第一章 星君,这跟您说的不一样啊? 金山脚下,已化为一片泽国,浪涛汹涌,浊水肆虐。 放眼望去,遍地浮尸,其中不少都是金山寺的僧人。 法海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独立于一方礁石之上,望向天边的世尊佛影,原本凶唳的面容浮现出几分悔过懊恼。 但片刻之后,他的神情愈发坚毅。 法海与天边佛影对视许久,才缓缓开口:“弟子罪孽滔天,罪无可赦,甘愿堕入无间地狱…” “阿弥陀佛。” 念一声佛号之后,法海就地取材,以金山寺遗留下的许些残骸拼接成一条小舟,将怀中婴儿放入其中,然后对着天边佛陀虚影道:“然水漫金山,冤魂无数,弟子一生修佛,如今几成凶魔,愿以一身法力修为退去洪灾,以还人间太平。” 说完之后,将自己身上的袈裟脱下来披在了婴孩身上,又把自己金钵放入小船之中,然后轻轻一推—— “般若诸佛,普度众生。孽罚之身,永堕地狱。吾今持咒,以静洪波——散!” 与青白二蛇斗法,法海的法力几乎已经枯竭,此番他动用本源,元神出窍,将一生的佛法化为无上法力,金光普照,光撒人间。 洪水随之退却之时,在法海脑后出现一方金轮,金轮之上虹光斑斓。 法海唇角微张,若大佛妙音,原本丧生于洪灾之中的生灵,一一被其超度,不只是人,无辜丧命的妖灵也在其中。 而无数冤魂身上的罪孽黑气尽皆缠绕在法海的神魂之上,晦明不定。 天边世尊佛影终于有了动作,指尖捏了几个法诀,一道玄妙之气渡入法海身后的金轮之中,业障似乎在一瞬间就要催散...而法海身上的佛性愈发浓厚,元神竟渐渐凝结舍利,似乎有立地成佛之相。 眼见得法海将得正果,却见其怒争双目,直视世尊:“似吾这般永堕无间之辈,安能成佛?” 话音刚落,竟伸出一只手,把将要彻底成型的舍利直接捏碎。 轰! 法海的元神彻底在人间消散,他的肉身也随风化作金粉,零落大江之中。 天边世尊佛影终于有了变化,似片刻错愕,随后佛吟天际:“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金莲遍地,一朵金莲托着一道亡魂,一同去往了西天极乐。 ...... 法海看着天际那一轮熟悉而又陌生的圆月,目光渐渐转向了西方。 醒来或者说复苏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两界之间的穿梭变换,纵然是对于法海来说,接受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现在的情况似乎是借身还魂?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三藏法师的身体,可于自己宛若一体,双方神魂交融也毫无滞涩,当真神妙。 三藏法师的名号他自然是知晓的,只可惜自己没有去过灵山,也没有见过这位法师。 三藏西行,开创了佛门盛世。 是传说中的人物,便是在灵山,也是地位尊崇,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能与旃檀功德佛会产生这样的交集。 莫非自己与三藏法师另有因果,难不成是转世轮回? 法海稍稍收敛了些心神,眼下被妖怪抓住了,同行的仆从已经做了山岭妖魔的盛宴,更加细皮嫩肉的三藏法师,却被留到了最后。 群妖戏虐,耳边传来的咀嚼声。 他捏碎舍利前,对自己之前所作所为已经有所反思明悟,知自己行事过于乖张暴戾…可眼前一幕,还是让法海的目光愈发的“慈悲”。 三藏法师虽是肉体凡胎,但其身藏之佛法深厚,却完全做不得假。 三界有一句名言:爱、恨、情、仇、生与死,乃至七情六欲,皆可化为无上法力。 但有个前提,便是本身的资质与潜力,这决定了法力的上限。 法海散功之前,便是以此为基,将一身的佛法化为了治水法力...细细思量,这法力中蕴含着对三界众生的爱、对无辜丧命生灵的愧疚、对白素贞修成人的不解与嫉妒等等...亦有本身对成佛的执念。 很巧,不论是三藏法师,还是法海禅师,此二者皆是三界翘楚,法海本身便是以凡人之身,行罗汉神威,修行二十余年,便胜过千年大妖。 成佛原是法海的夙愿,为此精修佛法,斩妖除魔...可谁知一念成魔,误入歧途。 本应该堕入无间地狱的自己,阴差阳错之下竟然险些成佛,心性孤高的法海认为这般所得之果位不正,当时有些上头,神情激动,一把捏碎了舍利...此时想来,未尝没有几分悔意。 不过造化弄人,本以为就此魂飞魄散,没想到还有如此际遇,可谓天大的造化。 法海自问,不论是佛法境界,还是法力深浅,自己都绝不在灵山的诸位金刚罗汉之下,便是声名赫赫的十八罗汉,除了在谪凡在灵隐寺的降龙罗汉之外,其余也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 将高深的佛法,转化成为降妖除魔的法力,对于法海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妖怪们并不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放在眼中,以至于他们发现“三藏法师”醒来,都没有一个妖过来照看。 随身的行礼与包裹早就不知道丢在了何处,反而是观音菩萨賜下的九环锡杖,一直被“三藏法师”握在手中,法海仔细观摩了许久,心中生出了几分感叹。 自己的法杖经过历代金山寺高僧的佛法开光渲染,早已不是凡俗之物,但跟眼前的九环锡杖比起来,依旧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宛若云泥。 只是现在手中的九环锡杖尚且处封禁之中,并不能展露出其真正的灵性威能,否则,就这几只小妖凭什么能近得三藏法师的身? 蕴养法器这种事情,对于法海这种高僧来说那就是手到擒来...甚至比他恢复法力还要容易许多。 更何况这本就是佛门圣器,法海需要做的就只是以佛法激发出其特性。 天色渐白。 小妖们酒足饭饱,一个个起身相互道别。 一直在积蓄力量的法海,眉头紧紧的揍在了一起,这事儿不对,透着古怪。 此刻群妖准备散场,他们就仿佛从没有见过自己一般。 法海细细回想融贯之记忆,然后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了那熊妖身上。 “不可尽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 似乎正是开宴前熊妖的这句话,才让三藏法师“侥幸”逃得一命,而且群妖盛宴,此妖竟也只是配着酒水,用一些瓜果...看似残羹一片狼藉,它似乎并没有吃人。 当真是稀奇,妖怪竟会把到嘴的食物视若无睹。 可想到那一心修佛的蜘蛛精与渴望得到成仙的白蛇青蛇,便也觉着似乎不那么稀奇。 “站住。” 法海起身,一人将群妖拦住。 隐匿于半空中的太白金星忽然听到“三藏法师”的一声呵斥,连忙从云头坐直了身体向下望过来。 虽然三藏法师没有按照剧本一觉睡到群妖散场再醒来,但太白金星觉着这对于三藏法师未必就是坏事,便没有多做干预。 这位法师虽然佛法高深,但还是过于单纯天真,如今亲眼见识到这一场妖魔鬼怪的“盛宴”,若是胆小怕事尽可反身回去,若心志坚定,自当无惧无畏。 当然了,前九世的取经人都顺利的通过了这一关。 可...这一世他,怎么敢拦住群妖的去路啊! 三藏法师初出大唐地界,今日是他值班看护,按照为唐长老量身定做的剧本,取经路上的第一难就是开胃小菜,这些小妖将他带来的随从吃掉,让唐长老见识到西天取经之艰难,就可以落幕杀青了。 太白金星心里暗道: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好在这群小妖法力低微,一切还在掌握之中。 当太白金星向三藏法师看去之时,心下又是一惊。 原本温润还带着几许怯懦的三藏法师,似乎换了一个人一样,一闪而逝的金光之中,还压抑着令人发憷的佛煞之气,让太白金星不禁感叹,不愧是金蝉子转世,十世轮回之后还有如此威势。 这一群“乡下”的妖怪根本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再加上三藏法师身上的神异之相转瞬即逝,他们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大和尚,究竟是何等的存在。 正中间的寅将军,一口獠牙在外,钢须稀见肉,钩爪利如霜,他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大和尚,绕他一命尚且不知足,竟敢如此放肆。 雄壮凶恶的熊山君与双角嵯峨的特处士,一左一右站在寅将军两旁,三妖六眼看向三藏法师,山间顿时妖风呼啸,黑云弥漫。 只是熊山君眼中透着许些迷惘,时不时往天上看看,心说:“星君,这跟您说的不一样啊,您快下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兀那秃驴,爷爷正巧没吃饱。” 寅将军乃食人虎,张口便是恶臭血腥之气,一双利爪闪耀着寒光,直刺唐长老心窝。 不是他不给熊山君面子,实在是这和尚自寻死路。 熊山君下意识想要出手阻拦,但还是慢了一步。 一旁的牛精特处士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它眼馋这个和尚好久了,两个人都不够他们三个享用,更何况还有一群小妖分食...只是碍于熊山君之言它不好反驳,如今这个嬉皮内柔的大和尚,可就要成为盘中餐了。 特处士摸出两把尖刀,这是他牛角脱落之后炼化的妖器,跃跃欲试。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之后,法海提起了手中的九环锡杖... 第二章 一路上怎不见妖魔来吃我? 妖就是妖。 如白素贞之流,终究是少数。 可如白素贞这般已经化人的,还能称得上是妖么? 暂且将这些念头按下,面对吃人的妖魔,在法海这里只有金刚怒目才是慈悲之相。 一只花猫而已,竟敢在贫僧面前惩凶。 法海都没正眼瞧他,看似被轻提在三藏法师手中的九环锡杖,猛然下挥。 似有泰山压顶之威,本是恶虎扑杀之势的寅将军,身形在半空出现了片刻停滞,嘭—— 九环锡杖重重的砸在了寅将军的头颅上。 “吼——” 寅将军被一仗直接打出了原形,好一只白额吊睛大虫,身形硕大好似小山,皮毛紧凑,花纹条理,若是将虎皮剥下来,定能卖个好价钱。 嘶吼之中带着腥风,其音已有颤抖。 “孽畜!” 法海起脚一蹬,九环锡杖顺势画了一个圆,随着口中一声爆呵,第二杖已然落下。 “阿弥陀佛。” 寅将军的身体在地上抽搐几下,便再没了声息。 所谓金刚亦慈悲,没有让寅将军承受太多痛苦折磨。 法海指尖掐着法诀,将寅将军离体的魂魄也慑在原处,口中念念有词,正此时金乌出海,光耀三界,寅将军被法海度化,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前一秒特处士还在琢磨是把这和尚红烧还是清蒸,下一秒...他已经显出了原形,撒开牛蹄子就要逃之夭夭。 这究竟是哪位罗汉临凡了? 还来微服私访,钓鱼执法这一套? 这位法师...您是不是犯了杀戒了? 现在求饶还来得及么? “孽畜休走!” 咔吧! 一声脆响,特处士只觉自己的腰身一重,紧接着前蹄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它前面的两条腿已经断了,仿佛背着泰山,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法海踩在特处士的身上,九环锡杖横栏在群妖之前,双唇微张:“阿弥陀佛。” 佛吟之声却在群妖耳边炸响。 小妖们哪儿管这些? 要是真留下不动,岂非小命不保? 顿时便做鸟兽散,法海看着四散而去的小妖,眉头微微一皱,若是让这些小妖散于人间,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凡人遭殃。 我佛慈悲,得把他们全都超度了才行。 众所周知,超度是功德,不是杀生。 法海一杖将特处士超度之后,将一双的金刚怒目对向了熊山君,小妖毕竟法力有限,这头老熊...到是颇让人看不透彻。 正此时却见天边生有祥云,一老道落云而来,停在了自己面前。 这位是? 以往不曾见过,但观其相貌神韵,法海心中也有所猜测。 “孽障。” 太白金星挡在法海身前,挥手轻摆,手中拂尘扫在了熊山君的头颅之上,熊山君就地一个翻滚,显出了原形。 “尔本山神,不思尽忠职守,却于妖魔为伍,自甘堕落,力士何在?” 太白金星话音刚落,便有两员黄巾带着数十员天兵现身,那黄巾将熊山君当场擒拿,天兵则去清除那些四下逃散的小妖。 布置完这些,太白金星才对着一旁的三藏法师笑道:“不知法师在何处修行,为何来此?” 不能再看了,再等下去小老弟就要被这位三藏法师超度了。 之前准备的剧本怕是用不上了,得随机应变。 法海想了想,道:“贫僧在金山寺出家,受唐王之命,前往西天拜佛求经...” 说道这里,法海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有起身返还之意...而且他也不想跟天庭之人多做纠缠。 太白金星见状,眼中也透出了几许疑惑,急忙道:“法师何去?” 何去? 法海乃是后世高僧,别说是三藏法师自西天取来的真经,佛门的典籍少有他不精通的...更何况他本身对于佛法,另有独到见解。 既如此,又何须往西天去? 直接去金山寺开坛讲佛就是了。 说来也是缘分,三藏法师出家之地竟也名曰金山寺,可惜并非同一家寺院。 在佛法一途,法海同灵山主流相左,或许正是如此,才不得灵山慧眼,“蹉跎”于凡俗之中。 尤其是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说,最不认同,否则也不至于捏碎成佛舍利,虽说是情绪上涨之举,但并非没有缘故。 此刻东土正缺高深佛法,岂非正是机遇? 念及此处,法海便准备回返长安。 佛者在于天,在于地,在于众生,唯独不应只在西天。 谁说除了西天灵山,世间便无高深佛法? 但行出几步,忽觉不妥当,三藏法师前往西天取经,看似是受了唐王之命,其实还担着莫大的干系,只是自己对西行之事所知并不详细...若自己此刻做出反复之举,恐惹祸端。 若是恼了灵山的一众菩萨佛陀,别说传扬佛法,怕是三界都没自己的立足之地。 法海纵然自负,却也不认为自己能够与灵山作对。 这位领着天兵的星君,恐怕也是在暗中护持三藏法师的人马,又思量到被天兵捉拿的熊山君,心中暗自盘算,莫非这九九八十一难,难道真如传言一般,多是逢场作戏? 念及此处,法海回头道:“马儿与行李不知散落何处,小僧正要沿途寻找...还未曾请教仙长尊号。” “贫道李长庚。” “原来是太白星君,小僧有礼了。” 双方浅谈一二,心中皆有顾忌,自是没有多言。 天庭与灵山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现在大致处在一个在合作中竞争的关系,三藏法师的变化虽然让他感到奇怪,但...这跟天庭有什么关系? 自己的任务就是让唐僧平安过了这座山,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任务还算是顺利完成。 至于其他的,就算其中有什么算计,也得等自己回去禀报了玉帝,让他们去头疼。 只是...观此法师行径,却不知这一路上安排下的九九八十一难,就竟是谁人之磨难。 法海看了看太白金星领着天兵天将返回天界的背影,心中却在反思自己刚才冲动的行为,三藏法师虽是高僧,但目前终还是凡俗,与自己刚才降妖除魔时的形象大不相符,若是无人问询自是最好不过,可若是天庭与灵山的神佛探究起来,还是得想一个说辞。 太白金星不问,可不代表观音菩萨与灵山诸佛也能视若无睹。 法海寻到了白马,背上了行囊,牵着马走入了山岭之中。 出了大唐地界,倒也并非全是穷山恶水。 寒飒飒雨林风,响潺潺涧下水。香馥馥野花开,密丛丛乱石磊。闹嚷嚷鹿与猿,一队队獐和麂。喧杂杂鸟声多,静悄悄人事靡。 只是... “这一路上,怎不见妖魔来吃我?” 第三章 大师有降龙伏虎之力 法海也不走大路,专门挑选深山野林的僻静小道... “你这马儿,脚力尚且不如贫僧。”法海牵着马,眼看着马儿气喘吁吁,举蹄艰难,忍不住笑了一句:“如此这般,岂能驼贫僧上了西天?” 这白马乃是唐王所赠,在凡俗之中,也称得上是千里驹。 但跟着三藏法师一头闯入妖魔神仙之世界,怕是要枉死丢了性命。 “回去吧。” 法海自将行礼取下,拍了拍白马的屁股:“若遇上法力高强的妖怪,贫僧恐也护不住你。” 马儿颇有灵性,似是听懂了法海之言,在法海身边轻蹭了几下,喷出几下鼻息,一步三回头,反去了大唐地界。 山岭之间,无半户人烟。 随意取了些野果充饥解渴,一路上倒也算是一桩修行,一来锻炼意志,二来也是顺便磨炼身躯。 三藏法师这俱身体,看似文弱,其实不然。 高僧身负佛法,可引天地之灵气罐体,一身精华气血藏身,只是不知如何调动,如今法海将其一一运转,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修成一具罗汉金身。 法海并非狂妄之辈,细细想来如白素贞这般千年大妖便有如此道行,自己应付起来已是颇废心力,若是遇上那些万年妖王,只凭眼下这一副“凡俗”身躯,恐怕凶多吉少。 幸亏观音菩萨赐下锦襕袈裟、九环锡杖这两件佛门圣器,否则法海非得找个地方修成一身通天法力才肯动身。 此界灵气葱郁,法海自觉修行起来一日千里,事半功倍。 正行走间,忽一阵阴风袭来,便见身前一只猛虎立于山石之上,身后却不知从何处蜿蜒出几条长蛇来,左右皆无出路。 一路上毒虫猛兽不少,法海自是凌然不惧,可心中却难免念叨:就这般险路,如三藏法师这般凡人,如何走得?更不要说一路上还有种种劫难。 正思索着要不要示个弱,看看能不能诓出左右隐匿的神仙时,那猛虎已然是扑近身前。 “好孽畜。” 前一座山的“寅将军”都不是法海的对手,何况是这山中野虎? 那山君还来不及把凶性发作,便觉腰杆一沉,小腹一紧...再看法海不知何时已经骑在了它身上,兜头就是一耳光:“贫僧正缺个脚力。” 这一个大逼兜下去,纵然是百兽之王,也化作娇弱萌宠。 “大师好俊的身手!” 此时却见一猎户,手持一柄钢叉于林间出没,两三下便料理了几条长蛇。 法海细细观之,心中暗自惊叹:此人着实不凡,看似凡俗,却仙气萦身,却不知他究竟何方神圣。 此人当是施展了隐匿之法,不似太白金星那般毫无遮拦,如今法力不复鼎盛,一时也瞧不出他的来历。 想来应当是西行之路上,这一劫难的“救星”吧? 那猎户收拾了长蛇,走上前来,好奇问道:“大师为何一人独行于这山岭之间?” “阿弥陀佛。”法海一手横着禅杖按大猫脖颈,另一手持佛礼,“贫僧唐三藏,奉唐王之命前往西天求取真经...还未拜谢施主援手。” “大师有降龙伏虎之力,区区山野蛇虫如何能伤得大师?”猎户笑道:“吾本是这山中的猎户,姓刘名伯钦,绰号镇山太保。如今遇上大师,也是缘分。今观天色已晚,大师不如往寒舍歇息小住,明日再消停启程?” “贫僧唠叨了。” 能有个歇脚的地方,自然是强过风餐露宿。 终究还是在大唐治下,想要勾引出些个得道精怪并没有那般容易。 虽是人间,但也藏龙卧虎,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文官,但暗地里还兼职斩龙刽子手... 那前一座山中的小妖,大约也是提前布置下的,这刘伯钦大约也是个知情的,否则也不会让那些山野妖精留到现在。 一路骑着大猫,跟着刘伯钦走过一段儿曲折山坡,便见的一处山庄。 所谓参天古树,漫路荒藤。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径野花香袭体,数竿幽竹绿依依。草门楼,篱笆院,堪描堪画;石板桥,白土壁,真乐真稀。秋容萧索,爽气孤高。道傍黄叶落,岭上白云飘。疏林内山禽聒聒,庄门外细犬嘹嘹。 当真是个不凡之所。 法海心中暗叹,大唐果真藏龙卧虎。 “小的们何在?”门前太保呼呵了一声,只见走出三四个家僮,都是怪形恶相之类,尽显狂野气势。 此刻都在好奇打量这位骑着大虎的长老,纷纷赞叹。 法海翻身下虎,默念了几道法诀,随即一道佛门手印按在其印堂,以被的降服大猫愈发温顺乖巧,自去卧在了山庄墙边儿一侧。 “壮士家中可有妇孺老幼?”法海多问了一句。 “有老娘在堂,亦有孩童嬉戏。” “如此便大意不得。”法海将九环锡杖插入大猫身侧,道:“还请壮士借一条结实绳索来。” “去。”太保给了面前小厮一个眼神,小厮快步去了山庄之中,一边跑一边儿呼喊着:“一位长老擒了一头斑斓大虎...” 瞬间引得山庄震动,一些不知畏惧的小娃娃,纷纷跑出来观看,引得娘亲担忧呵斥。 “倒也不妨事。”刘伯钦笑道:“吾也经常去山中打虎食用,只是往常拖来的全是死虎,如今让他们见一见真的,倒也能涨一涨他们的胆气。” 刘伯钦设宴,因出家人不食荤腥,便是刘母亲自做了一些素斋招待高僧。 法海见几个小娃娃伶俐乖巧,倒也不吝传了一套罗汉伏虎拳,又引得一场拜谢。 是夜。 法海与刘伯钦对坐于山庄院落之中。 “吾道大师十世轮回当为一凡人,却未曾想到反而觉醒真灵。”忽然一道银光落入刘伯钦身躯之内,便见其拱手笑道:“大师,久违了。” 刘伯钦话音落下,却是施展了一个变化,竟幻化了相貌,一身白衣,手中一把折扇,气质卓绝。 法海稍稍一愣,升起警惕之心:“阁下究竟何人?” 他是真不认识这位,心中缓缓计较:听他言语,恐怕是千年之前金蝉子的故人旧识,却不知是敌是友。 刘伯钦闻言似有些意外,沉声道:“大师既然有如此修为,又何必装作不识故人?金蝉子,你当真不识得杨戬杨二郎么?” 嘶—— 人他虽然不认识,但“杨戬杨二郎”的名号,三界恐怕唯有一家,别无分号,如何能不知道? 莫非千年之前金蝉子与这位杨二郎还有一段过往? “阁下莫非是灌江口的二郎真君?”明知故问了属于是,也不等对方回话,便接着说道:“贫僧俗家姓陈,自幼在金山寺出家,人称江流僧,后取法名玄奘,再后,又经唐王赐名唐三藏,但是从来就没有金蝉子的名字...如今正是奉了唐王之命,前往西天求取真经。真君是不是认错人了?” 第四章 吃了贫僧的肉,可以... 见金蝉子“嘴硬”,杨戬直接显现出招牌天眼,银蓝色的光辉将法海笼罩,一眼看去,金光闪耀,佛光四溢,尤其是隐匿在其中的佛戾之气...除了金蝉子之外,整个灵山再无第二人。 两人对视片刻,杨戬无奈一笑:“算了,大师既然不肯相认,杨戬自不强求,只是以为故人相见,能叙叙旧罢了。” 法海沉吟片刻,又开口道:“贫僧虽不是故人,难道算不上新朋么?再说姓名不过世人假托之称谓,真君又何必太过计较?亦或者...真君看中的难道只是‘金蝉子’三字而已?” “哈哈哈哈,原是杨戬着相了!”杨戬大笑几声,“就依大师所言,金蝉子既是故人,杨戬自多多挂怀便是,如今却不能冷落了新朋。” 二郎真君乃是豪爽之辈,只是初初相谈几句,法海便生出相见恨晚之感...一个是玄门护法,一个是佛门高僧,两人虽然出别派,但却一时惺惺相惜。 谈得兴起,法海不免多问了一句:“这刘伯钦...” “乃是杨戬一记名弟子,于此处护着九州边界,以防妖邪进犯,因感大师玄机,这才降下元神借身相见。” “真君好神通。” “呵呵呵。”这一句称赞,杨戬自然是称得起的,只是说道神通时,杨戬忽笑道:“大师一路西行,怕是要经历不少艰难险阻,化外蛮夷之地更是妖魔鬼怪横行...” “正好将其一一度化,让彼辈感念佛法高深。” 杨戬想了想,道:“若大师显现出一身修为,恐怕那些妖邪不敢近身...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杨戬领着梅山兄弟四处狩猎,斩妖除魔...那些愚笨之妖已被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皆是老奸巨猾之辈,恐听闻大师威名,就早早躲了出去...” 法海闻言也陷入沉吟之中,不得不说,二郎真君之言确实有道理。 正在思量之间,忽觉嗅到厨房中的肉香味,福至心灵,道:“如此说来,真君...小僧有个秘密就不得不说了。” “哦?”杨戬微微贴近了些。 “听观音菩萨说,吃了贫僧的肉,可长生不老,飞仙成佛。” “妙哉!” ...... 真正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势出现。 法海一言,更让杨戬推窗望月,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还得是金蝉子啊,寻常佛门中人,就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端的无趣至极,岂能入得杨二郎之眼? 第二日,杨戬真身已到,却也依旧化作刘伯钦的模样,一路护送法海出了山岭。 本意是叫两个小厮抬着行礼一路送行,被法海婉拒,最后挑拣了些衣物干粮,取了通关文牒,便轻装上阵。 昨日收服的山猫被杨戬点化,被留在了山庄之中,主要是因为一个骑着老虎的唐僧过于张扬,不利于“钓鱼”...如今的法海禅师,将一身法力内敛,宛若一凡人一般,浑身四溢着长生不老的肉香味。 法海生怕钓不到大鱼,毕竟可已得长生不老的妖怪不在少数,他们的念头就是得道成仙了。 就好比白素贞,若非心心念念想要位列仙班,又如何遭受这般劫难。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想要成佛,结果险些成魔,最后散尽了一身的修为,甚至亲手捏碎了成佛舍利;白素贞想要成仙,结果最后结婚生子,却化为了人;许仙贪恋红尘,只想与白素贞白头偕老,岂料却被剃度当了和尚... 这莫非便是个人之贪念,红尘因果,如之奈何? 如今从获新生,却也得好生思量,自己所求究竟为何。 两人徒步走了半日,只见对面处有一座大山,真个是高接青霄,崔巍险峻,杨戬开口道:“此地唤作两界山,再往前走乃是鞑靼疆域,便要过界了。” 法海一眼看去,笑道:“这山颇为有趣,竟如五指一般...” 莫非此处便是五指山? 还未修成斗战胜佛的齐天大圣便是被压在此处? 一旁化作刘伯钦的杨二郎笑道:“此处旧名正是五指山,也唤五行山,只是当年唐王征西定国疆,才将此处改名为两界山。” “此山下压着一天生石猴,这石猴也着实不凡,不知何处学来一身本领,受了天庭的招安,号为齐天大圣...后因蟠桃会天庭不曾邀请他,便一怒反了天庭,自此大闹天宫...因本事不济,被人拿了压在此处受罚。”杨戬正为三藏法师解释,却听那山下猴儿开口大叫:“那化作猎户的杨二郎,休要取笑你家大圣爷爷,当年蟠桃会不曾请我,难道就请你了么?” “你不帮俺老孙,反而替天庭对付俺...” “你这厮一张臭嘴,开口便是辱人之语,某自替先母教训尔,与天庭何关?”杨戬见被识破了变化,也不装了,直接显现出了身形。 这两个颇有过节,反而把唐三藏抛在一旁,先斗起嘴来。 “气煞吾也!”孙悟空因被压在山下动弹不得,怒声道:“当年若非哮天犬与太上老君先后偷袭,俺岂能失手被你小圣所擒?” “你这猢狲,借口不少,纵然无哮天犬与老君,某自擒你...小庙后面竖旗杆,尾巴都藏不住,如何于某争锋。” “师父,你快救我出来,俺老孙要跟此獠大战三百回合。”孙悟空把一双神目看向三藏法师。 “原你只能支撑到三百合?某便在二百合将其擒住,且看你是否服气。”杨戬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润公子形象,唯独见了这没理的泼猴,总是能被吊起一股子无名之火。 法海细看这大名鼎鼎的齐天大圣,虽被压在山下略显狼狈,但一双金睛异亮,光彩夺目,他心知大圣在叫自己。 此番同杨戬走进跟前去,将他身边儿杂草收拾利索,笑道:“你叫谁师父?” 他问的轻巧,却不知道孙悟空心中也在嘀咕,他的火眼金睛善能识破,自不难看出这位长老禅师一身深厚修为,虽比不上他与杨二郎,但行走人间已是足够,哪个妖精敢来吃他啊? 他心里嘀咕着,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问道:“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 法海点头道:“正是。” 猴子大喜,道:“师父想必从杨二郎处已知俺老孙来历,当年生性狂妄,目中无人,因而犯错在此受罚,前者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取经人。俺教大士救俺一救,她劝俺再莫行凶,归依佛法,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处。故此昼夜提心,晨昏吊胆,只等师父来救俺脱身。只是...” 第五章 师父,弟子要出来了 “只是什么?” “只是俺观师父...” “贫僧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僧,正要你这般身负神通者保护。”法海按住猴子的手,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你既有此善心,又蒙菩萨教诲,愿入沙门,贫僧自当救你脱困,只是贫僧又没斧凿,如何救得你出?” 猴子只觉手臂一沉,这叫无缚鸡之力?又看杨二郎似笑非笑之神情,心道:师父手劲儿不小,俺老孙虽是被压在山下,却也一时被他压制... 他既如此言语,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计较? 先不管许多,俺老孙脱困才最是要紧。 再者师父是个有本事的,这西天路上岂不是也能轻松许多。 悟空顺着长老的话说:“不用斧凿,不用斧凿...师父且上山顶,将那如来贴在山顶的金字压贴揭去,俺老孙自能出来。” 法海抬头向上一望,见山势极高且险峻,寻常人轻易难上。 细细感应一番,亦能察觉周遭似有目光窥探,尽是灵山气息,心说:若是揭开山顶的帖子便能放他出来,佛祖着人在此看押也是正理。 “贫僧去去就来,你且在此处稍候。” 看眼着法海徒步上山,悟空对着杨二郎招招手,道:“杨家二郎...” 杨戬斜他一眼。 “真君...二郎真君!”孙悟空当即改口,笑道:“真君可带着酒肉?” “你这厮想搞什么名堂?谁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悟空嬉笑道:“俺老孙被压在这山下五六百年,整日都是铁丸子与铜水汁,如今虽说一遭脱困,可眼看便要入沙门做个出家人,将来恐吃不得半点荤腥...” “你大圣本领通天,你若是想喝酒吃肉,谁能拦你?”话是这样说,可杨戬心中不知为何却浑然一紧,似齐天大圣这般桀骜人物,如今怕也是要被驯服了。 又难免回想起自己当年闹天宫时的景象,竟忽有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 “真君何必取笑。”悟空扭头望了望正在爬山的三藏法师,低声道:“这位长老佛法高深,俺老孙又承他相救,须多敬他几分,佛门戒律俺老孙多有耳闻,日后自不能冒犯...嘿嘿,真君若有,便先让俺老孙痛饮一番;若没有,也是命中定数,合该如此。” “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大圣竟也信了命中定数?”杨二郎抖一抖衣袍,道:“你这泼猴倒也有趣,日后不能冒犯,如今便能冒犯得?你且稍等片刻,待某取酒来。” 话音刚落下,变化做一道银光直上天际。 猴子虽然嘴臭,但终究是个好对手,当年逍遥三界是何等威风? 如今且取一壶酒,全当为他送行了。 能跟杨二郎打成平手的,三界能有几人? 谁承想一个成了取经人,另一个成了取经人的徒弟,实是令人唏嘘感叹。 杨戬本想去月宫求一壶广寒仙酿,又怕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错了时辰,便去了华山三圣母处,顺了一瓶猴儿酿,想来能合孙悟空心意。 这边儿法海已经上了半山腰,虽是山峰险峻,可这长老的腿脚当真利索,大圣心痒难耐,其实就是嘴馋,见杨二郎久去不至,便有心拖延些时辰,抬头大声呼呵:“师父,你可看到那儿帖儿子了?” 法海口中回应道:“还没有,贫僧加快些脚步,早助你脱困。” 脚步飞快,甚至用上了些轻身法门,看似陡峭的山壁,一时如履平地。 孙大圣:这长老竟是个实诚人...罢了,罢了。 其实大圣与杨二郎之言,并无刻意遮掩,法海又不是个真凡僧,故而全都听在耳中,只觉这当年的齐天大圣,日后的斗战胜佛却也是个妙人...妙猴儿。 至于投入沙门前想要吃喝一些酒肉过把瘾,法海倒也有心成全他,只是不能让他所得太过容易。 念及此处,法海心中忽有了明悟,莫非三藏法师西天取经也是这般? 真经法卷,就在西天,佛门想要传法,自遣弟子传经就是,又何须让三藏法师西天取经? 恐也是怕轻易得来之经书不知珍惜,若是三藏法师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求到的真经,自当是奉若珍宝。 这一来而去之间,还有主从转换,大有学问。 “若是这般说,究竟是三藏急着去取经,还是灵山紧着人家来...可就真不好说了。更何况这取经人还是金蝉子转世,而金蝉子正是佛祖坐下二弟子...阿弥陀佛。” 佛? 这便是佛么? 从捏碎舍利,自断成佛之路时,法海似乎跳出了成佛夙愿...此时此刻心中甚至生出一个疑虑,究竟什么才是佛?而自己又为何要成佛? 度化众生,非得是佛才行么? 或许从这西行之路上能够有所感悟,亦或者到了灵山,可以当面向佛祖请教。 也就是法海这样能让女妖精来助他修炼定力的佛门叛逆,才能生出这般想法。换个别的僧人,怕已经去面壁思过了。 猴子一双火眼金睛已经看到了杨戬身形,而那长老也差山顶临门一脚,便在山下呼呵道:“师父,山路陡峭崎岖,您小心慢行,弟子五百年都压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法海闻言,脚步稍缓,向下望了去,果见杨戬已经去而复返,心说好神通,不愧是三界战神,名不虚传。 猴子见长老停下了脚步,立马嬉笑道:“师父,你往上看,看到那山石上的封皮了么,上面还写着‘俺把你给哄啦’...” 杨二郎强忍住不笑,之前跟着猴子打交道不多,没想到鬼心眼儿却不少。 法海心知大圣拖延时间,倒也不拆穿他,反而是顺着他的话道:“贫僧且去看看。” 趁着法海扭头去寻法帖,大圣向着杨二郎一顿招手:“快快快——俺老孙都嗅到酒香了,多谢,多谢!” 屯屯屯屯,哈——! 还打了个激灵。 “好酒全让你糟蹋了。”杨二郎复掏出一碟花生米,放在大圣面前,大圣喜不胜收,放下酒葫芦,随意抓了一把就往嘴里送。 法海听得下边动静,嘴角忍不住扬起,见他吃喝的差不多了,一脚踏出上了山巅顶峰,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封皮,却是“唵、嘛、呢、叭、咪、吽”六个金字。 “这上面可不是‘俺把你给哄啦’,分明是‘你把俺给哄啦’。” 法海的声音从山巅传下来,大圣正巧把一壶酒喝完,此刻他如何不知道是师父有意成全,忽觉心中一暖,但也不好再言语什么,只是呵呵一阵傻笑,“师父,别管谁把谁给哄了,只管把帖子揭开,俺老孙就能出来了。” 法海再回头,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 正要上前揭开封贴时,却见帖子无风自动,从山石上飘落,悬浮与半空中。 “吾乃此地监押罗汉,如今乃孙悟空难满之日,吾特缴此封贴,回见如来。” 这位罗汉也不曾显露身形,便携封贴往灵山而去。 “师父,你快下来,弟子要出来了!” 第六章 师父,小心 等法海下到山底,杨戬便与师徒二人道别,并言说:“山水有相逢,杨戬便送大师到此处,后有大圣一路护持,西天之行当顺畅许多...大圣,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有道是相逢一笑泯恩仇,路上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灌江口寻我。” “俺老孙记得当年你捉我上天庭时,曾在南天门外遣人大呼,把玉帝的赏赐破烂扔到臭水沟里去...”似乎是瞧着杨戬神情不对,又连声打哈哈,“嘿,嘿嘿~当年是俺老孙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真君...真君如今大人大量,不跟俺老孙计较,俺老孙又吃了你的酒,岂能再不识好歹?等护送师父取经成功,必去真君府上当面赔罪,到时真君别把俺老孙赶出来就是...不过有一桩事儿真君得先应下。” “什么事儿?” “当年俺老孙受了老君金刚圈偷袭,输得是口也不服,心也不服...等俺老孙去再你府上时,你我需真正分个高下。” 大花轿子人人抬,不论是孙悟空还是杨二郎,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如今双方再次相见,竟是惺惺相惜。 “哈哈哈。”杨戬大笑道:“一言为定。” 杨戬这边儿应付完大圣,又向着三藏法师拱拱手,道:“杨戬这就告辞了,且祝大师西行一路顺风。” 杨戬没有多留,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五行山,大圣扭头看向师父:“师父,你且走远些,看俺老孙神通。” 法海向东走了许久,听得大圣呼喊:“师父,差不多了,你寻个隐蔽处躲一躲,俺老孙要出来了!” 见法海靠在一处山石后,大圣一声大呵,便又听见一声炸响,随便伴着猴子肆意狂笑之声,五行山登时四分五裂,所谓山崩地裂不过如此,法海见状惊叹:不愧是齐天大圣。 又见那猴儿在半空一个跟斗,落地时便一把跪在了法师跟前,赤条条浑身绒毛,杂草裹身,虽看似狼狈,可自有一股洒脱意气。 “师父!”大圣抱着三藏法师的大腿,想是得法师相助离了樊笼喜极而泣,眼中闪着泪光,“弟子,拜见师父。” “快,快起来。”法海将大圣一搀,手上运了些力道,却不料大圣力气更大,硬着磕了几个响头。 法海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既拜吾为师,原本是要给你取个法名的,可你有‘悟空’二字,极具禅意...不如贫僧给你取个混名,如何?” “好好好,请师父赐名。”纵是修为通天的大圣,亦是一脸期待,自己“孙悟空”的名字,就是授业恩师所赐,可惜他老人家再也不认自己这个顽劣徒儿了。 想到此处,又是心绪翻涌,心说:俺果真是个顽劣之辈,大闹天宫遭了这般罪,师父将俺逐出师门...实是先见之举,否则岂不是连累师门与一众师兄? 自己此番也是出了道门拜入沙门,新师父给自己取个新浑名,正是告别以往,开启新生。 只是不知道这位师父能教自己学些什么,若是吃斋还能顶得住,可若还需跟着念佛,实在是...太难为猴了。 “看你似个头陀,不如...便称‘行者’吧。” “行者...行者...哎嘿嘿...”大圣两只手儿在在胸前交叉打转,还原地翻了一个跟头,嬉笑道:“行者好,行者好,就叫孙行者。” “怎不见师父脚力?”悟空左右看看,见行礼就背负在身上,好奇问了一句。 “本有一匹马儿,但念及一路上妖魔作祟,故将那马儿放还了去。” “师父果真慈悲心肠。”悟空大受震撼,心说:佛门高僧便是如此行事么? 没有马儿,缺少脚力...悟空眼珠子一转,心说:正要让师父观俺能耐。 随拔出了一把猴毛,往地上一吹,道一声:“师父请看。” 便见金光闪过,那猴毛竟然变作了一匹骏马,对师父显摆道:“师父,请上马,且看是否合您心意?来,师父...把行礼给我,弟子扶您上马。” 虽然是轻装简行,其实法海带着的行囊也并不少。 法海笑道:“难为你有心,为师自一步一个脚印去往西天,也是自身修行...此前未曾遇见你时,这行礼为师不也一人背负,这路不也这般走着?” “师父,师父,那是以前弟子不在,如今既有了弟子,怎好劳累师父?”见师父不上马,大圣也没有强求,只把行礼搭在马背上,还解释了一句:“师父,不是弟子不肯背行囊,可谁知这一路上有什么妖魔鬼怪,若是遇了险,俺老孙得随时出手护着师父...” 大圣似是说嗨了,亦或是五百多年的寂寞,让他嘴里的话停也停不住:“师父,要俺说,这些行礼也不用带着,便让弟子背着你一个跟头就翻去了灵山,正巧是十万八千里。” 法海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大圣竟然还是个话痨,一开口便似悬河,听也听不住。 不过听起来也不会厌烦,反而觉着颇为有趣,想到自己此前枯燥且乏味的一生,直到遇见青白二蛇才多了几分颜色,便忍不住打趣了一句:“若是这般,怕是佛祖要把你我师徒二人一同压在五行山下,再过个五百年。” 大圣本是胡言,却不料师父竟然也能一同玩笑,心中莫名轻松了几分,不是个古板长老,这一路西行当不会太过枯燥。 至于自家师父法力不俗这方面,大圣也觉着理所应当,若当真一个凡僧,如何行得这十万八千里路? 悟空心思灵敏,他知以师父修为,走几步路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如今细细观之才发觉,师父行走全凭体力,并没有调动丝毫法力,心中颇为不解。 可鉴于之前师父所言,他也不好细问,只当是佛门高僧做苦行。 其实法海心中另有盘算,见过杨戬与大圣的本领,他才知自己修行远远不足...再者他心中没底,杨戬虽看不出他的底细,但若是当真就这样去了西天,难免在佛祖面前露出马尾。 为今之计,便是路上稍行得慢些...十万八千里,唐三藏出行时,同唐王陛下言说三年便能回来,如今看来也是他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路崎岖艰险,这才错误估算。 根据佛门典籍记载,三藏西行花费了十四个春秋,也就是说自己一路上修行的时间,颇为充裕。 法海心中暗暗盘算一阵,若是恢复自己全部法力,只需月余...前世法力虽然不俗,但当真与这些神仙之辈比起来,还是相差不少。 因未曾有过对比,法海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法力,在这诸天神佛之中,究竟是个怎样的水平。 所幸那舍利被捏碎时,并非全然浪费,另有玄妙与神魂相融,若能将其贯通,自身修为便能更进一步。毕竟是成佛舍利,证明自己是拥有成佛之姿的,若是再夸张些说,甚至能说自己已经有了真佛根基。 虽然没有真正踏出那一步,但毕已见过其风景。 以往短短二十年,法海便有罗汉神威,如今又得了三藏法师一生佛法感悟,再有容贯于神魂之中的舍利精华相助...法海只觉自己修行之路,一片坦途,望不见瓶颈。 “师父,小心!” 师徒二人一边闲谈,一边儿赶路,却见大圣轻喝一声,竟是把金箍棒抄在了手中,以法海修为,竟没看清他的动作,更不曾看到他的铁棒之前藏在何处。 第七章 俺老孙威名不保 “吼!” 林间一声吼,又是一只白额吊睛虎向着三藏法师扑来。 法海瞧着有趣,自己似乎于虎犯冲,一路上这是遇见多少老虎了? 区区一只山虎,法海自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大圣此时浑身赤条条,正缺一身衣服。 提手一棒子,正中大虎脑门,打的脑浆迸万点桃红,牙齿喷几珠玉块,顿时一命呜呼。 大圣得了个开门红,笑道:“五百年不曾用过这宝贝,想不到今日用你来开斋。” 大圣又抬眼去看师父,见师父神情淡然,没有丝毫惊慌...心说:师父多是个凌厉人物,这般卖弄不过尔尔,怕是入不了师父的眼。 况且以师父法力,这山虎本也伤他不得。 怕只怕师父嫌自己杀性重,不似个沙门慈悲人物。 “这虎也是劫数到了,悟空...你且将他虎皮剥下来,做个衣裙,待为师为它超度一二。” 大圣顿时愕然,师父他...是这个路数么? 念想得之前故意放自己的一顿酒,大圣忍不住感叹道:师父当真是个高僧,与那些沽名钓誉,虚有其表之辈大不一样。 大圣内心欣喜,拔下一根猴毛变了一把尖刀,去剥那虎皮,嘴里却不停歇:“师父,眼看天色不早,等弟子剥下虎皮,咱们得快些赶路,看山下似有炊烟,正好也去化口斋饭,歇歇脚...弟子顺便借些针线,将这虎皮胡乱缝一缝...” 说话间,大圣已经将虎皮剥下来,拿过刀来,又裁为两幅。收起一幅,把一幅围在腰间,路旁揪了一条葛藤,紧紧束定,遮了下体。 “也好。”法海点头应下,他今日本就多有感悟,正要好好消化一番。 一路上大圣献宝似的将自己的来历,一股脑的说出来,一杆定海神针铁如意变化,当真让法海开了眼,忍不住夸赞了几句,却让大圣愈发怒放,连翻了几个跟头才肯打住。 “不满师父说,俺老孙一身修为通天彻地,三界除了杨二郎,罕见对手,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搅海的神通;见貌辨色,聆音察理;大之则量于宇宙,小之则摄于毫毛;变化无端,隐显莫测....” 大圣喜于形色,心里想什么,全在脸上写着。 此刻像是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就等着师父夸赞。 看似机灵,怕也全是猴儿本性,实则是个憨直之辈。 法海想了想,先不助他威风,反口问道:“既如此,你又如何被佛祖拿住?压在了五行山下?” “师父,您老人家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圣脸色一扁,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高声道:“那如来老儿用计骗俺,俺一时不察吃了他的神通,若当真甩开臂膀斗上一场,当不会输的如此难看。” “哦?”法海起了兴致:“这般说来,你也自认不是佛祖对手?” 大圣本意是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若是个寻常凡僧,他自然不会自爆短处,胡乱言语几句便能应付过去,如今心知这长老是个有本事的,一时相处也颇为融洽自得,便忍不住说了几句肺腑: “虽是俺老孙小觑了他们,可他们也实不该如此耍猴...” “不满师父说,这五百年来,弟子在山下也琢磨了些门道,弟子当年看似大闹天宫,赫赫威风,可实际上连凌霄宝殿的大门都没进去...天庭的那些神仙,于俺老孙厮杀时,也多有留手...嘿,真正出力竟只有一个小哪吒。” “当年在凌霄宝殿外,被王灵官拦住,老孙一时都胜他不得,紫薇帝君麾下几位真君尚且没有出手...那九天应源雷神普化天尊也没有露面儿,只他府中三十六员雷将显灵,俺已经是脱身不得......他们只说是三十六员雷将都拿不住俺老孙,如今想来...分明是已经拿捏了俺老孙,教俺老孙不能逃脱,只等如来佛祖前来拿人。” 悟空顿时唏嘘感叹,“被压在山下这些时日,弟子偶尔也在盘算,听如来说,那玉帝修行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这当是如何道行?俺老孙虽不见他出手,后思量起来觉他的法力神通当不再如来之下,否则如何统御三界?便是这般,却偏不远万里请如来佛祖拿人,如今见师父,才知分晓。” “有何分晓,且说来听听。” “自是应了弟子与师傅之间的师徒缘分,怕是佛祖五百年前便知今日有个取经人要路过此地,特去天庭拿了俺老孙,压在此地就等师父将俺解救出来,一同西天取经,也修个正果。” 法海听了大圣的话,心中更是惊叹,想不到他竟还有个玲珑心,能看到这一层,也让法海更觉着一场西行宛若作秀,全无营养。 另有一桩事儿大圣没说,这五百年从此处过的取经人,可不止师父一人,可也全都是师父一人,这也是他为何一眼就能认出师父便是取经人的缘故。 这些取经人,全是师父一人轮回转世。 唯一不同的就是,前面的那些取经人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僧,而师父的本领,若非真正交过手,大圣也不敢随意下定论。 只粗略看来,修行千年之下的寻常大妖,恐非师父对手。 就连那些跟脚浅薄的万年妖王,若无厉害的法宝神通,怕也讨不了什么便宜。 莫非是如来怕一般的凡僧降不住俺,特意等到这位长老修行有成,再放俺出来? 只因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悟空顿时泄了气劲儿,只觉失了信任。 如今一遭脱困,对大圣来说其实并无拘束,只是他虽口舌毒辣,可也自问一诺千钧,既然答应了菩萨保护唐僧西天取经,自然轻易不会食言。 悟空的神情变化全在脸上,法海见他一副秃然之态,不复刚出困时的欣喜与张扬,大约也能猜出他几分心中所想,便道:“你若心中困顿不解,不妨暂且记下,等去了灵山,当面向佛祖请教。” “想来灵山诸佛看不上俺这猢狲,不肯讲实话。” 法海见大圣低沉,振声说道:“为师自在一旁帮衬,且看谁敢欺你,正巧为师心中也有诸多疑惑,到时你我师徒二人同问,且看佛祖有何分教。” “师父,您...弟子...”悟空闻言心中一时感动,竟有些言语啜泣,当年闹天宫时举世皆敌,结义兄弟无一人相帮,被压在五行山下,更无一人前来照看,如今只是新拜了个师父,他竟愿为自己在灵山诸佛面前说话。 “呵呵呵,堂堂齐天大圣,如何做这女儿状?”法海见悟空此刻扭捏扮相,故意激他一句:“此番场景,等再见二郎真君时,需同他好好分享。” “师父不可!”悟空大呵,“俺老孙威名不保矣!” 此番景象,若是被杨二郎知晓,他宁愿远遁三界之外,再也不回来。 第八章 你且瞧好了,为师只教你这一次 双方本是初见,悟空对三藏是感激大于敬重的...如今师徒二人几乎交心之谈,却也让大圣有所归心。灵山诸佛,根本只是将他当成个猢狲,纵是观音菩萨指点自己脱困,多也是施舍之态,虽然有几分亲近,也并不纯粹。 反而是师父此刻真心关切,且言语颇为雄迈,正中大圣心房。 虽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日后修成正果的斗战胜佛,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无人关照的猴子,既有如此神通,贫僧需得引他上正途,若是一念入魔,岂非步入贫僧后尘? 贫僧入魔已经酿成人间惨剧,若是这大圣行差念错,怕是三界浩劫。 他如今虽受观音菩萨点化拜入我门下,可他终究是个桀骜性情,五百年磨砺谁知是否当真磨去了他的凶性? 只是一贯的压制,并非良策,经自己的亲身经历,才知堵不如疏。 况且大圣本就能修成斗战胜佛,不论是天资还是根性,都相当厚重。 这大圣是个性情中人,只要真心相交,自然能真心换真心。 经此一番,师徒二人都觉更亲近了几分,悟空眼神尖锐,指着山下道:“师父,你看,到了到了,前方便有一户人家,看着是俺老孙的老熟人哩!” 说着就快步去了院门外。 “悟空且慢些,别惊扰了人家。” 大圣闻言脚步一顿,道:“无妨,无妨,这家老头小时候在五行山上应是喂过俺野果,见过俺老孙模样。” 话音落下,便直接过跳过了人家以木头扎成的栅栏,跳入院中。 “悟空!” 法海只简单叫了他的名字,不过微微加了些重音。 大圣讪讪一笑,自收敛了几分,又跳出来,对着里面招手叫喊:“老头,老头,快来开门。” “来了,来了。” 院子里,一小娃娃扶着一须发皆白的老头缓慢走到门口,亦或是大圣背对着二人,老汉与小娃娃见不到大圣相貌,倒也未曾有什么见怪...走上前来时,又是法师在前面,将大圣往后遮掩了些...老汉还笑呵呵的跟法师打招呼:“你们是...” 法海一贯是个有礼貌的僧人,正要介绍自己,却见大圣已经窜上前去,生把一张猴儿脸塞到人家面前:“老人家,我们是..” “哎呦!” “爷爷,爷爷!” 老汉身子往后一个踉跄,面色惊惧。 小娃娃虽然也是被吓得浑身颤抖,却始终搀扶着爷爷不肯放手,这才没让老人家摔倒。 法海心中颇为无奈,这猴儿行事无所顾忌,一向是我行我素,确实难以约束...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将其本性束缚,便也不是齐天大圣了。 法海将悟空一拦,笑道:“老人家莫怕,贫僧乃是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取经的和尚,这是我的弟子...颇具神通,却也不是歹人。” “什么人?哪儿来的?”老汉年纪颇大,许是有些耳背,听得并不真切,也或是怕自己听差了,又问了一遍。 “是东土大唐而来和尚,去西天拜佛求经的。” “哦,哦...大唐来的...” 法海还有几分耐心,反是大圣耐不住性子,又挤上前去:“老头,我们是来投宿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老汉已经遣孙子去开门,将大圣的话堵了回去。 孙儿开了门,老汉将法师迎进来,话头被憋回去的大圣,只好去牵“马”...其实这马本就是他毛发变化,与他心意相通,可此时若是站在原地不动弹,就显得有些呆,便顺手牵了一把。没走几步,便听那老汉在编排自己:“这位长老,你到还像是个唐人,可他却...” 这话刚出来,大圣顿时憋不住了,松开缰绳,跳上前来,一句一个动作,“我不像?你这老头好没眼色,俺乃是五百年前反了天宫的齐天大圣,一直压在五行山下,你小时候上山砍柴,我还见过你呢!” 老汉闻言,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便一一浮现,再细细观摩大圣模样,顿时喜笑开颜,乐呵呵道:“啊对对对!老汉那时年幼,还喂过你几个野果。” “嘿嘿~”大圣得意一笑,向着师父显摆:“师父,俺就说是老熟人,只是许久未见,他却不认得俺了。” “神猴久困山下,如今一遭脱灾...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大圣跟着附和。 老汉招呼师徒二人入内,老汉家其实并不富裕,招待二人虽是粗茶淡饭,但已是家中许久未见之丰盛。 虽然化缘也是佛门的一种修行,但法海向来不是吃白食的,见那小孙儿乖巧伶俐,便传下一套强身健体的法门...其实还有更好的,但怕他家境无力承受后续所需之气血营养,反而有害无益。 至于佛法,并未传授半分。 这娃娃单看便是老汉家的独苗,就等着他传宗接代,若是因自己一些言语,让这娃娃日后出家入了佛门,岂非平白断了人家的香火? 这便不是功德。 饭后略作了一些闲谈,难免谈及当年大圣被压在山下时与老汉幼年相遇时的往事,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夜已深,老汉与自家孙子自去歇息,法海与大圣同住一屋,大圣掏出虎皮,拿着借来的针线准备缝制个衣物...却未曾想毛手毛脚,全然不成形状。 法海从大圣手中接过来,道:“还是为师来吧。” 大圣见法海一针一线颇为精巧,忍不住道:“想不到师父还懂这些精细活。” “贫僧的衣物,皆是亲手缝制...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做。” 此言非虚,不论是法海还是三藏,身上的衣物全是自己亲手缝制。 大圣听闻,顿时神采飞扬,刚想要拜谢,却还觉着不好意思,正在为难时,却听师父开口道:“你且瞧好了,为师只教你这一次。” 法海语气严肃,却让大圣一个激灵,只觉脑瓜子后面隐隐有些作痛,立马正襟危坐,不敢放肆。 结合了法海与三藏两位大师的手艺,成品自然不用多说,大圣穿上便舍不得脱下来,喜不胜收。 正在此时,法海忽动了动耳朵,眉头稍稍皱起。 悟空连忙询问:“师父,可有什么要紧事?” “门外似乎来了两个客人。” “客人?”悟空愣了愣,下意识道:“方圆几里,就这老头一家,此时会有什么客人来访?” 大圣嗅了嗅鼻子,道:“却也未曾嗅到什么妖气,师父稍候,待俺老孙出去看看。” 第九章 你若因此错伤了好人,又当如何? 大圣出去的快,法海的脚步也不慢。 二人刚出来,便看到几柄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钢刀,原来是强人捉刀来打家劫舍,目光扫视见有三人。 一人已经摸到了祖孙二人的屋前,悟空大怒,从耳朵摸出金箍棒,提棍就打。 法海一旁开口:“悟空,留活口。” 悟空闻言已经是收了力道,可没想到这些强盗实在是不经打,金箍棒只是稍稍磕碰了一下,便一命呜呼。 “阿弥陀佛。” 一个戴眼罩的独眼强盗,见大圣凶狠,夺马便走。 另一个眼见跑不了了,有瞧着法海似乎是个文弱和尚,以为拿住他就是拿住个人质,随即抽刀上前。 “师父,小心。” 大圣想要去追,又见师父犯险...正纠结时,听师父声音传来:“你去追那个偷马的,且看他们老巢在何处。” 闻声看去,那强盗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师父手中,而那强盗此刻已经跪在地上,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悟空心说:我却忘了师父的本事,几个毛贼当什么事儿? 然后翻个筋斗,跟在了强盗身后,其实那马本就是猴毛变化,就算悟空不跟亲自跑这一趟,只需这独眼强盗骑着回去,他自然也能知道对方老巢,正这般想着,便见前方不远处一道白光闪过...然后便跟马儿断了联系。 嘶! 大圣运转双目,金光闪耀,定睛看去竟然是一条白龙。 几个毛贼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况且师父已经拿住了一个,可若是这野龙行凶...还是得要紧师父安危。 大圣一棍子向着白龙兜头砸过去,那白龙见铁棒势大力沉,心知不可力敌,扭身而去。 大圣正要快步赶上,却见那白龙身下掉出一物,是一块儿玲珑剔透的玉佩,以大圣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不是凡俗之物...这白龙恐不是一条野龙,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跟脚。 大圣飞上云端,见白龙飞入了一条水涧之中,山崖边儿上有石碑,写着鹰愁涧,心中记下了这白龙老巢,把云路一转,返回了老汉家中。 刚才动静而颇大,老汉与小孙子全都被惊醒了。 等悟空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那强盗痛哭流涕,跪在师父座前忏悔自己罪恶的一生,声泪俱下,令人震撼。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法海见大圣回来,念了一声佛号,“可有什么发现?” 大圣也不等师父细细询问,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俺老孙见那白龙不似凡俗,便先探了探他的踪迹,至于那伙儿强盗的巢穴,弟子未曾探得...”大圣偷眼瞧了瞧自家师父,似乎怕被责罚一样。 法海自然不会怪罪悟空,反而是看向了那跪在地上的强盗,问道:“如此,一会儿倒要你带路了。” 那强盗在地上生生磕了几个响头,道:“小人罪孽深重,幸遇法师,才知一生行差踏错...如今正要恕罪。” “你且稍等。”法海按住了强盗,看向了大圣,“悟空。” “弟子在。” “那被你打死的强盗,为师正要将其超度,所谓人死灯灭,纵然他生前乃江洋大盗,手上沾染数条人命,可今日终究是丧命于你手...你一会儿挖个坑,将他尸首收敛掩埋,莫要曝尸与老丈家中。” 大圣见师父提起被自己打死的强盗,还以为是佛门中人的慈悲心犯了,要怪罪自己随意杀生。 毕竟人与虎终究不同,师父不怪罪自己将恶虎打死,却不见得能容得下自己行凶杀人...却未曾想到师父竟是这般一番言语,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师父,你不怪罪俺老孙打死了他?常闻佛门中人,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意杀生,弟子虽是半路出家,未曾想手上没个轻重,如今一棒将他打死...难道不是杀孽?已经犯了戒律?” 人生在世,谁能不犯错? 法海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但很快就收敛起来,悟空下手虽然重了些,但在法海看来,也不算是犯了错,“今日若非你我借宿于此,老丈祖孙二人,岂不是就要无辜丧命?难道说你一身本领,因为怕犯杀戒,便看着强盗将好人杀死?” 悟空看看跪在师父面前忏悔的强盗,又看看被自己一棒子打死的强盗,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儿,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法海见悟空抓耳挠腮,心知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笑道:“你将他打死他,是为民除害,他更死有余辜,省得日后再害人。若果真以菩萨心肠放他们一条生路,那日后若是还有死于他们之手的良善人家,又当如何?他们是否会在阴曹向阎君鸣冤,言说你我只顾强盗的性命是性命,却不管好人是否会遭难?这杀孽又应在谁人身上?” 这番话让大圣听了直愣神儿,师父不愧是大唐高僧。 感叹之时,心里却也暗暗琢磨出了一番道理—— 若是没遇上到也罢了,可既然遇上了,若不杀了这些强盗,日后强盗害人的罪孽,便应在自己身上。 大圣正在消化,耳边又传来师父的声音:“不过还有一桩事儿,你得上心了。” 悟空好奇道:“何事?” “今日你虽失手,但也不算错杀...可若有一日,你若因此错伤了好人,又当如何?” “啊呀...这...”悟空一时没了计较,脑海中自也浮现出自己因失手杀了好人的场景,让他寒毛乍起,浑身不舒坦。 他自己想不明白,便连忙向师父请教:“请师父为弟子解惑。” “你虽是个顽猴,但为师观你生性嫉恶如仇,这本是好品质,再加上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更是如虎添翼,可始终少了个约束...可你如今既然知自己下手不分轻重,为何不想个法子克制一二?也算是一桩修行...” “唔...”大圣还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不知,俺此前学艺时,授业恩师也未曾认真指点过俺武艺...俺老孙这一身武艺,全是自学,可谓天成...又从众师兄处借鉴了许多,因而还有些杂乱,其实无体系...俺老孙一时也想不出个什么章程来,不知师父可有什么好法子?” 法海想了想,道:“贫僧行走人间时,听闻凡俗武道或有‘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之境界,为师观你棍法一味刚猛,虽然勇往无前,但也失了后劲儿...你说你这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且可大可小,变化如意,莫不如在这方面琢磨一二?” “轻?重?” “所谓一法通万法,能你真正将一身气力收发由心,自然也就不用担忧他日因失手错伤好人性命。”法海见大圣听的认真,笑道:“若你当真贯通了阴阳刚柔之变化,或许他日与二郎真君切磋时,胜算不小。” 悟空眼前一亮,如获至宝,邦邦邦几个响头扣下,道:“弟子多谢师父指点。” 第十章 本性难改 以往大圣在花果山下占山为王,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性命,本以为拜了师父入了沙门,要被严加管束,却万万没想到...师父的这一番话,可谓让人振聋发聩,让他放下了不少担忧。 他本意是忍个三五年,保护他取了真经便分道扬镳... 大圣对这个新师父愈发刮目相看,心中自也再多几分敬服,师父的话有道理,有道理他自然是愿意听的,甚至觉着听不够。 心中正在琢磨“举重若轻”与“举轻若重”的境界变化,耳边又传来师父的声音—— “这篇法文你且用心记下,日后遇上这等凶徒,你若再伤了其性命,这经文便能将其超度...如此,也不算犯了杀戒。” 大圣闻言又是一愣,什么法文?超度不算犯杀戒?佛门当真有这个说法么? “你且听好了,为师只念一次。”法海见大圣出神,声音稍提了几分。 法海开口表示大佛玄音,一道道晦涩的音符,编织成一篇古朴真言。 大圣只听了几句,便一个头两个大,他宁愿去琢磨自己棍法之中的轻重变化,也不愿意学这“鸟语”...他想要问问这咒文有没有汉话版的,但看师父超度恶灵时庄严肃穆的神情,一时又不敢开口。 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有所错漏。 一个愿意教,一个也算是用心学,师徒之间亦是愈发亲近,师徒羁绊已出现端倪。 这本是极好的一副画面。 可正隐匿在云层之上的观音菩萨此刻看这一幕,心中十分诧异。 这猴头是什么性子,不必多说,肆意妄为那是三界出了名的。 纵然是在五行山下压了五六百年,也不见得能消磨了他的性子,他如今一遭脱困,岂能心甘情愿的再受到束缚? 一个最擅杀生的妖圣,遇上了一个慈悲的和尚,两者的矛盾原本是不可调节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发生冲突对撞是必不可少的。 可如今这是什么场景? 尊师重道的大圣正在聆听教诲? 确实让菩萨有些措手不及。 以至于她在这一道劫难提前准备好的安排,似乎就用不上了。 按照“剧本”,悟空会将几个强盗打死而遭受到唐僧的数落与埋怨,师徒二人因此而生出嫌隙。 依照猴儿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了这般唠叨? 纵不至于因此失了诺言不往西天去,但被言语所激,出去躲躲清净,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她便可以趁虚而入,将那三只箍儿送与唐僧,只需哄骗猴儿带上,便是三藏管教束缚这泼猴的手段。 其实她此刻本不应该在此,但在五行山的羁押罗汉回灵山缴贴时,言及了一些唐三藏的一些古怪之处,因此观音菩萨才提前落位观察。 这一看,竟然险些让这位堂堂观世音菩萨失了计较,乱了分寸。 说是提前来,其实还是稍晚了些,却也正巧听到了三藏与悟空之间的谈话,期间她一度想要驳斥三藏那些的妄语,但终究是没有现身。 此刻现身与三藏辩论佛法,并不适宜。 佛法辩论一道,本没有定数,而且此刻的孙悟空,怕是更愿意信服三藏所言。 别说是孙悟空了,就是菩萨自己也不认为三藏法师所言没有道理。 观音菩萨所学繁杂,在入佛门成为三大士之前,她亦是道门高徒,可谓是身兼两家之长,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佛位,却在灵山地位颇高的原因。 若是她没猜错,这三藏法师恐是觉醒了金蝉子的真灵...刚才对孙悟空所言之语,于他当年恶了灵山诸佛之论,乃是一道。 金蝉子是如来佛祖的弟子,巧合的是如来佛祖正是当年截教首徒,其佛道两家之修为,更是深不可测,金蝉子作为他的亲传弟子,虽修佛道,可对道家修行,必然也有涉猎。 阴阳相济之道,正是道家核心之一。 观音菩萨之所以猜测是金蝉子觉醒,也是因为她前不久才在长安亲自选定了取经人,之前的唐三藏是什么样子,她非常清楚,是决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只是未曾料到金蝉子十世轮回,依旧是不改本性。 “事到如今,总不能再换个取经人吧?”菩萨心里犯了愁,“取经人换了,这泼猴是不是也得换?” 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颇为棘手,尚得从长计议。 原本师徒二人相处融洽本应该是件好事儿,可偏偏金蝉子是个叛逆性子,与唐三藏更是天壤之别。 佛门是想要收孙悟空做个佛门护法,可不想让他闹完天宫之后,再来个大闹灵山。 因此针对孙悟空的性子,提前做出了很多针对性的安排,为的就是彻底磨去他的顽劣与凶性,将他彻底度入佛门,将来做一个听话的斗战胜佛,而非是肆意妄为的齐天大圣。 佛门东传,西方大兴。 金蝉子转世与孙悟空,都是其中关键人物。 按照“灵山高层”推演,西行之路共八十一难,皆已精心策划。 可未曾想到,这唐三藏才刚出了大唐,便出现了这般纰漏。 而且西行大幕已然拉开,佛门在其中与多方势力博弈,并达成诸多协议...纵然佛门此刻想反悔重来,怕是别家也不答应。 想想老君被霍霍的仙丹吧,还怕这猴儿仙丹吃多了不能炼化,特意去回了炉。 可这猴子一脚踢翻了老君的丹炉,丹炉落入凡间,化作火焰山...这些账目人家都记得清楚,将来都是得还的。 据说当年人间正直东汉王莽篡汉,刘秀起兵,一些飞射的炉火正中王莽大军... 如此思索了片刻,菩萨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眼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作为“西游的执行导演导演兼编剧”,自己还是得要从全局出发,只要最终唐三藏成功到了西天,取了真经,传于东土...期间过程似乎也并非那么重要。 至于金蝉子真灵觉醒应该如何应对,观音菩萨也不好擅下定论,先把眼下这一关应付过去,然后返回灵山向佛祖汇报之后,再做定计。 菩萨犯难的时候,法海已经将那强盗的恶灵超度。 “可记下了?” 悟空的悟性极高,他此刻用心铭记,自不能忘,连连点头:“师父,全都记下了。” “去寻个僻静处,将他尸体埋了吧。” “师父稍等,俺老孙去去便来。”悟空提着尸身,一个跟头便翻得没影,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便已经回来。 法海起身,将那强盗提溜起来,道:“该你带路了。” “哎,哎...大师且跟小人来。”强盗连连点头,化身带路党。 “悟空,你在此处看着,以防歹人从别路寻来报复,为师自去便是。” 悟空见师父自去寻乐,竟不带自己,毒舌嘴臭的登时本性发作:“师父,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僧,如何能独自去得强盗老巢,还是带上俺老孙吧...” 第十一章 师父为何不渡化了他们? 悟空当然知道师父的本领。 只是一伙儿山贼而已,师父出马还是手到擒来的...他就是单纯的闲不住嘴。 岂料师父当真停下来,悟空有些心虚,下意识掩着嘴往后撤退了几步,似乎是怕师父责备。 法海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对付一些山野毛贼,也不需动武,贫僧当以佛法感化。你且看他....” 悟空顺着师父示意的方向,向那强盗看过去,只见对方一副改邪归正,改过自新的模样,竟还有一股“正”气? 悟空一双火眼金睛上下转动,这下他更坐不住了,他刚才就没看到师父是如何将这强盗感化的,如今说什么也不想错过。 大圣的脑子一向非常灵敏,区别就是在于想不想用...毕竟很多时候直接莽上去就解决问题了,所以他也懒得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可师父的手段显然是引起了他的兴趣,便顺着话头道:“师父,刚才俺老孙胡言,做不得数...师父莫非忘了这鹰愁涧还有一条来路不明的白龙?师父虽不怕这山野毛贼,可弟子却不放心师父独自一人前往,若是遇上了那白龙,让师父遇险,才是俺老孙的过失。” “师父,师父!” 悟空见师父果然有些松动,立马上前趁热打铁,抓住师父的衣袖,“师父莫非忘了弟子还有分身之法,弟子只需要在此地留下一具化身,任那些强盗来了,也伤不到老丈一家。” “师父,你就让俺老孙跟着吧...让俺老孙也见识一下师父的佛法,别日后上了灵山,那些和尚向俺老孙请教佛法时,俺却一问三不知...俺老孙自是面皮厚过城墙,可这丢得却是师父的脸面...” 如此言语,可见猴哥是当真用了心。 法海见悟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然无法拒绝,道:“也罢,便依你就是。” 悟空终究是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欣喜之际,当即拔了一根毫毛,将其化作自己一具分身留下,“师父,俺来扶你。” “倒也不必,这两步路为师还是能走的。” ...... 去往山贼巢穴的路上。 “俺老孙观师父法力不俗,许多天庭战将都不及师父修为,为何还要称自己为凡僧呢?”这个一直横在悟空心头的问题,他终究是问出来了。 法海早知道悟空憋不住,倒也没有什么意外之处,笑道:“贫僧既不是神仙,也未曾证得佛门果位,如何不是凡僧?” 悟空一时语顿,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回答,片刻后又问道:“师父,你佛法高深,法力高强,为什么还未证得佛门果位?” 法海接着笑道:“为什么一定要证得佛门果位?” “世人修行不就是为了修个正果么?或是得道成仙,或是证得菩萨佛陀的果位...” “哦?”法海看向了悟空,道:“你这顽猴修行,又是为了什么?莫非也是为了得道成仙?哦,为师想起来了,你是想要当玉帝,做一做凌霄宝殿的天帝尊位。” “师父莫要取笑俺老孙。”悟空当即就绷不住了,“也是俺老孙当年轻狂,其实弟子原本去拜师学艺修行时,乃是看到花果山的猴子猴孙生老病死,想到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管着,一旦身亡,万事皆休,故而想要得个长生...” “原来你是怕死才去修行。” 悟空:... 师父哪都好,就是时不时戳一下心,让人招架不住。 这话说的也没错,自己当年确实是怕死才去修行,学得就是长生之法。如今细细想来,原来是自己本事变大了,却将初心忘记。 只是简单几句对话,似乎点透了悟空心中郁结,眼前风景也顿时明朗起来。 “师父,您呢?你又是为了什么修行?”悟空好奇问道,“难道不是为了成佛?” “或许以前是。”法海笑道:“但现在,也可能不是。” 师父果真是个佛门中人,讲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忒不痛快。 再想要细细询问时,却见眼前出现了几个强盗,其中一个正是偷马逃走的那个。 “大哥,就是这两个和尚!”双方狭路相逢,独眼强盗恶人先开口,“尤其是那个毛脸儿雷公嘴的和尚,下手最恨,一棒子便将老三打死...呀,老六,你怎当了俘虏?这是要带着他们去哪儿?” 悟空闻言笑道:“师父,这独眼龙脑子怕是不好使,咱们既然在此地与他们相遇,他难道还猜不出来,这是他们家老六,领着咱们来寻他们的晦气?” “老六,你竟然做了叛徒!”带头大哥顿时怒不可遏,提着钢刀一指,道:“弟兄们,给我杀了他们!” “上!” “杀呀!” 悟空当即一个跳步,挡在最前面,还忘不了跟师父打个招呼:“师父,让俺老孙来,此番定然不会伤了他们性命。” 因自己力大,虽然有所收敛,但一时也不知这些凡人的承受极限在什么地方,不过悟空有个好办法,只要不伤在他们致命要害处,纵然是力气稍稍大了一些,也不至于了解他们的性命。 三下五除二之后... 法海觉着是自己多嘴了,与其让这些强盗承受这般折磨痛苦,倒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了一了百了。 带头大哥第一个遭殃,被悟空打断了双腿,瘫坐在地上呻吟不断...悟空见此法可行,便如法炮制,剩下几个强盗很快也摆出了同款姿势。 而有所不同的是,带头大哥的腿伤最重,双腿骨骼已经化作粉碎,若非仙丹灵药,只是凡间药物,已经没有了复原之望。 有了这个样本,悟空便逐渐递减自己的力道...到了最后一个被收拾的强盗时,已经只是寻常骨折,可谓进步飞速。 “阿弥陀佛。”法海念一声佛号,道:“这般下场也是尔等劫数...断了双腿,亦只是小惩。” “小六。”法海对着带路的强盗招招手。 “大师有何吩咐?” “如今他们已被降服,你自带想办法带着他们去官府投案自首。” “大师不知,此地乃是鞑靼疆域,并无官府...” “那就去大唐官府自首。” “师父要把他们送官?”悟空惊道。 “他们在此地杀人放火,夺人钱财,想必丧命在他们手中的唐人也不在少数,自该大唐朝廷审判。” 悟空想了想问道:“师父不渡化了他们?” “为何要渡化他们?” 悟空愣了愣,心中自问,为何要渡化了他们这些恶人啊?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跟着师父来此地的初衷,自己是来学佛法的啊! 这才恍然道:“师父,您不是说要以佛法感化他们么?” 第十二章 不如让师父来做这个灵山之主 “阿弥陀佛。” 法海念一声佛号,看着悟空说道:“恶人若被佛法感化,可还算的恶人?” 悟空想了想,道:“弟子听闻佛门之中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那些杀人无算的魔头也有成佛之时...想来若是被佛法感化,渡入佛门,去了前尘因果,便是新生...如此或许也算不得恶人了。” “悟空,你这般言语,莫非在为自己开脱?” 悟空:“师父,此言何解?” “你以往也是杀人无算,号称妖族七大圣,又大闹龙宫,地府乃至天庭,在世人眼中可算的恶人?” 悟空无奈道:“师父若这般说,俺老孙的名声,可也能夜止小儿啼哭了,端得是个大魔头。” “而你如今拜入沙门,成了个出家人,自是前尘自断,成了佛门头陀行者,也算是放下了屠刀,可还是魔头妖邪?” 悟空想了想,道:“弟子应当是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以惩戒赎罪,才有如今机缘...” “你扪心自问,对佛法可有半点感悟?” 悟空老老实实道:“弟子全听师父片语,不过偶尔学了几句挂在嘴上,最熟悉的便‘阿弥陀佛’四字,心中全无感悟...日后自当聆听师父教诲,一心向善。” “你是受了惩罚,才有如此机缘,他们这些强盗土匪,尚未赎罪,如何听得佛法教诲?若此刻以佛法令其感悟,岂非变成好人?” “若都如这般,三界岂不是乱了套?任那些妖魔为非作歹,等事发时,拜入佛门...言说自己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便能因果不论,从获新生...反而是那些丧命与他们之手冤魂,无处超脱。” “悟空,你自己说,这些恶人,为师渡还是不渡?” 悟空愣了愣,他忽觉着佛法一道博大精深,以往只是未曾深入了解,如今只是听师父借题浅谈,便觉着凌厉,诚心拜服:“师父所言甚是,这般强盗,当由官府以法制裁...所谓佛渡有缘人,他们没有还清罪孽前,便是于我佛无缘...师父,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这顽猴,倒也颇有慧根,虽不中,但也有几分浅薄见识。” 听师父夸奖,悟空喜不自耐,可又疑惑道:“为何师父独独以佛法感化了他?” 悟空指了指强盗老六。 “他本是个过路人,因有几分手段,被强盗强留山寨,尚且未曾做得那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勾当,以往虽也好勇斗狠,可并无什么大孽在身...悬崖勒马自还来得及。”法海笑道:“既然本不是恶人,为师便引他入正途,劝他为善。” “原是这般道理,这才是大功德。”悟空恍然大悟,又替强盗老六庆幸,“多亏他当时去找师父,若他先来找俺老孙,怕已经丧命多时了。” 强盗老六得了圣僧指点,痛改前非,自去山寨取了金银送于师徒二人,当是过路盘缠,然后收拾了一些细软,牵了一辆牛车,将一众强盗安置,对着唐长老道:“小人这便去投案,日后若脱得枷锁,自当日日行善,方不负圣僧教诲。” 此间事了,师徒二人自是返回老丈家中,准备启程,继续西行。 他们师徒两个轻松了,反倒是云层之上看了全部过程的菩萨却是感慨万千,心说不妙。 如今师徒两个“如胶似漆”,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反倒是让她难寻可乘之机,将手中的三只紧箍儿送出去...定下孙悟空为西行人物时,灵山诸佛只怕猴子不服管教,因此定下许多计策...如今看着猴儿对唐长老言听计从时,心里反而不爽利。 若是这般倒也罢了。 最让菩萨在意的还是唐长老的一句话:那些妖魔为非作歹,等事发时,拜入佛门...言说自己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便能因果不论,从获新生... 她莫名觉着那些已经在西行路上落位的那些诸天神佛的宠物坐骑,脑门上刻画着一个大大的“危”字。 也罢。 因为唐长老一人的稍稍变动,便引动了这般奇妙变化,这也是灵山之前未曾料到的事情。 大圣心心念念想要一观师父精湛佛法的愿望,终究是没能实现,他决定下一次自己尽量先不出手。 而师父究竟是如何将强盗老六感化的,他亦无从可知。 相比于将妖邪渡化,法海更擅长将他们超度。 法海终究是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虽然不会责怪悟空伤了这些强盗的性命,但若无必要...他自然也不会出手伤人。 因为大唐的刑罚,自然会将他们开刀问斩。 他只是一个凡僧,并非是审判者,自认无权随意判决他人性命。 以往修行时,遇上一些没有杀孽,但是却颇有道行的妖怪时,也多是废了他们的修为,倒也没有直接伤了他们的性命。 可换句话说,在妖魔世界之中,若是被废了修为,几乎就成为了别人的盘中餐,跟死了没什么差别。 “师父。”悟空毕竟是个闲不住的,又跟着一位佛法高深的大唐高僧,自然时时请教:“您这般有道高僧,都要去西天求取真经,也不知这真经究竟有何妙处。” 云巅之上的菩萨听到悟空这般询问,也把耳朵偏了偏,似乎是想要听听这觉醒了金蝉子真灵的唐三藏,能有什么见解。 “贫僧亦未得见真经,如何知道其妙处?”法海笑笑:“等去了西天,求得真经,便知分晓...不过观音大士言说那大乘教法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 “如此说来,也是个好法门。”悟空笑道:“若是修成,也能得个长生。” “你这猴头,心中便只想着长生。”法海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你这般只求自己解脱,纵然去了西天,也求不得大乘真经...为师传你一些小乘精要,便已足够。” “这是何故?”悟空颇为不解。 “虽然未曾见过真经,但只听菩萨几句言语,便也可知大乘佛法教义,不在个人,而在众生...若说小乘教法,知说世尊乃世间唯一真佛,众生皆学他之法,以求自我超脱;那么大乘佛法,便当真是要普度众生,使得人人成佛。”法海看悟空眼神颇有些迷茫疑惑,又道:“简单来说,小乘佛法是渡己,大乘佛法在于渡众生。”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听了三藏这般见解,也是暗暗点头,心说,若你早有这般觉悟,又如何被佛祖发去轮回。 可见十世轮回,并非没有成效,金蝉子的佛法又有精进。 “师父当真是高僧,还未见得真经,便有这般领悟...”说到此处,悟空转了个念头:“若是这般,大乘小乘似乎也不冲突,等师父取了真经,便是一肩挑两家之长,渡己更渡人,那才是真佛。俺老孙看那如来只是个惯会阴谋诡计的小人,俺老孙都知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胡言便从口中出,来诓骗俺老孙。” “我看等师父两教修行有成,那如来须得把灵山之主的位置让出来,让师父来做这个佛祖...” 第十三章 菩萨,这跟您说得不一样啊 还是那一只狂妄的猴子。 本以为压了五百年,能让他收敛许多,没想到遇上了这样一位师父,却更添了几分肆意。 师徒的二人的话,一句句冲击着观音菩萨的底线,若非西行大幕已然拉开,她必然会禀明佛祖重新考虑人选。 “泼猴!尔怎敢妄言!” 法海闻言也是一惊,齐天大圣果真不同凡响,不愧是能说出要坐一坐天帝之位的人物,如今竟然还看上了世尊的佛位...哦,是替自己看上了佛祖的位置。 悟空见师父发怒,心里也暗暗叫苦,初见时因不知道师父性情,他还能稍稍克制几分,如今自认与师父厮混相熟,便不知不觉间放开了几分,偶尔有些胆大妄为之语便从嘴边儿溜出来。 这话刚出口,他便心知不妙。 “便罚你亲自背负行李,不得假于分身变化。” 悟空听师父做出责罚,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忙收了神通变化,把金箍棒抄在手中,只当是个扁担,将行礼挂在两头,挑于肩头,道:“弟子受罚,受罚!” 言语嘻哈,虽不知他是否引以为戒,但这罚却似乎受得心甘情愿.. 大乘佛法与小乘佛法的区别体现在各个方面,在戒律上自然也有着不小的区别。 小乘佛法虽也戒律森严,但有着灵活的底线,若只是想想,便算不得破戒;大乘佛法就不一样,想也不能想,就得定好按规来,便是有了犯戒的念头,等同于犯戒。 这也是金蝉子,包括法海在内最抵触的一点。 虽然大乘佛法的教义是普度众生,可若是众生一相,尽皆没有了各自思维,岂不是全成了行尸走肉? 活着的唯一作用,便是为灵山诸佛提供香火信仰,这般又如何算的普度众生? 法海在金山寺当住持的时候,世尊佛像都是山石雕琢而成,与别家寺院金灿灿的辉煌大佛断然不同...金山寺闻名天下依靠的从来不是香火旺盛,而是法海降妖除魔打下的赫赫威名。 ...... 云层之中的观音大士观之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没想到三藏管教这泼猴还真有一手,猴子也是真听他的话。 这本是件儿好事儿,可偏偏对灵山来说,却算不上是皆大欢喜。 定下以紧箍儿约束猴子之法,本也没指望生性软懦且有几分迂腐的唐三藏能收服顽猴,毕竟原本定下的方针就是西行之后,各自散场。 至于师徒之情,有则有之,没有也不可惜。 观音大士毕竟大慈大悲,事情虽然出了她的预料计较,但她也绝不会因此而暗下黑手,故意挑唆。 还是一句话,只要能成功去到西天,一些小变化也并非不能接受。 当然了,虽然有些棘手,但还不至于如临大敌,毕竟灵山诸多大能,还拿捏不了他们几个? 如今师徒二人正值蜜月,日久之后,当有变化,自等时机便是。 当年自己师尊与师叔师伯,三清几乎同心一体,还不是分道扬镳? 灵山之中,出道入释者,也不是一两个。 且行且看。 此时菩萨竟真想要瞧瞧,这师徒两个究竟会走到何等地步。 嘿,只是西行路上可不止这猴头一个徒弟,拭目以待吧。 ...... 蛇盘山,鹰愁涧。 听这名字便知不是什么山清水秀之地,可谓是悬崖峭壁崎岖路,迭岭层峦险峻山。 “师父,前方便是鹰愁涧了。” 悟空挑着行礼走在最前面,跳上一处树梢,在上面呼呵道:“师父,可还记得俺老孙说的那白龙?正是在此涧之中...” 法海心中暗暗思量,据佛门典籍记载,三藏法师西行,坐下正是一匹白龙马,原是西海龙王三太子犯了天条,本是死罪...因菩萨求情,故而做个脚力,取经之后,被封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这才重新化为龙身,得了正果。 似乎是听得山崖上有了动静儿,水涧下一声炸响,钻出一条龙来,推波掀浪,撺出崖山...正在半空张牙舞爪,见大圣提着铁棍护在长老身前,心下登时一惊。 见那白龙出水,悟空当即就把观看师父佛法这件事儿抛之脑后,正要在师父面前施展降龙手段,却听“噗通”一声响,那白龙直接反身入水,还不忘压一个完美的水花。 “师父,许是这白龙认得弟子,惧怕俺老孙齐天大圣的威名,因而逃遁。”悟空颇有些遗憾,“师父,既然它不来招惹咱们,咱们便过水涧去吧。” 说着,悟空将行李挑起来,然后还弯下了身子:“师父,这山崖陡峭,水涧又不见底,还是弟子背您过去。” “不妥。”似法海这般人物,如何肯让人背着走? 可既然也说了一步一个脚印走去西天,也不愿意现在就施展腾云驾雾之术,毕竟他是个凡僧。 “悟空,为师记得你金箍棒长短如意,不若搭在此处,做个长桥...” 可悟空想了想,小声道:“师父,若是行至半中,那白龙又趁俺老孙没有兵器偷袭,该当如何?” “那就证明它劫数将至。” 小白龙并非是个莽夫,昨夜已经吃了大圣一棒,自然晓得厉害,轻易不敢露头。 况且他又非食人恶龙,本就是在此地等个取经人来做脚力以赎罪... 小白龙在水涧之下,抬头而望,见师徒两个一前一后,走在金箍棒上步伐平稳,纵然是有山风呼啸,身形也不见动摇。 倒也是两个有本事的和尚... 嗯?? 和尚? 打东边儿来的? 小白龙身体一缩一弹,哗啦啦一阵响动,便是一副神龙出水的场景。 悟空见状大喜,道:“妖龙,正待你出水!” 赤手空拳也要上去擒龙。 小白龙却在出水时便幻化做人形,大呼曰:“且慢动手,吾有话说!” 悟空如今有了师父约束,倒也不负之前莽撞,见白龙出水不像是来寻晦气,便道:“且看你有何话说。若没有个分晓,老孙拔了龙皮,抽了你的龙筋。” 白龙也不理悟空,只是缓缓落下,也踩在金箍棒上,向着唐长老问了一句:“长老可是去往西天的大唐取经人?” 小白龙只一句话,猴哥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果不其然,在师父点头答应之后,小白龙纳头便拜:“师父,弟子受了观音菩萨指点,专程在此等候大唐西去的取经人,做个行走脚力,如今却险些错过师父,此乃弟子过失,请师父万望恕罪。” “你也是受了观音菩萨指点?”悟空打量了他一阵,道:“俺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也是不久前受了菩萨指点,如今正拜在师父门下,要护送师父西天取经。” “原来是孙大圣,怪不得如此神通,小弟见过大师兄。”小白龙又是拱手拜见:“小弟本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因洞房花烛夜纵火烧了玉帝赐下的夜明珠,因而犯了天条,被贬于此地受罚,后经过菩萨指点,言说会有一位取经人路过,远赴十万八千里去往西天拜佛求经,凡马如何走得,正是要小弟化作一匹龙马,去踏这千难万险。” “嘿嘿。”悟空轻笑一声:“你却不知师父雄心与毅力,师父言说他定是要一步一个脚印,踏去西天...师父原本有个白马,却在出大唐疆域时,将其放还...你这个脚力,怕是也用不上了。” “师父,还请师父不弃。” 小白龙大惊失色的同时,心中也难免对唐长老添上了几分钦佩,可如今若是师父不收下他...他便再无出路了。 菩萨,这跟您说的不一样啊! 第十四章 观音菩萨:这一难是谁安排的? 不得不说,菩萨对于唐长老的前两手安排都相当到位。 一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法力高强,一路上的寻常妖怪,基本就是闻风丧胆,而留下不是莽夫,就是提前安排好的,安全问题自不必多提; 一个西海龙王三太子作为脚力,西行虽十万八千里,但在龙马脚下也如履平地,纵然遇上什么危险,想必有一匹龙马当坐骑,也能在第一时间脱险。 况且他们都是戴罪之身,又受了菩萨恩惠指点,一路上怎敢不用心? 纵然猴子桀骜,菩萨也有应对相制之法。 可万万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了唐三藏的身上。 “这唐三藏应是觉醒了金蝉子真灵,将两世佛法化为了一身高深法力,正如悟空所言,大乘与小乘并于一肩,合俩家之所长,假以时日...必是佛门一座真佛。”菩萨心中暗自思索,并且对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安排进行反思,“有这般法力为支撑,走几步路自然算不得什么艰难险阻...如此说来,原本安排的一些简单劫难,对于他来说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甚至算不上什么劫难。” “相对于肉体上的磨炼,或许从心灵这方面入手当有奇效。” 得加大力度了。 观音菩萨准备将后续计划微调,暂且不提。 法海听了悟空之言,却稍有些古怪:明明都是观音菩萨指点,为何这猴儿出言反倒是像在挤兑白龙?言语之中,倒似想让这白龙知难而退。 法海想了想,道:“你既是受了菩萨指点,贫僧便暂且将你收下。不过贫僧不需脚力...正缺一个背负行李的劳力,你若不嫌轻贱,便做个驮物之骑吧。” 白龙闻言大喜,驮人驮物不重要,重要是加入取经团队,等去了灵山便能修成正果,去了罪罚之身,这才是大事,连忙叩首:“弟子愿意!” 云层之上的菩萨闻言暗道不好,若是小白龙挑了行李,还在流沙河等着的沙悟净做什么? 可这唐僧打定了主意不骑马,甚至不在意是否会因此耽搁了取经时限...三藏,你可还记得唐王哥哥问你多久功成时,你的意气风发与豪言壮语? 三年! 就这速度,你让唐王哥哥等你几个三年? “师父,弟子是化作龙马?还是就以白龙驼物?”小白龙如今也算是脱了鹰愁涧之囚笼,所谓神龙出困,自有一番不同景象。 再加上师父和蔼亲善,并不是个苛责长老,他倒更是轻松自在。 “不如就以白龙驮物,一路上多威风?也能震慑宵小...”悟空给出建议。 “不妥。”唐长老一言否决,若是这般高调,人人都知唐三藏骑着白龙为坐骑去西天取经,还有哪个妖怪敢来吃他?也不知二郎真君把那“唐僧肉长生不老,飞仙成佛”才传言,传得如何了,“贫僧只一凡僧,如何驾驭白龙?也太过张扬,你...” “竟忘了通禀姓名,是弟子之过,弟子敖烈,小名玉龙。” “这样吧,敖烈。” “弟子在。” “日间行走,你便化作一匹白龙马,驮着行李行走。夜间便化作人形,同吾等一道休息,如何?” “弟子谨遵师命。”敖烈再磕几个响头。 师徒几人一路西行,法海却在心中嘀咕,听闻西天取经时,大圣头戴紧箍,三藏念动咒语,他便头疼欲裂,生不如死...如今为何不见? 法海自然不知道三只紧箍暂时是砸在菩萨手里,送不出去了。 这三只紧箍还是如来佛祖从当年截教同门,金箍仙马遂手中换来的法宝,为的就是约束三个桀骜弟子。可如今最难管教的齐天大圣都对师父言听计从,后面几个就更别说了。 收了小白龙,师徒几人一路向西。 悟空终于是把身上的担子卸了下来,浑身上下轻松不少,因为小白龙在身边,大圣便也能去四处撒野。 “这是什么地界?” “呀,竟是万窟山。”化作白马的小白龙回答道:“师父,大师兄前去探路迟迟未归,别是遇上了厉害大妖。” “听你言语,或知此地玄机?” “不瞒师父,吾家三姊夫有一位好友,唤作狐妹,便是家住万窟山。千年前虽是一小狐妖,可后来得了机缘,学了一身凌厉法术...别说是千年大妖,就是弱一些的万年妖王,也不敢在此地放肆。” “既然此地有这般妖邪,为何不见天兵来收剿?” “好教师父知晓,弟子这三姐夫正是二郎真君,这狐妹虽然是妖族出身,可心地善良,当年弱水肆虐人间,她便跟着二郎真君一同治水,也得了不小的功德...若非有个拖后腿的公狐狸当做情郎,狐妹得道成仙都是有一份儿的。” “天庭禁欲,动不得七情六欲,这狐妹放不下情郎,甘愿下界为妖,也算有情有义。”法海点点头,接着道:“既是这般妖神,当不会与贫僧为难...” 法海心中暗暗思量:若是放在以前,自己定不会做出有情有义这般评语,恐怕“自甘堕落”四个早就扣在头上。 “师父是得道高僧,自然无碍...可若是大师兄...” 师徒二人正在分析,忽见面前出现了一凶恶妖邪,浑身上下散发这难以掩盖的妖气。 法海运转刚佛门天眼通,只觉这妖十分矛盾,那妖气本弥漫汹涌,十分存粹...可偏偏在他身上看不见什么罪孽,就好像是一心一意想要恶人,却不知为何被束缚,始终不得施展。 简单来说,他本性为恶,也真心想要当个邪魔,可被人管教拿捏... “你便是唐三藏?” 那妖似乎在装高人,若是没看错的话,他是学在杨戬。 “正是贫僧,不知这位施主有何见教?” “听说吃了肉能长生不死,飞仙成佛,你说我有何见教?” 来了! 终于来了! 还是条大鱼,法海暗自心惊,早知道西游路上艰险重重,如今才是真正见识,就眼前这只千年道行的大妖,纵然是自己全胜之时,也没把握将其拿下。 不过不要紧,如今却有锦斓袈裟与九环锡杖两件佛门圣器,正是想要除魔之时。 法海跃跃欲试,想要印证修为。 若不凶险,又算什么修行? 上空的菩萨终于是把眉头皱了起来,“这一难是谁安排的?” 还有,谁告诉你们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死,飞仙成佛的? “师父,吃了你的肉能长生不死,飞仙成佛?”小白龙惊叫了一声,“此事我怎不知?” “这是菩萨之言,当不是诓人之语。” 法海当即认下,并且顺口带出菩萨,还给这个传言加了一道保障...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没说究竟是哪个菩萨。 不过大家一般都习惯性的认为是观音大士就是了,君不见那大妖眼神都明亮了几分? 隐匿云层之中的菩萨煞气顿生,纵然是以她的涵养,也险些动了无名之火...金蝉子,吾道是谁插手西游,原是你自己增加难度。 此番贫僧便让你生吃了这个苦头,看你以后还不老实。 第十五章 全是我没本事,不能保护你和孩子 以菩萨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此妖法力之浑厚。 话又说回来,若是那些没有跟脚的寻常妖怪,也绝不可能有这般修为。 这万窟山虽然妖气盖天,然却也透露这一股正统玄门之气,想来不是哪位同道顺手调教了一二弟子,便是此山妖邪偷学了玄门神功。 不过适才听小白龙所言,这万窟山之主,乃是杨戬兄妹的故交,想必是得了正统传承。 且让这唐三藏吃个苦头,方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白龙早就卸下了行李,化为人形,乃是一位器宇轩昂的风流俏郎君,手持宝剑挡在师父身前,“师父,你先走,弟子拦着他。” “走?你们谁也走不了!” 此妖双手泛起黑色妖光,化作黑色风沙席卷而来。 若是个寻常凡僧,早就让他这妖风裹去,法海口中念动咒语,一道定风诀顺手打出,身若泰山稳固,纹丝不动。 身上金光灿灿,耀眼夺目。 佛光专克妖邪。 “嗷嗷——!” 佛光照射之下,那妖长吟一声,变作半妖态势,身后摇出一条狐狸尾巴,头上顶出两只耳朵,双手也变为利爪。 “呔,你莫非是便是狐妖小五?” 小白龙手持宝剑,放出阵阵龙吟,似乎是想要以龙威压制狐妖。 “呸,老子是你五爷爷!” 一狐一龙话不投机,一个仗着神功有成,一个施展天赋血脉,眨眼间便斗了五合。 嘶—— 小白龙暗暗叫苦,现在的妖怪太不讲道理,一个个厉害得不得了,他堂堂西海龙王三太子,竟有些斗不过他。 法海见小白龙争先,便也没有着急出手,而且他也想要观察一些他们两个的修为,做到心中有数。 此时见小白龙落了下风,口中念念有词,便有阵阵佛光将小白龙笼罩其中—— 小白龙虽听不懂师父口中梵文,但也察觉到自己被一股神力加持,气血翻涌,法力倍增。 干脆直接变成了白龙模样,施展龙族天赋神通,顿时风雨交加,冰锋呼啸...天空阴云密布,雷霆轰鸣。 却见那狐妖也丝毫不示弱,双手连连挥动,掌心之间竟也闪耀着紫色的电光,威势竟还要盖过已经化龙的敖烈。 法海见状不禁骇然,心说:这妖怪究竟什么来头,竟有如此修为? 修炼了一千七百年的白素贞,还是得了名师指点,观音菩萨点化,才有这般修为... 别说是法海见了心惊,便是菩萨也在腹诽,这小白龙法力不弱,修行道行也尚可,此刻得了三藏法师的佛法加持,施展龙族神通时,威力更添三四成。 可比着妖狐,依旧是不如。 旁人或许看不真切,但菩萨却已经看出了这狐妖所施展的神功来历,不是别家...正是玉虚一脉。 当年她在玉虚宫学道时,有一同门师弟玉鼎真人,观师父元始天尊所绘制的盘古开天图有感,创出一门神功,唤作《劈天神掌》。 神功一共有九式,具玉鼎真人所言,九式大成,可得一丝盘古大神开天神韵。 此神功威力巨大,寻常人物极难驾驭,修行起来若没有个上千年的功夫,怕是也练不出什么名堂。 君不见连他的亲传弟子杨二郎都未曾习得。 如今怎么传授给了这狐妖? 菩萨边看边推算,无奈摇头,心中暗道一声可惜:这狐妖天资太差,心性也低,能够练成这第七式已到了极限...充其量就是个普通妖王的水平,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真正厉害的,恐怕是小白龙口中那个叫狐妹的。 此山中所见之玄门正宗,怕也全在那狐妹一人身上。 原本菩萨还想着等三藏栽在这两只狐狸手中之后,再出手相助。然后两只狐狸收服,捉去紫竹林洗去它们的妖气,当个观赏灵宠,不过既然是玉鼎真人的弟子,她既没有提前打招呼,倒也不好下此黑手。 便熄了这个念头。 冲天而起的掌力,撕开了包裹着敖烈的云雾,眼看妖狐一双利爪将要触及小白龙胸腹,远处却见一道金光横空,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 duang! 一根铁棒将那狐妖的双手荡开。 “呔!何方妖孽,竟然在此行凶!” 大圣一手握着金箍棒,身腾半空,金箍棒横指着被巨力惯出去的狐妖,怒声呵斥。 他也心慌啊,他万万没想到这万窟山就跟个迷宫一样,一进去便迷了路,若非外面动静太大,让他寻着声音,一路将山窟打穿,恐怕还得在里面转悠。 主要也是外面的妖气太盛,让他实在是难以放心得下。 谁能知道一个万窟山中,竟然藏着这般妖孽? 还好出来得及时,不然小白龙怕是要被开膛破肚了。 法海见悟空及时赶到,便松了松手中的九环锡杖,这狐妖看似法力不俗,神通了得,其实根基虚浮,宛若无根之萍,难成大器。 悟空对付他或许要花费些功夫,但也算不得什么大麻烦。 大圣被压在五行山下许久,刚出来的时候也就是对付了几个毛贼,再然后就遇上了小白龙,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斗,没想到小白龙是个灵巧精细的,见不是对手,根本不纠缠。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耐打的,他必然是要好好的活动一下筋骨。 果不其然。 一开始那狐妖还能跟大圣有来有回,过过招...可等大圣摸透了他的底细,便全程压着他打。 要不然怎么说这狐妖是个不成器的,刚见劣势,便心浮气,招法之间全是破绽,连续吃了大圣几下狠招,便有些吃不消了。 忽见他虚晃一招,然后将法力运转至双手,口中怒喝一声:“劈天神掌!” 悟空见他要拼命,便扭身躲开他的掌力覆盖范围...却不料这狐狸精诡计多端,掌力引而不发,拼命之态全是装出来的,见大圣躲闪,他抽身便走,口中还呼呵着:“狐妹,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被打死了!” 大圣震怒,这狐狸精竟敢让他在师父面前如此丢脸,一根跟斗便翻了上去,金箍棒高高举起,本就一万斤的威势,还贯通着大圣被压五百年的不爽利。 一旁已经化作人形的小白龙,见状好一阵庆幸,辛亏自己归附得快,不然这要命的一棒子,岂非要砸在自己身上? 轰! 正此时,从那狐妖的身后,大圣的正面前,袭来一团红紫相间的劈天掌力,威力比这狐妖高了何止十倍? 大圣忙将金箍棒横转,然后向着那掌力重扫而去。 嘭! 轰轰啪啪啪! 两股力道相撞,顿时引得这万窟山山崩地裂,炸响不断。 周围灵气激荡,就连天上的云层都险些被冲散,若非菩萨法力高深,且早有准备,这一下恐怕就将她震出来了。 “狐妹,这帮人来万窟山降妖除魔来了,我不是他们对手,没能保护好你和孩子...” 第十六章 妖猴、妖龙与妖僧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啊? 法海佛法高深,倒也不觉着有什么,听到这公狐妖这般言语,反而觉着很正常。 妖精,还是一只狐妖,本就应该如此狡猾才对。 “五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出现的母狐妖护着自己的高高隆起的肚子,眉头凝在一起,刚才情急之下调动的法力不浅,显然是影响到了腹中的胎儿。 “狐妹,他们自称是正道,言说见咱们万窟山妖气弥漫,特来斩妖除魔...我怕他们影响到你和咱们未出世的孩子,便想着给他们一个厉害,让他们知难而退...谁知道他们不讲武德,以多欺少...我不是他们对手。”功狐妖稍稍侧身在母狐妖的身后,瞎话是张口就来,言语之间似有说不尽的委屈,以及深深的自责...若非法海亲眼所见,怕是也会对这无辜的狐妖,生出许些同情。 “你放屁!”小白龙顿觉血压上扬,怒火险些从一双龙目之中点燃,“你这妖怪要吃我家师父,此时竟还花言巧语!” 到是大圣不知前因后果,尚且不知道双方为何斗起来,反而看着稳重些...可一听小白龙这话,当即不能忍,冷声耻笑道:“刚才交手,见你法力不弱,还当你是个人物,没想到敢做不敢当,原来是个怂包软蛋...既习惯你家女主身后,又何必出来丢人现眼?莫非是软饭吃多了,想吃口硬的,还蹦了牙?” 要不然说猴子言语向来不饶人? 一张利口挤兑起敌人来,在作为队友的小白龙听来,竟然觉着浑身舒坦,可谓极致的享受。 “狐妹,他们这是见你厉害,不是对手,故意胡言乱语。”被狐妹叫做五哥的公狐妖,立马一副受到了极大冤屈的模样,情真悲切:“狐妹,你是了解我的。这一千多年来,你可见我杀过一人?更别说吃人了...难道你宁愿相信这些来历不明之人,也不愿意相信我么?” 小白龙一旁还嘴:“我师父乃是东土大唐去往西天取经的高僧,我大师兄乃是当年名震三界的齐天大圣...我乃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狐...狐姐姐,我听我三姐提起过你,言说你是天下最善良的精灵...我等如何是来历不明之人?” “你三姐?你是说寸心姐姐?”狐妹眼前一亮。 “对对对。”敖烈见攀上了亲戚,连忙道:“我与大师兄如今拜在师父门下,护送师父前往西天取经,路过这万窟山时,大师兄前去探路,不想却在山中失了路径...我与师父正在等候时,便见他来,言说要抓了我师父吃肉。” “一派胡言!”五哥当然不会认,尤其这小白龙竟是西海三公主的弟弟,说起来不就是杨戬的小舅子? 若是让杨戬知道自己偷学了劈天神掌,怕是小命不保...如果说之前还有几分底气,但刚才被跟杨戬不相上下的孙悟空揍了一顿,他心中也知道自己尚且不是杨戬的对手。 当年杨戬说得明确,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练成了劈天神掌,他便来亲自取了自己的性命。 众所周知,杨戬一向一言九鼎,很少食言。 不行,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狐妹。”公狐妖顿时变得凌然,对着狐妹说:“你听听他们说的话,那猴子当年虽是齐天大圣,可谁不知他大闹天宫,乃是三界反贼,人人除之而后快;那西海三公主,咱们就更熟悉了,当年她为了杨戬,跟西海恩断义绝,再也没有来往...这小龙多是在信口雌黄...况且他跟这妖猴一道,显然是一条妖龙,打着西海的名号为非作歹...至于这和尚,不说降妖伏魔,反而与这妖猴与妖龙沆瀣一气,依我看也是个妖僧!” 好畜牲! 孙悟空听这狐妖竟然那他的名声做文章,连带着小白龙与师父,也成了妖龙与妖僧。 “至于抓他师父吃肉,更是无稽之谈...那妖僧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我为何偏偏去吃他?这万窟山每日路过行人无数,若是吃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我为何偏偏去招惹他们?”公狐妖越说越来劲,指着孙悟空道:“还有,这妖猴说是入山探路,谁知是不是要摸清咱们底细,寻常时候他们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便想等着趁你生产虚弱时突施辣手...否则,山下大道不走,这猴头为何偏偏要入山进洞?” “狐妹,咱们的家都快被他拆了!” 五哥说完这些,长叹一口气:“狐妹,我话说道这个份上,你若还是不信...也不用他们动手,我宁愿死在你手上,你亲自把我杀了吧...只可惜,我那从来没见过的孩儿...” 说着便见他一滴泪珠在眼眶处打转,久久不下,忽一阵清风划过,脸上这才多了一道泪痕。 什么叫演技派啊! 唐僧师徒,连带着云层之上的菩萨都算是开了眼。 “此獠,于我佛有缘。” 菩萨心中莫名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所谓舌灿莲花这方面,这狐妖却有别样天赋。 她又见唐僧师徒竟在此处吃瘪,嘴角稍挑了一下,便立马平复,恢复了原本慈悲之态。 “啊啊啊啊呀!” 孙悟空急的是抓耳挠腮,见那公狐狸竟这般无耻,提着金箍棒便冲了上去,能不能打过是一回事儿,可若是此刻不舒展了胸中这口恶气,怕是三天吃不下饭,五天不能入眠。 他万万没想到,三言两语之后,自己竟成了恶人。 “你这妖精,休呈口舌之力,且吃俺老孙一棒!” “狐妹,你看...这妖猴恼羞成怒了!真假可知!” “ke——!” 大圣急出了猿啼。 狐妹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其实她心里已经相信了唐僧师徒的话,但此刻就是自己骗自己。 总不能真把五哥杀了吧? 果然还是杨大哥说的对,不能让他修炼劈天神掌,等一会儿退了敌,便废了他的功力罢,也省的日后惹出大麻烦。 五哥自然不是大圣的对手,狐妹虽然怀着胎儿,但神功大成,纵然不施展全力,一时不能取胜,可也能将他拦住。 那公狐妖见大圣被拖住,自是小白龙与唐和尚落了单,正是他下手的机会! “狐妹,你别怪我...这唐僧肉吃了长生不死,飞仙成佛...到时候咱们便做个神仙眷侣,这才是正果,岂非好过在这万窟山当妖怪?” 心中这般想着,便向唐僧方向急窜,神情凶恶,令人胆寒。 哪儿有刚才丝毫委屈模样? “哎呀!师父小心!” 悟空分心大叫! 第十七章 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 这狐妖颠倒黑白的本事,简直是炉火纯青。 性子本就易怒的孙悟空,自然免不了上当,此刻悟空被母狐狸拦住...便是这公狐狸的可趁之机。 “狐妹,你拦着妖猴,我先将这妖龙与妖僧人拿了再说!” 纵然是到了这般图穷献匕的时候,这公狐狸依旧不肯放松口风。 法海有些想不明白,那个叫狐妹的母狐狸,浑身上下皆散发着精纯的玄门正宗道诀,又有如此高绝的修为,竟然就为了一个这般品行低劣的公狐狸,便放弃了自身大好前程? 若是这般,究竟是“自甘堕落”,还是“有情有义”,就要划上一个问号了。 小白龙见妖狐凶恶,可他身后便是师父,容不得他有半分躲闪...虽知不敌,但此刻也只能拼尽全力! “师父快走!弟子拦住他!” 小白龙开始拼命,一副不管不顾不要命的打法,反而让妖狐投鼠忌器,颇有些放不开手脚。 法海见状心中暗暗点头,这狐妖原是个外强中干的,只擅欺软怕硬。 此乃他的本性,不是修为道行能够补救的。 他若是也有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觉悟,小白龙早就支撑不住了。 这也就是小白龙趁着狐妖被悟空所伤,这才能支棱片刻...可若是时间一长,等小白龙泄了这一鼓作气的气劲,再而衰,三而竭,也照样改变不了落败的结局。 这个道理小白龙同样知道,所以他在第一时间,便让师父逃命。 可这分心一看,却见自家师父像是被吓坏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顿时气血翻涌,当即化为龙形,张牙舞爪...将狐妖包裹在身躯内的同时,以龙吟之法贯穿云霄:“师父,快走啊!” 龙吟之中带着急促,似还有恨铁不成钢的哭腔。 小白龙拼死相救的场景,让法海不禁动容...能够收下这般人物为座下弟子,是自己三生有幸。 “阿弥陀佛!” 法海念了一声佛号。 此声宛若洪钟,威声赫赫,滚滚雷云炸响,似从四面八方一同袭来。 单论声势,竟已盖过了小白龙的冲霄龙吟。 这煊赫佛音,灌入狐妖脑海,也让正要痛下杀手的狐妖身形一顿,便是这一个顿挫,本应是击穿神龙逆鳞的一击,却只与龙身擦肩而过。 哗! 小白龙的龙血化作血雨,撒入万窟山。 伴着阵阵异香,明明是生死相搏之情景,竟还引得万窟山百花齐放。 可见真龙之血的功效何其强横。 刷! 正在小白龙还与狐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时候,便又是霞光万道,闪耀夺目。 定睛一看,却见唐僧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件袈裟披在身上,这袈裟乃是冰蚕造练抽丝,巧匠翻腾为线,仙娥织就,神女机成。四角上有夜明珠,攒顶间一颗祖母绿。 非但如此,细细看去,这袈裟上根本浑身是宝,上边有如意珠、摩尼珠、辟尘珠、定风珠;又有那红玛瑙、紫珊瑚、夜明珠、舍利子。 偷月沁白,与日争红。 正是条条仙气盈空,朵朵祥光捧圣。 小白龙与狐妖心中齐惊:这袈裟绝不是凡物,乃是绝世珍宝! 此乃三藏西行时,菩萨所赠的锦斓袈裟,言说:龙披一缕,免大鹏吞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凡入圣之妙。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闲时折迭,千层包裹透虹霓;遇圣才穿,惊动诸天神鬼怕。 端的是个宝贝袈裟。 此刻披挂于法海身上,佛光色亮,满身红霞,外透元光,前生宝气。 就这番扮相,绝对是灵山第一等门面。 若是寻常凡俗见了,怕是当街便要跪下拜见真佛。 法海将九环锡杖擒在手中,双足微踏,一个纵身便与狐妖在半空之中面对面。 菩萨慈悲向来不是法海的风格,如今狐妖入目之处,便是一尊金刚罗刹,那终于不加掩饰的佛煞之气全部加持在九环锡杖之上,若泰岳横空,携凌然威势向那狐妖横压了去。 那狐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佛法无边。 上当了! 这是狐妖内心深处的第一个想法,究竟是何人害我? “大胆妖孽,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 轰! 法海九环锡杖重重挥下,半空中出现了横贯半个天穹的锡杖虚影。狐妖本想要躲闪,却发觉那锡杖凭空变大了无数倍,将整个万窟山都笼罩其中。 “五哥!” 此刻狐妹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缠住了孙悟空,而是孙悟空拦住了自己。 强行动用本源真诀,逼退了悟空,狐妹迎着那锡杖虚影便冲了上去,双手雷鸣闪耀,可行至半空,忽面露痛苦之色,顿时泄去了一手力道,只能单手运转真诀神通,另一手托着腹中胎儿。 悟空见状好一阵牙疼。 一来是他终于见识到了师父高深佛法,二来,又是替着狐妹感到不值。 duang! 千钧一发之际,狐妹终于是拦在了五哥身前,掌力与锡杖相交,狐妹嘴角流出鲜血,但终究是震退了法海手中的锡杖。 正想要去看被自己挡在身后的五哥是否受伤,却见一股无形之力,以一种及其精妙的律动,穿过自己,重击在五哥身上。 “噗——!” 五哥口吐鲜血,身形自半空倒飞出去。 狐妹能够清晰看到五哥眼中的神情,从庆幸变作惊骇。 狐妹顾不及许多,也不管法海等人是否会背后偷袭,紧追了下去。 悟空则是大喊一声:“师父!” 小白龙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去看的时候,才发觉师父竟被劈天掌力击退,到现在还未停下来。 悟空眼神尖锐,见师父虽然面色略带苍白,但眉目之间,却有飞扬之意,便知师父无碍。 一个筋斗翻至师父身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将师父逼停,“师父,您怎么样?可受伤了?” 知道归知道,关心是关心,并不冲突。 “幸亏有菩萨所赐的锦斓袈裟,这才无恙。”法海也是暗松了一口气,这狐妹的劈天神掌果真不凡,这劈天二字也绝非夸大之言。 自己还是托大了,用尽了浑身解数,全力施为,也不过是挡住了她单掌之力。 若非她腹中怀着胎儿,一不能用出全力,二也始终未下杀手,只想着退敌...此战胜负难料。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师父何言罪过?” “趁人之危,如何不是罪过?”法海话音落下,便飞身而下,想着狐妹与五哥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别过来!” 而此时此刻,狐妹正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拦着重伤的五哥,向着法海发出了警告:“我不管你们是取经人,还是猎妖人,现在,立刻马上离开万窟山。” “阿弥陀佛。”法海想到了自己当年初次遇见青白二蛇时,也正是因为妇人分娩,如今这狐妹强行运功,动了胎气,若不及时调理,恐怕胎儿难保。 “施主,贫僧刚才的气劲,虽然贯穿了他的心肺,但并不致命...最多就是废去他半一半儿修为,以后不能仗着法力为非作歹...” “咳咳!废便全废了,留下一半算什么道理?”公狐狸闻言竟还有力气反驳,可见确实性命无忧。 “你虽然本性恶劣,但有这位女施主约束,终究还未做出什么大恶之事,废你一半算是惩戒,留下一半...是让你日后惹到强敌时逃命用的,别因此连累了妻儿。”法海终究是转了性子,若是放在以前...别说是这俩狐妖,怕是大圣根本出不了五行山,法海还得在上面再加一道咒语。 “刚才那一下,你本能杀他。”狐妹神情稍稍舒缓了些,但也回过味儿来,转言又向法海询问:“可你为何收了力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轻易不杀生。” “你这和尚倒也奇怪,别的和尚都是不杀生,你为何是轻易不杀生?莫非当真是个妖僧?”狐妹见五哥没事儿,便先放下心来。 “妖僧,也是僧。圣僧,也是僧。而贫僧,只是个凡僧。” 此刻大圣与小白龙也来到师父跟前,正巧听到师父这般言语,两人对视一眼,感慨万千。 只能说,好一个凡僧。 “女施主分娩在即,若是信得过贫僧,贫僧师徒便在此为你护法。” “你们为何要帮我?”狐妹大为不解,刚才还打生打死,宛若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何五哥一倒下,场面便变得莫名和谐? 果然还是他的问题么? “贫僧与灌江口的二郎真君一见如故,颇有交情;我这大弟子与真君不打不相识,可谓惺惺相惜,他们俩还有一个约定,等取经功成,当有一场胜负,到时候女施主或可做个见证;这小白龙,是货真价实的西海三太子,与三公主血脉相连...别说施主是真君故交,纵然只是一不相识的路人,若是有难,贫僧也自当鼎力相助。” “狐妹,你不能相信他们话,狐妹!”躺在地上的公狐狸还在嘴硬,试图阻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狐妹瞪了他一眼,道:“杨大哥当年亲口说过,只要你练成了劈天神掌,他就来取你性命,如今这位大师废了你一半的修为,岂非正是保住了你的性命?你得感谢人家救命之恩...我也曾答应杨大哥与道长,绝不传授你劈天神掌,可你花言巧语诓我,让我把神功写下来,你再去偷看偷学...这本就犯了大忌...也罢,也罢,既然全是这劈天神掌惹下的祸端,险些让我未出世的孩儿没了爹...如今干脆就全废了你的修为,日后咱们一家就隐居万窟山,再也不出来!” 狐妹越说越激动,此刻竟然直接举起了手—— 第十八章 五哥:只有我受伤的世界... 她是认真的! 若说三界谁最了解狐妹,无疑是五哥,否则也不至于拿捏了狐妹一千多年。 正因为五哥了解狐妹,因此他很清楚,狐妹这一次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要废他的劈天神掌...五哥不服啊! 他不甘心! “狐妹,不要!求你了,这位高僧都留了我一半修为,你又何必...”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是五哥苟活至今的狐生信条,再说向自家媳妇服软,有什么可丢人的? “阿弥陀佛。” 法海念了一声佛号,见惯了妖精手段的法海,手上掐了一个禁言咒,他能看出这公狐妖是想要以言语乱狐妹心惊,然后趁机逃脱,以图后续。 虽然此刻修为被废,但神功修炼之法,他却记得,如此便有东山再起之机。 “呜呜呜——”五哥的嘴巴被废封住,只能呜呜啊呀呀的哼出一些声音。 法海又以法咒慑住他的四肢,这才看向了狐妹,沉声道:“施主,请动手吧。” 狐妹一咬牙,一跺脚,一指点下去,正中五哥眉心,“五哥,你不要怪我...放心,以后我会一直保护的你,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不要出去乱跑,没人敢来万窟山招惹咱们...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轰! 哗—— 狐妖的一身法力被废,四散而去的力量,卷起狂风。 啪嗒。 五哥此刻全无气力,软摊在地,千年修行,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碎。 “嘶——嗯!” 狐妹捂着肚子,对唐僧师徒道:“还请大师为我护法。” 话音落下,便在近左寻了一个洞窟钻了进去,法海见小白龙与悟空的目光下意识跟过去...随即想到了自己的前车之鉴。 便顺手以佛光在洞窟外布下一道屏障,不仅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声音。 法海顺手解开了狐妖的禁言咒,道:“你不服?” “小狐狸服了。”五哥毕竟是个没骨气,别管心里服不服,面上和嘴里必然都是服气的。 “你心有怨言,这本无可厚非,你便是装腔作势,心中郁结又岂能消散?”法海直接戳穿他的谎言。 狐妖是个滚刀肉,见骗不得法海,便开始胡言乱语:“你这妖僧,花言巧语诓骗了狐妹...” “呵呵呵。”法海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想吃唐僧肉?” 狐妖愣了愣,停住了嘴,似乎是感受到了法海身上传来的“中正平和”的佛法气息,他先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菩萨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死,飞仙成佛,也就是狐妹这种愚蠢妇人能视而不见...唐僧,你可知去往西天一路上有多少厉害妖精?你今日躲过这一劫,全是因为狐妹单纯...你最好祈祷别处的妖怪,也如狐妹一样善良。” 法海想了想,对小白龙说道:“借你宝剑一用。” 狐妖闻言双目微张,可片刻便冷静下来,“我早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可怜狐妹受了你们骗...你动手吧,只希望你杀了我便离开万窟山,放过狐妹与未出世的孩子。”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时此刻眼看着小白龙将腰间锋锐的长剑抽出来,他竟发现自己没有半分胆怯,有的全是悔不当初。 法海接过宝剑,见狐妖如此模样,心说:妖又如何?人又如何? 这妖修行千年,所害人之性命,尚且不如之前的那几个强盗...虽然本性恶劣,但我佛慈悲,正是要全善生灵,度化众生。 就算是为了狐妹与她未出世的孩子,贫僧便是渡他一渡,又何妨? 法海也不理狐妖“遗言”,右手持宝剑,忽在左臂上一划—— “师父!” 悟空与小白龙大惊,连忙上前! 却见师父的剑锋之上,剐下了一片儿半个巴掌大的新鲜唐僧肉,也不管还在流血的左臂,以剑锋将血肉送到了狐妖嘴边儿:“你既然想吃,贫僧送你一块儿又何妨?” 狐妖大震撼! 他觉着自己的妖生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大师,您这是做什么?”狐妖下意识用上了敬语。 “当年世尊摩尼未成佛时能割肉为鹰,如今贫僧舍一块血肉,引尔飞仙成佛。” “吃了您的肉,当真能飞仙成佛?”五哥终究是五哥,有所异动。 “此乃菩萨所言,你说是真是假?” “我若吃了飞仙成佛,那狐妹与孩子呢?这肉吃不得,吃不得啊!”狐妖看向了洞窟,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到狐妹生产时的痛苦神情,宛在眼前,内心陷入了挣扎之中。 一旁的法海,见狐妖虽陷迷茫之中,但却也定住了心中对着唐僧肉的贪欲,倒也颇有几分欣慰。 口中念念有词,剑锋之上的血肉,开始绽放出奇异的佛光,一丝一丝渡入狐妖口鼻之中。 紧着法海盘坐在地,对孙悟空与小白龙道:“替为师护法。” “是!” 虽然不知道师父摆出这般阵仗究竟是为何,却也还是一左一右立于两旁。 法海单手礼佛,口中念出几句佛门谒语:“般若诸佛,世尊地藏,度厄神游,广法无量。” 便见那狐狸也顿时浑浑噩噩,双目无神,竟然学着法海的模样,一同盘坐。 其双掌合十,闭目之后的神态,颇为虔诚,好似佛门信徒。 悟空与小白龙看的真切,这狐妖神情变化无常,时而狂笑,时而猥琐,时而张扬,时而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狐妖哇的一声,哭嚎出声来,痛哭流涕。 口中大喊着:“狐妹,狐妹!不要!” 神情悲怆。 “呔!” 法海一声大呵:“痴儿,还不醒来!” 狐妖身躯一阵,双目渐渐从涣散凝聚为清明,四周查探许久,似乎才缓回了心绪,见正面的圣僧手中托着血肉,左臂依旧还在流血,连忙跪下重重磕头,道:“大师,小狐狸悟了,小狐狸错了,这肉小狐狸万万吃不得...若是吃了,便是禽兽不如,宁愿去死。” 嘭嘭嘭! 咦? 悟空见状大惊,忍不住问道:“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狐妖竟完全转了性子?” 难道这就是师父看家本领,以佛法感化妖邪?! 不愧是有道高僧! “阿弥陀佛。” 法海起身,将那一块儿巴掌大的血肉随意丢弃在一旁,这才运转法力止住了左臂的伤口,也不理大圣询问,而是向狐妖问道:“如今,你可回心转意?” “小狐狸前半生未得大师教导,浑浑噩噩,蹉跎千年,以至于行差踏错...今得大师点化,愿拜于大师座下,鞍前马后...” “你若是这般,便是贫僧白白浪费一番功夫。”法海沉声道:“贫僧点化你,是让你一心向善,疼爱妻儿。若你抛妻弃子,追随贫僧...贫僧宁愿你是个作恶妖邪,干脆将你超度。” “呀!”狐妖跪在地上又是一拜,连声道:“小狐狸愚笨,险些又做了错事。” 正此时,法海心念一动,撤了洞窟外的屏障,然后便见一声响亮的小儿啼哭,自洞窟之中传出。 “五哥,生了,是个姑娘!” 狐妹的声音稍有些虚弱,但却掩盖不住喜意。 “嗷呜——” 仰头长啸,倒也没往了向法海再拜几下:“多谢大师成全,小狐狸自此当禀心谨守,不在作恶。” “快去看看你的妻儿罢。” “唉,唉...小狐狸先去了,稍候再招待大师。” 狐妖脚步飞快,入了洞穴。 狐妹见五哥虽然面上挂着泪痕,却无性命之忧,也自欢喜,知自己没信错人。 而且她似乎觉着五哥有些不一样了... 小两口逗弄了一下自家闺女,五哥便扶着狐妹出了洞窟,正要向师徒三人表示感谢,却也不见对方踪影。 五哥心悦诚服,道:“是我有眼不识高僧。” “你承认了?”狐妹虽有些失落,但人家既然不愿意留下,她自然也不会强留,反而是五哥的话,让他颇为在意。 五哥上前走了几步,捡起地上那一块儿还绽放着佛光的血肉,道:“到如今,我也不敢瞒你了,我知你不肯吃人,也不肯让咱们的孩子吃人,便想着暗中将大师抓住然后杀了,权当是牛羊肉剁成肉馅儿,再包成包子...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咱们一家三口吃了唐僧肉,便能一起飞仙成佛...” “五哥,想不到一千年了,你还是心术不正!”狐妹闻言,当即面色阴沉,天空之上阴云密布。 见媳妇发飙,五哥连忙解释:“我是畜生,我是王八蛋,但今日我得大师点化,已经痛改前非...你得相信我。” “哼,当年你跟玉鼎真人、杨大哥、哪吒...还有杨婵姐姐都是这样保证的,可有一次做到?” “这次不一样,真不一样!”五哥见狐妹不信,连忙道:“刚才你在洞中分娩之时,大师似乎带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趁着孙悟空不在成功抓住了大师,然后孙悟空与我相争,我依旧不是他对手...关键时刻你出现,帮我击退了孙悟空...” “那孙悟空言说是我掳走了他的师父,我自然不能承认,而你也选择相信我...孙悟空不是你对手,便暂且退走。” 见狐妹面色阴沉,五哥连忙加快了速度:“谁知道那孙悟空不知如何寻到了三圣母,从三圣母处借来了宝莲灯,全当是个凭证,让你看在三圣母的面子上,将他师父放了...我自然是咬死嘴硬,不肯承认,还说他的宝莲灯是偷来的...毕竟他是个有前科的,又是大闹天宫时,又是偷吃蟠桃,又是偷吃仙丹...他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便第二次退去...” “哼!”狐妹依旧冷哼一声不说话。 “第三次来的时候,三圣母在暗处念动了宝莲灯口诀...这一次倒也不是来要他师父...是替杨戬废了我的劈天神掌...” 狐妹闻言感叹道:“这个时候,我估计已经知道就是你掳走了人家的师父...否则,孙悟空不会不依不饶,三圣母也不会暗中出手相助...她只是不愿意与我相见,坏了当年情分,是不是?” “差不多吧。”五哥长叹一声:“有意思的是,三圣母以宝莲灯把我的修为废到一半儿时,你见不到我受苦,把我从中解救出来...可后来又怕杨戬知道我偷学劈天神掌,也是干脆亲自废了我的修为...” “若是这般,岂不是已经皆大欢喜?”狐妹眼前一亮。 五哥:只有我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我心胸狭隘,自不能见到手的鸭子飞了,趁着孙悟空将他师父救出来分了心神,本想要暗中偷袭...可不料功败垂成,被他发现...结果他对我下杀手时,你飞身而上替我受了一棍...我自然也没能逃得了...” “呀!” 狐妹顿时面色苍白。 “你想的不错,就是因我心术不正,屡屡作恶,害的你我惨死孙悟空棒下,我们的孩儿虽然勉强出生,可也没了父母,成了可怜孤儿...我生命弥留之际,全是痛彻心扉的悔意,很多东西只有失去才知道最珍惜...只要能够于你和孩子在一起,什么长生不死,飞仙成佛...都不过云烟而已。狐妹,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开,好不好?” 五哥不愧是语言大师,将颠倒黑白的本事,用来将情话,把个心思单纯的小狐狸震得是晕头转向。 “如今幸得大师指点,才能明悟...”五哥托起手中的一块儿血肉,对狐妹说道:“这是圣僧留下一块儿血肉,我准备将起供养起来,日夜供奉。” “自当如此。” ...... “师父,师父。”悟空从小白龙身上放了些龙血,涂抹在师父的伤口上,道:“师父,刚才那个引狐妖入眠的法门,是什么名堂?” 法海看他一眼,笑道:“想学啊?” “师父。”小白龙却在一旁若有所思,道:“若是那狐妖当时吃了那一块儿唐僧肉,你可还愿意渡他?” 第十九章 佛祖一张嘴,菩萨跑断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似乎开始会站在妖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了。 而内心深处,也时不时会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法海,你变了! “若是那狐妖当真要吃唐僧肉,你可还愿意渡他?”当法海听到小白龙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法海自己也说不清楚。 细细想来...似乎是将其超度的概率稍稍大亿些。 可若是念及狐妹与那无辜的孩子,若当真将其超度了...似乎也不是一个恰当的选择。 还好,那狐妖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不至于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心若磐石的法海,竟有了几分柔软,或许也正是这几分柔软,让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凡僧...而非那些高高在上,被供奉起来的“金佛”。 “或许做个脚踏实地的凡僧,更适合自己。” 儒家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自己研习的佛经何止万卷? 可又能如何? 不过是把自己修行得入了魔,还自以为是个“真佛临凡”,竟大言不惭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若天道果真容不下妖邪,又何必让他们降生于三界? 如今只是出了两界山,路过万窟山,这短短几日的路途,便让法海真正看清楚了一件事...妖,不一定是妖魔;而人,也不一定不是妖魔。 妖与魔本就不应该混为一谈。 当真较起真儿来,只凭借自己以往作为,在那些一心向善的妖灵心中,自己岂非也是个纵横三界的大魔头? 这般说来,那狐妖便说的没错,自己怕也是个妖僧。 正如法海没有回答小白龙,孙悟空也没有回答师父。 师父佛法高深毋庸置疑,那一手入眠再醒来,便能转换一个人心智的法门,也无疑更让孙悟空心惊。 孙悟空一时想不明白,他见过强盗老六与狐妖五哥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虽然还是一副皮囊,可当真还是同一个人么? 只是被师父以佛法渡化,便是如此天差地别,若自己主动去学,嘶——大圣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他只是在脑子里稍稍构想了一下自己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参禅诵经的模样,便是浑身恶寒。 学佛之事,暂且放下,在自己想明白之前,就当之前从来没提过... 他也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很听话,倘若师父将那般手段用在自己身上,让自己也体验一番佛法之感召...正这般想着,便与师父双目相对。因他略有心虚,便不敢直视,虚闪一旁。 法海见悟空神情变幻,应当是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 而小白龙恭敬立于一旁,似乎还在等自己为他解惑,想了想,便说了一句具有佛门经典风格的废话,“不吃有不吃的渡法,吃有吃的度法。” 至于小白龙究竟能从中这个莫能两可,连自己都不清楚答案的回答中悟出些什么,便全看个人机缘造化了。 不过看他的模样,大概率也就是有感而发,多半也不会往心里去。 师徒三人各怀着心思,踏上西行之路,这一走便是两三个月。 一路上倒也太平,也就是碰上些个不开眼的毛贼,或是游牧,妖精是没遇上多少,狼虫虎豹到是没有间断过。 原本就如同此前说好的一般,白日里小白龙化作龙马驮着行礼行走,夜间便化为人形一同休息... 只不过...小白龙有一天夜间醒来,发现师父双手托着化缘用的紫金钵盂,念念有词,一道道佛光不断嵌入其中,化作一条条玄妙的咒文;而大师兄也是在不断调理仙元,梳理浑身被阻塞的经脉... 哎呀! 师父与大师兄竟然是趁着夜间在修行? 小白龙觉着自己受到了欺骗,明明说好了夜间休息,可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当真了,而且每天晚上睡得特别踏实...毕竟师父与大师兄法力高强,若是当真遇险...也用不着自己出力。 大圣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多年,基本上可以说是荒废了五百年时光,一身法力修为没有退步已经称得上是万幸了。 可修为这种东西,不进则退。 大圣蹉跎五百多年,旁人却多出了五百年道行...当年他横行三界时,何等威风? 如今刚出山就遇见两只厉害狐狸,若非他母狐狸怀着身孕,他大圣爷爷的威名,就要丢尽了! 可五百年前,虽知这两只狐狸的名号? 又五百过去,虽知道三界又出了什么厉害人物? 因此每到夜间,他便梳理一身阻塞的经络,努力修行...如今已颇具成效。 而法海,早在离开万窟山之后的一个月,便恢复了自己巅峰时期的法力,如今又每夜精修,将三藏法师之佛法感悟彻底消化,容大乘与小乘为一身,法力与修为境界,皆有质变。 不敢说是练成了第八式劈天神掌的狐妹的对手,但若是再对付其只有第七式境界的“五哥”,便是不用锦斓袈裟与九环锡杖的加持,也足够胜之。 之前与悟空切磋过,双方在都不动用全力的前提下,局面呈僵持态势。 切磋过后,不论是悟空还是法海,两人修行便更是刻苦用心。 这也是小白龙之前夜晚休息时,非常安心的原因之一,毕竟他是这场切磋的“唯一”见证者。 可自从看到师父与大师兄夜间修行的那一幕时,他便不能心安理得的摸鱼了...不得已也加入了夜间修行的行列。 其实看到那一场切磋的,还有一个观音菩萨。 但菩萨在见过这一场切磋之后,便也等不及将三只紧箍儿送出,便直接回去了西方灵山,向佛主禀告了自己所见之一切。 却听佛祖也道:“适才太白金星来过,言说在护送唐三藏至两界山前时,观其法力惊人,许是金蝉子觉醒了真灵。” “他为何不早说?”菩萨一时有些情急,这都是两三个月前的事儿了! “他先回去了天庭禀报玉帝,得了玉帝之令,再来灵山...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一来一去,便耽搁了时辰。” 总所周知,太白金星的脚力颇慢... 菩萨:... 他们是故意的吧? “佛祖,事到如今,西行之事已生极大变数,灵山还需早做打算。” “西行诸事,皆由观音大士调遣,不必经吾。”佛祖就跟个甩手掌柜一样,全权放权给了观音菩萨,“一应决断,大士自可便宜行事。” “尊我佛法旨。” 菩萨能怎么办? 就是这个劳碌命。 佛祖一张嘴,菩萨跑断腿... ...... 光阴迅速,又值早春时候。 但见山林锦翠色,草木发青芽;梅英落尽,柳眼初开。 师徒三人行玩春光,又见太阳西坠,不知不觉,又到了修行的时间。 悟空跃上一处高梢,向前望去,见那山凹里,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对着师父笑道:“师父,前方有个寺院,却不知供奉得是哪尊真佛。” “我等一路餐风饮露,夜宿荒岭,正要去他寺庙之中借住一晚...至于是供奉得是谁,你这猴头除了如来佛祖,可还知晓第二位真佛?” 第二十章 敢问长老高寿秘诀? “此处是个宝地,灵气不俗。”法海对一旁的悟空说道:“今日借助此山灵气修行,为师再助你一臂之力,或许能将你浑身经络一具贯通,也叫你一身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悟空听师父发话,自是欣喜,“这在荒岭中走了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正经住人的地方...俺老孙吃些苦倒也无妨,如今到是要让师父好好卧床睡上一夜...不如便在此地多停歇几日?” 法海摇摇头,道:“你这猢狲,住一日便是缘法,你还想在这里长住...你且把蛮性收一收,别冲撞了院中长老,说不定让你多住几日也未可知。” 一边闲谈,却也走到了门前。 当真是个福地,远远观之,便见层层殿阁,山巅彩云奢遮,红雾艳绕,一路松柏不断,或是清幽,或是傲丽。 寺院中的钟鼓高楼传来阵阵钟鸣,浮屠中也能听闻佛音袅袅...所谓安禅僧定性,啼树鸟音闲,倒也是一处人间净土。 走的近前,抬头观看,见“观音禅院”四字。 法海与悟空,还有小白龙齐齐停住了脚步。 “原来是供奉菩萨的道场行宫。”悟空惊呼道:“既然是菩萨,俺老孙多少拜她两下。” 化作白马的小白龙一旁喷了个鼻息,意思是也算他一个。 法海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招呼了两个弟子,“且往正殿礼佛。” 有客自远方来,还是同道僧人,寺院门口的迎客僧便迎了上去,见法海器宇轩昂,气质卓绝,便知他是个高僧,笑问:“法师从何处来?” 法海双手合十,算是见了礼:“贫僧乃东土钦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经。至此处天色将晚,欲借上刹一宵。” 客人听闻是大国高僧,更加客气,道:“法师入内,弟子去通传本院住持长老。” “善!” 法海同迎客僧入了院内,得一众僧人打量,纷纷暗语。 “呀——!” 若只是法海一人,自也无妨。 可偏偏他身后窜出个毛猴来,将院中众僧吓了一跳,大圣相貌怪异,一副毛脸雷公嘴的模样,将众僧唬得不轻,甚至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呼呵:“雷公爷爷来了,雷公爷爷来了!” “慌乱什么?”殿内传出一沉稳老僧的声音,紧着便见一个颇为精干的老僧,在一众大小僧人的簇拥下从殿内转出,那些原本慌乱的僧人也随即安静下来,看来老僧便是这观音禅院中的主心骨了。 却不料那老僧见了大圣,也是惊叫一声:“这是个什么东西?” “嗯?”悟空把眼睛一眯,似有发作之相。 法海暗见这老僧年岁不小,久习佛法,也蕴养出了许些了法力,本以为是个稳重长老,却不料也是个以貌取人的轻浮之辈。 修佛修得见精怪儿变色,可见他的修为并不高深。 而且身为“观音禅院”的住持长老,口中说出这般话来,这也跟他修行深浅的无关,是德行不足。 你哪怕言语一句:这是个什么精怪,也强过“这是个什么东西”... 法海一路已将这观音禅院瞧了个大概,一处深山寺院,却偏如此锦绣繁华,不论是脚下所踩之青石,还是殿宇所筑之的香木,皆是世间名贵。 再往前一步,却见大殿内供奉的观音像,更是上佳羊脂整块儿雕琢。 还有眼前这老僧,身上穿一领锦绒褊衫,翡翠毛的金边晃亮,一对僧鞋攒八宝,一根拄杖嵌云星...这扮相便是他在金山寺当住持的时候,也比不上。 幸亏法海腹中有藏万卷经书,不需这些外物妆点,自是佛性绕体,灵气四溢...乃是货真价实的高僧。 若说初见时,还说这是个世外净土,可只走了十几步...让法海不禁感叹,原来天下寺院不论供奉的是真佛,还是菩萨,尽皆敛财之所。 更别说还有哪些藏污纳垢的。 观音大士慈悲为怀,善名传扬三界,这观音禅院,却这般行径,怕也是失了菩萨教诲。 悟空见师父竟未曾拦着自己,便顺势顶上前去,不过他如今也略知分寸,只是把一张猴脸儿送入那老僧眼前,嬉笑道:“我是什么东西?便叫你好好瞧瞧我是什么东西...” 那长老接连退了数步,难掩心中骇然。 法海出言这才解围:“悟空,你且退下...让诸位受惊了,这是贫僧收下的一个弟子,虽是一个顽猴,却有降妖除魔,上天入地的本领,贫僧一介凡僧,此去西天,一路上全凭他护持...” 这话本也不假,只是未曾说全罢了。 那老僧见大圣不好惹,便不与他计较,只把这位东土高僧迎入厢房之内。 法海与他随意闲谈,“贫僧三藏,还未请教长老法号。” “老衲法号金池。” “原来是金池长老,失敬失敬...不知长老高寿几何?”法海初略观之,这老僧年岁怕是要在一百五十往上。 老僧道:“痴长二百七十岁了。” “哦?”法海眉梢一扬,好奇问道:“敢问长老高寿秘诀?” 竟然低估了他。 “呵呵呵,哪里有什么秘诀?不过是沉心佛法,诵经念佛罢了,许是菩萨垂青,才让老衲多活了这许多时日。” “长老为菩萨打理行宫,自是劳苦功高。”法海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心中却在暗自盘算,这老僧没说实话。 不过这是人家的长寿要诀,不肯轻易示人也是缘由。 怕就怕这不是正经延年益寿的法门,否则这寺院之中为何养着如此多的小童? 当年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以童男童女来求长生的修行者,不仅仅是妖邪,佛道两家误入歧途者皆不在少数。 并非所有僧人都有那般慧根,能够明悟佛经经典,因此只能另辟蹊径。 这老僧在法海眼中,便不是个德高望重的有道高僧。 ...... 见师父被引去了厢房谈佛,悟空自牵着白龙马去马厩。 “大师兄。”白龙马有些不太确定道:“小弟似乎嗅到了一些妖气...” “妖气?”悟空顿时打起精神,运转火眼金睛将寺院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摇头道:“我刚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妖精变幻潜藏寺之内,你是不是闻错了?” “我也不太确定,这妖恐怕也不是个凶恶之辈,因此未曾留下血煞之气,但那一股黑熊精怪特有的气味应当错不了。”小白龙再嗅几下,”似有似无...细细算来,怕是半月前留下的。若是咱们晚来一日,这气味怕是就要全散去了...” 悟空沉吟片刻,道:“不要打草惊蛇,俺先去探探风声...或许只是个仰慕佛法的精怪,来寺院求佛呢?这可是观音菩萨的寺院,寻常妖怪躲还来不及,哪个敢进来?” “大师兄言之有理,若果真是个吃人的妖怪,听闻师父到访,恐怕早就杀上门来了...” 悟空顺了顺白龙马的鬃毛,见几个小童在一处练功,便做了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迎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既是袈裟,不看也罢 要不然说无知者无畏? 小孩子的世界观还未形成,大圣虽然是个毛脸猴头,可小和尚们大多并不是太害怕,甚至有一些还想要摸一摸大圣的猴头... 其中一个瞪着大眼睛问道:“你是个猴子么?” “对对对~呵呵呵呵~俺老孙乃是天生石猴。”大圣俯下身子,让自己与小和尚们齐平,笑呵呵道:“你们怎不怕我?” 小和尚想了想,又问道:“你吃人么?” “不吃不吃!”大圣连连摇头。 “你不吃人,便不用怕你。”小小和尚眨眨眼,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有法号?” “俺姓孙,有个法名唤作悟空,有个浑名叫做行者...更有一个称号,乃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在小和尚面前显摆起来。 小和尚闻言也乐呵呵道:“那我们便唤你孙大圣吧。” “孙大圣!孙大圣!” 一帮小和尚围着大圣开始叫喊,叫的他是浑身舒坦,让大圣莫名想起了自己在花果山的那些猴子猴孙。 大圣一把将小和尚抱起来,问道:“俺老孙问你,你们这禅院附近,可有什么厉害妖怪?” “大圣为何要问这个?”小和尚好奇问道:“此地乃是观音大士的行宫,没有妖怪敢在此处逗留的。” 悟空笑道:“你们不知道,俺老孙要保护师父去西天取经,一路上免不了降妖除魔,也算是为民除害...我们只今夜借住一宿,若是附近有什么厉害妖怪,俺老孙便趁着天色未晚,前去除妖...若是离得远一些,也能提前打听清楚了妖怪的来历,对付起来也要更容易些。” “辛亏大圣你提前询问,不然可要冲撞了一位香客。” 悟空一听这话,便知其中另有乾坤,顺着小和尚的话问道:“哦?这是何故?” “大圣不知道,距离咱们这观音禅院二十里外,有一个黑风山,黑风山中有一个黑风洞...洞中有一个善修道法的精怪,他是俺们金池长老的至交好友,经常来此与长老谈佛论道。”小和尚伸手比划了两下,还学了一口大圣的自称,“他是个长着一身黑毛的黑脸大汉,身形魁梧雄壮,比大圣两个还宽。” 想必这就是小白龙口中的黑熊精了。 大圣没想到只是跟小和尚闲谈几句便得到了这般消息,从另一个方面也知这金池长老与黑熊精相交时日不短,以至于寺院中的小和尚都把那黑熊精当成自己人。 又胡乱扯了几句,大圣教了他们几手猴拳,便去寻师父。 此事干系不小,还是得禀明师父,看师父有什么计较。 ...... 厢房内。 “法师,请喝茶。” 一个小幸童托着一个一个羊脂玉的盘儿走上前来,盘中有三个法蓝镶金的茶钟;旁边又过来一个小童,提一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 这器具价格不菲,便是唐王御用也不过如此。 法海顺着看过去,见杯中茶水如榴蕊般艳丽,细嗅其味,胜过桂花之香。 名器煮仙茶,倒也相得益彰。 法海见那老僧一副自得之相,无奈摇摇头,出家人四大皆空,这老僧竟还浮于表面虚荣。 似乎是不加掩饰的神情惹得老僧不快,就听那老僧忽然语调阴阳:“想来是大唐乃是天朝上国,广览奇珍...这般器具茶水,入不得法师眼目,是老衲班门弄斧了。” 法海听了这话,心中更有几分无语,你这老僧年纪不小,怎的心眼却不大? 正欲寻个说辞,边听那老僧出言挤兑:“法师天朝高僧,瞧不上鄙寺这些粗浅物件儿,想是自有宝物随身,相逢便是有缘,何不显眼一观?” 法海毕竟是个讲究人,见他年岁大,便也不愿意于他多做计较。 按说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初次见面难道不应该是各显真章,以佛法切磋? 可如今是什么场景? 怎么还跟贫僧斗起“富”来了? 若非这老僧倚老卖老故意刁难...便是这诺大的观音禅院是个黑店之所,许是这老僧先引我亮出宝贝,然后再定计谋夺。 可胡乱冤枉人总是不对的,法海脑子快,当时便有了定计。 既不能确定你善恶,便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露出马脚。 自己虽然不是观音菩萨一脉,但也见不得有人借着菩萨的名声做出这般勾当。 “东土神州,地大物博,宝物不知凡几。”说着法海抖了抖自己的衣袍,道:“可贫僧却是两手空空而来,并无什么奇珍异宝。” 那老僧自然不信,正要出言讥讽来激法海时,却又听到法海说:“可若要说起来,贫僧到也有一稀奇物件儿,只不过一来算不得奇珍,更非什么什么异宝。” “是个什么物件儿?” “就是一件儿寻常袈裟而已。”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法海本想要以唐王所赠的紫金钵盂为饵,可这毕竟只是个凡俗之物,纵然已经受了自己的佛光蕴养,可相对比起菩萨赠予的袈裟,自然是天差地别。 “袈裟?” 一旁侍候金池长老的广智和尚忽然笑道:“既是袈裟,不看也罢。” “此言和解?”法海反来了兴致,“莫非贵寺有更好的?” “呵呵呵呵。”老僧轻笑了几声,这会儿却摆起谦虚来:“当不得,当不得,只是老衲痴长二百七十岁,这袈裟攒了七八百件儿,其中好坏参差...但也有数十件儿可称上佳。” “来啊,给法师抬出来瞧瞧。” 他是有意卖弄,一来是存心显摆,二来也未尝不是要刹刹这唐长老的锐气,不能让他小觑了自家寺院。 有僧人听吩咐打开了库房,然后一众头陀进去抬柜子,一抬便是十二柜。 将柜子排列于天井之中,开了锁,两边设下衣架,四围牵了绳子,将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 法海见众僧动作十分熟练,想来这套动作已经不知道施展了多少次,几乎化成本能。 可见这金池长老的虚荣不小,否则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场面,也算是令法海大开眼界了。 正此时,悟空也走进来,见满堂绮绣,四壁绫罗...心下难免奇怪为何搞出如此阵仗。 便快步走到师父跟前,好奇问道:“师父,这是做什么?莫非是这些袈裟放得久了,得拿出来晒晒太阳?也不对,这眼看就要日落了...难道是要通通风,去去潮味儿?” 第二十二章 师父,弟子全是为了您着想啊! 大圣说话的声音可不小,或者说他看似小声,其实可以控这力道让在场的和尚都能听到。 他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从这老僧向师父寻宝一观时,悟空便已经到了门外。他在门外听得真切,知道这老和尚怕是不怀好意..可没想到师父他也是一样的打算。 尤其是当师父说出“我只有一件寻常袈裟”的时候,让悟空直呼内行。 这味道岂不是跟当日师父言说自己是一个“寻常凡僧”时一模一样?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师父也有理啊,他不是佛、不是仙、不是神,更不是妖邪,难道不是个凡僧? 就算是师父是个有道高僧,他也依旧是个“凡僧”。 如今给这袈裟冠上“寻常”二字,大圣基本都能推算出师父的言语——出家人慈悲为怀,四大皆空,是宝贝如何?不是宝贝如何?于贫僧如尘土罢了。 大圣心里这般想着,却听那老和尚数次以言语挤兑自家师父,到最后竟胆敢把这些破烂袈裟拿出来献丑,当真是玷污了师父佛目。 便一时忍不住,跳出来好一顿言语讥讽。 说话的时候,偷眼去看师父,发现师父只当没听见、没看见,顿时气势又高涨了几分,扭动身躯时,还把腰掐了起来...好一副嚣张模样。 只见悟空得了师父默许,上前开始指指点点,能把杨二郎气出真火的一张利嘴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不过是些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平白沾染了俗气,却把这些袈裟穿在身上,如何还算是个出家僧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富家员外呢?你这老僧莫非活了二百多年,如今想要还俗了?”大圣好一副乖张形象,这边儿摸摸,那边儿瞧瞧,不仅把老僧珍藏的上好袈裟贬得是一文不值,甚至转眼就把火烧在了金池长老身上。 “悟空,菩萨行宫内,休要胡言。”法海适时开口。 大圣听了心中明了,知道是自己说得过火,只是满口胡言不行,高低得有点儿凭据,便舍去了袈裟,走到师父身边解释道:“师父,不是俺老孙诚心冤枉他...出家人讲究个慈悲为怀、四大皆空,且渡化众生...这老和尚虽然活了二百七十多岁,眼看行将就木,却偏偏藏了这许多袈裟...他难道不是要留下这些值钱物件,将来做个子孙后代的传世家财?” “若是这般看来,俺老孙不如这长老多矣。”悟空神情惆怅,表演天赋展现得是淋漓尽致,亦或许本就是真情流露:“俺老孙虚活了一千多岁,到现在依旧孑然一身,却也未曾给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留下些个传家物件儿...” “呀,你这头陀行者,尖牙利嘴,当真不似个出家人。”广智和尚见大圣言语戳中了自己长老心腹,连忙跳出来帮场子:“分明是这猢狲见我院袈裟珍贵,起了嫉妒之心,才有了这般言语...便看你这落落魄模样,怕是也没见过个什么真宝贝...” 至于大圣口中虚活一千多年,广智和尚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哪儿有人能活一千多岁的? 那岂不是神仙? 若是神仙,怎会与自己在此处争论? 更何况还是一只猴子。 怕是这行者见了我院中的袈裟珍贵,他们家的袈裟果真只是个寻常物件儿,因而心中不爽利,这才一顿谪贬... 广智和尚越想越觉着有道理,必是他家的袈裟拿不出手,才这般言语,想是要将我等惹怒,如此起了争执,他便能借故退去,也不必将袈裟拿出来献丑。 念及此处,和尚话锋一转:“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的袈裟不好,如今倒要请教一下两位天朝高僧,什么才算的上好袈裟。” 众僧皆瞩目过来,神情不善者,不知凡几。 毕竟猴子的言语虽然是针对金池长老,但金池长老身为观音禅院的住持长老,岂能容人轻辱? 他是观音禅院的支柱,悟空喷他喷得爽利,却一时忘记了自己是个外人,寺院众僧与老僧却是一条心,自家人自然是荣辱与共,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只不过大圣是何等人物? 一言不合就敢大闹天宫的主儿,这算什么阵仗? 却把眼去看师父,观师父也稳若泰山,不见丝毫慌张,心中更是得意,只觉这观音禅院的僧人不过如此,连这些污言都受不得,可见禅心有缺,平日里定是没有好好修行。 “悟空。”法海开口了。 “弟子在。”此时的悟空十分乖巧,他本就是个伶俐的猴子,心知师父有意要在人前显圣,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配合。 “去...”刚要开口,却见悟空打了个眼色,法海便顺口转言:“且同为师把袈裟取来。” 说着便起身与悟空往外走。 一些僧人想要跟着同去,可大圣猛然回头对着他们一顿呲牙,又把他们吓得退了回去...任凭广智和尚眼色,也终究无人敢上前。 等不见了二人踪影,广智和尚才在金池长老耳边轻声道:“祖师,莫不是他们见了厉害,要潜逃了去?” 金池长老笑呵呵开口:“逃便逃了去,又能如何?” 广智和尚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 逃了便是证明他们在说大话,没有真材实料;若是没溜走,而是取了袈裟来...他们自然也能涨一番见识。 左右不亏的事儿。 这边儿悟空与法海一同出来,悟空轻轻拉住师父的衣袖,道:“师父今日为何如此不小心?” 法海斜了大圣一眼,你这猴头竟然还教训起为师来了? “师父啊,这俗话说,人心难测...更不可使财见白,尤其是这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俺老孙看着这老僧不是个爽利之辈,倘若一经入目,动了坏心思,生出什么奸计来...” “怎么,你这猴子一向胆大妄为,今日为何怕了?” “师父,弟子倒不是怕这些僧人阴谋...而是怕这观音禅院的僧人,果真一肚子男盗女娼,师父又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若果真惹怒了师父,师父怕不肯善罢甘休...” “这般说来,你这猴子还在替他们着想?” 大圣连忙解释:“师父,师父,弟子是为您着想啊,若是个寻常妖精,打死也就打死了...可此地乃是观音禅院,菩萨行宫,他们又是侍奉菩萨的,若您在此地出手,怕是要冲撞了菩萨...祸事不小。” 大圣一边儿说,一边儿偷看师父神情,见师父神情愈发低沉,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底气... 第二十三章 老和尚,你哭什么? 这一路上大圣自以为对师父已经熟悉了很多,但现在忽然又有些看不明白了。 也就是菩萨回去了灵山现在还没有过来,不然以菩萨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造成眼前局面的缘由。 论:如何让肆无忌惮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变得听话懂事。 结论:给孙悟空找一个更加桀骜不逊的师父。 法海若是铁了心想要搞事情,怕是连大圣都拦不住...或者说,大圣虽然嘴里在拦,手上也在拦,但心里却更想推波助澜。 “还有一件事儿得让师父知晓。”悟空话锋一转,将话头错开:“距离这观音禅院二十里外的黑风山,住着一个精怪,这精怪却是观音禅院的常来香客,寺院中的小沙弥都认得他,言说他是个喜好礼佛论道的好妖精,乃是金池长老的至交。” “有趣,倒也不算稀奇。” 毕竟他也见过一位喜好佛法的蜘蛛精,当年自己因修佛而入魔,强行废了它二百年的修为,此事到现在依然时刻警戒自己,不能依仗法力高强,便不分善恶,将所有妖精混为一谈。 因此法海如今再收妖,第一件儿事情便是分辨其善恶。 善者渡化,恶者超度,自是两种归属,亦是两样功德。 “师父,可要俺老孙先去摸摸那妖的底细?”悟空向师父请示,“毕竟道听途说不可轻信,若是那妖与这金池长老沆瀣一气,只把论佛当伪装...怕是不好防范。” 大圣也是手痒了,听闻黑风山有个厉害妖怪,自然想要去寻他过过招。 “晚上让小白龙去探探他风声,你相貌特异容易分辨,小心打草惊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法海的风格,既然已知黑风山上有妖怪,自然是要主动出击的...但莽夫行为不可取,多少得动动脑子。 明知道黑风妖与金池长老有勾结,那么他们的行踪很可能已经泄露,若是悟空亲自去打探,说不定会引起对方警觉。 让一直都是白马形象示人的小白龙去,当能掩人耳目。 法海听了大圣的言语,暗自腹诽:“我道那金池长老一寻常凡僧如何能活二百七十岁?怕是得了那妖精的好处...只可惜此地乃是观音禅院,受了菩萨佛法洗礼,纵然是有些个罪孽缠身,也很容易化解。一时倒也很难分辨这老僧善恶,若非如此...贫僧也不必以这般算计试探。” 师徒两个取了袈裟,来到了厢房外。 其实早有小僧禀报二人行踪,金池长老与广智和尚得知二人并未趁机溜走时,便知对方果真有个宝贝袈裟,价值还要在自己珍藏的袈裟之上。 法海走在前面,高僧风范不能丢了。 悟空走在侧后方,怀中抱着一个包袱,那包袱卖相一般,甚至可以说寒酸,实在不像是能装宝物的样子。 有些不明所以的僧人直接笑出声来,“去了这么久,难不成就取了个破包袱来?这破包袱包的难不成是件儿破袈裟?” “哈哈哈!” 此言还得了不少同门的认可,纷纷开始窃语。 有些机灵的却看到金池长老与广智和尚两个人颇为凝重的神情,便不敢随意表露心迹,只等着对方拿出袈裟来一观究竟。 若当真是个宝贝,自当闭口不言;等确定了就是个寻常袈裟,再做嘲讽不迟。 广智暗暗将那几个没忍住的记在心里,然后才把目光锁定在大圣怀中的包袱上。 大圣将手中的包袱扬了扬,笑道:“你们都给俺老孙都看好了!” 只刚把包袱的扣解开,便有霞光迸迸,难以掩盖...本还有些嘈杂的厢房,渐渐没了声响,可见他们心里都已经有了预估。 众僧的目光全都锁定在这还没完全打开的包袱上。 广智和尚下意识向大圣身边儿走了两步,金池长老内心早就骚动不已,可还在故作矜持...原本还是全身坐在椅子上,此刻也只剩下了半个屁股还挎着椅子的边儿。 随着悟空的动作,勾动着众僧的心弦,却不料将那包袱全部解开之后,竟还有几层油纸包裹,更是让急于窥探袈裟的众生心痒难耐。 众僧正在焦急,还以为大圣要继续卖关子,却不料大圣一把去了纸,手提袈裟跳在了桌子上,猛然一抖—— 顿时红光满室,彩气盈庭! 那金池长老以二百七十岁高龄的老迈之躯,直接从椅子上窜起来,很不得一把扑在袈裟上,众僧也一个个睁圆了双目,他们本以为自家长老珍藏的袈裟便已经是世间珍品,可如今看到这件儿宝贝,才知那些全都是破烂儿。 不少僧人羞红脸,想到自己之前“破烂儿袈裟”的言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什么叫贵气? 先不说这袈裟本身品质,便是其上的那些点缀,就可谓是千般巧妙明珠坠,万样稀奇佛宝攒,闪耀夺目,震人心魄。 只佛衣上的一颗舍利子,便是佛门至宝。 法海是个不假于物的高僧,或许有些嗔性随身,但贪字跟他是一点儿都不沾边儿。 至于大圣,他自认对财货宝物一向不感兴趣。 眼见得观音禅院的众僧神采各异,法海心中暗叹一声:连这些整日里精修佛法的僧人见了这般宝贝,都难掩心中贪念,更何况是芸芸世人? 佛门一句普度众生说得简单,可当真要做起来,何其艰难? 法海又想到,就眼前这些僧人连渡自己都难,又如何能渡众生? 说来说去,也是一句虚言。 这大乘与小乘,究竟孰高孰低,怕是还有一番争论。 法海将这些疑惑一一记在心里,准备等去了灵山向佛祖好好请教,同时也问问灵山诸佛,他们渡化的众生都在什么地方。 宝贝毕竟夺人心。 老僧本就是个贪婪货色,见了这般宝贝袈裟,如何还能忍得? 一眼便是万年,只想着将其据为己有,恨不得日日夜夜都披在身上。 可这是别人的物件儿,如何才能到了自己的手中呢? 悟空离得这老僧最近,将他神情变化全都看在眼中,心说不妙,这老和尚果真动了贪念。 “好了!” 就在那老和尚伸手就要摸到袈裟的时候,却见大圣把袈裟往上一提,双手飞速做了几个动作,便将袈裟叠得整齐,“袈裟已让你们开了眼,俺老孙要收起来了。” “哇!” 却见那金池长老,竟当堂哭出声来,闻声悲痛之真切,竟不是装出来的? “老和尚,你哭什么?”大圣颇有些招架不住,他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如今见老和尚声泪俱下,一时竟分不出个真假。 第二十四章 为师要你伏于半路 那老和尚哭的伤心,又听到大圣询问,便顺势泣声下拜,就快要跪在了地上,“是老衲苟活多年,是个真没缘分的,竟从来没见过如此宝贝袈裟...老衲老眼昏花,今又入了天色,宝贝在前竟不能看的分明,当真是个无缘无福之人。” 这不是耍无赖么? 大圣这时候看起来左右为难,可在法海眼里,这老僧不过是在倚老卖老,都不用自己费什么心思,这老僧简直是亲手要狐狸尾巴拽出来,使劲儿往自己手里送,生怕抓不到他的把柄。 也是被人看扁了。 这般手段都能使出来,别不是把他们当成了傻子吧? 虽然是自己故意勾引,可如今看到金池长老如此拙劣的表演,也实在是令人反胃。 阿弥陀佛。 法海定了定心神,暗自反省:自己还是定力不够,缺了几分修行。 当引以为戒。 同时内心也在思索,菩萨神通广大,难道说她当真会被这老僧所为迷惑? 连自己都能一眼看穿的把戏,如何能瞒得过享誉三界的观世音? 法海暂时没有去理会老僧,他是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儿...忽然想到几个月前的事端,先是太白金星,后是二郎真君...难道此地也是针对三藏法师西行时的一桩磨难? 一个贪婪的住持长老,还有一个向佛的黑风精怪。 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 当年自己与青白二蛇相斗的时候,还奇怪为什么菩萨便三番两次阻止自己对白素贞下杀手...结合今日所见,心中总算是有了几分猜测。 想那寻常精怪如何能入得这菩萨行宫?听之前悟空所言,这金池长老与黑风妖乃是至交好友...未曾不是菩萨故意放任。 许是菩萨见那黑风妖有向佛之心,这才放他进来,要以佛法去其妖性,将其渡入佛门。 毕竟如悟空,小白龙这两位“妖神”,不也正是菩萨点拨,才入了自己门下,做了个取经人的徒弟? 将来取经成功,便是好大一份功德。 相比起渡人来,菩萨或许更擅渡化精怪。 而眼下的厢房之中,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 悟空托着袈裟站在桌子上还没有下来,金池长老双腿微微弯曲,一边哭一边儿往下跪,但他的速度有点儿慢,似乎是在等人搀扶... 而法海则是气定神闲,似乎完全没有“尊老”之意,虽不能说是冷眼旁观,但绝对有看笑话的心思在。 嗯,于此同时,法海还在内心深处对自己“犯戒”的思想行为做出反省与批判。 还是广智和尚见到法海无动于衷,这才快步上前,他可不能看到自家主持长老当真跪在这猴子身前。 其实按说大圣活了一千多年,自是众僧的祖宗辈分,就算是受他一拜又何妨? 广智和尚一边儿将痛哭流涕的金池长老扶起来,一边儿向着两位东土和尚怒目而视:“两位大唐高僧为何如此小气,我院将二百年珍藏拿出时可有半点含糊?如今既然把你家的宝贝袈裟取出来显眼,为何不让我等看了真切?” 似乎是见不得他家长老受如此欺辱,因而气愤填膺。 “既然想要看的真切些,便明说出来就是。”法海这才缓缓开口:“想看又不肯明说,只一个劲儿的在一旁哭哭啼啼,我如何知道你想什么?长老修佛二百余年,贫僧不过才吃斋二十年,如何能猜得长老内心?” 法海本想要再讥讽他几句,可见那老僧气性上头,胸膛欺负不定,便稍稍收敛了些,便对着大圣招呼了一声:“悟空。” “师父,什么吩咐?” “将袈裟展开,掌上灯来,让长老再看仔细些。”他是在故意消遣。 法海吩咐了一句,大圣便要付诸行动。 却不料那老僧又不乐意了,之前的哭腔都少了些,声音颇为急促,“高僧的宝贝红霞闪烁,本就光亮,若是再点了灯,便更加晃眼,如何还能看的仔细?” 大圣见师父不说话,便提着袈裟从桌子上跳下来,沉声问他:“你待如何看?” 老僧似忍不住内心喜意,嘴角上下抽搐,身形愈发猥琐,向着大圣靠近了些,却是看着法海说道:“高僧若是宽恩放心,教老衲拿到后房,细细的看一夜,明早送还高僧西去,不知尊意何如?” 呵。 这老家伙。 这下不用法海提醒,就连悟空也看出这老僧就是心思不纯,恐是要谋夺了这宝贝袈裟。 大圣心下一叹,所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老僧命中犯了太岁,非要欺拿在师父头上,岂不是自讨苦吃?俺老孙看在菩萨的面子上,三番两次想要救你,可你鬼迷心窍,也忒不中用。 如今俺老孙仁至义尽,这官司就算是打在菩萨面前也有理。 如此想着,他也不管了,于其劳心费力还不得好话,倒不如跟着师父看戏,这般作死花样,倒也难得一见。 借还是不借,大圣自然不敢做这个主,还是得等师父发话。 “贫僧方才便说了,长老说是想看,便开口直言,左右不过一件儿袈裟,贫僧难道舍不得让长老仔细端详?”法海起身,从悟空手中取过叠好的袈裟放在了桌子上,作势便要走。 金池长老压根都没有相送的意思,早一心扑在了宝贝袈裟上。 可没想到法海刚走两步,便忽然止步转身,把个长老唬得一个激灵,险些叫出声儿来,正想要询问,便听法海说道:“长老看归看,这袈裟虽然寻常,可还是要仔细照看,明日一早还我,莫使有半点损伤污秽。” “要得,要得。”金池长老连连答应,敷衍的很。 老僧见袈裟到手,便吩咐了些僧人给师徒二人收拾出一间禅房来,取两张藤床,安设铺盖。 等众僧离去,大圣凑到了师父身边儿,小声道:“师父,今晚恐有祸事。” “你先去通知了小白龙,让他去黑风山探探路...今夜修行便暂时停下,等处理了这一寺佛匪再做打算。”法海想了想,又道:“你可认得去南海的路?” “认得,认得...”悟空眼前一亮,道:“师父莫非是要请菩萨亲自来清理门户?” “为师要你伏于半路,若是菩萨闻讯赶来,你便将她拦至拂晓之前。” “嘶——” 悟空倒吸一口凉气! 师父,你想要做什么?!! 第二十五章 宰了他! 这一下便是兵分三路。 小白龙得了大师兄的吩咐,幻做一条白蛇,进入黑风山打探消息。 大圣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上了天,埋伏于云层之中...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非常艰巨,若是菩萨不来则罢,可若真的来了...自己当用什么借口做拖延? 师父也没给自己安排说辞,自己也没问。 大圣当时只是觉着若这种事情还得向师父详细请教,岂不是说自己这个当徒弟的全无用处,不能替师父分忧? 头疼。 师父一味莽撞,若果真招惹了什么厉害人物,俺老孙也不见得能护得住。 虽然说师父是奉了观音菩萨指点,才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可这才出了大唐多久? 这就准备把菩萨往死里得罪了。 纵然这老僧再多错处,发菩萨知晓,让她自己处理自家事便是,师父又何必多管闲事? 悟空坐在云路之中长叹了一声,莫非当年自己惹起祸来,也是这般让人头疼? 又想到当年恩师将自己逐出师门时言说的绝情之语,一时感触良多。 成长了。 有那么一瞬间,大圣觉着自己成长了,不再是个顽劣的猢狲了。 ...... 法海稳坐钓鱼台,就等着老僧来害他,如此便能拿他个现行,让他无话可说,甘愿伏法。这个“法”自然不是朝廷的法度,而是佛门戒律。 那老僧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将袈裟骗到手,平平整整的挂在架子上,此刻四下无人,他的眼中贪婪之色根本掩盖不住。 如此宝贝,只看一日如何能够? 呜呜呜呜—— 也不知为何,老僧便对着袈裟痛哭起来,老僧这一哭,众僧自然也安稳不得。 广智和尚乃是老僧的心腹,此前他便看出了自己长老的心思,此刻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进入了金池长老的房间之内,关切的问道:“祖师为何夜半哭泣?” 他这是明知故问。 金池长老暗暗表明心迹,还不肯留下言语上的把柄,“我哭自己无缘,哭我活了二百多年,也不曾见过这般袈裟,若是能穿一日,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不枉阳间为僧这一遭。” 广智和尚依旧穿着明白装糊涂,他也是个人精,若不听得金池长老的真心实意从口中道出,他做事自然也没有底气,便顺着金池长老的话说道:“只是穿一日袈裟有什么难的?我看那个唐僧也是个大方的,咱们明日留他一留,祖师穿他一日就是了。若一日不足,便留他十日。” 金池长老眯着眼,在广智和尚身上看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十日也短,半载也不长,他毕竟要西行取经,若走老衲便得还给他...这袈裟终究不是自己的,也留不得长久。” 广智和尚低下头,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祖师想要个长远?” 金池长老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广智和尚看。 广智和尚被金池长老看得发憷,终于献计:“祖师想得个长远也容易。” “你有什么高见?” 广智和尚沉声道:“宰了他!” 说话间,广智和尚伸出手刀,自上而下劈了下去,“这两个僧人一路西行而来,定然是人困马乏,弟子来时看他们那禅房依熄了灯,恐怕早就睡了多时。弟子去寻几个有力气的心腹同门,拿了枪刀,打开禅堂,将他杀了,把尸首弃于荒野,任由财狼啃食...便是大唐高僧又如何?且不提大唐是否能知道他的下落,纵然知道了,又能奈咱们如何?” “这两个和尚一死,这袈裟自然是咱们寺院的传世之宝。” 金池长老想了想,道:“不妥。” “为何不妥?” “若是动了刀枪近身去杀他...动静颇大,我观那唐僧龙行虎步,身形也颇为健硕,不似个寻常凡僧,那毛脸和尚虽个头矮小,但动作敏捷,身形灵活,若让他钻了空子...怕一时难以制服。你且细想,这般路远,他们敢两人上路,必是个有本事的,万一你们没能杀了他,反叫他拿住,这一院僧人皆是祸事。”金池长老摇摇头,道:“此计不妥,再想一个不动刀兵的万全之策来。” 姜还是老的辣。 这老僧虽然贪婪,但这心机到也不弱。 二百年七十多年,也没算是白活。 广智和尚思索了许久,忽然看到手边儿晦明不定的烛火,眼中一阵发狠:“师祖,弟子有一计,但需得舍去了那三间禅房。” 金池长老顺着广智和尚的目光,已经看到了关键,但还是示意他将完整的计划说出来—— 法海休息的禅房虽然熄了灯,但法海可没有睡觉。 这三个月来,他不仅仅将前世的修为捡起来,还精修佛门神通...佛门神通对于佛法高深的法海来说,修行起来简直高无障碍,基本上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天眼通与天耳通,已然小成;罗汉金身与神足通也已经入门。 至于他心通、宿命通与漏尽通,法海暂时搁置一旁,尚且没有开始修行。 贪多嚼不烂,后三样对于法海来说,并非那么急迫,可以往后放一放。 如今法海以天眼通观之,天耳通听之,将这广智和尚与金池长老的阴谋算计全都放在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果真不曾冤枉了他。” “呵呵呵呵,为了得到袈裟,竟然不惜舍了三间禅房也要将我烧死。” 法海站在窗儿,已经看到这观音禅院之中,除了那些小沙弥之的外和尚,基本全都活动了起来。 好大的阵仗。 好大的威风。 好狠辣的心肠。 法海越看心越沉,这禅院之中大小房头便有七八十个,一共领着二百多个僧人,当夜一拥搬柴,只花费了片刻功夫,便把个禅堂,前前后后,四面围绕不通。 法海在禅房之中坐定,他到要看看这把火,今夜究竟是烧得了谁。 轰! 火把点燃柴草,火光冲天而起。 金池长老与广智和尚见火势上涨,二人对视一眼,喜上形色。 眼见得大火凶猛,却不知为何忽然一阵儿怪异风吹起,本只烧着三间禅房的大火,猛然起势,然若一条肆虐的火龙,蜿蜒于整个观音禅院! 埋伏与半路上的大圣与刚去了黑风山的小白龙都看到了这边儿的异样。 小白龙心说不好,看方向便知是观音禅院失火,有道是水火无情,师父纵然法力深厚,可若万一遇险,又该如何是好? 他当即便准备返回去降雨救火。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黑风洞一阵黑烟飘出来,落地之后便化成了一个黑大汉—— 第二十六章 失算了! 观音禅院。 火还未燃起之前。 禅房后方窗户处,传来了许些异响。 法海并没有理会,若是没猜错,应该是那些歹僧想要打探一下禅房中的情况。 “大圣,大圣!” 可随后传来的稚嫩之声,让法海稍稍感了许些意外。 法海走到后窗边儿上,学着悟空的声音语气:“何事?” “你们快些趁夜逃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外面那人就说了这样一句,便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 法海透过缝隙,看到了一个小沙弥的匆匆离去的身影,对比那些正在往禅房外添柴的恶僧,便觉着他分外可爱了些。 竟是自己猜错了。 此时柴草已经将整个禅房团团围住,广智和尚挥手下令,大约有十个僧人将手中的火把掷于其上。 法海复坐禅于房内,嵬然不动。 见火势渐渐上涨,一眼向外看去,本应该是慈悲为怀,渡人渡己的佛门僧人,如今一个个看着被大火焚烧的禅房,却无半点恻隐。 指指点点者、鼓掌叫好者,皆出其中,尽显其可憎面目。 法海一手掐着辟火诀,另一手又捏了一个巽风咒,原来是他见这火势起得太慢,还暗中以风助力。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却把这火势旺上了天,火焰随着风力肆虐,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几乎把整个观音禅院笼罩。 那些正在看热闹的僧人终于生了畏惧,火焰临身的时候,一个个惊惧叫喊,慌张夺命。 浓烟滚滚,遮盖了苍穹,长空不见半点星光;红焰腾腾,似大地起了赤龙,九转翻腾。 毕竟水火无情,法海还以风助火势,火焰冲天而起,恨不得烧上九霄,噼里啪啦,到处都是火焰灼烧木料时的空爆生,惹得一院僧人心惊胆颤。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经起势,便没那么容易熄灭。 虽也有僧人在救火,可毕竟杯水车薪,更何况现在大家都只顾着逃命,谁又能顾得上许多? 也就是金池长老舍不得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宝贝,更舍不得刚刚才到手的宝贝袈裟,反而是义无反顾的冲入了火海,想要将袈裟救出来... 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烧的处处通红,当真是苦了这群和尚,一个个叫苦连天。 法海法力高深,这火焰看似肆虐无情,其实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否则烧起来还要更加厉害,如今他小心控制着火势,只去烧这观音禅院的一应佛堂建筑,其实并未殃及人命。 法海就是想要让这些害人的,亲身来体会一下被火焰包围究竟是个怎样的感觉。 今日若非他是个有本事的,岂非早就遭了毒手? 便看这寺院众僧见怪不怪的模样,其实也不难猜出,这般谋财害命的事情,也绝非首例。 也就是那小沙弥良心未泯,还知道冒着天大的风险来通风报信,可见这观音禅院之中,多是道貌岸然之辈,与那金池长老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知道的说这里是观音禅院,乃是佛门圣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了土匪窝,四处都是强人,除了幼小竟无一良善之辈。 火光烧到了正殿。 正在观音玉像之下蒸腾。 ...... 南海落伽山,观音菩萨道场。 她从灵山出来,并没有去寻唐僧师徒,毕竟西游剧本大多数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因此菩萨很清楚,三藏西行路上的下一个劫难,便是要应在观音禅院上。 虽然只是观音禅院一处,但却要经受两场劫难才算是圆满。 一场在这禅院的住持长老,另外一场便是那黑风山的黑熊精,至于这劫数究竟要应在何处,以什么方式出现,倒也不必安排得面面俱到,顺其自然即可。 因为西天取经的五人组还没有集结完毕,因此也不会遇上什么要命的大劫。 那金池长老虽然贪婪了些,但怕是也威胁不到唐僧师徒...至于那黑熊精,确实有几分手段,于佛也颇有灵性,菩萨早就想要把他带回到落伽山当个守山大神。 只是念及它这黑风山正巧在唐僧西行之路上,便暂且放它在外。等三藏一行路过时,也能凑一个劫难出来。 如此一来,它这也算是亲身参与了西行,等取经功成之后,它也能分得一丝功德,这便是天大的造化,可遇不可求。 菩萨正在自己的道场中梳理西行路上的一些关键细节,是否“觉醒金蝉子真灵”的三藏法师,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存在,以前的一些安排自然就不合适了,微调的微调,大改的大改。 至于如同观音禅院这般,几乎可以说是来凑数的劫难,动不动也就无所谓了。 “嗯——” 菩萨忽然一个闷哼,伸手捂住了胸口,手上掐了一个法诀,一缕神念出窍,降临观音禅院的玉像之上。 只匆匆一眼,便见得红焰辉煌,火光肆耀,耳边呻吟声不断,刚想要借玉像显灵再多看几眼,忽觉这脑后一重,然后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玉碎之响—— 神念离玉像而去时,菩萨看得真切,竟然是火焰烧断了房梁,将她玉像砸倒在地,摔得碎裂。神魂反身之际,从半空自也不难看出,整个观音禅院竟化为了一片火海,将要烧成灰烬。 刷! 菩萨意念回归,竟有些失了往日从容,下意识从莲台上站起来,向着东方怒视而去。 究竟在做什么! 一旁侍奉着的善财龙女可从没见过菩萨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心中虽有几分好奇,但终究不敢开口询问。 “龙儿。” “弟子在。”善财龙女听到菩萨唤自己,连忙上前听用。 “你且守家,贫僧去去就来。” 虽然自己确实有借唐僧与孙悟空之手,整顿观音禅院,惩戒金池长老之心,哪怕是观音禅院被烧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眼下自己的被供奉的玉像,竟然在行宫中被砸碎了,却是让菩萨起了心头火。 菩萨终究是个有修行的,将还没有窜起来的怒火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她要亲自去看个分明。 按照之前推算,应当是孽猴大胆,将宝贝卖弄,拿与小人看见,这才引来了祸患...可如今三藏法师觉醒真灵,当能将那泼猴拿捏。 既然如此,又是何处出了纰漏? 早知如此,就不该回落伽山,应直接去寻他们师徒才对。 菩萨施展踩在云头上,施展了个神行法,一路往观音禅院赶去。 菩萨毕竟离得远了些,纵然是神通广大,也得花费些时辰。 到是二十里外的黑风怪,此刻已经到了禅院外,而化作了一条白蛇的小白龙,一直跟在他身后,并没有惊扰到他,倒要看看他究竟是做和勾当。 “哎呀!”黑熊精在禅院外惊叫:“好大的火,这些和尚特忒不小心了,需救他们一救。” 小白龙听了黑熊精的话,颇为意外,本以为他是来浑水摸鱼的,没想到竟然是来救火的...既然你是来救火的,便先不管你,你救你的火,我自先去照看师父。 小白龙舍了黑熊精,直往师父禅房中去。 第二十七章 弟子觉着他是个有道的... 黑熊精自认为自己是个正经妖怪。 喜欢寻仙访道,炼丹做法。 行走三界,也结交了不少同道好友。 他以前并不在黑风山居住,全是因为二百多年前路过此地的时候,发现在黑风山不远处,有一座观音禅院。 观音菩萨什么名声? 纵然是横行三界的千年大妖、万年妖王,见了也是瑟瑟发抖。 敢在菩萨面前支棱两下的妖怪,也就是有数儿的那几个妖族大圣了...当然了,那些在北俱芦洲中的隐居不出的上古妖神,便是菩萨见了也得给三分薄面。 可现在的三界早就不是妖族的天下了,时代变了。现在说了算的是佛道两家。 因此黑熊精想要修个正果,得道成仙也罢,遁入空门也行,只要不再当随时可能被高人收了的妖怪就行。 而观音大士大慈大悲的名声在外,黑熊精便尝试着接触了一下观音禅院中的僧人,想要试试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拜入观音大士门下。 纵然做不了菩萨的弟子,便是当个坐骑,宠物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可后来打听了一下,菩萨早就有了一只厉害坐骑,乃是一只得了道的金毛吼...至于灵宠一类,菩萨只是喜欢养一些鱼儿,自己本体乃是一只黑熊,恐怕更入不得菩萨法眼。 想要入个正式的编制,岂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观音禅院确实于别处不同,若是他出现在南赡部洲的道观周围,必然会有法力高强的天师前来除妖... 他本也不是西牛贺洲的妖怪,实在是如今南赡部洲的妖精太难混了。 且不说真武大帝荡魔除妖,轰轰烈烈; 只是说灌江口的二郎神,便整日里带着一千二百草头神打猎,根本不着家。若只他一人也好应付,打不过也能逃得开。 可时不时还有梅山兄弟与哮天犬在侧,若是没有几分手段,根本难以逃脱。 脑子不够用的基本都被猎了个七七八八,机灵点儿的妖怪早就逃出了二郎神的狩猎范围。 黑熊精便是其中一个。 他以为守着观音禅院与金池长老交好,说不定便会有机会见到菩萨,到时候金池长老再在一旁为自己美言几句...或许会有机会列入菩萨门墙,哪怕是让他去南海看门也行。总比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要强。 只不过这些心思他一直藏着没说,就连二百多年过来,就算是金池长老也不知这黑熊竟然是这么一个打算。 如今黑熊见观音禅院着火,心中是又惊又喜。 惊得是这一院的和尚太不中用,竟然能燃起这般熊熊烈焰;喜得是自己似乎有表演舞台了,若是自己能将大火熄灭,同时救下这一院的僧人,岂非大大的功劳? 若是这件事情传入菩萨的耳中,自己拜入菩萨门下的事儿,是不是就有了着落? 黑熊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 因此他才急匆匆的赶来,生怕来晚了不能竞全功。 黑熊驾起妖风,纵起云头,至烟火之下,观得前面殿宇皆空无人,两廊烟火最是旺盛焦灼,便要动用法力,做个灭火的诀窍。 可正此时,耳边传来阵阵呻吟之声,细细听过去...不是金池长老又是何人? 定睛去看过去,只见那金池长老怀中抱着一领袈裟,被困在了厢房之中,厢房四处皆是火光,浓烟滚滚,已经没了出路。 而火势已经烧上了房梁,厢房靠外的一部分已经坍塌。 咯吱—— 不好! 黑熊一把冲进去,一手便将金池长老提溜起来,直接撞翻了带火的墙壁,从厢房内窜出来。 他们前脚刚出来,后脚房间便彻底坍塌。 轰轰轰! 到处都是房间倒塌的声音,黑熊精四下环顾,见这观音禅院已然是一片狼藉,而一群僧侣哭的哭,跑的跑,干正事儿的根本就没几个。 “你们都别哭了,还有你们,都给爷爷站住!” 他竟还发号施令起来,“先救火,快去打水!” “多谢居士救命之恩。”金池长老向着黑熊连连道谢。 而黑熊的目光,却不知何时吊在了金池长老怀中的袈裟上,再也不肯放松。 金池长老似乎是察觉到了黑熊不对劲儿,下意识就想要把袈裟揣起来。 “慢着!”黑熊不留痕迹的将手一架,拦在了金池长老身前。 ...... 在黑熊救出金池长老之前。 同样被大火焚烧的禅房中,一条白蛇毫无畏惧的游进去,直至法海身前。 法海下意识一挥手,本藏于行李中的紫金钵盂便凭空飞入了他的手中,显出阵阵佛光,将那白蛇笼罩其中。 白蛇先是愣了愣,然后赶紧收了神通变化,恢复了自己本来面目,急声道:“师父,快收了金钵,是我啊!” 旁人或许不知,但化作了白蛇的小白龙却一清二楚,原本只是个金贵物件儿的紫金钵盂,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已经被师父以佛法开光,并且祭炼成为了一件儿佛门圣器。 小白龙亲眼看到一只正在吃人的小妖,被这金钵收入其中,不消一时半刻,便魂飞魄散的景象。 哦...不能说魂飞魄散,是师父将其彻底超度,不仅赎了今生今世罪孽,也不用担心来世会受苦受累,可谓是一劳永逸,从根本上完成解脱。 “不是让你打探黑风山的情况么?怎么回来了?” 因为法海要分心以法力控制火焰,因而限制了天耳通与天眼通对观音禅院之外的探查。因此并不知道小白龙与黑熊精已经到了观音禅院。 小白龙见师父问话,便连忙解释道:“那黑熊见寺院起火,便直接驾着妖风过来,弟子也是跟着他,一路跟回来的...刚才他在外面说要救火,弟子担忧师父的安危,便先舍了他...如今见师父安然无恙,这才安心。” “大师兄呢?大师兄怎么不在?” 小白龙并不知道师父对大师兄另有安排,只是觉着师父有难,大师兄不在却身边儿,实在是说不过去。 “为师另有些要紧的事儿差遣他去做了。”法海见小白龙神情紧张,也知他是在关心自己,笑道:“区区凡火还伤不得为师...你刚才说那黑风山的妖精特来救火的?” “是。”小白龙连连点头,道:“弟子觉着他是个有道的...比这道貌岸然的金池和尚要可信一些。” “是么?”法海透过窗户的缝隙,往下一指,道:“你且再看。” 小白龙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惊叫一声:哎呀!他怎么敢?!! 第二十八章 师父肆意起来,俺老孙都拉他不住 这小白龙还准备在师父面前将那黑熊精夸赞两句,却不料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让他羞怒一幕—— 因为师父的禅房在二楼,地势颇高,因而一眼放下去,视野及佳。 只是许些火焰浓雾,如何能阻碍小白龙的一双龙目? 他看得十分真切,原来是那黑熊精见了金池长老抱在怀中的宝贝袈裟,心生了贪念...竟然一把将那长老复推入了火海之中,他见金池长老已引火烧身,此处又僻静无人之所在,便卷了抢来的袈裟化作妖风而去。 小白龙是又惊又怒,急呼:“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所谓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锦斓袈裟的这样的佛门异宝? 那黑熊精守性了大半辈子,就是想要拜入菩萨门下,本想着今日趁着寺院大火来露脸,可当他一见到这袈裟的时候,便登时忘乎所以... 贪念作祟,因而痛下杀手。 “本王传你秘法,让你多活了二百年,想不到竟然是为了今日缘分。” 黑熊精时常于观音禅院之中与金池长老论道,其实暗地里也将观音禅院的底细摸了七七八八...这座观音禅院,虽然挂着菩萨行宫的名号,可这二百多年来从未见过菩萨显灵。 一个妖精纵然是再聪慧能有什么定性? 他在此守了二百多年,早就心浮气躁...本思索着救了大火,算是立大功。 可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发现正殿之内的观音玉像都摔裂在地,整个观音禅院就没有一处不着火的,他又不是一个善水法的妖精...纵然是把火灭掉,这禅院也决然保不住了。 自家行宫都成了这般模样,都没有半分菩萨显灵的预兆,这又是在黑熊精心口上重重一锤。 只觉着自己在此地白白蹉跎了二百多年,自己把这里看成是拜入佛门的敲门砖,可没成想...人家菩萨根本就没把这行宫放过心上。 这火救与不救还有什么要紧? 便是此时,金池长老这个抱着锦斓袈裟的有缘人正好入了黑熊精的眼。 尤其是金池长老怀中的宝贝袈裟,虽然未曾见得全貌,便已然让他挪不开眼睛。 遂恶向胆边生,夺了宝贝,或许能从其中参悟出些个佛法,自行悟道,也不必拜伏做小,看人眼色。 法海见状,对着小白龙道:“先救火吧,那金池长老虽是自作孽,可毕竟是菩萨门下,你也去救他一救,等菩萨来了,便将其交给菩萨发落。” “师父,您呢?” “那黑熊偷了为师的袈裟,为师自当取回来。”法海沉声道:“其实这般善于伪装的妖精,比那些寻常妖怪更加难以防范,若是他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救火,而非见了袈裟露出马脚,岂不是连你我都瞒了过去?” “若只是抢了袈裟倒也无妨,可他不该再去害了金池长老,那长老虽然谋夺我的性命,确实该死...可也不该是这般简单下场,更轮不到他一区区野山精怪动手。” 法海说完之后,揣着金钵,提着禅杖便走出了大火。 烈焰焚烧,却不能近他分毫,佛光闪耀,更是红焰肆虐中的别样颜色,那广智和尚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惊惧交加,瑟瑟发抖,只一个劲儿的讨饶。 周围的僧人见广智和尚跪下,也连忙拜见。 正此时,小白龙显化了真身,化作一条白龙在云层之上翻腾,开始施展龙族神通,作兴云布雨的手段...只是救一场火,一个喷嚏的事儿,倒也不算犯了真龙不能擅自施雨的天条。 哗啦啦! 雨水瓢泼而落,火势顿时就被压制。 有众僧见到这一幕,在看沐浴佛光之中的三藏法师,纷纷虔诚下拜,口称“真佛降临”。 法海也不多做理会,趁着他们低头拜见的时候,直接飞上云层,坠在那黑熊精的身后,一路去了黑风山。 除恶务尽,若只是收了黑熊精,这一洞的小妖没了约束四散而去,对凡人世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 且说大圣埋伏在云路上,守着自南海而来的必经之路。 其实大圣并不觉着菩萨会来,那金池长老不过一介凡僧,就算是放火...最后的结果也必然是师父毫发无伤,观音禅院被烧得一干二净。 大圣以己度人,若自己是菩萨,这个关头绝不能露面,就是要假装不知道...若是非要露面,也得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做那个收拾残局的。 否则不论是识人不明,还是御下不严,这两口大锅总会有一件儿扣在头上。 正这般想着,便看南边一云头急速而来,大圣一双火眼金睛瞧得仔细,不是菩萨又是何人? 还真来了? 这下大圣是迷糊了,不知道该说是师父神机妙算,还是自己猜不透师父与菩萨的念头。 难道说师父让自己在半路等菩萨,是让俺老孙给她一个台阶下? 师父让自己拖延住菩萨直至天明,可哪儿有那么容易? 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跳出来,“菩萨,菩萨...您这急匆匆的要去什么地方?亏弟子在此遇见,不然岂非要错过?” 大圣拦在了菩萨的云路前,唱了一个大喏。 菩萨急停,正恼是谁人敢拦她的去路,看过去时发现竟是那泼猴,再听他言语,心思稍转了转—— 此刻观音禅院大火,他师父正在火海之中,这猴子却在此处...许是刻意在此处等着自己。 难道是那金蝉子搞乱? 菩萨现在知道三藏法师的法力,自然也知道那火就算是把她的行宫烧没了,也不会烧伤三藏半点。 此刻既然见了猴子,她大约猜出了几分,观音禅院的变故,八成就是金蝉子所为...他让猴子过来,就是要让猴子拖着自己,等他事情办完。 想到此处,菩萨倒也不着急了,只叹那金池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金蝉子得了佛祖真传,只是他的性情趋使,让他的行为颇为激进,眼中揉不得沙子...这关口,先避一避他的锋芒也未尝不可。 否则他们二人相见,反而谁也不好做事。 其实知道了始作俑者是金蝉子,菩萨便也不那么着急了,便顺水推舟向悟空问道:“你这泼猴,不去保你师父西天取经,为何却在此处?” 大圣愣了愣,这菩萨刚才还火急火燎的要往观音禅院去,为何这时节又不着急了,还有心情跟俺老孙闲聊? “菩萨您不知道,弟子此番是想要去南海找您诉苦的。”大圣也不细究菩萨转变,反正只要能让自己完成师父吩咐的事情就足够了。 “你这泼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竟然也有叫苦的时候?”菩萨见大圣虽然是在此地拖延时间,可说话到也不似作伪,好奇问道:“莫非是你这猴头向来野性惯了,如今受不得你师父约束?” “不是,不是。”猴子连连摆手,道:“不是俺老孙受不得师父的约束,是师父肆意起来,俺老孙都拉他不住...以前是俺老孙不知天高地厚,可如今三界处处藏龙卧虎,许多妖精连俺老孙都觉着棘手...偏偏师父此行西天不说避开那些妖邪,反偏向虎山行...若当真遇上了硬茬子,怕祸事不小。” 菩萨心说:金蝉子嘛,是这样的。 悟空见菩萨不说话,又道:“还有一桩事儿得怪罪菩萨。” “你这泼猴十分大胆,竟还怪罪起贫僧来了。”观音大士闻言好一阵错愕,笑骂道:“若说不出个长短,今日定不能饶你。” 悟空见菩萨不肯认,还要怪罪自己,也把声音高扬了几分,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道理—— 第二十九章 “有人在家么?” “菩萨为何要说那吃了我师父的唐僧肉,可以长生不死,飞仙成佛的话?没有妖精他都要主动去找,见了妖精他便按耐不住,如今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岂不是让这西行之路处处是难,步步该灾?”悟空把手一摊,明显带着埋怨:“依俺老孙看,你们根本就不想我师父去到灵山吧?” 悟空这般想,并非没有道理。 毕竟师父也是个刺头,虽然身在佛门,但跟自己所知的那些出家人大不相同。 这样和尚要去西天取经,想必灵山诸佛也很头疼罢? 只是他却一时忘记,三藏法师乃是菩萨亲自挑选的取经人...甚至可以说是如来佛祖钦定,菩萨去选人也不过是走了过场而已。既是提前定好的,自然不是不想让他去。 主要是大圣也不知他这师父之前的秉性,还以为师父一贯这般特立独行,乃是佛门中的另类。 大圣不知道,但菩萨很清楚啊,她听了悟空的话,简直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口黑锅,最终还是背在了自己身上。 这事儿得澄清一下,不然以后可就真说不清了:“你这泼猴休要胡言乱语,贫僧何时说过这样的言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圣见菩萨这会儿竟然不认账,把眼一斜,其中竟隐隐有些鄙夷的意味,似乎再说,堂堂观世音菩萨,竟然敢说不敢认,“师父可说了,这话是菩萨告诉他的。” 观音菩萨顿时面色一沉,她记起来了。 在万窟山遇见那两只狐妖的时候,三藏法师确实说过这样的言语,当时自己忍住了现身给他一个教训的冲动。 不过说起这事儿来,也处处透露着诡异,就这样的传言,只靠三藏一人去说,那得传到什么时候? 可具菩萨所知,似乎已经有不少妖精闻风而动了,许多不在西行之路上的妖怪,甚至不远万里也要冒险来西牛贺洲分一杯羹。 这显然不是一个唐三藏能办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悟空今日之言语,也算是给菩萨提了个醒,等回去之后定要看看探查一下,是何方神圣在背后搞这样的小动作。 菩萨暂时按下心中念头,但神情不改,依旧镇定:“你师父可说是哪位菩萨告诉他的?” 唉? 大圣愣了愣,细细回想了片刻,发觉师父果真没有提过菩萨的名字...可因为在灵山之外,三界之内就数眼前这位观音菩萨的名声响亮,因此大家都下意识的就把“菩萨”等同于了“观音”... 悟空眨眨眼,道:“还能有哪位菩萨?佛门菩萨不就您一位么?” “你这泼猴,当真无赖,看打!” 大圣当然知道佛门之中不止观音大士一位菩萨,单说与观音菩萨齐名的三大士中的另外两位,便也是修为超绝之辈,一位是普贤菩萨,另一位则是文殊菩萨。 另外还有一个厉害人物,便是身在地狱之中的地藏王菩萨,当年自己闹地府的时候,也就是这位没出手...否则自己早就去轮回了,还轮得到在这里跟观音菩萨插科打诨? 大圣倒是也没忘了自己的任务,见菩萨愿意跟自己多说两句,他更是乐得如此...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师父吩咐下来的事情,岂不是轻松完成? 师父的秉性,大圣这些日子自认为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既然菩萨说这话不是她说的话,那这事儿恐怕是真的。 而师父也没说这话究竟是出自哪位菩萨之口...大圣有心想要回去问个明白,可有真怕问出些个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心中颇为纠结。 反而是菩萨已经有所猜测,此言八成是出自金蝉子自己之口。 就知道他不肯安分。 对此菩萨很是头疼,她尽心尽力的安排八十一难其实并不容易,其中做出的一些交换,就算是有灵山兜底,也很是肉疼。 如今这唐僧竟然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简直是不知所谓。 有那么一瞬间,菩萨都想干脆当个甩手掌柜算了,这取经的西天之路他唐三藏想怎么走,便怎么走,她就这般撂挑子不干了...但她是菩萨,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半途而废可不是她的风格。 既然接了这差事,便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只能,做到最佳。 否则她自己心里那一关都过不去,会了修行。 更何况西行之事,关系重大,她在其中牵扯颇深,已经无法全身而退。 ...... 黑风山。 法海一路尾随着那黑熊精入到了黑风洞外。 能跟到此地,依是极致,别说那黑风洞法海一时进不去,就算是能进去,他也不敢轻易涉足别人老巢之中。 谁知道洞中有什么机关算计? 自己虽然自持法力,可若是自己孤身闯入,中了奸计,恐怕也难以脱身。 因为正是春日时节,这黑风山虽然名字不好听,可也确实是一处风水所在。 万壑争流,千崖竞秀。 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 雨过天连青壁润,风来松卷翠屏张。 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虽然是夜间,可目光所及之处,遍地是春光。 法海并没有去叫门,他绕着山先溜达了一圈儿,要把山川地势熟记于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要让自己从容撤去。 山是做好山,可惜居于山中不是仙人,而是妖精。 这黑熊妖倒也不亏他喜佛论道的名声,将这山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山壑水流,也都是经人手改势而成,并非原本就是这个格局。 也算是个小型的聚灵阵法,将走遍儿的灵气汇聚于阵眼之内。 而阵眼之所在,便是黑风洞。 法海在阵法上的修为也就一般,毕竟佛门本身对这个的研究也不算太高,但这聚灵阵势过于简单,乃是三界的基础阵势之一,法海自然也是有所涉猎的。 故而能认得此阵,他甚至还懂得几种反制之法。 只不过就算是动手破了阵势,也不过是坏了黑风山风水格局,对黑熊精其实并没有太过严重的影响。 法海施展神足通,很快便将此山转了一遍,等做到心中有数之后,他才提着九环锡杖来到洞前。洞前那两扇石门紧紧闭着,门上有一横石板,刻着六个大字,乃“黑风山黑风洞”。 笔锋雄健有力,看样子也是下过苦功夫。 “邦邦邦!” 法海很有礼貌,他上前敲了三下门,问道:“有人在家么?” 第三十章 大圣:呀!我师父莫不是已经烧化了?! 法海的性情有些乖张。 可这跟他做事情时,展现出的一些仪式感并不冲突。 甚至还有些莫名的贴合。 就比如法海上门收妖,会非常礼貌的敲开对方的洞门,先礼后兵。 而大圣收妖,则是一棒子把洞门砸烂,先莽一波。 也是个人修养与性情不同的缘故,才导致了这样天差地别的行事风格。 两种方式各有各的效果,若非要争论出个高下...或许要看现场操作时的实际效果。 经过之前万窟山一战,法海对此时的三界,还是颇具敬畏之心的,并不敢十分拿大。能够占山为王的妖精,必不能小觑,他也暗中窥视这黑熊精许久,虽未曾彻底摸清它的底细,但好歹已经有了一个心里预期。 只从他表面流露出来的法力推算,这黑熊精应比不过万窟山的狐妹,也就跟那公狐狸在伯仲之间。 可论心性,怕是还要在公狐狸之上。 他是个善于伪装的妖怪,其隐藏在黑熊憨实体态之下的狡猾本性,才是其最危险的武器。 法海稍稍收敛起几分桀骜,只凭这一副轩昂形貌,便是一个有道高僧的形象。 敲门自然会有回应,片刻之后便有一个扮作道童的小妖将洞门开了一条缝隙,见是一个年轻和尚它也毫不见怪,毕竟观音禅院的金池长老与自家大王久有来往,自家大王也将金池长老引为贵客,小妖们对观音禅院的和尚们倒也一向很客气。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缘由,因为这黑熊精想要拜入菩萨门下,自然不肯坏了黑风山的名声。 自占了这黑风山以来,便约束山中小妖不能吃人...至于日常吃用,也多是托观音禅院的和尚代为收购,逢年过节相互走动时,一次性送上山来。 因此这洞中的小妖见了如法海这般的和尚反而还有几分亲近,“大师从什么地方来?敲我家洞门可有什么事情?” 法海觉着怪异,没想到这看门的小妖竟然还懂这般礼数,心说:这大约也是那黑熊精调教出来的。 人不可貌相,妖精自也如此,若被它憨直所欺,才是中了圈套。 法海想了想,道:“贫僧乃是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因山中行走不识路径,错过了宿头...见此山中灵气汇聚,又观贵府气象不凡...想来必是有道高人落户,便斗胆打搅,来化一碗水缘。” “哈哈哈哈!” 法海的声音刚落下,便听到洞中传来几声大笑,紧着便有一个黑脸汉子跨步而出,道:“你这和尚好大的胆子,孤身一人便敢走夜路...你且说说看,俺这洞府有何气象?” “烟霞渺渺,松柏森森。”法海笑着哄他,“所谓光彩盈门,常青绕户,桥踏枯槎木,峰巅绕薜萝。鸟衔红蕊来云壑,鹿践芳丛上石台。此时又是时催花发,风送花香...虽看似山野闲客处,却胜东海蓬莱山。” 这一顿夸赞,却把个黑大汉夸得是心花怒放,喜不胜收,当即就要邀请高僧入洞府详谈佛法。 本来只是要“讨一杯水喝”的法海,架不住黑大山盛情难却,便也只好从善如流,不能拂了人间的面。 黑大汉在前,法海紧随其后,看似宾主齐欢,其实各有心思。 这黑大汉自然就是黑熊精,他做了个形态变化,收敛了妖魔本像,可体态特征种是掩盖不住的。 他做了亏心事儿,起初听到有人敲门的时,还颇有些心惊...他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就是没由来的一阵儿心悸,或许是怕那袈裟之主找上门来。 因此打发了一个伶俐小妖来探探口风,却不料两句话下来又是一个大惊喜,他听闻来的这个和尚是东土大唐去西天拜佛的...岂不就是前些时候传来的那“唐僧”? 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飞仙成佛! 长生不老对他的没有什么太大的诱惑,毕竟是个法力高深的妖精,活个几千年几万年的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 真正戳中他心扉的,是后面“飞仙成佛”这四个字,这是正果,自然大不相同。 若是今夜之前,他或许不会去招惹这唐朝和尚,毕竟还守着观音禅院...可就在刚才,观音禅院被一把火烧干净了,自己为了夺宝参悟佛法,将金池长老推入火海...若是料想不错,此刻观音禅院与那金池长老已经化为灰烬。 做下这等事情,再想要拜入观音门下自是天方夜谭,他也干不出自投罗网的事情来。 其实他连黑风山都不想多呆,正准备收拾收拾,便带着宝贝袈裟远走高飞,找一个僻静无人之地,闭关修炼。 可偏偏就在自己前脚想要走的时候,后脚这唐僧肉便送到了嘴边儿上。 又是宝贝袈裟,又是飞仙成佛的唐僧肉...这天大的机缘,就这样硬生生的送到手上,莫非是老天见自己一心向道,因此开了眼? 他虽有些按耐不住,但其狡猾本性,还是让他没有直接在法海面前原形毕露,反而是故作豪爽之态,来试探唐僧。 以己度人。 若是没有十分把握,亦或者是天大的好处,他是不愿意去犯险的。 那么这唐僧凭什么敢一个人从东土大唐去西天取经?还能一路走到自己这黑风山来? 他年轻时也去过大唐,知道以凡人脚力,没有三四月是看不到黑风山的影的。 黑大汉自以为得计,心中暗暗盘算:“这唐僧就算本领一般,恐怕逃命保命的本事也不小。我此番将他引入洞中,正是天罗地网,瓮中捉鳖,想要拿他自然是手到擒来。” 法海听这黑大汉将他请入洞府的时候,便知道是一场鸿门宴。 但很多时候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当黑大汉在算计法海的时候,岂不知这正是法海所求? 这天罗地网究竟关的是谁? 瓮中的鳖又是何人? 不到最后见分晓,又如何知道鹿死谁手? 法海看似以身犯险,其实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他反而是占着先机。 他能猜的黑大山心思,可黑大汉不知法海所谋。 黑大汉幻想能够轻松拿捏这唐朝和尚时,便已经失了警惕之心。 这一放松,便无形之中落了下风。 进洞入座之后,黑大汉才反应过来,自己对这和尚的身份都只是猜测,竟还没有落实,便装出一副失礼赔罪的模样:“是俺失了礼数,还未请教高僧法号?” “贫僧唐三藏。” 妥了! ...... 天色渐渐放亮。 观音禅院的火势,也在小白龙的神通之下,渐渐熄灭。 悟空终究是勉强完成了任务,将菩萨拖至天明,二人一同来到了观音禅院“遗址”上空,看着被付之一炬的行宫,菩萨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寺院之中吵闹不止,乱哄哄得一团糟。 一个被烧得灰头土脸的老僧,跪在正中央,虽然身体极弱,但还留得一条性命。 正是昨夜被黑熊精推入火海之中的金池长老,也幸得小白龙得了三藏法师吩咐,救了他一条老命,可见师父慈悲心肠。 “悟空,你师父呢?” 菩萨在云头上看了许久,却始终未曾看到唐三藏的身影。 大圣也觉着奇怪,指了指一处被大火烧过的残留:“我师父本在此处禅房之中...呀!莫非是他已经遭受了毒手,被火烧化了?!” 第三十一章 你们惹金蝉子这个煞星做什么? 师父怎么可能被烧死? 悟空看似发慌,其实心态很稳,他就是想要看看一向端庄神圣的观音菩萨,见到取经人忽然不见了,会不会有慌张的神色。 至于师父去了哪儿,大圣大概也猜得出来,把自己支开去拦菩萨...而此刻师父又不在现场,反而是去黑风山打探消息的小白龙回来了,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师父去除妖了。 除哪儿的妖? 自然就是黑风山的妖。 虽然观音禅院中的和尚说那妖是个一心向道的好妖,但师父的脾性悟空很清楚,他若是不亲自确认了那黑熊精的善恶,自怕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这一寺僧人少有良善,把黑熊精引为挚友的金池长老,更是最大的恶首。 若是这般说来,这寺中歹僧所言,如何能信? 菩萨一手遮挡在一手前,准备掐算一下法海的动向。 菩萨毕竟是神通广大,再加上法海也并没有可以隐藏行踪,更无人替他遮掩天机,菩萨花费些心力要算出他的动向其实也并不难。 可菩萨还没来得及施展,便看到一旁的大圣向着下方的小白龙以及众僧大声呼呵:“菩萨在此,尔等还不快快前来拜见?” 这一嗓子下去,动静可不小。 那些原本赤赤精精、啼啼哭哭的;在灰内寻铜铁、拨腐炭、扑金银的;在墙筐里,苫搭窝棚的;在赤壁根头,支锅造饭的...还有一些叫冤叫屈,乱嚷乱闹的,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齐齐往天上来看。 菩萨见悟空既然叫破了自己的行藏,自然不在隐藏。 而且这种时候,也该得自己显灵。 菩萨显灵自然非同小可,瑞霭散缤纷,祥光护法身,佛光溢彩自是不用多言。 再看菩萨装扮,头戴一顶垂珠缨络,绽放金光;身穿一领结素蓝袍,飞凤盘龙;胸前挂一面砌香环珮,宝气生辉;腰间系一条锦绣绒裙,登云促海;手内托着一个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枝洒青霄的杨柳枝儿,正是菩萨佛宝——羊脂玉净瓶。 “南无观世音菩萨!” 众僧纷纷下拜,一个个神态虔诚,又小心翼翼。 只有那金池长老干脆双目一翻,直接昏厥了过去。 小白龙因为是半路出家,再加上法海对他一向也没有什么约束,自然也就没有这些和尚们这般大的规矩。 他直接化为人身,飞上天来,先向着菩萨拜了拜,道:“弟子敖烈,见过菩萨。” 然后又对大圣拱拱手,道:“大师兄,师父抓妖怪去了,临走是吩咐我,等菩萨来了,便将那金池长老交给菩萨处置。”说道这里,小白龙直接转到菩萨这边儿,开始告状:“菩萨可要为我师父做主啊!” 言语之中,似乎有说不尽的委屈。 别说是菩萨,就算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大圣都愣了愣,心说:小白龙这是在搞那一出? 正在疑惑之间,便看小白龙声泪俱下,义愤填膺:“菩萨,这院中的住持长老,实非良善...他明知师父乃是得了菩萨指点,前往西天灵山的取经人。可他竟然狠心勾结黑风山的妖怪,将我师父烧死于这禅房之内!” “慢着。”菩萨眉头稍皱:“他为何要烧你师父?又如何勾结了那黑风山的妖怪?” “菩萨有所不知,这老僧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坏水。他见我师父有一领宝贝袈裟...便是菩萨送于我师父的那件锦斓袈裟,非要借去仔细观摩一夜。”小白龙开始以他的视角描述事情的始末,“起初师父并不愿意,毕竟这袈裟是菩萨所赐,轻易都不能拿出来示人...可此处毕竟是菩萨您的行宫,又念及这金池长老在此处侍奉了菩萨二百余年,是个劳苦功高的自家师兄,再加上他苦苦哀求,一味寻死觅活...若当时不答应,恐一条人命丧生。” “菩萨是知道的,师父他最是心善。那长老这般相求,又是菩萨行宫住持,师父看在菩萨的面子上,便也只好成全了给他,并言说只借他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取了袈裟西行赶路。” “谁知道这老僧答应得痛快,转眼便起了歹心。”小白龙沉声道:“弟子夜里不在寺中,究竟发生了并不清楚,但师父听闻禅院二十里外,有一处黑风山...黑风山中有一个黑熊精,法力高强,且与这老僧乃是至交好友。因为在西行必经之路上,师父不敢大意,故而便派遣弟子前去打个前哨,摸摸那黑风怪的底细。” “却未曾想,弟子刚去了黑风山不久,禅院便起了大火。那黑风怪更是第一时间,便动身往禅院来...弟子一路跟随在他身后,直至门前。” “那黑风怪在门口说要帮着禅院救火,弟子当时听了,还真以为他是来救火的...便舍了他,去寻师父。”小白龙一副被欺骗了模样,咬牙切齿道:“弟子一开始也以为是禅院意外失火,想着救出师父,便施法布雨...可万万没想到,入了禅房,见了师父才知道事情始末,竟然是这金池长老见了宝贝袈裟,生了夺宝害命之心。夜间差使禅院二百多僧人,以柴草将禅房包围,然后以火焚之...” “哎呀!”大圣一旁怒道:“好恶毒的心肠,该杀!该杀!” 菩萨听了小白龙言语,知他话中虚虚实实,可事实就是金池长老以火焚烧唐三藏,谋财害命...至于唐三藏是为何要将宝贝袈裟拿出来,已经不重要了。 “既是金池谋夺你师父的袈裟,你为何又说他跟黑风山的黑熊勾结?”金池长老是保不住了,黑熊需得看看有没有机会救他一救。 “菩萨不知,此前这妖怪口中说着救火,却直奔了那长老房中,却也不知为何,三言两语便争吵了起来...后来弟子就看到这黑风怪,夺了金池长老怀中的袈裟,将金池长老推入火海之中,化作妖风离去...” 小白龙沉声道:“弟子斗胆猜测,那长老与黑熊勾结害命已非初次,这黑风怪是来分赃的...只是没想到这大火不仅只烧了我师父的禅房,更是殃及了整个观音禅院...而锦斓袈裟只有一件儿,自是分赃不均,他们起了内讧。” “你们非要去招惹金蝉子这个煞星做什么?”菩萨听了小白龙之言,便知道这黑熊也保不住了。 第三十二章 法海:得想个法子将它们一网打尽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能全怪金池长老与黑风怪来招惹唐僧...这就如同偷腥的猫的遇见了出水的鱼儿,西门庆撞见了潘金莲,都是送上门来的买卖,这谁能忍得住? 也就是如今的“三藏法师”是个厉害人物,若当真是个凡僧路过,此时岂不是已经被害了性命? 菩萨知道金蝉子的火烈性子,他一向主张不能因为受害人手段厉害避了祸事,便对这些未能行凶得逞的恶人网开一面。 之所以将金池留下,怕也是故意给自己留下,来清理门户的。 菩萨也是心有感叹。 便是她也不能全知全能,更何况在她的预计中,这观音禅院本就是个过场。 尤其是唐三藏觉醒了金蝉子真灵之后,这一难按理说闭着眼睛也能过去...可菩萨万万没想到,这位三藏法师总是喜欢自己给自己增加挑战难度。 菩萨通过小白龙之言甚至怀疑这唐三藏的目标,本就不在金池长老身上...他就是在钓黑风山的大黑熊。 其实只要这大黑熊老老实实待在黑风山不出来,这一把火烧过去之后,便也没他什么事儿了。 可偏偏他还最后想要出把力气,思量着若是能灭了火,便可得菩萨青眼。只是谁又能想到,又让他瞧见了老僧怀中的宝贝袈裟? 怕是连三藏本人都未曾想到,只是把袈裟拿出来亮了个像,便是一石二鸟之举。 可能是有新手钓鱼时的BUFF加成,鱼儿总是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咬钩。 至于小白龙的言语漏洞,菩萨此刻没有那个心情多计较,其实早该想到的,若只是一个金池长老,又何需让这泼猴拖延着自己? “敖烈。” “弟子在。” “你在此处守着,以防火势复起,贫僧去一趟黑风山,那黑熊生性狡猾,你师父直来直往,小心中了他的暗算。”菩萨吩咐了小白龙一句,又招呼大圣:“悟空,你与吾同去。” “是。” ...... 或许金蝉子刚烈而不知变通,法海虽性情与他相似,但绝非一成不变的人物,以前他能借青蛇这般绝色妖物修炼定力,而后能将成佛舍利一把捏碎...可见他的心性超绝之处。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 常言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法海经历过一次生死之难,又与三藏法师融为一体,这等机缘是常人能求来的? 借尸还魂的事情,在人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更何况法海还亲自处理过不少妖怪夺舍的恶事。 传言那些大能者,能够知未来晓过去,已经极大神通。 可如同他这般,竟然能够逆转时间来到过去...简直是前所未闻,且不说这一次穿越时间,还给法海带来的令人眼馋的修行感悟。 天色未亮之前。 那化作了黑大汉的大黑熊作了一个引狼入室之举。 只是他自己却把唐三藏当成了砧板上的肉,正要随意拿捏。 说这黑大汉有些个心机,其实也不尽然,他终究是个妖精...耍起这些阴谋诡计来,便也差了点儿意思。 法海本以为这黑大汉会再谨慎一些,比如先请自己饮宴一番,就是不往酒水饭菜之中下药,也要把自己灌醉了再动手...可没想到等自己刚报出名号,这妖精便不能再忍耐片刻,当即凶相毕露:“孩儿们,关了洞门,今日爷爷带你们抓了唐僧,吃唐僧肉,个个长生不老,飞仙成佛!” 洞中小妖顿时闹翻了天,所谓妖性难除,就连它们家大王都是忍耐不住,何况是它们? 此刻大王一语,便觉着一把推开了压在头顶上的大山—— 一心寻仙访道算什么妖魔? 不吃人,还叫什么鬼怪? 如今这般,才是回归了本真,做个自在山精。 这些小妖动手飞快,只见它们一把撕开了身上的道袍,直接将洞府落了锁,而后齐齐围上来,将法海一个凡人和尚团团围住,一个个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似乎只要大王一声令下,它们就要把法海分而食之。 见到这般景象,法海也笑了。 这就对了了。 妖就是妖,若你们一个个都一副要得个正果的修行模样,贫僧还真不好将你们你们超度。 法海目光如炬,将洞中小妖各自神情尽收眼底,但很快神情有起了变化。正如人分好坏,妖中其实也并非全是恶类... 有一些才化形不久的小妖,从一开始就被一直约束着,别说是吃人,其实手上连个人命都没有沾染过,而且它们真以为自家大王是个有道高士,平日里还跟着一同修行。 如今恍然听自家大王这般言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它们这些跟着大王真心修道的小妖,顿时一脸苍白,更觉心死如灰,感觉自己的妖生受到了欺骗,陷入了迷茫之中。 黑熊精自然不会管这些小妖心中所想,他此刻狂笑不止,意气风发,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吃了唐僧肉,飞仙成佛之后的场景,黑大汉干脆舍去了人形,做半熊半人之相,大手在半空一握,小妖们顿时掩了声息,要听大王吩咐。 “后日是爷爷母难之日,正巧爷爷前手得了一件宝贝佛衣,今又擒了唐僧...当操办一个佛衣会,广邀请周山好友,大开筵宴,同来祝贺。” 正想要出手将满洞妖邪超度的“三藏法师”,听闻这黑熊精竟还能邀请更多妖怪来,便先引而不发...若是此时出手,恐怕要打草惊蛇。 得想个周全的法子,将那些妖魔一道引来,一网打尽。 本以为只是钓了一条,没想到却是网了一大窝,此番收获不少,若是能将黑风山以及周边一众妖邪尽数超度,当是一个件大功德。 法海心中默默盘算一阵儿,心说:还是失了计较,如今只希望悟空不是个莽撞人,坏了好事。 又念及菩萨很可能同来,又是一阵头疼。 “若是菩萨果真出手,岂非更是证明了三藏西行路上的种种劫难,皆是作假?”法海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个疑惑,他不明白佛门是一向如此...还只是在这个时间段儿是这样的。不论是佛祖收悟空的手段,还是菩萨安排取经路...都很难称得上是光明磊落。 也或许不是法海想不明白,而是不愿去多想。 如今法海似乎已经隐隐脱离了佛门戒律,或者可以说是依着本心行事,颇有一种求证的心态。 而这关口,黑熊精一声令下,一众小妖上便嗷嗷叫着扑上来要捉拿唐三藏—— 第三十三章 大王且坚持片刻,小的们去请各山仙长来助拳! 一群小妖如何能奈何得法海? 因为事发突然,仓促之间法海也只是想到了两套方案,其中一套就是装作不敌,失手就擒...等明后日,这黑熊精宴请宾客时,自然就能够将这一众妖魔齐齐超度。 这第二套方案就是... 法海觉着身侧冒风,当即一个侧步,偏了偏身子,紧接着便是一柄巨斧贴着他的鼻尖斩下来。也就是法海艺高人胆大,这般境况之下竟还敢如此弄险。 嘶! 这些小妖好没个轻重! 一个个竟然上来就下死手,便是法海想要卖个破绽,也得有人肯配合才行啊? 这帮小妖憋屈了许久,此番正要拿唐僧发泄,黑熊精显然也是这个打算,明显是在放纵这些小妖行凶...唐僧的死活并不要紧,反正他只是要肉。 再说他们能有几分心思?皆是拼着全力要把这唐僧拿住,大王可是说了,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老,飞仙成佛! 法海伸手捏住那下滑的斧子,抬起一脚将那小妖直接踹飞出去,这一脚力大势沉,连带着小妖后面几个也被一齐撞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三滚,全都带上了痛苦面具,呻吟不断。 黑熊精到是不觉着奇怪,若几个想要一合就将这唐僧擒住,他也孤身走不到这黑风山来。 “倒也有点儿能耐。”黑熊精暗自盘算,“这唐僧应是个武僧,这一身本领在凡人世界,也算的绝顶...怪不得那唐王也放心他一人孤身上路,但...也不过如此。” 在黑熊精的视角里,双方的差别很大,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自己是在天上修仙的,这唐僧只不过是个在地上练武的,本不应该在一个“世界”中有交集。 “谁能拿住唐僧,明日多赏他一块肉!”黑熊精见小妖们有所畏惧,便开出奖赏筹码来激励士气。 果不其然,脑子不太够用的小妖们又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阿弥陀佛。” 法海念一声佛号,一手把持着九环锡杖,另一手在单掌竖在胸前,“好一群妖孽,今日贫僧便一发收了尔等。” 话音刚落下,便见闪耀夺目的金芒于法海周身迸发。 此时此刻的法海,就好似罗汉降临一般,沐浴在这金灿灿的佛光之中。 离得近一些的小妖,甚至不敢以目光直视。凡是触及到佛光的,便好似被烈焰灼烧一般,一时间竟无一个小妖敢靠近法海三步之内。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黑熊精终于不淡定了,挥手召出长枪,直指法海:“呔,看谁收了谁!” 霎时间,一僧一妖,便战做一团,小妖们只好齐齐散开,“大能”斗法时,它们就算在一旁看热闹,也很容易被波及。 法海的九环锡杖势大力沉,磕着便死,碰着就伤,他又是个果断人物,自不会手下留情。 好家伙,一个凡俗和尚,怎会有如此法力? 黑熊精紧了紧有些发颤的手,若非他天生力大,刚才那几下恐怕都要把自己手中的长枪砸飞出去。 眼见得自家大王与唐僧相持不下,甚至自家大王还隐隐落了下风...一些个小妖们见势不妙,纷纷逃窜。 也有几个机灵的,见大王只是被勉强压制,并没有输那和尚多少,一时半刻也没什么性命之忧,便道:“大王且坚持片刻,小的们去请各山仙长来助拳!” 然后招呼了一群小妖,向四面八方而去。 我家大王好友众多,等他们全来了,以多打少,一拥而上...谅你这凡僧再厉害,也不过一人,能有什么作为? 最后也得乖乖成为我等口中肉,盘中餐。 见小妖们四散出去请救兵,黑熊精心中暗喜,底气顿生。 他原本都想要卖个破绽,施展神通,卷了袈裟就此遁走...毕竟这和尚确实厉害,若是一直在此纠缠,只怕夜长梦多。 可若是来了帮手,那就不一样了。 “他急了!” 黑熊精能感受到唐僧的招法失了调度,甚至屡屡卖出极大的破绽来引诱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不是不能着急。 这一瞬间仿佛攻守转换,似乎是三藏法师见势不妙想要脱身,黑熊精反而步步紧逼,死缠烂打,不给唐僧逃命的机会。 “哈哈哈哈!” 不知不觉,他已经将唐僧逼入了一处墙角之中,他这才放肆大笑,“也不必等到后日,今日便叫你成了爷爷的腹中食。” “呵,无知妖邪,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法海冷笑一声,道:“你且回头看看。” 黑熊听了法海言语,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嘲讽道:“唐僧,这样的伎俩岂能骗得了我?” “大王小心!” 它耳中忽然传来了小妖们的示警声,下意识就回头去看,便看到一直挂在墙上的袈裟,竟从自己的后上方劈头盖脸的蒙下来。 吓! 坏了! 黑熊连忙躲闪,可它根本没料到这袈裟竟然迎风而涨,越变越大...若是在洞府外面,天高地广他自不愁躲闪,可如今他为了拿住唐僧,与唐僧同在墙角处...那里还有躲闪挪移的地方? “收!” 法海指尖捏了一个法诀,口中轻喝了一声,袈裟便闻声而动,瞬间将黑熊包裹束缚于其中,就好似一个粽子一般,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你的袈裟?!!”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黑熊精,这才恍然大悟...怪不的,自己输得也不冤枉,只可怜自己还以为是机缘送上门,没想到来的却是个灾星。 法海也不多跟他言语,只是微微一笑,从怀中将他化缘用的紫金钵盂掏出来,口中念了几句咒文,便将这黑熊精收入了其中。 ...... 菩萨与大圣终究来得还是晚了一些。 他们二人刚刚踏入黑风山,还没到黑风洞,便已经感觉到了那无形中传来的肃杀之气。 “不对劲!” 悟空面色凝重,道:“师父前来降妖,怎么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菩萨稍等,俺先去探探路...” 也不管菩萨是否答应,便一个人加快脚步,走在了前头。他其实是想要先找到师父,对对口风。 没走出多远,却见一个小妖神情慌张,躲在一处灌木丛中,畏畏缩缩的往山脚下看过来。 “呔!”大圣震声一呵,小妖顿时被吓了一个机灵,从山间小道之中夺路而逃,脚下一时不觉,还险些被横出来的树杈绊倒。 悟空直接一个纵身飞过去,将这小妖拿住,厉声道:“别动!” 本就惊魂未定的小妖定睛一眼,大圣那一张毛脸儿又冲入眼中,吓得它一声大叫:“呀!雷公爷爷饶命!” 也是奇了怪了,这些不认识大圣的,猛然见到他第一眼,都下意识将他认成雷公爷爷。 “我不是雷公...”见小妖还是是浑身颤抖不止,大圣便强行将他拿住,“你先别慌,俺老孙问你几个问题,若是答得上来...就放你一马。” “雷...爷爷尽管吩咐,小的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大圣先问了一句:“你可是黑风洞的小妖。” “是是是!”小妖连连点头。 大圣又问了一句:“今日可有一个唐朝和尚来你们黑风山?” 小妖听到这话,神情忽的一变,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说实话!” “没...啊,爷爷饶命,饶命!”小妖连连讨饶:“有有有,有一个自称是去西天取经的大唐高僧,此刻正在洞中。” 悟空觉着这事情不太对劲儿:“有就说有,为何第一次问你时,你不说实话。” “圣僧吩咐小的,言说只有见着他的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与观音菩萨才能透露他的行踪....” “嘿嘿!”大圣闻言一声笑:“你这小妖好没眼力,你在看看俺老孙是谁?” 小妖结结巴巴道:“圣僧说了,大圣爷爷是跟菩萨在一起的....” 说着还四下张望,似乎是在寻找菩萨的踪迹。 第三十四章 师父竟然连菩萨也想指派 大圣听了小妖的话,脑子里稍稍转了几圈,琢磨一下师父安排这个小妖在此处等候自己的用意。 片刻后,大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回头向着身后的菩萨道:“菩萨,不好了!师父他好像成了那黑熊的座上宾了!” 原本慢悠悠走在后面的菩萨,脚下一个跨步,似是缩地成寸的纵地法门,瞬间来到小妖与大圣面前,道:“你把话说清楚些。” 小妖见果真是菩萨,连忙跪下磕头,“果真是大圣爷爷与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圣僧正在洞中讲佛,特让小的在此处迎接二位。” 菩萨皱了皱眉,问道:“你家大王呢?” 小妖愣了愣,见菩萨问的认真,便只好乖乖回答:“好叫菩萨知道,我家大王原是个妖魔装扮成的修士,今日才露出了马脚。如今已经被圣僧收服超度了,适才阴司的牛头马面两位阴神来过,将它的魂魄羁押去了地府,言说得去十八层地狱之中走一遭,等还了罪孽才能再入轮回。” 菩萨:... 这金蝉子,下手也太快了。自己平白丢了一个守山大神。 事到如今,菩萨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还有...为什么这小妖对三藏一副崇拜模样? 大圣听了这话,只觉着好憋屈,他自从得知这黑风山有个黑熊精,早就跃跃欲试想要要来跟他过过招。 寻常时候虽然跟师父也能切磋,可终究不能动用全力...再者说,师父此时法力还要在自己之上,若真刀真枪不留手段的斗上一场,自己还真不见得是师父的对手。 师父修为进境之快,简直令他乍舌...当年在三星洞学艺的时候,自己便仗着过人的天赋,引得众多师兄羡慕,自拜入门中,到学成出山,不过十多年光景,且前七年都是做一些打杂活计...真说出来,认真修行的时日也就是个五六年的光景。 可就是这五六年,便修出了个齐天大圣孙悟空。 而师父的天资,似乎还要在自己之上。 否则如何短短几个月便能压过自己一头? 虽然师父无什么厉害神通,但他身披锦斓袈裟,手持九环锡杖这两样厉害法宝,便也足够横行三界。 唉—— 大圣心中长叹一声,既如此...还要我这个徒弟做什么? 他想着想着,竟还生出了几分委屈。 菩萨察觉到了悟空神情变化,大约也能猜出他几分心思,见到这泼猴郁闷发愁,自己的心情便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爽利,对着那小妖道:“你且前方带路。” ...... 入了黑风洞。 大圣与菩萨正看到三藏法师搭了一个简易的禅台,他盘坐在禅台上,小妖们坐在禅台下,他在上面认真讲佛,倾心传授;小妖们在台下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见大圣与菩萨进得洞来,法海念了一声佛号,起身见礼:“阿弥陀佛,弟子三藏,拜见菩萨。” “免礼。” 菩萨瞧着这场面倒也有趣,她还以为这金蝉子是个一味喜好杀伐的,前些时候在万窟山的时候,他放过两只狐狸,或许可以说是看在杨二郎的面子上...亦或是怕那母狐狸鱼死网破;可如今却在这里为一群小妖讲佛,可见他确实于以往不同。 想来这应当是受到了三藏慈悲本性的影响。 “师父!”大圣跳上了禅台,来到师父身边,看似关心,实则埋怨:“师父怎一个人便来这黑风洞犯险?还将俺老孙支开...若师父出了什么意外,弟子如何交代?” 法海根本不理大圣的茬,而是对下面的小妖说道:“尔等便遵贫僧之前吩咐,各自筹备。” “遵照圣僧法旨。” 小妖们散去,法海请了菩萨入座。 “请菩萨前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需菩萨帮忙援手。” 菩萨见自己还没“兴师问罪”,这和尚竟然先开口请自己帮忙援手,心中也生了几分好奇,“这黑风怪都羁去了十八层地狱,这洞中也就剩下了这些个小妖,还有什么地方用得着贫僧?” “菩萨请跟弟子来。” 法海将菩萨与大圣引入了后堂,后堂上摆放着两具尸身,一具是那黑风怪的,另一具是个白衣秀士。 “咦。”悟空火眼金睛看的真切:“怎还有一白蛇在此?” 法海将便将之前自己如何故意入洞,正想要将一众妖邪超度时,又听闻得这黑熊精要借着生日广邀好友办个“佛衣会”,同吃唐僧肉...又是如何与那黑熊精斗法,小妖们如何散去求援等等,先讲了个清楚。 “弟子才将这黑熊精超度,便见这白蛇精怪入洞,原来它家离得此山最近,故来最快...弟子自不能放他离去,本只是想要将它拿住,再引诱别的精怪来救,可不料它修行不够,不经打,弟子一时收手不及...也可能这九环锡杖乃是佛门圣物,总之这一杖下去,它便一命呜呼...弟子无奈,只能将它灵魂超度,送入地府轮回。” 大圣听得师父的话,默默的转过了身去。 师父的话很合理,但是他一个字都不信,尤其是“弟子一时收手不及”这一句。 巧了。 菩萨也不信。 只是猴哥装不住,菩萨涵养高一些,依旧面不改色。 但他们两个谁也没见着现场,便只能听三藏来讲。 “阿弥陀佛。”法海念一声佛号,终于说道了正题:“菩萨弟子有一计,可以将黑风山一带的妖邪,尽数超度,还人间太平安稳。” “什么计谋?” “弟子在将这白蛇超度之后,又发了一众向善的小妖去通知周边儿的各处山野妖王,让他们得知弟子已经被这黑熊与白蛇联手擒拿,便无需他们焦急来救...只等明日来赏‘佛衣会’,分食唐僧肉。” “可如今这黑熊与白蛇都已入了轮回,恐怕露了首尾...所以弟子便斗胆请菩萨做个变化,同悟空一人变作一个,暂且将明日要来的那些妖魔稳住,等那些妖魔来的齐全了,自能将齐一网打尽!” 嘶—— 悟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心说:不愧是师父,出手便不凡,好大的手笔...竟然连菩萨也想指派。 菩萨也终于是变了神色,雁过拔毛都不足矣形容这唐三藏了...只这般心机手段,也太不像个佛门中人了。 菩萨思索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善!” 也就是观世音菩萨了,但凡换一个人来,都不可能再有如此胸怀。 第三十六章 紧箍儿没给他套上,反送出去了一滴三光神水 菩萨神通广大,区区变化之术自然是手到擒来,只见菩萨以广大慈悲运转无边法力,一时间众生万相便在她的面容上一一闪过,从老到小,不论男女,皆能以身化之。菩萨修行,亿万化身,此刻观详那白蛇形貌,以心会意,以意会身,恍惚之间一道流光闪过,菩萨已然变成了那白蛇的模样。 大圣暗中以火眼金睛观之,竟丝毫看不出破绽,当即忍不住叫好:“妙哉,妙哉,菩萨好神通...”可两句好话没说完,便呈着尖牙开始胡言乱语:“却不知如今是菩萨妖精,还是妖精菩萨?” 菩萨也不在意大圣莽撞言语,它本就是这般性情,此前在五行山下压了许久,其实也磨去了不少桀骜...可如今再遇上金蝉子这样肆意的师父,这本性便渐渐复苏,此事说不上好坏,各有千秋就是了。 菩萨却看向了一旁的三藏法师,心生考校之意:“三藏以为如何?何为妖精?何为菩萨?” 若是以法海以前的性子,连人妖都不能两立,更何况是妖精与菩萨? 可如今贯通两世所学,自有不同感悟,既然菩萨相问,他便按照心意如实回答:“曰: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妖精与菩萨,也在一念之间,若论本来,皆属无有,不过是同在三界生灵罢了。” “此言大善!”菩萨听得心中欢喜,心说:能领悟到这一层,金蝉子这十世轮回,总算没有白费...佛祖知道了,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怪不得他真灵觉醒,原来是勘破了之前迷障,修为境界又有进境。 这两位佛门高人谈论起佛法来,只把大圣便听的脑壳疼,什么妖精啊菩萨的...他就是见着有趣随口一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般大道理。 “师父,且看俺老孙神通变化。”此时见二人停了口,便见缝插针,也施展了一个变化,他只是原地一个转身,便化作了黑风怪的模样。 法海见大圣与菩萨变化之术各有奥妙,皆是顶尖神通,心也稍起了意动,便向菩萨请教:“弟子观菩萨与悟空变化之道,看似效果相同,可内里却是天差地别,莫非这变化之道,另有乾坤?” 佛门之中也有个能随心变化的神通,唤作如意通,与神足通是一脉相承...原本法海并没有要修行如意通的计划,可刚才看到二人随心变化时的轻松写意,难免心动...下一步就将如意通提上日程。 趁着菩萨在场,自然要好好请教一番。 见三藏请教,菩萨自是认真解惑:“世间变化之术,大体分为两种,一种乃是元神变化,一种则是肉身变化。如贫僧这般,便是元神变化之道,而悟空的七十二变,乃是肉身修行,此两者各有千秋...”菩萨稍顿了顿,“粗劣分论便是这两种变化,两者之下所包含得便颇为复杂,比如佛门的如意通,便是佛家各派之间都有不同的修行之法;道家的三十六天罡法诀,各山也都各具神妙.....” 法海诚心请教,菩萨悉心指导,就连大圣在一旁听了都觉着获益匪浅,听到绝妙之处,更是抓耳挠腮,连胜叫好。 去通知周边儿山野小妖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它们入洞之后猛然见得“黑风怪”与“白蛇君”,吓得弃了三魂,丢了七魄,一个个直呼见鬼,纷纷跪下讨饶。 法海将小妖们聚集起来,稍作解释之后,它们的慌乱才终于平息了下来,各自归建,以准备明日的宴会。 那些不安分的小妖,早在菩萨与大圣回来之前,便已经收拾得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能够在法海手里留的性命,也可见他们确实没有做过什么恶事。 第一批去了周边儿山野的小妖,得了第二批小妖假传的大王令,便留在了别山,等第二日做个引路童子一道过来。 如今黑风洞,已经是法海的形状了。 ...... 小妖们各自布置,大圣趁着师父与菩萨论佛时,得空去了一趟观音禅院,将黑风山的事情告知与小白龙...让他留守于此,看着行礼与金池长老。 快入夜时,悟空才返回黑风洞。 趁着菩萨在此,又逢这黑风洞也算是个难得所在,法海便邀请菩萨一同为悟空疏通经络。 菩萨向来是个喜欢把事情做到尽善美的,不出手则已,既然出手便不会含糊,竟然在大圣身上润了一滴三光神水。 大圣也因此平白得了好大一个造化,去了一身的隐患疾痛不说,果真如师父之前所言,自身修为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是喜不胜收,当即便向师父与菩萨连连叩首:“多谢师父,多谢菩萨成全!” 菩萨心中感叹,这紧箍儿还在怀里揣着没机会给这猴头带上,反送出去一滴三光神水。 不过看着猴儿真心拜服的模样,菩萨心中也在反思,或许以后收服此类妖神精怪之时,也不能一味压制,当以如金蝉子这般,以真心换真心。 菩萨想了想,自己门下大弟子木吒,入门一千多年,对自己始终毕恭毕敬...可瞧起来,却不如三藏与悟空这不到半年的师徒亲近。 恭敬大于亲近,自然就多出了几分疏远。 第二日一早。 大圣亲手用绳索将师父束缚于一石柱上,小妖们已经敲锣打鼓,准备着喜迎宾客。 化作了白蛇精模样的菩萨,已经入了座位,等着那些要欣赏佛衣,吃唐僧肉的妖精们上门。 还真别说,这黑熊精的“佛朋道友”还着不少,从日头初起,一直到临近午时,接连不断,粗略数数便有十多位。只没有一个是人,全都是山野精怪,修为也参差不齐。 里面有三四个厉害的,便同那黑风怪也只在伯仲之间。 更让菩萨觉着意外的是,这些妖魔鬼怪身上装扮,不是道袍便是袈裟,若非菩萨佛门五眼中早已修的法眼大成,还真不一定能辨别出这些佛道之流,竟全是妖怪。 这些道友都有专属的座位,一一入座之后,便只剩下一个空位。 “是谁还没来?”有一个身宽体胖的头陀,好奇打量了一阵,出言询问。 自有闲人在算人数,闻言立马给出了答案:“凌虚子,是凌虚子未至...” “道兄勿怪,是小道来迟了!”正此处,洞外传来一顿挫之声,话音刚落下,便见一个道人,手拿着一个玻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跨步入了洞府,“不过小道来迟,正有缘由...得知道兄生辰,特献上两颗仙丹,以服化用。” “哈哈哈!”化作了黑风怪的大圣,见妖怪们终于来齐来了,便大笑几声,起身招呼道:“诸位,是先饮酒宴,还是先赏佛衣?” 第三十六章 莫非你想说是菩萨打了诳语? “这些妖魔聚会,竟还有几分斯文。” 菩萨久不在三界行走,本以为众妖聚会,当是一副群魔乱舞的景象。 却不料今日一见,也算是刮目相看。 佛道二流之盛行,其实对这些山野精怪也影响颇深,除了一些天性凶恶狡诈的妖魔,其实很多妖精并无什么伤人的心思,他们也想要修炼成仙,得个正果。 可大部分的妖精无人引导,因而误入歧途。 昨日菩萨曾经与法海探讨过,应该如何处置这些妖精。 两人争论了许久,一直相持不下。 依照法海的性子,自是将他们一并超度。罪孽稍轻的,可留他们灵魂转世...至于那些罪大恶极的,便将其神魂反哺于天地,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 观音菩萨有大慈悲,世间众生在她这里,皆有一线生机。所以就算是穷凶极恶之徒,往往见了菩萨也是诚心拜服...就是因为他们诚心悔过,是真的能活下来。 当然了,对于那些不诚心的,菩萨自然也有雷霆手段。 观音菩萨只是不愿杀生,并非代表她不会...当年封神大战,她还是玉虚门下慈航道人的时候,正犯杀戒,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尤其是一场万仙阵,伙同十二金仙杀得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或许是当年杀得多了,如今菩萨才有这般大恒心、大毅力来普度众生。 用佛门的话来说,不知算不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菩萨知道金蝉子是什么脾性,他连他的师尊如来都敢顶撞,自己说的话他又能听进去几分? 思前想后,便做了一个约定:“便看在贫僧面子上,给他们一个机会...明日等人聚齐了,让悟空询问他们,是先吃唐僧肉,还是先赏佛衣...若是他们先吃唐僧肉,便也是他们合有此劫,与我佛无缘;若有一二精怪,仰慕我佛圣物,要瞻仰佛衣时...你便放他一马,交由贫僧处置,如何?” 法海听了菩萨之言,心中思量片刻,跟菩萨硬顶着显然不是办法,若是菩萨要当真要救这些妖怪,自己又如何能拦得住? 只是没想到自己刚要退一步时,菩萨竟然先松了口,让法海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毕竟眼前的之人是观音菩萨,作为佛门大大士,人家的地位比寻常的‘佛’还要高一些。 法海沉吟少许,这才开口:“菩萨一向慈悲为怀,如此到是弟子咄咄逼人,不知进退...弟子可再退一步,也不必问他们是否要吃唐僧肉,只问他们‘是先饮酒宴,还是先赏佛衣’即可...这般行事也不算是故意诱其本性,毕竟面对‘长生不老,飞仙成佛’,别说是这些山野精怪,就算是一些修道有成的,怕是也忍耐不住。” 菩萨欣冉允之,心说:这金蝉子果然成长了。只凭这样的言语,能有几个留下饮宴的? 自己这里稍有退意,他便不在相争,应是看我颜面,想要放这些妖魔一马。 一味莽撞刚硬,并非长久之道...还是得阴阳相济,才能神明通透,万法自然。 菩萨佛道双修,其道门修为更在佛法之上,这也是为什么她在佛门虽是个菩萨果位,却地位崇高的原因之一。 “诸位,是先饮酒宴,还是先赏佛衣?”大圣在主位上给下面的妖魔出了一道选择题。 见下面群妖没有什么反应,大圣又道:“若是要饮宴者,便留在此地不动,观佛衣的,便与...”大圣看向了菩萨。 菩萨接到了信号,起身道:“便随小生去观看佛衣。” 下首十八个妖魔,听了这话到有十七个站起身来,那个壮硕的头陀笑道:“我等不缺酒肉,等观了佛衣再来饮宴不迟。” “是极,是极!”一时间群妖附和。 菩萨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料想得去看佛衣的人不少,却也没想到只留下一人要吃席。 抬眼去看是哪个倒霉蛋时...不正是来得最晚的凌虚子? 群妖正要同菩萨往洞中去,却听那坐在位置上的凌虚子忽然开口问道:“道兄,不知这酒宴之中,可配着那唐僧肉?” 嘶—— 这话一出,原本哄闹着要去看佛衣的妖怪们,齐齐停住了脚步,只把眼来盯着上首的“大圣”。 上首的大圣先愣了愣,又看了看化作了蛇精的菩萨,缓缓开口:“有。” 哗—— 当即便有几个妖魔重新返回到了座位上。 这几个回来的坚定,把几个还在犹豫不决的,也带了回来。 本是十个要去观看佛衣的妖精,现在跟在菩萨身后,只剩下八个...只一句话的功夫,便走了半数。 菩萨神情不变,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许是他们的阳寿到了... 能留下八个也算没白来,毕竟按着三藏原本的意思,他是计划一个也不放过的。 正此时,又听见一妖开口:“佛衣什么时候都能看,唐僧肉就这么些...我等若是去观佛衣,等回来时唐僧肉已经被吃完,其不是白来一趟?” 大部分的妖精能来,其实就是冲着“唐僧肉”来的,佛衣只不过是一个附庸文雅的由头罢了,还真当他们妖魔是有道全真? “别是道兄手里的唐僧肉数量有限,见供应不起我等,故而才将我等分成两拨?”一细长道士模样的妖精,一边说一边返座位上:“先饮酒吃肉,吃饱喝足再去瞻仰宝物,也不算亵渎。” “是极,是极。” 群妖舍弃了菩萨,复归座位,只等着喝酒吃肉。 便是菩萨如此涵养,都险些被气笑了声...她是万万没想到,连法海都准备放他们一马,没想到他们自己却不争气,非要上赶着来受死。 罢罢罢。 菩萨也坐下来,她倒要看看一会儿这些妖怪之中,有几个还能如此开怀。 “道兄。”却见那凌虚子竟起身走到菩萨身边,开口道:“小道愿意先去看看那佛衣。” 不仅仅是菩萨,这一句把上首的大圣连带着群妖都闪了一下,你这厮...不去的是,要去的也是...怎么的,是不愿意跟我们同流么? 大圣在上面好奇问道:“道兄不吃那唐僧肉么?” 凌虚子笑呵呵道:“小道修行之法,乃是一玄门遗篇,走中正平和之道...寻常时候,便是酒肉都吃得少些...更沾染不得人精血气,恐坏了修行。” “这可不是一般的肉,乃是唐僧肉!”一妖魔惊讶道:“你难道不知,吃了唐僧肉,可长生不老,飞仙成佛?只凭你那遗篇,何时才能修成正果?” “修行自当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岂可假于这般外物?再说又无人吃过唐僧肉,谁知道那传言是真是假?”凌虚子倒也不是有意搅扰气氛,实在是情绪顶在这里,若不高言两句,心中念头便不能通达。 “不能假于外物,你怎整日里炼那丹道?”另有一低矮妖魔反驳讥讽:“你说传言不知真假...你难道不知,此言乃是观音菩萨说的?莫非你想说是菩萨打了诳语,诓骗吾等?” 别的都能忍,唯独这口黑锅,菩萨的脸色顿时一沉。 坏! 大圣瞧见菩萨神情不对,是又好气,又想笑。 他已经从菩萨这里知道这话并非菩萨所言,并且退推算出是师父为了钓鱼,使下的鱼饵...可没想到这话越传越真,三界众生,不拘于妖魔,只要听到这话的,都选择相信。 可见“观音菩萨”的信誉,在三界是多么坚挺,在妖怪之中都是有口皆碑。 你们快少说两句吧! 毕竟是“大圣”摆酒,自然要把控这现场调度,只见他出面两相安抚,再加上菩萨顺水推舟,倒也没起什么大冲突。大圣亲手将菩萨与你凌虚子送入了洞中,然后拍拍手,笑道:“他们去看佛衣,咱们来吃唐僧肉。” “小的们,快把唐僧抬上来!” 话音落下不久。 被绳索束缚着的三藏法师,便被一群小妖抬了出来。 群妖观摩,赞叹道:“好一个大和尚,只为何这般狼狈?” “许是昨日一场大战斗得凌乱。” 法海则是在大圣身上多看了几眼。昨夜这猴头说为了不漏出马脚,要把自己捆绑起来,以防有妖魔来了要看唐僧...法海觉着猴头说的有道理,便让他把自己绑起来。 为了形象更加逼真,还往自己的脸上抹土,衣服上撒灰,只把自己弄了个狼狈不堪的模样。 可自从自己被绑起来,到现在被抬出来...根本没一个妖精来看过。 大圣有些心虚,当时也是难得有机会可以摆弄师父,再加上师父本人太过配合,让他一时没收住手...却不能因此来怪猴子顽皮。 “诸位,这唐僧看着不小,可吾等毕竟势众。”壮头陀打扮的妖怪看着“大圣”道:“却不知这唐僧是这怎样的吃法?” 大圣装作豪爽,“诸位道兄来定,不论清蒸红烧,亦或是水煮碳烤...便听你们各自商议。” 大圣嘴上这般言语,其实心里说话:“你们与其想着如何吃唐僧肉,倒不如想想自己下辈子怎么投胎...哦,有些个妖精怕是连投胎的机会都没。” 大圣重点关注了几个,一个壮头陀,一个瘦道士,另外还有一个矮胖子,在场的群妖之中,也就是这三个法力不俗。 群妖能有什么顾忌? 自唐僧被抬出来时,那诱香便直往他们的口鼻之中钻,若非还要几分颜面,哪里顾得上什么清蒸红烧? 直接就上口生吃去了。 “阿弥陀佛。” 群妖正在各抒己见,却听那唐三藏开口念了一声佛号:“诸位施主,且听贫僧一言。” 第三十七章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弼马温啊! “你这和尚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那瘦道士嘴角擒着笑意,他觉着这和尚还挺有趣,落得这般田地,竟依然能维持如此风范,倒也不愧是大唐来的高僧。 心中暗暗思量,若他是个懦弱之辈,怕他的肉也当不得这“长生不老,飞仙成佛”之名。 群妖也不急,这唐僧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十几位“妖王”在此,还能叫他跑了? 既然这唐三藏是当事人,便听听他的意见也无妨。 他们虽是妖魔,但并非不讲道理,若是这和尚言之有物,便依了他自己的法子,将他烹食也未尝不可。也算是成全他一个遗愿,这样去了阎王爷那里报道的时候,也不算是枉死的鬼。 法海自然不会知道群妖什么心思,他只是缓缓开口,道:“诸位施主只知道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老,飞仙成佛,可知道这唐僧肉究竟得吃多少,才能这般功效?” “是吃一口?还是吃一斤肉?” “吃得部位不同,会不会效果也不一样?” “吃了贫僧的眼睛,能修成千里眼?吃了贫僧的耳朵,可得个顺风耳?还是说...吃了贫僧的五脏,便能修成五行轮转,五气朝元?” 法海站在正中央,神情镇定,语气平静。 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的刺入群妖的耳中。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群妖,顿时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发现,刚才还在一起称兄道弟的一群妖魔,已经开始相互戒备,以非常明显的痕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在洞中已经把凌虚子收服的菩萨,本以为法海会与悟空二人联手,将这些妖魔一网打尽...可忽然却听到了唐三藏这般言语,也是心中一紧。 牵着化为了原形的凌虚子,从洞府深处走出来,想要看看现场会变成怎样一副状况。 她还是低估了唐三藏。 如果说以前的金蝉子性情刚直,做事少有分寸...那么如今的三藏法师,看似多了几分转圜余地,可这手段却愈发狠辣。 这般明目张胆,挑拨离间的手段,虽然在场的群妖都心知肚明,但还是会自投罗网。 这倒也不算是阴谋,可也称不上是阳谋。 只能说是阴阳结合,两相互济,正奇之道相辅相成,将群妖全都装入了袋子里。 还得是大圣,他们师徒二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二人默契十足,只见他开口问道:“吾问你,菩萨是怎么说?她可说要吃多少唐僧肉,才能苍生不死,飞仙成佛?” 法海微微一笑,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菩萨只说吃一口,可以没说究竟多大一口...毕竟一口吃下巴掌大一块儿肉,也是一口...你们这妖精化成原形,将贫僧一口吞下,还是一口...以往也没人吃过这唐僧肉,贫僧也不知究竟需要多少才够。” “不如你们谁先上来吃一口试试?”法海环顾四周,见这些妖魔一个个虽然凶神恶煞的面目,可事到临头连个出头鸟都没有,可见他们的胆气也不过尔尔。 “也不行。”法海又道:“若贫僧先被人咬下口,导致效用残缺,让那能一口吞下贫僧的吞了,也不能尽到全功,功亏一篑,又当如何?” 群妖默然,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之中。 不过他们虽然不说话,可在法海眼中早已经原形毕露,从他的贪婪的眼神中无疑能够看出,他们此时此刻都先要一人独吞这唐僧肉。 妖就是妖...不是穿上道袍与袈裟,便能修成正果的。 化为原形,变成苍狼原形的凌虚子,抬头望向了菩萨,似乎再问:菩萨,究竟得吃多少? 对于这一口大黑锅,菩萨是背也得被,不背也得背...就算这个时候她出面显灵,对着群妖说,吃了唐僧肉并不能‘长生不老,飞仙成佛’,恐怕也没人肯相信。 毕竟谣言能传出来,本身就说明有很大部分希望,或者说愿意相信这个事儿的真。 传几条谣言很简单,把谣言传起来也很容易...但如果想要辟谣,那麻烦可就大了。 就比如如何证明吃了吃了唐僧肉不能长生不老,飞仙成佛? 首先,得把唐僧吃了。 第一步,直接就进行不下去。 哪怕是唐僧肯将肉剐下来,让他们去吃去证明,也不能行...毕竟现在又有了一个说法,这一口唐僧肉,得是一口把整个唐僧都吃下去的那一口。 然后又会循环到第一步,把唐僧吃掉。 所以,菩萨对这事儿已经懒得管了,你们有能耐就去把唐僧真吃了,到时候自然就知道真假。 只不过去谋夺唐僧肉的时候,也要小心自己成了人家的猎物。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打破了这维持了许久的寂静局面。 终究是有妖怪动手了。 从第一声惨叫响起来之时,便紧着传来三四声异响,或是呻吟、或是闷哼,或是谩骂。 法海看的的很清楚,始作俑者,便是群妖之中法力相对较高的那三位,壮头陀,瘦道士与那矮胖子。 一触即发。 这三位带头,群妖瞬间陷入乱战之中。 变成了黑风怪的大圣,提着长枪就来劝架,只不过他的动作稍稍有些夸张,反而不小心挑翻了几个... 嗯,将打架的打死,也算是劝架成功吧。 反而是被绑在正中央的三藏法师,一时无人问津。 群妖都把他当成了这次大战的战利品,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 “太丢人了。” 看到眼前的这一场闹剧,菩萨觉着让他们自相残杀,都算是便宜了他们。 “阿弥陀佛。”菩萨暗念一生佛号,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般杀生罪孽,当真是不能入眼。 菩萨将眼睛闭起来,开始诵念往生咒。 将惨死的冤魂,一一超度。 按照之前与法海决定,罪大恶极的,便让其灵魂消散与天地,也算是反哺三界,一些罪孽稍轻的,便发入阴司,该入地狱入地狱,该去轮回去轮回。 若是运气好,被阎王爷看中,能在地府谋个鬼差,也是极好的一条出路。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现场便是一片狼藉,还能喘气的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法海都还没有出手,十多个自封的“妖王”,便只剩下了三个,这三个不出意外,还是那壮头陀、瘦道士与矮胖子。 小妖们因为提前得了法海的吩咐,见到宴会厅起了冲突,便一个个往菩萨身边去躲。 “三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悟空依旧是顶着黑熊精的相貌,神情不善:“本王请你们来赏佛衣,吃僧肉,本意是过个热闹生辰...怎么,难道你们连我也想要杀了?好独吞唐僧肉?” 壮头陀神情有些凝重,他此刻面对着黑风怪,还得小心身边这两位下黑手,“道兄的本领我等很清楚,若是单对单...我等万万不是你的对手,如今只好先将你拿住,我三人再分个高下。” “虽然有些麻烦,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般了。” 瘦道人与矮胖子开始移动方位,三人呈三角态势,将“大圣”围在中间。 只是他们全部的关注点都在大圣变化的黑风怪身上,却忽略了自他们斗起来,便一直不吭声的唐三藏。 “既然嫌麻烦,贫僧这里到是有一个快捷简便的法子。” 矮胖子忽然觉着自己的肩膀上一重,然后耳边便传来了以上话语,正在惊骇之间...却听咔吧一声,千钧重力压在肩头,直把他的肩胛骨碾碎。 “哎呀!” 矮胖子惊叫一声,将长刀换手,翻身劈出一刀光华,刀光之上带着绿色毒气...这是一只蛤蟆精,刀上的毒液,乃是他的本命毒液。 刚才他们动手时,法海看得真切,这矮胖子靠这一手毒液,暗算了好几个硬茬子。 玎珰! 金交震响。 他的刀,竟是劈在了一杆锡杖上。 在慌目一扫,却看见了地上一个横槽,形状大小正与这唐三藏手中的锡杖吻合,顿时怪叫一声:“不好,吾等中了这黑熊与秃驴的奸计了!” 嘭! 法海一脚踹出去正中这矮胖子胸膛,那边儿大圣早就做好了准备,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把长枪的枪刃调整了一个位置,只听得“噗嗤!”一声响,便将倒飞过来的矮胖子穿了一个透心凉。 他的身体在长枪上不住的颤抖了,口中的谩骂声虽然一直也没有停止,但终究声音是越来越小,等身体彻底没了动静儿之后,他的嘴巴也保持着开合了一半的形状,就这般僵硬。 “好卑鄙!” 到了现在,壮头陀与瘦道士若还不知道他们中了算计,便自去找块儿豆腐撞死得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壮头陀回想了一下刚才黑熊出手时的细节,竟发觉并非是它之前的常用招法... “嘿嘿!”大圣也不装了,直接原地一个转身,显现了本体,怒声道:“好一群妖精,想要吃我师父,还问我们是谁...好叫尔等知晓,俺老孙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今日便是你孙爷爷送你们上黄泉!”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弼马温啊!”那瘦道士是个不肯输阵的,虽然现在局面上他们处于劣势,可嘴上的气势不能落下风。 “啊呀——妖精看打!” 大圣他急了—— 第三十八章 是谁人在念紧箍咒? 一般情况下,大圣的心眼其实没那么小,就算是开一些过分的玩笑话,他也只是用言语怼回来。 唯独一点,便是“弼马温”这三个字,被大圣引为人生最大污点,而且是洗不掉的那种。每当他听到别人叫他“弼马温”的时候,便会急速红温,刹那破防。 眼下这瘦道士,可谓是犯了极大的忌讳。 这泼猴撒泼起来,便是三藏与菩萨也管不住他。 若刚才他就是趁乱浑水摸鱼,这会儿却把个金箍棒挥舞得虎虎生风,激荡得那天地灵气都被旋为龙卷...下了死手了。 怕是当年闹天宫的时候,都没出这么大的力。 其实也全都得益于昨天夜里,菩萨与师父为他调理被压了五百年的身体,不仅仅修为恢复到了巅峰时期,甚至还有极大的进境,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融会贯通,但这都是迟早的事情。 依着菩萨的眼力,这猴子怕是距离那大罗之境,也只一步之遥了。 壮头陀被法海拉着,那瘦道士一人如何能是大圣的对手? 甚至来不及显出真身,便被大圣一棍子敲碎了天灵盖,顿时栽倒在地,眼看是活不成了...那妖也是也不甘心就此殒命的,当即元神出窍,想要以此逃遁,悟空如何能让他跑了? 一个跟头翻上去,把一根定海神铁抖成一条出水蛟龙,顷刻间在那妖的元神上重极数百下,直接将他妖打了个魂飞魄散。 悟空收手之后,似是察觉到了师父的目光,连忙收敛一身凶性,蹑步到师父身边,小心翼翼道:“师父,弟子一时被他激得起了怒性...也没收住手。” 法海微微颔首,开口道:“自是你自身修行不够,便罚你诵经百遍,你可服气?” “师父,念什么经?” “就念《长阿含经》罢。” 大圣只觉头疼不已,虽然师父随身并没有携带经文,可师父是什么人? 乃是大唐高僧,各家经文早就烂熟于心,根本倒背如流...之前自己也有使性子的时候,师父便也是让自己抄经文来受罚。师父一边念,自己一边写,遇上不会写的字,还得上前去请教。 每次受罚的时候,他都想着:宁愿于五行山下被压着,也不受这罪...下次定长些记性,不能再犯。 这一部《长阿含经》,便是大圣一字一句抄写出来的,可谓是感情深厚。 如今倒也不用他抄写,却让去读...大圣喜不胜收,道是师父心疼自己这个座下首徒,也算是格外开了恩典。 “啪!” “高僧饶命!”壮头陀见势不妙,立马跪倒在地,请求原谅。 壮头陀见唐僧不说话,便在地上到咚咚咚的磕起了响头,求人饶命的事儿,已经顾不上丢不丢人了...除非想跟那瘦道士一样魂飞魄散,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有,“高僧,小妖愿皈依佛门,从此吃斋念佛...绝不敢再行凶了。” 此时菩萨牵着凌虚子走出来,向三藏法师说道:“三藏,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既诚心悔过,不若便给他一个机会。” 法海听了这话,心中颇为烦闷。 他便是受不了佛门此类作派,才被视为佛门另类,虽然有高僧之实,却也始终不能在灵山得一正果。 你说他诚心,他便诚心了么? 这些妖精,本性难除,便是如悟空这般也有杀红眼的时候... 法海不说话,那壮头陀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菩萨的视线也始终在三藏法师身上,悟空此刻也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他实在是不愿意见师父与菩萨因为一个妖精的死活闹翻,下意识紧了紧手上的金箍棒,他准备一个冷抽子将这妖精打死,只要这妖精一死,师父与菩萨争无可论,自然就会罢休。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大圣觉着自己也算是领悟了几分佛法奥义,神情竟有了几分神圣虔诚。 大圣已经做好的觉悟,哪怕是一会儿师父抄写一百遍经文,他也认了。 正要抬手—— “悟空!” 大圣听见师父叫他,连忙把手里的棍往下压了压,小声问道:“师父,什么吩咐?” “菩萨说这妖精诚心悔过,要皈依我佛...为师便要你对着这妖,诵经百遍...且看他是否与我佛有缘。” 大圣挠挠头,道:“师父,此时便要念么?可那经文还在行囊包裹中,弟子也未曾将那些经文背下来...” “也不过你翻个跟头的功夫,快去快回。” 大圣连连点头,一个跟头便消失得无影无终,还没等几个呼吸,他便已经回来了。 “开始吧。” 法海就地盘坐下来,等着悟空诵经。 菩萨想了想,也跟着坐了下来,那化为苍狼的凌虚子,也蹲卧在菩萨身旁。 大圣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诵经这种事情,还是他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第一遭,只见大圣向师父与菩萨分别行过礼之后,道:“弟子便献丑了。” 壮头陀听闻高僧愿意给自己一次机会,正要坐起来听大圣诵经—— “跪着。” 法海缓缓开口:“贫僧去西天取经,尚要一步一印走出个十万八千里,你如今有聆听佛法之机,自然诚心以待。” 连跪着听佛都不肯,算什么诚心? 见那妖身形稍有僵直,法海复对大圣说道:“念。” 悟空照着经书开口—— “夫宗极绝于称谓,贤圣以之冲默。玄旨非言不传,释迦所以致教。是以如来出世,大教有三。约身口,则防之以禁律;明善恶,则导之以契经;演幽微,则辨之以法相....” 大圣这前几句记得非常熟练,但越往后他双眼看着眼前的经文便是愈发的昏花,一来是他并不是特别熟练,而二来也是因为自己的自己潦草难认...许多字他竟也不知写得是什么。 这难道不是报应? 才没念了几句,便觉着口干舌燥...有时候读错了字,有时候念错了行...时不时害的向师父请教更改。 过了许久,大圣才磕磕绊绊总算是念完了第一遍。 大圣此刻已然后悔...这已经不是在献丑了。 法海与菩萨这般人物,自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可是苦了那壮头陀与凌虚子,两妖简直是受尽了折磨。 佛经本就枯燥无味,再加上大圣诵经时既无语境,更无情感...若是这般去传道,只怕要传的佛门灭绝了才好。 大圣是猴类,他说话时发出来的声音本就尖细刺耳,因此从大圣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符来,都像是一种直接要刺穿脑仁的剧痛折磨... 求求了! 别念了! 那壮头陀现在很想讲出这六个字...他只是怕死,哪有半点诚心? 便也因为这怕死,才也不敢将这六个字讲出来。 别说是他,便是大圣自己也快承受不住了,可抬眼去看师父的时候,却发现师父嘴角微微上扬,原本闭着的眼睛此刻正看着自己,充满了对自己的肯定。 大圣心中一暖,他还以为自己念成这个鬼样子,定逃不过师父的责罚。 本想放弃的时,又多了几分动力,将佛经翻到第一页,再一次朗诵起来。 一遍又一遍。 大圣就这样念念念...每一遍就是一种全新的折磨。 对大圣自己来说是折磨,对凌虚子与壮头陀更是折磨...便是菩萨也难免在心中腹诽几句,她从来没听过这般令人反胃的佛经。 等大圣念了二十几遍的时候,菩萨便将快要口吐白沫的凌虚子放了出去...壮头陀自然没有去心疼他,因为他在地十遍的时候,忽然顿悟了,他对着唐三藏与菩萨道:“弟子于佛无缘,罪孽深重,受不得佛法感化。” 然后就一脑袋撞死在地面上,从其身体中玻璃出来的灵魂好一阵舒爽,根本也不用牛头马面来拘魂,自己便一头栽入了阴司报道。 “这唐三藏的手段,愈发刁钻了。” 菩萨其实在那壮头陀撞死之后,就想要离开了,但因为三藏法师还正襟危坐,聆听悟空诵经...她若是此时走了,岂不是说明自己受不了这泼猴诵经之声? 还不如唐三藏这一个凡僧? 若是这般,还当什么菩萨? 要走,也得等他唐三藏先忍不住。 法海是故意以大圣诵经之音,来修炼定力的...这是他的常规操作,上次输给小青,他很是不服气,若是有机会再较量,他一定能够坚守本心到最后。 “求求了,别让俺老孙念了!” 大圣口中诵经,其实内心之中也是充满了煎熬...尤其是当那壮头陀一脑袋撞死的时候,便已经是极大的打击了他的积极性。 师父诵经是什么场景? 妖魔纳头便拜,转眼就被佛法感化,立志要做一个好妖... 自己呢? 第一次听说念经能把妖念得自杀了的。 可真是给师父长脸。 再念下去,大圣自己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可师父不喊停,他也真不敢停下,只能不断在心里暗示自己,让自己抛却杂念,化作一个无情的念经木偶...就这样,不知道第几十遍的时候,大圣原本挣扎不定的双目,渐渐化作一团茫然,心绪似乎已经飘散与九天之外,但他口中诵经之声,却失踪未曾断绝。 甚至连周遍的天地灵气,也以大圣为中心,缓缓汇聚。 菩萨见状,顿觉眼前一亮,她以为今天当真要听这大圣版的“紧箍咒”听歌过瘾,却没想到这泼猴竟然还入了定! 不愧是混世魔猴之一,这等天赋便是放在千年之前的封神大战时,也是顶尖。 “阿弥陀佛。”菩萨起身对着唐三藏说道:“贫僧自去拿了金池问罪,之后便直回南海了。” “菩萨请便,弟子在此为悟空护法即可。” 菩萨牵着苍狼去了观音禅院,一问之下才知那金池长老得知自己来过,便畏罪自杀了...菩萨闻言亲自去了一趟地府,她怕地府阎君因这金池乃是自己门下而网开一面,特意将其送入了十八层地狱之中受苦,等还清了罪孽,再入轮回。 回了南海,菩萨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金毛吼的绳索拴好... 第三十九章 小哥且慢走,向你请教个事儿—— 谁能想到,本被菩萨预定为守山大神的黑风怪,被法海超度;反而是那应该被大圣打死的凌虚子,被观音菩萨牵回去了南海。 黑风洞。 法海取过悟空写下的佛经,只翻了几下,便觉惨不忍睹。 为大圣护法的同时,也让小妖取来纸笔,认真默写了一份...本想着等悟空醒来,就让他将佛经一笔一划认真抄录一遍,但脑子里莫名出现猴子求饶的画面,便将佛经收了起来,计划等悟空再犯错的时候,让他来抄写个十遍百遍的,作为惩戒。 大圣入定整整一天一夜。 法海便在他身边守了一天一夜,未曾离开。 大圣睁开双目看到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师父,心中莫名一酸,一股别样情绪涌上心头。 “你这猴头,让你诵经,你为何却念的睡了过去?”法海把大圣自己写的那一本佛经扔到大圣面前,冷声道:“还有三十七遍未曾念完...” “师父!弟子知错了!”大圣的感动还没有表现出来,便被师父如此冷酷之言吹去了九霄云外,他一个侧步跳开:“师父,弟子知错了,就绕了弟子这一次吧。” 看他如此惊惧的模样,可见大圣此番是当真受了戒。 “你一向自吹自擂,言说身为齐天大圣如何英雄豪杰...”法海故意激他:“如今才知,尔也不过是个食言而肥的寻常猢狲罢了。” 激将法对大圣是个管用的手段。 “ke~ke~” 大圣急得抓耳挠腮,他既不想念经,也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信誉,更不愿意让师父小瞧了自己,当即一咬牙一跺脚:“念,弟子念还不行么?” “只念还不行,需将整篇背下来。” “师父...背背背,背背背,俺老孙定然一字不差的全都背下来。” 悟空长叹一口气,他刚才还想要在师父面前显摆一下自己此番入定修行的成果...可不料兜头的一盆冷水,让他迅速认清楚了现实。 法海与大圣要离开时,小妖们恋恋不舍,有些跪下恳求神僧再教导他们一些时日,有些干脆就收拾行囊包裹,要跟三藏法师一同上路。 最后见法海态度坚决,他们才退而求其次,想要请法海传下一部佛经,以供他们日常修行。 主要是它们知道法海昨夜写了一部,便斗胆一试。 真心向善的妖精,便是法海也愿意出手相助...本来是给大圣准备的佛经,便被他顺手赠送了出去。 自己为这些小妖讲经也算是一段儿缘分,此去一别,恐也没有什么再见的机会了,留下一部佛经让它们修行,若是来日有成,得了正果,也不枉自己教导他们一场。 至于悟空这里,便先用他自己的凑活些时日吧。 等有了闲暇,再给他写一卷就是。 师徒二人返回了“观音禅院”,小白龙正在指挥这些和尚们重建观音禅院,菩萨来的时候,已经惩戒过了他们,法海便有没有节外生枝,只是牵了白龙马,取了行囊,便继续上路。 临走之前,还诵了一段儿卷消灾解厄的经。 师徒一行西去,这观音禅院重建之后,依旧唤作观音禅院...可是那黑风洞,却被小妖们从头到尾改建了一番,把个洞府也建成了山间禅院,正殿之中立了一座雕像,正是“三藏法师”的形象,一旁的辅像乃是一只猴类行者,正是大圣无疑。 洞府变成了禅院,这名字自然也得换换,小妖们一合计,取了个名号叫做“圣佛禅院”... 这名号忒大了些,只是这些小妖懂的什么长短? 他们也从没见过什么真佛。 反正在他们心中,三藏法师这样的高僧,便是圣佛。 难道不曾见得,就连观音菩萨对圣僧都十分客气? 如此的高僧,难道还当不得圣佛? 这也就是妖怪习性,当年妖族七大圣,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齐天、平天、混天、覆海等等...如今只把三藏法师称作“圣佛”,倒也是它们的一贯风格。 把法海将高处吹捧,其实正代表了他们对法海的信服与尊敬。 只是这件事儿,法海是一点儿不知情。 ...... 师徒三人依旧如往常一样。 日间行走,夜里修行...只多了一样不同。 便是多了大圣一路上念经的声音,只把小白龙听的是头昏脑涨,险些原地爆炸。 师徒们行了五七日荒路,忽一日天色将晚,远远的望见一村人家...正也逢着大圣将三十七遍经文诵完,所有人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就连法海也觉着耳边难得清净,心情莫名爽利。 结束了七日的折磨,大圣只觉着神清气爽,架着筋斗云飞来飞去,时不时还来几声猿啸,如今便这猴儿爬在半空的飞云之中,对三藏法师道:“师父,前方有座山庄相近,我们去告宿一宵,明日再行如何?” “正有此意。”法海点点头,笑道:“此番入住寻常人家,你需控着些性子,别蛮性发作,冲撞了村民。” 悟空一听这话,心里是有点儿不乐意...俺虽然顽皮了些,可这一路上也没惹过什么麻烦呀。 到是师父您老人,去了人家观音禅院,结果观音禅院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去了黑风洞,把人家山大王直接就超度了...这还不过瘾,硬是倚着人家的生辰开佛衣会,把周边十多个“妖王”一网打尽...俺老孙便是有些蛮性,怕也不如师父您的凶性来的快。 想到此节,悟空心里留了个心眼,准备探一探这附近有什么妖怪,做到心中有数。到时候不论是敌是友,也不会仓促慌张就是了。 竹篱密密,茅屋重重。 村口有参天的迎客树,道路两旁生着绿依依的杨柳。 小桥流水环绕整个山庄,目光所及之处自遍地花香。 此时夕照沉西,临近了黄昏,家家户户见炊烟升起,周边山林之中鸟雀宣鸣,村子里却也有牛羊鸡狗来附和。 法海牵着白马入了村,正瞧见一个一个少年,头裹绵布,身穿蓝袄,持伞背包,敛裈扎裤,脚踏着一双三耳草鞋,雄赳赳的,出村而去。 这少年就要与法海一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大神顺手一抓,便将这少年拦了过来,大圣笑呵呵问道:“小哥且慢走,向你请教个事儿。” 第四十章 大王饶命 “哎呀!又来一个妖怪!” 那人走路脚步快,生着风...再加上还有心事,一路只管闷头往前走,因此也未曾看人。 如今被大圣一把拉住,才发觉眼前这个僧人,竟然是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心中顿时骇然,只觉着祸事临头,小命不保。 大圣一向有个机灵劲儿,听见这话,也是起了兴致,把手将他拿住,沉声问道:“又?难道此地还有别的妖怪?” 三番五次被凡人认成妖怪这种事情,大圣基本已经有了免疫力,便也任由他们去说了...其实也是“弼马温”三个字拉高了大圣的心里防线,一些寻常言语也就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世界上还有什么话比“弼马温”更恶毒么? 似师父与菩萨偶尔叫他泼猴、猴头之类,他倒也反觉着亲切...当然,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就得试试大圣金箍棒的斤两了。 这小厮手脚用力,想要挣脱大圣束缚,可大圣是什么力道?双手似一把铁钳将他锁得丝毫动弹不得,只好连连讨饶,生怕惹得这妖怪翻起怒性,一口将他吃了,“妖怪爷爷饶命,饶命啊!” 大圣笑嘻嘻,“饶命?你把话说清楚,我再饶你。” “悟空。” 法海见大圣又在故意与人嬉闹,叫了他一声:“休要于人玩笑...” 师父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来,他把悟空往身后一拦,自己伸手又拿住了那人的臂膀,神情的温和:“你莫怕,他是我的徒弟,不会害你...你且仔细讲清楚些,此地可有什么厉害妖怪?” 大圣见状心中不禁腹诽,这师父怕是听见此处有妖怪,又手痒了...得,您是师父,俺老孙争不过你。 下次得提前探路,有妖怪时,俺老孙得先上手。 那人见法海一副高僧形象,心中先是一松,正想要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和尚的手劲儿全不比那妖怪小,又恍惚听到这和尚说那妖怪是他的徒弟,更是惊骇,“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又是求饶不止。 这般模样把个大圣在一旁险些笑得个四仰八叉,若非还能克制些本性,他都想要在地上打滚庆祝。 “我还道只有俺老孙这样模样的才能被人认成妖怪...不料得师父这般器宇轩昂的高僧,如今竟也被认成了妖大王...哈哈哈哈...”悟空扶着白龙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龙马低着头,身形略微有些抽搐,显然也是在憋笑。 其实倒也寻常,在这小厮的看来,大圣这般妖精都得乖乖听这和尚的话? 这和尚难道不是个更厉害的妖僧? 可人家化成这人形相貌,自然是不愿以妖怪模样示人,若自己口中言语出错,弄巧成拙反误了性命...他也是个心思灵巧的,情急之下干脆称呼这大和尚做大王。 “阿弥陀佛。”法海回头瞪了大圣与白马一眼,他两个立马噤若寒蝉,如此法海才微微颔首,复又看向那小厮:“贫僧乃是东土大唐,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僧人,这猢狲是贫僧的徒弟...他是个妖神,可不是个妖怪。” 小厮将信将疑,这关头他能如何? 若牙缝吐半个不字,小心被这妖大王一口吃了。 他便顺着法海的话道:“小人拜见圣僧,拜见妖神爷爷...” 法海见他模样,知道三言两语也不能让他信任,便也不在纠缠此事,:“我观贵庄人气兴旺,想来就是有个妖怪,也不成什么气候...” 谁知道这话一出口,小厮不乐意了,急道:“吓!那妖怪极厉害,虽不吃人,但却一心霸占我家小姐!” “哦?”大圣闻言眼前一亮,贴上前来:“还是个淫妖?” “悟空,休要胡言。”法海将大圣按住,事关人家姑娘清白名声,这事儿可开不起玩笑,然后又是一脸严肃的对着那小厮说道:“既然遇见了,便是有缘,你且前方带路,待贫僧去降妖。” 法海一向将降妖除魔视为己任,遇不上妖怪他都要借二郎神之口放出风声去,引诱那些妖怪前来自投罗网...如今正遇见了妖精拦路,他岂能放过? 悟空自是在旁边儿酸溜溜说道:“也你家好运气,竟遇上了俺师父...俺师父佛法高深,降妖除魔根本不在话下。” 那小厮见这妖猴在这和尚面前分外乖巧,下意识问了句:“妖神爷爷也是被圣僧收服的妖怪么?” 悟空:... 小厮见大圣不说话,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往法海身边凑了凑...就算这大和尚果真是个妖僧,但看起来也让人心安不是? 丰姿英伟,相貌轩昂...若是不出家,端的是个聪俊风流子。 小厮心里活络,若是这般人物来给太公当这个上门女婿,便是个妖怪,怕太公他也合不拢嘴。家里那个长鼻子大耳朵的黑大汉,便不是个妖怪,恐怕太公他也不乐意。 听这和尚要去他们家降妖,小厮暗中思忖:若当真是个高人,其不是天撞的大运?若他是个妖僧,便是让他两只妖怪残杀...左右不亏。 这小厮自以为得计,可他却一时忘了...若法海当真是个妖僧,此番降服了他家中之妖,岂能善罢甘休?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小厮此刻只顾自己脱身,也想着回家能够个交代,便将之抛之脑后。 领着法海与大圣走到一半儿的时候,才猛然醒悟...自己究竟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然敢在这些妖魔面前卖弄? 家里那个黑大汉是眼馋自家小姐,这才始终不曾下杀手害人。可这两位谁知道他们性情? 坏了! 刚才一时竟然被这和尚容貌迷惑,他莫非是使了个引诱法术,故意让我将他们领到庄子里去? 若他们生了歹念,岂非天大的祸事! 毕竟是跟妖僧与妖猴走在一起,他起初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之所以渐渐放开了胆子,那是因为法海的一身高深佛法对周围环境的影响,让他渐渐平复了初见到大圣之时的惊惧。 只不过...怕是连法海都想不到,这小厮脑子里能装如此多的东西,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这小厮生了别的心思,他磨磨蹭蹭也不肯走快,一个人在前面嘟囔道:“前番也来了不少法师,都说自己神通广大,可始终未曾拿住这个妖精...” 大圣嫌他磨叽,提腿收好了力道,照着他屁股轻轻一踹,笑骂道:“快带你的路。” “悟空...” 见师父又要念叨,大圣急忙道:“师父,这小厮是担心咱们逞强,遭了那妖精的毒手...待俺老孙一会儿先给他们露一手,别让他们小瞧了咱们。” 第四十一章 小白龙:我也想出把力气 “既然人家为咱们担忧,你又如何去踹人家的屁股?” “师父..师父——,俺老孙这一脚,踹得是他识人不明。”大圣伸手将师父搀扶住,另一手在师父背后上下抚动,似乎在给他顺气,“师父,你是了解俺老孙的,这一脚便可见弟子平日里修行成果...可也算的个举重若轻?” 大圣当日打杀强盗的时候,也是轻轻一下,可那强盗却被打了个头破血流,当场殒命;这小厮吃了大圣一脚,却也只是身子往前一个趔趄,脚步加快了些...可见大圣平日里修行未曾偷懒。 见悟空卖弄,法海无奈笑笑,道:“你这猢狲一贯惹是生非,若再无故生事,便罚你抄写经书。” 大圣一个冷颤,也不跟师父争辩,脚步稍稍落后了几分,竟是牵马去了。 “还没有请教施主,此地是个什么地界?在哪国境内?”法海上前同小厮一道,顺便开始问一些当地风土。 小厮连忙回应:“此处乃是乌斯藏国界之地,唤做高老庄。一庄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唤做高老庄...哦,小人叫做高才,还未请教圣僧法号?” “你说那妖精要霸占你家小姐,可否能跟贫僧讲讲内情?” “不敢欺瞒圣僧。”高才自然是有问必答:“我家高太公有个大龄千金,年方二十岁,一直未曾许配人家,可不曾想,三年前却被一个妖精强占了,这一占...就是整整三年。” “哦?”法海停了停脚,好奇问道:“三年?这三年就只是占着你家小姐?可做过什么别的恶事?” 高才愣了愣,仔细回想了半晌,道:“若说别的恶事...除了他相貌丑陋,经常吓哭庄上的小娃娃,一时倒也想不出来。” 悟空在后面道:“只强占人家闺女一条就够了。” 法海又问:“这三年,你请了多少法师来降妖?” “也没几个,其实也就是这大半年才开始请人降妖。”高才老老实实回答:“小人这些时日不曾停过脚,前前后后,请了有三四个人,都是不济的和尚,草包的道士,没一个能降得住那妖精。刚才太公才骂了我一场,说我不会干事,又与了我五钱银子做盘缠,教我再去请好法师降他...这不,才出庄子没一会儿,就遇见了圣僧。” “奇怪,这妖精霸占了你家小姐三年,为何这才请人降妖?”问话的自然还是大圣,法海也没拦他,因他也想知道缘由。 高才刚要开口,可忽然面露难色,似是觉着难以启齿,可听这话是那妖猴询问,不回答又恐小命丢了,连忙道:“二位有所不知,这妖精一开始,其实是我家太公的上门女婿...” “嚯!”大圣一声怪叫,惊道:“你家太公也是个人物,敢招个妖精当女婿!” 法海却听出了不同,追问了一句:“既然是你家上门女婿,又如何说是他强占了你家小姐?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一开始也不知他是个妖精,只是正式成亲那日他喝多了酒,显出了原形...原来是个长鼻子大耳朵的猪头黑大汉...把一家老小,连带着庄子里到乡亲们都唬得够呛。”高才见圣僧默不作声,又见那猴妖也神情不对,急道:“我家太公当时也与他好生商议,想要退了这门亲,又私下言说‘女儿招了妖精,不是个长久之计:一则败坏了家风,二来也没个亲家来往’...这才惹恼了那妖精,把我家小姐关在后院,这半年来,再没放出来与家人团圆。因此太公才使银子让小人寻访法师来捉妖。” “师父。”大圣听了这话,一把拉住了师父,语气略有不善:“师父,这妖...咱们不捉也罢。” 高才一听这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你一向见了妖怪手痒难耐,如今为何不捉了?”法海心生几分好奇:“难道你识得这妖的来头?自认不是他对手?” 高才听了圣僧之言,也把身子探过来,想要听听这妖猴是个什么说法。 “ke~ke~!”悟空先对着那高才一顿呲牙,然后才向师父解释:“师父,这事儿怕是他们高家理亏...先前不知道人家是妖精,便招了人家当这个上门女婿,这一下露出了本来面目,却要悔婚?这老太公也忒不地道...这是在嫌弃他那女婿是个丑陋妖精,若是那妖精似师父这般形象,我才不信那老太公肯悔婚。” 高才在一旁连连点头,觉着大圣之言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这会儿他到不拿大圣当妖怪了。 “唉——师父...”大圣说着忽然眼珠子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损招,竟推翻了自己先前言语,“师父,其实咱们就去降服了那妖也未曾不可。顺便看看高家小姐是个什么颜色,若果真貌若天仙...师父,不如您老人家在此地招婿,俺老孙替师父去西天,找那如来老儿取了真经就是。”大圣果然还是那个大圣,一个不注意,嘴上没把门的毛病就漏了出来。 “你这泼猴,又在胡言乱语,等一会儿落了脚,自去抄写经文十遍。”大圣自讨了个没趣,却也老老实实认罚...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师父又言说:“悟空,你可知道人妖相恋,乃是犯天条之大罪?” 只是法海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带着些惆怅,或许是想起了青城山下与西湖边儿的两条蛇妖罢... 大圣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是有这样一回事儿...他在天上也当过官儿,天条他也初略的看过一遍,不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若是个肯被天规束缚的,还至于大闹天宫么? 不过师父是个人,那高家小姐也是人,犯什么天条? 呀,竟然忘了师父是个和尚,和尚也不能成亲,犯得是佛门戒律。 也是相处得久了才知道,佛门的清规戒律在在家师父这里,都有非常灵活的底线。 明明自己都犯了戒,可偏偏还有一套说辞能解释。 大圣想要效仿时,却又被罚...言说自己修行不够,若是这般学他,便如同进了魔道,百害无益。 就是不知道在这男女感情上,师父这里有什么妙论没有。 高才一听二人这般言语,心念一动:此事如何能报知天庭知晓?且明日让老爷去玉皇庙,以及各路真人仙君庙宇烧香,等降下天兵,还愁那妖精不伏诛?! 念及此处,他正想要向法海道谢... 却又听那妖猴开口:“师父,弟子若是没记错...这罪过是要株连的,到时候怕是高太公一家老小,都要被牵连下狱...哦,你也跑不了。” 大圣指了指高才。 “啪!” 高才当即跪在地上,瞬间熄了将此事报知天庭的念头,一个响头磕下去,道:“求圣僧救一救我老庄上下!” “先回庄子见了老太公再说。”法海一把将高才提起来,心里觉着奇怪,这妖精也当真有趣...寻常妖精若是见了喜欢的女子,直接掳走就是了,这妖精竟然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当个上门女婿... 这高太公一家三番两次请了法师来降妖,也不见他恼怒杀人,莫非当真是个痴情种子? 若不是真心相爱,便是另有所图。 法海决定先会会他,先断其善恶,再另说超度之法。 这般有意思的妖怪,法海也是头一次听说。 ...... 高太公在家急的团团转,这般下去,他们家就要成村子里的笑柄了。 招一个妖精当女婿,这事儿说出去都没人信...可那猪刚鬣,偏偏顶着这个妖精模样惹人注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妖精...他明明会那变化之术,只把丑陋的相貌收起来,自己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虽然寻常里吃食多一些,可也能干活不是? 却不料自己只是稍稍提了一嘴这相貌的事情,便惹得他大怒发作,说什么也不肯变换相貌...非要顶着个猪头来当女婿。 这不是造孽么? 他就是个凡人世界的普通老太公,如何能顶得住这般冲击? 那妖怪已经放话过来,今夜定然与他家闺女洞房花烛,认定了他这个老泰山。 “太公,太公!” 正此时,高才急急忙忙跑进来。 高太公一把将他按住,怒声道:“你这个狗才,怎么不去寻人,又回来做甚?” “太公息怒,息怒——”高才一边安抚,一边解释:“降妖的法师,我给请回来了,还是师徒两个。” “刚出去就请来了?” 高才见老太公疑心,连忙说道:“是啊,刚出庄子不久便撞上了,小人问了他的来历,说是东土大唐去往西天拜佛的圣僧,法号三藏。专是个降妖除魔的大法师,小人将庄上的难事讲与他们,他们便要来降妖...” 高才没敢多提这两位之前的言论,生怕太公急气攻心,只挑选了顺心的说。 老太公点点头,道:“既是远来的和尚,怕不是真有些手段。他如今在那里?” “你还问在哪儿?”夫人推了他一把,急声道:“自是在庄外,你还不快去迎接?” “是极,是极。”高太公连忙跟着高才一同出去相迎。 “长老!”离得远远的,只是刚看见个人影,高太公便大声呼唤,等走到跟前,太公连忙作揖:“高老这儿给您作揖了。” 法海见了也还他一礼,双手合十,“贫僧还礼了。” 高太公四下张望,心说:不是请来了两个法师么?怎么只有一个? “高老头!” 正在疑惑的时候,便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房顶上传下来,连忙抬头去看的时候,却见一个毛脸雷公嘴的行者蹲在房檐上,用一双毛茸茸的手,指着自己,语气颇为不满:“你怎么不给我作揖?” “哎呀!” 高太公怪叫一声,却一边儿往高才身后躲,一边儿开腔:“你这杀才,家里尚有一个丑头怪脑的女婿打发不开,怎么又引这个雷公来害我?” “高老头,原来你贯是个以貌取人的。”大圣从房顶轻盈落下,蹿到高太公面前:“我不是雷公,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你可晓得厉害?” 高太公只觉着这毛和尚胡言乱语,什么齐天大圣孙悟空,听都没听说过...冒充神仙也不找个有名气的。 不过这猴子相貌虽然比不过他家那倒霉女婿,可也不是个善类,这高太公险些被吓死在当场。 接连遇见两个妖精,这谁能顶住? 多亏了高才暗中相扶,才不至摔倒在地,但也是好久才舒缓过这一口气劲来。 “施主。”法海上前一步,语气严肃:“贫僧观太公年岁颇高,为何还如此不省事?我这徒弟虽然相貌怪异了些,但也不算丑陋,更何况他一身降妖除魔的本事...此番能替你家擒得妖精,捉得鬼魅,拿住你那妖精女婿,还了你女儿...你若因其相貌以言语恶了他,小心他到时出工不出力,反走了妖邪。” 法海一向是个护短的,自家的猴儿,如何容得旁人一贯嘲笑? 动手打一个凡人,还是一个老太公,法海也做不出来,便只好以言语教化他几句。 太公闻言,连忙称是,还向着大圣边儿拱手行礼,道:“是小老儿不省事,还请小长老原谅则个。” “哼。”大圣摆摆手,憋着嘴:“俺老孙活了一千多岁,长老便长老,为何带个小字?” “悟空,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先去把马儿拴好。” 大圣得了师父的吩咐,一边儿去牵马,心里一边儿难道:也没见过师父你绕过别人,那黑风洞十多只妖怪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那壮头陀,都能逼得他在您眼前一头撞死... 哦,您说他们不是人,是要妖,因此不用饶啊—— 那没事了。 路上,小白龙开口说道:“大师兄,小弟嗅到了一股猪妖的气味。” “猪妖?”大师兄暗暗记在心里,又对着小白龙说道:“今夜我与师父正要降服此妖,你自行修炼就是。” 小白龙咬住大师兄衣袍,等他停下回头,才松开口说道:“小弟也想要去出一把力气。” 上次大师兄与师父在黑风洞降妖除魔,好不痛快...只把自己留在观音禅院看着一帮子和尚无趣至极...而且师父明明吩咐自己看好那金池长老,却不料这老小子见了菩萨便晕了过去,这一晕便再也没有醒来。 等阎王殿的小鬼来勾魂的时候,小白龙才知道,他是畏罪恐菩萨惩戒,便干脆自尽于梦中。 虽然师父没有责怪,可小白龙内心一直有愧,想要找个机会以作补偿。 大圣听小白龙也想要凑热闹,心说:这可不行,只是师父一个人,我便没处插手,岂能再多你一个? 如此想着,便把原本放下的缰绳又拿于手中,拴在了木桩上,打了个死扣,扭身离去。 小白龙:... 第四十二章 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小白龙看着大师兄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心中无奈叹息...哪怕我不动手呢? 就在旁边给你们呐喊助威也行啊! 至于么? 区区一条绳索,如何能栓得住小白龙? 但此时此刻他心灰意冷,干脆卧在了马圈之中...有些个同铺的小母马想要贴上来,被小白龙甩甩尾巴赶走,凡马岂能受得住龙精? 别看他是师徒三人组里实力最弱的,可他的血脉却异常高贵,那可是纯种龙神...能进族谱的那种。 小白龙自我安慰着自己,可终究是自欺自人...血脉高贵有什么用? 实力不够,还不是认人欺辱。 否则那九头虫如何敢勾引自己的未婚妻? 东海三哥为何惨死哪吒之手? 三姐嫁给杨戬,天庭只一句话,整个西海便跟三姐划清界限,再无往来... 此刻小白龙立志图强,誓要重铸四海荣光! 至于究竟是个怎样的章程,他一时还没有头绪,准备等师父得空了,好好请教一下,自己不能在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 然后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 高太公将法海请入正堂,立时将这位高僧引为座上宾。 法海又细细询问了一番这妖魔的底细,心中思量着拿妖之计。 那高太公自然又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了一边,言说这妖怪先前还救过他们家闺女,原是因为当地高官强娶,正巧被这妖精遇上救下...那时候这妖精作了变化之术,除了壮硕些,到是也跟常人无异。 “他说是福陵山上人家,姓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愿意在庄中做个上门女婿。”高太公轻叹一声,道:“他既是老朽之女的救命恩人,又见是这般一个无根无绊的人...便先让他住在庄子里,虽然没当时就答应了他...但大家一来二去的,也就默认了这事儿,乡亲们也都知他左右都得叫老朽一声岳丈...” “初进门时,倒也勤谨: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可谓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虽然他吃的多,一顿要吃三五斗米饭;早间点心,也得百十个烧饼才够...但他做的活也多。幸亏他是个吃素的,不然老朽这些个微薄家业,也养不起他。” 法海微微摇头:“说到底,你就是嫌弃他是个妖魔模样。” 太公一听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法师您可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老朽的闺女如何自家不心疼?你是没见过他,那就是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又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就像个猪的模样...便是谁家父母,能狠下心肠将自家心头肉许配给这般妖魔?” 太公的话,也是言之有理。 便是法海也没有什么立场反驳。 “法师发发慈悲,就帮老儿收降了这妖吧。”高太公声泪具下:“老朽此前与他闹翻,他如今又会弄风,云来雾去,走石飞砂,唬得我一家并左邻右舍俱不得安生。又把那翠兰小女关在后宅子里,一发半年也不曾见面,如今连她死活也不知道...法师,小老儿一人受罪也罢,可小女清白如何还得来?” 法海沉吟许久,缓缓开口,道:“令千金怎么说?” “法师何意?” “贫僧的意思是...他二人之间,究竟是那妖魔一厢情愿,强占了你家小姐;还是他二人本就是两情相悦?” “胡言,胡言!”高太公连连摆手:“就是那妖强占了小女!” 正此时,悟空也走进来,在师父耳边轻声说道:“师父,小白龙刚才说他嗅到了猪妖的气味。” 猪妖...猪妖...长鼻子大耳朵的呆子面相...高老庄...那妖怪也姓“猪”...法海忽得警醒,这妖邪,该不会是那净坛使者吧? 怪不得总觉着自己错过了什么东西,原来是应在此处了,法海起身开口到:“今晚我师徒二人,先会会这妖精,若是能拿得住他,自然断一个公道。” 高太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到那猴妖龇牙咧嘴的模样,便也不敢高声言语,只是向着法海软声道:“法师降妖除魔,可要什么兵器?要多少随从?老朽趁早吩咐下去早做准备。” 大圣又往前挤:“不劳你老高费心,兵器我等自有,随从一个也不带...来也是累赘,别是我等正降妖到了要紧处,反还得去照顾他们。” “是是是。”高太公连连称是,不敢反驳,但他还是心虚,因为他知道那妖魔厉害,这两个一者是个凡人和尚,另外一个虽然同样是个妖怪形象,可这般精瘦细小,如何是那黑大汉的对手? 一拳下去,岂非就被打成肉饼? 见这高太公担忧,大圣觉着还是得给他们一个定心丸,其实也正是要显摆显摆自家手段,正如他来之前所言,降妖之前先得露一手让他们瞧瞧,不能让这些外国人,小觑了他大唐高僧的本领。 大圣随即于耳内取出一个绣花针来,捻在手中,迎风幌了一幌,就是碗来粗细的一根金箍铁棒,胡乱挥舞几下,便是莫大的威能。 他此刻对着高太公以及庄内众人道:“你看这条棍子,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这怪么?” 高太公果然欣喜,吩咐下人先上饭菜,让两位法师吃饱喝住,夜晚降妖。 “两位法师放心用饭,不够了自吩咐下人去做,老朽先失陪一二。” 等高太公离去,大圣看师父神情不对,好奇问道:“师父,您莫非是觉着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只觉着这高太公言语不慎详实,怕是其中另有缘由。” “师父如何看出得马脚?” “只因他前言不搭后语,有些地方颇位矛盾。”法海轻声道:“这太公说这妖三年前便来,在他家做了三年女婿,只是以往未曾成亲,等正式成亲时他喝多了酒水,在人前露出了相貌,因而惊吓到了众人。” “这莫非有什么不对?”大圣虽然机灵,但这种弯弯绕他思索起来,也却是头疼。 “你可还记得那高才之言?” 大圣眨眨眼:“他说的话不少,弟子不知师父说得是哪一句。” “他说这妖强占了他们家小姐三年。” “这话也不对?”大圣有些糊涂了。 “若一开始不知道它妖精身份,便是双方情愿...如何算的上强占?” 猴子想了想,道:“许是他情急说错了话?” “便算他情急说错了话。”法海又道:“可你再想...只是招一个上门女婿,起初都同意了,为何拖延这般长久的时日?直到这半年前,才要正式成亲?” “呀。”大圣急道:“莫非这一家子,早就知道这上赶着来当倒插门的黑大汉是个妖精?只是哄着他出力气干活,跟本没想着把自家小姐许配给他?” 法海也摆摆手,道:“怕是也不至于如此,寻常凡人如何敢这般玩弄一只妖精?除非他们不想活了...至于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今夜见了那妖怪,仔细问他一问便知分晓。” “那妖精怎肯轻易说分晓?”猴儿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个计策,只见他伸手将师父按住,在一旁献谋:“师父,不如就让俺老孙变作那翠兰小姐,等我详细问了那妖精底细,二人再做个调换...只等夜里那妖精来时,弟子在使手段诱他说些真话。” 猴哥是定要把这事儿揽下来的,他出的这个主意,也只有自己能去。 可他却不知道,法海已经猜到了这是菩萨给三藏法师定下的第二个徒弟...这妖便是去降,怕也没有什么爽利之处。 想来就如同小白龙一样,只要自己亮出身份:贫僧乃是东土大唐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僧人,此獠便会纳头便拜,拜在自己门下做个二徒弟...菩萨,能不能不收啊? 小白龙地位减一。 既然悟空想去,便让他活动一下筋骨也未尝不可,也能趁机看看这使者的手段。 就是不知道这猪妖本性如何。 似悟空这般看似桀骜难驯的,其实反而最好管教。 吃了斋饭,悟空扛着金箍棒自去寻了那高老头,“你引我去后宅子里,那妖精的住处看看。” “你要做什么?” “先把你家小姐救出来,不然一会儿跟他妖精动起手来,当心误伤了她。” “对对对,先把我那苦命的女儿救出来。”高太公连连应和。 “你先在此稍候,俺老孙去去就来。” 大圣化作一缕青烟,从缝隙中进入了房间。 其实只一处宅院,费些人力也很容易就能推平...可就算是这般把人救出来,也全然无用。 无非是被那妖精再掳走,前番还是关在自家庄子的后院儿,若当真恼了他...将翠兰带去了福陵山云栈洞...这可如何是好? 因此这高家人也无什么办法,只能是催着下人来寻法师降妖。 “哎呀,你是什么人!” 高小姐正一人趴在梳妆台上,一边儿落泪,一边儿往窗外望...却不料忽然自己面前却出现了一个毛和尚,把她吓了一跳。 大圣一副火眼金睛,便是在黑暗之中也是闪耀着金光,见这女儿果真好一副花容,此刻虽然有几分虚柔较弱,又是云鬓乱堆,玉面未洗,可她自生得一副兰心,加她愁蹙瘦怯的模样,反惹人怜惜。 大圣心中念叨,怪不得这妖精铁了心要当这个上门女婿,便是瑶池中的仙子,也不过如此。 不过大圣道心坚定,此刻只是安抚她道:“我是爹爹请来救你的法师。” 高小姐却把身子往后直缩到了床脚,懦懦道:“你快走吧,你救不了我。” 第四十三章 师父所料不差 “三姐儿不知道俺老孙的手段,这妖精若敢来,定他不能囫囵回去。”因这翠兰在家中行三,因此大圣称呼她为三姐儿。 “呀。”高小姐急叫一声:“你这小长老好不晓事,那妖怪一个你比三个还大...你没见过他的厉害,莫要逞能丢了性命...你回去告诉爹爹,那妖怪一时还舍不得伤我...” 咦—— 听得这高小姐如此言语,反叫大圣心中起了疑惑。 该不是正叫师父说中了,这高小姐当真也看上了那猪妖吧? 如此说来...岂不是人家两情相悦,高老太公反棒打鸳鸯? 大圣不知不觉间,脑补了一处家庭大戏,正思量时,忽听的一阵妖风响起,听那高小姐赶紧上前劝说:“小长老,那妖怪就要来了,你快躲一躲...我先将他应付过去。” “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应付得了他?”大圣心说自己不该吃那一顿斋饭,却没料到那妖精不守信用来的如此急促...这天还没黑,为何便先来了? 大圣心念转的极快,:“三姐儿莫急,且看俺老孙一个变化。” 高小姐见那小长老话音刚落下,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变成了一只耳坠,乃听得那耳坠出言:“三姐儿,快带上..把俺老孙带上。” 外面的妖风不小,老高一大家子人都战战兢兢。 法海也出了客房,一阵黑风席卷,真个是走石飞砂,那阵狂风过处,只见半空里来了一个妖精,果然生得丑陋:黑脸短毛,长喙大耳;穿一领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直裰,还系一条花布手巾...这手巾看着精细,恐怕也不是他的。 法海复观他相貌:卷脏莲蓬吊搭嘴,耳如蒲扇显金睛。獠牙锋利如钢锉,长嘴张开似火盆。 啊这...太丑了! 便是法海这般高僧,见了这般模样也难免心生几分抗拒...如此,倒也怪不得高太公不肯将女儿交于他了。 一旁的高夫人连忙往高僧身边跑,口中急呼:“圣僧,我女儿与你那徒弟,都在房中还未出来...若此时被那妖精撞见了,怕是祸事临身。” 法海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毕竟对此道不是很擅长。 他也是天生的玲珑心脏,只是稍稍一琢磨,便知这夫人话中深意,笑道:“夫人不必担忧,贫僧那弟子变化多端,就是那妖怪进去也寻不到他,自也捉不得奸。” 法海似乎觉着刚才那话说得不妥,毕竟他一向是个严肃高僧做派,这等轻狂之言很少从他口中流出,又道:“若悟空不是那妖精对手,贫僧自当出手,老夫人尽管放心就是了。” 他口中这样言语,可心中却在反思:许是听那猴子的污言秽语多了,竟不知不觉受了他的影响,南无阿弥陀佛。 几句真言出口,他又复归清明。 众人将信将疑,眼下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求屋里的小和尚是个神通广大的,能一发降服这妖精。 且说大圣变作耳坠挂在高小姐的耳朵上,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会儿你听我言语,我让你如何,你便如何。” 高小姐神情慌张,显然早就乱了分寸,她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反正事已至此,便也只好点头应下:“全听小长老吩咐。” 说来也奇怪,被那高太公叫做小长老的时候,大圣浑身不得劲,只想着抄起棍子兜头给他来一下子...可如今听得这高小姐软糯细语,反觉着心里刺挠。 自心说:色者果真是大忌,耽误俺老孙修行。 也不知师父的戒色修行做得如何...别到头来也是个,“美人怀中卧,佛祖心中坐”才好。 胡言,胡言! 大圣心中骂了自己两句,师父是个正经高僧,岂容自己这般龌蹉所想? “你自去床边坐好,便如往常一般,别露了破绽。”大圣顿了顿,又道:“要是让那妖精知道咱们此刻孤男寡女,怕是要激得他蛮性发作,到时候你可不好脱身。” 高小姐立马正襟危坐,但她心中却紧张的不得了。 那怪落在窗外,明明是个大粗嗓子,可硬是装作温声细语:“娘子,今天可能让我进来么?” 大圣的声音在高小姐心里响起:“莫非以往你不让他进来,他便不进来?你无需开口...若是,你便点点头,若不是,你就摇摇头。” 高小姐点点头。 大圣顿觉着有趣,心说:这还是个知道怜香惜玉的? 恐也是这妖精对她动了真心,这是想要做个长久夫妻,竟还怕冲撞唐突了佳人。 看着妖精也是个有礼数的,只怕来头不浅,一会儿得先探探他的底细。 “你将他唤进来。” 高小姐顿时慌张,如何敢将他唤进来? 若是发觉了这小长老也在,岂不是天大的祸事? 她只管摇头。 大圣见她不肯,又道:“劳烦小姐问问他,为何今日早来。” 高小姐稍松一口气,她也想知道,为何他今日来的早了些,“你为何今日来的这般早?” 那妖怪在外面听到小姐声音,好一阵欣喜,道:“这不是想娘子想得紧么,我昨日已经告知过老丈人了,咱们今夜便做个真正夫妻,他若同意,我老猪便如同往常一样,给他做这个上门女婿...他若是不肯...” “我爹若是不肯,你要怎么?休伤了他一根汗毛,否则今后我便在也不理你。” “哎哎哎!”老猪在外面连连答应:“是我胡言,胡言,不该惹娘子生气。” 大圣简直惊呆了,妖怪做到你这般卑微份儿上...也是头一遭了。 看看人家万窟山的那只公狐狸,简直是把软饭硬吃...你可倒好,这是来硬吃软饭来了。 只看着妖精模样,却也不知为何,他明明是头猪,看起来却如同一条狗。 师父猜到果然不错,高三姐与这妖怪,恐怕也并非全无感情,此中果有蹊跷...这小娘子如今还在给外面那妖精打掩护,她之前一个劲儿的赶我走,难不成不是怕这妖精把我害了,而是怕我真把这妖精降服? 大圣一时哭笑不得,当真一家子的麻烦事儿,他想了想又让高小姐开口—— 高小姐依着大圣的言语小心措辞:“我父母早些时候来过。” “他们来做什么?” “隔着墙,丢砖料瓦的...还有些个难听的言语。”高翠兰一边说,她声音竟愈发小了,外面那怪以为她受了委屈,连忙又问:“他们说什么了?我去跟他理论。” “还能说什么?”高翠兰虽然不愿意跟着这小长老的言语说,可此刻人家就变成了耳坠,挂在自己耳朵上,不说又该如何? “他说我和你做了夫妻,你便是他门下一个女婿,却全没些儿礼数体面,又是这样一个丑陋嘴脸的,如何见得亲戚街坊?...可不是要败坏他了的清德,玷辱了他的门风?” 老猪在外面一听,当即就不乐意了,沉声解释道:“要说这丑陋,我也能变化自如,想要个如何英俊的相貌,还不是任你来挑选?只是老丈人也忒不地道...我自来时,曾与他讲过,他也是见过我相貌,方才愿意招了我...今日又来嫌弃我老猪原本相貌丑陋,使唤我老猪干活的时候怎不见他嫌弃?” 老猪在门外哼哼唧唧诉苦:“我自来到了你家,虽是吃了些茶饭,却也不曾白吃白喝,也曾替你家扫地通沟,搬砖运瓦,筑土打墙,耕田耙地,种麦插秧,创家立业...让老丈人扪心自问,三年前这老高家可有这般家业?” “别的不说,就说这身上穿的锦,戴的金,四时有花果享用,八节有蔬菜烹煎...哪一份没有我老猪的功劳?” 说着,门外的老猪像是说到了伤心处,竟还有些啜泣。 这一幕别说是大圣,便是翠兰也没见识过,或许是心思翻涌,想起了以前种种,她此刻竟起身走到窗前,把那窗户打开,正对上了老猪一张丑陋面容。 她脚步依旧虚浮,可还是上前踏出了一步,道:“如此说来,是我家对不住你...为何这些你以往不说?我爹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是个妖精的?” 第四十四章 总不能双方都拿高小姐来要挟对方吧? 老猪见心心念念的翠兰主动开门,反失了分寸,见翠兰还往他身前走,他却步步往后退,又因为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翠兰身上,脚下竟一时踩空,险些翻了出去。 也就是他法力不俗,施展了一个凌空虚踏的法门,复又上了房檐窗边。 他上来的时候,正看到翠兰略带担忧的神情,以及伸出来想要去救他的手,心中好生欢喜...她心里终究是有我。 他往前走,想要先趁势拉住娘子的手,可翠兰下意识就往回缩。 老猪见状一愣,似是有些失望,可下一刻还是咧开一张大嘴,也不知他在傻乐什么。 这副模样,把个好不容易才鼓起胆气的翠兰,又是吓得连连后退,直接退回了房间里,还一把将窗户又关上。 动作十分利落。 可怜刚有了进展的老猪,一遭回到了起跑线。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老猪心中是又喜又悲。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你爹一开始就知道我老猪的真面目,若非他一开始点了头,我也不会留在你们庄子上。”那窗户这猪刚鬣明明一推手便能推开,可偏偏就好似一道屏障结界,将他封锁在屋外。 “他既知道你相貌丑陋,为何还要招你做我的夫婿?” “这话你怎不问你爹?”老猪话音刚落,又觉着语气有些不好,连忙补救:“许是看中了我老猪能干活吧,再者说...那些相貌风流的,自有无数女子倒贴,只有我老猪这类食量巨大的丑汉,才愿意做个上门女婿...” 大圣心说:你到还有些自知之明。 翠兰坐在房中默默流泪,这会儿也不用大圣教她老,她自有一肚子委屈想说:“你既然有变化之术,为何不干脆把我骗到底,偏偏在成亲之时漏出马脚?” 老猪干脆坐在窗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往事,“变来的相貌终究是假的,我真心爱你,自不愿意骗你...只可惜老猪这般相貌,终究入不得你的眼...娘子,我实话跟你说,这次若不成,也是咱们有缘无分,老猪我怕是在这高老庄也待不长久了。” “你要去什么地方?” 那妖怪只是在外面默不作声,要去西天做和尚这种事情,怎么能开得了口? 这一去,便是要入了那沙门,那佛门的清规戒律比天庭的天条还要严苛...就是不知道那唐和尚走到了什么地方,不若明日一早自向东边儿去寻他罢。 翠兰忽伸手捏住大圣变化的耳坠,对着窗外急声道:“你既然要走,现在就走。” 老猪一听翠兰又赶他走,悲从中来,忍不住道:“你只是一贯赶我走,我今儿却不走了,就在窗外与你多说两句话...等天一亮,我给你开了门锁自离了这伤心地。” 这老猪竟然还委屈上了。 翠兰听这老猪所言,心知他误会,急忙拍了拍窗户,也不顾耳朵上挂着的小长老:“你快走吧,是我爹请了一个厉害的法师来降你!” 翠兰面色苍白,她害怕那小长老忽然发作,还伸手捏着耳坠,只是神情畏惧。 她也没想到,这小长老竟然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 “娘子,娘子...你是在担心我么?”这老猪本来低沉的情绪,又有些亢奋,眼见得与翠兰感情“升温”,他如何肯放过这等良机? 便开口道:“不是我老猪夸口,这三界之中能拿得住我的法师,只怕还没有几个。我有天罡数的变化,九齿的钉钯,怕什么法师、和尚、道士?就是你爹,我那老岳丈有虔心,能请下拿九天荡魔祖师下界,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原本大圣见这猪妖也是个“可怜”人物,偌大的一只妖怪,竟因入了情网悲被一老太公拿捏,其实也有心放他一马。 主要也是大圣见他不肯对翠兰用强,言语之间也是一片真心...但凡他敢做出点出格的事情来,大圣就要金箍棒招呼。 大圣本以为此番又是白来一趟,可如今听这猪妖口出狂言,心生几分桀骜,你既敢说这话,想来是个有本事的,俺老孙高低得领教领教你的本事。 若本领稍弱,俺便放些水给你,送你离去...别叫你遇见了俺师父,管你是什么来历,怕也少不了去一趟阴曹。 他暗中向翠兰传音。 翠兰只道是这小长老讲出一个厉害名字,要将这猪妖吓退,便开口道:“他说请来的法师,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姓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你可怕他?” 不好! 老猪刚听老这名字,心里便先虚了几分。 当年自己在天庭做那掌管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时,跟这妖猴交过手,当时全盛之下,都不是他对手。 如今自己投了猪胎,再加上丧气之下懒惰度日,如何还顾得上修行? 一身本事能有以往七成就不错了,如何能是这妖猴的对手? “翠兰啊...如今老猪我是非走不可了,你我当真是无缘,竟要遇见这遭瘟的猴子...怕是做不得真正夫妻了。” 遭瘟的猴子?! 高小姐恍然想起,那毛脸雷公嘴的小长老,不正是一个猴子模样? 大圣听了这妖的话,也更加确信这猪妖来历不凡,他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多年,寻常的山野妖精,如何知道他的厉害? 高小姐看到原本坐在窗边儿的老猪,已经起身似乎要逃,却不知为何心里反而难受...下意识问了一句:“他多厉害?连你竟也惧他?” “你不知道,那闹天宫的弼马温,有些本事...”他刚想要认个怂,却又怕高翠兰因此小瞧了他,便道:“倒也不是我怕了他,是怕跟他动起手来动静太大,打坏了你家的家私...也怕我老猪若真胜了他却也拿不住他,若是这般坏了他的名声,那弼马温定与咱们纠缠补休,再无安宁...” 大圣在听他叫自己弼马温的时候,便已有些不想忍了,如今听到妖怪这般言语,便直接化身相见...他听了多时,知道这妖喜爱高家小姐,当不会见这高小姐遇险。当然,大圣也没有挟持人质的想法,何况现在的高小姐在明面上是这妖怪手中的人质... 总不能双方都拿高小姐来要挟对方吧? 大圣自高小姐耳边化作一缕青烟,直接飘出窗外,在半空显现了身形,“好妖精,你孙爷爷倒要看看今日是谁坏了谁的名声!” “哎呦!弼马温!”猪刚鬣抬头去看,正看见大圣提着一根在月光下闪耀寒光的金箍棒站在云头,惊惧交加,这弼马温如何在此?! 大圣的一声高呵,把个高家人也吓得够呛,生怕惹得那妖精大怒,伤了他们家小姐。 却见大圣在半空面色通红,眼冒着火光,“你这猪妖,你可敢跟爷爷去庄外大战三百回合?” 猪刚鬣有心要在高翠兰面前装好汉,自然不肯示弱:“去便去,莫非怕了你这猴子?!” 他也是色厉内荏,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猴子被五行山压了五百年,虽然不知道为何脱困...但想来也是坏了根基,耽误了修行。 我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大圣与天蓬,一个先一个后,此刻飞在半空中,还没有出高老庄,便已经缠斗在一起。 高小姐听的外面动静,连忙将窗户打开,眼中满是担忧。 就是不知道她究竟是担心这位来降妖的小长老遇害;还是她这妖精夫婿要被法师擒获。 见高小姐开窗,大圣一边动手,还有心情开口安抚她:“高小姐安心就是,老孙今日定保还你一个清白自由。” 那老猪有心说话,可无力开口,几番搏斗终于甩开钉耙,施展了一个厉害神通,将大圣逼退几步,才得空道:“呼哧呼哧——娘子,等我降服了妖猴,便与你洞房成亲!” 俩妖神一前一后,打出了高老庄,斗得是天昏地暗,飞石龙卷,庄子里大人纷纷将小孩锁在家中,有些胆大的闲汉倒也透过窗户缝隙观瞧这一场大战。 高太公见那钉耙与铁棒撞击,险些把苍穹撕开裂缝,直吓得双腿哆嗦,神情恍惚... “他他他...竟然这般凶煞的一个妖怪?!” 老猪也是发了狠,憋着一口气起劲儿就是不肯放松;大圣更不甘示弱,就是要跟他硬碰硬... 法海看了片刻,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对着高家人说道:“那妖精不是悟空对手,诸位施主可先将高小姐接出来。” “哎哎哎。”高太公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答应,可脚步却迈不开半步,他此刻心中端的后怕,若这猪妖当真不讲道理,要夺他家的翠兰...他如何能拦住? “还请神圣同去。” “阿弥陀佛,施主请吧。” 法海与高太公还有高夫人以及几个丫鬟,一同走到了关着高小姐的院子外。 “这锁芯被灌铁水,如今是开不了了。” 法海伸手一捏,把锁捏断...高老庄的诸位才看了两位妖神斗法,便觉这般技巧倒也寻常...只是感叹,也就是这般随手裂金断石的神僧,才能收服这般厉害的妖猴当徒弟吧? “翠兰啊,我的翠兰!” 高老太公急忙上楼,口中呼唤爱女的名字,可不知道为何...他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闺女的回应。 第四十五章 菩萨:险些坏了大事! 法海走在前面,他看的真切...这高小姐只把头伸出窗外,一个劲儿的往庄子外看...便是以法海的眼力从此处望过去,也只是隐约瞧着两个人影纠缠交互。 悟空与那妖怪,早就不知道打去了哪个山头。 “阿弥陀佛。” 法海念一声佛号,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虽然离得远,但却始终运转着天耳神通,这高小姐与猪妖之言,他也从头听到了尾,颇为唏嘘感叹。 高太公虽然做事不地道且贪心不足...但他只是一介凡人,他的所作所为,岂非正是人之寻常? 反是这高小姐心地善良,虽然害怕那妖魔相貌,但也并非因此就丢弃了三年相处的情谊,甚至还替这妖魔着想,当真难得。 尤其是她给这妖魔示警之举,虽然是在弄险,但也正是彰显仁义。 与他父亲到成了个鲜明对比。 法海观她颇有慧根,若非这老高家只等着此女招一个上门女婿来传承家业,他都想要渡她一渡...或许观音菩萨正喜欢她这样的性子,若是拜在南海,说不定日后也是个三界闻名的女菩萨。 他只是对这位当年的天蓬元帅,日后的净坛使者,心中还存留了几分疑虑。 尤其是对他口中所言之真情,法海并不全然相信。 看似真情流露,也难说不是逢场作戏。 佛门典籍中曾经有过记载:净坛使者菩萨原是天庭北极四圣之首,掌管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后因蟠桃会调戏广寒仙子被贬下凡,又经观音菩萨指点,拜三藏法师为师,保护三藏法师取经有功,因而被封为净坛使者。 法海只从自己所知推断,一个调戏过广寒仙子的天蓬元帅,如何会对一个凡间女子动了真情? 虽然法海没有见过广寒仙子,但三界第一仙子的名声也如雷贯耳,据说凡是见过广寒仙子的人,都很难再对旁人动情。 此言或许夸张之举,但不也是证明了广寒仙子的绝世容颜? 因此,一个痴迷广寒仙子乃至做出借酒调戏之举的天蓬元帅,就算是对这翠兰姑娘有真情,这情又占了他浑身几两重? 比白娘子之于许仙,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何? 虽然现在的法海与之前相比,已经不是那个人与妖不能共存的一根筋性子,可反而在看待这类问题时,更加严苛。 不过这也正是芸芸众生,世间百态,乃是一场红尘修行。 ...... 南海落伽山。 菩萨一巴掌将伸着爪子在池塘之中抓金鱼的苍狼拍去一旁,只觉心中一阵烦闷。 善财龙女见菩萨心不在焉,好奇问了一句:“菩萨自带了这小狼回来,便时常心绪不宁,莫非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菩萨最是平易近人,再加上她平日里对这位龙女颇为宠爱,便也容得她说些家常话,此刻听她关切询问,心中也是一暖,收了收愁容,笑道:“无非就是三藏西行取经之事。” “哎呀。”龙女惊叫一声,见菩萨目光如炬,才讪讪道:“都说唐僧师徒路过观音禅院的时候烧了您的行宫,难不成是因为此事?” 末了龙女还低头补救了一句:“三界都传遍了,弟子从别处听来的。” “这可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菩萨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烦恼,但也没有多做解释。 龙女见菩萨对此并不在意,想了想又道:“又或是因那齐天大圣不肯用心保护唐僧西天取经?昨日与木吒师兄闲谈,听他说唐僧师徒就快要带福陵山一带了,说是那天蓬元帅的转世下凡之身就在此处,被菩萨指点也要拜入取经人门下...既然那猴子难以驯服,想来这天蓬元帅应当是个识大体的” 三界之中知道唐三藏恢复了法力的人并不多,不论是太白金星与玉帝,还是菩萨与佛祖,对此都是三缄其口,并无外传。 便是菩萨身边如善财龙女这般亲近的人物,也不知道此事。 是啊,算算时间,那唐僧师徒就快要到福陵山了,也不知天蓬元帅拜那唐僧为师没有。 不好! “险些坏了大事!” 菩萨一脚把那跑回来撒欢儿的狼一脚挑开,对龙女吩咐道:“你在家中看着这狼儿,别让他拆了我的落伽山,为师出门一趟。” “菩萨,弟子如何能降得住它?”龙女虽然不知道菩萨为何这般焦急,但也还是忍不住叫苦。 菩萨见龙女为难模样,心说:也是自作孽。只怪他一妖坑了黑风洞群妖而独活,却不料后来听大圣念经,把自己听得魔怔了,时不时就犯傻...明明是极俊俏的一条苍狼,稍加调教就能代替那黑熊做个守山大神,如今却只能做个撒欢卖萌的灵兽妖宠。 菩萨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儿,往那苍狼头上一戴,对着龙女说道:“为师传你一个咒法,若它不听话时,你就念动此咒,管叫它不敢反抗。” 这物件正是佛祖賜下的三箍之一。 左右那唐三藏也用不到这箍儿,贫僧便先借他一个用用...以后用别物件还了他就是。 菩萨传了龙女咒法,便起了仙云,顷刻间不见了身影。 龙女心中望着菩萨离去的方向,心中起了担忧,前几日菩萨就是这样急匆匆的出了门,然后回来的时候就牵了一条傻狼回来,紧接着就是观音禅院被一把火烧干净的小道消息。 这次又是这样匆忙,想来也是个大麻烦。 菩萨之所以匆匆而行,就是忽然想起这猪刚鬣在被自己渡化受戒之前,曾经说过他自吃空了福陵山云栈洞的家产,整日里就吃人度日...这事儿可不得了。 若还是长安城中的那个唐三藏,自然相安无事。只要天蓬躬身下拜,就能拜入唐三藏门下,成为取经人的弟子。 可如今就全然不同了。 在黑风洞的时候菩萨便知晓了,对于那些没有缘由胡乱杀人的妖怪,唐三藏兴许还会放他们一马,留个灵魂去地府转世;可对吃人的妖怪...对不起,以其血肉滋养大地,神魂反哺天穹,才是他们的最佳归宿,绝不手软。 这猪刚鬣若是一时不查将此事说出,反叫唐三藏将他一发超度,这叫她去哪儿及时寻来第二徒弟? 找不到第二个徒弟事小,可这猪刚鬣乃是老君门下,若果真出了什么意外,她又如何向兜率宫交代? 总不能真拿唐三藏去抵罪吧? “先前只顾着把金毛吼拴好,却忘记了这猪刚鬣...流沙河也得去一趟。” ...... 菩萨匆匆赶来自不提。 法海此刻已经将高小姐劝出了房间,与父母团聚。 高小姐终究是个孝顺女儿,虽然对父亲心有埋怨,但也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好”。 只是她虽然理解,但并不赞同,准备等此事过去之后,找个机会好好与爹娘谈谈心。 高太公见大圣降妖许久未归,便上前撺掇法海:“圣僧,小老儿观你那弟子久久未归,莫非是那妖精厉害,一时不能降服?” “施主放心,那妖怪只凭一口气劲勉力支撑,等他这口气泄了气,自是手到擒来。” 高太公惶惶而反,又过不多久,他复又上来念叨:“不如圣僧出手助那小长老一臂之力,以防万一?” 第四十六章 大圣:我为师父操碎了心 一路西行闲谈时。 大圣难免提起当年往事,尤其是说道与二郎真君斗法时被太上老君偷袭这件事,便气的龇牙咧嘴,愤恨不已。 他倒是不恨杨戬,那杨二郎法力高强,他虽然嘴上不服,但心里却是服气的。 便是那忠心护主的哮天犬,大圣也高看一眼。 唯独太上老君的金刚圈给了他一个真实,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心复杂,世间险恶。 可这猴子不长记性,前脚受了太上老君的偷袭,后脚就被如来佛祖诓骗,中了算计... 这猴子看起来猴精猴精的,可有些时候,也“傻”得可爱。 法海见大圣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够痛快一战的对手,便容他放肆一回,将这五百年多年的怨气,好好发泄一场。 “贫僧去去就来。” 法海只觉这高太公聒噪,便顺着他的话起身,准备去现场看看,这般妖神斗法的场面,他此前也未曾见过。 高太公一家,除了高小姐之外,顿觉心安不已。 高太公更是心中暗暗欢喜,这唐朝和尚果真是个高僧,确有降妖除魔的本领,他那猴妖弟子便如此厉害,他亲自出手还不是十拿九稳? 法海出了庄子,望着二人相斗的方向急行。 入眼之处,火光冲天,云霞消残,一个金箍棒,一个九齿耙,恨不得上入九霄玉皇宫,下闯幽冥阎君府。 当真是一场恶斗,看的法海也是忍不住手痒,竟一时希望自家徒弟落败。 “阿弥陀佛。” 法海念一声佛号,平定了心中杂念...这猪妖已经是强弩之末,落败只在朝夕之间。 大圣心里暗叫庆幸,若非此前在黑风山得了师父与菩萨相助,修为精进...想要胜过这妖怪,还真没那么容易。 观他的这钉耙以及招法神通,大圣心里也隐有了一个猜想,又瞧见师父已经到了跟前,生怕师父佛性发作,非要上前超度了这猪妖,手上的力道弱了几分,两三招做了一个分落,且开口大声问他:“呔,你这泼怪本领不小,为何要落得此处为妖?若是当真有个来历,老孙便念你虽霸占了人家高小姐,却也不曾作恶...自饶你一条性命。” 法海与大圣颇有默契,他知道悟空所想,无非是想要自己网开一面,放这妖怪一条生路。 这猪刚鬣见自己竟被小瞧,心中虽然不忿,但也难得有空喘息:“呼哧——呼哧——你这泼猴,难道不识天河水军大元帅?” “果真是天蓬元帅?”大圣心中一喜,当年在天上做齐天大圣的时候,虽然跟这天蓬元帅相交不深,但也吃过几场酒肉,当年还斗过法,连声道:“真是个老熟人,只你堂堂北极四圣,为何沦落得如此下场?害的俺老孙一时没认出来——” 大圣的声音很大,生怕师父听不见,故意点出了这妖怪当年身份...希望师父投鼠忌器,看在天庭与紫薇大帝的面子上,莫要冲动行事。 天庭水太深了,自己把握不住...师父一个凡僧如何得罪得起? 大圣忽然觉着若师父是一个真没本事的凡僧就好了,自己也不用担心他一路上惹出许多祸事来,任凭自己摆弄着他,平平安安一路顺风顺水的去了西天,岂不快哉? 何至于受这般苦? 一时觉着刚才这一场痛快搏斗,也索然无味。 这前脚才烧了观音菩萨的禅院,若转眼就把这天蓬元帅超度...天庭可不如观音菩萨一般慈悲,若当真发兵...难不成还得再跟师父闹一回天宫? 到时候,师徒两个一起入狱,还能做个伴。 怪不得菩萨让俺老孙来给师父当这个徒弟,若换一个别的来,谁能拉住他? 小哪吒都没这个本事,怕是得那杨二郎来。 大圣只觉自己为师父操碎了心,这西天的取经之路上,没有自己一旁护持是当真不行。 “呵。”猪刚鬣见猴子还认自己这个往日酒友,自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说:这猴子被压了五百年,长进不小,竟也懂得人情世故了。 见化灾厄将解,他自然也放松了一分,一口气力泄去,顿觉着浑身酸痛,一屁股坐在了山石上,开始诉苦:“大圣啊,你是不知道,当你大闹天宫多大的祸事?连带着我等一众天神,也没个好日子过...也是那日杨戬拿住了你,天庭重开了蟠桃会,我吃酒吃得多了,便斗胆去了月宫那广寒仙子处...” “那月宫俺老孙也经常去,只后来广寒仙子言说俺老孙偷吃她家养的兔子...不让我去了。”大圣连声叫屈:“我自掌管蟠桃园,那里面的桃子都吃不完,如何有闲心吃她家的兔子?无非是去偷几口月宫阴泉酿的琼浆...” “呀。”大圣忽把目光锁定了天蓬:“莫非她家兔子是你偷吃了,却来冤枉俺老孙?” 天蓬听了大圣的话,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得是这猴子小瞧了自己,竟然怀疑自己去月宫偷兔子;笑得是这堂堂孙大圣去了广寒宫,竟只是为了偷一口酒喝... “我不是偷兔子,是因借酒戏弄广寒仙子,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正要投胎的时候,你这泼猴打翻了炼丹炉,那天降火球将我撞歪了行程,错投了猪胎。” “呀,此番是俺老孙罪过。”大圣听了连连唱了一个大喏,算是赔罪。 见大圣知趣,这老猪也敞开了心扉:“你不是被压在五行山下?为何到了此处来降我?” “你不知道。”大圣也没有隐瞒,“此前观音菩萨路过五行山,让俺拜在一个去西天取经的三藏法师门下,保他一路西行...功成之后,便能洗脱前尘罪孽,得个正果。如今正巧路过高老庄,却不料正巧遇见元帅...冒犯之处,还多包含。” “哎呀!”猪刚鬣提腿跳脚:“这不是巧了么?” 大圣一愣:“如何说得?” “我也是得了观世音菩萨劝善,受了他的戒行,这里持斋把素,教我跟随那取经人往西天拜佛求经,将功折罪,还得正果。”猪刚鬣此番更是全然放松下来,打来打去,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果真如此?”大圣多问了一句。 “可不是?”猪刚鬣见大圣不信,又道:“当年因错投了猪胎,便咬杀了母猪,打死群彘,在此处占了山场,吃人度日...” “呀!” 这天蓬话刚一出口,天上地下齐齐两声惊呼。 天上说话的,自然来迟了一步的观音菩萨,只是她呼在心底,没人听见;这地上的,自然就是大圣了。 后又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一个披着袈裟,手持锡杖的僧人,一身佛煞之气已是不能掩盖。 “多嘴,多嘴!”大圣见师父现身,便知自己此前作为全然无用。 只怪自己多问这一句,又恼怒这泼怪,你干什么事儿不好,非得要做那吃人的勾当? 第四十七章 大胆妖孽! 天蓬元帅当然不知道法海的底细,他见一个僧人出来,他还向大圣询问:“这位长老可是咱们的师父?” 大圣有些不忍看他,低着头道:“他是我的师父。” 言外之意,不一定是你的师父。 “师父,弟子得菩萨指点,专在此处等候师父大驾。”猪刚鬣上前拜见,可他的身子还没有弯下去,就看到法海已经侧开了身子,竟是不受他这一礼。 大圣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并没有什么意外之处,他看着还在发愣的猪刚鬣,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身后,虽然还没有动手,但也是封了他的退路。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往九霄之上望了望,心说:“俺老孙当真是与这天庭八字犯冲,我们不惹你,可尔等为何偏偏要往我师父怀里撞?不过降妖除魔这种事情...就是走遍三界也是有理。” ..... 大圣也曾经问过师父,言说:“师父,弟子也算是个杀人无数的妖王,师父为何肯将弟子收入门下?” 当时师父是这样问道的:“你可曾无故无辜杀人?” 大圣回答道:“皆事出有因,弟子别的不敢夸口,可这一条铁棒,却没伤过一条善良人物。”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师说:杀得一恶胜救百人...你以为如何?” 大圣想了想:“佛说普度众生,恶人也是众生之一,师父为何不渡化了他?” “许是为师修行有缺,不能似观音菩萨一般做到慈悲于万物生灵,也不能同如来佛祖一样观众生如一物。因此见不得良善被欺,更见不得那恶人逍遥,因此渡不得恶人。” “师父,若俺老孙有一天反复为妖,堕落成了那邪魔外道...” “有为师在,便容不得你堕落邪魔。”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悟空能感受到师父那“和善”的目光,似乎再说,在你入魔之前,为师就先将超度了,神魂俱灭的那种。 大圣听了师父的话,似是灵光一闪:“师父,会不会就是因为您做不到对三界众生一般慈悲心肠,因此便以这般修为境界,却也始终不得灵山果位?” “哈哈哈。”法海笑了笑,目光看向了正西方:“或许此去灵山正能当着佛祖的面问一问。” ...... 杀人在师父这里并不是什么大忌,只要杀得有道理,他甚至还会支持...比如被自己一棒子打死的强盗。 可若是吃人...别管是什么原因,直接埋了吧,那些想吃唐生肉的,甚至还没有张嘴呢,就全被超度了。 大圣都懒得求情,其实他也觉着离谱,你说堂堂一个天蓬元帅,就算是被打落凡尘投了猪胎,为何非要堕落成妖? 就算是当妖怪,躲在深山里自去修行也就是了,偏偏还要出来吃人。 “师父,为何不让我拜?”猪刚鬣还在诧异。 法海开口问道:“你先仔细说清楚,是如何在此吃人度日的。” 猪刚鬣愣了愣,他不知道这师父为何这般问他,可既然师父问话了,他便老老实实回答:“没有日用吃食,饿了便只管抓取些过路人来吃。” 法海又问了一句:“这五百多年来,便一直都是如此么?” “倒也不是如此。”猪刚鬣摇摇头,正当大圣期待这老猪说出些什么不同的时候,却听他开口继续说道:“中间有三五年没吃人...” “三五年?”法海笑了,气的。 “是啊。”猪刚鬣点头解释:“师父不知道,此地叫做福陵山,山中有一洞,叫做云栈洞。洞里原有个卵二姐,他见我有些武艺,招我做了家长,也是个‘倒插门’。不上一年,她死了,将一洞的家当尽归我受用。老猪食量大,没了吃食...又在此日久年深,没有个赡身的勾当,只是依本等吃人度日。” 老猪怕这长老不信,还特意提了一嘴:“这些事儿菩萨都知道,她说我在上界违法,今又不改凶心,伤生造孽,当二罪俱罚...又教导我‘人有善愿,天必从之。’我若肯归依正果,便有地可容身...” “菩萨所言,莫非便是让你拜入贫僧门下,一同去往西天?” “是极,是极。”老猪连连点头:“我当时正苦恼‘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菩萨便说她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让我跟着做个徒弟,往西天走一遭来,将功折罪,管教脱离灾瘴。” “既然是菩萨指点,也不用你往西天辛苦走一遭了。”法海一手已经竖在了胸前,只有大圣知道,师父此番是动了真火。 哦...天上的菩萨也知道,但她一时竟也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现身相见...主要是猪刚鬣一口一个菩萨说,说得菩萨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救错了人? 可是听三藏的话,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转机? 许是他也忌惮这猪妖前世身份,又看在吾的面子上,只是不愿意收下这吃人的猪妖一同西行。应当会放他一条生... “贫僧现在就超度了你,既不用让你苦恼获罪于天,也能脱离灾瘴...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话自然是法海的说的。 菩萨闻言也无法自己骗自己,心中长叹,只觉此事棘手...若是个没有法力的寻常长老,自己如此安排一个吃人的妖魔拜在他门下,自然没有什么大碍,可如今...只希望悟空是个识大体的,能拦一拦他师父。 不到万不得已,菩萨还是不愿意现身相见。 那老猪还以为这长老在开玩笑,没有丝毫警觉,却忽然听得耳边炸响—— “大胆妖孽,贫僧观你罪大恶极,合该沉沦地狱永不翻身。今而又花言巧语,借菩萨慈悲心肠假意归附,以逃性命...你这等微末伎俩,骗的了菩萨,可骗不过贫僧。”法海冷声道:“今日贫僧若不能将你超度,这五百多年来残惨死于你口中的无数冤魂,岂能见得天日?” “呀!” 猪刚鬣见这和尚说动手就动手,一身的佛光在夜间乍现,宛若一轮红日,便是九天之上的太阴星,此刻也被掩盖了光华。 嘭! 九环锡杖渡上了一层金光,那金光灼热炽烈,正是一切妖魔的克星,劈头麾下! “菩萨诓我!” 猪刚鬣口中惊叫一声,爬起来连连后退,堪堪躲过了这一禅杖,嘭—— 他也不顾四下溅射的飞石,直往他放钉耙处打滚,翻滚时瞥了一眼,那九环锡杖打出来坑洞,足矣将三个自己埋葬,地面裂痕密布,似乎连整个福陵山都在颤动——他来不及多想,伸手就去取钉耙,却见一根棍子扫过来,又急忙把手往后缩... 定睛去看的时候,竟是那遭瘟的猴子一脚踩在了钉耙上。 “弼马温!” 猪刚鬣惊惧之下,怒声出口。 第四十八掌 难不成还要让贫僧来背这口黑锅? “天蓬元帅,自作孽,不可活...你当年也是天庭正神,如今自甘堕落,又遇见了我师父,还是不要挣扎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大圣一根金箍棒拦在他的身前,此刻也不计较对方喊自己“弼马温”了,只是不知为何,忽觉着有些悲哀...也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被压在山下五百年,整日里都是铁丸铜汁...若当真如这天蓬一样,压不住一身的凶恶妖性,生吃几个行人...也为小白龙庆幸,庆幸当日小白龙只是去吃他猴毛变化的白马,却放了那强盗...如若不然,他们两个怕是也无缘拜入师父门下,此刻早已魂飞魄散,精血散于三界。 “菩萨尚且渡我,尔等为何要赶尽杀绝?”猪刚鬣神情慌乱,前有弼马温,后有唐三藏...这弼马温的本事刚才已经领教过了,这唐三藏此前虽没有听过他的名号,当刚才那一禅杖之威,便绝不在这猴子之下。 若非有这般本领,如何能降服当年大闹天宫的桀骜妖王? 猪刚鬣一时心死如灰,天神需断绝七情六欲,人间凡人在他们眼中视之如无物,此番又下界为妖,千万年之禁欲一遭解锢...全然不可收拾。 “难道就因为我吃人?”猪刚鬣其实心有不甘,“凡人整日里也吃食多少鸡鸭猪羊鱼...难道它们就不算生灵?你佛门不一向言说众生平等,却为何只来降我,却对那些罪孽视而不见?” 听见猪刚鬣言语,大圣忽然也愣了愣,是啊,人寻常不也吃食那么多生灵? 这跟妖吃人,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呢? 若是这般说来,那些凡人,岂不是也罪孽深重? 法海心性坚韧,他自不受这猪妖言语迷惑心性,可瞧见悟空神情恍惚,双目茫然,心说不好,他刚入佛门,心性未定,极容易被言语蒙骗。 “阿弥陀佛!”法海这一声佛号,运上了佛门狮子吼的法门,一道郑重庄严之声,自大圣神魂深处想起,直贯天灵。 他一个激灵,神情复归清明,心中戚然,背后出了一身冷汗,险些魔障了。 “贫僧早知你这妖魔狡猾,善用花言巧语,还想用这等诡计乱我道心。” 法海是什么人物? 是能一把将成佛舍利捏碎都不眨眼的佛门叛逆,这等诡辩在他不过小儿科,若非见悟空着了道儿,根本不会停手,他心中也长了一个教训,以后遇见此类妖魔时,尽量不要给他们言语的机会。 “悟空。” “师父。”大圣有些羞愧。 “佛祖与菩萨才有大慈悲,你一个刚拜入沙门的头陀行者,连我门究竟有几条戒律都尚且不知,何须为了此事烦恼?”法海沉声道:“况吾本一凡僧,渡不得三界芸芸众生,却也愿护得一方一时之平安,方不负这一身法力。你既为贫僧门下,正该护法卫道,若见妖魔行凶,却怜惜他们性命,岂非失了本心,坏了本性?” “师父,弟子知道了。”大圣一脚死死踩着钉耙,一手将棍子悬在猪刚鬣头顶,心念愈发坚定,“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感恩拜谢。” 此妖吃人无数,菩萨渡他,师父也度他,只不过一个是渡化,一个超度。 大圣不知道什么是佛,他听师父说的有理,便听师父的话。 “你不能杀我,我已经在观音菩萨处受戒,断了前尘...一罪岂能二罚?”猪刚鬣还在挣扎,他抬出菩萨,希望能有一线生机。 天上的菩萨听了猪刚鬣这话,当即就想要现身把这猪头的嘴缝住,眼前这一场祸事,还不全都是他这一张管不住的臭嘴惹出来的祸事? 若不说这话,菩萨还有一成信心能说服这金蝉子,留他一条性命以观效用。 可这般言语出口,菩萨就知道这猪妖是彻底没救了,金蝉子最是厌恶佛门这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行径...他一向奉行有罪必罚,全不似个佛门人物。 本性如此,便是十世轮回,也未曾磨灭,如之奈何? “菩萨是让你将功补过偿还罪孽。”法海冷声道:“如今你既无功,自不能补过,如此也不算受罚,贫僧合该将你超度...莫非你以为只把头剃了,便能斩断红尘因果,抹去前缘罪孽?” “呀,你这妖僧,这般行事,毫无慈悲,如何去得西天,见得佛祖?难道不想修正果了么?”猪刚鬣听法海之言心知在劫难逃,但他极其不甘心就此丢了性命,便极力用言语乱他心境。 “阿弥陀佛。”法海见猪刚鬣不服,“若是修成了正果,渡得便全是你这等吃人妖魔,贫僧便不要这正果又如何?悟空!” “哎——!!” 大圣得了师父令信,手起棍落,一棒子下去。 “吼——” 却见那猪刚鬣在棍子就要敲中他天灵的时候,猛然一声吼,瞬间化作原形,乃是一只獠牙凶恶,钢毛横生的黑皮野猪形象。 大圣这一棍子下去,倒也没有打空,只是错开了它的头颅,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屁股上,直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淋漓。 “你既要杀我,我便拼了这性命不要,也先吃了你。”猪刚鬣一边向三藏法师方向狂奔,一边儿也将恶言出口恐吓。 法海岂是被吓大的? 只见他将九环锡杖往上空一抛,一手捏着法诀,一手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紫金钵盂,他口中念念有词:“大日轮身,佛焰普照。不动明尊,破灭诸邪——收!” 法海手中的紫金钵盂受了大日如来咒印加持,顿时生出金乌烈焰。 那飞于半空中的禅杖,迎风而涨,霎时间化作山头大小,宛若镇狱石碑,卷着煌煌佛光从天而降。 大圣在后面也把那金箍棒迎风而涨,他吃了刚才的教训,把个金箍棒变得比那猪妖身躯还要大,横扫而来。 上有九环锡杖,正面有紫金钵盂,后面大圣的金箍棒更是横扫一大片... 嘭! 大圣的金箍棒扫断了猪妖的四蹄,法海的九环锡杖打碎了猪妖的天灵盖,紫金钵盂的佛光正将整个猪妖的身躯笼罩。 一道道黑烟,自猪妖的妖驱上蒸腾,阵阵刺耳的呻吟声,伴随着烈焰焚烧响彻天际,正此时法海将目光望向了天空的一道云层,忽开口道:“菩萨观看多时,何不现身一见?” 大圣闻言,也急转目光望向苍穹,终于也在同一处锁定,他手持金箍棒站在师父身前,如临大敌。 谁知道菩萨此来是敌是友? 观音看这被收入紫金钵盂中的猪妖,心说这三藏实不当人,你要收他,自收了他便是,事已至此,贫僧又如何拦你? 可你却偏偏叫破我的行藏,你哪怕将他超度了之后,再叫我出来呢? 在这死不死,活不活的关口。 你是让我救他不救? 贫僧若救他,你又不答应...贫僧不救他,岂非落得个见死不救?你当那太上老君与紫薇帝君是好相与的? 怎么,难不成还要让贫僧来背这个黑锅? “阿弥陀佛,贫僧急忙赶来,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三藏,悟空...看你们惹下的祸事。” 第四十九章 大圣:无非再闹一次天宫罢了 “祸事?”法海看向了菩萨:“不知此言从何谈起?” 菩萨也是左右为难。 她到是也不怪法海“心狠手辣,不讲慈悲”,只觉是自己的过失,没有提前把事情安排好,如今事情出现了纰漏,她出来分锅也是理所应当。 眼下最要紧的,其实是如何补救...她一时也没有个章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你可知这猪妖是什么来历?” 菩萨也不提救人的话,只问了法海一句,也是要看看他的决心如何,是否当真有勇气与这诸天神佛为敌。 法海神情不变,语气沉着:“他前世乃是紫薇帝君麾下,北极四圣之一的天蓬元帅。” 只听了这一句,多余的话菩萨也懒得问了,只是眼中神情复杂,感念这三藏此次西行恐怕当真是个困难重重了,以前安排好的一些简单劫数,也怕要成了九死一生之局。 九九八十一难,这才走了几步路? 你与这猴子虽然法力不浅,可若是想要这般走完全程,怕也没那么容易。 “菩萨此来,可是要救这猪妖?”法海开始反问菩萨。 “我能救他一次两次,如何救他三次四次,你既然已惦记上了他,可会因为贫僧半途而废?”菩萨深知金蝉子性情,便是今日救下了这猪刚鬣,这西行路上怕是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金蝉子若是不收他,他便成了废子,废子自然是要被抛弃的。 救与不救,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菩萨慈悲心肠,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是否会出现什么转机。 悟空见师父手上的法诀没有因为菩萨的到来而有半分松懈,那猪妖的呻吟之声也越来越小,距离神魂俱灭,魂飞魄散已是不远,心中感慨万分—— 他之前险些被这猪妖在高老庄装出来的纯情老实模样欺骗,想是这老猪还真以为能得个正果,在高老庄三年也算不敢为恶...却没想遇见了自家师父。 这岂非是正是应了“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等佛门劝诫之言。 悟空自以为又领悟了几分佛法精要,心中颇有几分欢喜。 “弟子斗胆请教菩萨一事。”法海看向了菩萨,只是他一手持着金钵,一手掐着法诀,不能行礼。 “何事?” “菩萨渡他,当真是因为慈悲,还是因为他前世的身份。” 确实很大胆,不过菩萨也没有犹豫,直接给他解惑:“他纵然是个没有来历的妖魔,贫僧也要渡他。” 法海笑了,她知道这是菩萨真心之言,就好似当日在黑风洞,对那些妖王也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一样,只是他们自己没有把握好,非要吃上一口唐僧肉。 “好叫菩萨知晓,便是那些深有背景来历的妖魔,若在弟子面前行凶,小僧也会将他超度。”法海语气平静,但神情十分坚定。 菩萨也知道这是法海的真心话。 双方理念不同,若论对错,其实也难相争。 毕竟立场不同,菩萨站在众生之上,她是个摆渡人,自可眼观世间冷暖,渡化有缘之人。 以前的法海,也自以为自己是个摆渡人;而如今的法海孤身入了这苦海,还不愿作那独自回头的上岸人...他忽又一笑,看着菩萨问道:“敢问菩萨,这前路之上可还有被菩萨渡化的妖魔,等着拜入弟子门下做个西天取经的护卫?若是如这猪妖一般吃人的,请菩萨早些带其离开,否则小僧见了...也是一样的下场。” 菩萨极好的涵养都险些破了防,前九世的取经人,一个比一个心怀慈悲,怎偏偏到了你反觉醒了真灵? 事到如今,菩萨也不瞒他了,沉声道:“前路到也还有一被天庭降罪的神灵,他不仅吃人吃的多,还把你此前九世转世全吃了,只留下了你九只头骨,穿成一串儿,挂在胸前。” “既是如此,菩萨还是将他留着吧,此等凶神合该小僧亲自超度。” 菩萨也是百感交集,这金蝉子还是如同以往一般,一向是个一根筋,“他于这天蓬不同,整日在那流沙河下生受飞箭穿心之苦,早已经失去灵智,全凭妖魔本能行事,此前贫僧路过流沙河遇见他的时才将他点化,如今他已洗涤心灵,几获新生...” 见三藏法师是一个字也不听,菩萨都想给这个叛逆和尚带上紧箍咒,让他知道一下什么是佛法无边。 “罢了,此事贫僧到时自会给你一个说法。眼下...你还是看看这猪刚鬣吧,你当真要将他的真灵超度?连个转世的机会都不给他留下?”菩萨指了指金钵之中的猪刚鬣,此刻已经没了声息。 大圣听师父与菩萨言语争锋,早就忘了还在金钵之中猪刚鬣。 如今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原本的黑皮大野猪,那如刀枪一般的獠牙早已经磨平,浑身上下似钢针的毛发,也变得及其柔顺...竟变成了一个白嫩嫩的家猪形象。 妖气被金乌佛焰焚烧殆尽,它自恢复了本来相貌。 而猪刚鬣的元神,已经变得虚无一片。 所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又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故无形无色,归于虚无。 一阵风吹过,猪刚鬣的元神骂骂咧咧的消散于天地之间。 轰隆隆! 霎时间,苍穹布满了阴云,雷鸣电闪火光四溅。 又狂风席卷,阴风怒号。 呼—— 这啸声仿佛阴兵过境时的呼呵,又似蛮荒凶兽撕咬时的嘶吼,直叫得人内心慌张。 不过此处乃是观音菩萨、齐天大圣与法海三位神通广大之辈,倒也不会见了这等场面便心生退怯。 “菩萨。”法海大概猜到了自己要面对什么,但他浑然不惧:“这祸事皆由弟子一人而起,还请菩萨稍作回避,若有连累菩萨之处,万望见谅。只是...此番西行,恐就要止步于此了。” 法海心中生了几分悲哀。 这世界,佛不似佛,神不是神...怪不得灌江口杨二郎听调不听宣,也难怪这猴儿要大闹天宫,只可惜为师不曾早来五百年,否则不至于让你当年孤身面对十万刀兵。 “师父小心。”大圣目光坚定,手持定海神针立于师父身侧,很显然...大圣也知道他们师徒惹上了多大的麻烦。 不过他毫无畏惧之意,无非就是跟着师父再闹一次天宫...只希望这一次,能打进去那凌霄宝殿之中。 菩萨见这师徒两个神情愈发兴奋,觉着心很累。 诸天神佛有的其实不止是打打杀杀——别看上边儿动静大,究竟能下出几点雨来,还尚未可知。 “阿弥陀佛。” 菩萨念一声法号,她却不理会法海之言,只把一双法眼往向苍穹,佛光若穿透了这重重阴云,直入九霄重天之上—— 她准备先探探条件。 哼哼~ 正此时,法海听得自己金钵中传来了几声响动。 他金钵倒扣下来,却见一只白嫩嫩的家猪从金钵之中掉落,说来也是怪事,明明那猪刚鬣的元神都魂飞魄散,便是妖躯上的妖气被佛光净化,也应当是一具死尸。 可此刻法海竟发觉它还有一口气息在,只是十分虚弱,随时可能咽气。 菩萨察觉到了这边儿的异样,只见把目光收回来,又掐指一算,口称:“善哉,妙哉!” 而后伸手抽出了杨柳枝,杨柳枝上带着一滴三光神水...菩萨施展了一个神通法术,以神水将那家猪浑身包裹,一缕缕佛光带着无上慈悲之气,缓缓渡入那家猪的体内。 菩萨大声说道:“真是个造化,却未成想到天蓬错投猪胎前,它已先生了灵智。这般说来,天蓬原是占据了它的身躯...此番天蓬恶报临身,真灵消散,才叫这它这一缕灵智复苏...阿弥陀佛。” “般若诸佛,地藏法眼,显法!”法海也运转一双法眼去看,片刻之后收了神通,对着那猪开口说道:“你与猪刚鬣虽为一体,但分属双魂,他之罪孽当于你无关,今日除妖险些将你误杀,乃贫僧之过。” “菩萨。”法海又看向了观音菩萨,开口道:“若弟子能过得此劫,愿将它收于门下,悉心教导,以全缘法。” 菩萨顿觉这三藏法师倒也孺子可教,也不全然是一根筋。 只是她也未曾想,法海本就是一片真心。 “天蓬既然占据它的身躯为恶五百年,今日合当它代天蓬行走西天,也是因果轮回,当有此报。”菩萨声音又大了几分,她话音落下的时候,苍穹之上云消雾散,又正直日出东方,光满人间。 第五十章 戒色也是一桩修行 呼—— 看着恢复了风光的苍穹,菩萨也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那家猪在三光神水的滋润之下,原本已经快要消散的生命力,正在渐渐恢复...身形也在急速生长,只是看起来十分娇憨,不负之前为妖时的凶恶形象。 等三光神水被它吸收了个差不多,菩萨又掏出一粒金丹,喂入这家猪口中,一边帮助它消化,一边儿对法海说道:“这是一粒化形金丹,可助他化为人形...毕竟你往西天行走,赶着一头猪也不像个体统。” 话音刚落下,便见得一道佛光自这家猪身上的绽放,等佛光收敛之后,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白大汉就出现在几人面前。 虽然也是个猪脑袋,模样也不俊俏,但却看不到什么凶恶,反觉着憨厚可爱...顺眼不少。 法海一旁赞叹道:“不愧是菩萨点化,竟天生一股佛性。” 菩萨又伸手点在它的眉心处,一缕清风缓缓渡入它神魂之中。 “这是?”法海与大圣都有些不明所以。 “它既然之前与天蓬一体共生,那么天蓬这五百年来的所作所为,它自也看在眼里。”菩萨笑道:“只是他灵智虽开,却凡心混沌,因而无法体悟。贫僧今以佛法助他将这五百年来是非融会贯通,当还你个囫囵徒弟...毕竟它长得模样呆了些,可若真是个呆子,如何跟得你一路西行?”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这白大汉猛然睁开双目,口中急呼出两个字来:“翠兰!” 大圣、菩萨、法海:...... “呀!” 恍惚之间,这白大汉似乎才回过神来,带着与他这形象极不相称的娇羞,连忙向着几人见礼:“小妖见过菩萨、法师、大圣。” 法海与大圣暗暗称奇,赞叹菩萨果真是法力高强,这般神奇造化神通,挥手而就...怪不得能够行走三界,普渡众生。 似他们两个,便只能超度一些妖魔。 “你可知前尘后果?”菩萨问了他一句。 “菩萨怜惜,弟子被下凡天神占了身躯,因他一缕善念心怀愧疚,因而护着弟子灵智不散...却也因此再无法压制其恶心,故而其贪婪凶恶本性发作,在这福陵山作恶五百年。”白大汉又看向了唐三藏:“如今他元神被法师超度,妖驱亦被佛焰所化,弟子才有一线复苏之机...不敢欺瞒菩萨与法师,弟子也因此得了天蓬元帅一缕真灵传承,其中正是三十六天罡变化之法。” 说完之后,白大汉躬身下拜,向着唐三藏磕个头:“弟子愿承天蓬元帅之名,侍奉师父西天取经。” 按理说到了这里,便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菩萨却发现这唐三藏又把他那两根眉毛拧在了一起...你这泼僧,当真是难伺候,早知有今日,在送你袈裟禅杖时,应先给你带一个紧箍咒。 “你便是你,你不是天蓬元帅,也不必承他的名号。”法海缓缓开口,道:“你可有自己的名字?” 白大汉摇摇头。 “呆子,还不快请师父赐名?”悟空在意一旁给出提示。 白大汉这才恍然,连忙向法海下拜,口称:“弟子请师父赐名。” “你既是要猪妖化形,便还姓猪,今入佛门当断了五荤三厌,便叫个八戒,如何?” “猪八戒?”八戒听师父为自己取名,便是正式收下了自己,自是欢喜再叩首。 “想来这法号,菩萨已经取好了。”法海看向了菩萨。 法海如今颇有些摸不准菩萨的想法,当他察觉到菩萨隐匿在半空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跟菩萨动手的准备...却没想到菩萨对自己虽然略有责备,但却也始终站在自己这边儿,也没有要问罪的意思。 “阿弥陀佛。”菩萨心知这是法海示好之举,便也顺着开口:“便还叫个悟能吧。” ...... 观音菩萨离开了福陵山,在去往流沙河的途中,她看到福陵山燃起一团火光,有黑烟滚滚,散与天际。正是八戒一把火烧了云栈洞,也算是与前尘做了个了断。 师徒三人,回到高老庄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了。 高太公一家还在担忧这师徒两个走了一夜一上午,不会是说了大话,反被那妖吃了吧? 如今见得他们平安归来,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为何带回来的猪妖,怎是个这般模样? 这不是我家的女婿啊。 那翠兰躲在父母身后,偷眼去看那呆子,却不料这呆子也正寻找翠兰,两个对视一处时,又连忙各自错开。 法海与大圣看的真切,心说,这呆子倒也有趣,那天蓬或许是对着高小姐见色起意,又恐怕用强会惹得菩萨惩戒,才使那软磨硬泡的手段...可这货,别真是搭上去了一条真心吧? 说来也怪,他自将天蓬那些为恶之事埋于心底,这“翠兰”便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菩萨原本来说要替他化解一二,还是法海言说:“戒色也是一桩修行,还是让弟子来调教他吧。” 在这方面,法海自认为颇有心得。 似悟空好动、顽劣、喜斗;这八戒自也是生性懒惰、贪吃、好色...这些都他们各自本性。 而修行的目的,是让他们心有克制,好动而心自静,见色而不起欲...并非是让他们磨灭了本性,就好似一个木头人一样,只知道敲经念佛。 这样的僧人三界之中不在少数,他们就好似行尸走肉,没有自己的思想,就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全然丧失了本性。 却也未见他们有一个得了正果的。 法海只是目光一扫,八戒立马收敛了神情,仿佛一个入定老僧,丝毫不为美色所诱。 他知道师父的厉害,那金乌佛焰虽然烧的得是猪刚鬣,但他同样有所体悟,区别就是...猪刚鬣被超度,而他猪八戒却一辈子忘不了今日体验。 法海见高太公面露疑惑之色,也知道他为何担忧,便开口道:“贫僧化去了他一身妖气,如今他已经从获新生,拜入贫僧门下,正要同往西天取经。” 高太公自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恨不得这猪妖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如今听它出家当了和尚,脸上的笑意顿时憋也憋不住。 反而是高小姐,明明得了自由,却不知为何,心中却生了几分失落。 因为是午时,高小姐便大胆开口,邀请高僧用饭...法海与大圣到无所谓,他们修行有成,便是不吃喝只吸纳些天地灵气,也无大碍。 只是这八戒,食量巨大,若临走前不能让他饱餐一顿,恐怕路上也是个麻烦事。 等他吃饱喝足,法海对大圣说道:“悟空,牵了白马出来,咱们这就准备启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