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器 王衡在混沌中浮沉。 他极力地想回忆起自己的身份、家乡、或者一切能够维持自己清明的东西,但有一股难言的力量阻碍着他回忆,他只能时断时续地回忆起某些东西,然后迅速忘记,又重头开始回忆。 混乱干扰着他,他甚至无法思考自身的存在形式。 直到一个温柔但威严的声音响起:“既无可归之处,亦无可去之处的死灵啊,现赐予你容身之所。 吾名,毘沙门。 获持名讳,留其于此。 易名更姓,为吾仆从。 以训为名,以音为器。 谨遵吾命,为吾神器。 名为衡。 器为衡。 唤名衡麻!” 世界骤然敞亮,脑中的迷雾被驱散,王衡懵懂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金发的女子,绮丽的脸上带着威严和温柔。 女子对着他温柔一笑:“今天开始,请多指教。” 王衡怔怔地看着她秀美的脸颊,下意识地回答到:“请多指教。” 然后身边传来一声冷斥:“真是失礼的家伙,作为神主的神器,最简单地宣誓效忠也做不到吗?” 王衡转头看过去,是一个穿着和式宽袍的老人,皱纹里写满了严肃和微微的不满。 金发女子安抚地对老人笑了笑:“断,别这样,衡刚刚才从蒙昧中醒来,什么都不知道,还要靠你引导,别吓着他了。” 又对王衡笑了笑:“衡,别紧张,断没有恶意的,只是太死板了点。” 王衡只得点了点头,对着老人道:“抱歉,我还不太明白情况,还要麻烦您的指引。” 断微微颌首,仍是严肃的模样:“我会尽快把你需要知道的告诉你,希望你也努力尽快适应。” 然后他对着金发女子躬身一礼:“毗沙门大人,那么,我先带他下去。” 毗沙门的目光在王衡身上转了两圈,“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说道:“断,麻烦你了。” 断躬身行礼:“职责所在。” …… 王衡看着窗外的云层发呆。 自混沌中醒来已有两日,在断的指引下他也大致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他原本是个死灵,也就是俗称的“鬼”。 但在金发女子——七福神之一的毘沙门天的力量下转化成了她的神器。 既然是神器,那么自然只有神才有资格使用。 毘沙门天是神,或者准确的说,金发女子是目前的“毘沙门天”神职拥有者,继承了这个神名。 而神器,与神灵相辅相成,可以说是神灵最强的力量,其力量也同样千奇百怪,据断所言,他的力量是“裁决”,本体是一杆天平。 而王衡……他的本体是一把尺子,没错,就是用来量长短的尺子。 其实若是按名字来看,“衡”称量的其实是重量而非长度,是有些奇怪的。 虽然断没说什么,但是王衡仍然可以在他眼中看到失望和轻视,一把尺子能做什么? 王衡并未对此做出什么回应。 他仍在找回记忆的过程中。 他被收服的那天,记忆是一片混乱的状态,只不知道毘沙门看到了他多少记忆。 但两天过去了,他大致厘清了自己的记忆。 王衡,华夏人,22岁,普通大学毕业,入职一个月,死于电气泄露。 和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没太大的区别,除了他能看见一些特殊的东西以外。 也就是俗称的阴阳眼。 如果他愿意的话,凭借沟通阴阳的本事,肯定能够纵横都市开个后宫,但是从小开始不知是巧合还是别有原因,他惯看死亡。 最初是家人,然后是朋友,后来浅尝辄止的爱情也与死神擦肩而过,堪称天煞孤星。 然后他开始独来独往,借着家人留下的钱财和寒暑假的兼职念完了大学。 当他步入社会,并打算独了此生的时候,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 作为新人,在公司的老人帮助下加班加点的忙活工作的时候,电路破损,引发了火灾。 当火舌蔓延,顺着各种器具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仿佛看见大学之后阔别4年的死亡再次对他露出狞笑。 见惯了死亡,他对生死之间的界限观念堪称淡漠,不过身边毕竟还有别人。 于是机械般冷静地按照火灾避险的标准操作,把自己和对他颇有照顾的公司前辈带到了门口。 再跑两步便能逃出生天。 然后像是电影的标准剧情一样,一根横梁砸了下来。 如果砸中了,那位二十七八,颇有风韵的女前辈断然没有活下来的道理。 不过王衡却对命运地捉弄早有准备,一把将她推出了门口,然后自己却被压住了。 用力推了推腰间的横梁,无论是常识还是体感都告诉他,他推不动这根绝命的横梁。 于是他放弃了挣扎,趴在逐渐变得滚烫的地板上。 长长地舒了口气,王衡反而笑了起来,这次终于不是别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漂亮的女前辈满脸是泪地冲他喊着什么,他听不清楚。 她想冲进来帮他,但是电影既然上演,狗血自然也不会停——又是一大堆燃烧物砸了下来,隔断了她和他的路。 王衡想对她挥挥手,但是力量却在逐渐流失,只能勉强对她笑了笑。 不知道隔着热浪她看不看得到,但估计是看不到的。 王衡心里有些歉意。 因为那个一身风韵的女子可能会因为这件事铭记一生,但他并不值得、亦不期望她因此铭记。 也许王衡对她确实有些好感,但大多都是见色起意的程度,最多因为她的照顾而有些在意,但若是正常发展下去一定是无疾而终。 他救人更多是出于“累了”,或者“愤懑”的情绪,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品德或者令人神往的恋情在推动。 换句话说,他只是出于个人的意愿和利益出手相救,却要因此在别人的心上刻下重重的痕迹。 王衡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公平的事儿。 然后没过多久,腰间的痛觉反而渐渐散去,而氧气的不足带来的窒息,和温度已然可以烤肉的地板的炙烤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痛苦。 也许可以漠视死亡,但疼痛依然难以忍受,他想要大声嘶吼发泄痛苦,氧气和嗓子却不允许,只发出了将死之人的“嗬嗬”气音。 失去意识前他想到,也许不发出嚎叫反而会让漂亮的女前辈好受一点。 然后,名为“王衡”的天煞孤星的一生就此结束,只留下一个或许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女子和很快就会忘记他的人世间。 第二章 斩妖 被唤醒的第三天,王衡开始在“断”的指导下学习神器的能力。 神器大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体发挥能力。 刀枪剑戟自不用说,手枪等火器、甚至是某种动物,都有可能是神器。 除此之外的一些神器,却更偏向于抽象。 例如断,他的本体是天平,如果按照一般的思维,他只能称一称重量,但他却自行开发出了“裁决”这种形而上的能力,因此他能够称量的东西也因此变得抽象。 比如说罪恶,比如说价值。 这种抽象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有个标准一概而论。 断本身是没有任何倾向的,只是单纯的天平。 往天平上添加砝码的是神主毗沙门,决定刻度与比例的也是,自然,称量的对象也是。 也就是说,断放弃了一切自我的观念,全身心地侍奉着毘沙门。 他形成的价值观、世界观都来自于毘沙门。 如果不再侍奉毘沙门,他将失去一切价值。 王衡不知道这对不对,或者说是不是所有神器的普世价值,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做不到。 这种做法有没有问题他却可以检验。 神器与神主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是一体两面,若是神器做了什么违背神主“善”的准则的事,神主便会被刺痛,并染上“恙”。 当感染到了某种地步,神灵也会死去,而作恶的神器,则会堕落成为妖怪。 一般情况下,刺痛了神主,会进行“禊”,让神器承受非人的痛苦,向神灵忏悔。 其后大都会被收回赐名,逐出门墙。 若是未能及时清除感染,神明则会死亡。 这是断再三警告的东西。 只要稍微想想,王衡就能想象出其中的风险。 有潜质成为神器的死灵,大都是非自然死亡,要让他们毫无怨气地在暗处仰望阳光,需要付出多大的心血? 而据他所知,毘沙门至今包括他在内已然收容了十把神器,他是最近收服的。 断的地位相当于毘沙门一脉的大管家。 其余的若有战斗能力自然要跟随毘沙门外出斩妖,而没有战斗能力的一部分负责维持神宫的日常事务,另一部分则散布在各处神社了解情报或聆听祈愿。 至于是否加入战斗队伍,则由毗沙门决定。 每一把神器都有两次跟随毘沙门外出斩妖的机会——当然,若是不愿跟随也不会勉强,两次战斗是毘沙门考察能力的时间,若是表现出相应的能力,自然就留在战斗队伍中,但若是才能不足,她也绝不会留下祸患。 毕竟是最为暴烈的武神,纵然心怀柔软,也绝非优柔寡断之辈。 …… 一天时间,王衡已然大致掌握了神器应有的能力,这并非太难,一天时间虽然很快,但并非无法令人接受,更多的挖掘在于熟练。 而在他苏醒的第四天,毘沙门召集了战斗成员。 战斗队的成员总共有六位。 本体是贴身软甲的“雨”,一个短发的活泼女孩。 本体是重甲的“侍”,一个长发披肩,沉默寡言的女子。 本体是巨剑的“阙”,一个粗豪的壮年汉子。 本体是长剑的“泉”,一个看起来很阳光的青年男子。 本体是战靴的“青”,一个娃娃脸的可爱小女孩。 本体是手用型弩的“绫”,单马尾,身材高挑的少女。 贴身衣物自然是神力幻化而成。 加上王衡和毘沙门,便是斩妖队的全部成员了。 实际上王衡和断,阙,青,绫等人是同一辈的神器,更准确的说,在其他神明眼中,他们是一族的,族名是“麻”,他的名字应该是衡麻,只是因为发音的问题,王衡大多数时间直接忽略了“麻”的族名。 断并非战斗系的成员,会留守神宫,此时他一如既往地严肃,讲解着大致的情报。 王衡静静地听着。 目的地在神宫东面百里,信浓城郊,“时化”产生的风眼已然关闭,但“彼岸”逃窜出的妖怪依然在作乱。 站在神宫广场上,毘沙门精神满满,全无几日前王衡所见的疲惫,眉目间神采飞扬,目光一一扫过一众神器。 “雨器!”短发女孩儿一笑:“是,姐姐大人!”软甲覆体。 “侍器!”长发女子沉声道:“是,毗沙门大人。”重甲着身。 “青器!”娃娃脸女孩轻声道:“是,姐姐大人。”战靴附着。 “阙器!”大汉闷声道:“是,毘沙门大人!”巨剑在背。 “泉器!”阳光青年一笑:“是,毘沙门大人!”长剑在腰。 “绫器!”马尾少女躬身一礼:“是,毘沙门大人!”手用弩斜挎。 最后她目光扫过王衡:“衡器!” 王衡感受到一股召唤的力量在牵引,不做抵挡,学着马尾少女躬身一礼:“为您效力!”化作十余公分长得细尺,插入发髻。 毘沙门一愣,然后微微地一笑。 闭上眼睛,感应信徒的祈愿。 再次睁眼,已经到了信浓。 阵阵喧哗传入耳中。 王衡“看”着眼前的镜像,心里有些恍惚。 近似心眼的观察角度,让他能够注意到更多用眼睛看不到的细节。 如果要给眼前所见的景象下个总结,大概可以用“战乱时期,民生萧条”来形容。 平民面有菜色,浪人醉生梦死,武士冷面冷心,妓侣麻木不仁。 毘沙门面色落寞,低声似乎在和神器们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身为福神,信徒无数,我能做的却只有斩除几个妖魔,既没法使他们丰衣足食,又无法使他们免于战乱,真是……失职。” 神器们看着城中喧嚣,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毘沙门并未多做感慨,很快振作精神:“绫,有发现妖怪的踪迹吗?” 绫有些迟疑地说道:“似乎在城西有几处妖怪的气息。” 毘沙门点了点头,飞掠而去。 城西,沿途斩杀了几个小妖,众人终于见到了一只大型妖物。 通体是墨一样的黑色,十余只眼睛散发着邪意,章鱼一样乱舞的触手,一眼看上去,是极度的混乱与不和谐,周身疯狂的意识冲击着众人的精神。 然后“它”,或者说“它们”注意到了毗沙门。 “美味……” “到这边来……” “好吃……” “和我一起吧……” 混乱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是数个声音叠加后的产物,直击心灵,令人心情躁郁,仿佛重石压在心头。 王衡压抑着内心的烦躁,仔细的观察着眼前的妖物,收集数据和资料。 毘沙门低喝一声:“绫器!”手用弩毫光绽放,箭矢在弦,毘沙门微微瞄准,一箭洞穿了袭来的黑色触手。 数支箭矢射出,快速地扫除了乱舞的触手。 妖物发出震耳的悲鸣,拉长的嚎叫仿佛在哭泣。 整个立起,扑向毘沙门。 “泉器!”毘沙门向一旁纵越,长剑出鞘,凌厉剑式斩断几根碍事的触手,绕着妖物快速疾行了一圈,目光鹰隼般掠过妖物全身。 然后骤然止步,低喝一声:“阙器!” 巨剑在手,毘沙门沉腰错步,随后前踏,发起冲锋! 第三章 衡器 巨剑自下而上挥出,沿着冲锋的路线将妖物剖成两半。 仿佛听到“哧”的一声轻响,妖物发出直冲人心的哀鸣。 “爸爸……” “晴子……” “不想死……” “好冷啊……” “光……” 恍惚间,王衡似乎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呼唤声,可转眼间却消失不见,众神器同样没什么异样,全然是不曾听到的模样。 毘沙门默默地伫立了几息,随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将巨剑挂在背上。 “走吧,还有的忙呢。” …… 清晨出发,忙碌到傍晚,毗沙门已然清剿了十余只巨型妖物。 王衡并未指手画脚,或者说他基本不曾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记录。 在他眼里,毘沙门的战斗方式的确足称凶猛,但却失之打磨,过度的力量使用令她的神力消耗大得惊人,神器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磨损。 当然,相比于毘沙门,众神器的表现就着实有些不堪了。 一把尺子能做什么?无非是测量而已。 但在王衡眼中,化作本能的测量能力,是精准到极致的数据化。 一整天的战斗,已然足够他在心中拉出清单了。 黄昏降临时,毘沙门带着众神器和一身疲惫回到神宫。 解除了武装,毘沙门靠在神座上显得异常疲惫,挥了挥手遣散了众神器,留下了王衡。 穿着宽松袖袍,斜倚在高大的神座上,金发的女子好像把名为“毘沙门”的面具一并卸了下来。 “衡,今天感觉怎么样?” 王衡低着头考虑了几秒钟:“您的战斗风格自成体系,我若是指手画脚只会碍眼,但是神器们的力量并没有发挥出来,就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们更像是单纯的器物而非有灵的神器。” 初来乍到,王衡便这样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评判其他同仁,其实并不明智,但……他其实并不很在乎。 一则他其实只需要对毘沙门负责,另一方面,他确实没有一定要和神器们搞好关系的想法。 金发的女子看着他,秀美眉毛微微上挑:“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王衡微微沉默了一下:“有,由我来掌控‘境界线。” 神座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神器的世界,境界线是极为重要的能力,分割阴阳,隔断生死,划清神魔。 以神器来举例,如“泉”那样的长剑,一剑斩出,可以斩破妖物,但也同样可以斩破树木,因为他划出的线是都可以斩,虽然碍于他本身的心志,刀锋锋利到什么程度难说,做不到一定斩断对方,但,却是可以斩到的。 也许用树木举例很难有说服力,如果把对象换作是人呢? 妖物常常汇集在有人的地方并非巧合,而是阴暗的心绪会自然而然的吸引妖物,若是抵挡不住,做出什么恶事都不足为奇。 所以在闹市斩妖是常有的事,事实上,就在今天,信浓城斩妖也有数次是在闹市进行的,而碍于“泉”划定的界限,毘沙门的战斗方式其实更接近实力强大的人类而非神灵。 不得不避开的对象、无法做到的斩击角度、无法确定的敌人核心,剑与剑主在这样的战斗中并非心意相通,而是单纯依靠剑主的实力,甚至还有可能反过来顾虑剑是否会受损。 即便是铠甲也是同样的道理。应该抵挡的攻击、应该抵挡的力度、横断外界的限度。 王衡一点也没看出这是神器应有的素质。 毘沙门看着王衡淡漠的面容,回想起收服衡器那天,她看到的回忆。 细节无法描述,否则她收服那么多神器,早就该被记忆冲刷成了疯子。 只有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刻骨铭心。 这是个战乱的时代,但她收服的神器绝非见惯了死亡的对象。看见太多的死亡,甚至连生存在此岸与彼岸间死角的死灵和神灵也司空见惯。 这样的人,大多数都堕入了彼岸,化作妖物。 而王衡,是真正站在此岸与彼岸之间那一线的人,对他来说,跨越此岸与彼岸的界定就如同转身打开一道没上锁的门。 但他没有堕入彼岸。 令她动容的家人、朋友、恋人以及许许多多的王衡亲眼见证的死亡,并未将他打入深渊。 即便是记忆中最后铺天盖地的大火,难以忍受的痛苦都未曾将他逼入深渊。 遍历生死,他已然勘破生死,但却依然选择了把生存的机会就给未曾看破界限的那个相交不过一月的人。 她相信王衡,并非只是出于他表现出的良善,更多的是他经历了那么多事后的淡漠和冷静,成为神器之后,依然没有消失。 于是她坐直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开口:“境界线,我可以交给你。” 王衡愣了一下,他其实并没有抱太大期望,甚至做好了去看守某座神社的准备。 毘沙门露出笑意:“我甚至可以把更多的力量和界限给你,但是你并不熟悉战斗,所以这需要你自己来争取。” 王衡抬起头,在苏醒后第二次认真的看着这个将他从混沌中拉出来的女子的眼睛。 他有些恍惚。 但随后就定下了神,躬身行礼:“我必将全力以赴。” 毘沙门轻轻的笑了声,从王座上站起:“我很期待。”然后消失在了神座之间。 王衡直起身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有些想勾起嘴角,眼睛却又有些湿润。 但他毕竟是王衡,眨了眨眼,迅速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开始走向自己的房间。 一把尺子能做什么? 在一天的战斗中,他发现这个世界依然停留在冷兵器作战的时代。 尺子并非什么重大发明,用途也同样显而易见,因此无论是神器还是神主都能接受,只当是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但在王衡看来,不是尺子,而是以池子的视角测量世界。 一路上他都在默默回忆白天收集到的数据,数据化的视角中归纳出众神器的基本数据,遇见的妖物的数据和特征,以及斩妖队表现出的各种经验。 以及单独列出的毘沙门的模型数据。 摆脱了肉体的限制,他发现自己的计算能力和记忆能力都疯狂的上涨。 自由操控精神世界的感觉更令他沉醉无比。 在脑海中不断地模拟交战的场景,数十次来回往复。 然后他停止了思虑,闭目养神。 神灵或者神器都是不用睡觉的,但是他们需要休养精神,否则一切能力都会大打折扣。 黑暗中,他眼前闪过那双眼睛。 紫色的温柔眼眸。 第四章 精准 晨光初现的时候,斩妖队便已集结在了神座之间。 依然是昨日的那处风穴,断今天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躬身相送。 一夜过后,再次出现在众神器面前的毘沙门疲惫一扫而空,再次变得神采奕奕。 她对着众神器露出笑容,然后看了眼王衡:“今天的战斗,你们听从衡的指挥。” 神器们面色各异。 巨剑“阙”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毘沙门大人,衡初来乍到,成为神器的日子总共也才五天,接触战斗更是只有一天,就算再有天分恐怕也不足以了解战斗吧。要不过段时间等他熟悉了再做改变如何?” 断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毘沙门没有开口,而是望向王衡。 王衡望向毘沙门,目带征询。 毘沙门点了点头。 于是他望向“阙”:“神灵和妖物的战斗与凡人之间的争斗或许有共同之处,但是在很多地方却有明显的不同。别的再论,但是神器的基础‘一线’必然是决定神器能力的重要标准。” “那么不妨就以‘境界线’来决一胜负吧。” 王衡扫了一眼厅中一众神器:“不只是阙,谁要与我切磋一番我都可以接受。” 虽然用词相当谨慎,但是蕴含的“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的意味已然昭然若揭。 阙眉头紧皱,王衡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目光。 武神麾下,用实力换去地位,实在是理所当然。 阙缓缓的点了点头:“我同意这个提案。” 其他神器目光交汇,然后也点了点头,他们实在难以相信王衡可以在短短五天内超越他们长久以来的经验。 断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 神宫广场。 阙与王衡面对面站着。 两人互相一礼。 断开始倒数:“三!” 王衡盯着阙。 “二!” 两人并起剑指,微微绷紧。 “一!” “一线!” 光芒乍起! 几乎在断话音落下的一瞬,广场上响起两声断喝,而后,光华冲天! “砰”的一声,一道身影踉跄倒跌。 众人急忙定睛望去。 稍显单薄的身影在原处丝毫未动,而阙却已经踉跄倒地。 神器们集体失声,面面相觑,断眯起眼睛。 阙坐在地上,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王衡走了过去,朝他伸出了手。 阙望向他。 王衡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轻声对他道:“只是各有所长罢了,你发挥力量的地方不在这里。” 阙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苦笑道:“不用安慰我,你说的没错,‘境界线’就是神器的基础,你明显比我高明得多,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然后他对着斩妖队的几人喊道:“喂,你们几个,有没有来试试的?我是真的不行了。” 众神器笑作一团:“我们可不想丢人,明显的不在同一个级别好吧。” 阙郁闷地挠了挠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衡忍不住动了动嘴角,望向毗沙门。 金发的女子目光灼灼,满脸的笑意。 随后她拍了拍手:“好了,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出发吧!今天,把那处风穴清剿干净!” …… 信浓城,一如既往的景象。 毘沙门站在城头:“绫,发现目标了吗?” 绫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犹疑地回答道:“似乎在城东有迹象。” 弓手的眼力一般都要相当的好,绫器是手用弩,于是不知不觉中承担起了斥候的角色。 但实际上并不准确。 王衡在意识中开口道:“东城,离我们大概两公里处是妖物最初聚集的地点,后来跟随人流向北移动了。现在在东北方向二点五公里处,有大型妖物,其周边小型妖物无聚集倾向,建议首先剪除大型妖物,避免人群混乱产生更多妖物。” 众神器哑然,毘沙门露出笑意:“收到。”纵身飞掠而去。 很快抵达,形似巨蟹的妖物在人群上空,阵阵魔音传入耳中。 王衡冷静下令:“绫填装箭矢,全力,坐标‘92,64,24’。”他将自己的精神开放,链接毘沙门与绫,共享自己划分的以毘沙门为中心构建的坐标系。 他们自然是不会用坐标系的,不过王衡也就是让她们看看,动手还是自己来方便。 绫下意识地填装,跟随王衡和毘沙门的指引射出一箭。 落点处是一只眼睛,箭矢尽没。 巨蟹哀鸣一声,十余只眼睛齐齐望向毘沙门,随后发出似哭似笑的鸣叫,扑向毘沙门。 王衡冷静下令:“绫,填装。‘75,42,13’,全力,射。” 第二次就相对熟练了,箭矢再次命中一只眼睛。 巨蟹惨嚎,支起身躯,扑了过来。 “青,毘沙门大人,后跃7。” “阙,四分之三力,举!” 巨蟹裹挟着劲风扑面而来,砸在毘沙门面前六十公分处。 “全力,斩!” 巨剑下劈,在空气中带起呼啸。 巨蟹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王衡不为所动。 冷声下令:“阙,回来。” “泉,平举,全力。” “全力,刺!” 一声轻“哧”,黑暗散去。 王衡看了眼下面逐渐平息混乱的平民。 无论是绫的箭,青的弹性,还是阙的重量,甚至泉的锋利度,在毘沙门的授权下,都是由他掌控。 下令只是为了让他们明了意图,实际上在他们想起调节自身以前,王衡便以精神为他们划下了界限。 众神器自然也能感受到。 精神中的下令不比口头,行动做出来之前,便已然有了足够的准备。 毘沙门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笑了一声:“真了不起啊,衡。” 王衡在众人意识链接中轻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谢大家的配合,行动紧张,语气不好,请大家谅解。” 众神器齐齐哑然。 如果说王衡在用“一线”击败阙之时,他们只是觉得王衡很强,却没有直观的概念,一场战斗下来后,那种掌控全局的强大却已然深入人心,仿佛一举一动都在预料之中,妖物只是一步步走向死亡,干净利落到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毘沙门轻笑着道:“我记得你不擅长战斗。” 王衡一怔:“是的,我只是将你昨天战斗时的数据归纳后挑选出能够做到的手段统合起来而已,这并不能算是战斗力,因为真正的战斗需要更多的应变,我采集的数据尚不足以支撑模型的建立。” 众神器:??? 毘沙门微微一愣,然后无奈一笑:“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确实行之有效,那么以后也麻烦你了。” 王衡沉声道:“职责所在。” 第五章 残破 一天时间结束,黄昏时分,斩妖队再次回归神宫。 神主毘沙门是武神,但对待神器们的态度和善到不可思议,更像是家人而非神仆。 但神器之间仍然有隐约的上下尊卑。 这一脉中地位最高的神器自然是断,在王衡到来之前,他凭借高深到某种程度的境界线和对毘沙门的全心献身统领着所有神器。 但如今在斩妖队中王衡也凭借其强势到恐怖的掌控力得到了相应的尊重,虽然不可能卑躬屈膝,但以实力获取神主的青睐得以加入斩妖队的神器们自然也会下意识地用实力去看待其他人。 …… 转眼过了一周。 随着斩妖次数的增加,王衡的数据统计越发翔实,体现出来就是斩杀越来越得心应手,有时甚至只用绫的手用弩就能点杀巨型妖物。 斩妖队之间配合愈发无间——或者说王衡随着对众神器的了解逐渐深入,掌控力越发强势。 再一次斩灭妖物,根据王衡统计的数据以及信浓城中人们的表情,他确认本次时化出现的妖物已然清除完毕。 闻言,无论是其他神器或者毘沙门都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王衡掌控战斗时固然高效且凌厉,但他不苟言笑近乎机械的作风同样给斩妖队的成员造成了不小心理压力。 抱着告一段落了的心情,毗沙门站在城头,有些欣喜地看着这座明显看得出来氛围为之一松的城市。 众神器同样望着城池,神色各异。 “嗯?”毘沙门眉头一皱,王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一紧。 那是一只已然染上了恙的女性死灵,只是还未扩散。 他在梳理整座城市,自然早已发现了那只死灵,只是夹杂着私心,不希望毘沙门看见她。 果然,毘沙门毫不犹豫,一跃而下,落在女性死灵面前,轻声喝道:“衡器!” 细尺下一刻已然握在手中。 毘沙门神情肃然:“衡,拜托你了。” 王衡按捺住心头不安,沉声回应:“了解。” 毘沙门运尺如飞,细细的尺身锋利得有如匕首。王衡面无表情地精准切除掉死灵身上的妖化血肉。 死灵不断发出凄厉的尖叫,两人都不为所动。 不久,王衡轻声道:“清理完成。” 然后冷喝一声:“绫器!” 毘沙门抬手一弩将清理出来的妖物射杀。 女性死灵失声痛哭,跪伏在毘沙门跟前。 毘沙门微笑着安慰着她,并指在前。 王衡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温暖的笑容,心里有些恍惚,下一刻,神色一凝,出列躬身。 “毘沙门大人,我并不建议您收取曾受污染的神器。” 众神器面色各异,有些感慨,有些不满,也有的不为所动。 毘沙门停下手,看着王衡,神色有些不忍:“这孩子现在情况很严重了,如果不帮她一把,恐怕很快就会被妖物吞噬了。” 王衡直视她的眼睛:“这并非您贬损自身的理由。” 毘沙门抿了抿嘴唇:“你是担心她没法成为强大的神器吗?” 王衡看了看仍在哭泣的死灵,被污染的死灵无法形成强大的神器,只是很小的原因。 具备人形的死灵,都是被召唤过的产物,换言之,她是被驱逐的神器。 在神的世界观中,低人一等。 “理由并非如此,您的神器队已经足够强大,无论再强或再弱,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他抬眼直视毘沙门:“只是受到污染的死灵心灵并不足够纯净,他们更容易受到影响刺伤主人。,甚至只是化作的神器有裂隙这点都足以令她产生负面的情绪。” 毘沙门看着王衡的眼睛,黑色的眸子里只有严肃,凭借神器与神主之间的联系,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王衡平静外表下压抑的不安。 所以她垂下眼睛,不去看王衡。 沉声道:“我意已决。” 王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不再言语。 毘沙门再次并指如剑。 “既无可归之处,亦无可去之处的死灵啊,现赐予你容身之所。 吾名,毘沙门。 获持名讳,留其于此。 易名更姓,为吾仆从。 以训为名,以音为器。 谨遵吾命,为吾神器。 名为堇。 器为堇。 唤名堇麻!” “堇器!” 一把小小的梳子握在毘沙门手中,只是少了几颗梳齿。 王衡沉默不语。 堇器并非特例,神宫中已然有了一位破损的神器,这也是王衡刻意隐瞒,不想让毘沙门见到堇的原因。 作为神明,毘沙门表现得实在太过温柔了。 收纳十一把神器,在众神之中已然是相当多的数量了,且比起其他神明的精挑细选,毘沙门却是见到每一个无有归处、有潜质成为神器的死灵都会温柔容纳,哪怕是破损的。 豢养神器本身便是有着风险的,与神主心灵相通的每一把神器都能够影响到神主本身。 神器心情低落,神主同样能感受到苦闷。 神器心怀恶意,神主便会被刺伤,甚至行动无力。 若是神器堕入妖魔,神明则会很快死掉。 当然,作为数得上名号的神明,毘沙门一定会迅速复活。 而以王衡的掌控力,置身事外,等待新神复活绝非难事。 但复活的毘沙门还是王衡认定的毘沙门吗? 尤其是换代的神明不会拥有记忆的情况下。 从看到神宫中那位残缺神器开始,王衡便有神宫日后必然生乱的预感。 太过火的温柔是致命的,因为最初的温柔必然会因为神器的增加而被分散。 他们能够承受得住这之间的落差吗? 王衡不相信人心。 但他不打算强行阻止毘沙门,若是连他也因此无法掌控局势,当事情发生时会糜烂到何等地步? 回归的路上,王衡神色如常,甚至对待堇的态度也别无二致。 他并不针对堇,或者某个特定的人,他只是喜欢防患于未然。 回到神宫,毘沙门遣散了一众神器。 王衡再次单独留了下来,断带着堇去熟悉神宫的日常事务了,她将在神宫内侍奉毘沙门。 当神器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毘沙门倚在高高的神座上,露出一脸的疲惫。 王衡站在神座前,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毘沙门闭眼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衡,你一定会觉得我这么做很傻对吧。” 王衡摇了摇头:“并不。” 他的确没有这种感觉。 高尚的品德是阳光一样的东西,他不能成为照亮黑暗的光,但却佩服照进深渊的光。 毘沙门睁开眼看着他,细细感受了一下他的心情,笑出了声。 她可以感受的出他的确没有说谎,但她仍然涌起了倾诉的欲望。 “衡,你知道神灵是怎么产生的吗?” 第六章 道司 王衡哑然,他成为神器满打满算也不到半个月,见识上差的远了,虽然每天都在查阅神宫中的记载,但自然不知道神灵的秘史这种有些忌讳的事。 毘沙门微微一笑:“所谓神明啊,是从信徒们的祈愿中诞生的。如果是原本印象中的毘沙门天,可能是个更加凶恶更加威武的神吧。” “但是结果却是塑造出了我。我并不清楚是哪种愿景,甚至是哪个时期,塑造出了我如今的样子,但是我可以确定,他们在塑造我的模样的同时,也塑造了我的灵魂、我的精神和……我的愿望。” 她眨了眨眼,像个小女孩儿一样:“你猜我的愿望是什么。” 王衡沉默不语,他大概能够明白毘沙门要和他说什么了,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毘沙门见他不说话,瘪了瘪嘴,自顾往下说:“我的愿望啊,就是让所有人都幸福。” “这是所有信徒对我的期望。”金发的女子笑容灿烂:“这样的期待面前,我要如何抛弃在我面前饱受折磨的灵魂呢?” 王衡张了张嘴,只觉口中干涩:“毘沙门大人……” 他沉默了一下:“为什么是我?我成为你的神器的时间太短了,断会更合适。” 毘沙门天摇了摇头:“你觉得神灵、神器和一般人是一样的吗?” 她直视王衡,目光炯炯:“神器与神灵是一体的两面。凡人也许穷尽一生也无法互相理解,但我却能够感受到你的喜怒哀乐。” 她跳下神座,仰头看着王衡:“时间对彼岸来说重要吗?” 王衡是标准的一米八,他这才发现那么成熟的毘沙门天,褪下战靴后居然比他还要稍低几厘米,脸上的表情也同样换下了向来的悠游,也许称之为少女更为合适。 毘沙门天轻声道:“很多人,包括高天原的神议,都觉得我应该把道司的位置交给断。 但是我和断都是知道的,他不能成为我的道司。” “我的道司,必须要指引我的方向,要坚定决绝,即使违背我的意志,也要绝不动摇的走下去。” “断受我的影响太重了,以至于他甚至无法看清前路,带着‘毘沙门’前行的,是我而不是他。” 毘沙门看着王衡,轻轻的笑:“也许你觉得作为神主的我理当如此,但并不是这样的。” 她背负双手,转过身去。 “神灵与神器是一体的两面……至少在神灵拥有自己的道标之前是这样的。” “从信徒祈愿中诞生的神灵,最初只有单纯的愿望。但实现愿望的方式,是神器交予神灵的。” “一座村子将要被强盗劫掠屠杀了,杀了强盗可以救下村子。但是带着村子里的人逃走或者团结自保也可以救下村子。” “这是神器为神灵选定的道路。” 王衡心绪复杂难明。 毘沙门转过头,披肩的金发随之摇动:“你觉得该选哪条路呢?” 说着她摇了摇头,失笑道:“其实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金发的女子眼神有些飘摇:“一直以来,都是断在履行道司的职责,但是断是全身心侍奉神灵的神器,他对我的影响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反倒是我对他的影响大到不可思议。” “他从未影响过我的决定。” “我并不清楚其他神灵的情况,但我觉得我是特殊的,我现在的一切思想甚至善恶观,都是我观察人间形成的,而不是某位道司带着目的灌输给我的。” “毘沙门天的愿望推动着我,形成了相当程度的世界观。 但我可以选择一个并非我思想的傀儡的道司,这个道司不必契合‘毘沙门天’的愿望。” “诞生我的祈愿让我无法停下脚步,我也不想停下来,这的确是我发自内心的愿望。” “但是这个世界对我展现的却并非美好,我相信神器们都是好孩子,但是理智告诉我他们也是从人类转变过来的。” 毘沙门直视王衡:“我必须继续沿着我的道路前行,因为这是‘毘沙门天’的祈愿,也许会被刺伤,甚至会神堕。” 毘沙门无力地笑了笑:“神明是会复活的,下一代的我甚至连容貌都不会变……但记忆却不在了。 这副身躯已然足够成熟,可实际上,我也才继任神位十年而已。 上一代的‘毘沙门天’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怎么死的、她做过什么,我都知道。 但不是记忆,而是别人告诉我的。 听着别人给你讲是怎么死的,应该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我太胆小,但是……我不想死。你愿意做我的道司吗?” “一个可以在悬崖边上拽住我向后的道司。” 王衡看着毘沙门天。 这个身体里好像有两个灵魂,一个是名为“毘沙门天”的神灵,不论前路是什么、有什么都义无反顾地向前奔行。 另一个灵魂却只是个小女孩儿,这个小女孩儿才十岁,却早早地被告知自己曾经死过。 他见证过许多次死亡,甚至在死亡的前一刻还留有意识,即便说是直面死亡也不为过。 可是这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儿,即便是神灵,也只有十岁,听着其他人讲述死亡,像是当着死者的面对她的尸体品头论足。 他觉得这足称残忍。 于是他抿了抿嘴唇:“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够做到你期望的那样,但是我愿意尽力而为。” 金发的小女孩儿露出笑容。 其实她说谎了,神主收服神器时能够看到神器生前的记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看到了衡器几个零散的记忆碎片——数次刻骨铭心的死亡,以及最后烈火中的终结。 虽然记忆的主观意识和感情太过浓烈让她几乎只能集中于当时记忆中,王衡面前发生的事,但是她依然注意到了环境的不同。 飞驰的钢铁怪兽,林立的高楼大厦,不明所以的发光板子。 她敏锐地发现这是个变数。 然后赌上了一切。 第二天,毘沙门就当众宣布了王衡就任道司。 断交卸了暂代的道司职位,没什么表情。 众神器或困惑或羡慕,但都影响不了毘沙门和王衡。 事务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跟着断询问学习了一段时间,王衡已然足以掌控毘沙门天的日常事务。 …… 转眼过去三个月,时间来到了十一月。 旧历十月,所有的神灵都会聚集到七福神之一,大黑天,或者说大国主命那里进行结缘。 这一个月称为神无月。 因为神灵的目光都集中在神议上,无人关注人间。 而道司,是需要跟随神主前往的。 …… 神乡高天原,大国主神宫。 一身和服的毘沙门,身后跟随着一身玄色袖袍的王衡。 神议会最初是不存在的,后来神灵与神社实在太过混乱,在天照大神的支持下才成立,为的就是管理混乱的神职体系,不少神灵甚至和神议会干过架,后来才加入了其中。 千年传承下来,神议会已然成为了庞然大物,神灵几乎全部在册,神器更是数之不尽——这些神器有许多都是世代相传的,甚至有的神主神隐数次,而他们依然健在。 同为七福神的大国主和毘沙门天,向来关系不错。 第七章 换代 七福神。 大黑天是野良神中的大国主命,统治的地方为出云,性格豪迈,刚烈。曾在年轻的时候挑战过天。战斗时能变身为巨大的蜘蛛。 惠比寿与大国主同为七福神之双壁,有一种说法是母神伊邪那美生下后就被抛弃的第一个孩子蛭子神的化身。 辩才天,结髻,衣饰华丽,仙气飘飘……比起其他几位,这位最像神灵。 福禄寿,老人模样,精神矍铄,头型……像个长长的圆筒。 寿老人,鹤发童颜,老态龙钟,杵拐。 布袋,体型高大,不过横宽几乎相等。 然后就是毘沙门天。 福神并不只有七位,但是这七位无论天上还是人间都习惯性地将他们并称,堪称同气连枝。 毘沙门天和大部分神明相处都挺和气,但自然仍有远近亲疏之分。 大国主站在高台上发表了一通欢迎光临的致辞,并祝愿神明们喜结良缘,总共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讲话。 随后久违的七福神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大国主的大嗓门,压过了神宫中神明和神器的繁杂纷乱:“毘沙门!好久不见啦哈哈哈!” 毘沙门揉了揉太阳穴,侧过头对王衡轻声道:“你先去和他们几位的神器聊聊吧。” 王衡点了点头,在进场不久后毘沙门天就把七福神和他们的神器们指给了他看。 神主之间关系密切,自然神器间关系也不会差,几位七福神神器早早聚在了一起。 见王衡走来,六名神器都好奇地朝他望了过来。 一名身量颇高,身形瘦削的青年脑子率先笑着开口道:“你就是毘沙门天大人的道司吧?毘沙门天大人的道司之位悬置十年,最近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决定了,可吓到了不少人。” 接着歉意地一笑道,躬身道:“抱歉抱歉,太过自说自话了。自我介绍一下,名为昆,器为昆,昆无。” 王衡平和地对他笑了笑,同样微微一躬:“名为衡,器为衡,衡麻。侥幸蒙毘沙门天大人青眼罢了。” 这位应该就是大国主的道司了,他暗暗打量着。 说实话和想象中差别相当大,大国主身材魁梧,堪称小巨人,以刚烈豪迈著称的他道司居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削瘦的年轻人,莫名的有种反差感。 随后昆无一一介绍其他几位道司。 “严弥,惠比寿大人的道司。”满头白发,但身形挺拔的老人微微见礼。 “洛印,辩才天大人的道司。”这位很好认,和辩才天一样的仙女风,五官精致。 “岿罗,福禄寿大人的道司。”中年大叔。 “流乐,寿老人大人的道司。”风韵满溢的成熟女性。 “琦浮,布袋大人的道司。”这位看起来似乎和王衡差不多年纪,笑眯眯地冲王衡打了个招呼。 几位神器都是微微行礼,王衡作为后辈一一见礼,不过都是仅限于礼仪的初见礼,并不分什么高下前后。 神器对其他神明行大礼是对自身神主的冒犯,自然也不可能对其他神器有高下分别。 然后昆无笑着对王衡道:“神主大人们交好近千年了,神器们关系也都相当不错,不用拘束。不过自从十年前那次神议开始,毘沙门天大人几乎每次神议都带着不同的神器来赴会,我们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然后他笑了笑:“好在毘沙门天大人终于选定了道司,不然来年还得重新自我介绍一次。” 怪不得这么熟练,跟排练过似的……不过说排练好像也没什么错,毕竟进行了十次重复操作。 不过王衡更关注另外的地方:“神主大人们交好近千年了?” 昆无微微一愣:“是的。” 王衡有些纠结地看了看一众几位神器,有些犹豫。 辩才天的道司洛印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她连忙收敛了笑容,干咳了两声:“你是想问我们多少岁了吧?” 王衡有些卡壳,他的确有些摸不准神器的忌讳在哪儿。 昆无看了看他的脸色,洒然一笑:“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儿,不过时间对我们没什么意义罢了。我和岩弥都侍奉神主近千年了,洛印……” “停!”小仙女洛印打断了昆无:“什么叫时间没什么意义,我可是永远的十八岁。” 然后转头看向王衡:“你也是,不知道问女孩子年龄是禁区吗?” 王衡苦笑,昆无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是永远的十八岁好了吧。” 接着说下一个:“岿罗,闷葫芦,五百岁。” “琦浮,两百岁。” 然后望向寿老人的道司,目露征询。 流乐瞟了洛印一眼,抿嘴一笑,成熟风韵尽显:“我是一百余岁哦。” 小仙女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昆无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看向王衡:“时间对于我等神器……好吧。” 感受到某人恶狠狠的眼神,他举手讨饶:“对于大部分神器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既不需要吃喝也不会老去,计量时间在很多时候是没有意义的。” “神主们也同样如此,比起神器还有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死去,神明却只会换代重生。” 没人接话,众神器有些沉默。 王衡扫了一眼,神器们神色各异,明显,这个问题并没有昆无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犹豫了一下,他仍然问出了口:“毘沙门天大人似乎才换代不久,但是我在神宫中并没有看到什么相关的记载,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出口,空气似乎肉眼可见的更加沉重了几分。 王衡看向昆无。 昆无苦笑一声:“这个问题对天也一直不是很清晰,不过根据结果来看……上一代毘沙门天大人,带着很多神器——包括上一代的毘沙门天道司和很多古老相传的神器一同神隐了。 加上众神之间很少互相干涉,最终流传出来的信息寥寥无几,能够证实的更少。” 他耸了耸肩:“所以众神里面几乎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看着王衡,神色莫名:“这个问题,最好不要再问,妄议神主不是什么好习惯——即使是上一代。” 第八章 伽具土与天神 几位道司都有些沉默,只偶尔低声耳语几句,昆无似乎也对桌上摆放的精致的食物酒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只手把玩着一只陶杯,偶尔浅浅的抿上一口,偶尔和王衡说上两句关于食物的趣事,与其他几位调笑两声,显得游刃有余。 王衡也不再多问什么,只低声附和。 新人通常是被容忍不懂规矩的,但不会一直被容忍。 神灵神器都不用进食,吃喝都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或者习惯使然。 王衡对桌上食物没什么兴趣,虽然看似精致,但大都逃不过煎烤蒸煮,味道也只能说是一般。 他一遍附和着昆无和其他几位道司的闲聊,随着话题笑笑,手中倒了一杯清酒,偶尔举盏沾沾嘴唇,目光一一掠过在场的众神与神器,按照之前在神宫中了解到的资料一一对号入座。 有时碰到回望的目光,他便抬杯示意,然后轻轻地抿上一口,转开目光。 这酒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酒精饮料,他也不虞醉酒误事。 强大的计算能力下,加之闲聊他只听少说,倒是两不耽误。 不久,昆无起身,王衡也跟着一同起身。 七福神似乎交流完了,各自散开来,王衡望向毘沙门,她对着王衡招了招手。 王衡和几位道司道别了一声,在小仙女银铃般的调笑声中走向毘沙门。 “感觉如何?”毘沙门轻声问道。 “都是很好的人,对我非常照顾,受益良多。”王衡微微笑道。 毘沙门狐疑地盯着他:“在神宫你可没这么好说话。” 王衡耸了耸肩:“可能因为有些拘束吧。” 毘沙门又看了他两眼,王衡笑着回望。 毘沙门摇了摇头:“算了,相处得好就行。” 顿了顿,又道:“前代有几位交好的神灵,我也有几次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带你去见见吧。” 她转身,王衡跟上,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王衡急忙停步,差点撞了上去,却闻见了毘沙门扎起的发髻上露出的淡淡芬芳。 毘沙门转过头来:“因为……” 只说了两个字她就停了下来,微微一愣。 这一转头,差点贴上了王衡。 王衡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做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毘沙门顿了顿,接着道:“因为道司没有决定,以前每次神议我都是轮流带着断和阙他们来长长见识的,所以神宫对外的联系也一直有些凌乱,以后这些事需要你上心一些。” 王衡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毘沙门转过头去:“走吧。” 王衡控制着步幅跟上。 “伽具土,好久不见。” 一个刺猬头,长发披肩的青年放下酒壶望了过来:“哟,毘沙门,好久不见啊。” 看了眼王衡,笑道:“终于找到心仪的道司了?” 王衡微微见礼:“伽具土大人。” 伽具土眉开眼笑,一把揽住王衡的肩膀靠了过来,低声道:“你是怎么搞定毘沙门的?给我讲讲,前面几个家伙跟了她那么久也没让她松口。” 王衡感觉一股淡淡地酒气冲了过来,随不浓重但挥之不去,眼角抽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伽,具,土,大,人?”一个婉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王衡感觉伽具土瞬间身体僵直。 一只白皙的手拎着伽具土的宽袍后颈往后拖,明显没怎么用力,但伽具土苦着脸不敢反抗地被拖走了,嘴里讨饶道:“小鞠,小鞠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和毘沙门天的道司讨论一下这酒的味道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做啊,你相信我!” 胸襟豪迈,面容清秀的女子“呵呵”一笑,看向王衡:“真的?” 王衡犹豫了一下,伽具土对着他挤眉弄眼,女子转过头去瞪着他。伽具土似乎早有预料,在女子转头的一瞬间变脸成了之前那副讨饶模样,女子又转过头来看向王衡。 王衡点了点头:“伽具土大人说这酒有些淡了,不如自酿的。” 女子狐疑地盯了他两秒,然后道:“好吧。” 转身给伽具土整理衣襟,轻声道歉,伽具土比女子高出足足一头,眉开眼笑地越过她的头顶给王衡比了个“仗义”的口型。 王衡感觉眼角又在抽动。 毘沙门轻轻咳了一声:“这位是伽具土的道司,鞠泠。” 女子转过身对王衡有些歉意地说道:“你好,我是鞠泠。不好意思,我家神主大人给你添麻烦了。” 王衡神色恢复了正常,自我介绍了一声,接着道:“怎么会,伽具土大人一点架子也没有,是个好人呢。” 伽具土一脸得意地向鞠泠挑了挑眉,鞠泠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边上传来一个满带笑意的声音:“毘沙门天,好久不见呐。” 毘沙门有些惊喜地转过头去:“菅公!” 一个穿着学士服,戴着古冠的老人笑眯眯地站在身后:“没有打扰你们吧。” “怎么会。”毘沙门笑盈盈地道,对王衡点了点下颌。 “这位是天神、学问之神,菅原道真公。” 王衡微微见礼。 老人黑色的深邃眼眸看着王衡,无论是嘴角还是眉梢都露出善意的笑容:“毘沙门天终于决定道司了啊,可吓坏了不少人。” 毘沙门天却不以为意:“道司是对我负责的,他们急有什么用。” 菅原道真无奈一笑:“毕竟都是同僚,以后可别这么说啦。” 说着对后面招了招手:“梅雨,来见见毘沙门天的道司,以后你们可以多走动走动。” 一个眉心有着梅花纹路的清丽女子走上前来,先是不急不缓地对着毘沙门和伽具土见礼,然后转向王衡,温润的眼眸溢出笑意:“初次见面,我是梅雨。” 王衡看着她,心中一动。学着她的动作回了一礼:“初次见面,我是衡麻。” 菅原道真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铛——,铛——” 悠扬的钟声响起,伽具土望了一眼两人的方向,对鞠泠笑了笑,回头道:“走吧,神议正式开始了。” 众神开始退出神宫大厅转向神议大殿,一件件神衣披上,转眼间已然认不出谁是谁。 王衡一脸愕然,望向梅雨和鞠泠。 第九章 缘 鞠泠看着王衡略带茫然的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梅雨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转向王衡道:“神议的规矩历来如此,众神不止会穿上神衣,还会站在帷幕后面,以便畅所欲言,而不用顾及身份。” “所有事务都是这样决定的?”王衡有些好奇。 “大部分都是这样吧,毕竟神灵只有神职不同,也有可能信徒数目不同,但实际上是没有尊卑分别的,所以大部分事务都共同处置也显得公平。”鞠泠耸了耸肩。 “别管这些了,反正神议好多年没出过什么事儿了,基本都是些无聊的日常事务,像什么谁的信徒增加了,哪里的风穴爆发让时化更严重了要派人处理……比起这个,”鞠泠眨了眨眼:“有没有兴趣去看看神灵大人们的结缘绘马?” 王衡无语,比起八卦,时化和信徒好像更加重要一点吧? 他叹了口气,不过也说不定,信徒和时化年年都有,但对不知道成为道司多少年了的鞠泠,神灵漫长岁月中产生的情爱纷争也许更吸引人。 鞠泠扯着王衡的袖口走向神宫大门,对这显得有些自来熟的女道司他有些没法应付。 梅雨轻笑着跟在后面。 神宫外,有一株高大的御神木,以王衡的臂展也需要足足五人才能合抱。 御神木两侧就是挂着绘马的架子。 绘马当然不只是用来结缘的,求学、事业、平安都有,不过大国主这儿的绘马却只有结缘。 当然,结缘这事儿不归谁管,只是神议习惯性的在大国主的神宫召开,一年一度的神灵聚首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故事,最后习惯成自然,也就留在了这儿。 一般的绘马都是一个木牌,一面绘制和风的图案,另一面写下祈愿,此处的绘马也大同小异,只是有可以互相结绕的红绳。 大概类似月老的红线吧。 王衡有些诧异:“这些红线可以自己打结?”那岂不是可以自己单方面结缘,他心里嘀咕着。 梅雨轻轻的一笑:“并不是所有人的名字都在上面,而且这红线也不是谁都能斩断的。” 梅雨眼神有些飘渺:“连接两方的不是红线,而是‘缘’啊。” 王衡心中一动。 观察细致,真正用入微级的数据化视角看待世界的他,可以确认梅雨并非神器,她身上散发的波动相比神器,更接近于“妖”,但是却没有妖身上的混乱气息和负面情绪。 菅公和她,更像是经年的夫妇。 王衡下意识地去寻找绘马,但其上神灵的名字寥寥无几。 没有梅雨,也没有鞠泠。 同样的,也没有伽具土和菅原道真。 毘沙门天也没有。 他大致搜寻了一遍,绘马上,没有任何神器的名字。 梅雨看着绘马:“你知道吗?绘马相接,代表姻缘相连。 但是神灵的爱,总是难以开花结果的。” 王衡默默无言。 鞠泠突然蹦了回来,扯着两人就跑:“快来看快来看,志那都彦神和咲耶姬的绘马!他们居然结缘了!” 王衡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志那都彦神是风神,即使这个天气也随身带着一把小扇子,如果不熟悉,他还有另一个名字……一目连。 咲耶姬……这个好像有点问题,木花咲耶姬,传说中天孙搭讪的美女——天孙就是天照大御神的孙子,不过日本神灵关系混乱,亲戚关系也没什么用。 所以这位神三代和女朋友吹了,女朋友还另觅新欢了?就是不知道是多久的事儿。 梅雨轻轻地敲了敲鞠泠的头:“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要妄议神灵。” 鞠泠瘪了瘪嘴。 王衡,梅雨都笑了起来。 不过转瞬间鞠泠就把不快抛之脑后,拉着梅雨去找其他的八卦。 王衡看着那两块连接着的绘马。 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 视线顺着红线攀爬,然后渐渐浮现出透明的,如丝一般线条,纠缠着两块绘马。 犹豫了一下,王衡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丝线。 没有碰到,手指直接穿了过去。 王衡失笑,碰不到才是正常的吧。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透明的丝线应该就是连接着两位神明的“缘”。 缩回手,丝线消失不见,触碰,再次出现。 王衡收回手,若有所思。 不远处,鞠泠叫了他两声,王衡应了一声,离开绘马,走了过去。 风吹过,红线乱舞。 …… 神议到底只是年度的惯例,虽然事务不算少,但是由于每年都基本是同样的事儿,所以神议也很快就散会了,其他事大都由各位神灵自行处理。 率先走出议事厅的是几位没有罩上神衣的神灵,为首的中年大叔一头乱发,披肩凌乱地搭在肩上,看起来颇为苍老。 王衡皱起了眉头,这几位神灵给他的感觉……有些危险。 他轻声询问着身边的梅雨。 梅雨神色有些复杂:“那几位,是蝦夷神。” 她转头看向王衡:“就是被上天打败的土著神。” “日本本土,最初的土著居民信仰的神灵,很多都是荒御灵。” 神道四魂,和幸奇荒。 但四魂之间并非相互割裂的,只是有些神灵在某方面格外突出,才被单独提出来。 比如荒魂,激烈、热情、凶猛……毁灭。 信仰荒神的,大都是停留在捕猎为生的族群,或者崇尚勇气的人、国家。 神灵由此诞生,他们大都骁勇善战,一往无前。 但在上天的无数神灵面前他们也只有败亡、然后被收纳的命运。 事实上,这几位蝦夷神都是经过了至少一次换代的。 最初反抗上天的土著神灵早已消失,只剩下活在神议中的神灵。 他们也没有议事权,但是他们在神议内自成一体,每逢神议只是过来走个过场,所以也不在乎暴露身份。 王衡沉默。 上天的地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稳固。 他看着率先出来的披肩神灵——据梅雨说,这位是荒吐神,这位苍老的中年大叔拍着一个少年模样的神器,笑呵呵的离开了神宫,临走时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 不久,毘沙门出了神宫,取下神衣,露出一头金发,王衡迎了上去。 毘沙门面露疲惫之色,苦笑一声:“每年都是一样的事儿,但每年都在吵,还吵不出什么结果,真是麻烦。” 仔细地看了看王衡的脸色,不过最终也没看出什么,她索性直接问了出来:“感觉怎么样?” 王衡当然知道她在问的是其他的神器,毕竟以后就是他和他们打交道了。 他微微颌首,轻声道:“回去说吧。” 毘沙门点了点头,拉着王衡的手走到神宫门口。 第十章 眷属 毘沙门天神宫一如既往的平静。 毘沙门和王衡归来时没有惊动他们,径直到了神座之间。 毘沙门挑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倚在神座上,目露征询,看向王衡。 王衡略一沉吟。 “几位福神的道司我都有大致接触,但是主要还是和大国主的道司交谈更多,”王衡苦笑一声:“本以为应该是个更粗豪的人,但是比想象中更细心和守规矩,感觉有些不太像大国主的风格呢。” 毘沙门失笑:“大国主年轻时确实相当暴躁,当时和上天对抗的神灵中,他就是领头的,不过已经修身养性好些年头了,不然神议也不可能在他那里召开。” 王衡点了点头,想起了某个小仙女,神色有些古怪:“其他的几位道司的话……辩才天的道司好像相当活泼。” 他一直以为道司即使不板着脸也应该是比较正经的,所以小仙女洛印和鞠泠的骚操作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精神冲击,不知道辩才天的性格如何,但是只看伽具土和鞠泠这对组合,他就隐隐感觉到了神器和神主果然是一体两面的。 或许也可以说是物以类聚?他心里嘀咕着。 表情仍是一本正经,他略敛心神,继续道:“伽具土大人的道司和他的关系好像相当密切。” 他都要开始怀疑谁才是神主了,一副妻管严的模样,伽具土可是火神啊。 毘沙门“噗嗤”笑出声来:“伽具土和他的道司在众神间也是个趣闻呢,从前甚至还有某位神灵在神议时弹劾伽具土‘有失神威’,不过最后被伽具土一句‘关你屁事’顶了回去,上天一般也不关注神灵的私事,所以最后就成了件趣事。不过伽具土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还是我行我素。” 神灵间还有弹劾……狗屁倒灶的事儿好像也不比人间少啊,王衡默默吐槽。 无视仍然在笑得毘沙门,他看了眼数据化的视界,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犹豫了一下,继续道:“然后是……天神大人的道司,梅雨。” 毘沙门止住了笑声。 王衡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毘沙门目露思索之色,没有说话,于是他继续道:“梅雨似乎不是神器,就我看来,她似乎更像是妖。” 这是从灵体的波动中看出来的。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妖都是些神志不清的堕落死灵,基本只有怨愤、嫉妒、渴望这样的负面情绪,能不能称之为灵都不好说。 毘沙门收回视线:“梅雨确实不是神器,她是一株梅精。” “梅精?”王衡有些疑惑。 “她本来只是一株梅树,后来机缘巧合才成为了梅精。”毘沙门轻声道:“在众神中,天神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她看着王衡的眼睛:“你知道菅原道真吗?” 王衡自然不知道。 毘沙门神色微动,然后点了点头继续道:“菅公,菅原道真,书香门第,年轻时就文名远扬,后来成为了人间的一位大臣,再后来不知为何被发配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地方郁郁而终。” 还能为何,党争失败了呗,王衡静静地听着,顺口吐了一槽。 毘沙门继续道:“后来,清凉殿落雷,皇室和普通人之间都流传着是菅公怒火导致的,于是建了神社想要平息菅公的怒火。” “又因为文名广为流传,所以后代的学生也都尊他为学问之神。” “这就是菅公的由来。” 王衡没有插嘴,他知道众神对人间的事其实并不非常关注,目光更多停留在如何清除时化,或者维持稳定上,但既然对菅原道真的事如此清楚,自然有特殊的原因。 毘沙门轻轻地笑了笑:“菅公今天看起来相当和善吧?” 王衡点了点头。 “但是菅公刚刚成为神灵的时候却异常暴躁。由于清凉殿落雷,菅公甚至还有一部分雷神的职权,心怀天下,却抑郁而终,菅公最开始即便称作荒御灵也没什么不对,他除妖时甚至会故意波及现世。” 王衡眨了眨眼,有些吃惊。 毘沙门微笑道:“然后他遇到了梅雨。” “那时候梅雨还只是道真公天满神社中的一株梅树,菅公每次郁郁不平时,就会去看看那棵梅树,有时浇一浇水,有时除一除草,然后就会归于平静。” “二十多年后,或许是与神灵亲近,或许是道真公诚心正意,也或许只是那株梅树本来就是特殊的,梅雨诞生了。” 毘沙门眨了眨眼:“当然,不是小孩子的模样。” “也许那二十多年,道真公的所有话都讲给了梅树听,梅雨对道真公来说,是极其特殊的存在,而梅雨也对道真公知之甚深,然后梅雨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道真公的道标,道真公甚至很少返回高天原,就在神社中与梅雨做伴,一同赏樱赏梅。” 毘沙门深深地看了王衡一眼:“梅雨,是跨越了此岸与彼岸的界限,知晓前前后后所有事情的陪伴者。” “这让无数神灵羡慕不已,甚至还有不少神灵想要学道真公‘养’出一位精灵,可惜他们都失败了,无一例外。” 毘沙门目光流转:“眷属,是神灵非常重视的存在。眷恋着彼岸的神灵,此身却停留在此岸。不同于一般的现世之人,会迅速忘记彼岸之人,眷属会铭记神灵——就是如今这位,出现在他面前的神灵,而不是神位,可以称得上是连接神灵与现世的锁链。” “每年都有新的神灵因为各种各样的祈愿而诞生,同样的,每年也都有各种各样的神灵被遗忘而神隐。” “对神灵来说,眷属就是救命稻草,或者黑暗中的一束光。” “但是眷属又能活多少年呢?尤其是高天原的时间流动并不同于人间。‘不见方三日,世上满樱花’就是说的这个啊,长时间的不接触,甚至会让眷属也开始渐渐遗忘关于彼岸的一切人或者事务,也许只是在高天原待久了,从前认识的人就再也记不得了。” “这才是道真公被所有人羡慕的地方。” 第十一章 贫乏神 毘沙门天,在换代之后,也曾陷入过菅原道真最初的困境。 作为以凶暴著称的武神,在换代之后得知死讯,毘沙门天疯狂地猎杀着所有妖物以作发泄,有时陷入重围,甚至不惜以伤换命,甚至于损毁了数枚神器。 神器们开始畏惧她,她只能自己寻找新生的神器。 心志难定的新神器们,不出意料的更加脆弱。 斩妖越发艰难。 连上天也开始感到不安,因为她波及到了现世。 菅原道真接走了癫狂边缘的毘沙门天。 用了三年时间,隔离所有神器,甚至连自己也不带任何神器,和毘沙门、梅雨三人一起,走遍了每一座毘沙门天的神社,和供奉着她的家庭。 信徒的祈愿,凡间的烟火,随处可见的战乱,疲惫的人民,撬开了毘沙门天名为“不安”的暴躁外壳,唤醒了诞生之初的愿望。 于是有了今日的毘沙门天。 不断的收纳神器,甚至包括残破的,未尝不是她的赎罪。 断,也正是在那段癫狂时期留下的神器,也许是出于畏惧,他并不敢太过干涉毘沙门天,只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 菅原道真,可以说是毘沙门天的半个老师,只是他坚持与毘沙门天平辈相称,但毘沙门天仍然对他抱有极大的感激之情。 这并非毘沙门天告诉王衡的。 神议归来后,毘沙门给斩妖队放了一周的假,经过三个月来马不停蹄的忙碌,此时毘沙门天辖内时化少之又少。 王衡趁此机会在典籍中翻找从前的记载,加上与众神器私下的交流中旁敲侧击得知的信息,大致推测重演了一下换代前后的经过。 但换代的原因仍旧没有找到,甚至在与众神器的交流中,他也基本可以确定对方也对比一无所知。 换代之谜,被锁进了黑箱子,而钥匙在众神手中,且对此讳莫如深。 王衡继续钻进典籍楼恶补各类知识,每天只留出两个小时时间继续熟悉境界线的使用。 同时他开始修行咒歌。 境界线只能伤到神明,却不可能杀死。 咒歌却不一样,这是神器对神明也可以起作用的术法,甚至于可以弑杀神明。 毘沙门天对他的支持,比他想象的还要彻底。 …… 休闲的时间只有一周,当斩妖队再次集结时,毘沙门却并未带着他们直接前去斩妖。 而是去找了一位神灵。 “啊,是毘沙门天大人啊。”粉色蓬蓬头的女孩儿神色平静地看了斩妖队一眼:“是要确定时化的地点对吧?有地图吗?” 毘沙门犹豫地点了点头,递出了王衡重新划定的地图。 “嗯,这次的地图很精准嘛。”女孩儿拿出笔来,似乎觉得有些碍事,所以卷了卷有些破旧的袖口,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地图,时不时圈出一个地点。 王衡看着女孩儿。 这个容貌可爱,却衣着破旧,住着简陋屋子的女孩儿,就是贫乏神。 虽然并不准确,但她还有更熟悉的叫法:穷神,或者衰神。 她并不会预测未来,圈定的地点与其说是将来会爆发风穴加剧时化,不如说正是因为她圈定了,所以才会爆发。 时化的力量会累积,迟早都会爆发,所以比起爆发后猝不及防的救火,毘沙门更喜欢先确定地点,然后以逸待劳。 “好啦!”女孩儿圈定了目标,把地图递了回来。 王衡默默接过。 毘沙门有些犹豫,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王衡微微一笑:“毘沙门大人,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确定准确的地点,能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吗?”说着看了一眼粉色头发的女孩儿。 毘沙门眼中一亮。 女孩儿似乎正在神游天外,接收到王衡的眼神后愣了愣,然后歪了歪头:“嗯?” 王衡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贫乏神大人,我还需要耽误一下,毘沙门天大人能在您这里稍待吗?” 女孩儿睁大了眼睛,看了看他,又看向毘沙门:“你确定?” 王衡有点坐蜡了:“不行吗?” 女孩儿犹豫地看着毘沙门:“倒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是贫乏神啊,你确定?” 毘沙门露出笑容:“别在意,一直以来都挺麻烦你的,想和你说声谢谢。” 女孩儿手忙脚乱地从门廊上坐起来:“请,请进。” 毘沙门看了一眼王衡,王衡带着鼓励的微笑。 毘沙门向来不愿欠人人情,却不止一次地来过这位贫乏神家中,除了职责所在,应该也有想和她交个朋友的打算,而贫乏神也是一副寂寥神色,王衡看她脸色也是个朋友很少的,所以顺水推舟的帮她们一把。 不然一个不好意思,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恐怕除了职责再也没有交点了。 王衡目送两人走进室内,低头看向地图。 他的确需要先确定一下地点,虽然并不需要毘沙门天进去坐坐那么长时间。 扫了一眼,在脑海中大概对照了一下,他面色微变。 招手把面面相觑的阙等人喊了过来,他冲进了门里,大声喊了出来:“毘沙门大人!” 相对坐在桌前的两人惊讶地转过了头。 毘沙门连忙问道:“怎么了?” 王衡眼角抽搐,看了眼贫乏神女孩儿。 虽然对象是衰神,但他真没料到会有神灵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时化,有个地点就在这里。” “哈?!”×2 风穴大开! 王衡面色一肃,并指为剑,凌厉划下,厉声喝到:“一线!” 光芒乍起! 光线割开了黑色的风,将毘沙门和贫乏神都笼罩在内。 王衡神色平静,但口中不停:“毘沙门大人,阙他们已经待命,请您立即着装。” 转头看向粉发女孩儿:“贫乏神大人,请召唤神器维持境界线!” 毘沙门已经穿戴好了神衣,唤来了长剑“泉器”,一剑劈死了一头妖物,转头对王衡轻声道:“她没有神器。” 风穴中,王衡差点听漏了这句话。 念头一转,他马上领会到了其中含义。 眉头微微一皱,他再次划下一道境界线,化作尺子,回到了毘沙门身边。 “雨,麻烦你一起保护贫乏神。” “毘沙门大人,先把贫乏神大人带出去。” “我,我做不到吧?”软甲妹子雨有些慌乱。 毘沙门倒是很沉着地应了一声是。 王衡精神集中,沉声应道:“没事,我帮你,能做到。” 境界全开! 第十二章 融冰 神衣扩张! 作为外甲的“侍”妹被暂时卸下,内甲迅速扩张的同时,毘沙门一把拉过贫乏神贴在背上,王衡双目中似乎有数据流淌而过。 内甲伸缩间,贫乏神已然被毘沙门捆在了背上,扯上一边的外甲,王衡沉声道:“青,全力!” 战靴猛然发力,王衡心神不动,观测四方。 四周景象映入心中,毘沙门手腕一翻,长剑反握,借助冲击力和奔行的惯性掠过几只妖物,将他们切成两段。 落地后腰身一拧,右脚斜跨,躲开一只挥来的狼形妖物的爪子,左手在腰间一抹,绫早已将手用弩扣弦,毘沙门脚步不停,毫不犹豫地朝身后射出一箭。 惨嚎传来,毘沙门不为所动,再次大步跃起,斩断拦路的妖物触手般的肢体。 贫乏神小小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毘沙门身上,一手早已环在她腰间,拘谨地抱着毗沙门,尽量减小自己对她影响,另一手紧紧拽着毘沙门卸下的外甲。 又是两个起落,毘沙门已然冲出了风穴中心。 “呼……”×2 心灵世界中似乎响起了两道松了口气的声音,微微一愣,然后同时低低地笑出了声。 “衡,又进步了啊。”毘沙门有些感慨。 “是你越来越熟悉与我的配合了。”王衡轻声道。 再次沉浸心神,虽然内甲妹子泉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两个人的形状了,不过在王衡的帮助下仍然再次把贫乏神释放了出来,还恢复了原状。 内甲再次贴身,中途被交给贫乏神,挂在她身后的外甲也重新着装。 外甲侍是个沉默寡言的妹子,可能是不善言辞的原因,即便她已然在高速运动中被晃得七荤八素了也没说一句抱怨的话。 真是个任劳任怨的好人。 还好侍妹听不见王衡的心理活动。 微微对贫乏神点了点头,毘沙门轻声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清理一下。” 粉发女孩儿还有些发愣,似乎没从一系列的兔起鹘落间回过神来。 毘沙门对她微微一笑,拉下面甲,转过身去。 “衡,要上了!” “明白!” 巨剑在手! …… 妖物的清理并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 随着王衡对境界线的把握日益精进,他能够发挥的众神器的实力也愈发强大,且由于战斗经验的增加,战斗数据的样本越来越多,如今他对战斗节奏的把握也渐趋成熟。 比如之前冲出风穴时的路线就是由他主持,特地选出了一条能够达成最大杀伤的路径,规划了毘沙门和长剑泉器的行动方式。 是最简洁高效的杀戮方式。 极度冷静,机械般精准的屠戮,这也是令众神器心悦诚服的原因之一。 比起他们从前粗犷的战斗方式,王衡的战斗堪称艺术。 …… 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加快速度了,但风穴大开后爆发的时化让周边许许多多的死灵转变了妖,原来的妖物则更加强大,加之并非全部聚集在一起,因此当毘沙门大致清理完毕周遭的妖物时,已然过去了六个小时。 毘沙门停了下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城池东侧的妖物也已经清理完毕,贫乏神大人的家附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她的妖物了。 同时,风穴开启时间为三分钟,属于正常范畴,此次时化爆发总计清理妖物一百二十只,较之普通时化略多,但仍在统计范畴内。 巨型妖物共十只,有三只比其余的实力更强。 未曾对现世造成伤害,普通人的情绪也趋于稳定,未曾爆发混乱。 以上。” 毘沙门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衡,以后你自己记住就好了,没必要向我汇报,我记不住的。” 众神器同样哑口无言,王衡的数据情报欲望让他们有些惭愧,甚至产生了不知道自己从前斩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的感觉。 王衡顿了顿:“……了解。” “另外,贫乏神大人自从您说了在这里稍等后,已经站在原地有六个小时没有移动了。” 毘沙门瞪大了眼睛:“不是吧?!” 急忙拔身而去。 回到原地,贫乏神果然仍站在那里,看到毘沙门归来眼睛一亮,用力朝她招了招手。 毘沙门哑然。 王衡一笑,对着众神器下令解除了着装,只留下了内甲雨妹,然后躬身道:“毘沙门大人,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阙和泉他们也有些累了,我们也需要梳理一下周边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轻轻对毘沙门眨了眨眼。 毘沙门脸上有些泛红。 然后王衡看向贫乏神:“那么,麻烦您了。” 阙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累,被绫戳了一下,吃痛喊了一声,没能说出来。 粉发的女孩儿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不,这边才是受你们照顾了。” 王衡对她笑了笑,轻声对雨妹道:“雨,照顾好毘沙门大人。” 绫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毘沙门,不过还是眨了眨眼睛一笑:“姐姐大人,玩儿得开心!” 侍妹没说话,只是盯着雨妹化成的内甲。 王衡翻了个白眼,扯着两人,招呼着阙和泉一起离开。 身后时不时传来贫乏神的惊呼和毘沙门有些别扭和不好意思的“没有,哪里”之类的话。 毘沙门大人……能不能交上朋友啊,王衡怀着老妈子一样的复杂心情,有些忧虑。 身后突然传来绫甜得发腻的声音:“道司大人~” 王衡抖了抖,转头看了过去。 绫和侍死死地盯着他。 他不禁后撤了一步:“什么事?” 绫上前一步,他情不自禁地又撤了一步。 因为有点害怕所以选择后撤.jpg 轻咳一声,王衡站直了身子:“绫,有什么事吗?” 绫眨巴眨巴眼睛:“我也想陪姐姐大人聊天。” 侍妹也盯着他,猛地点头。 王衡松了口气,随后翻了个白眼:“以后再说,别着急。” “为啥!”绫有些不满:“雨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王衡正色:“因为,所有人都和贫乏神大人并不那么熟悉,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毘沙门大人,我连雨也会一起带走。” “而且,”王衡犹豫了一下:“贫乏神大人没有神器,我并不想给她造成什么不好的感受。” 绫很稀奇似的看着他。 一边的阙和泉也面色古怪。 “又怎么了?”王衡苦笑。 “啊,不,那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冷酷的人来着,毕竟你斩妖好像跟杀鸡一样。”绫有些吞吞吐吐的。 阙和泉一副不能再赞同的表情。 第十三章 黑器 王衡神色微敛。 他知道自己最初是有些心态失衡的。 虽然并不畏惧死亡,但在混沌中沉浮了那么久,混乱和孤独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当他被毘沙门从蒙昧中唤醒时,他既感到温暖,又感到不安,所以只能用一副理智和冷静地外表保护自己。 但他本性绝非如此。 若是天煞孤星,还要阴沉度日,他恐怕早就死了或者成了疯子。 一个人,更要懂得如何调节自己。 所以他才能够明白毘沙门和贫乏神的孤独,才会不遗余力地想要推她们一把。 看着绫和侍,还有一旁的阙和泉,他微微一笑:“那是你们还不够了解我。”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活泼的绫先开了口:“好吧,虽然已经认识了,不过还是请你多多指教。” 王衡哑然失笑:“请多指教。” …… 说是梳理漏网之鱼,但实际上王衡早就确定了并没有剩下的妖物,所以只是和几人聊了聊天,顺带逛了狂贫穷神居住的名为远江的城市,间或旁敲侧击问些关于神灵和神器的常识。 精准地卡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他拉着几人回到了贫乏神的住处。 远远的看了一眼,似乎是贫乏神说得多,但毘沙门也听的认真,所以看上去气氛似乎还不错。 瞥了王衡他们一眼,粉发女孩儿恋恋不舍地向毘沙门道别:“毘沙,下次一定要来啊,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灯会!” 毘沙?王衡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毘沙门一眼。 毘沙门有些别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好的,我记住了。” 周遭,神器们面色各异,但王衡却早已收敛神色,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面色如常。 毘沙门起身,神器们一一归位。 最后给贫乏神道了声别,王衡也回到了毘沙门身边,毘沙门对贫乏神挥了挥手,心念一动。 睁开眼,已在神社大门鸟居面前。 …… 贫乏神目送毘沙门天离去,笑容逐渐消失。 她……很喜欢这个新朋友,有些拘谨,和她交流时也显得异常生疏,有些不坦率,但很真诚。 被视为洪水猛兽般躲避的她,第一次有了愿意接纳她的朋友——即便她刚刚才“召唤”出了一个风穴,给毘沙门天添了不少麻烦。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新朋友。 但她更羡慕毘沙门天的道司。 见识过人间绝大多数苦难的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位道司很有礼貌,也对所有人都相当温和,应该是个很好相处得人。但是在她的眼中,她确信这位道司在乎的其实只有毘沙门天一人。 对其他人的好,只是基于教养。 在不会危及他自身——以及毘沙门的情况下,他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并不介意对所有人都好,打成一团和气。 但是若有什么会危及他自身和神主的情况发生,他绝不会介意把所有人推进火坑,踩着他们爬上去。 她非常羡慕。 轻轻叹了口气,粉发女孩儿突然拍了一下头:“不妙,要先去看看地形才对。” 她并不喜欢给人带来灾祸——也许最开始是喜欢的,但她既没有从中感受到快乐,自己也经常遭殃,所以后来就很少做这种事了。 为了减少这种几率,她很少出门。 但既然是为了招待朋友,至少也得熟悉一下环境吧,加上才清理过一遍妖物,应该不会有问题。 在心里捋了一遍,贫乏神走出了家门。 年节将至,即便在这个纷乱的年代,远江城也同样渐渐热闹了起来。 但她住在下城区,年节越近,氛围越沉。 新年将至,对贫穷的人来说却并不是万象更新,而是又挨过了一年还有……催债。 凶神恶煞地暴徒在门外,以打碎木门的势头敲门。 孤苦零丁的母子在门内,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也许男主人已经死去。 也许他正在卖着苦力拼命攒钱想给家里添一床棉被。 无论如何,没人帮得了这对母子。 木门终于被敲破了,暴徒们涌了进去。 贫乏神漠然地看着男人们冲进去,从终于不再拥挤的小巷中穿过去。 门内传来打砸声,女人的告饶声。 然后一个清脆的童音。 “你们不准打我妈妈!” 然后是男人们的哄笑声,似乎有人推搡了一下。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死,死了?” 沉默蔓延。 “……走吧。”一个沉闷的声音。 贫乏神停下了脚步,咬了咬嘴唇。 女人开始尖叫、哭喊。 贫乏神回头,看向黑洞洞的屋子。 “杀” “了” “他” “们”。 声音次第响起,每一个字,都是不一样的声音,如泣如诉。 “去死” “去死” “妈妈” “杀” 黑暗中,亮起无数猩红的双眸。 女人面色扭曲,停止了哭泣,跌坐在地上。 男人们开始一个接一个走出门,面色阴郁。 女人抬起头,从身后摸出切菜的刀,双目猩红。 头顶,是无数的黑影,和猩红的双眸。 女人扑了出去。 贫穷神咬破了下唇。 转向徘徊在门口的一个迷茫死灵。 “既无可归之处,亦无可去之处的死灵啊,现赐予你容身之所。 吾名,贫乏神! 获持名讳,留其于此。 易名更姓,为吾仆从。 以训为名,以音为器。 谨遵吾命,为吾神器。 名为黑。 器为黑。 唤名,大黑!” 绮丽的折扇,还缀上了天鹅绒。 是不属于此时的造物。 贫乏神抓住折扇,向前一挥! “黑器,去!” 空气凝滞了一瞬。 随后,风穴再开! 无穷的黑色飓风从地上的风口涌出,仿佛无尽三途川上涌来的死亡气息。 女人和男人们都昏倒在地。 贫乏神一呆。 她从未使用神器斩灭过妖魔,最多也只是在今天看到毘沙门天大开杀戒。 妖物迅速壮大,抛弃了女人,开始涌向鲜活的食物——神明。 贫乏神慢慢地靠墙跌坐,突然有些想哭,她本以为自己已然流光了泪。 找到了一个朋友、努力地想要救下哪怕一个人、远离人群、被讨厌、被嫌弃、被辱骂、自暴自弃。 还有刚刚涌来的黑器的记忆。 她……好累。 就这样吧。 她闭上了眼。 第十四章 建御雷神 “砰”的一声闷响。 贫乏神睁开眼。 “你好啊。”高大的男子收回拳头,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粉发女孩儿,短短的头发束在脑后,襟袍微解。 “你叫什么名字?” “贫,贫乏神。”女孩儿呆呆地仰起头,愣愣地回答道。 “贫乏神……好吧,请多指教。”男子轻轻嘟囔了一声。 “请多指教。”女孩儿仍然坐在地上,仰着头下意识地回答道。 “虽然是贫乏神,不过这名字真不好听啊,不能换一个吗?或者取一个小名也行。”男子苦恼的皱起眉头,抱起女孩儿。 女孩儿眼睛亮了起来,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是贫乏神哦?” 高大的男子开始健步狂奔:“嗯?那个不是说过了吗?我是说能不能换个好听点的名字。” 女孩儿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不打算离开我吗?我可以解放你的。” 一脚踢飞一只扑来的妖物,男子托了托怀中的女子:“嗯?不需要啊。你……很可爱啊。” 男子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那好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女孩儿紧紧抱住男子。 “……福。” “什么?” “小福。” “诶?为什么?” “……因为那更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的谈情说爱了,不过能先从风穴中先出来吗?”天空中传来一个有些无奈地声音:“就算是我也不喜欢和这些妖物面对面硬抗啊。” “毘沙!”小福从大黑怀中抬起头来,惊喜地抬头。 “啊,我又来了。”毘沙门脸上带着无奈地笑容:“你还真够倒霉的啊。” 小福有些脸红的低下头,短短一天时间不到,她身边就开了两个风穴,即便她是贫乏神,以前也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好了好了,不是在责怪你。”毘沙门安慰道:“不过说真的,先出来好吧,你们在里面,我和衡放不开手脚。” “哦哦!”小福啄米般点了点头:“大黑,出去吧。” 毘沙门淡淡的看了大黑一眼:“衡,要上了!” “明白!” 一股劲风掠过两人,毘沙门巨剑在手,从身后向前以拔剑的动作,在妖物群中犁出了一道空白的豁口。 大黑大步向前,趁机从豁口中脱离了出来。 王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阙,麻烦你了。” “收到!” 脚下轻旋,然后止住。 借着前冲的惯性,毘沙门旋转一周,抡起巨剑,刮起恐怖的呼啸声,穿过狭窄的巷道两侧的墙面,却斩断了身周大批妖物。 “屋子里有人。”王衡轻声道:“一个女的,六个男的,都晕倒了。” “还有一具尸体,”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是个小孩儿。” 众神器默然,毘沙门手中紧了紧:“优先清理屋子里面的妖物。” 长剑、弓弩齐出,毘沙门在王衡的辅助下有条不紊地一一清剿着妖物。 本就清理过一遍的妖物很快一扫而空,只剩屋外有几只漏网之鱼,毘沙门退出屋子。 “衡?”一般情况下,此时王衡已经确定了妖物的位置,此刻他却沉默不语。 “哟,毘沙门天。”天空传来一个轻浮地声音。 毘沙门抬头望去。 黑色的长发随性地系在脑后,额前留出两缕头发,垂落在脸颊两侧,一身武士打扮,青年男子信手劈死一只妖物,调笑道:“怎么,换代了那么多年了还不认识我?” “建御雷神……”毘沙门喃喃道,王衡目光渐冷。 “你来干什么?”毘沙门冷声道。 “干什么……”建御雷神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咧嘴一笑,睁眼露出漆黑的眸子:“当然是来除妖。” “顺便……擒拿贫乏神,回上天问罪!” 话音未落,身形一动,手中长剑奔雷般斩向一旁发愣的小福和大黑。 “衡器!” 王衡眸光冷厉:“泉!” 泉器长剑铮然出鞘,带出雪亮刀光,与建御雷神手中长剑交击。 “锵”地一声,两柄长剑同时嗡鸣震颤。 “嗯?”建御雷神目光一凝,收刀后撤,看向泉器长剑。 “泉器……”建御雷神喃喃道:“成长了?不,还是原来那副鬼样子。” 目光在毘沙门周身扫过,最后定格在露出一小节的尺子上:“道司吗?” 建御雷神轻轻一笑:“毘沙门,你确定要拦我?这可是违抗上天啊。” 毘沙门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建御雷神舔了舔嘴唇,目光中流露出激烈的战斗欲望:“正好,‘行走的武库’,最强武神对吗?” “不知道是我的‘黄云’利,还是你的道司强!” 欺身而上,建御雷神拔刀前斩:“早就想试试你的成色了!” 刀势携雷霆而来,迅烈如风,重若奔雷。 泉器发出哀鸣,不敢再与黄云交接。 王衡眸光一冷:“青!” 毘沙门足下一踏,有些狼狈地躲开了这一击。 “阙!”王衡冷声道。 “在!”中年汉子在脑海中沉声回应。 重剑斜指。 “信我。”王衡简短地说道。 “当然信你。”汉子在脑海中咧嘴一笑。 毘沙门蓄势。 “来!”建御雷神一声长啸,长剑下劈! 巨剑撩天! 再次精准地接中长剑的轨迹。 “哈哈哈哈好!”建御雷神纵声大笑,手中不停,一剑快过一剑! 毘沙门左支右挡,重剑宽大的剑身盾牌一样,总在毫发之间格开裹挟雷霆的长剑。 数十回合迅速走过,两人如配合多年的搭档一般,每一次都是精妙无比的对击。 建御雷神突然一剑斩出,迫使重剑回防,然后轻轻后跃,拉开距离。 “道司,报上名字。”建御雷神盯着王衡的一截尺身:“能和号称‘雷刃’的黄云打到这个地步,你有资格闻名于世。” 王衡没有说话。 “名为衡,器为衡。其名为衡。”毘沙门沉声开口。 建御雷神抚摸着刀柄,喃喃自语:“衡吗……?” 桀骜一笑,建御雷神沉腰错步:“接下这一剑!放过你们。” 毘沙门俯身握剑,蓄势待发。 “来!”建御雷神一声暴喝,面色狰狞,黑发飞扬! 雷龙夭矫,在建御雷神身后显现,似乎有龙吟长啸,雷霆顺着这一剑攀附而上,霎时间,天地为之一亮。 “斩!”王衡轻啸!阙沉声低喝!毘沙门天怒喝! 巨剑撩斩! 第十五章 善后 沉重地两剑交击! 天地似乎都为之一静。 而后一声清鸣,一把剑斜斜飞出,发出一声哀鸣后没入地里。 建御雷神面无表情地收回微微颤抖的手。 “真弱啊,黄云。”建御雷神脸上狂气一扫而空,平静地说道。 长剑发出一声哀鸣。 “呵,你只是缺了个口而已,如果我不松手,你现在已经变成两截了。”建御雷神冷笑一声。 “回来,黄器。”建御雷神召回长剑,黄云化作人形立在他身旁,低着头不语,面庞上有一道伤口横贯鼻梁。 “我可以不管贫乏神的事儿,甚至不用带她回去。”建御雷神懒洋洋地看向毘沙门:“不过这可是上天安排的任务,你确定你要反天?” 毘沙门抿了抿嘴:“我会带她去上天的。” 建御雷神点了点头:“那就随你了。” “嘿”然一笑,他接着道:“本来就只是想找你打一架,不过找不到什么好理由。” 说完便看向插在发髻中的尺子“喂,衡器,你可是击败了雷刃啊,好歹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儿吧?” 王衡没有接话,毘沙门摘下尺子:“衡器,去!” 阙也一并化作人形侍立。 “击败黄器的是阙和毘沙门大人,不是我。”王衡神色淡然。 建御雷神打量了他一遍,看了眼阙,挑了挑眉:“这家伙确实还不错,不过他可没法击败黄器。” 王衡不语。 建御雷神“切”了一声,看向毘沙门,笑容玩味:“我记得巨剑可不是你的首选,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建御雷神朝沉默不语的泉器努了努嘴,一脸嘲讽:“开始在你的道司的帮助下,接住了一剑,我还挺开心的,没想到是个胆小鬼,直接不敢应战了。” “神器背主可是会刺伤神主的,”他眯缝起眼睛:“你被刺伤了没?” 毘沙门天神色漠然:“建御,你话太多了,不用回去复命吗?。” 建御雷神笑得更开心了:“人都没带回去,怎么复命?反正你也要送她去上天,回头我再一起去,懒得再跑一趟。” 毘沙门这才转向一旁的大黑啊小福。 小福却没被两位武神中的巅峰人物的对决震慑,见毘沙门终于得空,又把黑器召了出来,兴奋地对她炫耀道:“毘沙毘沙,你看你看!我的第一把神器哦!而且不是现在的东西哦!” 毘沙门、建御雷神、王衡闻言都是一愣,齐齐望向小福手中的折扇。 黑沉沉的扇骨,象牙扇钉,精细的丝绸扇面,排口用细密地针脚绣出蕾丝的纹样,最边缘是镂空的丝绸花样。 毘沙门下意识地望了王衡一眼。 他们不认识,王衡却认识。 典型的西方贵族间流行的折扇,虽然发源地是东方,但只看纹路就知道是西方的产物。 也即是认知外的产物。 代表着与神主的极度契合。 “切。”建御雷神不爽的撇了撇嘴,明显有些受刺激。 无视几人各异的表情,小福继续兴奋地道:“而且大黑他还给我取了个爱称哦!叫小福!毘沙你以后也叫我小福吧!” “啊?嗯,好的。”毘沙门有些困扰,犹豫地喊了一声:“小福。” 建御雷神面色古怪,张了张嘴似乎想笑又像是想说什么,被毘沙门狠狠地瞪了一眼,悻悻地闭上了嘴。 粉发女孩儿眼睛猛地一亮,“嗯”了一声扑上来抱住了毘沙门,像猫一样在她身上蹭了起来。 毘沙门天有些手足无措,但也没推开小福。 王衡觉得他都能感受到绫和侍嫉妒的眼神了。 王衡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亲昵:“毘沙门大人。” 毘沙门转过头来。 王衡神色肃然:“您打算怎么做?” 小福安静了下来,放开抱在怀里的毘沙门的手臂,对她露出笑容:“毘沙,谢谢你啦,不过你不用管我了,我可是神灵呢!不会有事的!” 毘沙门没有说话,望向王衡。 王衡默然。 上天下的禁令,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地打破。 看了眼毘沙门,她湛蓝的眸子里有焦虑也有坚定,唯独没有放弃的意思。 王衡叹了口气:“去找道真公吧。” 同时在精神世界中对毘沙门轻声道:“也把建御雷神一并带上。” “上天禁止贫乏神拥有神器,无非是忧心她带来更多混乱,破坏秩序。要破这局,一则要保证小福不会闹出更大乱子,甚至要比以前更安稳; 二则要有人为小福做担保,但这个责任,恐怕任何一位单独的神灵都抗不下来——尤其是在你与小福有私交的情况下。道真公是一个选择,但建御雷神也同样可以。 第三,这是最重要的:黑器和小福,他们的存在,对上天有什么好处?” 毘沙门略一沉吟,苦笑道:“虽然不想麻烦道真公,但是好像确实只有劳烦他了。” 顿了顿:“不过建御雷神凭什么帮小福?” 王衡耸了耸肩:“并不是帮小福,而是帮你,从最开始,建御雷神就是冲着你来的。虽说是神灵,但他毕竟是个武人,就冲他败给了你,总是有希望一试的,最多……答应和他切磋。” 其他原因自是有的,但并不适合说出来。 如果说菅原道真的天神之位是文臣之首,那么以建御雷神在天照一系中的地位,他也足堪武将之首。 但是神灵毕竟都是“平等”的,所以,没有首,也没有尾。 毘沙门点了点头,召回一众神器,看了一眼建御雷神,然后转头看向小福:“先和我走。” 王衡看着名为大黑的大汉,轻声道:“走吧。” 然后看向建御雷神:“建御雷神大人,我们还有些私事要和天神大人商量一下,您也要一起吗?” 建御雷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 几人转眼间离开了远江城。 王衡留在了最后。 他神色冷漠地看了看风穴开启的源头,风穴早已关闭,但是昏迷的女子和六个男人仍然在昏迷。 指尖一动,被他的境界线圈禁在一旁的妖物呜咽一声要扑过来。 他特意留下的漏网之鱼。 王衡不紧不慢地划出一线,一步步地驱赶着妖物靠近昏迷倒地的几个男人,然后再次留下境界线,这一次,将妖物和几个男人圈在了一起。 再看了女人一眼,用一线护住她,他微微叹了口气,消失在原地。 妖物徘徊在圈内不敢触碰境界线,直至王衡消失。 失去目标地妖物犹疑了一下,猩红地眼睛看向圈内的躁郁灵魂。 第十六章 三代贫乏神 天满神社。 菅原道真的神社。 学问之神的神社自然不可能只有一间,但菅原道真长住的却只有一间。 王衡来到毘沙门身边时,她正现在鸟居外,建御雷神和小福已然先行进去了。 她看了王衡一眼,王衡眼中无波,回望。 毘沙门点了点头,跨过鸟居。 两人一进神社外庭便听到了两个声音在争吵。 正是建御雷神和小福。 不过只是斗嘴而已。 菅原道真无奈地在中间听着。 看到两人进来,天神苦笑一声,道:“毘沙门天,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毘沙门有些不好意思:“菅公……” 天神摇了摇头,轻轻一笑:“无妨,我也认识贫乏神。” “不过先来找我不是你能想到的,”菅原道真看了王衡一眼:“你找了个好道司。” 王衡面无表情,毘沙门面色微红。 菅原道真哑然失笑:“我并没有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反而放心了不少,至少有个人帮你考虑事情你就不会太过鲁莽了,这是好事。” “问题在他们身上啊。”他看了一眼护在小福身边的大黑,神色有些感慨:“贫乏神的神器啊……还是舶来品的式样。” 恰逢腊月,梅花正艳。 “最初,贫乏神其实是有神器的。”菅原道真移步梅树下,梅雨轻轻搀扶着他:“不过并非这一代,甚至也不是上一代,而是再往前的一代。” “那一代的贫乏神用神器清除了不少妖物。” “那为什么……?”毘沙门皱着眉头。 菅原道真轻轻摇了摇头:“因为她也同样折损了相当多的神器。” “贫乏神并非武神,连荒御灵都不是,却想着去除妖,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 毘沙门默然。 贫乏神难道去周游开神社吗?那简直是行走的天灾。 或者去处理事务?谁又敢让她碰。 于是只能去斩妖。 “最后,她被神器们的罪刺伤了,浑身沾满了恙,在痛苦中神隐,神器们也大都妖化被斩。”菅原道真意味深长地看了毘沙门一眼。 “上一代的贫乏神同样也是有神器的。而且因为前代的下场太过凄凉,她并没有去斩妖,而是想要去游历人间,什么也不打算做。”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能熬过去。” 【“她触碰了神明禁忌!”】 菅原道真面沉如水,一字一顿地道。 毘沙门隐蔽地瞥了王衡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 王衡心中一动。 这一句话并不是直接说出来的,实际上菅原道真嘴里说的是“妖化急速蔓延。” 而另外那句话,只是一股传递向毘沙门的特殊波动。 王衡并没有接收到这股波动,只是从外部“观测”到了这股波动,并推算出了其中的内容。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未曾调频加密的电磁信号。 从捕捉到计算,信息量相当大。 并非菅原道真不够谨慎——只看他密语时嘴上也没有停下便可见一斑,只是莫说菅原道真,即便是神主毘沙门也决然不知王衡的计算能力到了何等地步。 但他脸上仍是古井无波的模样。 扑克脸的好处之一就是:只要你控制得住这一个表情不变,就可以隐藏绝大多数心理活动——当然,也有人用笑代替扑克脸。 毘沙门悄悄松了口气的样子,菅原道真却连表情都没有变过,继续说道:“不只是贫乏神的神器,就连其他神灵的神器也同样遭到了污染。” “当上天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有多达十位神器遭到了污染,而贫乏神因为神器妖化也同样感染了恙,失去了行动的力量,被妖化的神器吞噬了。” 菅原道真面色沉重地说道:“所以当新一代的贫乏神诞生以后,上天便禁止她再拥有神器。” “成为贫乏神的神器,压上赌桌的是双方,而不仅仅是神灵或者神器,而一旦失去平衡,丢掉性命的也同样是双方。”他深深地看了毘沙门一眼:“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把他们推上赌桌。 “我相信贫乏神不会是一位恶神,也自己亲眼确认过,可以为她担保。但是我不会欺骗神器,那么知道了前代的经历,他还会愿意吗?” 毘沙门沉默不语。 菅原道真不再说话,抬起头看着一树梅花,这株梅树早已生长得超过了普通的同类,古朴苍劲,却仍不失优雅。 毘沙门望向小福和大黑。 小福和建御雷神已然停止了争吵,建御雷神一副郁闷的样子,黄云静静地侍立一旁,小福却一脸幸福地偎在大黑身边对他说着什么。 高大的大黑显得有些拘谨害羞,但同样是高兴的神色。 “毘沙门大人……”王衡轻声唤回有些愣怔的毘沙门。 毘沙门回过神来,看向王衡,眼中有些犹豫。 王衡平静地回望:“他们必须面对。” 毘沙门深吸一气,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必须面对。”眼中再无犹豫。 王衡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激赏。 走到两人面前,毘沙门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们——尤其是大黑——的眼睛,把菅原道真告诉她的话转述了一遍。 当她开口,小福就正坐了起来,不再看大黑一眼,只低低垂着眼睑,不露神色。 大黑听得很认真。 本就不是很长的故事,毘沙门更是尽量精简,但仍然把惨剧的原因和结局清晰地说明了出来。 说完,几人陷入了沉默。 不长时间,王衡打破了沉默,看向大黑:“现在,到了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你要面对的问题,一则是上天并不一定会允许你跟随小福小姐,倒时你就需要选择另一位神主,否则将很难生存。 第二,即便上天允许了你的跟随,但同样会做出限制,包括但不限于黑器使用的限制、活动范围的限制、接触对象的限制,以及小福小姐带来的影响。” “你做出的选择,不只是会影响你,同时也会影响小福小姐。” “你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我选择跟随小福。”高大的男子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王衡沉默了不语,死死盯着大黑的眼睛。 大黑毫无犹疑地回望。 “虽然有些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我说的问题,”王衡缓缓道:“但你确实很坚定。” 一直紧紧盯着两人对峙的毘沙门松了口气,轻轻揽了揽小福的肩膀。 小福埋在她怀里,没有出声。 王衡看了二人一眼,起身。 第十七章 神界双剑 建御雷神正百无聊奈地倚在门廊。 看到王衡走来,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懒懒散散地别过头去。 “建御雷神大人,我希望你能够在神议时支持小福小姐。”王衡开门见山。 建御雷神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淡漠:“你在开玩笑吗?我可是奉命来捉拿贫乏神的,让我帮她说话?” “准确地说,是帮助毘沙门大人,支持小福小姐,而不是帮助小福小姐。”王衡轻声回道。 “哦?你能帮你家神主做决定?”建御雷神坐了起来。 “不,我只是转述而已。”王衡看着建御雷神的眼睛。 建御雷神盯着他看了几秒,玩味的笑了起来:“毘沙门天的人情啊……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不过,我拒绝。”建御雷神脸上笑容散去:“我很想要这个人情,但我可不想和上天做对。” “不,并不需要你和上天做对。”王衡毫不犹豫地回到:“如果局势是一边倒地话,你可以保持沉默,甚至倒向另一边也可以。” “但是如果场面是均势,或者小福小姐占优的话,我希望你能够支持她。” “如果上天最终的决定是宽恕小福小姐的话,那么你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和上天做对。” “当然,即便是小福小姐失败了,你也同样拥有毘沙门天大人的人情。” 建御雷神直勾勾地盯着王衡,王衡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神。 他斜斜地向后倚靠,轻声道:“你可真像神宫里那几个老东西。” 王衡皱了皱眉头,看向黄云。 黄云低垂着头。 “我答应了,衡麻。” “记住,你也欠我一个人情了。” 王衡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 …… 神乡,高天原。 时隔不到一月,神议再开。 神宫主殿气氛有些沉闷,王衡仍和七福神的道司们坐在一起,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大黑。 昆无一见他就苦笑了出来:“一天之内,同一个地方,两场大时化,还死了几个人,贫乏神啊,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说完,他摇了摇头。 王衡面色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给大家介绍一下,名为黑,器为黑,其名大黑,是贫乏神的神器……暂时。”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昆无突然转头看向小仙女:“洛印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又变漂亮了。” 小仙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眯眯地道:“是啊是啊,都一周没见过面了,辩才天大人也很想念大国主呢,特意让我向你讨三瓶自酿的青竹酒。” 特地在“自酿”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昆无一脸苦色:“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一年也就能酿造几瓶而已,还得沉置至少三年,大国主也要喝,神议也得用,府里神器找我要我都没给,我哪儿有那么多酒给你,最多一瓶。” 小仙女咂了咂嘴:“行吧,一瓶就一瓶。” “真给辩才天大人猜对了,果然藏着呢。” 几人听到她故意小声说出来的话,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氛围为之一松。 小仙女得意地朝王衡扬了扬眉。 王衡递了个感谢的眼神过去。 要是再冷场一次,恐怕他冷场王的名号就摘不掉了。 “哟,衡麻,又见面啦!”背后传来一个悠扬的声音。 然后王衡肩上就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鞠泠……”王衡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正常出现吗?” 上次出场她是拎着伽具土的衣领来着。 这么说来她应该是手下留情了,王衡扣了扣下巴。 “别在意那种小问题啦!”鞠泠豪迈地坐了下来,开心地朝众道司打了个招呼:“大家好啊!” 众道司也笑着回应,性格豪爽的鞠泠在众神器中也是人缘极好的那一批。 王衡对进入神宫就消失不见,现在才和鞠泠一同出现的梅雨也笑着点了点头。 梅雨轻笑着点了点头,在鞠泠旁边坐下。 众人围在一团。 小仙女看了周围一圈,捅了捅王衡:“你说说呗,贫乏神到底怎么回事?” 周围几位道司也同样看了过来,显然都有些好奇。 王衡看了眼大黑,他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叹了口气,王衡大致说了下事情的经过,包括了大致推测出的讨债事件,只是略过了善后的过程,只说是被时化中的妖物波及。 小仙女两眼发光,盯着王衡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王衡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小仙女瞪大了眼睛:“问题大了好吧!那可是黄云啊!那个黄云!” 王衡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个帅比,不爱说话,能放电,很快,然后……好像没了? 不过看小仙女这反应,恐怕这个大帅比在神器里面很出名,不过……他好像把黄云给毁容了。 王衡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你喜欢他?” 小仙女露出了黑人问号脸:“我?喜欢?那个花花公子?” “不行了,”鞠泠笑出了声,抓着旁边的梅雨稳住身子:“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黄云,号称雷刃,和椎军一起并称神界双剑。”头发花白,但身躯挺拔的老人开口道。 王衡心中一动。 这位是财神惠比寿的道司,岩弥,上次神议时却没怎么说过话。 于是他很配合地接住了话头:“神界双剑?” 老人看了他一眼:“是上天还未彻底平定神战的时候流传下来的说法。” “黄云一出,惊雷裂天。椎军既出,蝗风过境。” “平叛擒敌,斩杀不臣。这两位都是有着千年历史的神器,威名也广为流传。” “黄云更是从最初便跟随建御雷神至今,神器和神主已有了千年的配合,不知一同征战了多少次。”岩弥有些感慨,然后笑了笑:“所以你战胜甚至伤了黄云才会让那么多人吃惊。” 王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可不觉得黄云和建御雷神像是并肩作战了千年的样子。 建御雷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即便是伤了黄云,也毫不介意地和他的敌人和解。 黄云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可小仙女却说他是个花花公子。 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王衡心中喃喃:“有意思……” 第十八章 惠比寿 岩弥话锋一转,看向大黑:“之前只听说某地出现了两处风穴,没想到第二次风穴居然是神器打开的,就是这位了吧?” 众人也都有些好奇地望了过来。 能开启风穴的神器,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该说不愧是贫乏神的神器吗…… 王衡摸了摸下巴,目光在严弥和大黑之间转了转。 这位财神道司上次神议几乎一言不发,这次居然主动加入谈话。 而两次相比,这次只是多出了一个大黑。 既然不是对他王衡有兴趣,那就只能是对大黑有兴趣了。 于是他很贴心地再次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并顺带把大黑拖了出来让他自己讲讲。 刚成为神器不久的大黑自然说不出什么新花样,很多地方只能用“可能”、“也许”、“大概”含混地描述,但严弥听得很认真,王衡用余光时不时的瞟他一眼。 就在大黑有些词穷时,神议大殿大门洞开。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大黑有些紧张,王衡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安慰,内心毫无波动。 该做的他早就做完了,再胡思乱想也改变不了什么。 况且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无论是和建御雷神打上一架还是要帮小福,都是毘沙门天的决定,他只是执行并完善她的想法而已。 最多就是付出了一个人情给建御雷神。 神灵们一一步出神殿,间或有人窃窃私语。 “建御雷神怎么会……” “保留神器……” “风穴……” “天神……” “毘沙门天……” 王衡露出一丝笑意。 既然建御雷神出面了,那此事应该成了。 没过多久,王衡看到毘沙门搀扶着好像有些虚脱的小福出了神殿。 带着大黑迎了上去,王衡目露征询。 毘沙门露出笑容,冲他点了点头。 王衡松了口气,推了一把大黑:“还不去帮帮你家神主。” “啊?哦哦!”大黑有些呆头呆脑地应道。 小福抬起头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大黑!我们成功了!” 身后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贫乏神,黑器,别高兴得太早了。” 众人闻声望去,女性神器梳着高髻,白色丝带在额前挽了一圈然后束在脑后垂下两条。 “天守,三役,奥司……”昆无有意无意地喃喃道。 王衡心中一动。 天照大神的神器集团,统称天守,三役是她的职位,奥司是她的名。 奥司一脸冰冷:“敕命:贫乏神未得允许,不得离开远江、信浓、甲斐三地,不得动用黑器。” “神器大黑,”奥司顿了顿:“由毘沙门天道司衡麻负责引导与监管。” 说完不做停留,一脸不满地转身离去。 王衡皱了皱眉头,看向毘沙门。 毘沙门苦笑一声:“是建御雷神提出的。” 王衡点了点头,看向大黑:“那么,你就暂且先和我一起学习神器的常识吧。” 大黑点了点头,小福却躬了躬身:“那么,大黑就麻烦你了。” 王衡闪开没有受礼,淡淡道:“小事而已,无需挂怀。” 小福摇了摇头:“不,毘沙都和我说了,没有你的话,我恐怕……”小福苦笑一声,耸了耸肩。 王衡眉头皱了皱:“是毘沙门大人下的决定,我只是执行而已。” 小福张嘴要说什么,被毘沙门一把拉住:“好了好了,小福,别为难衡。” 王衡松了口气。 天神慢悠悠地自神殿内步出,梅雨迎了上去:“公。” 菅原道真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看向王衡,微微颌首。 王衡心里一抽,虽然这位天神一直表现得很好说话且一直都在释放善意,但他其实并不想和他打交道。 一位在人间位极人臣的人精成神,还磨砺了千年时光,要不是有梅雨在旁,他都不敢想会是个什么样子。 然后建御雷神从菅原道真后面绕了出来:“毘沙门,这次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毘沙门皱了皱眉头。 建御雷神嗤笑一声:“算了,一个连自己神器都控制不好的女人,你的人情怎么样都好。” 然后他转头看向王衡:“记住,一个人情。” 王衡神色不动,点了点头。 建御雷神满意一笑,招呼了一声黄云:“走了!”边走边朝后挥了挥手。 毘沙门看向王衡。 “回去再说。”王衡简短地道。 毘沙门点了点头。 “贫乏神,你好。” 突然响起起一个声音。 小福好奇地望了过去:“咦?谁?” 一个三十许岁的中年人从神殿中走了出来,身后是大国主,辩才天、福禄寿几位也同样在列。 王衡轻声对小福道:“是惠比寿大人。” 惠比寿脸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他看着小福,沉声道:“我是惠比寿,能和你谈谈吗?” 严弥上前侍立,轻声在惠比寿耳边说些什么。 惠比寿时不时地点头,但仍盯着小福。 小福想了想:“可以哦,不过我不叫贫乏神了,我现在叫小福。” 惠比寿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抱歉,失礼了。那么,小福小姐,我能和你谈谈吗?” 王衡有些疑惑地看向毘沙门,却见毘沙门一脸担忧地望着惠比寿。 目光一扫,王衡突然发现几位福神都有些忧虑地望着惠比寿,大国主更是一脸不爽地瞪着着严弥:“惠比寿,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你的道司有问题?这才多久你居然换代了三次!” “没什么,一点私事而已。”惠比寿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然后继续看着小福。 小福犹豫地看了毘沙门一眼,毘沙门望向王衡。 王衡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于是毘沙门拍了拍小福的肩膀,轻声道:“去吧。” 于是小福和惠比寿走到一旁,惠比寿问了几个问题,小福大都是思考了两秒就回答了。 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惠比寿很快结束了谈话,只是神色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 朝其他几位福神挥了挥手道别,惠比寿向小福道了声谢,然后迅速离开了神宫。 大国主等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和惠比寿道别,然后死死盯着一脸困惑地走回来的小福。 “他和你说了什么?”大国主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小福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并没有问什么特别的啊,只是问了我几句使用黑器时的感觉,和在神议时上天的问话没什么太大区别。” 众福神眉头紧锁。 “啊,对了。”小福轻轻用右手握拳敲了敲左手掌:“他还问我开启风穴以后能不能控制妖物的走向来着。” 第十九章 祓禊 神议散场,离开时几位福神面色都有些阴郁。 毘沙门似乎还想去送小福,王衡强硬地阻止了她,把小福和大黑一并带回了毘沙门神宫。 和断打了声招呼,匆匆安顿好两人,王衡直奔神座之间。 众神器刚好从神座之间出来。 王衡神色冷漠。 众神器面面相觑,阙笑呵呵地上前招呼了一声然后离开了,王衡轻轻点头回应。 其他人却有些不敢看他,只轻轻朝他点了点头就匆匆离开。 泉低着头。 王衡看了他一眼,但最终没说什么,径直踏入了神座之间。 毘沙门斜倚在神座上,神情疲惫,见王衡进来,连忙坐正了身子,强笑道:“衡,你来啦,不过我这儿没什么事了,累了一天了,你也赶紧去休息吧。” 王衡死死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衡,我要去沐浴了哦?”金发女子有些撑不住了,打算入浴遁,调笑着说道:“难道你要服侍我沐浴?” “好啊。”王衡神色平静地说道。 金发的女子脸上一僵:“我开玩笑的。” “可惜我没有开玩笑。”王衡表情不变:“请入浴吧。” 金发女子盯着他,王衡毫不动摇地回望。 然后她败退了下来,别开了目光:“真的不用了。” “我坚持。”王衡声音没什么波动:“如果你不打算强制命令我的话,我就照我的想法进行了。” 金发的女子苦笑了一声。 强制命令,就是完全不顾神器的任何想法或者意志,用他的赐名控制他的行动了。 除非是打算除名这位神器,否则没有任何神灵会这么做。 轻轻叹了口气,她有些疲惫地说道:“那么,你来吧。” …… 神宫后院,最深处,是毘沙门的居所,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活泉浴池。 神域的活泉,有净化的作用,不论是神灵感染的恙,还是神器的妖化都能拔除——当然,不能病的太重。 毘沙门不再抗拒后变得相当干净利落,三下五除二将衣物悉数除下。 王衡仔细地上下扫视了一遍,别开目光,抿了抿嘴唇:“稍后我会叫绫或者雨进来服侍,请容我先行告退。” “不用了。”毘沙门已经钻进了有些冰凉的浴池,靠在岸边的石头上,声音懒懒散散的:“我可没有洗澡都要人服侍的习惯。” “你在这儿陪陪我吧。” 王衡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毘沙门睁开眼睛:“看到你想看的了?” 王衡“嗯”了一声。 “哈……”毘沙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打算怎么处置泉?” “祓禊,然后收回赐名,逐出神宫。”王衡声音冷漠。 毘沙门修长的躯体白皙且曲线傲人,但这都不是王衡关注的重点,他更在意毘沙门背上蔓延地黑紫痕迹。 是恙。 毫无疑问,正是和建御雷神战斗时临阵脱逃造成的影响。 建御雷神没有说错,毘沙门确实被刺伤了。 毘沙门苦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我还以为掩饰得挺好的。” “在和建御雷神战斗的时候就发现了。”王衡毫不犹豫地让她明白了自己的掩饰有多么失败,虽然原因更多在于王衡把她今天的身体数据和以往的进行了对比。 “呵,我还以为是神议的时候才发现的呢,所以才把小福和大黑也带了回来。”毘沙门轻笑。 “如果不是不处理掉小福小姐的事你就不会安心除恙的话,我连神议都不打算让你参加。”王衡撇了撇嘴。 “呵呵。”毘沙门轻轻地笑了两声。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衡,不要收回泉的赐名好吗?他毕竟陪我战斗了那么久。”毘沙门有些哀求地看向王衡。 王衡抿了抿嘴唇。 先进行祓禊,拔除妖化,然后收回赐名已经是极为仁慈的做法了。 刺伤了神主,然后被直接除名,化作妖物然后被斩杀也是常有的事。 或者用祓禊拔除了妖化,但是不收回赐名,却直接逐出门墙的才是更惨烈的。 夜晚是妖物横行的时刻,除了众神庇护的神域,任何神器或者神明在夜晚出行都极易遭受妖物袭击。 但是几乎没有神明愿意收留已经拥有赐名的神器,神灵和神器,尽皆视拥有两个甚至更多赐名的神器——“野良”,为低贱之物。 而得不到神域庇护的他们,最终会被妖物撕成碎片。 “衡……”毘沙门望着他,眼中尽是哀求。 王衡心中一软,别过头去:“下不为例。” “呵呵,好。”毘沙门舒心地笑了,然后靠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王衡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离开。 “衡,你也给我取一个爱称怎么样?”金发的女子轻声道。 王衡一愣:“什么?” “看到小福和大黑这么叫,我也想有个爱称了。”金发的女子仍闭着眼。 王衡沉默了下去。 “不行么?”她轻声问道。 沉默了一秒。 “不,请让我好好考虑一下。”王衡轻声回应。 …… 第二日。 王衡早早地召集了所有的神器,包括在外执行任务的。 王衡站在神宫广场最前方,旁边站着断,毘沙门在他身后坐着。 “毘沙门大人被刺伤了。”扫了一眼,确定所有人都到了,王衡开门见山:“我大概知道是谁,但我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 “站出来,接受祓禊,毘沙门大人不会收回赐名。” 台下十四位神器喧闹了起来——毘沙门在之前数月的时间里又收纳了三位神器。 斩妖队目不斜视,只是偶尔会小心地瞟泉一眼。 泉脸色苍白。 王衡等了一下,没人出列。 “你们有十秒时间做出决定。” “十,九,八,七……” 泉面色更加苍白。 “……六,五,四,三……” 泉一咬牙,站了出来。 王衡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口中不停。 “……二,一。” 神器们停止了窃窃私语,齐齐看向泉。 王衡再次看了眼泉。 “我很遗憾,”王衡声音没什么变化,“可能是毘沙门大人对你们太过温柔,甚至让你们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希望今天的事能让你们想起最初被毘沙门大人接回来时是什么心情。”王衡扫视了一圈。 “阙。”王衡喊了一声,中年汉子应声出列。 “麻烦你了。” 王衡,断,阙围作三角,泉在中间,手有些颤抖。 “狱!”三人同时低喝,三道境界线化作封闭的三角形,白芒冲天。 第二十章 威娜 泉发出惨烈地哀嚎,身上开始散发出妖物般的黑雾。 王衡厉声道:“泉!毘沙门大人就在你面前,说出你的罪过!” “我,啊!我,我在和建御雷神战斗时临阵脱逃了!”黑雾开始升腾,泉发出哭泣一样的声音:“我害怕了!对不起!我不敢和雷刃对撞!我怕死!” 王衡皱着眉头,祓禊还未结束,泉仍有所隐瞒。 “还有别的!你还有什么罪过!说!”王衡神色更沉。 “啊啊啊啊啊!饶了我,饶了我!”泉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开始撞击三角形境界线的边缘。 阙的脸上开始冒出冷汗,手开始有些颤抖。 “说!”王衡再次暴喝一声。 “啊啊啊啊啊!”泉的声音更加凄厉。 “我害怕!我害怕毘沙门天大人!”泉凄厉地咆哮出声:“她可是损毁了将近十把神器的荒御灵啊!对不起!不过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再死一次!” 王衡眼中闪过一丝暴怒,余光瞥了毘沙门一眼。 毘沙门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泉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王衡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转头看向阙:“阙,麻烦你了,带战斗队的大家回去吧,今天休息。” 阙担心地看了眼毘沙门的方向,沉声道:“大小姐的事,就麻烦你了。” 王衡点了点头,看向断:“断,麻烦你把其他神器的任务安排一下。” “至于泉……”王衡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别再让毘沙门大人看到他。” 断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毘沙门,不过没有说什么,直接去安顿其他人。 安排完所有的神器,王衡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走向仍垂头坐在那儿的毘沙门。 “威娜,走吧,去看看小福和大黑。”王衡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威娜?”毘沙门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王衡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不是让我给你取一个爱称吗?怎么,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毘沙门脱口而出,然后小声道:“不过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毘沙门天,以前也有别的称呼哦,比如威伊修拉巴娜,很温柔的名字吧?”王衡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我试着从这里面取出了‘威娜’这两个字。感觉怎么样?” 毘沙门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我很喜欢。” “那我以后就叫你威娜了。”王衡笑意更浓。 “威娜,去看看小福他们吧。”王衡牵起毘沙门的手:“他们都来了一天了,你还一次都没去见过他们。” 小福两人住在神宫中庭。 神宫广场到中庭也就几分钟的时间。 王衡一直暖暖地笑着,说着各种各样的趣事,有些是他斩妖搜集信息时见到的事,有些是神议时神器们的趣事。 他敢发誓,就算加上上一辈子,他也从来没有像这样掏空心思地哄一个女孩儿。 笑意越深,心中冷意便越沉。 转眼就到了两人的房间。 毘沙门轻轻地笑了一声,王衡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头。 “好了,衡,别勉强自己了。”毘沙门笑着说道:“虽然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不过你恐怕确实没怎么笑过。” 王衡神色一僵。 毘沙门“噗嗤”一笑:“果然是装的啊。” 王衡叹了口气:“有那么假吗?”他没当过暖男,但大体是知道这个人设的,所以通过数据化的设定,模拟了几十遍后在面部重现了那种阳光的笑容。 毘沙门歪了歪头:“也不算吧,笑得其实还挺暖心的,不过一直没什么变化。” 懂了,没有灵魂。 然后他收敛了神色,面容恢复了平静。 毘沙门盯着他看了几秒,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还是这个表情看起来舒服。” 王衡有些无语,这根本就没有表情吧。 还是说面无表情其实就是个表情? 毘沙门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了微笑:“这个表情虽然脸上没有变化,不过眼睛却很有神,高兴、愤怒、无奈、无语、疑惑,甚至有时能看到小小的狡猾。” “我很高兴你担心我,不过我可没那么脆弱,我可是,”她双目凌厉,一字一顿:“毘、沙、门、天。” “我是武神,也是荒御灵,神话中我可是掌管所有极恶之灵的神!” “畏惧我才是最正常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当初的事我很遗憾,也很痛心,但绝不会后悔,因为我绝非因为私欲而折损神器。” 王衡有些赞叹地看着她,他的确有些小看毘沙门了,因为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些小女孩儿的性格,就以偏概全地把她当成了一个空有力量的单纯的小女孩儿。 他想了想,苦笑了一声:“希望你能够直接揭穿我,或者告诉我。” 也不用他辛苦表演那么久。 “不,”毘沙门狡黠一笑:“我很喜欢这个版本的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掏空心思说些不大不小的趣事,我很开心哦。” 她眼睛闪闪发亮,盯着王衡:“不过,我希望至少‘威娜’这个名字不是在表演。” 王衡愣了愣,轻声道:“当然不是,我的确查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毘沙门灿烂一笑:“谢谢你,衡。” 然后她推了推门。 没推动。 “嗯?”门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 王衡一脸无语:“小福小姐,大黑,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门突然打开了,露出了小福灿烂的笑容:“呀!毘沙!你来啦!” 这是一天之内,毘沙门第二次见到这么晃眼的笑容了。 她无奈地瞥了王衡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听墙角了吧?” 小福笑容一滞,然后理直气壮地道:“打算出门,然后不小心听到了,不算听墙角,女孩子的事,能算听墙角吗?你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毘沙门翻了个白眼。 小福扑了上来,讨好地笑着抱住她的手臂开始摇晃:“我也不是故意想听嘛,谁叫你们一定要在门口说呢,我本来只是想开门的,只是……不小心听入迷了。” 毘沙门脸“腾”的红了。 王衡没有理会她们,看向门内的大黑。 两人的房间并不在一起,桌上两杯还有些热气的茶,说明大黑也没来太久。 “大黑,走吧,我会尽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王衡朝毘沙门点了点头,然后和小福道了声别,带着大黑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大祸术士 王衡带着大黑把几个月前自己学习的过程重新捋了一遍,总计也不到三天时间,剩下的全都要靠他自己了。 然后斩妖队再次出战。 上次小福圈定的地点已然次第爆发了时化,只是一直忙不过来,加上毘沙门的心情不是很好和大黑需要恶补知识,王衡索性放了三天假,如今却不能再拖了。 少了一个泉器并没有影响到什么,反而因为王衡和阙等人的默契越来越深,斩除妖物也越发轻松。 …… 又一次斩除了妖物,斩妖队正打算前往下一处地点,天边却飞来可一只胖胖的鸟。 是信使,神灵或者神器用来联系的工具,王衡也用过两次,不过往往都是寄往神宫而不是神灵身边,看来有相当紧要的事发生了。 毘沙门摘下信笺,迅速扫视了一遍,皱起了眉头 。 收起信笺,毘沙门扫了众人一眼:“出事了。” “天神的神器,被杀了。”毘沙门面色沉重。 …… 毘沙门一系赶到时,已经有不少神灵早早便来了。 神器是在天神的神社中被杀的。 神社中庭,天神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梅雨搀扶着他,老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精神矍铄的脸庞变得疲惫不堪,身前是戒备的实喻和步喻。 但更显眼的是他面前的年轻男子。 黑色长袍,浪人打扮,脚踩木屐,一脸冷漠,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淡漠和排斥。 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寿衣,头戴天冠的女孩儿,一身皆白,标准的死者打扮。 “祸津神,野良……”毘沙门喃喃自语。 王衡心中一动。 祸津神,出生于战争的祈愿,士兵们的血食祭祀,以杀敌为天职。 没有神社的祸津神并不被上天承认,因此并未录入神籍,但是因为他们也同样会斩除妖魔且不曾威胁稳定,所以未被上天讨伐。 野良自然是指现在一边的寿衣女孩儿,可以看到她身上有不少鲜红的字符。 王衡身上也有,或者说神器都有,但多余一个赐名的,便是野良。 被所有神灵和神器嫌恶的二臣。 已然有不少神灵到场,但大都是神色凝重地现在一旁,似乎场中有什么瘟疫一般不敢靠近。 伽具土神也已到了,见毘沙门到来,朝她点了点头道:“是面妖,天神的神器妖化了,然后被随后赶来的祸津神一剑斩了。” 但王衡敏感地感觉到一股晦涩的波动。 又是如同天神上次对毘沙门说话时用的方法。 说出的话,同样是“神明禁忌”这四个字。 上一次天神只是顺口一提,王衡只是大略查了一下,发现查询不到任何信息就暂且搁置了。 他决定回去后一定要查清这四个字的含义。 鞠泠见他有些疑惑的样子,轻声向他解释道:“人间能够控制妖物的人被称为术士,但是普通的妖物是没法进入神域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威胁。” “但有一个术士不同,他控制的妖物,都是栖息在一个面具里面的,没有解放出来之前没有任何波动的,就像一个普通的面具。” “之前已经有过几次神器被面妖杀死的事情了,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引发了神堕,只是因为几次时间间隔超过了二百年,所以没有找到他。” “上天称他为……” “大祸术士!” 毘沙门有些焦急地要去天神身边问个清楚,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踌躇了一下,她回头解除了众神器,对众人说道:“呆在这儿,我去看看道真公。” “毘沙门大人!”王衡神色凝重,看着她的眼睛,他不知道场中到底是什么禁忌阻拦了众神,但他仍然不想让毘沙门以身犯险。 毘沙门犹豫了一下,但仍然摇了摇头:“不,衡,你也不能去。”说罢转身欲走。 “威娜!”王衡急切地叫了出声。 毘沙门顿了顿,没有回头:“抱歉,衡,这一次请你听我的!” “阙,雨!别让衡过来。” 阙皱了皱眉头,伸出了手拉住了衡:“衡,听大小姐的吧,她不会害你的。” 雨犹豫了一下,但同样挡在了王衡面前。 王衡盯着毘沙门的背影看了两秒,深深吸了一口气。 “阙,松手吧,我不会过去的。”王衡声音平静。 阙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只是仍然死死盯着他。 好在王衡确实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深沉。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若是王衡当真发飙动用了境界线,他们可不敢保证能够拦住他。 实在是战斗时那种深入灵魂的掌控力让他们心有余悸,好像比他们自身还要了解自己的力量。 只是他们不知道,事实的确如此,王衡对他们的了解,绝对比他们自己更深。 …… 毘沙门过去后未曾和祸津神打招呼,径直看向天神。 天神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梅雨便轻声说了起来,大致经过与伽具土神所言一般无二,只是顾及实喻步喻两人在侧,未曾说出神灵禁忌四个字。 但说出了一个后来者不知道的细节。 面妖,是一个披着神衣的人带进神域的。 而祸津神,是在那之后不久进来的。 只听非喻说了一句话,就斩掉了她。 非喻,便是死去的神器。 这一句话,梅雨和天神同样听到了。 …… 天神神器被杀的事瞒不住。 不久,天守便传来了神议的召集。 伽具土神微微一叹:“一月不到,三次神议,多事之秋啊。” 后来赶到的建御雷神闻言冷笑一声:“一个神无月就把妖魔鬼怪全都炸出来了,正好杀个干净,也好过日日担心。” …… 神宫大殿。 一个月来了三次,王衡都开始感觉习惯了。 这次的氛围格外沉重,天神在神灵中人缘相当不错,他的神器死去,众神都有些猝不及防,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大祸术士。 王衡看着神议大殿紧闭的大门,神色漠然,脑中不断重复回放着天神和伽具土神用特殊波动说出来的那两句话,仔细回忆当初语境下的一切蛛丝马迹。 …… 神议大殿。 “祸津神夜斗,你为何会出现在天神的神社中?”重重帷幕在前,不知是哪位神明发出了疑问。 夜斗神色漠然:“为了追杀面妖。” “那你可看清了大祸术士的长相?”一个雄浑的声音发问。 “没有。”夜斗不假思索地回道。 “荒唐!追杀对方却连模样也不曾看清?”一声冷斥。 夜斗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我为什么看不清?因为他穿着和你们一样的神衣啊。” 第二十二章 怀疑 “什么?!” “不可能!” “谎言!” 帷幕后发出一声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否定。 神衣,必须是拥有神力的人才能穿戴,其他人即便披上神衣也不过是件什么也挡不住的斗篷。 况且神衣的数目是和在籍的神灵一一对应的。 倘若夜斗所言非虚,那么术士极有可能便在众神当中,甚至现在就在神议大殿中,一边偷笑,一边听着他们讨论他身份和行踪。 只是想想,他们就遍体生寒! “夜斗神!你可有证据?”一个高傲的声音发问。 “天神老头子和他的道司不都看到了吗?怎么不去问问他们?”夜斗撇了撇嘴。 众神目光转向天神。 天神神情疲惫:“正如夜斗神所言,那术士穿着神衣。” 众神沉默。 天神德高望重,且承担着上天极重要的职位,更是死去神器之主,没有理由说谎。 那么大祸术士极有可能就在众神中。 “但是,野良可能知道术士的身份。”天神接着轻声道。 沉默了一瞬,然后询问声爆发了出来。 “夜斗神的野良?!” “为什么夜斗神的野良会知道术士的身份?!” “因为,”天神声音淡漠:“穿着神衣的那位,也用的是那个野良。” “术士在神社中召唤出了面妖后,夜斗神就赶到了,术士对非喻说了句什么,然后抛下野良就走了。” “夜斗神为了救我这个糟老头子,没去追他。” “那夜斗神为何竟不知术士是何人?”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 “你们也知道她是野良?”夜斗勾起嘴角嘲讽似的一笑:“我倒也想问问这儿有多少人给了她赐名呢。” “况且,祸津神没神器难道很不正常?”夜斗继续道:“不用野良用什么?” 众神默然。 然后一个声音干咳了一声道:“那么,夜斗神为何会斩杀天神的神器?” 天神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道:“非喻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是怎么死的?’” 夜斗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杀意汹涌。 仿佛一股寒流涌过,神议大殿内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 神议大殿大门洞开,天守三役之一的奥司快步走出,疾声问道:“夜斗神野良可在?” 众神器面面相觑。 “野良并未随夜斗神来到上天。”王衡站了出来,轻声道。 奥司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回神殿。 前后不过几息时间,神殿大门再次开启。 奥司再次走出殿门,神色肃然,扫视了一眼所有神器:“神谏!” “捉拿野良!回天问罪!” …… 神灵们涌出神殿,王衡迎了上去,身边是梅雨和鞠泠。 毘沙门神情疲惫,王衡扫了一眼,众神都是一副阴郁面孔。 “毘沙门大人,”王衡上前,看了看周遭的大国主等几位福神,用轻微,但他们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严弥没有来。” 毘沙门和大国主等人瞪大了眼睛,霍然回身。 惠比寿不在。 大国主用凌厉地目光射向王衡,魁梧的身躯充满了压迫力:“你想说什么?” 王衡需要稍微仰头才能和他对视:“我什么也没打算说,但是惠比寿大人不在神议现场,道司也不再,野良也同时不在,如果有人想说什么,不是我能控制的。” 大国主面色有些狰狞:“你在威胁我?” 王衡目光逐渐凌厉:“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大国主怒意更甚,正要发作,昆无轻轻拉了他一下:“大国主大人,请冷静。” 大国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你是想说惠比寿是术士?” 王衡目光幽潭般深邃:“我不知道惠比寿大人是不是术士,但是如果他被‘发现’是术士,那么他就一定是术士了。” 大国主瞳孔一缩。 无论惠比寿是不是术士,但他一定在寻找和妖物有关的东西——他面对小福和能打开风穴的大黑时的反应,实在过于反常,由不得他们不深思。 如果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被发现和妖物有关系,那么,他无论如何也洗不清嫌疑。 大国主深深地看了王衡一眼:“我可不记得毘沙门告诉了你这么多东西。” 王衡神色淡漠:“很多东西都摆在表面上,只是没有人把它们联系起来罢了,小心推理,大胆假设,就能得到猜想,而你们已经向我证实了它的正确性。” 大国主哑然,看了毘沙门一眼,她苦笑着耸了耸肩。 大国主朝王衡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不相信惠比寿是术士,他可是七福神的双璧之一。” “我会亲自去验证的。”他朝昆无招了招手,转身朝外走去:“如果他真的是,我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别去。”王衡脚下一动,拦在了大国主面前。 “嗯?”大国主皱起眉头,前跨一步,高大的身躯几乎抵在王衡身上:“你要拦我?” “大国主和惠比寿是七福神的双璧,此事人尽皆知。如果你去了,被拉下水也不是不可能。”王衡微微撤了一步,神色不变:“而且上天也需要有人留在这里,暂时拖住众神,让我们有时间寻找惠比寿。” 大国主下意识地看了眼毘沙门:“毘沙门天也是七福神,她和我去有什么区别?” “至少,毘沙门大人和惠比寿关系并不那么密切。” “况且,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大国主呼吸一滞。 如果惠比寿当真是术士,其他人去他确实不放心,唯有站在武神顶点的毘沙门天才能保证压制住他。 昆无轻声道:“大国主大人,衡麻说的有道理,当务之急是决不能让人发现惠比寿大人不在这里。” 大国主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我会尽量拖住他们的。” 他转头看向毘沙门:“毘沙,惠比寿就麻烦你了。” “如果,”大国主顿了顿:“……算了,没什么。” 转身,大国主对着其他几位福神道:“反正你们绑一块儿也不够毘沙一个人打的,就别去添乱了。你们也一起,尽量多拖住几位神灵,别让他们出去。” 辩才天露出微笑:“当然,我可也是七福神之一。” 她看了看王衡,眼中有些惊叹:“能把发怒的大国主劝回来,还能乖乖听话,除了昆无,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王衡淡然道:“这次也是昆无劝回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大国主也只是自己做出了选择。” 辩才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难怪洛印那小妮子说你是个妙人儿。” 不待他回话,招了招手,径直跟着大国主走了。 福禄寿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道:“这次托你的福,老夫倒是没被大国主狠狠揍一顿,多谢了。” 王衡哑然,他也听几位道司说起过这事。 大国主怒气上头后化为原型的熊——有时候是蜘蛛——几乎没有理智,福禄寿又格外抗揍,常常被送去平息怒火,没想到他本人也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 送走了几位福神,他转头看向一直有些沉默的毘沙门,平静道:“毘沙门大人,我们也动身吧。” 毘沙门抬起头,眼中有什么亮光闪了闪。 第二十三章 黄泉之语 毘沙门声音有些不安:“衡……” 王衡看着她的眼睛。 毘沙门目光有些闪烁。 自从命令阙和雨拦住他以后,毘沙门就一直有些歉疚的样子。 “毘沙门大人,”王衡声音听不出什么波动,一如往常:“我们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充裕。” 天守在王衡阻止大国主的这段时间里早已倾巢而出。 王衡平静地说道:“如果天守看到了什么东西,那就悔之晚矣了。” 毘沙门闻言一震,深呼吸了两下,恢复了冷静:“抱歉,衡,我们走吧。” 再次着装,毘沙门大步踏出。 …… “如果单论人数的话,即便神宫倾巢而出也不可能和天守相比,但是我们仍然是有优势的。”毘沙门已然穿戴上了所有神器,王衡冷静地分析道:“天守只是在找野良,我们却是在找惠比寿、严弥和野良,但我们首先需要去找天神。” 毘沙门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径直动身。 “梅雨小姐和鞠泠闲聊时曾经提到过,她陪道真公外出巡游时,常常是由她先‘看’一眼目的地是否有什么危险,或者有无祈愿的人。”王衡轻声道:“我猜梅雨小姐应该是可以和梅树对话的,但能不能和其他植物对话却并不确定,毕竟道真公的神社大都种着梅花。” “虽然我估计是可以与其他植物对话的,但即便是只能和梅树对话,也比我们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要方便得多。” 几句话的时间,毘沙门已然到了天满神社,快步走了进去。 “但我没法确定天守知不知道梅雨小姐的能力,毕竟虽然天守和大部分神明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但到底是天照大神的嫡系。” “所以我才没有在神宫叫住天神大人。” 天神坐在中庭,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更加深陷,和毘沙门打招呼时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听完来意,梅雨有些诧异地看了王衡一眼,但仍然点了点头道:“我的确可以和植物沟通,也并不限于梅树。” “不过,”梅雨话锋一转,目光凌厉:“你们凭什么证明惠比寿不是术士呢?” 毘沙门眉头一皱,似乎就要说话,王衡拉了拉她的手制止了她,开口道:“这并不冲突,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惠比寿大人,只要找到他,届时自见分晓。” “当然,找到后你也可以直接通报天守,但是我希望能给我们一点时间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梅雨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公说你是个聪明人,但不是个坏人,我也愿意相信毘沙门天大人。” “非喻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王衡愣了一下,旋即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于是梅雨走到梅树下,轻轻将额头印了上去。 …… “筒器,还有多远?”惠比寿轻轻松了松领口,声音中有些不耐烦:“我们已经在这儿绕了两个小时了,你该不会要说自己记不住路了?” 头戴天冠,一身纯白的野良头也不回:“惠比寿大人,我也只是在这里看到了好多妖都在往一个方向聚集,所以有些好奇追着去看了一眼而已。后来不小心被发现了,那么多妖物追了出来,我哪儿有时间去记路线?只记得一个大概的反向而已。” 说罢她无奈地回头看了眼惠比寿:“况且也是您主动要求我带您来找的呀!” 惠比寿是循着一头面妖的踪迹找过来的。 到了这片沼泽和森林混杂的地带却失去了面妖的踪迹。 然后便看到野良被两只面妖追杀。 解决了两只面妖,惠比寿便向她询问起了缘由。 也许别的神灵会讨厌野良,但惠比寿不会。 长年过度役使神器,让惠比寿府上的神器一直处于不够用的状态下,历代惠比寿神,都有接纳无人愿意接受的野良来为自己加班的传统。 于是面对野良成为他神器的要求他并未犹豫多久。 严弥有些担忧,但在野良“知道面妖的创造方法”的诱惑下,惠比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然后一行人就开始在这里绕圈子。 野良抬头看了看天,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啊,我想起来了!在这边!” …… “找到了!”梅雨睁开眼:“在越中的一片湿地林中,看到了一个戴天冠的小孩儿,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 王衡在脑海中对照着地图比较了一下地貌,点了点头:“多谢,威娜,走!” 毘沙门立刻动身。 知晓了目的地,毘沙门很快转移到那片林地中。 王衡仔细观察了一下环境。 “有人走过的痕迹……两个人,一前一后,体型也对得上。”王衡喃喃道:“威娜,沿着这条线路走。”在脑海中共享出一条路线。 “在绕圈子,躲避什么吗?不,来回绕了好几次,只是单纯的拖延时间。”王衡压住心中的不安,心念电转,运算能力全开,努力排除所有杂乱的痕迹,在凌乱的踪迹中寻找到最终的走向。 二十分钟后,王衡心中猛地一跳:“到了!” 出现在斩妖队面前的是一座小木屋。 毘沙门上前推开了门。 墙上挂着两排面具,惠比寿坐在屋子里,一脸痴迷地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空白的面具上描绘着什么。 “惠比寿!”毘沙门怒意滔天! 她的内心,从未相信过惠比寿是术士,直到眼前出现这一幕。 惠比寿回过头来,看到是毘沙门,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毘沙!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毘沙门被惠比寿脸上极难一见的高兴惊到了,怒火都为之一滞:“你找到了什么?” 惠比寿激动地举起手中的笔,递到毘沙门面前,兴奋得手舞足蹈:“黄泉之语!这支笔可以控制妖物!有了它,神灵们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了!人们也再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妖物迷惑了!” “从前我一直觉得人们只要有钱,只要富裕就能够得到幸福,”惠比寿眼睛明亮得吓人:“但是后来我发现,财富越来越多,但是人们并没有变得幸福,反而因为财富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悲剧开始围绕着财富发生。” “我……一直在想,这世界太过空泛又随便,所以才需要神明。” “如果能够控制住,哪怕一部分的妖物或者灾难,或许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好一些。” “而人间的术士们,却不懂得运用这股力量,他们驱使着妖物,却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所以我才……” 王衡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突然急切地出声打断道:“野良呢?” “野良?”惠比寿有些茫然,然后回过神来:“筒器吗?那个戴天冠的女孩儿,多亏了她我才能找到这儿呢。” 王衡牙关紧咬,面色都有些扭曲,疾声道:“威娜,赶紧离开这里!” 门外,突然传来战鼓的声音和一个男声:“惠比寿反天!惠比寿就是大祸术士!毘沙门天也是他的同党!杀了他们!” 第二十四章 雷 王衡脸色难看:“抱歉。” 他本来是有所防备的,但屋外那声音却响起得太过凑巧。 他们才进入屋内一分钟不到,天守便赶到了。 野良是掐着时间把他们暴露给天守的。 毘沙门反倒笑了起来:“没关系的,衡,至少我知道了惠比寿并不是术士,这就够了。” “至于外面的,”毘沙门眼中战意奔腾:“他们要战,那便试试!” 走出小屋,抬首望天。 王衡松了口气。 毘沙门冷冷一笑:“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也敢乱定我和惠比寿的罪?还是说你们就能代表神议的决策?” 天空中天守将士不少,但领头穿着神衣的却只有几位,可见并非神议的命令。 尚有转圜的余地。 领头的神灵冷笑一声:“惠比寿制造面妖,残杀神器,证据确凿,擒回上天,神议自有定论。” 毘沙门皱了皱眉头:“我可以带惠比寿回上天,但绝不会被你们当犯人拿下。” 天守们一阵骚动,甚至领头的神灵中也有两位有些意动。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并不想和在武神中处于最强梯队的毘沙门天交手。 神衣下传来一声冷笑:“那可由不得你,我可不想让术士再杀几个神器,况且你也有是术士同党的嫌疑。” 毘沙门天还想再说什么,领头的神灵却直接将手一伸,喊道:“来吧,黄云!” 毘沙门瞳孔一缩:“建御雷神!” “轰”的一声雷鸣,一条夺目的雷龙出现在天空中,建御雷神手握雷电,俯瞰毘沙门天。 王衡眉头一皱,他和建御雷神打过一次交道,知道他绝不可能只为了捉拿术士出现在这里。 呼出一口浊气,王衡沉声道:“威娜,全力以赴吧。建御雷神的目标,应该已经变成我们了,不击败他,他是不会听我们说话的。” 毘沙门应了一声,抽出大剑,缓缓紧握:“衡,拜托你了。” 没有转头,她轻声道:“惠比寿,你先躲远一点。” 惠比寿点了点头,迅速离开小屋。 建御雷神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声长啸,高高跃起,手中雷霆炸起,化作巨大雷刃,雷霆相随,以千钧之势劈向毘沙门天! 毘沙门扬起巨剑! “轰”地一声巨响! 水花飞溅,泥土炸起大蓬! 小屋本就靠近湿地林,更是座落在一条小河边。 毘沙门怒喝一声:“居然波及现世,你疯了?!” 建御雷神冷笑一声,横剑在前:“我的本分是为了上天和人民而战斗,讨伐时有所损伤也是难免的。” 毘沙门深吸了一口气,双目一凝:“你果然疯了。” 脚下发力,如一团暴烈的龙卷冲向建御雷神。 建御雷神狂笑:“对!就是这样!战斗!杀!”手中剑招不复灵动迅捷,开始只攻不守,招招毒辣。 毘沙门顾及雨器侍器,即便有王衡辅助也有些手忙脚乱。 “怎么了?毘沙门?!”建御雷神面色狰狞:“即便是和我战斗你还敢想着保全所有神器吗?!未免太过傲慢了!” 久守必失,建御雷神终于一剑突破了重剑的防线。 刺在外甲上。 侍器闷哼了一声,心像中的黑发女子腰腹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王衡眸光逐渐冰冷。 他从没打算让毘沙门背上弑杀神灵的恶名,所以从来都是有所留手的,甚至对神器都未起过杀意。 但他改变主意了。 神灵不能杀,但神战中死去个把神器算得了什么?! “威娜!全力!” 毘沙门眸光中同样满蕴寒意,一脚踹出,建御雷神不敢轻视这带着刺耳呼啸声的一记侧踹,只得回手一档,一股巨力袭来,空门大开! 毘沙门踹出的左脚前踏,手中重剑速度突然加快,高举,重重劈下! 神灵怒目! “主君!” 电芒闪动,苍白的电弧映照在建御雷神苍白的脸上,一条雷龙出现在他面前。 阙器一剑重重斩在雷龙身上,王衡神色冷厉。 所谓“境界线”到底是什么? 更像是意志地对撞! 心像世界。 王衡眼中倒映着那条雷龙的光芒,神色冷漠,伸出了手,境界深入,跨越防线,不断侵略! 一只遮天的巨手攥住了雷龙,用力一捏! 雷龙发出一声凄厉地嘶吼,雷芒闪灭。 巨剑斩下,突破雷龙,斩破神衣,在建御雷神腹部拉出一条深深地豁口! 建御雷神手中的剑出现了巨大的豁口,颓然落地,黄云一脸苍白地显出人形,腹部几乎被撕成两半。 王衡最终仍是手下留情了。 也许别的神器可以杀,但雷刃杀了,会多出非常多的麻烦, 但建御雷神身上的神衣就没那么好运了,阙器一剑直接斩断了他。 “似乎是叫犀乎。”王衡喃喃道,看向侍器心像,那个寡言的黑发女子,还好伤口不深,只是拖得很长。 看了一眼破损的黄器,建御雷神挣扎着爬了起来,怒声道:“乎器!” 又一把长剑出现在手中,建御雷神一扯腰带,将腰间的巨大伤口勒紧,盯着毘沙门天,怒吼:“再来!” 劲射而出! 阙器架住长剑,毘沙门眉头微皱,她的怒火已经散去了大半:“建御,你想死吗?” 建御雷神狂笑:“死又如何!又不是没有死过!” 王衡皱了皱眉头,他看过的各类资料中的记载中,建御雷神,的确是从未换过代的。 建御雷神再次一剑斩来,王衡简直能够听到乎器的哀鸣。 毫无战意。 他甚至还需要控制阙器的境界线,防止斩断对方。 建御雷神战败,已经足够了,再杀神器只会让事情越来越麻烦。 但是建御雷神一副寻死的模样,一次又一次地向着死亡冲锋。 最主要的是,失去了黄云,建御雷神似乎连雷霆也一并失去了,只会用身为武人的技巧和力量发起攻击。 神灵,失去了他的权能。 黄云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地视线中,依稀可以看到建御雷神左支右挡的狼狈的身影,一次次被毘沙门天踢飞或者重剑拍飞出去,却又野兽般嘶吼着再次冲上去。 黄云心中一痛。 他的主君,可是神话中的英雄。 建!御!雷!神! “主君!” “身为道司!我允许您使用雷霆!” 他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有东西糊住了眼睛,温热温热的,分不清是泪是血。 第二十五章 赌上‘黄’的名字 黄云是在人们编撰完《记纪神话》后被建御雷神收服的,那时神战已然结束,所谓的神话,则是胜利者创造的历史。 作为胜利者一方中的英雄,建御雷神赐予了他“黄”的名字。 他被收服时,化作一柄长剑,在天空中斩出一条巨大的雷龙。 建御雷神有些惊讶地道:“哦!你和我很像啊。” 然后他微微一笑:“你可要站在我这边。” 然而,就在他被收服的当天晚上,建御雷神神堕了。 他是事后才听说的。 神战结束后,建御雷神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对手,无从发泄的暴戾便尽数倾泄向了侍奉他的神器。 怨气冲天的神器们,在建御雷神被刺伤染恙后,趁机爆发了反叛——虽然他们说是帮助主人换代,重获新生。 即便是染上了恙的建御雷神,也不是一群神器能够杀死的,最多只能使他虚弱——因为境界线是无法弑杀神灵的。 建御雷神试过呼唤神器,然而没有任何神器响应他的召唤。 凭借体内的雷霆,他杀了不知道多少神器,但最终还是因为虚弱和恙死去了。 那一夜过后,偌大的建御雷神宫中,原本的百余枚神器,只剩下了十二枚。 当幸存的为首神器在血泊中将新生的建御雷神高高举起,宣布成功换代,少君诞生了的时候,第一代建御雷神彻底落下了帷幕。 仗着新生的建御雷神没有任何记忆,十二名神器将一切罪业都推给了上一代的建御雷神:暴戾恣睢、专横跋扈、滥杀无辜……罪大恶极,仿佛换代罪有应得。 新生的建御雷神,被迫手捧花束,在百多位神器的墓前谢罪。 借着“天照大神一系的天津神之死是巨大的耻辱”这种说法,神器们隐瞒了建御雷神的换代。 新生的建御雷神一边被要求一切行为都模仿前代,一边又被不断灌输前代的一切都是错误的观念,在矛盾中长大。 不断的否定建御雷神、否定自己,让新生的建御雷神毫不爱惜自己,更不在乎神器。 黄器,便是其余十一位神器推到建御雷神身边的道司,因为他和建御雷神很像,可以掌控雷霆。 是的,他取代了建御雷神的权能,成为了他的雷电。 他曾经提出过疑问,因为他虽然可以接受将暴躁的荒御灵教导成更和善的和御灵,但仍然觉得封印一位雷神的雷霆,实在是太过残酷。 这并非教导荒御灵。 而是在全面的否定建御雷神。 但其余的神器粗暴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们无法忘记死在雷霆中的众多神器。 于是建御雷神自身的雷霆被封禁了。 黄云是知道的,建御雷神翻看了被古老神器们封禁的书,还在纸上不厌其烦地描画。 他还知道,建御雷神有时会在夜晚,唤出金丝般的龙,并轻声赞叹:“真漂亮啊。” 他会在黄云呼唤闪电时露出难得一见的真挚笑容,只是因为他在黄云身上看到了建御雷神应有的样子。 他到底是雷神。 …… “主君!” “身为您的道司!我允许您使用雷电!” 建御雷神向死亡冲锋的步伐一滞。 他回头看了一眼仰头躺在地上的黄云,黄云腹部巨大的伤口格外刺眼。 恍惚间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偷偷试着召唤雷霆时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违背神器们的教诲,召唤雷霆。 他还记得那天的月光格外明亮。 他站在草地上,轻轻舞动纸扇。 召唤出了极细小的金龙。 他怔怔地望着这极细极小的雷龙,无意识地赞叹了一声:“真漂亮啊。”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人和他同时说了一句“真漂亮啊。” 他回过头,月光下,黄云微笑着站在身后,望着夜空中的金龙出神。 “不、不准告诉别的老家伙,不然我就杀了你!”他依稀记得自己慌乱中脱口而出的无力威胁,说完便仓皇地逃走了。 但黄云真的没有告诉别人。 有时还会在夜里静静地看他唤出雷霆。 现在黄云躺在那里了,闭着眼,腹部是巨大的伤口。 建御雷神没有说话,只是停止了盲目的冲锋,一步跨出。 “昂——” 惊天的龙吟响彻云霄。 狂暴的雷龙自建御雷神身上钻出,无尽的银白雷霆不停自他体内涌出,笼罩了整片旷野,击碎了小屋,劈死了不少树木。 毘沙门和王衡同时皱了皱眉头。 “太乱来了,像个刚得到力量不知道怎么使用的小鬼一样,只知道一味地胡乱宣泄。”王衡蹙着眉头道。 建御雷神举起手中利刃。 “你们几个老家伙……一面让我不要想上一代一样!”建御雷神怒吼,利刃下劈。 毘沙门皱着眉头格开了这毫无章法的一记劈斩。 “一面又让我装得和上一代一样!”利刃再斩,力道更沉。 “说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换代的事!”雷刃弹回。 “到底要我怎么做啊!”利刃高举! 然后!重重斩下! 虽然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却分明让人听出了几分哭音。 “衡!”毘沙门一声怒喝! “明白!” 境界全开! 巨剑全力斩出!带出令人恐惧的刺耳啸音。 “嘭!”一道人影倒飞而出。 …… 黄云捂着腹部,匍匐着爬到建御雷神身边,鲜血拖出一道血痕,艰难地换作跪姿,深深低头:“主君。” 建御雷神捂着腹部的巨大伤痕,咬着牙:“别看了,我怎能……” “落得如此狼狈。” “呵,”建御雷神放弃了仰起头来,脑袋砸在湿润的泥土上,自嘲一笑:“没想到,我连自己也做不好啊……” “我到底……” “算什么啊……” 黄云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建御雷神那张苍白脸上的迷茫,心里有些恍惚。 第一代的建御雷神曾对他说过,“你很像我呢,要站在我这一边啊。” 这一句话,支撑着他走过了千年的岁月。 也许是未曾经历过建御雷神暴戾的时光。 他想要报答建御雷神,即便第二代的建御雷神要重蹈前代的覆辙。 “是我……” “让您陷入了迷茫中……”黄云声音有些干涩。 “您就算再不认同我们几个旧神器的做法,也会听从我们的话。” “可我想指示给您的,却是另一条道路。”黄云声音渐低:“我本以为如今可以做到的。” “但我发现我缺少了身为道司的觉悟。” “觉悟……”建御雷神咬着牙:“你怎么可能有什么觉悟……” 是什么觉悟呢?黄云想起自己曾经以为的决意。 “如果他不仅伤害神器,还为祸人间,那么即便刺伤他、杀死他,不择手段也要阻止他。” 黄云摊起了手掌,看着这双有些颤抖的手:“我以为我有的。” “我一直坚信,这是我作为一个徒有虚名的道司,唯一的职责……” “……然而我却做不到。” “自我侍奉您以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您都从未改变过,既不嗜杀,也不曾为祸人间……” 黄云慢慢放下双手,撑在地上,深深俯首:“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主君,为了让您能继续做自己,” “我会赌上‘黄’之名,” “保护您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第二十六章 关云 “说完了?”毘沙门一脸不善地站在两人面前:“说完了就赶紧带着天守回去,我会带着惠比寿回上天复命的。” 建御雷神挣扎着爬了起来:“先说好,我可没输。” 毘沙门眼角抽了抽:“好,你没输,所以赶紧带着天守回去好吗?” 建御雷神沉默了一下:“虽然是我带着天守来的,但是事先是野良找到了我们,说是知道术士在这儿。” “而且那么多人看到了面妖就在他手里,惠比寿没法洗清嫌疑。” “另外,”建御雷神神色凝重:“最重要的是,天守在接到消息后直接去了惠比寿的宅邸,在他家里找到了面妖。” “然后天守用了‘朗朗’,他家的神器承认了惠比寿有在尝试控制妖物,所以才会频繁换代。” “朗朗”,神器的术法之一,可以强迫被知晓赐名的神器说出真话,当然,仍需要看双方境界线的力量对比。 “他们怎么敢动用私刑?!”毘沙门瞪大了眼睛,怒火难遏。 “他们可是最古老的神器,有什么不敢的?”建御雷神冷笑,将手对着天空一招:“关器!” 一把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你还想打不成?”毘沙门皱眉。 建御雷神斜睨了她一眼,将长剑一抛:“去,关云!” 一个神情严肃,有些苍老的神器出现在面前。 建御雷神没有停止动作,接着道:“乎、巳、犀。” 三名神器次第出现在面前,是建御雷神的神衣。 “主、主君,没能保护好您,真是非常抱歉……”巳器扶着昏迷的犀器,紧张地道着歉。 “你们无需道歉!”关云板着脸道。 “关,关云大人。”黄云有些紧张地上前想要说什么。 “真是的,建御雷神大人,您这次真是闹得太过火了!” “您沉迷私斗,且打破了戒律,动用雷霆肆意破坏现世,”关云说着斜睨了毘沙门一眼:“还输给了一个外来神明。” 王衡眯了眯眼:“老东西,你有胆再说一遍?” 关云一口气没转过来,脸色铁青,但也不敢再提及毘沙门天,在天上观战,他更清楚地知道毘沙门天道司的力量到底有多强。 只得转头看向建御雷神:“您到底把您的猛雷之名当做什么了!说到底您还是……” “关云大人!”黄云站在建御雷神面前:“你要责怪,就怪我这个道司吧。” 关云瞪了他一眼:“你自然也逃不过问责!” “别说是作为道司了,就算作为一个神器你都不知道如何自处!” “……”黄云抬起头来:“您此刻的行为才是真正有失古老神器的身份。” “……什么?”关云有些错愕。 黄云目光凌厉:“当着毘沙门天大人的面,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主君迎头痛批,这种无礼行径,您要置主君于何地?!” “主君为什么要召您过来您知道吗?正是为了停止这场私斗!” “自己的主君正在试图纠正自己的错误,”黄云毫不畏惧地看着关云有些阴沉的双眼:“我们不应一味地否定他,” “而是应当赞赏他!” “……你要我如何赞赏这副狼狈的模样?”关云沉默了一下。 “关、关云,”建御雷神有些紧张地开口道:“你先带着其他神器回去,我和黄云随后就来……” 关云看着建御雷神,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看了半晌,最后道:“那么,此事等您回去以后再说。” 他看了一眼黄云:“黄云,主君就拜托你了。” 黄云沉声应是。 关云带着一众神器回到云上。 建御雷神和黄云同时松了口气。 “这是我第一次和关云大人顶嘴,”黄云笑着感慨:“不过好在是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建御雷神咬牙切齿:“一直以来你都对关云言听计从!事到如今才摆出一副道司的模样……迟了整整一千年了!” “话虽如此,”黄云也有些不愉地说道:“但您不是也只听关云大人的话嘛!我的话根本不管用。” “那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 “我有说过好吗!但是您每次都当耳边风!只因为我是关云大人指定的道司,您就处处看我不顺眼……” “砰”的一声。 毘沙门狠狠地一拳砸在树上。 两人停止了争吵,愕然地望了过来。 “别扯你们的破事儿了!还不快去让天守撤离!”毘沙门怒喝一声。 建御雷神惊愕地抬头看了看。 云层仍在,而且似乎有些骚动。 “不、不应该啊。”建御雷神喃喃道:“我让关云带了撤退的命令回去的。” 几人神色一紧。 云层中窜出一束流光,转眼到了几人面前。 是关云。 他面色凝重,沉声道:“惠比寿大人,死了!” …… 云层之上,几位神灵看着建御雷神直接冲了下去,有些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会儿,一位手持锡杖的神灵开口道:“既然建御雷神缠住了毘沙门天,那我们赶紧趁机去把惠比寿拿下吧。” “可是……”一位神灵有些犹豫:“如果毘沙门天事后知道了,恐怕……” 手持锡杖的神灵嗤笑一声:“我等都穿着神衣,她如何知道?况且我等也只是请惠比寿回天问罪,又不是要杀了他。” 说完不等几位神灵反应,径直冲向惠比寿的方向。 几位神灵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锡杖神灵已经和惠比寿有来有回地打了起来。 惠比寿轻呼了一声:“邦弥!” 传说中,惠比寿是伊邪那岐的第一个孩子“水蛭子”,因为天生没有骨头而被抛弃。 传说是否为真早已不可考,但每一代惠比寿确实都生活难以自理。 邦弥就是帮助他行动的神器,少见的附身型神器,可以和主人同步动作,擅长徒手格斗。 惠比寿左支右挡,没有反击,口中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觉得我是术士?” 锡杖神灵厉喝:“看看你手里的面妖,你难道还想狡辩吗?” 惠比寿沉默了一下:“这确实是面妖,但我从未伤害过任何神器或者神灵。” 锡杖神灵一声冷笑:“还想狡辩?天守已经去惠比寿府邸搜查过了,那么多面妖面具,若你不是术士,要从哪儿来?” 第二十七章 惠比寿之死 “搜查府邸?!”惠比寿惊怒异常:“谁给的天守胆子搜查神灵府邸?!” 锡杖神灵冷笑:“不正好搜查出了你吗?” 惠比寿深吸了一口气,强抑怒火道:“我再说一次,我不是术士,面妖面具是前两代惠比寿和我共同搜集得到的。” “真是笑话,”锡杖神灵嗤笑一声:“谁会收服妖物来刺伤自己?!” 说完不待惠比寿回话,大喝道:“几位看戏还没看够吗?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几位神灵对视一眼,他们确实不觉得哪位有神灵会给妖物赐名来刺伤自己。 齐齐喝出声,一跃而出:“惠比寿,还不束手就擒!” 惠比寿顿时陷入苦战之中,密集的攻击中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锡杖神灵继续开口攻心:“毘沙门天为了你正在和上天对抗,你于心何忍?早早承认罪名,毘沙门天才不会和你一样被以反天罪论处。” 话音刚落,远处便雷鸣炸响,远远地便看到一条巨大的苍龙横贯天地,发出震耳龙吟。 “说不定建御雷神控制不好力度会把毘沙门天直接格杀?”锡杖神灵冷笑一声。 惠比寿心中一乱,锡杖趁机在他身上狠狠一刺。 惠比寿受伤,抵挡得更加艰难。 几位神灵默契地加快了进攻的步伐,只要惠比寿失去行动能力,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众人步步紧逼,惠比寿左右支绌。 锡杖神灵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手中动作忽然加快,锡杖毒蛇吐信般刺向惠比寿的眼睛。 惠比寿险险后仰,躲过了这一刺。 锡杖神灵早有预料,脚下一动,猛然踢向惠比寿下盘。 本就后仰的惠比寿站立不稳,吃痛仰倒。 身后,是一把正极速刺来的长枪。 眼见惠比寿倒来,用长枪的神灵急忙想要收回长枪,但旧力已出新力未生,长枪只微微调了一下方向。 “噗” “噗” 两声闷响。 锡杖与长枪同时刺入惠比寿体内。 长枪神灵眼露惊色,急忙收回了长枪。 他从未想过弑杀神灵,只想着擒拿惠比寿回天问罪。 严弥慌忙显出身形扶住惠比寿:“少爷!” 惠比寿重重地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 严弥眼中含泪,慌慌张张地捂住惠比寿胸口深深地伤口:“够了!少爷!已经够了!严弥求你了!您先认罪吧!只要回了上天一定能够证明清白的!再这样下去您会死的!” 惠比寿喘了一口气:“我……咳……我不能认罪,我所行之事绝非反天,若是认罪,前代的遗志岂不是要被全盘否定?!” “那我这一生的意义何在?” “况且我若是认罪,毘沙也就再也无法洗清术士同党的嫌疑。” 惠比寿艰难地笑了笑:“没事,严弥,我很快就会复活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惠比寿的手颤巍巍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取什么东西:“但黄……” 异变突生! 一只狼形的妖物突然从惠比寿身上的面具中窜出! 漆黑的妖物散发出惊人邪意,一口咬断惠比寿的咽喉,再在惠比寿身上撕咬了一口,嘴里带着一团混杂着血肉的衣物冲了出去。 异变来得突然,众人尽皆猝不及防。 待反应过来,一位神灵怒吼一声,唤出一把神器长弓,一箭射出! 妖物发出一声哀嚎,被携带着巨力的箭矢贯穿,踉跄着掉进了小河里。 趁着混乱,锡杖神灵轻轻往后撤了一步,往身后一处浅浅的水泊中丢下了手中锡杖。 锡杖微微一闪,化作一个头戴天冠的女孩儿,惊鸿一瞥间从水泊中消失了。 锡杖神灵低低一笑,不动声色地混入几位神灵中,手中出现了一把长剑。 兔起鹘落之间,惠比寿已然身死,妖物同样被杀。 众神灵一阵沉默,唯有严弥手中抱着一团沾血的衣服,呆滞不动。 而惠比寿已然消失。 神隐。 一位神灵干涩地开口:“回天复命吧,大祸术士被妖物反噬,已然伏诛。” 众神灵默然。 一位神灵向云层飞去,紧接着众神灵尽数离去。 …… 毘沙门难以置信地看着关云,重复了一遍:“你说,惠比寿死了?” 关云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一把拽住关云的领口,她厉声怒吼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敢在神议决定前杀掉惠比寿,再不济也是投降甚至重伤被擒。 关云面色发青,急声道:“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刚才带着巳和犀他们回去时听到几位神明宣布的!” “他们说大祸术士惠比寿已然伏诛!” “我一听到消息就立刻下来汇报了!不知道其他事情!” “我不信!”毘沙门低吼一声,一把抛下关云,手中一招:“衡器!” 王衡眉头紧锁,低声应是。 毘沙门脚下一踏,极速飞向云层。 云台上一片混乱,毘沙门抵达时天守正在撤退。 毘沙门一声怒吼:“惠比寿在哪儿!” 惊雷般炸响的怒吼让混乱的云台更加混乱。 几位神灵对视了一眼,最后一位神灵出列,厉声道:“毘沙门天!大祸术士已然伏诛,你还想为他报仇不成?!” 毘沙门一怔,随后怒意滔天,咬牙切齿地道:“你们……当真敢在神议之前弑杀神灵?!” 几位神灵默然,然后出列的神灵沉声道:“此事事出意外,另外,惠比寿是死于妖物反噬,而不是我等手中。” “妖物反噬?!”毘沙门怒笑一声,她见识过黄泉之语对妖物的控制力,惠比寿拥有黄泉之语,哪只妖物能够伤得了他? 除非……是术士! 她心中闪过一丝明悟,前踏一步:“黄泉之语在谁手里?” 几位神灵眉头一皱:“什么黄泉之语?” “一支毛笔,”毘沙门强抑怒火:“术士正是用它来制作面妖的,为了嫁祸给惠比寿,术士把黄泉之语一同交给了他,笔在哪儿?” 几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沉声道:“我等并未看到什么黄泉之语,惠比寿被妖物反噬而死,妖物也同样被斩杀,什么也没留下。” 毘沙门沉默了一下。 下一刻,巨剑在手! 第二十八章 连战 “我想知道,”毘沙门轻声道:“是谁先对惠比寿动手的?” 几人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手持锡杖的那位神灵,可转眼一看,尽皆神衣覆面,两手空空,谁还记得是谁先动的手。 几位神灵沉默了几息:“且不说我等亦不知晓,便是知道也不能说,否则要这神衣有何用?” 毘沙门提剑在腰:“我怀疑术士就在你们几个当中。” “摘下神衣,自证清白。我以毘沙门天之名起誓,绝不事后寻仇。” 几位神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毘沙门天,你知道上天的规矩的。” 讨伐或者神议,决不能摘下神衣。 这是上天初立就留下的规矩,为了消弭祸端,终止乱战。 维持稳定。 毘沙门目光冷漠,俯身错步:“那么,就只能我亲自来摘了。” 语毕,劲射而出! 巨剑狂扫而出,刮起一股劲风! 几位神灵惊怒异常:“毘沙门!你不要太过分了!” 毘沙门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不管不顾,强攻一人! 王衡心力全开,尽力避开有威胁和数目过多的攻击,剩下的攻击则由侍器和雨器分担承受。 毘沙门前踏,巨剑斩下! 那位神灵狼狈侧身躲过,毘沙门左脚立定,右脚在巨剑斩出后的惯性带动下,踹出一记鞭腿! “砰!” 一击击中! 那位神灵倒飞而出。 毘沙门大步上前,抓向神衣! “风!”神灵怒喝一声,狂风乍起! 毘沙门一个趔趄,皱了皱眉:“志那都彦神……” 转身离去。 神衣下,志那都彦神面色狰狞:“天守何在!毘沙门天乃术士同党!欲反天弑杀神灵,还不快快将她拿下!” 云台上,天守们尚未从毘沙门天的突然发难中回过神来,听到此话下意识地举起武器。 王衡在心像中轻声说了一句。 毘沙门转头看向天守,厉声喝道:“毘沙门天在此!术士及其同党假冒神灵!残杀同僚!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天守们顿时踌躇不前。 一边是天津神系正神,一边是最强武神,都说对方是术士,却都没有神议正式下达的神谏。 于是在领头的三役表率下各个眼观鼻鼻观心。 毘沙门回首,不去管志那都彦神和天守们,看向下一位神灵。 巨剑倒拖。 被盯上的神灵有些不安地低声喝道:“毘沙门天!惠比寿是妖物反噬而死!你莫要自误!” 毘沙门不语,缓缓两步踏出,鼓点般踩在几位神灵心中,随后身形骤然一动。 再次现出身形已然跃至对方眼前。 一剑狂劈! 那神灵瞳孔一缩,不敢接剑,狼狈地向一旁侧翻而去。 另外几名神明怒喝,各自出手,一枪攻向毘沙门面庞,一剑斩向她腹部。 毘沙门没有强行追杀,手中一松,巨剑落地,脑袋一歪,腰间微转,躲开这一枪一剑。 却又趁着腰间扭动带动腿部发力,一脚踹向一位神灵,被其双手护胸接住,向后踉跄两步,毘沙门正欲上前,却又被另一位神明接替了空挡。 眼见几位神灵配合逐渐流畅,毘沙门眸中戾气一闪而过,低声喝道:“阙器!” 巨剑出现在手中,毘沙门右脚一踏,“砰”的一声炸响,脚下云台出现几道裂纹,人影在空气中突进,发出一声爆鸣,而身形已然冲向一位持剑的神灵,巨剑以拔刀的姿势挥出,裹挟着风声撩向他。 持枪神灵猝不及防间,只能横剑在前稍作抵御。 巨剑和长剑交击,半点声响也无,境界线连同器身被阙器一并斩断。 神器,死! 巨剑继续上扬,斩断神衣。 两片雪白神衣飘然落下,露出神衣下煞白的脸庞和惊恐的神情。 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如果这一剑再前移一点,他便已经换代。 天鸟舟神……毘沙门漠然看了他一眼,转身。 还有四位。 四位神灵有些惊惧地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位突然厉喝道:“天守!你们还在等什么!毘沙门已经开始残杀神器了你们还不打算动手吗?难道真要等到她弑杀神灵不成?!” 天守面色凝重。 之前毘沙门天显然是没有杀意的,但众神步步紧逼之下她也顾不得留手了,也许对神灵她还有所克制,但显然对神器已经失去了耐心。 “列阵!张弓!”三役之一,常司下令! 天守迅速列阵,混乱情形一扫而空。 旌旗招展!弓箭在弦! 常司肃容道:“毘沙门天大人!请住手吧!如果当真有什么问题,神议一定会清查的。” 毘沙门“砰”的一声将巨剑插在地上,云台上被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天守们心中立刻一紧,扣住弓弦不敢稍有放松。 扫了一眼周围数不尽的天守,毘沙门天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在脑后微微拢了拢激战后有些散乱的一头金发。 右手前探,再次握住巨剑,毘沙门仰天长啸:“来!” 脚下“砰”地炸出深坑,毘沙门再次发起冲锋! “放!”常司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箭簇遮天! 毘沙门巨剑斩下! 剑下神灵狼狈地向一旁滚去。 毘沙门却虚晃一枪,松了巨剑,左手探出,握住了一把斜刺里钻出的长枪,用力一扯。 持枪神灵仓促间被拉得一个踉跄,王衡境界深入,长枪内传出一声哀嚎。 毘沙门一把拽过持枪神灵挡在身前,格住了身后挥来的一棍和零星箭矢。 持枪神灵一声痛呼。 毘沙门一把拽下他的神衣。 八咫乌! 还剩三位! 此时,率先被摘下神衣的志那都彦神和天鸟舟神也重新加入了战局。 “阙器!”毘沙门天一声怒喝,召回巨剑。 “杀!”众神怒喝,手中长短兵器、各类术法尽皆涌向毘沙门。 毘沙门一声怒喝,重剑扫开面前的障碍,清出一片空白,脚下一蹬,冲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落空的攻击。 这一步踏出,几乎和志那都彦神呼吸相闻! 毘沙门一把擒住志那都彦神的手臂,一用力拉到反手的角度,将他当做肉盾顶了出去。 志那都彦神面色狰狞,一声怒吼:“风!” 狂猛的风力袭来,但吃过一次亏的毘沙门哪儿有这么容易再次被推翻,当即借着风力一转身子,一把将志那都彦神砸向身后追兵。 “射!”一声厉喝,常司抓住毘沙门身边终于有些空白的空挡,发出了指令! “侍器!”王衡厉喝一声,境界全开,帮助侍器撑起防御,同时计算出可以抵挡最多攻击的角度,巨剑如盾一般遮蔽了毘沙门的身影。 “杀!”剑雨刚尽,又是两剑一枪杀到! 毘沙门巨剑一荡,扫开两剑,左手一把抱住长枪,扯向自己! 便在此时! 一把锡杖毒蛇般刺来! 第二十九章 大国主命 “侍器!”毘沙门旧力方去,动作僵直,王衡厉喝一声,侍器再次展开防御! 毒蛇般的锡杖一击命中侍器! “噗!”毘沙门吐出一口鲜血! 王衡一脸的难以置信! 毘沙门天,被自己的神器,刺伤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仍披着神衣的那一位神灵,收回心神,接管了所有神器的力量。 趁着毘沙门天吐血的一刻,众神合击! 万箭齐发! 毘沙门撑起巨剑,一声怒吼! 王衡面色狰狞,境界全开! “吼!”一声巨吼惊雷般炸响! 一条撑天的巨柱挡在毘沙门身前! 毘沙门睁开眼,仰头望去,惊喜道:“大国主!” 王衡抬头望,一只大到无法形容的蜘蛛遮蔽着毘沙门,刚才那撑天的巨柱便是蜘蛛的一条腿。 不只是大国主,辩才天、福禄寿、寿老人、布袋,尽皆护在毘沙门身边。 “毘沙,辛苦了。”辩才天神色肃然地道:“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毘沙门一愣,随后笑了笑:“无妨,就凭这些臭鱼烂虾可还没能怎么伤到我。” 随即她面色一黯:“抱歉,惠比寿死了。” “即便我来了,也什么都没能改变,什么也没能保护。” 空气沉默了一瞬,鹤发童颜的寿老人轻声叹了口气:“即便是你保护了他,他这一代又能坚持多久呢?可能这就是他的命吧。” “不过,”胖墩墩的布袋苦笑了一声:“现在更重要的是要怎么处理这事儿啊。” 大国主一声巨吼。 昆无的声音带着几分苦笑传来:“大国主说……全都杀了不就好了。” 福禄寿眯着眼一笑:“那敢情好,省的我还得挨顿毒打。” 天守们额头渗出冷汗,几位神灵也同样面色紧张。 那可是毘沙门天和大国主命! 神战,一触即发! 一道流光自远处劲射而来,还未抵达便先有声音传来:“神谏!” 战场上氛围一滞。 方才,奥司眼见终于赶上了,松了口气,再次重复道:“神谏!” “大祸术士惠比寿伏诛,毘沙门天无罪!但有识人不明之责,责令毘沙门天及其道司禁足三月,建御雷神挑起私斗,责令禁足三月!” “余者各自散去!不得有误!” 辩才天喃喃道:“听着怎么感觉有些像宮神大人的语气。” 众人沉默,看向毘沙门。 毘沙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王衡显出身形制止了她。 转身看着几位福神,王衡微微行了一礼:“感谢诸位大人相助,但毘沙门天大人需要静养和治疗,我们这便不打扰了。” “其他事情请容我回到神宫后告诉你们。” 轻轻唤出阙,说了两声,中年汉子点了点头离去。 王衡强拉着毘沙门离开了。 半晌,大国主化作人形,天守们早已离去,只剩几位福神留在原地。 沉默了一会儿,辩才天轻轻笑着打破了沉默:“毘沙确实找了个好道司。” 大国主点了点头。 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我始终不相信惠比寿是术士,”大国主神情阴郁地开口道:“他要是术士,上天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毘沙?她今天可杀了不少神器。” 沉默了几分钟,福禄寿苦笑开口道:“惠比寿是不是术士并不重要,至少对上天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上天要的,是稳定,所以只要出现了一个‘术士’已死的信号就够了,至于死的是谁,对上天有什么区别吗?” 辩才天呼出一口气:“别胡思乱想了,衡麻既然说了会告诉我们,那就等着好了,他应该知道的更多。” …… 毘沙门天回到神宫,王衡立即遣散了众神器,只留下侍器。 自从被锡杖一击刺中,侍器就一直神情恍惚,只是事情紧急,加之平日本就沉默寡言,这才没有被人发现。 但王衡发现了。 他甚至发现,侍器颈间的赐名,出现了裂痕。 他可以肯定禅杖那一击不可能刺穿侍器。 而且毘沙门吐血的那一口,是神器心生杂念的后果。 神座之间只剩下三人的时候,毘沙门疲惫地道:“衡,侍,你们也去休息吧。” 王衡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侍器的赐名出现了裂痕。” 毘沙门浑身一震,看向黑发的女子。 侍器仍然一脸恍惚。 王衡看向侍器:“能告诉我,被禅杖刺中后你在想什么吗?竟然让你产生了背主的念头。” 侍器茫然地抬起头:“背主?我怎么可能背叛姐姐大人。” 王衡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既然面对那么多神灵神器也没有临阵脱逃,自然不会轻易背主。” “那么,你到底想到了什么会刺伤了威娜?” 毘沙门眉目间浮现出恐怖的神情,伸手想去拉侍器。 却仍让她说了出来:“我在想……我生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够了!”毘沙门冷声喝道,拉起侍器:“衡麻,今天的事到此为止,禁止继续追查和思考。” “侍器没有问题,只是需要休息罢了。” 顿了顿,毘沙门道:“去请道真公来一下。” 王衡若有所思。 虽然表现得很生气,但是毘沙门的反应更像是在掩饰慌乱。 还要去请道真公。 再次回忆了一遍天神、伽具土神说出神灵禁忌几个字的语境,以及侍器刚才的话。 他好像……触碰到了所有神明都在掩盖的禁忌。 …… 阙器也已回到了神宫。 带着严弥。 王衡最后说的话就是让他去找惠比寿的道司。 上天钉死了惠比寿是术士这件事,却近乎故意地忽略了惠比寿本身的事。 和严弥打了声招呼,王衡直入主题:“严弥先生,能告诉我关于惠比寿大人的事情吗?” 严弥有些犹豫。 王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毘沙门大人为了惠比寿大人的事和天津神集团大打出手,甚至还杀了不少神器,包括建御雷神的神器。” “我想应该是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的吧。” 严弥叹了口气:“抱歉,确实是我的错,请代我向毘沙门天大人道谢。” 然后他继续说道,神色有些飘渺:“惠比寿大人……在两三代之前就开始研究如何控制妖物,甚至捕捉了不少面妖来了解大祸术士控制妖物的方法。” “给妖物赐名,以妖物全是怨念和混乱的特性,必然会严重地刺伤神灵。” “惠比寿大人,也因此进行了许多次换代。” 严弥苦笑一声:“但惠比寿大人仍然不打算放弃。” “上一代死去,下一代看着他的笔记,仍会继续研究。” “惠比寿大人说,这是前代的遗志,更是生民的福祉。” 第三十章 神代秘辛 严弥絮絮叨叨地说着,王衡也渐渐厘清了头绪。 惠比寿自三代以前就明白,只靠财富并不能带给人们幸福,于是开始寻找其他的方法。 最终他选定了控制妖物,想要找到可以控制妖物的办法,然后开始拿自己做实验。 他给妖物赐名,尝试像神器一样控制妖物,即便他自身被妖物不断刺伤,他还是不愿意放弃,最终神隐。 神隐前,他下了命令,要求严弥告诉后代的所有惠比寿他所做的事。 接替他的下一代惠比寿,在前代和严弥的指引下,也开始走上这条道路。 这一代的惠比寿吸取了前代的失败经验,目光投向了面妖,因为面妖在释放前非常稳定。 但是他最终也走向了失败,因为面妖面具的制作非常困难,更谈不上普及。 再下一代的惠比寿开始尝试优化制作面妖的过程,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他最终同样功败垂成,虽然制作面妖的速度和成功率都有所上升,但当面妖的数量达到一定数目后,他再次换代了,甚至波及了几位神器。 然后就是本代的惠比寿,他仍未放弃面妖,他开始寻找大祸术士控制面妖而不受反噬的方法。 即便是临死前,他也只是想着将黄泉之语带回去。 王衡默然。 和毘沙门,或者说绝大多数神明不一样,惠比寿的一生似乎只为完成人们的祈愿而活,为此不惜献出生命。 也许应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生命,贯穿他人生的只有前代的遗志和人们的祈愿,他只是这两种祈愿推动的傀儡而已。 也许应当称之为高尚,但王衡却只能感受到悲哀。 安顿好严弥之后,他发出去了几封信,用信使递给了几位福神。 然后不久,天神便到了。 侍器被毘沙门安置在她自己的房间,王衡领着天神到了之后,毘沙门把门开了一道缝,看到是天神后立即将他一把拉了进去。 王衡本也想跟着进去,却被毘沙门用眼神拒绝了。 王衡站在门外,神色平静地等待着,眼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王衡趁机向梅雨说了自天满神社离开之后的事情,惠比寿最终的结局,以及严弥对惠比寿的说法。 梅雨神色复杂,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久,天神一脸灰败的出来了。 梅雨急忙迎了上去。 天神看了王衡一眼:“毘沙门天说让你不用担心她,侍器只是生了点小病。” 王衡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菅原道真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注意你家神主的安全,如果……” 他没有说完,但也补全了王衡心中最后一块拼图。 天神走后,他静静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然后转身离开。 找到断,和他说了大致的情况,让他这段时间负责所有人的工作安排。 老人看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王衡再次找到了严弥。 这位惠比寿的道司,即便在他认识的所有神器中也堪称最古老的的几个之一。 严弥对他的到来有些惊诧,但仍礼貌地请他坐下了。 王衡看着他,眼神平静,却暗藏汹涌:“我想请教一下关于神代的事,以及神灵的事。” 严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这可是禁忌。”。 王衡却松了口气。 这位道司,果然对上天产生了怀疑,或许还有些不满。 经历了那么多任惠比寿的换代,不熄的遗志传承和前赴后继的牺牲,却被上天否定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王衡微微一笑:“只是闲聊罢了。” 严弥苍老的脸颊上没有表情,只用熠熠的双眼再次盯着他看了两分钟,王衡微笑着和他对望。 严弥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笑:“很危险的。” 王衡仍是微微一笑,表情不曾变化过:“只是闲聊罢了。” 严弥不再看他,捧起一杯热茶,眼神盯着沉浮的几片叶子。 “毘沙门天大人是神战结束后才来到这里的,所以神宫中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记载。” “可实际上,神代,并不是英雄辈出的豪迈时代,相反,那是个很悲惨的时代。” “那时,信仰惠比寿大人的人其实并不很多。”严弥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为了挨过严寒的冬天便需要种植稻米,为了稻米能够生长便需要靠近水源,可在这样一块贫瘠的土地上,又能在多少地方寻找到合适的生存环境呢?” “于是划分界限,成立国家。” “然后人越来越多,需要的东西更多,增产却远远跟不上扩张的脚步。” “所以为了侵略,或者为了保护,战争爆发了。” “随后欲望开始无止境地膨胀。” “强大的国家高举上天的旗帜,扩张国土、吞并人口,并号称正统。” “可笑的是,”严弥眼中流露出几分讽刺:“上天和人间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区别。” “高天原的天常立神高举天照的旗帜,清剿地上的国常立神,然后把最终归顺的国常立神一并列入高天原。” “那时候的地上之国,还叫苇原中国,所以地上之神才是国常立神。”严弥看了王衡一眼:“大国主也是地上之神。” “不过大国主那时还不叫大国主,而叫大汝神。” “为了征服苇原中国,高天原派遣了无数神灵,”严弥冷笑一声:“天忍穗耳命、天菩比神、天若日子先后降临,不知道换代了多少神明,死去了多少天守,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后来派遣建御雷神、天鸟舟神来到大国主的出云国。在伊那佐小海滨,建御雷神用十拳剑斩杀了大国主的两个儿子,事代主神与建御名方神。” “然后大国主才最终交出了苇原中国的统治权,可最终也没换过一次代。” “反倒是上天,”严弥有些嘲弄地笑了声:“怕极了大国主,硬生生在大国主归顺后还封印了他几百年。” “不过大国主实力强大,信徒众多,待遇仍算是极好的。” “更多的是类似荒吐神的蝦夷神,这些神灵诞生的天职便是保护自己的土地,只能强行换代,然后才归顺加入了高天原。” “其中有些神灵尤其强大——比如荒吐神,他的葬器曾经撕裂了天地。可最终仍被斩杀,强行换代加入了高天原,甚至连他的土地上,人民也被一并斩杀了不少。” “这就是信徒稀少的神灵的悲哀,若是最后一个信徒也死去了,他也就再也换不了代了。” 王衡心中一动:“葬器?” 严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想起眼前这位道司才成为神器不过数月,于是解释道:“葬器,也有名称叫祝器,不过祝器是后代为了美化葬器才叫出来的。因为葬器是普通神器晋升后的称呼,实力强大,因而地位尊崇。” 第三十一章 神灵禁忌 “这位葬器,如今还被封印在中津国,几千年了,不见天日。” “不过,他最大的罪却不是撕裂了天地。”严弥眼神飘渺:“而是否定了生命之源。” “生命之源?”王衡轻声重复了一遍。 “他复活过。”严弥神色变得有些严肃:“从黄泉归来。” “高天原的神明是孕育之神,职责便是引导人们结合孕育,直至走向死亡。” “上天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从黄泉走出一条归途的。” 沉默了一会儿,王衡起身道:“严弥先生,麻烦你了,今天帮大忙了。” 严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王衡冲他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呼”地吐出一口浊气,王衡伸了个懒腰,双手抱在脑后,喃喃道:“要忙了啊。” …… 接下来的两天,毘沙门仍和侍呆在同一个房间,斩妖队众人有些担忧,但都被王衡遣散了,只他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 第三天,房间内终于传出了异响。 王衡抬手,斩断门锁,推门而入。 侍器正抓着毘沙门的衣领,黑发的女子向来温婉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不甘,一只眼睛,化作了妖物般的猩红,口中发出将死之人的声音:“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毘沙门痛苦地望着她,眼中盛满了泪水:“侍,不要,别,冷静一点!那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噩梦……” “才不是梦!”黑发披肩的女子发出一声低吼,粗暴地打断了毘沙门的话:“我叫,我叫……浅草纱织。” “那是……”她突然停住了话语,嘴唇颤抖着。 “原来……我是这样死的。”她最后喃喃地自语了一句。 黑色的妖雾冒出,漆黑的肉翼带着惊人的邪意从她有些娇小的身体中钻了出来,然后是触手,最后是所有。 “为” “什么” “没有” “人” “来” “救我” 邪异的声音如泣如诉。 毘沙门身上布满了紫黑色的恙。 名为“侍”的神器已再无半点人形。 王衡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口中轻声道:“缚布。” 妖物停滞了一瞬,被术法禁锢了。 然后再次动了起来,漆黑的触手上张着几只眼睛,卷起了毘沙门。 术法只对有名字的东西才能起作用。 世上,再也没有名为“侍”的神器。 王衡抬手。 “不,不要……”毘沙门挣扎着看向他:“衡……不要,她……什么也没做错。” 并指。 “慢着!拜……拜托你……” 斩下。 一道白色的光刃斩出,轻易地将妖物斩成了两段。 血液飞溅,洒满了毘沙门一身。 然后妖物的形体中剥离出一个赤裸的身影。 毘沙门颤抖着探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 可那道身影只是惊鸿一瞥便没了踪影,只剩下几块妖物的肢体,“唧唧”两声后同样消散了,没了痕迹。 毘沙门呆滞地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空中,两行泪静静地流下。 王衡走了过去,蹲下身子。 轻轻地抱住了她,把毘沙门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轻声道:“对不起,没能提前发现。” 毘沙门却一个激灵,惊恐地抬起头看着王衡:“衡,你,你没有听到吧……” 王衡低垂着眼眸看向她:“没事的,威娜,我不会妖化的。” 毘沙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不敢说。 “神明禁忌。” “从一开始,对我来说,就不存在。” 毘沙门浑身一震。 “我是知道我的真名的,也从未失去过记忆。”王衡抱起毘沙门,毘沙门下意识地圈住王衡的脖子。 意料之中的轻盈。 走到门外,便听到了阙和雨他们的询问声:“衡!发生了什么?毘沙门大人没事吧?侍呢?” 王衡事先便让断做好了准备,如果在毘沙门的房间内爆发了战斗,就拦住其他人,不要让他们靠近,因此几人只能在走廊外焦急地等待。 王衡沉默了一下,用几人恰好能听到的声音道:“侍她,刺伤了毘沙门大人,还变成了妖。” “根据规定,我只好……” “杀了她。” 沉默充塞在长廊中。 阙和雨,青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唯有断早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王衡和他怀里的毘沙门一眼。 “细节稍后再解释,”王衡抱着毘沙门转身:“毘沙门大人需要先除恙。” …… 神宫后院,活泉浴池。 “威娜,先除恙吧。”王衡轻声道。 毘沙门面无表情地除去衣物,走进了浴池。 王衡沉默了一下躬了躬身道:“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等等。”毘沙门轻轻出声。 “这次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王衡愣了一下:“侍器被刺中的时候就知道了你被刺伤了,但猜到侍会妖化大概是在天神大人来过之后吧。” “有那么明显吗?”毘沙门苦笑一声:“神明最大的禁忌,我还以为藏得不错。” 王衡神色复杂道:“确实隐藏得很好,阙和雨,甚至断都不知道。” 他苦笑一声:“即便是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毘沙门沉默了一下。 “能说说你是怎么猜到的吗?” 王衡大致想了想:“最开始是道真公和您说小福小姐的事的时候。” 毘沙门有些惊愕的回过头:“我记得道真公是用密语说的?” 王衡颌首:“道真公确实谨慎,嘴里和密语准备了两套说辞,都能说得通,但是我可能比较敏感,所以就破解了那段密语,得到了一个答案。” “原来那么早你就知道了……”毘沙门仰头靠在池边的石头上。 王衡顿了一下:“知道神灵禁忌后我回来查了不少资料,但只是有些好奇,没到必须解开的地步,所以在找了不少资料后我暂时放下了这个问题。” “然后便是第二次,”王衡目含深意:“这次是伽具土大人,和天神一样的密语。” “最重要的是,你第一次那么强硬地命令我做某件事。” “当时场内像是有瘟疫一般,所有神灵都不敢靠近,我甚至以为是什么对神灵有害的东西,所以才想要阻止你,或者让你带上我一起。” “然后,你请了道真公来。”王衡轻声道:“在被刺伤之后,尤其是和术士有关的事之后,特别是道真公走之前让我留意你的安全,让我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于是我想了想,这几次有什么关联呢。” “最初提到是说小福小姐的换代,而她神隐的原因是神器妖化。 第二次是道真公的神器被杀,而道真公却对夜斗神毫无恶意,甚至可说是还有些感激。什么情况下神器被杀才会让神主感激呢?我能想到的只有妖化,而且是无法逆转的妖化。” “所以关于这个问题已经可以后果了:神明禁忌会导致神器不可逆的妖化。” 王衡说完停顿了一下,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后继续道:“然后便是导致妖化的原因。” “道真公提到的小福小姐的换代其实信息很少,所以我主要是从后面的事情来看的。” “道真公的神器被杀,起因是术士对她说了一句话,而导致夜斗神动手的原因,确实她自己说了一句话。” “加上当时众神一副怕传染病的模样,可以确定的是神灵禁忌是可以靠语言来传递的。” “于是我想了想,有什么东西是神灵知道,而神器不知道的呢?特别是神器必定是死灵。” “死后和生前有什么区别?” “然后我才发现了这个视线的盲区:我是拥有生前记忆的。但是其他神器,却从未听说他们有提到过任何关于生前记忆的事。” “以及最初收服神器时您所念的咒文。” “获持讳名,留其于此。”两人同时念出了声。 “所以,我武断地做出了判定:神灵禁忌,就是神灵所持有的神器生前的真名。” 第三十二章 无法回应的期待 “哈……”毘沙门叹服了似的吐出一口气:“真是失策啊,居然被你听到了……不过就凭这点东西,亏你也敢直接进门。” “如果猜错了就会直接妖化哦。” “应该不会,”王衡耸了耸肩:“好歹我也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旁敲侧击地问过不少神器,严弥、昆无、阙……在意识到生前回忆这个思考的死角后,只是和他们说话,就能感受到许多违和的被加以期待,最终却辜负了这份期待。了。” “呼”地吐出一口浊气。 毘沙门低下身子,将头埋进水中。 不再忧心王衡是否会妖化,没了别的事再来干扰心绪,她终于无法再逃避下意识地想要忽略的问题。 在水中闭着眼,感觉到的便只有巨大的寂静和黑暗,并非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是任何声音都听不真切。 “侍还没有完全妖化的时候对我说,”毘沙门从水中抬起头来:“她听到身边全是砍杀的声音,身边躺着一对中年夫妇,胸口有两道巨大的伤口,嘴里还在“嗬嗬”的响,时不时有血沫从嘴角冒出来。” “她说还看到有人拽着一个小男孩儿的头发拖在地上往外走,有人在笑,更多的人在哭。” “火焰在到处侵略,闻得到稻草被焚烧的呛鼻烟味、不停钻进鼻孔的血腥味、肉烧焦的味道……” “威娜……”王衡神情复杂,有些痛苦、有些后悔、还有些愤怒。 毘沙门抬起头来,泪流满面:“衡,你说人死之前真的能感受到那么多痛苦吗?” “死过一次的人,再度坠入深渊,品尝第二遍死亡的味道……” “侍想起了她的真名,在回忆里再次经历了一遍痛苦和绝望,我却只能第二次再杀掉她……” 毘沙门捂着脸泪流不止:“她叫我姐姐大人,帮我挡住了那么多次伤害,我却连一次也保护不了她……’” “威娜!”王衡再也忍不住了,疾声喊了出来。 毘沙门恍若未觉:“都是我让她保护我,所以她才……” “噗通”一声。 王衡跳进了浴池,溅起一大团水花,紧紧地抱住了她:“够了!如果要怪,那就都怪我吧!” “是我做出了让侍抵挡那一击的决定!” “是我用境界线撑起了她让她觉得安心!” “更是我亲手杀了她!” 王衡声音有些痛苦的沙哑,却含着坚决的意志:“我一定会杀了术士!” “但是如果要怪,那就都怪我吧!” 微凉的风吹来,让毘沙门稍稍冷静了些。 静静地在王衡怀中呆了一会儿。 感受到怀中人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王衡松开了手,轻声道:“冷静些了吗?” 毘沙门微微点了点头。 王衡轻轻别开眼:“我出去等你。” 走出神宫后院,王衡抬起头看向天空。 面色狰狞,攥紧了双拳,无声地朝天怒吼了两声。 他和侍相识,并肩作战已有数月,黑色长发的侍沉默寡言,但相当可靠,帮毘沙门挡住了不知道多少攻击,但受了伤也不叫痛。 如果不是王衡清楚她的伤,或许都能被她瞒住,所以每次只能王衡亲自带她去上药。 最爱樱花,最讨厌酒味。 喜欢毘沙门天,叫她姐姐大人。 想和毘沙门天亲近,却总是太过害羞。 和雨关系亲昵,却喜欢和她争谁才是姐姐大人最重要的守护者。 王衡和这个世界不熟。 除了关于毘沙门天的事,他一直抱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 和斩妖队的诸位神器关系不远不近,也许和阙稍微亲密一些,但也更像是战友的互相信赖。 但他细致的观察能力,总能让他看到并记住一些不同的事。 所以他会和豪爽的阙喝两杯,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所以他会和细腻的雨说些毘沙门独处时犯迷糊的小事。 所以他会和活泼的绫讨论怎么样才能更精准地射中目标。 …… 所以他会带着沉默寡言的侍亲自去上药。 都是为了让斩妖队氛围更和谐,配合更默契。 但知道侍死去,他才发觉,不知不觉间,斩妖队的成员,对他的信赖累积到了何等地步。 他做出了让侍抵御攻击的决定,于是侍就毫不犹豫地展开了防御。 他用境界线辅助侍,于是她就变得安心。 但是他最终将侍带进了一条死路,甚至亲手杀掉了这个因为信任他才会落入如此境地的女子。 被加以期待,回应了期待,最终却辜负了这份期待。 他本来和这个世界两不相欠,现在却多出了一笔无法偿还的债务。 这笔债务太过沉重,以至于压得他想要大吼大叫,甚至杀掉什么东西来发泄。 …… 过了相当长时间,毘沙门才走出浴池,这次她身上的恙真的有些太多了。 也许是池水的凉意终于唤回了她的理性,王衡再见到她时她一脸的平静。 “衡,”毘沙门开口道:“你知道术士是谁吧?” 王衡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毘沙门有些疑惑。 他轻声道:“我基本可以确定那位手持锡杖的神灵就是术士,一个原因是天神所说的术士的武器形状合得上,另一个原因则是严弥先生描述的战斗中,那位神灵一直都是攻击性最强的,甚至惠比寿大人失手被杀其实也是他的手笔。” “还有就是,”王衡犹豫了一下:“利用神灵禁忌来弑杀神器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毘沙门静静地点了点头:“但是你没法确定那位锡杖神灵的身份?” 王衡点了点头。 毘沙门神色渐冷。 王衡苦笑一声:“你不会打算再一个人去把所有神灵都打一遍吧?” 毘沙门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王衡叹了口气:“其实不必如此,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术士是谁。” “嗯?”毘沙门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 “夜斗神。”王衡轻声道。 毘沙门眼前一亮。 虽然神议时夜斗神说自己不知道术士是谁,但从他即便只是在追查面妖就能追到术士的情况来看,他或许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术士的。 “除了夜斗神,还有野良。” 梅雨的能力应该还未暴露,如果运气不算太差,至少应该是能够找到这两人中的一个的。 第三十三章 小惠比寿 毘沙门天神宫后面,有一大块空地,也是属于神宫的。 上面躺着几百块墓碑。 历代死去的神器都埋葬在这里。 “真不敢相信……” “侍竟然死了……” “而且还是妖化后被衡斩杀的……” 阙的声音低低的。 雨哭得很伤心,绫抱着她轻声安慰着。 其他人站在墓前,沉默地致意。 墓碑下自然没有尸体,只有些侍用过的东西。 说到底,神器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王衡也在墓前。 他本不该来,作为杀掉了侍的凶手,或许他来了反而更像是对侍的不敬吧。 但他并不想逃避,而是选择了面对,真心地替她祈愿。 …… 下葬结束后,毘沙门去了惠比寿府邸,王衡也一并跟去。 严弥则仍未归去,在上天的态度明晰之前,他若回惠比寿府邸只会徒增烦恼,只是写了封信要王衡转交。 …… 惠比寿很喜欢海。 有些咸腥的海风在他的感觉中是清新的,广阔无垠的大海更令他无比憧憬。 于是今天也来了海边。 身后坐着几位女性神器,是惠比寿府邸派来照顾他的。 “新任少爷也很喜欢大海呢。”一位梳着短马尾的神器感慨道,声音并未压低,惠比寿能听得见。 “是啊。只希望这一代能够长命,让我们可以喊他一声老爷。”中年妇女模样的神器接口道。 “就是啊!不然就只有我们年龄在不断增长。”短马尾附和道。 “虽然外表没啥改变就是了。”梳着团子头的年轻女性神器调笑着说道。 “请问,”三人回过头,惠比寿手里提着小小的水桶,好奇地发问:“这一代是什么意思呢?” 短马尾回过头笑了笑:“就是说少爷已经世代交替了好几次了。” “世代交替?”好奇心并未得到满足。 “就是神隐的意思。”中年妇女轻声解释道。 “……神隐是什么?”打破沙锅问到底。 “就是神明死去的意思啦。”团子头的解释则要直白得多。 然后似乎是感觉惠比寿的脸色有些奇怪,她急忙补充道:“你放心,惠比寿大人是相当知名的神灵。” “所以不管死多少次都会再复活的!” 回到府邸,他便去查看了记载的文书。 邦弥,他的贴身近侍,附身型神器,一如既往地随侍在一边。 “蛭儿尊、比留古命、水蛭子命、戎神、惠比寿神、事代主神……原来我有这么多名字啊,邦弥。”惠比寿轻声道,像是在向邦弥确认。 不善言辞的邦弥只得讷讷。 “好像还有祭祀用的名字呢,言代主神、少名彦名神……”惠比寿也不等他回答,继续往下翻着:“我叫惠比寿,也有溺死的尸体的意思吧。” 小小的惠比寿抬起头来:“那我到底是谁呢?” 邦弥紧张地在脑海中回想着,嘴里干巴巴地背着提前记好的答案:“也有您是伊邪那岐大人和伊邪那美大人风第一个孩子,蛭子神的说法。” “少爷您被称为惠比寿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名字最为人们熟知。” 标准答案的回答,天知道他这么个武力型的神器背了多久。 “蛭子神……是啊,”惠比寿嘟囔着:“天生没有骨头呢。” “因为不被需要,所以才会被抛弃吧。” 小小的脸上蒙着一层阴影:“我……就像是野良一样呢。” 邦弥哑口无言。 然后惠比寿脸上露出有些无言的表情,微微叹了一口气:“上一代的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呢?” 邦弥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听有人敲了敲门说道:“惠比寿大人,毘沙门天大人来访。” “好的!”惠比寿扬声叫道。 然后看向邦弥:“毘沙门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邦弥思索了一下:“毘沙门天大人和您同为七福神,是关系很亲密的神灵。” 惠比寿点了点头:“那么就要表现得热情一点了?” 邦弥犹豫了一下:“其实上一代惠比寿大人神隐前被上天定罪了,但是毘沙门天大人不相信您是罪人,为了保护您和上天打了很久的。” “听说还杀了建御雷神和天鸟舟神的神器,想要找到陷害您的凶手。” “如果不是最后上天的神谏……毘沙门天大人可能也会死。” “她不会害您的,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就用真心地面孔去和她说话吧。” …… 毘沙门和王衡并没有等很久就见到了惠比寿。 小小的惠比寿一本正经地样子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然后王衡将邦弥拉走了,因为严弥的信就是交给他的。 …… 看着两人离开,惠比寿偷眼看向毘沙门天。 然后他愣了愣。 毘沙门天在笑,他却总觉得她像是在哭。 “还请您用真心和她说话。”脑海中闪过邦弥的话。 于是他问了出来:“为什么你要哭呢?” 然后毘沙门天,真的哭了出来。 她上前抱住惠比寿,有些哽咽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我甚至还没能帮你报仇……对不起……对不起……” 惠比寿有些愣愣的。 “可是,”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道歉呢?” 毘沙门天松开了他,直视他澄澈的双眸:“因为我答应了要保护好你,却没能做到。” 惠比寿思索了一下:“但是没关系吧,她们不是说我可以换代吗,既然会复活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吧?” 毘沙门天呆了呆,随后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抓住他的手臂,但却小心的控制着力道:“听好了,惠比寿!” “神灵的确是可以换代的,但是复活后的你就再也不是你了,你喜欢的他不一定喜欢,你讨厌的他不一定讨厌,你想做的事他不一定会替你完成,你讨厌的事他也许就会这么做。”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要永远珍惜这条生命!” “因为,这条生命就是我们的全部啊!” 年幼的惠比寿笑了起来,眼角却溢出了泪。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要珍惜生命。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告诉他:死了也可以,死了也无所谓。 大家都让他不用害怕死亡,可他无法抗拒的害怕。 因为他感受不到上一代存在的证明,更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是上一代。 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所有人都觉得他还活着。 “谢谢你,毘沙。”惠比寿微笑着流泪:“邦弥说得对,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第三十四章 蠃蚌 王衡将信交给邦弥后没有回去打扰毘沙门天和惠比寿的交流。 邦弥看完了信后,脸色极为精彩,苦笑了一声后道:“衡麻先生,严弥先生有说什么吗?” 王衡点了点头:“严弥说做道司并不容易,但是谁不也不是天生的道司,他以前做得不够好,希望你能用自己的方式引导惠比寿大人。” 邦弥苦着脸:“我哪里懂怎么做道司啊,就算是暂理的也不行,少爷问的问题我好多都回答不上来,更别说引导少爷了。” “如果严弥先生能回来就好了。” 王衡皱了皱眉头:“你,就没有半点嫉妒严弥?” 邦弥呆了呆,然后有些颓然地道:“严弥先生做道司才是最合适的吧,我没有那样的才能。” 王衡叹了口气:“我再问一遍,你想不想做惠比寿大人的道司?” 邦弥踌躇了一下:“我怕我……” “我在问,”王衡抬高了声音,目光凌厉地看着邦弥:“你,想不想,做,惠比寿的,道司?!” 邦弥咬了咬牙:“我当然想啊!可是……!” “既然想,那就去做。”王衡打断了他:“有不懂就问,感到迷茫就问问你的神主的祈愿,如果他偏离了方向就拼命纠正。” “没有谁是天生就会的。” 虽然王衡自己也还没能做到。 …… 天满神社。 毘沙门天说明了来意。 菅原道真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也就是说,术士的神器,那个野良,可以击碎神器的赐名?” 他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他到底在非喻耳边说了什么,非喻又不曾侍奉过其他神器,不可能被他知道真名的。原来如此,只是在掩人耳目啊。” 他诧异地看了眼王衡:“倒是你的道司才真正是惊人惊诧。” “这种传闻我倒是也听说过,自己取回了真名,拿回了自己的回忆,在很早以前的时代,有传闻提到过,叫终之器。” “没想到真的存在啊,”天神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只是无稽之谈。” 他朝梅雨招了招手,然后看向毘沙门:“虽然我很想找出术士,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冲动行事,夜斗神能不能找到术士也并不好说,我只希望你能和他好好谈谈,别伤到了他。” 菅原道真苦笑了一声:“他毕竟救过老夫。” 毘沙门点了点头:“我也只是想找他问问而已。” …… 夜斗和野良都未隐藏身形,所以梅雨很快就找到了他们,这一次,野良和夜斗在一起。 只是当毘沙门和王衡赶到的时候,发现出了一点小意外。 一个戴着眼球面具的银发男性——更准确地说,是神灵,在和夜斗争吵着。 又一位祸津神。 “你失去了雄心了吗!”那位祸津神抓着夜斗的衣领吼道:“为什么要停止任务?!” 夜斗一把推开他的手,一脸的倦怠和不耐烦:“我只是不想杀人了而已,我杀的够多了。” “不想杀人了?”银发的祸津神冷笑一声:“杀了不知道几百还是几千人了,你以为放下刀就能当个福神了?!” 夜斗被激怒了一般回过头来拽住他的衣领:“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蠃蚌!” “你生来就是为了杀人!被战场上的杀人鬼用血祭堆出来的祸津神当然只能杀人,但我不是!” “哦?是吗?”蠃蚌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还是个祸津神呢?” “被豢养妖物的术士供养出来的祸津神,本性又是什么?!” “绯器!”夜斗面色狰狞,冷喝一声,然后站在一旁,头戴天冠的野良便化作长剑落入他手中:“蠃蚌,你是想死吗!?”。 “栉器!”蠃蚌同样不甘示弱,将站在他身后的和服女子化作一柄薙刀握在手中:“做得到的话就试试吧!” 两剑相抵,蠃蚌露出嗜虐般的笑容。 “夜斗神,需要帮忙吗?”毘沙门皱了皱眉头,扬声道。 说实话,她很不喜欢这两个神灵,无论是哪一位都不喜欢。 她可是福神,虽然同为武神,但是和这两个要杀人的神灵不同,她杀的从来都是妖物。 希望人们幸福的福神怎么可能喜欢杀人的祸津神?只是她有所求,而且夜斗也救过天神,所以没法袖手旁观罢了。 两人同时一惊,蓦地转头看向毘沙门天。 夜斗皱了皱眉头:“毘沙门天?不,不需要。” “毘沙门天?”蠃蚌却霍然一惊,然后一声嗤笑:“原来是抱上了上天的大腿。” 说着,他戒备地盯着毘沙门和夜斗,缓缓后退。 夜斗眉头皱得更深,旋即自嘲一笑:“上天要是看得上我倒好了。” 蠃蚌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信的,临走之前再看了他一眼:“我不会放弃的,她不可能一直护着你。” 夜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解释,索性由得他去。 毘沙门没什么动作,祸津神也是遵从祈愿诞生的神灵,她虽然看不惯,却也不至于杀了他。 见到蠃蚌离开,她看向夜斗,忍不住道:“接不接纳你不是上天说了算……好吧,不只是上天说了算,如果你有神社,上天自然会把你录入神籍。” 夜斗眼睛一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毘沙门:“那么,毘沙门天大人有何贵干呢?总不至于是专门来提示我,怎么才能被上天看中吧?” 毘沙门天点了点头:“我来找你是想知道怎样才能找到术士。” 夜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术士惠比寿不是已经死了吗?” 毘沙门看着他,神情冷漠:“你知道的,术士不是惠比寿。” “况且,”毘沙门绮丽的脸庞扭曲了一下:“他不止杀了惠比寿,还杀了我的神器!” “甚至……是用触碰神灵禁忌这种残酷的方法!” “神灵禁忌……”夜斗喃喃念了句,然后神情陡然一变,看向毘沙门天一旁的王衡,又转眼看向毘沙门天,用眼神说道:“你疯了?!在神器面前说出这个词?!” 毘沙门天瞥了一眼王衡:“不用在意衡,他不会妖化的。” 夜斗一脸怀疑地看着王衡。 王衡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生前的名字,也记得生前的事。” 夜斗惊疑不定地看了他几眼,但也不再怀疑他。 然后他转头看向毘沙门天:“抱歉……不过,我不能告诉你术士在哪儿。” 第三十五章 珠音 毘沙门危险地眯起了眼:“你说什么?” 夜斗闻到了危险的气息,神色也渐渐变得冷漠:“我说,我不能告诉你术士在哪儿。” “那我就……”毘沙门有些怒极。 “威娜。”王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显然,敌人的消息近在咫尺,让她有些失去控制了。 毘沙门深吸了一口气:“抱歉。” 她看向夜斗:“能告诉我原因吗?” 夜斗犹豫了一下:“因为我并不想杀掉术士。” “为什么?”毘沙门皱起眉头:“如果不想杀了他那你为什么要去追他?” 沉默了几秒钟,夜斗轻声道:“因为我想阻止他。” 见两人都是一副困惑的神情,夜斗轻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他再触碰神灵禁忌,用这种残酷的方法虐杀神器。” 毘沙门抿了抿嘴:“可他还是杀了,而且不止一个。” 天神的非喻,和她的侍。 夜斗默然:“我很抱歉。” 但他仍然不打算说出来术士的下落。 “为什么你一定要包庇术士?!”毘沙门有些抑制不住的狂躁:“你根本没有理由要保护他吧?你可是神灵!而他就在你面前杀掉了一位神灵!” “他甚至想要用神灵禁忌来杀掉更多的神器和神灵!你不会不知道万一没能阻止神器,让他们把神灵禁忌说出口会有什么后果吧?!” “一门上下,从神灵到神器一个也活不下来!” “甚至还要在死之前再体验一遍生前死亡的记忆再变成妖!” “那是神器,更是我的家人啊!” “你什么都不懂!” 夜斗眼中闪过难言的痛苦,厉声吼了出来:“够了!”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他吗!我的神器!是他让我亲口说出了真名才妖化的!” “最后甚至是我亲手杀了她的!” “可是我能怎么办!” “他是我父亲啊!” 太过震惊的消息,甚至让毘沙门连怒火也一并滞住了。 “你……父亲?!”毘沙门惊讶得脱口而出。 “是的,”夜斗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阴郁地道:“术士,是我父亲。” “夜斗,你说得够……”一旁头戴天冠的女孩儿开口想要阻止他。 王衡笑呵呵地斩出了一道境界线光刃,划向野良。 夜斗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并不担心野良,继续道:“我是从父亲的祈愿中诞生的。” 野良有些焦急地再次开口:“如果你再说下去,父……” 王衡轻声道:“缚布。” 野良僵了僵,随即动了起来,目露凶光地看向王衡:“我这么多名字,你想要束缚哪一个呢?” “自我诞生那天起,父亲就开始教我怎么杀人。”夜斗神情恍惚。 野良不再试图阻止夜斗,开始全身心地投入战斗,打算杀掉王衡,境界线越发凌厉。 “只要杀了人,父亲就会很高兴,于是我努力地学习怎么杀人。” “但是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神器。”夜斗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让我给她取个名字。” “刚遇到她的时候,她好像被妖袭击过,身上沾着恙,”夜斗笑了出来:“她还从最开始就念错了我的名字。” “虽然那个错误的名字就是我现在用的名字。” …… 于是夜斗给她取了名字,叫做“樱”。 开始的闲散时光是快乐的,赏花钓鱼,甚至只是单纯地躺在地上都让夜斗感受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快乐。 但并没有普通善恶观念的夜斗带着樱去杀人了。 因为这是父亲教导他的玩耍方式,他经常和绯一起出去“玩”,然后带着耳朵回去。 他只是想和樱分享快乐。 当樱化作的短刀掠过路人的脖颈,温热的鲜血泼洒而出的时候,她惊恐无比地逃离了夜斗——顺带刺伤了他。 夜斗染着恙躺在原地痛苦地等待死亡降临。 然后术士带着他回家了,绯因此被父亲——术士,责罚了。 她们都不知道夜斗有了新的神器。 但夜斗不再喜欢杀人了,他每天都回到之前杀死路人的地方,希望能再见到樱。 樱逃跑后回到了天满神社。 她本来是天神的神器,只是因为天神发狂而被抹去了名字。 梅雨静静地听她说完了。 然后问道:“所以你就刺伤了他,还把他就在那里?” 樱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毫无反抗之力的神灵,是妖物最喜欢的食物。 “但是,”樱有些犹豫:“他把杀人当成游戏啊!” 梅雨目光凌厉:“你觉得他是喜欢杀人还是不知道杀人是好是坏?” 樱嗫嚅了一下。 梅雨叹了口气:“神灵,尤其是野外的荒神,没有人教导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无论做出什么,他们都是不抱恶意或者善意的,他们只是觉得可以这样做而已。” “他是你的神主,如果你不能接受他的做法,那就去改变他。” “但是抛弃神主,独自逃离,作为神器你是失格的。” 于是在祓禊之后,樱回到了原地,但是夜斗已经不在了。 她甚至以为夜斗已经死了。 但是第二天夜斗又出现了。 他有些迷茫,更有些委屈地问樱为什么要抛弃他。 樱这才真正意识到,夜斗的善恶观,是迥异于常人的。 于是她下定决心要改变夜斗,教导他为“人”的正道。 潜移默化地改变是有效的。 但是术士依然每天要求夜斗出去杀人,而夜斗带回去的耳朵却越来越少。 于是樱被发现了。 术士认定樱是对夜斗有不良影响的坏东西。 于是他让绯引诱夜斗说出了樱的真名。 在樱的要求下,懵懂的夜斗最终没能坚持下去,告诉了樱她的真名。 珠音。 出行、遭遇强盗、被蹂躏、然后被弃尸荒野。 妖化后的樱在绝望中请求夜斗杀了自己。 别无选择的夜斗最终用绯亲手斩杀了樱。 那是他和术士渐行渐远的起点。 但在樱死后数百年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仍然在术士的指引下杀人。 直到术士在他眼前再次用触碰禁忌的方式虐杀了一名神器。 夜斗决定阻止父亲。 …… 王衡一遍听着夜斗的故事,一边悠哉地躲开绯的一次又一次攻击。 听到差不多结尾时他决定停止游戏。 “阴固。”身形瞬间隐去。 “朗朗!”王衡一指点向绯:“咏唱吧,绯!” “术士在哪儿?” “下野……”绯脱口而出,然后瞬间挣脱了术法。 阴固,隐身法术。 朗朗,吐露真心。 王衡露出笑意:“多谢。” 第三十六章 妖潮 “绯器!”夜斗喊了一声,蓝色的眼睛散发出惊人的杀意,看向王衡:“真是没想到……” “居然能对绯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毘沙门微微皱眉,唤道:“衡器。” 然后看向夜斗:“怎么?你想打?” 夜斗紧了紧手中的剑,沉默了一下,然后看向毘沙门:“恐怕你得在这儿留一会儿。” “如果我说不呢?”毘沙门眯了眯眼。 夜斗没有说话,径直冲了上来。 长剑斜斩,剑势凌厉,但显然是没打算杀了毘沙门,所以都不曾往要害处攻击。 毘沙门面色凝重。 这一次因为诸多事情都涉及到神灵禁忌,所以她只带了王衡一人。 其他神器无论是武器还是神衣都不在身边,堪称战力低谷。 侧身躲过这一击,毘沙门脚下一踩贴着剑身冲了上去,一记靠肩顶在夜斗胸膛。 夜斗胸口一闷,呼吸为之一滞,毘沙门顺势以左脚为轴一个转身绕到了夜斗身后,右肘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背心砸去。 “轰”的一声,夜斗“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被这力比龙象的一记肘击砸进地底,地面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陷坑。 和最强武神为敌,哪怕是没有武器的状态下,却只有“拖延时间”这种程度的觉悟,结局必定是败北。 手中长剑“铛锒”一声落地。 毘沙门一脚踩住长剑,目露凶芒,就是这把野良,杀了侍! 再次提脚,踩下! “轰”! 一声巨响,毘沙门柳眉倒竖,厉声道:“你真想死不成?!” 千钧一发之际,夜斗胸口发闷说不出话,却转身死死地把绯保护在了身下! “夜,夜斗!”头戴天冠的女孩儿一脸慌乱地出现在夜斗身边,喊了出声,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毘沙门满眼憎恶地看着她,便要再次出手。 夜斗“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急促却又艰难地开口道:“别,别杀绯!” 毘沙门难掩怒火地对他厉声斥道:“区区一个野良!背主之人!还不知道是多少人的野良!你居然用性命去救?!” “如果不是衡收手得早你就已经神隐了!” 夜斗艰难地笑了笑:“绯,绯可是我妹妹。” 天冠寿衣的女孩儿呆了呆。 毘沙门狠狠的盯着夜斗看了数秒,然后一脸嫌恶地看向绯:“有这种神主却还去当野良,果然是狼心狗肺!” 说完,转身离开。 绯依旧呆呆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夜斗。 …… 下野城。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 如果有更详细的地址自然是好的,但两人却只能拿得到这种程度的情报了。 拿夜斗的命做注也许可以和野良要点情报,但毘沙门是不会同意的。 尤其是夜斗对待神器的态度刺激到了她的情况下。 况且王衡心中也有怕绯器直接离开去通知术士的考虑,所以不如留个拖油瓶夜斗拖住她。 即便她真是狼心狗肺之辈恐怕也得被不顾性命的夜斗感动个几十分钟。 索性只是苦工而已,也并非找不到,王衡选择自己动手。 最显眼的痕迹无疑就是妖。 对于搜索妖踪堪称专家的王衡来说,在不大的下野城——包括城池之外的领土在内,大略走过一遍就能锁定大部分的妖物。 尤其是某些行动并不那么像正常妖物的地方。 下野西城。 王衡寻觅到的妖物来回逡巡的一处异常地点。 这是典型的贫民居住地,阴暗潮湿、杂乱无章、建筑拥挤。 没有窗户,只有从内可以打开的隔板。 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前,毘沙门猛地推开了门,力量之大直接将门砸到了墙上。 快速扫视一遍,床上躺着一个人影,白色的神衣覆盖在身上。 毘沙门大步上前,王衡却仔细地扫视着屋子。 然后他瞳孔一缩:“威娜!后退!” 然而毘沙门已然抓起了白色的神衣。 神衣下并没有人,只有一张面具。 或者说——并没有神衣,那只是一块白色的布,在毘沙门掀起白布的一瞬间,面妖立刻释放了出来,迅疾无比地咬了她一口。 “一线!”王衡两步上前,并指为剑,迅速划出境界线,妖物惨叫着后退。 王衡立刻拉着毘沙门离开屋子。 然而四周的几间屋子早已涌出了数十只面妖,堵在拥挤的小巷内,如黑色的潮水般扑了过来。 王衡面色冰冷,手臂斜挥:“一线!” 白芒冲天! 瞬间,面妖们瑟缩着后撤。 但随后一顿,疯了一般涌向境界线。 境界线对妖物来说是致命的,撞上去和撞上了刀锋无异。 但妖物纵使哀嚎不断也仍然毫不犹豫地冲击着境界线,白芒迅速减弱,在一两秒内就失去了光芒。 如此背离本能,明显是有人在控制妖物。 王衡神色凝重地再次划出一线。 转头看了眼毘沙门,她手上被咬的口子已然变成了紫黑色,而且还在不断蔓延。 毘沙门自然是最强武神,但她的权能大都需要和神器结合才能发挥出相应的作用,而不是如雷神火神这般可以直接发挥威力。 妖物太多,她却既没有神衣也没有武器,王衡更不是可以直接快速斩杀妖物的神器。 此时,她使用神器能起到的作用,还不如王衡以人身直接发挥。 王衡神色中露出一丝疯狂,戾气闪过眼眸。 一把拉过毘沙门,将她背在背上,一手托住她,毘沙门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王衡朝前划出一线,将眼前潮水般的妖物从中截成两半。 境界线左侧仅留下一人宽的甬道,黑压压地挤满了妖物,但无论如何也比右侧少得太多。 王衡俯身,冲刺! 斩妖数月,这却是王衡第一次和妖物毫无阻拦的接触! 踩着妖物像是踩进了粘稠的沼泽中,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人恶心得想吐! 用脚自然也能用出境界线,但无法斩出的境界线只能让他从妖物的泥淖中挣脱出来,却不能实打实地伤到他们。 小巷并不太长,数十米却走得异常艰难。 时不时有妖物咬住王衡的腿或脚,他神情没却什么变化,只是用境界线震碎妖物的嘴,但眼中怒火愈发炽烈。 小心翼翼地护住背后的毘沙门,身后的一线从未断过。 毘沙门将唇咬出了血。 再次斩出一道境界线光刃杀掉挡在前进路线上的妖物,王衡眼前豁然开朗。 大步跨出,放下毘沙门,疾声喊到:“威娜!飞!” 巷子里妖物太多,若是飞起来无法反击,必定被妖物生生咬死! 王衡霍然回首,手臂狂舞,怒吼:“一线!” 白芒以前所未有的长度和光亮照耀着汹涌的妖物,冲在最前方的数只妖物直接被斩成两截! 一线生死! 第三十七章 反天 毘沙门紧紧地抿着唇,刚从王衡身后下来,立即就一把拽住王衡的手臂飞了起来。 两人回首望去,妖物的黑潮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披着神衣的术士! 毘沙门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王衡胸中,杀意沸腾! 望着渐渐远去的神灵和神器,神衣下传出了一声叹息:“衡器啊……真没想到能强到这个地步。” 挠了挠头,他又嘟囔着说了声:“夜斗和螭也不听话了……唉,都是些坏孩子啊。” “有的忙咯。” …… 毘沙门带着王衡冲进神宫时,两人身上的伤和恙吓到了所有人。 毘沙门少有的粗暴,赶走了所有人,禁止他们问话,把自己和王衡一起扔进了活泉浴池。 断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两人,但仍然果断地阻止了其他人的问询,压制了神宫中的不安。 …… 毘沙门身上的伤并不太多,最初猝不及防下被面妖咬的反而算是比较重的伤了。 最严重的就是冲出妖潮后的那一瞬间,脚踝被咬了一口。 王衡确实将她保护得很好。 可他自己却被咬得极其凄惨。 胫骨被刺穿了不知道多少孔,小腿上血肉失去了不知多少,大腿同样血肉模糊。 对神器来说算不上致命伤,调养一段时间,配合药物的使用,甚至能恢复原状。 两人身上的恙已然被清除干净了。 毘沙门轻轻抚摸着王衡的伤口:“还疼吗?” 说完自嘲似的笑了声:“抱歉,不可能不疼吧。” 王衡却笑得平静:“被狗咬了而已,没那么疼。” 毘沙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呀,会不会太逞强了点?” 王衡苦笑了一声:“好吧,确实挺疼的,但也的确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毘沙门扬眉:“只要没死,就都能忍?” 王衡笑得温和:“哪儿有那么夸张。” 毘沙门哑口无言。 随后她叹了口气:“你先好好休息吧。” 神宫是有医师的,毕竟毘沙门天有各种各样的神职,里面出现什么神器似乎都不足为奇,于是在用过药后当天便让他休息了。 受伤后第一天早晨,毘沙门来探了班,顺带和王衡聊了些和大国主的趣事。 随后众神器一一前来探班,忍不住问了他怎么受的伤,他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不小心被卷入了一场时化里面。” 说实话,这个答案很难让人满意,但他们很清楚既然王衡这么说了,那么其他事情就变得很无关紧要了,因为他很明显不打算继续说了。 第二天毘沙门依旧来探了班,甚至笑着和王衡聊了会儿从前王衡不在的时候的事。 她走出门后,两人脸上都如释重负地卸下了脸上的笑容。 王衡叹了口气,毘沙门似乎打定主意要自己一个人去杀术士了,所以才表现得似乎要等他痊愈一样,甚至还会假笑。 另一边的毘沙门则迅速沉下了脸去找严弥问了些问题。 严弥一边在心里惊叹这两位神灵和道司的相似,甚至连问的问题都大差不离,一边在心里思索是谁看透了谁的想法。 第三天,毘沙门没有来。 于是王衡起了身,他首先找到了断。 断告诉他毘沙门去找了严弥,然后王衡问了严弥,毘沙门找他问了什么问题。 严弥没有隐瞒。 王衡抿了抿嘴,便要离开神宫。 神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王衡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随后预感成了真。 “毘沙门反天!” 天守冲进了毘沙门天神宫,但人数并不多。 为首者正是奥司。 “衡麻,”奥司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毘沙门天私放罪人,上天怀疑是你指使,需要请你回神议自证清白。” 王衡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 阙和雨有些激动地冲了上来:“衡!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小姐(姐姐大人)怎么可能反天?!” 王衡看着他们,平静地笑了笑:“没什么,一点小问题而已。” “小,小问题?”众神器惊呆了。 王衡却不再看他们,而是望向了断,微微行了一礼:“以后就麻烦您了。” 断看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王衡是知道的,自从他成为道司以后,毘沙门每次回到神宫,都会尽可能的把所有事情告诉断。 如果是没法说出来的事,就记录下来由断保存。 这位为毘沙门天奉献了所有的神器,是毘沙门天的传承。 随后王衡转头看向其余神器,目光凌厉:“我以毘沙门天道司身份下令,召回所有神器,神宫中其他神器不得外出。” 他最后看了一眼阙,用口型轻声道:“拜托了。” 阙突然红了眼眶。 王衡不再看他们,转头朝天守道:“走吧。” 奥司看向其他毘沙门天的神器。 王衡冷冷地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参与,况且我还下令让他们待命了,你在害怕什么?” 奥司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也不再看向其他神器,冷冰冰地道:“那就走吧,道司大人。” 在“道司”两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 王衡没理会她,自顾朝神宫外走去。 神宫外也没有大举围城的天守,看来确实只有这几位神器来“请”王衡。 离开了神宫有段距离,王衡喃喃了一声:“应该差不多了。” 几位神器警觉了起来。 但已经晚了。 “阴固。”身形隐去。 几位神器顿时失去了目标,警惕地望向四周。 “缚布。”王衡轻声道,然后显出身形。 他刚才除了想离神宫远些以免牵扯到其他神器以外,还在回想这几位天守的名字。 毕竟他虽然强行记下了大部分天守的名字,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对上号,还得多些他们身上的赐名,否则他还不一定能控制住所有神器。 “好了,”王衡慨叹了一声:“让我看看是谁指使的吧,你们可不像是临时起意跑过来的。” 指尖一点:“朗朗!” “咏唱吧,奥司!” 奥司惊怒交集,作为三役之一,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一个连祝器都不是的神器反制,这才是她不带天守大军来的原因——虽然还有的原因是她为了提前来此,没有调动天守的权利。 “那么,”王衡神色冷漠无比:“奥司,告诉我,毘沙门天犯了什么罪。” 第三十八章 杀 “毘沙门释放了被封印的葬器。”奥司一脸的愤怒,但嘴却毫不停歇。 王衡早有预料似的点了点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 “哦?”王衡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准备得很充分嘛,刚升起狼烟就冲进来了?” 狼烟是天守的特技,光明照耀之处,朝天一指,烟柱冲天,只有一个寓意:反天。 “让我想想……”王衡在太阳穴侧揉了揉:“是志那都彦神还是天鸟舟神让你来的?总不至于是建御雷神吧?” “志那都彦神。”回答毫无犹疑。 “也对……”王衡呢喃了一声:“手法从来没变过啊……术士。” “从建御雷神到惠比寿,说是神灵,好像也只是些各有私欲的强大人类……” 奥司逐渐冷静下来的心因为这句话又开始狂跳。 说实话,她只是觉得很多神灵对上天——或者说对天照大神的统治不够忠诚,所以想要趁机敲打一下而已。 尤其是以七福神为首的外来神祗,和以蝦夷神为首的土著神祗。 但蝦夷神向来低调,她也很难抓住什么错处,所以当志那都彦神告诉奥司,毘沙门天有可能反天时,她毫不犹豫地来了毘沙门天神宫。 但她其实没想过毘沙门天的道司会反天,否则以她之前听闻和所见的毘沙门天和道司的战力,她是绝不敢带这几个人就来抓捕的。 一开始王衡束手就擒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如今王衡的表现却让她如坠冰窟。 王衡的目光有些犹豫地在几位神器身上转了转。 奥司有些惊恐地意识到,王衡正在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他们。 犹豫只有一瞬,王衡很快割去了这丝优柔寡断,斩出了四道境界线光刃,漠然地看着他们惊恐地消散在空气中。 不留半点痕迹。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检查了一下浑身上下。 “果然没刺伤神主吗……”王衡点了点头:“还真是唯心的判定呢。” 他犹豫的当然不是杀不杀天守,反正他如今的作为已然是反天无疑了,他只是怕刺伤了毘沙门天,让她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好在确实是如他预料的那样,只要心里觉得自己没做错,那就算不上错误。 毕竟他也看到过不少神器做损人利己的事儿,如果真有根线来判定的话,他们估计也得刺伤神主。 至于死掉的四位天守,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毕竟王衡判定为敌人后就没有留情的想法。 然后他好整以暇地看向仅剩的奥司,确认了她眼中的恐惧,打了个响指解除了缚布,笑眯眯地道:“奥司大人,战场情势危急,我们一起去支援吧!” …… 从严弥的房间出来后,毘沙门有些犹豫地望了眼王衡的房间,想着要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但只是思考了一下她就忍不住失笑。 如果她去见了王衡,恐怕就遮不住心里的想法了。 虽然前两天也不见得就能瞒得过王衡,但至少他不会知道时间。 其实想要更保险,今天也该去见他一面的,不过这可能是最后一面,她不确定自己能控制的住。 所以还是不去的好。 这次离开神宫和上次一样什么神器也没带,不,上次她至少还带着衡器。 中津国的一处黑暗洞穴,外面拦着一条挂着符咒的麻绳,更外面是茂密的丛林。 到处都写着“荒芜”两个字。 也许是囚禁的时光太过漫长了,因此甚至没有任何人守卫。 但曾经撕裂了天地的葬器就埋藏在这里,已经数千年时光了。 毘沙门小心翼翼地踩在山洞中,昏暗的光线让她无法看清脚下。 但她也无需寻找。 凌乱的黑石堆中,一个白色的四四方方的石箱显得格外突兀。 石箱只有一条线,将它从中间分成了两半,沿着中线的每一面都嵌着一块小小的黑石。 毘沙门小心地看了看石箱周围,然后谨慎地拿起了箱子。 相当有分量。 她仔细地看了看:“相当古老的诅咒呢……可惜,实在太过古老了。” 她轻轻抚摸着石箱:“听说你被封印了几千年呢……” “这么狭窄,这么黑暗。” “真是……太可怜了。” 说完她有些恍惚地一笑:“侍说她死前也看到过很深沉的黑暗呢。” “不过,”毘沙门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也一样啊。” “要杀掉术士。神器要很强。不能用自己的神器。不能牵连神宫。” “虽然很卑鄙,不过,好像只能靠你了。”毘沙门天眼中的犹豫快速淡去。 “以毘沙门天之名!” “解除封印!” 石箱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一丝光芒。 然后是一只眼睛。 充斥着疯狂、暴怒、绝望、战意,一眼就能让神志不坚定的人战栗不已,失去意识。 那是燃烧数千年而从未熄灭过的怒火和执念。 “毘沙门……”石箱中传出一个喑哑的声音:“天?” 然后石箱中迅捷无比地钻出来一只手,趁毘沙门分神时扯住了毘沙门的一头金发,砸向地面! 毘沙门眼神一凛,右手撑地,“砰”地一声砸出了一个大坑,无视头上传来的疼痛,左手一把拽住那只纤细的手,直身,抡起那个瘦小的身影,掼向地面。 瘦小的身影好似有些行动不便,但仍然本能地做出了受身的动作,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然后后跳了两步。 “亏我救了你出来……”毘沙门俯视着他:“竟然如此对我。” “你这臭……”毘沙门眉头一皱:“丫头?” 她这才看清,石箱中出来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儿。 左手和右手都缠满了兽皮割制的布条,身上同样披着兽皮做成的衣服。 虽然凌乱,但仍然看得出是个女孩儿。 野兽般的女孩儿死死盯着毘沙门,眼中仍是不曾熄灭的怒火:“你救了我?” 脚步一错,右脚用力一蹬,裹挟着风声劲射而出:“你们才是攻击村子的蛮族吧?!” 左手指尖并成剑指,却没有境界线斩出。 “还给我!” 女孩儿微微一怔。 毘沙门脚下一动,身形微斜,右手抓住了女孩儿朝她斩出的左手,身形后撤,用力一扯! “砰!” 再次砸在凹凸不平的石堆上! 第三十九章 七器 这次毘沙门天特地加大了力度,女孩儿没有反应的时间受身,就已然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毘沙门坐在了她身上,用身体、双腿和一只手压制住女孩儿。 “咳咳咳咳……”女孩儿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可别说是如今虚弱的状态,即便是全盛时期,她也未必毘沙门能挣脱毘沙门天的压制! “真可怜……”毘沙门垂首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眼:“境界线都无法用出,看来是名字也被拿走了啊。” 她很喜欢这双眼睛。 来前她还担心过,几千年的酷刑会不会磨灭掉神器的意志。 看来她的怒火远胜于几千年的刑罚。 另一只手并指为剑:“就由我赋予你新的名字吧!” 女孩儿瞳孔一缩,挣扎得更为剧烈:“杀了我!杀了我!” “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是属于绫大人的!” “如果要我臣服上天!我宁愿被吃掉!” “那怎么行呢……”毘沙门天死死地按住她,眸子直视那双满载愤怒的眼睛:“实际上我很需要你……” “作为交换……”毘沙门的眼中溢出满满的憎恶:“我把上天的脑袋交给你。” “你,把命交给我!” 女孩儿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眼前同样承载着愤怒的神灵的眼睛。 毘沙门松开了压制着女孩儿的手,看着她轻声道:“脑袋和安息之所,我都给你。” “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吧?” 毘沙门天起身:“不愿意的话就走吧。” 女孩躺在地上愣愣的没动。 毘沙门并指为剑。 “我是毘沙门天!” “本名入我掌握之中, 以假名为我奴仆。 遵其名神器为响, 顺吾命是为神器!” “名为七,器为七!” “来吧,七器!” 和收服衡器时同样含义的咒文,只是直白了许多。 光芒一闪。 七器消失在了地上,而毘沙门手中多出了一把奇形长刀,身上同样多了一件有些单薄的神衣,下身是兽皮纹样的战裙,甚至连脚上也出现了兽皮样的战靴。 最显眼的是脸上覆盖着的面具。 乌鸦长喙般的鼻梁伸出,额上是夜叉般向外突出的两根尖角。 毘沙门抬起长刀仔细打量。 刀柄长达半米,看起来像是木制的,握着却有些金属的冰凉。 刀身有着流畅的弯曲弧度,但在刀尖凶恶地拉出了一道回勾,两面开刃。 甚至在腰间还有一把短刀。 毘沙门看着长刀喃喃道:“真好啊……” “虽然我是想要武器,但没想到连神衣也有。” “是分散型的神器啊。” “可惜,”毘沙门轻笑一声:“看起来像个坏人的装束呢。” “你们那时候的神器都是像这样带着一身的装备吗?” 七器在心像世界中有些愣怔地摸着脸上的赐名,没有说话。 毘沙门也不以为意。 “那么……接下来,去找夜斗或者蠃蚌吧。” 夜斗在骏河,蠃蚌和他的神祠都在伊豆,这是她这两天打听得到的消息。 都有可能找到术士。 如果都没找到,她会再去下野看看。 走出黑暗的洞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触。 毘沙门一愣。 洞穴口的几位天守同样一愣。 她们是听从三役中的某位命令过来例行查看的。 虽然这个例行已经数百年没有人遵从过了。 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 沉默了好几秒,然后其中一位才厉声道:“升起狼烟!” “毘沙门天犯上!” 数柱狼烟直冲云霄! “毘沙门天犯上!” 毘沙门看到这一幕甚至感觉有一丝疲倦。 和当初惠比寿被天守发现时一样,也和在下野城被妖潮围攻时一样。 都是一模一样的精准的时间。 她甚至有些懒得去解释了。 天守们同样没有和她作战的意图,升起狼烟后就径直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天守战战兢兢地尾随着她。 毘沙门没有去管他,径直传送到了夜斗所在的骏河。 搜寻了一会儿却没有找到。 七器却在心像世界中发出了疑问:“这就是你们带来的东西?” 她沿途只看见了麻木的人们。 不曾停歇的战争。 醉生梦死的贵族。 诚然,比起她生活的蛮荒时代,可以看出物质已然极其丰富了。 可她觉得这些人活得还不如她所在的时代。 至少人们还能在收获时露出笑脸,还能在夜晚聚集在一起时互相告慰。 她下了定论:“你们这些外来的蛮族,只会给人们带来不幸。” 毘沙门无言。 曾经她也有过同样的疑问。 作为福神,她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除了斩妖,她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 其他神灵呢? 各司其职。 但缺少他们又会有什么影响吗? 未必见得。 世界的问题根源,只有妖物。 但她既然存在了,就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做自己能做的事。 毘沙门抬首望了望天空,云台已然聚集,天守和披着神衣的神灵隐约可见。 她淡漠地看了一眼云台,打算前往蠃蚌所在的伊豆。 从她拿起罪器的时候她就有换代的觉悟了,但死之前,她一定要杀了术士。 为了死去的惠比寿,妖化的侍,受伤的衡,还有自己的内疚和怒火。 然后她被这一眼吸引了。 云台上,一个手持锡杖的人影朝她挥了挥手。 毘沙门闭上眼,深呼吸。 然后看向手中的长刀,轻声道:“七,准备好了吗?” “云台上,全都是上天的脑袋。” 七狂热地道:“当然!” 披风下,钻出无数黑色的蝗虫! 如同蜿蜒的长鞭,直奔云台而去。 七咬牙切齿地喊出了声:“将你们!啃食殆尽!” 无尽的黑色蝗虫缠绕着天守与众神,悍不畏死地发动冲锋,锋利的口器逼得他们不得不分神防御,坚韧程度同样不是一拍就死的程度。 毘沙门面容冷峻,飞向云台。 天守和众神严阵以待。 “列阵!”三役之一,常司下令。 “张弓!”天守们尽皆拉满弓弦,令行禁止,即便有未曾消灭的蝗虫噬咬着身躯也不为所动。 毘沙门越飞越近。 “放!”常司厉声喝道! “去!”毘沙门横刀在前,更多的蝗虫飞出,和无尽的箭雨一同遮蔽了天日。 然后两股黑色洪流撞在了一起。 第四十章 咒歌 蝗风过境! 黑色的潮水逆流而上,箭矢和蝗虫不断碰撞然后坠落,在空中便一同消散无踪,最后甚至箭矢消失不见了,蝗潮却仍在继续上涌! 常司皱眉,看向身侧的数位神灵。 事起突然,云台上的神灵大都是天照大神一系的天津神,其余神灵要么踌躇不决,要么还未赶到。 几位神灵沉默了一下,随后其中一位踏步而出,手中一招,厉喝一声:“黄云!” 雷龙显现! 建御雷神! 常司苦笑,这位武神似乎从不在乎暴露身份,身上神衣也只是应付规矩似的,每次出手便是标志性的神器。 狂雷漫天! 建御雷神拔出长剑,从云台上一跃而下! 一剑急刺! 毘沙门一声长啸,长刀斜斩,正击在长剑边侧,刀剑相交,贴着彼此锋刃滑向护手。 建御雷神暂且解开神衣的遮蔽,阴沉着脸瞪着毘沙门:“疯婆娘!你在想什么?!反天?!你疯了吗?!” 毘沙门手中顿了顿。 “别停!”建御雷神低低地喝了一声,手腕一转,长剑别开长刀的护手,再次急刺而出,只是比起凌厉剑势,力量却有些外强中干。 “七器!”毘沙门轻斥一声,收敛回一些七器疯狂吞噬的力量,低声道:“我只是想杀术士。” 建御雷神一惊:“术士?!在哪儿?” “就在云台上。”毘沙门意味难明地笑了一声:“还是他主动暴露给我的呢。” 建御雷神沉默了一下:“上天不会承认术士还活着的。” 如果术士没死,那么就代表惠比寿之死是错误的。 但,“天即是真理”! “我知道,”毘沙门面色不变,用刀柄格开这一剑:“所以我决定自己动手。” “另外,”毘沙门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你最好别冲得太前了!” “我要控制不住七器的杀意了!” 说罢,漆黑的披风一抖,铺天盖地的黑色蝗虫涌出。 心像世界中,七发出兴奋的咆哮。 睽违数千年,再次品尝到,神灵的鲜血! 建御雷神神情陡然一变,暗骂一声,然后五指一张:“雷!” 狂暴的雷霆涌出,击灭了数股涌向他的蝗风,但更多的黑潮涌向他身后的天守与神器。 又一位神灵踏步而出:“鞠泠!” 伽具土神! 粗豪男子手中掐诀,张口吐出一道赤红烈焰,扫灭了涌来的蝗虫。 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身侧一位神灵冷笑一声:“诸位,这般敷衍,难道是想包庇毘沙门天不成?” 迈步而出,沉声喝道:“青萍!” 手中出现一把巨大的团扇,双手合持,吼道:“风!” 狂飙的风似乎自九天而来,瞬息之间便扩张成巨大的龙卷,将大批蝗虫卷入其中。 常司面容冷峻:“建御雷神大人,伽具土大人,还请全力以赴!” 两人沉默了数秒,然后大喝出声。 “火!” “雷!” 再不似之前疲软,狂暴的风席卷着同样猛烈的风火冲向毘沙门。 粗壮地风火雷电带着灭世一般的气息,就连云台上的天守也不禁为之颤抖。 这是神灵的合力,造就的天灾! 毘沙门握紧了长刀,七器紧绷着脸。 脚下站定,长刀高举,毘沙门吐气开声:“斩!” 交击的前一瞬,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志那都彦神身后。 “斩!” 王衡显露身形,眼露无情之色,俯视着被他用境界线一刀斩断神衣和防具的志那都彦神。 志那都彦神还未反应过来哪里来的攻击,大骇之下踉跄着前扑,想要躲避接下来的攻击。 王衡却未看向他,而是轻轻唱起了咒歌。 “霜柱,冰雪结梁。雨湿屋椽,露沾华盖。” 伏火咒歌! “诚以祈吾佑,人愿空不复。皑皑破云出,扶摇归天际。” 除雷咒歌! 转眼之间。 风止!雷灭!火熄! 战场上一片寂静,躲在天守中的奥司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全力以赴的斩击落到了空气中,毘沙门愣了一愣,然后才看向云台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衡随手斩掉身侧一位靠的较近的天守,望向毘沙门。 两人定定地对视了两秒,天守们似乎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竟然不曾对王衡出手。 然后毘沙门怒喝一声:“衡器!” 王衡微微一笑:“在。” 化作一柄尺子落入她发间。 “呵,居然用咒歌……”建御雷神呆了呆,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真是够卑鄙的。” 收刀归鞘,他回到了云台上。 伽具土神同样停下了法术。 鞠泠和黄云显出身形。 咒歌自然是能解除的,最多是碍于王衡的实力,解除得稍慢而已,但他们本无战心,自然就顺水推舟退出了战场。 四人神色复杂地看向战场中心的毘沙门天。 “他们……恐怕是真动了情了。”伽具土神低沉地说了声。 神灵不能和神器动情——尤其是道司,否则神灵会因此失去理性,道司会丢失判断的基准。 “切。”建御雷神不屑一笑:“没人规定神灵不能和道司结缘,只是这帮子胆小鬼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所以说出来危言耸听的。” “可是他们却真的犯下了大罪。”伽具土神苦笑一声。 鞠泠看了眼毘沙门天和她发间的尺子,向来豪爽的她此时眼神却格外复杂,包含着羡慕、赞赏和痛恨等等数不清的感情,回过头来,却不小心正对上了伽具土神收回的目光。 两人身躯同时一震,然后齐齐别开目光。 建御雷神扶着剑柄看向黄云:“黄云啊,你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吗?” 说完,却不待黄云回答,轻唾了一口:“不过反天倒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过,”他又望向毘沙门天,喃喃道:“有这么个道司倒是真令人羡慕啊……毘沙门天这家伙。” 黄云看着战场中的毘沙门天,轻轻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衡麻这么强,但如果真有那天,我不会让您独自赴死的。” 心像世界中,七好奇地看着王衡:“你是来送死的?” 无论七器还是毘沙门,都做好了舍身的准备,她从没想过还会有傻子冲进来送死。 王衡却仔细地打量着七器,结合之前所见的能力在心里建立她的模型。 沉默的毘沙门也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你被术士算计了,我怕我不来你被他玩儿死了。”王衡头也不抬,声音没什么波动。 “你不该来的!我明明已经尽力想让你们摆脱关系了……” “我会复活,可你不会啊!”毘沙门怒吼一声。 “你会换代!”王衡抬高了声音:“不是复活。” “新的毘沙门天怎么样都好,但是与我无关。”王衡静静地抬起头。 第四十一章 裂天 “断会告诉她一切的,阙也会好好照顾她,”王衡有条不紊地列举着:“大国主必然会出手相帮,惠比寿受了恩情,也不是个冷酷的人;建御雷神是个武人性子,既然我们帮他解决了道司的……” “够了!”毘沙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想哭,却又更想笑:“下一代的毘沙门天就随她去吧。” 王衡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我本来是想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把术士直接揪出来的,但他躲得很深,一直在天守堆里,我也不敢离奥司太远。” “奥司?”毘沙门一愣。 “来神宫抓人,顺便通知我,你因为反天被讨伐了的神器,三役之一。”王衡简短道:“还有几个天守被我杀了。” 想了想,他补充到:“不过我有下令让阙他们不准离开神宫。” 毘沙门苦笑一声:“看来还真是反天了啊。” 不过也因此斩断了最后一丝顾虑。 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七这才插进了话:“所以你是她的神器?” “对。”王衡瞥了她一眼。 “那你能做啥?”七器耿直地问道。 王衡想了想:“能让你更强。” “你能比我强?”七器有些怀疑地看着王衡。 王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在我看来,你只是一头单纯的野兽而已。” “哈?!”小姑娘恼火地叫出了声,然后境界线压向了王衡:“那你倒是让我见识见识你有多强?!” 王衡探出手,捏碎了七在心像中具现的境界线,随后强硬地接管了她的控制:“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他只看了七一眼,就知道短时间内,她不可能像阙他们一样服从他的安排。 况且……他也同样有些见猎心喜。 铺天盖地胡乱攻击的飞蝗同时顿了顿,再次动起来时气势陡然一变,化作一支支利剑攻向天守们防御薄弱的地方。 若说七器控制的飞蝗是悍不畏死的疯子,狠戾有余,令人心惊胆战,但却不一定能造成多大的死伤的话,由王衡控制的飞蝗则是招招致命的刺客,稍有不慎便会被被不曾注意到的暗箭一击穿心,接着就会有无数飞蝗冲上去将他啃噬成骨架。 天守们阵脚大乱。 他很少能遇到能让他全副投入心力的状况,分散型的七器却让他有了一试的兴趣。 只是这蝗风让他感觉和曾听说过的某位神明的神器类似。 毘沙门不再留手,冲进天守群中,大吼一声:“滚开!” 随后,仍然阻挡在前的神器……甚至神灵,她都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 因为这是她的道司指引的方向。 常司面容冷峻,随手劈开袭来的数十只飞蝗,厉喝道:“列阵!” 无数天守不再和随时可能伤到他们要害的飞蝗争斗,面无表情地持枪正立,即便王衡控制着飞蝗噬咬他们的眼睛、钻进他们的耳朵、身体颤抖,也只有被攻击的天守发出惨叫,其他的天守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列阵待命。 “冲锋!”常司挥下手中长剑! 无尽天守从四面八方冲向毘沙门天。 王衡眼中狠辣之色闪过,毘沙门天不再犹豫,长啸一声向着术士所在的方向突围,长刀豁开不知多少天守的身躯,鲜血泼洒,尸身却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七器发出狂热的欢呼,飞蝗吞噬的东西成为她的养料,孕育出更多的飞蝗。 但单薄的神衣挡不住太多的攻击,毘沙门的脚步开始阻滞。 天守们似乎在用血肉之躯拖延她的脚步。 王衡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不对。 抬眼望去,空气中密布着细密的透明丝线! 天守特技,天网! 毘沙门横刀一斩,数位天守顿时失去力量,然后她一踏云台,七器在前,冲破了天网尚未收拢的包围! 常司面色狰狞地下令:“列阵!冲锋!” 随后霍然转身看向一位仍留在身后的神灵,再不顾及尊卑,下令般吼了出声:“咲耶姬大人!还请出手困住毘沙门天!” 沉默,然后神衣下仿佛动了动。 然后数位神灵一齐动了起来。 天守们依然舍生忘死地发动着冲锋,力量不大的飞蝗阻止不了这样疯狂地攻击。 无视死亡和伤痛,这绝非正常神器能做到的,更何况是天守这般规模,他们更像是被洗脑后单纯地听从命令! 毘沙门身上的伤痕逐渐变多,即便是王衡也无法在没有足够坚固的神衣帮助下,完全抵抗这么多的攻击。 天网又要成型,毘沙门天正准备再次冲锋击穿天网,身形却陡然一僵! 然后听到了低低的咒歌咏唱声! 他霍然抬首望去。 木花咲耶姬在前! 数位神灵围绕着毘沙门凭空而立,手中各自掐诀。 木花咲耶姬面色冷漠,口中咏唱道: “遵从此歌,女萝以蔽,灰飞烟灭! 伏于此网,缄默不言!” 然后所有神灵一同怒喝出声:“拘!” 木花咲耶姬的权能与咒歌,加上一众神灵的辅助! 王衡从未听闻、甚至见过这种咒歌的记载,但却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这是上天针对神灵的咒歌! 毘沙门天身体僵直! 常司厉喝:“缚!” 紧紧围绕着毘沙门的天守们迅速后撤,同时透明的天网根根缠绕了上来! “刑!”常司再次怒吼出声! 细如蛛网的天网之丝根根缩紧,七器和毘沙门同时发出闷哼,毘沙门身上开始冒出细密的血珠,每一串血珠下,都是一道细不可见的透明丝线! 常司眼中闪过无尽怒火,天守的威严有多少年不曾遭受过挑衅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发出最后一道行刑令,无尽的飞蝗却疯了一样覆盖了他的全身上下,甚至向口中眼中耳中钻去。 王衡眼中闪过疯狂之色,境界毫无保留:“七!” 七器在痛苦中露出嗜血的笑容:“杀!” 毘沙门扯动天网,艰难地挥动着手臂,若无七器的神衣和王衡的境界线加护,她的手早该碎成了不知多少块! “斩!” 毘沙门发出了交战以来最令人畏惧的一声战吼! 霎时间,天地间为之一静! 一道雪亮刀光,斩出了一片苍茫! 飞行在天地间的刀光逐渐变得宽广无垠,撕裂了云台。 撕裂了云气! 撕裂了高天原! 撕裂了! 天地! 第四十二章 伊邪那美 “咔嚓”一声,毘沙门的夜叉面具碎裂,掉下了一半。 仿佛被碎裂声惊动了,毘沙门前方的天守尽数化作尘埃散去,云台从不在中央的地方齐整的开裂成两半,隐于天上的高天原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巨口。 极目而眺,自毘沙门身前绵延千里,无论是有形质的神乡还是无形质的云气悉数断成了两截,天网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沿途斩杀的天守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还有数位神灵殒命。 建御雷神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震撼,又有些感慨:“撕裂了天地啊,该说不愧是毘沙门天吗,还是说葬器名不虚传?” 伽具土神苦笑了一声:“葬器封印了千年,何况如今的高天原坚韧程度哪里是神战时能比的,虽然葬器的确可怕,但毗沙门天这一刀斩出的实质是境界线啊,更可怕的,是衡器。” 建御雷神收回了惊讶,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扶了下刀柄:“明明黄云才更适合撕裂天地的名号。” 黄云鞠泠这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对视了一眼,只得苦笑。 这位毘沙门天的道司成为神器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到半年。 毘沙门喘了口粗气,毫不在意地抹了抹脸上的鲜血,问道:“衡,术士呢?” 王衡第一次感觉使用境界线会让人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出乎意料的亢奋,仍然条理清晰的回答道:“在我们被天网困住时就离开了,后面好像看到了这一刀,所以逃跑了,方向是西北。“ 王衡说着在心像中指明了方向。 因为目标就是术士,所以无论何时王衡都关注着他的行动。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刀要转向术士的方向是在太过勉强,他并不介意就这样杀掉他。 虽然他也没预料到威力会夸张到这个地步。 毘沙门点了点头,飞快地朝王衡所指的方向飞去。 只留下缓缓崩塌的云台和大难不死,惊恐难言的神灵们。 …… 比良坂,毘沙门追踪到术士的最后地点。 当她赶到时,术士已然冲进了黄泉的大门。 这里是分割阴阳的界限。 是伊邪那美和伊邪那岐诀别的地方。 是苇原中国和根之国的分界。 虽然有些不安,但毘沙门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道:“走吧。” 走到如今的地步,再想后退只是痴心妄想。 想必高天原此时正值神灵新生的高潮吧。 这样一来,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现在都是不折不扣地反天了。 用力推开了雕刻着繁复铭文的厚重石门,毘沙门走了进去。 石门内没有三途川,也没有三生石,更没有孟婆和她的汤。 只有黑黢黢的、乱石铺就的通道,就像封印着七器的山洞一样。 七器皱着眉,但没有说话。 王衡冷静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在心像中重建,毘沙门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 行走间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便到了尽头。 一条长案,一扇屏风,一个端坐的女子。 女子好奇地望着他们,眨了眨眼,开口道:“你们是来陪我的吗?” 话音刚响起,身后便悄无声息地传来一阵尖利的破风声! 毘沙门面无表情地微微侧转身子,左手抓住了了刺空的利器。 随后一怔。 是长剑,划破了她的手。 术士低低地发出笑声,松开长剑,蹂身突向毘沙门身后。 毘沙门抓住长剑后感觉不妙,立刻便朝前扑去,但仍被术士出其不意地一记锡杖击中了。 准确的说,是击中了七器的神衣。 心像世界,王衡默然地盯着七。 小姑娘愣了愣,眼中突然燃起沸腾杀意。 “杀!” 七厉喝出声,无边的飞蝗钻出。 王衡下意识地拦住了她。 七面色狰狞地望了过来:“你要帮他?” 王衡皱着眉头。 七的赐名在脸上,一眼就能看出绝无裂痕。 “你没事?”王衡盯着七。 七的眉头锁了起来:“我怎么会有事?就凭那么软弱的一击?” 王衡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道:“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还有……真名?” 七咧嘴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我当然记得,我是在杀天上的狗东西时死的。” “至于名字,我早就忘了。” 王衡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毘沙门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七器死去,特别是死在痛苦地回忆中。 然后她目光冰冷地望向术士,一步踏出。 “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位神灵在残杀同类。” 术士并未阻拦,被毘沙门直接扯下了神衣。 神衣下,是个满脸沧桑的中年大叔。 他笑容满面:“哟,毘沙门天,终于见面啦!” 笑容阳光得像是老友相见。 毘沙门抿了抿嘴唇,一刀斩下! 斩断了术士的一只手。 鲜血飞溅。 术士痛呼了一声,随后露出一个嗜虐的笑容:“对!就是这种感觉!” 然后他放声咆哮:“来啊!继续!再来两刀!” 毘沙门面庞抽了抽,毫不犹豫地再次斩下! 却被一束黑发缠住了。 只说了一句话便再不曾开口的女人。 女人微笑道:“折磨请随意,但是如果他死了我也会觉得有些头疼呢。” 毘沙门早猜到了她的身份。 伊邪那美。 黄泉之主。 只是不曾料到她会出手帮助术士。 但要说和术士一伙的却有待商榷,毕竟她放任毘沙门斩断了他一臂。 术士“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咳出了血。 毘沙门叹了口气,说道:“衡,虽然我一看他就想问了……你有什么兄弟吗?” 王衡皱了皱眉头:“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有。” 毘沙门点了点头:“确实不太可能啊。” 然后她转身看向伊邪那美:“所以你是变成了衡的模样?” 伊邪那美妩媚一笑:“怎么会,你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你最在意的人的样子而已。” 毘沙门噎了噎。 她顿了顿:“所以你为什么要拦我?” 伊邪那美俏皮地抚了抚唇,眨了眨眼睛:“是啊,为什么呢?” 说实话,知道在毘沙门眼中伊邪那美是自己的模样后,王衡觉得她那么妩媚的动作有些怪怪的了。 毘沙门皱了皱眉头。 身后传来术士沙哑的笑声:“失败者当然要抱团取暖。” 第四十三章 人神之间 “话真多呢,须佐之男。”伊邪那美眯着眼微笑,黑色的长发从地上爬到术士肩上,然后钻进术士的伤口使劲搅动。 术士又开始笑,笑得喘不过气来:“还……还是老样子啊伊邪那美,没……没有半点长进,怪不得你要被关进黄泉哈哈哈哈!” 伊邪那美的面容扭曲了一下:“闭嘴!你又好得到哪儿去!” “苟延残喘的失败者!” 术士笑得好像快断气了:“你,你说的那个失败者可不是我,他早就死了!” 站在两人中间的毘沙门面无表情:“表演相声吗?如果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就动手了。” 两人渐渐沉默了下来。 然后术士抬起头来看向毘沙门:“那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一个男人,他有一个妻子,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然后他的妻子儿子女儿全都死了哈哈哈哈!” 术士说到一半就觉得受不了似的开始狂笑,然后一边笑一遍捶地:“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然后他突兀地止住了笑声,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就因为两个神灵在打架。” “理由是,他们想打。” 他抬眼看着毘沙门,双目充血:“你说好笑不好笑?” 毘沙门看着他:“我可不记得须佐之男有什么妻子儿子女儿会被两个神灵打架波及。”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术士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可不是那个失败者。” “我只是个普通人类。” “也对,”伊邪那美冷笑:“须佐之男早就死了,你不过是个披着神灵皮囊的卑劣人类。” “卑劣?”术士轻声重复道:“我卑劣?” 然后他抬高了声音,虽然坐在地上,毘沙门却感觉他在俯视自己:“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神灵更卑劣、更傲慢、更令人作呕的东西了。” “神灵从何而来?” “是人类的祈愿!” “神灵为什么可以肆无忌惮?” “是人类允许的!” “我只不过是无数直接或者间接死在神灵手中的人类之一,只是比较幸运地在黄泉占据了这副失去了灵魂的身躯,所以被伊邪那美放了回去想给天添点麻烦。” “还有更多的人类呢?只能不明不白的死去!” “无法出声、无法求饶、无法宣泄愤怒、无法抵抗,甚至连是谁、为什么让他走向死亡都不知道!” “神灵杀人,就像人类一脚踩死蚂蚁一样!” “不论是遭到抢夺或是被践踏,人类都默默忍受!” “但是,我可不能原谅!” “不管是神……还是允许这种事发生的笨蛋们!” “被拥有受虐倾向的人类惯坏的神灵们啊……”术士用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毘沙门:“我已经受够了被你们的自以为是卷入困境中了!” “绝不会原谅你们!” 七器嘿然一笑:“被上天突然夺走心爱之物,自然会想要报复了,我倒是有些理解这家伙的心理了。” 毘沙门默然,无论术士说什么、有什么苦衷,她都不会原谅他。 因为为了保护她而死去的侍,还有被他利用了帮助人们的愿望的惠比寿,是如此鲜明浓烈的生命。 于是她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原来如此,令人那么头疼的大祸术士, 原来只是个人类啊。”黑暗的洞穴中传来一个声音:“而且是占据了须佐之男身躯的人类。” 几人霍然抬头望去。 一头长发及地,明明是个小孩子的模样,但只看一眼便觉得充满了神性,似乎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天照……”术士瞳孔一缩,喃喃道。 几人心中巨颤。 伊邪那美有些吃惊地看着天照,微笑道:“虽然我打开了黄泉之门,不过还是没想到你居然敢亲自进来呢。” 天照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眼中没有凝聚的神采:“如果是从前的黄泉我定然是不敢亲自进来的,但是如今只剩一个山洞一样的黄泉,我为什么不敢进?” 伊邪那美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伊邪那美、须佐之男啊……”天照有些感慨似的念了一声:“神代的战争中失败的残渣,为什么不能像月读命那样死得彻底点呢?” “那当然是因为,”术士有些嘲讽地开口道:“无论是伟大的伊邪那岐还是天照命,都把根之国当垃圾场一样在用啊。” “无数神代的垃圾被丢了进来,你却还妄想用光辉照耀这里?” “是吗?”天照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因为黄泉的不可替代,反而让你们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啊。” “不过,”天照话锋一转:“你说的话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他看向毘沙门:“这里其实还有两个人类吧?” “我倒想听听他们是怎么看待的。” 毘沙门犹豫了一下:“去,衡器,七器。” 王衡牵着七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照看着七:“葬器啊,你曾经从黄泉归来,你觉得神灵和人类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什么样的关系?”七冷笑一声:“杀人者和被杀者还能是什么关系?” “如果有机会,我最想斩下的,就是你的头颅!” 天照点了点头:“收服荒吐神时,似乎天也杀了不少你的族人,你确实有资格这么想。” 随后他看向王衡:“那么,你呢?” 王衡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可以理解术士的想法,但更觉得他是个蠢货。” 术士嗤笑了一声。 王衡瞥了他一眼,神色漠然:“人类可不是蝼蚁那样一脚就能踩死的东西,而像是野草。” “无论是被风吹倒,被火烧尽,还是被人踩扁,都只会重新生长,再次挺立。” “而你,只不过是披着为了人类好的皮囊,在为了自己而报仇罢了。” “报仇本身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如果你真的有觉悟背负人类命运的话,”王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就不会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成天只想着怎么挑拨离间杀掉两个神明。” “你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复仇者罢了。”王衡下了定论。 然后他接着道:“但我同样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人类都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寄希望于神灵,只是在欺骗自己。”王衡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讽刺的是,有一部分神灵也同样被人类自欺欺人的谎言蒙蔽了双眼。” “也许人类现在还没有发现,但是他们终有一天会明白。” 王衡一字一顿地道: “神代,必将终结!” 第四十四章 黄泉之主 “我明白了。”天照点了点头:“但是我不能认同。” “因为天即是真理。” “我是生于此世的神灵,我的职责便是守护人们,由生到死。” “也许有一天神代确实会被遗忘,神灵也会消失,但那不是今天。” “御剑。”天照轻声道。 随后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通体无铭无刻,浑然天成。 毘沙门绷紧了脸:“衡器!七器!” 天照明澈却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前方,抬起手来。 毘沙门“砰”地一声踩出深坑,身形劲射而出。 “御灵。”天照没有动作,只是轻声念道。 空气瞬间阻滞起来,仿佛被灌满了透明的粘稠凝胶,毘沙门迅疾若雷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停滞了下来。 王衡双目凝神,境界线笼罩。 飞蝗如雨而出,密不透风地围成一条通向天照的甬道,境界线包裹其上,隔绝了外界已然浓稠得宛如水泥的空气。 毘沙门振作精神,再次发起冲锋! “御镜。”天照没有焦点的双眼看不出任何表情。 无尽烈阳光芒照射而出,以天照为中心散发出无尽光热,瞬间将飞蝗甬道燃烧殆尽。 空气化为固体一般,毘沙门挥刀前斩的动作凝固在空中,只是眼中仍不见惧意。 御剑、御镜、御灵,天照独有的三种神器! 神器中独一阶的存在! 将他们称作神器或许都有些不太妥当,因为他们甚至可以换代,但他们的本质却是实实在在的神器。 天照看着毘沙门的眼睛,默然。 “毘沙门天,你并不太像一位神灵,也许是你的道司对你影响得太深了。” “而你的道司……并不太像此时,或者说此世之人。” “他说得太过笃定,仿佛早就看见了注定的未来。” 天照转头看向毘沙门发间的尺子,虽然没有焦点,王衡却直觉他正看着自己。 天照轻声道:“所以我不打算否定你神代终结的预言,但我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神灵,或许真的应该换一种存在的形式。” “但是,” 天照举着御剑的手缓慢却不可阻挡地下移,毘沙门、七、还有王衡,都感觉到“天地”在向自己挤压而来。 不同于凝固的空气,这种压迫像是天地在排斥着他们,而他们却又无处可逃,于是“存在”本身不断被压迫。 几人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若是这一剑落下,此世关于毘沙门、七器、王衡的一切都将消失无踪,就像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天照坚定地斩出这一剑。 虽然缓慢,却带着天地同在的气势,这是当之无愧的“斩”。 “你们的存在,在这个时代是最大的错误。” 然后三人失去了意识。 天照内心古井无波,速度丝毫不变的继续着这一剑。 一只白皙的手却突然出现,捏住了剑尖。 天照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直视着手的主人:“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双眼漠然:“他们,我带走了。” 声音清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志。 天照皱起了眉头:“你是谁?” 伊邪那美捏着剑尖,将剑一点点抬了回去,声音平静:“与你无关。” 天照眉间紧锁:“你不是伊邪那美,但……好像又是。” 伊邪那美将剑抬回原位,不耐烦又有些倦怠地回答道:“我就是黄泉之主。” 说完不再管天照,走到毘沙门跟前,看着陷入昏迷的三人,恨恨地啐了口:“到处拈花惹草。” 随后指尖一点,一扇石门出现,她一把推开门,门内幽黑看不真切,随后将毘沙门带着神器一并推了进去。 天照没有动作,神情肃然地看着她:“你是……天外之神?” 心情有些不好的黄泉之主转头看向他:“我是她,但她不是我,懂了吗?” 天照沉思了一下:“伊邪那美是你的一部分?” 黄泉之主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这么说也不算错。” “好了。”然后她拍了拍手:“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 石门随之消失。 她看了眼天照,指了指一旁悄无声息的术士:“他抛弃身躯逃跑了,你不打算追吗?” 天照神情肃然:“和他比起来,你的危险性要大的多。” 黄泉之主点了点头:“有道理,不过我这就走了,不再见。” 随后神情一怔。 天照急切地喊道:“等一下。” 却见伊邪那美妩媚地笑了笑:“等什么?” 天照一愣,死死地盯着伊邪那美看了数十秒。 伊邪那美皱起眉头。 天照叹了口气,转身道:“御剑、御镜、御灵。” 三种神器跟随在天照身后。 甚至没有去看术士留下的神躯一眼,天照径直离开。 ……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黑暗。 王衡静静地躺在地上思索着目前的处境。 最后的记忆是天照打算抹杀他们“存在”的事实。 “醒了就赶紧起来。” 一个不善的声音响起。 王衡直起身来,抬眼望去,然后一怔。 他的面前是伊邪那美。 或者说,是他见到过的伊邪那美。 齐腰长发,黑色宽袍,没有半点纹饰。 根据“伊邪那美”和毘沙门的对话,他看到的应该是他最在意的人。 然而在他的记忆中,他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两人对视了一分钟。 黑发女子好像打算和他一直对视下去。 “你好。”王衡率先打破了沉默:“请问你是?” “王嗣音。”黑发女子依旧看着他。 其实是瞪着他。 “请问这里是?”王衡无视女子的眼神,用手示意了一下周围。 王嗣音磨了磨牙:“如你所见,什么都没有的黑暗虚空。” 确实,从苏醒以来王衡就注意到了,四周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虚空,脚下仿佛是透明的玻璃质感的东西,平整得像是在视线尽头也是这般模样。 在王衡的数据化视角中看来,这里是没有“边界”这种东西的。 “那么,”王衡指了指这里唯一的光源:“这又是什么?” 那是一扇巨大的石门,伫立在黑暗的地面上,散发着和煦的光芒。 石门上没有任何花纹,和这个女子一样朴素。 王嗣音点了点头,随意披散的黑发也一并摇了摇:“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这东西叫界门。” 第四十五章 诸天尽头 看着王衡脸上有些微妙的表情,王嗣音露出一个无损她美貌,但却让人感到不太妙的笑容:“正如你所想,也就是所谓的穿梭诸天的门。” “怎么样?游历诸天,收服后宫,顺带变强,是不是很有主角的既视感?”王嗣音白皙的脸上笑容逐渐扩大。 王衡沉思了一秒,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些不妙,果断转换话题:“威娜呢?” 王嗣音撇了撇嘴,脸上的笑容直接消失:“如你所见,挂在门边上。” 准确来说是飘在门边上。 那是一个透明的小气泡,从外面看不真切,悬在门边,明明不曾有风吹过的感觉,却时不时会飘荡两下。 “你可以摸一摸门。”王嗣音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王衡皱了皱眉头,上前摸了一下门。 并没有变化。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门周围唯一的东西——那个气泡。 然后他愣了一下。 一根透明的丝线连接着门和气泡。 就像他曾经在大国主神宫的御神木下,曾经看到过的结缘绘马上的透明丝线。 王嗣音露出一个恶质的笑:“那是连接着毘沙门天和她本身世界的线,代表着‘神职’。” “你或者那个小女孩儿还好说,你本身就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小女孩儿也是被天遗弃的人,所以离开了世界就等于和那个世界断开了联系。” “不过,”王嗣音朝气泡努了努嘴:“她就不一样了。” “作为一方世界的神灵,她本身就可以说是‘天’的一部分,虽然凭借界门的特性把她带出来了,可她和那方世界的联系却还没有斩断。” “也就是说,”王嗣音俏皮地歪了歪头,朝王衡眨了眨眼:“她现在是漂浮在世界之外的人。” “什么意思?”王衡皱了皱眉头。 “天照告诉过你吧,‘天即是真理’,他并不是在说自己是正确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也就是说那个世界是有个‘天’的意志的?那威娜会怎么样? ” “就像风筝咯。”王嗣音摊了摊手:“你觉得断了线的风筝在诸天之间飘荡会怎么样?” 王衡揉了揉眉心:“那不能现在就把线剪断把风筝摘下来吗?” “可以。”王嗣音回答得很爽快。 王衡叹了口气:“好吧,代价呢?” “不需要。”即答。 “真的?”王衡有些狐疑地盯着王嗣音。 “诶嘿嘿……”王嗣音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吐了吐舌头,举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象征小的动作:“只是有一点点小问题啦。” “是吗?”王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多大?” “讨厌!”王嗣音娇笑着锤了王衡的肩一下:“都说了是小问题啦!” 王衡斜睨着她。 黑发少女清了清嗓子:“也就是变成小卡片什么的。” “哈……”王衡垂着眼吐出一口气:“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当然不是。”王嗣音正色道:“她只是因为神灵的特性,和世界失联了所以失去了存在之理,只要能够重新找到,自然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找到存在之理?”王衡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 “两种方法咯,要不她改变自己的存在之理,要么找到一个能让她贯彻自己存在之理的世界。”王嗣音语气轻松。 “那在找到之前呢?”王衡追问道。 “关小黑屋呗。”王嗣音耸了耸肩。 王衡皱起了眉头。 “如果下不了决心,建议你直接问问她。”王嗣音悠悠地道:“顺带一提,因为她带走了天的某些权能,所以那个世界会出现全新的毘沙门天,不过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王衡苦笑点头,不知道断和阙会有什么反应,他可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王嗣音朝他扬了扬下巴:“不过,在你去找她之前,先说说你自己的事儿吧。” 王衡点了点头,看着王嗣音精致到完美的脸颊:“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 王嗣音思索了一下:“先说说界门吧。” “这东西是某个傻子制作的,”说着她瞪了王衡一眼:“作用是积攒能量,然后把人随机送进某一界。” 王衡点了点头:“目的呢?” “为了找到新的道路。”王嗣音目光炯炯地盯着王衡:“这是那个傻子的原话。” “道路?”王衡重复了一遍。 “这个我可不能说,你需要自己去找。”王嗣音耸了耸肩。 王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然后是随机性。那个傻子说如果按照他的安排走,绝对不可能走到道路尽头,所以你经历的世界都是随机的。”王嗣音掰着手指道。 王衡默默点头。 “然后是穿梭的时间。”王嗣音顿了顿:“这扇门积累能量的方式我也不清楚,当然,什么时候穿梭诸天也不是我能确定的。” 王衡若有所思:“如果我选择不进入这扇门呢?” “虽然我对你很和善,”王嗣音笑着眯起了眼:“不过你不会以为你有什么反抗的资格吧?” “我猜你肯定好奇过一件事:为什么你没有刺伤过毘沙门天。”王嗣音露出一个邪谑的笑:“你猜猜为什么?” 王衡叹了口气,这件事他也想过,包括自己为什么没有失去记忆:“因为我的真名在你手中?” “宾果!”王嗣音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看着王衡:“毘沙门天给你的赐名只是最浅层的,而且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其他人的印记,所以把赐名也除掉了。” “至于证据嘛,你还能用出境界线对吧?那就是你没有失去赐名的证据。” 王衡扣了扣下巴:“也就是说,‘王衡’其实是个赐名。” “对。”王嗣音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过虽然拿着你的真名,但是我可没打算逼你进去。” “你和这扇门是灵魂绑定,只要门的能量积攒够了,你就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挑个地方准备进入新世界。” “挑个地方?”王衡挑眉。 “没错。”王嗣音瞪了他一眼:“跟你想得一样,你会返回你呆了二十二年的那个世界。事实上,那才是你诸天之旅的第一站。” “如果我没记错,”王衡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王嗣音幸灾乐祸。 “你和我的关系是什么?”王衡点了点头无视她的幸灾乐祸。 “神座和狗?”王嗣音歪了歪头。 “神座?”王衡有些疑惑。 “是死亡之主、黄泉之主、永劫终末之主……等等。”王嗣音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好吧。”王衡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 “这里,到底是哪儿?” 王嗣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里是时间和空间的荒漠。” “诸天尽头。” 第四十六章 社会性死亡 “行了行了,你可以去见你小女朋友了。”王嗣音有些不爽地推了王衡一把。 “首先她不是我女朋友,其次你总要先告诉我怎么才能见她吧?”王衡苦笑。 “哦哦。”王嗣音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摸一下那个气泡就行了。” ……总感觉她是故意忽略的。 王衡没说话,径直上前摸了摸朦胧的气泡。 一个晃神便进到了气泡。 入眼是熟悉的神宫,只是空无一人。 王衡愣了愣,然后走向毘沙门在后院的住处。 房间里没人。 于是他去了后院的活泉浴池。 毘沙门正趴在池边的石头上睡觉。 王衡轻轻唤了声:“威娜。” 毘沙门悠悠醒转,迷迷糊糊的眼神中有些茫然,片刻后才聚起焦点来。 王衡从没见过这副模样的毘沙门……就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 “衡!”毘沙门有些惊喜地叫了出来。 王衡微笑,思考着怎么和她说。 毘沙门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王嗣音小姐已经和我说过了,等会儿就把我从界门上摘下来吧,她说过这里面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只是谁也无法出入了而已。” 王衡一怔,苦笑了一声:“你好像很信任她。” 毘沙门眼波流转:“我只是信任你。” 王衡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也不认识王嗣音,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对王嗣音好像有天然的信任感,即便她拿出了拴住了他的狗链——真名,他也没能对她生出恶感,甚至还有种熟悉的头疼感。 就像是很熟悉的人又闹了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小麻烦出来。 王嗣音也对他的各种反应表现得极为熟稔。 但是他旁敲侧击问了好几次,得到的最明确的答案却是“神座与狗”,显然是不想说。 所以他也不再追问。 于是他只能说:“我会尽快找到一个适合你的世界的。” “不必。”毘沙门却笑着拒绝了:“其实我现在挺开心的,虽然还是能够感受到祈愿的存在,但是却轻松了很多。” “王嗣音小姐说我的存在之理消失了,但我却不想拿回原来的那种存在之理了。” 王衡怔了怔:“累了吗?” 毘沙门歪了歪头:“可能吧。不过我还是希望帮助人们的,只是不想‘被希望’帮助别人。” 我这样做是我因为想这样做,而不是被催促着这么做。 王衡大致明了:“那你想要做什么?” 未来的存在之理会是什么? 毘沙门,不,威娜灿烂一笑:“保密。” 随后她推了推王衡:“好了,你该走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随后王衡便被推出了气泡。 眼前是巨大的石门。 王嗣音站在身边,伸出洁白如玉的右手,在气泡和石门之间一“斩”。 然后气泡缩小变成了一张卡片落入王衡手中,卡面上是神宫正门,背面确实没有一丝杂色的黑。 “好了,见也过了,人你也带走了,该离开了。”王嗣音拍了拍手,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心情变好了一样。 “等等,七呢?”王衡突然发现神宫里也没有看到小女孩儿。 “嗯?”王嗣音好像迷茫了一下:“哦,那个小女孩儿啊,在你的心像世界躲着呢。” “拜拜。”干脆利落地单方面告别。 然后王嗣音便伸手在他身后一推,王衡只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诸天尽头又只剩王嗣音一个人,还有无穷的寂静和黑暗。 她倚着石门慢慢坐下:“终于,回来了啊。” 仰起头露出笑容,有些疲惫,更多的是开心。 王衡突兀地出现在一条黑暗的小巷中,落地时一个踉跄。 “心像世界?躲?”他嘀咕了两声,但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决定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说。 踏出了一步,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存在形式?彼岸的神器?还是此岸的生灵?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和式宽袍。 犹豫了一秒他决定不想了,直接去试试。 “阴固。”身形隐去。 正是晚上,几步走出小巷,然后穿过一片有些安静的住宅区,面前便是一条喧闹的繁华街道。 阔别数月的人世喧嚣扑面而来,王衡晃了晃神,随后露出笑容。 想了想,他往街道深处走去。 虹色酒吧。 王衡轻车熟路地无视了门口的保安走了进去。 从还是学生时他就常进酒吧,不过是以兼职的身份,工作时间大都在晚上。 有些酒吧对年龄的限制倒没那么大,只要成年就行,而且工资对学生来说相当不错,如果运气好甚至能收到不少小费。 当然,你得先入了酒吧老板的眼,而且有时候你得帮酒吧老板打发些小麻烦。 虽然不至于动刀动枪,但喝醉了撒酒疯的不在少数,这时候就需要请客人离开了。 不需要什么太多技巧,关键是不能怯场,也不能上头。 王衡在这方面做得不错,加上一米八的身形在南方也不算矮小,所以在酒吧干了挺长时间。 隐去身形后没人看得见他,所以王衡直接找了个卡座,挑了个醉醺醺、看起来挺虚的年轻男人,把他的身份证借了出来用用,顺手抽了几百块零钱出来。 只当他今晚快乐过了,支付的快乐费好了。 王衡走出酒吧,然后解除了阴固走进了一家服装店。 从售货员小姐姐新奇的眼神来看,没把他当彼岸的存在无视掉。 看街上人的着装应该还是夏季,于是他快速地挑了件T恤,牛仔裤和内裤,结账后直接换下了身上的宽袍,装在赠送的袋子里离开了。 至于两个售货员小姐姐的交头接耳和时不时投来的亮晶晶的眼神,直接无视。 一身轻松的王衡伸了个懒腰,然后走了几百米进了一家网吧,用在酒吧顺手牵羊的身份证开了台电脑。 网管可不会检查是不是你本人,何况王衡一看就是成年人。 半晌,王衡结束了浏览,轻轻吐了口气。 距离他“死亡”才过去了一周,而且现在所处城市也是在原来的榕城,甚至还是同一处城区,离这家网吧只有五六条街的样子,王衡以前还来过这条街。 事件被定义为意外,意外保险的受益人是一家孤儿院。 也就是说,“王衡”已经彻底社会性死亡了。 王衡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代社会,失去合法身份是很麻烦的事儿。 本来打算只用一次的身份证看来还得再用用,王衡下意识地看了看名字:何清水。 虽然本人看起来不怎么像清水就是了。 第四十七章 高卿笑 网吧凑活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王衡就去买了个二手手机,然后找了家通讯营业厅,用何清水的身份证办了个电话号码,完成了身份认证后,把身份证扔回了酒吧卡座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 在线支付认证的是一张他一年前用过的银行卡,已经很久没有资金流动过了。 然后他回到昨晚的网吧,昨晚选这家也不是没原因的,门口贴着招网管包吃住。 打完电话简单交涉,王衡就得到了这份工作,主要原因是有工作经验, 外加他会简单的电脑维修——最简单的那种。 网吧在二楼,因为一楼的门面贵且吵闹,很少有网吧会开在一楼。 然后老板从三楼走了下来,二十多岁,皮肤苍白,略显消瘦,异常年轻。 老板自我介绍叫高长乐,据他所说这栋楼上下都是他的。 很明显是非常励志的创业之路,怀抱理想上路,经过艰苦奋斗终于回家继承了家业。 因为算是兼职,加上都嫌麻烦,所以达成共识没有签合同,交了一百押金算储物柜的使用押金,晚上就上班,前一班的人会带他过一遍,全夜班,工资月结,加了个好友就算契约成立了。 然后两人都算满意地结束了交流。 老板回楼上继续宅,王衡和正在值班的网管打了个招呼,打算去给自己扫扫墓。 反正他头七都过完了,又没什么家人,就算收到捐款的孤儿院打算祭拜一下他,也该过了时间了。 他的墓在城郊的公墓,偏僻角落,这是他去殡仪馆查到的资料。 据说还是在某人强烈要求加主动出资下,他才有了块长眠之地。 虽然感觉知道是谁,但是因为已经社会性死亡了,他也不想去查。 站在墓前,王衡思绪万千,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少见的发了会儿呆。 …… 火灾之后,高卿笑还是第一次来看那位同事。 相识不到一个月,然后突然就变成了有人为另一人而死的关系,说实话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凭仅剩的理智和弟弟的帮助完成了后续的各种手续,然后后面好几天都颓在家里。本来想在头七时来看看,但是十来个小孩子在祭拜,愧疚和不知道以什么身份来出现,让她没敢靠近。 于是只能在灵魂也许都归去了的头七之后来祭拜。 可能他真有灵魂都不会原谅自己吧,还会后悔自己救了个狼心狗肺的恶妇,高卿笑有些自虐的想道。 手里拿着白花,脚步沉重地移动着。 其实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有些害怕。 她出生富贵之家,虽然不是特别有权有势的那种,也足够她不用工作而富贵此生,加上父母对儿女的溺爱,她的工作就是纯属爱好和证明自己多年读书不是白费功夫的性质了。 家世良好加上外貌美丽,追求她的人自然也是多如过江之鲤。 不过父亲母亲在这方面的保护倒是不遗余力了,所以她对别人的好感恶感有着一定程度的敏感。 王衡分到她那一组时,她就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一定好感,不过这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所以她什么也没做。随后的一个月她感觉到这个新同事对她的好感缓慢上升,然后在某个阶段彻底停滞了下来。 虽然有些失落,不过她也不是自认魅力无人能挡的绝色,所以很快就抛之脑后继续工作了。 然后她逐渐发现这位新同事成熟得远超她的想象,温和也同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既然对工作没影响,所以她也没兴趣管别人的事,只是偶尔有些好奇这样的人私下会做什么。 然后就发生了那场火灾,她还被那位同事用换命的方式救了下来。 她甚至记得他在烈焰中艰难地对她笑了笑。 然后他的好就开始在脑海中循环播放,饮料洒了递一张纸、帮忙抱了什么东西、加班时贴心的留在最后关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出于教养而做的事被当成了好感。 她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不顾及他的心思,甚至因此模糊了她对他“温和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判断。 回忆是最会骗人的东西,断章取义、东拼西凑后就会面目全非,于是原本只是觉得不错地东西就变成了很好。 墓地已经近在咫尺,有些偏僻,但她觉得他不会喜欢很引人注目的地方,所以没有换。 墓碑前站着一个白色T恤加牛仔裤的男人。 高卿笑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然后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皱了皱眉头,然后快步离开了。 高卿笑捂住了嘴。 是那个同事,她亲眼看着葬身火海的同事。 她有些害怕,但还是冲了出去,喊道:“王衡!” 但转过一座墓碑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风吹过。 她跌坐在地,痛哭失声。 …… 王衡隐身站在不远处,既觉得有些开心又觉得不是滋味儿。 但仍然不打算见她,就算她再怎么伤心,就算是当作见了一次幽灵也好,反正日后不会再见面了,总会忘记的。 于是转身离开。 回到城里已经有些晚了,看了看天色,他担心了一秒那位女前辈……高卿笑,好吧,好看的人确实有特权,他还记得这个名字,不过仅限于此了。 整理心情,随便吃了个饭,他提前打卡上班了。 上一班的人自然没什么意见,大致和他说了说流程就打卡走了。 毕竟不是新手,王衡很快就上手了。 夜班时毕竟客人不是很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当值,工作内容包括打扫地面、擦桌子、倒垃圾、开机子、整理键鼠、送吃的,其他时间就可以在前台发呆了。 只是一直上夜班会很难受,而且和大多数人的生活节奏都是错开的,所以还没招到人。正常情况都应该是轮班制,只能说高长乐还没搞清楚工作机制,加上正好撞上了王衡才找到了人。 做完了上一班遗留的不少工作——说实话交班前做完自己的工作是常识和基本礼仪,王衡回到前台准备休息休息,然后就听到了楼梯处有说话的声音。 “……这世界上哪儿来什么鬼魂啊,就算有,今儿也过头七了,我亲手操办的还能记错了不成。” “万一他还有什么遗愿没完成呢?”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倔犟地反驳道。 “那不就成了怨灵了吗?你那么怕鬼还去找怨灵干……疼疼疼!饶命!我错了!他不是怨灵!是好人!好人!松手松手!耳朵要掉了!” 一男一女逐渐从楼梯入口处冒出头来,男的低着头被女的拧着耳朵又不敢挣脱,只能连声告饶,女的双眼有些红肿,好像才哭过,却又被逗得想笑的样子。 第四十八章 遗愿 两人走到前台,高长乐扫了一眼:“咦?人呢?下楼时还记得在这儿呢。” “可能去洗手间了吧。”高卿笑体贴地替被抓了现行的网管找了个借口。 虽然那个开小差的网管现在就坐在他们面前听他们说话。 高长乐扫了眼周围:“打扫得挺干净的,应该是吧。”然后走进吧台拿了瓶可乐还有瓶果奶。 “我等他回来吧。”把果奶递给高卿笑,高长乐一屁股坐在了吧台里的高脚椅上。 “怎么好像还有热度……”他嘀咕了一声。 王衡站在他身后开始考虑要不要给他来个背刺。 然后高长乐拍了拍脑袋,从兜里掏出钥匙,扔给站在吧台外的高卿笑:“姐,你先上去洗澡吧,待会儿我也得用浴室,别抢着了。” 看来老板求生意识很强。 高卿笑接过钥匙点了点头,看了眼他手里的可乐:“少喝点碳酸饮料。”然后转身离开。 “姐!”高卿笑回过头,看到的是高长乐嬉皮笑脸的表情:“这两天你住我这儿啊,不然我告诉爸妈他们了。” 前话收回,果然还是该死。 高卿笑想拒绝,看着弟弟眼里的担忧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走上楼去。 王衡这才从洗手间的方向走了出来,他是隐身走过去洗了个手出来的。 高长乐朝他扬了扬眉:“打扫得挺干净的嘛,果然是做过的。不过下次注意上厕所记得把吧台锁了再去啊。” 说着示意王衡在吧台前面坐下来。 王衡嘴角抽了抽,坐了下来,手搭在吧台上。 高长乐身体前倾,同时示意王衡靠近点。 王衡开始考虑让他死得干净点。 高长乐低声道:“就是那个,咳,我有一个朋友,女的,她被一个男的给救了,但是男的因此死了,她该怎么做?” 王衡强忍着抽他的冲动,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引导高卿笑忘记他的好机会。 于是立刻回答道:“男的既然救了她肯定是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啊,她应该忘了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高长乐一拍大腿叫到:“对嘛!那男的都死了,那就找个活着的啊!” 虽然王衡也赞同,但是他还是有种打死眼前这货的冲动。 可能是这种欲望从眼神里表现出来了,高长乐坐直了身子,讪笑了两声:“我也知道这么干有点儿不是人,不过总不能让我姐一直记挂着一个死人吧。” 他做贼似的又前倾身体,小声道:“我姐都出现他的幻觉了,还说要找到他的鬼。” 他又坐了回去:“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啊,长这么大我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说过。” 被一口一个死人的叫果然不是什么开心事儿,不过说的是正事所以先不计较好了。 没有提醒他说漏了嘴,说出了他的朋友就是他姐这件事,王衡捏着下巴开始考虑怎么把高卿笑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 “帮她找个男朋友怎么样?”王衡想了想常用的套路。 然后收到了看智障的眼神。 确实,无论怎么想,让一个刚被死亡感动的女人立刻转投他人都有点不现实。 “咳,”王衡轻咳了一声:“我是说,换个自然点的方式接近她。” “好办法!”高长乐眼睛一亮,然后想了想:“心理医生怎么样?” “……我觉得在你给她解决心理问题之前,她会先把你给解决了。”王衡沉默了一下。 “也对。”高长乐嘀咕了一声。 然后双手抱头哀嚎道:“啊啊啊啊!虽然很感谢那家伙救了我家老姐的命,不过真的好麻烦啊!要是他能说个遗愿也好啊!” “遗愿啊……”王衡若有所思:“假传圣旨怎么样?” 高长乐抬起头,小小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假传圣旨?” “她不是要找死灵吗,那你就帮她找呗。”王衡耸了耸肩。 “嘶——”高长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损阴德的事儿你还真是张口就来啊。” 王衡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 “不过,”高长乐嘿嘿一笑:“我喜欢。” “要是能给他安排个恶心的遗愿,我姐肯定不会再喜欢他了。” 王衡心里涌起一股杀意。 高长乐打了个哆嗦:“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冷。” 王衡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压下心头杀意:“这可是夏天,你可乐喝多了吧。” 高长乐瞅了瞅手里可乐,有些狐疑:“虽然是冰镇的不过也拿出来挺久了吧?还能这么冷?” 王衡抿着冰水没有接口。 之前的世界好像杀得太多了,有些影响心志,虽然他回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有在注意调节自己的心境,但是真正受到冒犯后第一个想法却还是杀人了账。 高长乐也不在意,转眼就忘了这事儿:“刚才我们说到哪儿来着?” “给那个家伙安排一个恶心人的遗愿。”王衡神色恢复了平静。 “啊,那个啊。”高长乐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 王衡用目光表现出疑问。 “怎么说呢,”高长乐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虽然想我姐尽快走出来,不过我确实很感谢那家伙。” 王衡有些无语:“一口一个死人,一口一个那家伙的叫着,我说你,连他名字都不记得吧。” “怎么会。”高长乐苦笑一声:“他叫王衡,我记得很清楚。” “那你怎么不叫他名字?”王衡有些好奇。 “因为啊,”高长乐叹了口气:“你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吧。” “我姐又和他没什么实质上的关系,叫不了姐夫什么的,如果我直接叫他的名字岂不是很不敬吗。” “再怎么也不至于比‘死人’更不敬了吧。”王衡没忍住吐了口槽。 “不,”高长乐神情严肃:“我不这么认为。” “人死了,就是死了,不管我说他是死人还是活人都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但是名字不一样,名字是一个人在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的缩影,如果这个名字也不被尊重,那就再也没有这个人存在过的价值了。” “所以我宁愿记在心里也不想轻飘飘地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 “有道理,”王衡点了点头:“但是你刚才还想着要给他安排个恶心人的遗愿。” “停!”高长乐举手投降:“我这不都放弃了吗。” “虽然比起死者我更在意活着的人,但是有损死者声名的事我果然还是干不出来。” 说着他站起身来:“得嘞,我姐应该也洗完了,我就先上去了。晚上就辛苦你了啊。” “对了,”走到楼梯口他突然转过身来,抛了把钥匙过来:“你的房间也在楼上,门上有贴员工用。有点小,别介意啊。” 第四十九章 阿乐 倚着吧台,王衡抛了抛手里的钥匙,叹了口气:“员工跟老板住一块儿啊,你是真没长脑子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王衡一直盯着楼梯口看,只等高卿笑出来就立刻隐身,但直到换班她都没出现。 于是打卡下班后,王衡快速上了三楼。 一整层楼被分成了两半,右边只有一扇门,明显是高长乐自己的房间。 左边则有两间屋子,以网吧的占地范围来看这两间屋子意外的大,以员工宿舍来讲堪称豪华套间……不枉他只拿最低工资。 王衡的房间在靠里侧,看了看门上明显是敷衍地刚贴上去不久的“员工用”,王衡叹了口气。打开门一看,足有五十坪……如果按照房费来算,他拿最低工资可能还有赚,不过这明显不在高长乐的考量范围内。 说实话这房间比起员工宿舍更像是客房,桌椅俱全,床也是比较大的单人床,而不是学校宿舍那种只能塞进去一个人的窄床,甚至连现代人的生命线——网线都有。 王衡发现自己好像被没由来的优待了。 不过他也懒得去想为什么,他打算处理完高卿笑的事儿之后就离开榕城。 拉好了窗帘,虽然房间是背阳的,他也不想被人看到。 然后沉入了心像世界。 七有些惶恐地缩成一团蹲在地上,也就是心像世界没有角落一说,不然肯定可以出表情包了。 王衡来到她身边,七脸上的赐名似乎也被王嗣音一并除去了。 “感觉如何?”王衡蹲了下来。 心像世界中是可以看到外面的。 七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嘶哑地道:“外面那些都是神灵做的吗?” “不,都是人类做的哦。”王衡看着七慌乱的眼睛:“很不可思议吧?那么高大坚固的大楼,飞驰的铁皮怪兽,闪烁的各种光芒……” 七似乎随着王衡的描述也回想起了那些动人心魄的奇迹,眼中泛起梦幻般的光彩。 但随后她眼中的光彩一黯:“真的和神灵无关吗?” 王衡看着她的眼睛,笃定地回答道:“当然,这些都是属于人类的奇迹。” 七慢慢地点了点头,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 “你不高兴吗?”王衡轻声道。 “不,我很高兴。”七摇了摇头,但是随即咬了咬下唇:“可是很多人看起来并不开心。” “我本来以为大家不开心都是因为那些外来的蛮族神灵,但是这个世界的大家明明有那么多奇迹,还没有神灵干涉,还是一样的不是那么开心。” 七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王衡沉默了一下。 也许是繁华过了头,所以反而没能留下七的目光,她的目光穿透了所有的表象,看到了真正的本质——人,也因此发现了他们的痛苦。 小小的女孩儿从外表来看只有十岁左右,但却征战了许多年,还在黑暗中挣扎了几千年,除了战斗以外的心智似乎都还停留在十岁。 所以经常会问一些大人也回答不了的问题。 王衡盘膝坐了下来,平视七的眼睛:“这个问题很复杂,所以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只能说一下我自己的感受,你愿意听一听吗?” 似乎是感受到了王衡的认真,七忽然有些局促地想要正坐起来。 王衡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七坐好。 因为身量的原因,七即便坐好了也需要稍微仰视王衡。 然后她有些害羞地道:“请讲。” 王衡微微笑了笑:“不用紧张,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想法而已。” 然后他想了想,慢慢说道:“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灵的,至少是没有出现在人们面前追求信仰,干涉生活的神灵的。” “但是生活却很艰苦,所以人们钻研各种方法来改善生活,从开始用石头,然后用各种金属,然后自己研究材料;最开始用人力,后来用动物,再然后用大自然中的能量。” “你觉得是什么让他们做这些的?”王衡看着七的眼睛。 七想了想:“因为他们想要过得更好?” 王衡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把这种‘想要过得更好’的想法称为欲望。” “欲望推动着人类前进,但是好与坏大部分时间都是相对而言的。” “你的也许不错,但是他的可能更好,于是欲望再次推动他前进。但是当目的达成后,你又会发现更好的东西,然后你有可能还会继续追求下去,永远处于‘追求’的状态中,所以会觉得累,有时候还会觉得不幸福。” 王衡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七的眼睛:“你觉得欲望是好还是坏?” 七歪着脑袋努力地思考着,但是最后沮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王衡的眼睛:“我不知道。” 王衡抬起七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然后微笑道:“对,就是‘我不知道’。” “如果只看最低的标准,能活下来就是幸福,能吃饱饭就更好了,倘若是还能暖暖地入睡那真是再好不过。” “但是当生存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以后,人们就会开始追求更好的东西:吃得更好,穿的更好,住得更豪华。” “然后物质无法满足人们的欲望后,人们就转向了精神:受更多人喜爱,得到大家的信赖,想要得到更多人的承认。”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追求,但是我们要在什么时候停下脚步呢?” “有神灵的时候,他们会告诉你,这就够了,这就是幸福了,于是有人停下了脚步,没有停下脚步人的因此被排斥了。” “没有神灵的时候,也会有人停下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而没有停下脚步的人仍在前行,他们的幸福在更前面。” “这种自己选择‘停不停下’的权利,叫做自由。” “自由?”七觉得有些困惑:“可是人们为什么要追求自由呢?如果不追求自由也能幸福的话,自由有什么用呢?” “因为人类的幸福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啊,所以要追求自由,来自己定义他们自己的幸福。”王衡答道。 “所以,”七努力思考着:“那些看起来不幸福的人是自己选择了不幸福?” 王衡哑然失笑:“这么说也没错。”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不幸福呢?”明明是这样奇迹般的世界。 “有可能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吧,又或者只是为了更大的幸福。”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七抬起头:“追求自由不是带来了不幸吗?” “可是也带来了幸福啊。”王衡看着她。 “哪那一边更多呢?” “谁也不知道。但是,七,”王衡认真地看着女孩困惑的双眼:“拥有无论何时只要想要追求幸福,就能付诸行动的自由,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啊。” “所以你的战斗绝不是无意义的,你让更多人有了选择幸福地权利。” 七想了想,然后抬起头,露出了从匣子里出来后第一个灿烂的笑容:“虽然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至少我知道了自己的战斗不是没有意义的,谢谢你。” 王衡被这灿烂的笑容照得愣了愣,挠了挠脸颊:“我没做什么,不过你能想通就太好了。” “不过啊,七,”王衡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从前你是别无选择,只能战斗,但是我希望以后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七有些迷茫。 “对,你自己的。”王衡看着七脸上的迷茫轻松的笑了笑:“不知道也不用着急,你可以先看看别人的幸福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再做决定。” “不过,作为新的开始,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王衡拉着七坐起身来:“就叫阿乐怎么样?” “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姓吧,以后叫我哥哥。” 王阿乐抬起头,眼睛闪闪发光:“哥哥!” 第五十章 帮个小忙 上午在房间里睡了大概两小时,然后王衡就去找高长乐预支了一个月工资。 本来是预定扯皮的,但是高长乐却给的很爽快,让王衡不禁有点为他担心,感觉可以骗去一百遍……不,去挖矿。 然后他就带着阿乐出门了。 小姑娘身上还穿着兽皮,看起来着实可怜。 顶着店员怀疑的眼神走进童装店,王衡强行解释说是cos道具,然后拉着一个看着面善的店员小姐姐,让她帮忙找一套合适的衣服。 如果不是阿乐躲着店员小姐姐,反而扯着王衡的衣角喊王衡哥哥的话,她们可能就要报警了。 王衡苦笑着和阿乐解释了好一会儿,并且交代她别伤了店员小姐姐,然后才在小姐姐诡异的眼神中把阿乐交给了她们。 然后就开始在剩下的另一位小姐姐看变态的眼神中受刑。 王衡眼观鼻口观心。 半晌,售货员小姐姐才意犹未尽地走了出来,笑容满面。 阿乐躲在帘子后面满脸通红,只露出个小脑袋来。 售货员小姐姐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连忙转身拉上她。 阿乐这才扭捏地地走了出来,但还是低着头不肯看王衡。 王衡看着呆了呆。 白色洛丽塔裙,同款连裤袜,黑色小皮鞋,头发简单地扎成了双马尾。 最简单的洛丽塔装扮了,阿乐穿着却像个小公主。 阿乐低头,局促地站在那儿,手捏着裙角不断地捻动着。 王衡回过神来,赞叹了声:“真漂亮!” 阿乐头埋得更低了,红晕一路爬上了耳根。 王衡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售货员小姐姐:“谢谢你了,就这套吧,能算一下价格吗?” 几分钟后,王衡一脸肉疼地从童装店里走了出来,右手牵着阿乐,左手拿着装在袋子里的兽皮衣物。 阿乐有些不安地抬头看着王衡:“哥哥,要不先不买了吧。” 眼神中有些不舍,但还是使劲牵着王衡的手想要回去。 王衡对她笑了笑:“没事的,不值几个钱,阿乐这么漂亮,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件衣服呢。” “怎,怎么会,我,我很喜欢。”阿乐低着头脸红红的。 “那就够了,钱就是为了让人开心才要花的。”王衡点了点头。 然后去买了两套两人用的洗护用品和被子就回去了,预支的工资彻底见底。 回去时正好碰上了高长乐从出门。 见到王衡他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哟,白天不补觉吗?” 王衡点了点头:“要的,出去买了点东西。” 高长乐笑了笑想说什么,然后不见的阿乐从王衡身后探出了头。 高长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冒出来的小脑袋,然后一脸惊恐地看向王衡:“兄弟,冷静!” “援助贫穷的未成年小女孩是犯法的!” 王衡眼角抽了抽,觉得自己脑仁都在疼:“说什么胡话呢,这是我妹妹!” 高长乐一脸怀疑。 王衡叹了口气:“阿乐,出来打个招呼。” 阿乐从王衡身后钻了出来,怯生生地道:“你好。” 王衡教她的打招呼的方式。 高长乐终于看清了阿乐,突然两眼放光地弯下腰道:“小妹妹别怕,我不是什么好,咳,坏人,到叔叔这儿来,叔叔给你糖吃。” 阿乐下意识地一拳砸在了那张脸上。 虽然她是个货真价实的萝莉,但也不是怪叔叔能骗的。 还好她出手后惊觉收回了一部分力量,否则世界上就要少一个人渣了。 “哎哟,疼疼疼!”高长乐捂着脸踉跄后退。 王衡呵呵一笑:“死变态,活该。” 说完转向阿乐:“做的很好,以后再遇到这种人,别犹豫,就今天这种力道打下去。” 阿乐一脸认真地点头:“我明白了。” 高长乐抬起头来:“这种力道?太大了吧?疼死我了,我感觉我牙都要掉了。” 王衡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其实是在保护人渣。 她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真是你妹妹?”即便跟着王衡进了他的屋子,高长乐还是有些怀疑。 “很奇怪?”王衡挑眉。 “……照照镜子再说话行吗,你妹妹跟你颜值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高长乐沉默了一下,决定做个诚实的人。 其实王衡算得上清秀,不过跟打扮后的阿乐比确实不能放一起。 不过他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一边收拾两人要用的东西一边道:“你来我这儿不是准备跟我说废话吧?” 高长乐搓了搓手:“这是哪儿的话,关心一下员工的生活情况不是我该做的嘛。” 王衡斜睨了他一眼,手中没停,也不说话。 高长乐讪笑了一声:“好吧,本来是想晚上跟你说的,正碰上了就先说了吧。其实也没啥,就是有个小忙想让你帮帮。” 王衡了然地点了点头:“只要和你姐的事儿没关系就行。” 高长乐笑容一僵:“你是不是对我姐有什么误会,我姐很漂亮的好吧,就你这样的她还看不上呢。” 王衡“哦”了声:“那就太好了,是我不配。所以和她没关系?” 高长乐脸色一下就塌了下来:“除了我姐我还能有啥事儿啊。” “那我就没办法了。”王衡铺好了床,让阿乐躺上去试了试。 然后转身看着高长乐道:“不过我可以听听你想干嘛。” 高长乐哭丧着脸:“我上午出去找了外城寺庙的和尚,跟他们说了说,然后他们就把我给请出来了。” “……没把你打出来就算佛法精深了,亵渎死者还要说谎,这要是都肯干那算哪门子和尚?”王衡有些无语。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接私活,但是明面上肯定是不能有的。 “对啊,我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高长乐握拳锤了一下左手:“所以我就去找道观了。” 你是不是对道士有什么很深的成见?为什么老衲不能接的活儿贫道就能接了? “我猜你又被请出来了。”王衡嘴角抽了抽,忍笑忍得很辛苦。 “不。”高长乐神情严肃。 “他们接了?”王衡一惊。 高长乐摇了摇头:“他们服务态度极差,不仅不接还是把我直接打出来的。” “干得漂亮。”王衡低声道。 “你说什么?”高长乐狐疑地看了过来。 “我说真是该死。”王衡一本正经。 高长乐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然后我就想,既然正版的来不了,反正我姐又不熟这些,那能不能找个人扮道士?” “然后你就找上了我?”王衡面无表情。 高长乐讪笑了一声:“你看我也没什么朋友,随便找个人我又不放心是不。” 王衡觉得他现在找的人就挺随便的,认识才两天啊。 想了想觉得不对:“这就是你给我这间房子还让我预支工资的原因?” “天地良心!”高长乐大呼冤枉:“我跟你相见恨晚一见如故,昨晚还掌灯夜话促膝长谈了那么久,你就这么是这么看待我的?” 鬼话连篇张口就来。 王衡冷笑着看着他表演。 高长乐见他不为所动,只得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之前是想着让你帮个小忙来着,不过不是这事儿,是想让你帮忙勾引一下我姐。” 这个问题是不是更严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