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将映(一) 现在是傍晚时分。 眼前的街道幽深偏僻,两侧矗立着一栋栋低矮居民楼。房屋投下黑黢黢的阴影,暮色渐深,夕阳如血。 白霜行站在街口,沉默地打量四周。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地方。 一分钟前,她和朋友在电影院里落座,观看新上映的恐怖片《见诡》。 原本一切如常,然而就在影片即将放映的瞬间,她的意识突然模糊。 再睁眼,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条街上。 街道老旧阴森,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和她一样,脸上尽是茫然神色。 不等有人开口,一道雌雄莫辨的机械音骤然响起—— 【叮咚!】 【欢迎进入白夜,生存挑战即将开始。我是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056,正在检索任务信息……】 声音出现,在场三人同时脸色一变。 【挑战名称:恶鬼将映】 【挑战难度:初级】 【挑战简介:见鬼有道,伏魔有法。】 【百里大师捉鬼驱邪数十载,法力高强,声名远扬。近日,大师放出风声,欲寻一名关门弟子继承衣钵。 三位年轻人收到邀请函,前往百家街444号进行最终选拔,角逐唯一的拜师名额。殊不知,这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白夜。 白霜行拧起眉头。 这声音没有出处,像是从脑海中凭空出现一般。 等056号系统说完,角落里的短发女生颤声低呼:“白夜?我们怎么会进入白夜!”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站在街口的年轻男人满面愁容,推了推黑框眼镜,“但这里确实是白夜。” “白夜”,是一个月前出现在全球范围内的超自然现象。 在那之前,这个世界信奉物质与科学,对灵异神怪嗤之以鼻。 直到白夜降临。 起先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推开公司大门,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处诡谲而陌生的建筑。 建筑里危机四伏,随处可见凶残狰狞的怪物。直到躲过无数鬼怪的追击、存活整整一天后,他才终于回到原本的正常世界。 从那以后,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 无论回家路上、上学途中、公司、商场甚至卧室里,都有人被拉进名为“白夜”的异次元世界—— 一个充斥着鬼怪、灵异事件与非人类生物的诡异空间,要想离开,必须完成白夜发布的任务。 消息传开,全球骇然。 白夜来得毫无征兆,无论形成原因还是解决方法,目前都没有科学定论。关于它,人们最为广泛的共识是: 只有通过挑战,才能活下去。 白霜行默不作声,尝试整理思绪。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白夜。 根据新闻中的报道,刚才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被称作“监察系统”。 每场白夜挑战都有一个不同的系统,负责进行指引与监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系统们对人类怀有很深的恶意。 陌生的短发女孩还没止住发抖,如同一只受惊的鸟,拢紧米色毛衣外套。 在她不远处,年轻男人的情绪稍微平稳一些,但从晦暗的神色里,也能看出焦虑不安。 他能笃定地确认这里就是白夜,很可能是个老手。 白霜行思索片刻,出声打破沉默:“你不是第一次进入白夜?” 年轻人看她一眼。 “嗯。” 他道:“我叫徐清川,这是第二回。” 每场白夜挑战的背景和任务都不相同,他即便有过经验,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而且…… 徐清川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在上一场白夜里,领头通关的是别人,我没做什么贡献。不过有问题的话,你们尽管问我就行,我会把知道的内容如实相告。” 徐清川没说假话。 环视一圈周围阴森森的老楼,他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众所周知,“白夜”象征着高风险、高惊吓以及超高的死亡率,但凡是心智健全的正常人,都不想被拉进这鬼地方。 他不过是一只跟在大佬身后喊六六六的小菜鸡,上回被吓得够呛,两条腿大半时候全是软的。 万万没想到,今天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三人中唯一有经验的一个。 天地可鉴,他都快紧张死了,偏偏短发姑娘一直盯着他瞧,俨然将他看作了可靠的前辈。 他何德何能啊。 徐清川心虚避开她目光:“你们呢?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文楚楚,第一次进入白夜。” 短发女孩没再发抖,神色不安:“我本来好端端坐在电影院里,打算看《见诡》,一眨眼,突然就到这儿了。” “在江安市的百达影城?” “对!” 徐清川有点儿明白了,看向在场的第三个人:“你也是吗?” 对方点头。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丹凤眼,黑长发,皮肤很白,回答他的问题时,语气礼貌又温柔:“我叫白霜行。” 她自始至终没哭没闹,顺理成章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此时此刻,已经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徐清川好奇:“这是你第几次进白夜?” 白霜行:“第一次。” 所以是……新手? 徐清川有点惊讶。 白夜意味着九死一生,被困在这儿的人要么慌乱要么绝望,就算有极个别胆子大的,也会显露出烦闷焦躁。 诸如此类的情绪,他没在白霜行脸上发现一丝一毫。 队友看上去还算靠谱,徐清川松了口气,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情,缓声开口。 “我来简要介绍规则吧。” 他说:“白夜里,每个人都会接收到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只有完成主线剧情,才能活着离开;至于支线,你完成越多,结算拿到的奖励越丰富。” 白霜行点头。 之前那道系统音响起时,在她脑子里同步出现过任务界面。 【恶鬼将映】 【你的角色:一个急于寻找新工作的年轻人,对于百里大师的弟子之位,你势在必得】 【主线任务:完成百里大师的三重试炼】 【支线任务:未解锁】 【专属技能:未解锁】 支线任务的部分一片空白,看来难度不小,需要自己去触发。 “除此之外,每个进入白夜的人,都会被赋予一项专属技能。” 徐清川说:“只有第一场挑战结束,技能才会激活,你们是新人,目前没办法使用。” 白夜里充斥着杀戮与鬼怪,“技能”的存在,给人类留下了一条血淋淋的生路。 听说任务完成后,还能用积分兑换各种奇珍异宝,前提是,他们能活着离开。 文楚楚看他一眼,难掩心中好奇:“能说说你的技能吗?” “【束缚】。” 徐清川如实相告:“可以让鬼怪原地定身两分钟,每24小时只能用一次。” 白霜行神色微动。 毫无疑问,这是一根很有用的救命稻草。 一旦撞上实力强劲的厉鬼,或是遭遇不死不休的追逐战,它都能发挥出举足轻重的作用。 “时间不早了,尽快推进主线任务吧。” 徐清川说:“根据任务描述,我们三个是打算拜入百里大师门下的弟子。既然要拜师,第一步肯定是找到这位‘大师’。” 白霜行颔首:“百家街444号。” 如同是对他们的回应,她话音刚落,虚空中陡然响起一道提示音。 奇怪的是,这并非056系统那样冷冰冰的机械声,而是抑扬顿挫、浑厚有力,像极电影里的旁白。 [你们决定结伴而行,一同前往百家街444号。] [长街深不见底,如同诡谲莫测的命运。每人心中都不约而同浮起一个念头:你们,能活到最后吗?] 文楚楚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激灵:“谁在说话?” 徐清川同样茫然:“奇怪,我上次进入白夜的时候,没听过这种声音啊。” 056轻哼一声,语气理所当然。 【温馨提示:《恶鬼将映》为电影拍摄场地,为了更好地诠释影片剧情,本次挑战将增设旁白,随时播报进程。】 【期待由各位共同演绎的优质电影!】 听它说完,徐清川有些头疼。 这种设定,还真是符合白夜的恶趣味。 只希望等关键剧情到来的时候,旁白不要突然出现,再把他们狠狠吓一跳。他胆子小,实在经不起折腾。 白夜之中奇诡莫测,要是继续待在外面,指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 眼看天色渐暗,徐清川望向身前的两名队友,语气里透出显而易见的紧张:“我们走吧,去444号。” * 三人所处的地方,正是任务背景中提过的百家街。 街道幽深窄小,一眼望不到尽头,看房屋风格,像极十年前的城乡结合处。 两边伫立的房屋普遍不高,参差不齐宛如鱼鳞。 墙壁上要么是灰黑的霉斑,要么生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置身其中,让人心生压抑。 空气里夹杂着油烟与腐臭味道,地面的条条沟壑里,满是深黑色不明液体。 白霜行脚步轻盈,避开脏污的泥水,不让它弄脏鞋袜。 一路上,他们大致交换了个人信息,发现都是在校大学生。 她在A大学习美术,徐清川是小她一届的学弟,就读于软件工程系。 文楚楚身板小小一个,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居然在警校念书。 这条街道很长,在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终于来到目的地。 444号。 这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与恐怖片相得益彰。楼房共有四层,外观是平平无奇的老式居民楼,门窗紧闭,看不见内里情形。 徐清川推了推一楼的铁质大门,没推动:“门锁了。” 他又尝试敲门,同样没反应。 文楚楚有点紧张:“屋子里没人?” 不怪她胆小,这栋房子实在阴森。整条街上那么多居民楼,唯独靠近它,立马有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往脑袋上涌。 白霜行没说话,目光落在铁门上。 楼房年岁已久,铁门生出斑驳锈迹,在一人高的位置安有猫眼。 ……等等。 她上前一步。 那并不是猫眼。 准确来说,防盗猫眼已经被人取下,只留一个黑洞洞的圆孔。他们站在屋外,透过小孔,能看见屋子里的景象。 [一个圆孔。] 当她发觉这一点的同时,旁白蓦然响起。 [你们是百里大师挑选的关门弟子,住在这里的人知道你们会来,但为什么敲门无人应答?或许,它能给你们答案。] 徐清川皱眉:“它的意思是,让我们看向小孔里面。” “这种圆孔……太令人不适了。” 文楚楚十分警惕:“恐怖片里,洞孔是偷窥狂的最爱。” 徐清川深以为然。 恐怖片定律之一,永远不要看门缝、床底和小洞。 窥视永远是惊悚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见到这个黑幽幽的洞口,他下意识觉得不妙。 “既然这场白夜的形式是恐怖片,那电影里原有的剧情套路,会不会在这里出现?” 文楚楚也意识到了猫腻:“当我们看向洞口……不会突然出事吧?” 他们都隐隐察觉出危险,视线不可及的暗处,056号监察系统迫不及待,心中默念接下来的旁白。 来了。 很快,就将迎来整场电影的第一个惊吓点。 在预设的剧情里,主角团来到444号楼,敲门没得到回应,于是看向墙上黑漆漆的小洞。 洞口狭小,四下静谧,就在他们放松警惕时,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出现,停在洞口另一头—— 原来门后的男人偷窥成瘾,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透过洞口,一直在默默窥伺门外的动静! 这种出其不意的吓人伎俩虽然老套,但胜在效果奇佳,轻则令人猛一哆嗦,重则叫人心神大乱、当场跌坐在地。 想想那时的景象,它不由生出恶趣味的期待。 这些人,会被吓成什么模样呢? 与此同时,铁门外。 经过几秒钟的思想斗争,徐清川决定上前查探。 要说不怂当然是假的,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一辈子当一只喊六六六的小菜鸡。 然而命运使然,身为在场唯一的老手,他总不能缩在两个女孩子背后。 徐清川默默握拳。 加油,坚强,他可以! 他正要迈步,没想到,居然有人抢先一步。 是白霜行。 “要、要不还是我来吧。” 徐清川赶忙劝她:“恐怖片里那么多套路,屋子里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万一突然冒出来……” 他话刚说完,身后的文楚楚弱弱开口:“我来吧。” 徐清川没想到她会出声,听文楚楚继续道:“我在学校里练过搏击,反应速度比你们快,如果真有危险,我能马上避开。” 她挺直后背,努力表现出可靠的模样。 尽管脸色白得像纸,指尖打着哆嗦。 他们两人如临大敌,门前的白霜行却神色坦然,低眉扬起嘴角:“有没有套路,试试不就知道了。” 开始了。 056心情大好,听旁白响起。 [门外,她缓缓低头。] 白霜行俯身,垂头。 同一时刻,她不紧不慢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的搜索框打出两个字。 然后停顿一秒——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把手机屏幕伸向洞口。 徐清川:……? 文楚楚:……? 监察系统056:??? 刹那的茫然里,它看清了白霜行飞快打出的那两个字: 鬼图。 端端正正,好似两个响亮的巴掌,又像毫不掩饰的嘲笑,让它生出一丝呆滞与恍惚。 这女人……当房子里的偷窥者死死盯着门外时,她居然直接点开相册里一张厉鬼的图片,不带丝毫迟疑地,把它飞快伸向洞口。 ——于是不偏不倚,鲜血淋漓的鬼脸猛然浮现,正好进入偷窥者的视线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房中的男人整个愣住。 旁白也没设想过这样的情节发展,一时间呆呆停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万幸,它的职业素养不错,很快调整好思路,让抑扬顿挫的声音再度响起。 [门内,他缓缓低头。] [小孔昏黑,被夕阳映出模糊血色。男人毫无防备,探出视线的刹那,赫然见到一张五官扭曲的鬼脸!] [这是怎样的恐惧!几近窒息,胸腔狂震,他猛一哆嗦,跌坐在地,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尖叫!] 房门之外,三名本该受到惊吓的挑战者静默站立,身边无事发生,只有一缕秋风缓慢扫过。 房门之中,身为偷窥狂的反派角色撕心裂肺:“啊——!” 恶鬼将映(二) 完全超出想象的剧情发展。 徐清川愣了,文楚楚呆了,旁白彻底沉默了。 屋里那人被吓得不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发出扑通闷响。 白霜行听到声音收回手机,只一秒,就露出惊诧的神情: “里面有人吗?敲门这么久没反应,我还以为是座空屋。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徐清川:…… 他打赌,这人的惊讶是装的。 文楚楚:…… 演得好像,好浑然天成! 男人的出场本应神不知鬼不觉,充满森然的惊悚色彩,被白霜行这样一搅和,全盘化作一声惨叫。 就很没面子。 屋子里安静良久,片刻后,铁门被人缓缓打开。 门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两眼细长,体态臃肿,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气的,脸色一片铁青。 白霜行与他四目相对,露出略带歉意的浅笑:“你好,我们收到邀请函,来应征百里大师的关门弟子。请问你是……?” “这栋楼是我的。” 男人努力克制羞愤的情绪:“百里大师是我表姐,暂时住在这儿。” “原来是房东。” 白霜行:“抱歉,刚才手机不小心晃了一下,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小心,晃了一下。 房东实在没忍住,眼角轻抽。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这样若无其事的啊?正常人谁会把手机界面设置成一张鬼图,还特意往别人门口凑? 他好气。 但成年人的自尊心告诉他,自己不能发怒—— 被一张图片吓得尖叫摔倒,这种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事,他绝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 “没事。” 中年男人扯动嘴角,笑得老实憨厚:“我踩到地上的水,不小心摔了一跟头,跟你没关系。” 白霜行配合他的表演:“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房东回以一声呵呵。 虽说是他先撒了谎,承认自己踩水滑倒,但亲眼见到白霜行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更生气了怎么办! 冷静,冷静。 中年男人闭眼深呼吸:“你们进来吧。” 他不想搭理这伙人,走过场般冷淡介绍: “表姐最近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静养。我带你们去见她,记住,保持安静,别添乱。” 百里大师身体不适。 白夜的生存挑战里,往往不会给出太多无用信息,白霜行默默将它记下,抬头观察房子里的景象。 进门后是一条狭窄昏暗的楼道,没亮灯,很安静。 白墙斑驳,蒙着死寂的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越往前,周围的温度越冷。 “表姐住在二楼。” 房东走在前面:“跟紧。” 楼道里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一行人的踏踏脚步,行至二楼,白霜行闻到越来越浓的檀香。 身边的文楚楚似乎也觉得冷,默默拢紧衣领。 这栋楼房的布局类似酒店,二楼被一条笔直的走廊横穿左右,走廊两边排列着四个房间。 房东一声不吭,敲响左侧的房门。 说来奇怪,门后分明没人,当咚咚敲门声响起,防盗门居然自行解了锁,顺势大大敞开。 文楚楚发出低声惊叹,房东对此习以为常,推开房门。 门内有一室一厅,大厅里亮着灯,卧室则房门紧闭,悄无声息。 与白霜行想象中如出一辙,“百里大师”的屋中陈列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法器符箓,正中央的木桌摆了个玉质观音。 灯光昏黄,轻薄如雾,将菩萨衬得慈眉善目,透出几分暖釉似的微芒。原本浑身紧绷的文楚楚见了它,明显放松不少。 客厅里不见人影,房东上前几步,低唤道:“表姐,人来了。” 房中似是有风拂过,又像死寂如泥潭。 白霜行循声望去,听见“吱呀”一响。 ——客厅旁,卧室房门幽幽敞开一条细长缝隙,从中沁出更为浓郁的檀香,以及一道中气不足的虚弱女声:“嗯。” 白霜行、文楚楚与徐清川同时愣住。 在剧情简介里,明确提到过百里大师“捉鬼驱邪数十载”,不说年事已高,但按常理来讲,怎么也得是个中年人。 然而这声音轻柔婉转,竟像是从二十多岁年轻姑娘口中发出的一样。 “身有不适,恕不能迎接远客。” 门缝很小,无法让他们看清房中的景象,只能听女人道: “我看过你们发来的简历,都很不错,但最后能被选中的名额只有一个……这一点,你们都清楚吧?” 徐清川:“清楚。” 对方轻轻笑了笑。 “入我师门,就要以驱邪除鬼为己任。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曾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结果呢?死的死跑的跑,大部分刚见到鬼,就被吓得忘了身份。” 几缕白烟从门内徐徐溢开,带来女人有气无力的低喃:“要干这一行,胆魄、冷静和随机应变的本事必不可少,我给你们准备了三个试炼。” 来了。 白霜行心神一动,集中注意力。 这次白夜挑战的主线任务,就是完成这三项试炼。 “阴阳两界泾渭分明,但有时候,通过一些法子,活人也能连通阴间。” 百里大师缓声说:“民间的传言里,有很多见鬼的方法,我搜集到三种,却不知真假。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它们挨个尝试一遍,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样……就可以了? 徐清川松了口气。 既然有真有假,那真正会遇到鬼的试炼,顶多只剩下两个。 更幸运的是,试炼要求的只有“见鬼”,不需要他们刻意作死,做一些招惹仇恨值的蠢事,从而被鬼怪追杀。 不愧是初级难度的挑战。 这样想想,他的心情立马轻松许多:“哪些试炼?大师请说。” “其一,笔仙。其二,供奉。其三,追月。” 女人声音越来越弱:“咳……阿涛,把纸给他们。” 站在门边的房东乖乖抬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叠好的宣纸,逐一分发给三人。 白霜行将它打开。 纸上用游云惊龙般的毛笔字写了几段话。 【见鬼之法】 【一.请笔仙:午夜十二点,几人共同握住一支笔,齐念“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今生若是有缘,请在纸上画圈”。】 【二.供奉:墓地多游魂。于午夜十二点在墓地点燃白烛,白烛旁摆放馒头,无家可归的饿鬼会前来进食。】 【附:公墓位于444号正北,距离约五百米。】 【三.追月:午夜十二点,立于阴气汇聚之地(如墓地、凶宅),朝月亮的方向行走四十四步。】 “完成之后,就来见我。” 百里大师道:“最先答对的人,将成为我的关门弟子。如果没有其它事情,三位请回吧。” 这是句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徐清川逐字逐句看完纸上的内容,心口一沉。 ……大意了。 这次试炼的内容,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说后面两个从没听过的古怪风俗,单论笔仙,就是一件凶险莫测的大杀器,在几乎所有的恐怖电影里,所过之处非死即伤。 要不,还是问问更具体的细节吧? 他正琢磨着应该如何开口,就听有人道:“请问——” 一扭头,果然是白霜行。 “纸上只写了如何见鬼,见到它们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她说:“比如第一条的请笔仙,我们知道召唤的办法,那送走的呢?还有第二条的祭奠,鬼魂前来吃食,会不会伤害我们?如果会,我们要怎么应对?” 试炼要求只有“见鬼”,听起来非常容易,但没人知道,完成纸条上的方法后,鬼怪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白霜行一向求稳,不会放过细枝末节的信息。 不知怎么,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 “送走笔仙,只需问完问题,告诉它‘笔仙请回’就行。” 片刻后,百里大师开口:“纸上的方法并不危险,只要不惹怒它们,就不会遭到报复。” 白霜行瞬间抓住重点:“惹怒?” 这一次,卧室里沉默的时间更长。 不止大师,连暗暗窥视全局的056号系统也发出一道冷啧。 这是白夜设下的第一个圈套。 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见鬼之法】,大部分人会理所当然认为,这些办法只会影响视觉。 然而事实哪有这么简单。 连通阴阳本就是禁忌,当人与鬼没了界限,人见鬼,鬼同样能发现人。 这是个利用思维定势做出的文字游戏,有不少新人因此上当,从而放松警惕、最终惨死。 门边的房东干笑几声:“既然是试炼,我觉得,就不用给太多提示了吧。” 白霜行看他一眼。 只一瞬间,056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它觉得,她又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 “大师说过,试炼的内容只是‘见鬼’,那见鬼之后的风险,就不应该由我们承担。” 白霜行微微顿住,语气更柔:“再说,百里大师驱邪捉鬼这么多年,一定不会为了区区一场试炼,让无辜的我们遭遇危险,对吧?” 百里大师重重咳嗽几声。 房东眼皮狂跳。 056:…… 在试炼里,的确只要求“见鬼”,没让他们对付鬼魂。 这本来是个语言陷阱,没想到竟被反将一军,成了白霜行索取提示的理由。 而且听她最后一句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类顶级社交方式—— 道、道德绑架? 她这段话有理有据,没有拒绝的理由。 房中的女人终于应声:“假装看不见,不要对视,也不要回答它们的问题,这是活命的法则。” 说完,她病怏怏轻咳几下:“我身体抱恙,还要多加休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 主人下了逐客令,白霜行等人只好告辞。 这栋屋子客房众多,在试炼期间,百里大师会提供免费的住宿。 他们被安排在三楼住下,房东走后,三人聚在徐清川屋子里进行讨论。 “好奇怪。” 文楚楚觉得疑惑:“见鬼之法藏有一定的风险,像这种事情,百里大师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们呢?” “看她的态度,很明显对我们有所隐瞒。” 徐清川也想不通:“这样做,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确实是个疑点。” 白霜行皱眉:“关于三个试炼,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第三个最可疑。” 徐清川说:“笔仙几乎人尽皆知,墓地饿鬼也很邪门,至于‘朝着月亮走四十四步’,我压根没听过。” 文楚楚摇头:“但如果是这个选项,未免太明显了。说不定剧情会反其道而行之,笔仙才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呢?” 说实话,无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都让她觉得后背发凉。 文楚楚胆子其实不小,唯独怕鬼。 今天之所以来看恐怖片,就是想直面恐惧练练胆,没想到居然撞进一场白夜。 这哪里是直面恐惧,这是被恐惧一口吞了,连骨头渣都不剩啊。 “我真是不明白。” 文楚楚小声嘟囔:“这群人好端端的工作不干,为什么非要来应征天师弟子?这不是在拿命开玩笑吗。” “主角不作死,哪来的恐怖片。” 徐清川扶额:“在恐怖片里,不正常的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白霜行深以为然:“闹鬼的房子,是一定要住的。” 文楚楚悟了:“深夜一定是要单独行动的,还有情侣,一定是要死得透透的。” 这该死的套路。 三人不约而同叹一口气。 如今通关思路尚不明晰,徐清川当久了朋友身边的气氛组,习惯性发问:“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不是在场唯一老手吗? 白霜行笑笑:“先从试炼做起,慢慢搜集信息吧。” 文楚楚吞下一口唾沫:“我们首先……选哪个?” “第三条太古怪了,至于第二条,墓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饿鬼,难度不可控。” 徐清川摸摸下巴:“笔仙怎么样?只需要面对一只鬼,而且据我所知,只要不问它是怎么死的,就不会惹怒笔仙。” 这的确是最简单的一项。 现在没别的剧情可走,要想离开白夜,必须尽快完成所有试炼。 时间马上就到午夜十二点,没有异议,三人一致决定请笔仙。 仪式非常简单,徐清川翻箱倒柜找到一支中性笔,握紧立在客厅桌上。 文楚楚有些忐忑:“只要我们一起握笔,再念咒语就行了吗?” “嗯。” 白霜行握住中性笔上端,抬头与她对视:“害怕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她睫毛极长,在眼底投下一片温和倒影,语气又轻又柔,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莫名可靠。 文楚楚指尖微动,摇了摇头。 于是三人共同握笔。 要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 徐清川有生以来第一次请鬼,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秉承着“在场唯一老手”的信念,缓缓出声:“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 他们进入白夜时,天色已入傍晚,经过这一阵子的折腾,外面完全暗了下来。 整栋房屋格外老旧,墙体斑驳,灯光幽暗。淡黄的光晕轻薄如纱,夜色沉沉,安静得近乎诡异。 除了徐清川的低喃,耳边再无其它声响,在这种极致的压抑里,每次呼吸都能牵动神经。 徐清川已经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 这一次,他能没把接下来的台词说完。 ——中性笔原本直直立在桌上,须臾之间,忽地一晃。 来了。 白霜行心口一跳。 文楚楚出乎意料地没有尖叫,手指颤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似乎觉得冷,她嘴唇发白,打了个哆嗦。 徐清川试探性问道:“笔仙,是你吗?” 笔身缓缓挪动,在白纸上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是”。 只要问一个问题,再把它送走就好。 按照之前的讨论,徐清川道:“笔仙笔仙,请问今天早上那场高数测验,我过了吗?” 中性笔微微一颤。 紧接着,用潦草不堪的字迹写出一个“否”。 徐清川的双眼失去聚焦:…… 白霜行低头抿唇,压下不合时宜的笑。 怎么说呢,徐清川当初进入白夜的时候,表情都没现在这么绝望且痛苦。 “没事没事,意料之中。” 徐清川强颜欢笑:“我们没有其它问题,笔仙请回吧。” 问完问题,就能让笔仙尽早离开,用一个悲惨的消息换来一场试炼的终结,值了。 ——前提是,笔仙会乖乖离开的话。 半晌之后,桌前三人齐齐皱眉。 不对劲。 如果顺利送走笔仙,这支笔理应失去力道,不再牵引他们写下字句。 但此时此刻,它非但没有卸下力气,甚至在他们没有提问的情况下,擅自开始了颤动。 “笔仙。” 徐清川有点慌,重复一遍:“请回吧。” 没有回应。 手中的笔动作更快更重,将白纸划出道道细长裂痕,与此同时,旁白声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年轻人惊骇万分,这才反应过来——] [请笔仙,其实就是请鬼。孤魂野鬼游荡在阳间,难免沾染怨气,怨气深重的鬼见了人……怎么舍得轻易离开?] 该死。 徐清川暗骂一声。 白夜用心险恶,摆明不想让他们轻松通过试炼。 纸上笔迹潦草,繁杂纷乱如蛛网。 文楚楚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痕迹,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早在仪式开始时,她就感到了不对劲。 那只鬼既然能伸手握笔,一定也站在这张桌子旁边,那……它在哪里? 凉意起先是从脚底冒出来,悄无声息爬满全身,像冰棱,又像婴儿柔若无骨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摩挲她的神经。 文楚楚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冷了。 一缕长发从侧颈垂落,轻轻扫过她颈窝。 可她明明是短发。 他们三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彼此距离很近,没有太大空隙。 笔仙不可能站在他们左右两边的间隙里,这样想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它在她身后。 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从她身侧伸出手,掌心贴在她手背之上,握住那支笔。 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感在脑海中炸裂,文楚楚用力咬牙,强迫自己不发出尖叫。 手中的中性笔疯狂晃动,来来回回,在纸上留下缭乱的字迹。 一个硕大的、诅咒般的黑色字体,满含怨毒之意。 ——“死”。 恶鬼将映(三) 气氛降至冰点。 身后的恶鬼散出冰冷寒气,文楚楚不敢回头,即便只是背对着它,也能感受到怨毒疯狂的杀意。 纸上的“死”字越来越多,背上的重量也在逐渐增长,渐渐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今天晚上……绝对完蛋了。 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室内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哗哗声响,忽然有人叫她:“还能坚持一下吗?” 文楚楚抬头,是白霜行。 她说着勾了勾嘴角:“一直没松手,你已经很厉害了。如果是我,肯定早就被吓得大喊大叫。” 文楚楚被夸得有点懵,也许是意识到有人陪着自己,极致的恐惧感淡了几分。 “白夜不会出现必死的难题。” 白霜行道:“还有机会。” 她说完抬起空出的左手,手臂靠近时,带来清新凉爽的沐浴露微香。 在对方惊愕的目光里,白霜行握住了文楚楚握笔的右手。 文楚楚睁大双眼:“等等——!” 那只鬼手正握着她右手,白霜行这样做…… 岂不是直接碰到它了吗! 与鬼魂直接接触,感觉有点冷。 白霜行神色不变,朝她眨眨眼睛:“别怕,我们继续问它问题。” 文楚楚怔怔看着她。 被她的左手握住,手背上刺骨的寒意瞬间减少许多,取而代之,是少女掌心温暖的热度。 那种独自一人面对恶鬼的绝望悄然褪去,她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请笔仙的规则是,我们提出问题,它必须做出回答。” 白霜行垂下眼睫:“这是规则,也是铁律,就算是笔仙,应该也不能违背。” 否则那些孤魂野鬼被请来后,为什么非要乖乖答题,要想吃人,直接动手就行。 之所以老实作答,很可能是因为,它受制于请鬼的规则。 徐清川也冷静下来:“但就算问了问题,它也能马上答完——” 然后朝着他们继续逼近。 等等。 徐清川灵光一现:“圆周率怎么样?它永远答不完!” “不行不行!” 文楚楚摇头:“我们还握着笔呢!如果它一直写下去,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在笔仙游戏里,中途松手是大忌。 问圆周率这事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如果让笔仙长长久久写下去,他们也得一辈子握着笔,永远无法结束这场试炼。 讨论这么一阵子,中性笔晃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冷意沁入骨髓,眼看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徐清川试探性丢出一个问题:“笔仙,圆周率后一百位的数字是几?” 没有任何停顿。 笔尖一动,留下深黑色阿拉伯数字:9。 ……不是吧! 徐清川抓狂。 面对这么丧心病狂的问题,居然连一点儿思考都不用吗? 旁白声没停,越发刺耳。 [事已至此,你们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你们完了。] [笔仙知晓世上已有的一切。你们招惹了这个心怀怨气的亡灵,此刻它蠢蠢欲动,即将来到你们身边——] 它说得激情澎湃,把气氛调动到了顶点,然而最后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毫不犹豫地打断。 白霜行:“笔仙,请问哥德巴赫猜想如何证明?” 有那么一瞬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文楚楚茫然呆住:“哥德巴赫……是什么?” “一个至今没能被证明的数学难题。” 徐清川先是一怔,旋即目光清亮:“到目前为止,没人知道答案。” 对啊。 说不定……这就是对付笔仙的方法! 它知晓“已有”的一切,但这种无人能破解的、目前压根就没有答案的世界级难题呢? 回答提问者的问题,是笔仙必须遵循的仪式规则。 一旦答不上来、写不出答案,破坏了规则的笔仙……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如他所料,中性笔在纸上停顿片刻,半晌,居然破天荒地显出几分茫然。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难题,然而碍于规则,它必须作答。 笔仙开始无比艰难地书写,与此同时,旁白也迟疑响起: [你们招惹了心怀怨气的亡灵,此刻它蠢蠢欲动,即将来到你们身边——] [呃,证明一道世界级数学难题。] 在暗处监察的系统056:…… 这什么剧情展开啊!!! “它居然真的在写了。” 眼看中性笔悠悠晃动一下,徐清川心中紧张,打量起桌上的纸笔。 笔仙没有明确的思路,写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字迹越发潦草,带出几个墨团。 它写了很久很久,久到渐渐遗忘了本来打算杀掉他们。 “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感受到身后鬼魂越来越浓的焦虑烦躁,文楚楚有感而发:“数学题,比鬼更可怕。” 徐清川:“想到了我的高数测试……这算不算同命相连?” 056只想缝上他们的嘴。 拜托,现在是请笔仙的关键时刻,恐怖片里最惊险刺激的环节,像这样唠嗑像话吗? 白霜行看向疯狂挥动的中性笔,微微挑眉:“做不出来吗?” 这人最不按套路出牌,当她开口,不止056,连笔仙都浑身一凛,唯恐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白霜行打了个哈欠:“什么全知全能,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噫。 徐清川悄悄看一眼文楚楚身后的长发女鬼。 面目扭曲,看上去很想杀人。 可惜题没做完,它还不能停下书写。 它不明白。 它明明知晓一切,甚至拥有一定程度的预言能力,在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问题难得住它? 怎么可能?! 圆桌旁,白霜行话锋一转:“不过仔细想想,你写不出这道题的答案,其实在意料之中。” 女鬼愤然抬头,听她继续道:“全知全能,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能力。可你得到以后,都用它做了些什么?” 笔仙一愣。 “你一直在回答那些鸡毛蒜皮的问题。” 白霜行看着它:“我考试能不能通过?那个人喜不喜欢我?明天的彩票中奖号码是多少?你觉得……这些问题值得吗?” 原本大肆挥舞的笔,动作慢了下来。 “它们只会埋没你的实力,不是吗?” 女鬼面目狰狞,白霜行却直视它的双眼,语气真诚而坦然。 “看看这个猜想,世界上有无数人想要解开它,但穷极一生也做不到。而你呢?你有全知的先天优势,说不定再努力一点点,就能知道答案。” 忽悠。 这绝对是在忽悠! 056暗道不好,眼睁睁看着白霜行笑意渐深,凤眼勾出一道小小弧度。 “考试成绩,恋爱结果,彩票号码,这些都是过几天就能知道的问题,根本体现不了你的实力。” 她语气轻柔,如同蜜糖,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浅笑:“但这道题目不同。” 她说:“或许……它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沉默。 还是沉默。 短暂的寂静后,旁白再度响起。 [看着手中的笔,它大彻大悟。] [对啊,明明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什么要白白浪费?它曾经觉得世上的一切索然无味,都能被它一眼看出答案,只有杀人,才能让它获得一丝未知的愉悦感——] [直到今天。] [如同命中注定,它遇见了这道无解的难题。] [原来世上还有它不知道的事情。时隔多年,它终于拥有了重新思考的机会。] 剧情过于跌宕起伏,徐清川与文楚楚双双呆住,听见脑海中传来一声轻响。 【叮咚!恭喜挑战者完成1/4主线任务!】 【《恶鬼将映》第一幕拍摄完成,请为这个单元故事选择合适的标题。】 【以下是为您提供的优质选项——】 作为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莫名地,056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次的白夜以电影为载体,每结束一个单元故事,都会让表现最突出的挑战者自行选择这一幕的小标题。 在它的预设里,第一幕的标题本应是《笔仙惊魂》《绝命之夜》这种风格。 但此时此刻,当一行行文字浮现在白霜行眼前,它罕见地沉默了。 【选项一:《这个笔仙不太冷》】 056:……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选项啊! 【选项二:《劝学》】 ——这又是什么啊! 【选项三:《哥德巴赫的救赎》】 ——出现在恐怖片里,它合理吗?! “笔上的力道越来越弱了。” 徐清川还没从震撼的心情里走出来:“笔仙答不出问题,违反仪式的规则,是不是遭到反噬了?” “嗯。鬼怪违背规则,也会受到白夜的惩罚吧。” 文楚楚拍拍心口:“好险……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笔仙证明出了这个猜想,那该怎么办?” “还有很多题目啊。” 白霜行:“比如那个特别有名的问题,‘全能的上帝能不能造出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 如果造了出来,上帝无法搬动那块石头,就不能被称作“全能”。 如果造不出来,上帝连一块石头都无法创造,同样不算“全能”。 这是个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逻辑悖论。 文楚楚说得对,数学和逻辑题,有时候比恶鬼更可怕。 她说完顿了顿,目光流连,选中眼前浮起的一行文字。 056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觉神经一阵抽痛。 造孽啊。 它苦心孤诣拍摄的恐怖电影,第一幕小标题是: 《当数学来敲门》。 它想哭。 再看笔仙,已然忘却世俗的纷纷扰扰,把晦涩难懂的数学公式写满一张又一张纸。 响亮的旁白充斥整个房间。 [原来生前一事无成的它,也能发光发亮;原来在这世上,还有等着它去完成的事——] [哥德巴赫猜想,以及更多的未解之谜!] 056:…… 醒醒,你跑去励志片片场了啊笔仙!!! 恶鬼将映(四) 在白夜里,鬼怪无法随心所欲地杀人,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 笔仙久久回答不出问题,导致请鬼仪式失败,很快遭到规则反噬,被强制离开。 但它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表现出几分雀跃欢欣—— 毕竟研究数学题,需要一个安静清闲的环境。 中性笔直直倒下,056陷入半自闭状态。 文楚楚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里:“我们……完成第一场试炼了?” “准确来说,”徐清川表情复杂,“是完成了《当数学来敲门》。” “《当数学来敲门》。” 文楚楚噗嗤笑出声:“这标题的画风不太对吧?” 她说着看向白霜行,脸颊泛起浅淡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笔仙现身的时候,谢谢你。” 当时的她几乎被恐怖吞没,大脑里一片空白,差点就要哭出来。 如果不是白霜行察觉到她惊惧的神色,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文楚楚想,她一定早就崩溃了。 徐清川体验了一把劫后余生,这会儿既忐忑又庆幸,闻言立即接话:“好险,这次多亏有你——这试炼也太坑了!” 白霜行摇头:“我对灵异神怪的传说很感兴趣,平时自己会研究一些。这次碰巧罢了,你们不用太在意。” 文楚楚拍拍心口,忍不住又看她几眼。 长相漂亮,气质安静,纤瘦的脊背时刻都挺直得像竹子一样,因为皮肤白皙,很容易让人想起矜雅的天鹅。 无论怎么看,都和神神鬼鬼的事儿搭不着边。 或许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刚才的系统提示,你们都看到了吧。” 白霜行喝下一口水:“它说,我们完成了四分之一的主线任务。” 徐清川也反应过来:“但百里大师只给了我们三重试炼。” 这样想想,多出的那个任务会是什么? “我想到一种可能。” 文楚楚说:“你们都看过由几个小故事组成的单元电影吧?在电影最后,小故事之间往往能产生交集,串连出一条总的主线。” “嗯。” 白霜行沉吟:“百里大师作为试炼的发布者,本身就很奇怪。藏在房间不见人,声音像是年轻女孩……在她身上,应该也有故事。” 对方敌友不明,他们必须做好防备。 现在时间不早,一行人被笔仙折腾得够呛,讨论一阵子后,各自回到客房休息。 在他们进入白夜之前,这三个角色被百里大师选中,收到前往百家街444号的邀请函。 三名年轻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城市,不方便携带太多行李,为确保快捷省事,特意把家居用品从家乡寄了过来。 房东分好房间后,把每人的行李放在各自门口。白霜行回房时,恰好见到一个深黑色行李箱。 客房不大,一室一厅,刚进门,就扑面而来潮湿阴冷的风。 客厅里有干净的桌椅沙发,卧室整洁安静,气温很低,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要论进度,这场电影只完成了四分之一,不但剧情还没展开,主角们的人设同样模糊不清。 行李箱属于私人物品,或许装有和剧情相关的东西。白霜行闲着也是闲着,在房中闲逛一圈后,蹲身打开了行李箱。 她分到的角色似乎很喜欢看书,行李箱中整整齐齐放了七八本书籍,其余则是衣裤和杂物。 白霜行没放松警惕,逐一打量书名。 《远在他乡》《我的乌托邦》《世界睡着了》《致孤独的你》《带你看宇宙》。 还有《世界通灵简史》和《易经》。 大部分是小众而浪漫的文学作品,她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视线往下。 书籍最下方,压着一个色彩鲜艳的红包。 红包是常见的款式,红底金纹,做工精致,不知装着什么,鼓鼓囊囊的。 她顺手将它拆开,不由挑眉—— 里面的确是钱,可惜摸上去手感极差,是显而易见的假.钞。 这种东西与剧情无关,白霜行不感兴趣,将红包放下,轻挪视线。 款式简单的棉麻衣物,通体纯白的陶瓷水杯,还有—— 目光定在某一处角落,她动作停住。 在行李箱的右上角,被整齐折叠的上衣旁,安静躺着一册笔记本。 屋里好像更冷了些,她伸手,将漆黑的本子拿起来。 很厚,干干净净没有灰尘。 白霜行低头翻开第一页,纸张摩擦出沙沙声响,在死寂的房屋中清晰可辨。 【九月十五日】 【今天是和女朋友同居的三十天纪念日。 她漂亮、温柔又有主见,每次想到她,我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特别开心,为了纪念这段时光,有空就做做每日总结吧。】 很显然,这是一个男人的日记。 白霜行盯着白纸上的笔迹,微微皱眉。 日记里的“女朋友”,难道就是她扮演的这个角色?那日记主人呢?“女朋友”搬来这座陌生的城市后,他去了哪里? 这本日记出现得古怪又突兀,她轻轻敲了敲纸张,翻开下一页。 【九月十六日】 【好开心! 今天她在厨房里做鱼香肉丝和红烧肉,就算只是远远闻着,我也迫不及待想要大快朵颐。 明天她爸妈要来,头一回见家长,好紧张。】 【九月十七日】 【她的爸妈非常和蔼,没有喋喋不休问这问那,谈论有关“名字”“工作”“年龄”的话题。 呼,真是松了口气。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没有工作……算了,不想这个。 她今天太累,由我负责洗碗。 一定要在叔叔阿姨面前好好表现!】 【九月十八日】 【好可怕,她有个同事出了车祸,听说当场死亡。 那同事追求她很久,一直不肯死心,我好几次听她在公司里向朋友诉苦,抱怨对方如何纠缠她。 ……唉,心情复杂,希望逝者安息吧。】 【九月二十日】 【我觉得她不太对劲。 从前天起,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但我没发现任何异样。 她变得歇斯底里,不上班,在家里翻箱倒柜,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什么“别缠着我”“你藏在哪儿”。 可是……家里除了我和她,哪有别人?】 【九月二十三日】 【她又砸了东西,在家里做一些古怪的驱魔仪式,然后跑去房间里哭。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收拾好碎掉的瓷碗。 想想她同事去世的时间,以及她这几天的行为,明明是白天,我却不由自主起了一身冷汗。 停。 停停停!别再自己吓唬自己!她只是在胡思乱想而已!】 【九月二十四日】 【她坚持说房子里闹鬼,请来几个道士驱邪。 说老实话,我还是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她说的“家具莫名其妙移动位置”“半夜听见脚步声响”“感受到窥探的视线”,诸如此类,我完全发现不了。 不过看着她越来越差的脸色,我心里的难受也与日俱增。 如果真的有鬼,那就来找我吧。 我想保护她。】 【十月一日】 【她收到了邀请信,打算去应征某个天师的关门弟子。 老天,她真是疯了,什么“天师”,江湖骗子还差不多,哪里值得她辞了工作,搬家到另一个城市? 我觉得应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如果她一意孤行的话…… 算了,谁让我是她男朋友,那就陪她一起搬吧。】 【十月二日】 【她又在梦里哭。 我轻轻把她抱住,小声告诉她别怕,我会一直陪着她。 我一定会陪着她。】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乍一看去,日记里满是一个男人对女朋友的关怀与忧虑,挑不出毛病。 但不知怎么,白霜行总觉得不大对劲。 ……是因为那个出车祸而死的同事吗? 他去世之后,女生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从日记里的描述来看,家具移动、夜半脚步声响、感到被人窥视,这些的确是被恶鬼缠身的症状。 但是—— 白霜行暗暗蹙眉,从头再看一遍日记。 和女儿的男朋友第一次见面,女方家长就算不问工作,怎么可能连名字都不关心? 继续往下阅读,写日记的男人声称自己没有工作,为什么……他会好几次出现在女生的公司里,听见她与同事之间的谈话? 还有个最大的疑点。 这对情侣看上去关系不错,男人既然下定决心陪在女朋友身边,为什么女生来到这座城市后,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等。 ……关系不错?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猛然浮起,生出深入骨髓的冰凉森寒。 白霜行隐隐明白了。 难怪她在阅读日记的过程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现在想想,原因很简单。 写下日记的人……从未与他口中的“女朋友”,有过实质性的正面接触。 女朋友做饭时,他“远远闻着”,想象饭菜的美味。 女朋友的家长来做客时,他没和他们进行任何沟通,连名字都没说。 就连他唯一一次开口说话,也是在女朋友睡着以后。 就像女生不知道有他的存在一样。 从头到尾,这对所谓的“男女朋友”没有丝毫交流,究竟是日记省略了交流,还是…… 他们根本不可能交流? 根据日记推算,女生觉得有人跟踪自己,是九月十八日。 那天不仅是她同事出事的日子,也是日记主人洗碗后的第二天。 试想一下,自己好端端在家中独居,某天醒来,忽然发现脏兮兮的碗筷不知被谁清理得干干净净。 所以她才会那样笃定,那样迫切地想要逃离,因为从来没有什么“男朋友”,房子里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所以日记主人才会觉得一切如常、毫无异样,因为他就是那个一直躲在角落,默默偷窥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虽然没有工作,却能时时刻刻陪在女生身边,去往她的公司里。 因为没人看得见他。 而他写下的那句,“我会一直陪着她”—— 耳边嗡地一响,白霜行迅速低头,看向之前见过的那几本书。 《我的乌托邦》《远在他乡》《带你看宇宙》《世界睡着了》《致孤独的你》。 冷意攀上脊椎,灯泡无声闪烁,突如其来的黑暗与心跳融为一体。 在令人心悸的寂静里,她看清书上的字迹,思绪轰然炸开。 第一本书第一个字,第二本书第二个字,依次类推排列组合,那是—— 【我在看着你】。 在不为人知的阴影中,他自始至终跟在她身边,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她。 就在这个房间。 空气压抑到令人窒息,白霜行咬牙垂眼,视线所及之处,是衣物堆里的那个红包。 心跳越来越快,想起曾经看过的民俗文献,她浑身发寒。 活人的红包象征着喜庆与祝福,而死人送来的红包,一旦接下,就会被死死缠上,难以挣脱。 当她拿起红包,便沾染了如影随形的诅咒。 夜色沉郁,猝不及防地,出现一声系统轻响。 它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恶意,尾音愉悦上扬。 【叮咚!】 【恭喜挑战者触发主线任务二:触不到的恋人】 【生死有命,阴阳两隔。在死人的规矩里,收下红包意味着同意进行阴亲,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活人和死人怎么在一起?】 【嘘。】 【现在……他来了。】 恶鬼将映(五) 房间里灯光熄灭,黑暗如怒涛涌来。 耳边沉寂无风,越来越浓的危机感看不见摸不着,好似一把尖刀悬在头顶,随时将要落下。 白霜行凝神,屏息。 自从她打开日记,房间里的冷意就愈发明显。直到现在,她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周身寒气滚滚,而这股冰冷气息的源头,就在她身边。 ……该死。 她穿着一件浅咖色毛衣,脖颈暴露在空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缓慢抚过。 那种触感十分微妙,好似一团无形而暧昧的气流,又或一只粗糙的手。 那个男人,正藏在她身边。 他暗中窥视了这么多天,如今把日记本放进行李箱,特意让她看见,摆明是想和她摊牌,不再隐瞒自己的存在。 而这个红包,则是引她结下阴亲的诱饵。 [死后的世界空空荡荡,他死得太久,也太寂寞。直到某天,他遇见了一见钟情的女孩。] 旁白适时响起。 [你并不认识他,他却对你了如指掌。你的每个习惯,每个表情,每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渐渐地,他想索取更多。] [于是他杀了那个苦苦追求你的同事,在每个深夜对你低语呢喃,他要让你真正属于他、陪着他。] [都说人鬼殊途,可是……他真的太寂寞了。] 话音未落—— 白霜行已猛然起身,向着门口狂奔而去! 恐怖片定律之二:角色的反应永远慢一拍。 就算察觉身边有鬼,他们也绝不会及时逃命,而是秉持着作死原则缓缓扭动脖子,回头一探究竟。 然后撞上一张面目全非的鬼脸。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当然是跑啊! 白霜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目测出一条安全路径后,拿起红包立马起身。 她动作飞快,身后的黑影同样迅速,掠过半空时,带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万幸,它的速度不算太快。 杀机如影随形,白霜行一秒不敢耽搁,直接打开房门。 走廊幽长,她来不及思考,用力把门关上,跑向百里大师所在的方向。 毕竟整栋楼里,能捉鬼驱邪的只有这一位。 对方住在她楼下,距离并不远。 白霜行抵达目的地,立刻用力敲门:“百里大师在吗?房子里有鬼!” 敲门声急促沉闷,回荡于楼道之间,她连续敲击好几下,心底一点点凉下来。 屋子里没人回应。 白夜掐断了她向百里求助的可能性,摆明是打算将她置于死地。 她只是个新手,没有技能,没有经验,也没任何有用的道具,面对这种必死局面,根本无路可逃。 身后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旁白惋惜出声。 [没救了。] [你听见心跳声,砰,砰,砰。鼻尖是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有什么东西攀上你后背,向你伸出双手。] [今夜,这一刻,将成为你最后的——] 说到这里,旁白突然顿住。 即便是身为监察系统的056,也发出一道惊疑的低呼。 【咦?】 本该开始杀戮的厉鬼……为什么一动不动了? 旁白停下的瞬间,白霜行如释重负,看向楼梯。 她赌赢了。 白夜杀机重重,而且百里大师说过,自己身体抱恙、只想休息。 对方很可能会无视她的求助,早在逃出客房的时候,白霜行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样一来,就需要准备第二个计划。 排除百里,楼里能够制约鬼怪的,只剩下徐清川的技能【束缚】。 技能冷却时间太长,最好保留到下一次试炼,于是她决定先向大师求救,如果行不通,再把徐清川作为后手。 056冷声:【……手机。】 一切发生得太快,它和那只厉鬼都没有注意到,白霜行紧紧攥着一个手机。 手机微微发亮,正处于通话状态。 徐清川住在她隔壁,当时白霜行逃出房间,曾用力关上过房门。关门的重响和她奔跑时的脚步声,对方一定能听到。 而她在下楼途中拿出手机,拨通徐清川的号码,那句伴随着敲门声的“百里大师”和“有鬼”,则透露了她的位置与处境。 众所周知,吞噬越多的人类,鬼怪的实力就会越强。 如果她今夜死在这里,让那只厉鬼变得更加凶残,对于徐清川来说,不会是个好消息。 徐清川大概率会救她。 就算他不来,厉鬼速度不快,白霜行还能绕行上楼,直接去敲他房门。 她不会只给自己留下一条生路。 技能【束缚】发动,死死跟在她身后的鬼魂行动一滞,停在原地。 心跳渐渐缓和,白霜行向徐清川点头示意:“多谢。” 转过身,背后的厉鬼映入眼中。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长相平平无奇,一双死鱼眼里布满血丝,浑身的恶意几乎凝出实体。 脖子上有圈绳子的勒痕,是个吊死鬼。 “鬼怪出现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文楚楚也听见摔门的巨响,与徐清川一起下楼,此刻忿忿咬牙:“我们刚解决笔仙,怎么又冒出这个家伙?” 【毕竟,各位在拍一部电影。】 056语气悠哉:【置身于电影,当然要按照电影的节奏和套路来拍。恐怖片讲究快节奏,如果怪物迟迟不出现,观众会觉得无聊。】 它总能找到借口。 徐清川心中不快,望向不远处形貌可怖的鬼魂,以及它身旁的白霜行。 她与吊死鬼距离极近,肯定受到了很大的视觉冲击。 徐清川觉得,作为在场唯一的老手,他有义务好好安慰她。 ……虽然说老实话,看着那张惨白狰狞的脸,他自己也双腿发软,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徐清川调整呼吸,尽量不表现出心里的紧张:“那个,你没事吧?” “嗯。别担心,应该还有机会。” 白霜行神色如常,抬头看他一眼:“你的技能只能维持两分钟,对吧。” 徐清川:? 怎么感觉,变成她在安慰他了? 他还在愣神,又听白霜行道:“这只厉鬼很快就能恢复行动能力,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百里大师呢?” 文楚楚说:“她不在家?” “没人开门。” 白霜行摇头:“白夜不会让她帮我们。” 她想到什么,转身飞快下楼:“在白夜里,佛寺和教堂能镇住鬼怪吗?” “不行。” 徐清川跟在她身后,老实回答:“上一次进入白夜,我们也想过这个办法,但不管躲进教堂,背诵佛经,还是用桃木剑黑狗血,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他挠了挠头:“怎么说呢,感觉这里全是邪祟鬼怪,神明压根就不存在。” 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徐清川用力揉了揉眉心。 距离厉鬼挣脱束缚,只剩下二十几秒。 他心烦意乱,在脑海中搜寻一切可行的办法: “对了,我通关过一次白夜,能用积分在系统里兑换道具。如果兑换镇鬼的初级符箓,应该可以拖住它几分钟。” 但也仅仅是几分钟而已。 那之后呢?之后要怎么办? 冷汗涔涔,从额头和掌心不断涌出,在越来越重的心跳声里,有人走到楼梯尽头,打开一楼紧锁的大门。 寒夜寂静,月色如水,他望见白霜行微微侧过脑袋。 她站在光影明灭的交界处,半张脸被月光笼罩,瞳仁漆黑,倒映出模糊的光。 长发顺着肩头徐徐滑落,她忽然开口:“能兑换生火的东西么?比如打火机。” 这是最便宜的道具了。 徐清川点头,不明缘由地,看见白霜行扬唇笑了起来。 “还记得第二项试炼的内容吗?一直往北,能抵达墓地。” 她说:“去墓地。” * 有厉鬼跟在身后穷追不舍,三人不敢停留,径直前往北边。 一路上,白霜行用简短的语句讲述完来龙去脉,拿出了结下阴亲的媒介。 “这是阴亲红包。” 她肤色白皙,手指纤长,把红包拿在手里,衬得它艳红如血,愈发古怪:“如果有活人捡到,就代表愿意跨越生死阴阳,与死者结亲。” “冥婚?” 文楚楚打了个哆嗦:“这也太……” 徐清川:“我们来墓地干什么?” 他想不通逻辑,之所以跟着白霜行来这儿,纯粹是找不到别的办法,不得已才破罐子破摔。 现在他们已经来到墓园,午夜已过,月明星稀。 四面八方死寂沉沉,一抬眼,就能看见一块块冰冷石碑,以及起伏的坟头。 文楚楚皱眉:“这里……不会藏着一堆那啥啥吧。” 她听过有关这方面的禁忌,绝不会在深夜墓地里提及“鬼神”二字,此刻全身的戒备达到顶峰,暗暗握紧拳头。 但又一想,鬼神不怕警校里的格斗术。 “没关系。” 白霜行却笑了:“就是要有一堆那啥啥。” 她语气平静,动作却极为紧迫,很快打开红包,拿出里面装着的红色纸币。 文楚楚有些惊讶:“真钱?” 她还以为会是冥币呢。 白霜行温声解释:“假的。” 她顿了顿,看向徐清川:“能麻烦你兑换一个打火机吗?” ……墓地,红包,生火。 混沌的思绪缓缓沉淀,徐清川觉得,他好像有点儿明白她的用意了。 所以他答得毫不犹豫:“没问题。” * 墓地,夜已深。 徐清川的技能治标不治本,两分钟转眼就过,吊死鬼寻着生人的气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它在生气。 她为什么不愿意和它在一起?为什么要糟蹋它的爱意?还有那两个突然出现的人类,为什么要破坏它的计划? 他们又为什么……以为自己逃得掉呢? 它追得紧,没过多久也来到墓地,远远地,望见一簇火光与三道人影。 找到了。 怨毒如同铺天盖地的浪潮,在黑暗中生长蔓延。 死去多时的男人眼中流出血泪,嘴角以不自然的弧度上扬,一步一步向着他们走去。 旁白响起:[这是穷途末路。] [绝望将你们死死罩住,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不可能活下去。] [游荡的厉鬼太过孤独,今晚之后,说不定……它能拥有三个新朋友。] “我好寂寞。” 它步步靠近,紧紧盯着那道魂牵梦萦的人影:“陪着我……” 厉鬼发出尖啸:“成为我的妻子,来陪我!” 话音方落,漆黑的身影猛然前冲,直直扑向白霜行! ——疯子! 徐清川被吓得脊背发麻,再眨眼,忽见不远处的一座坟茔前,悄然升起一缕冷烟。 这是……白霜行的办法奏效了? 烟气缭绕,悠然腾起,渐渐凝聚出一个长发女人的身形。 准确来说,是女鬼。 女鬼的出现毫无预兆,只能看出心情极差、双目如血,一个闪身—— 出乎意料地,竟挡在吊死鬼身前。 不止旁白愣住,连吊死鬼也露出几分茫然,听女鬼哑声开口:“那些钱……是你的?” 不远处,白霜行长舒一口气。 在白夜里,鬼怪同样需要遵守规则。吊死鬼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缠着她,是因为她捡起过阴亲红包。 “捡起”的动作,意味她选择了接受。 看上去已成定局,不过,资产是可以转让的嘛。 白霜行原本的想法,是把这些钱直接捐给寺庙道观或者教堂,让那位寂寞的厉鬼去和神明硬碰硬。 可惜白夜里没有神,鬼倒是挺多。 也幸好,鬼挺多。 试问,在传统习俗里,在墓前烧纸钱是为了什么? 答案是,让墓里的人得到那笔钱。 纸钱烧了就烧了,不可能再被复原,也就是说,墓里的人只能接受烧来的东西,无法退回。 一旦把结亲的红包烧给它们,这门亲事,就再也退不了了。 “回答啊。” 突然出现的女性亡魂幽幽开口:“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把那种东西烧给我……谁要和你结婚?” 暗中监察的056:…… 056心觉不妙,看向女人出现的那座坟墓。 她已死去一百多年,面对这种祖宗,吊死鬼只是个弟弟。 在挑选烧钱的对象时,白霜行特意挑选过生卒年月。 什么人啊这是! 原本完美无缺的剧情,非常不幸地,出现了一丝裂缝。 吊死鬼怔愣片刻,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上青筋暴起:“你这混——” 话没说完,左边的另一座坟墓前,居然又出现一缕红烟。 这回它彻底懵了。 烟雾升腾,缓缓勾勒出一个三十多岁短发女性的模样。 朝地上看去,墓碑前,赫然是纸张燃烧过的痕迹。 它想起来了。 在它的红包里,一共有很多很多张纸币—— 这恶毒的女人,把它们烧在了不同的墓前!!! “和我结阴亲。” 新出现的女鬼神色不悦,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嫌弃:“我同意了么?” 长发女鬼冷冷嗤笑:“哈,不止我一个?” ……什么情况啊!!! 前有狼后有虎,剧情崩坏得稀碎,吊死鬼几近崩溃,眼睁睁看着坟墓里又冒出两个中年女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和一个满脸不耐烦的老太太。 没有谁喜欢被强制配婚,更没有谁愿意见到,对方居然同时向好几个人求了婚。 “不是我……” 吊死鬼浑身哆嗦,怒目圆睁,瞪向白霜行:“是她,都是她!” “这可就冤枉我了。” 白霜行挑眉,语气不急不躁:“结阴亲的媒介,只有你自己能做出来。而且——” 她笑了笑:“当务之急,是终止这几门亲事吧?据我所知,想让阴亲结束,要么退还红包,要么……” 要么,让那个与自己结亲的鬼魂魂飞魄散。 “我悟了。” 文楚楚大为惊叹:“用魔法打败魔法,用恶鬼对付恶鬼,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内部消化。” “刚刚鬼魂一个个冒出来,让我想起一句诗。” 徐清川放弃思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简直是雨后春笋啊。” 056:…… 白霜行也就算了,你们两个能严肃点吗?这是闲聊的场合吗??? 目前已经出现六只鬼魂,怨气深重,如同群狼环伺。 吊死鬼步步后退,目光不经意一瞟,望见角落里的另一团余灰,以及墓碑上的刻字。 停顿一秒,男人绝望扭头,看向白霜行所在的方向。 它眼眶泛红,瞳孔里,透出三个大字。 ——你好狠。 下一刻,墓地里响起怒不可遏、粗犷沙哑的男低音:“谁他娘的,给老子,烧阴亲钱?” 但见巨影如山,一道男人的身影出现,魁梧无匹,威慑全场。 粗略估计,身高超过两米。 晚风拂过,吹得吊死鬼身形伶仃,随风飘摇。 望着它五大三粗、满身鼓胀肌肉的最后一位新娘(或新郎),一滴泪,从眼角无声划过。 再看几位被迫结亲的厉鬼,无一不是杀气凌人、只想把自己的冥婚对象狠狠撕碎。 唯有那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脸颊微红,凝视着自己墓前的求亲红包,痛心疾首:“世风日下……小伙子,你这是畸形的爱啊!” 吊死鬼:…… 痛快点,让它死吧。 七位怨灵齐齐展露杀意,系统音同时响起。 【叮咚!恭喜完成2/4主线任务。】 【请贡献度最高的挑战者,“白霜行”选择第二幕小标题。】 【以下是为您推荐的片名:】 【《我不是种马》、《我的恐怖妻子们》、《冥婚这件小事》……】 056一言不发。 如果它拥有拟人的外形,一定面色铁青。 这又是些什么玩意儿?不争气的笔仙已经跑去励志片片场,结果这一幕,直接开始爱情大电影了是吗? 它想拍的明明是恐怖片啊! 【你——】 它气得心梗,奈何挑不出一点毛病。 无论步骤流程还是解决方式,白霜行的行为都在规则允许之内。 “不是孤独想找人陪吗?” 白霜行无辜耸肩,选择了自己心仪的小标题:“有这么多鬼魂陪在身边,它就不会寂寞了。” 它孤单,它寂寞,它声称自己很可怜。 所以白霜行一口气给吊死鬼结下七段阴亲,让它拥有七位如影随形的爱人。 很有逻辑,很合理。 056:…… 合理才怪吧!!! 它脑瓜子嗡嗡作响,愤然抬起视线,恰好看见白霜行选好的标题。 墓地中怨气翻涌,恶灵们一拥而起,吊死鬼的哭声与求饶声悲惨万分。 与此同时,小标题的字迹悠然浮现,祥和温馨,充满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幸福一家人:不再寂寞的孤独患者》。 终于,056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求求了,要不还是《我的恐怖妻子们》吧,它觉得那名字挺好的。 恶鬼将映(六) 056又又又一次陷入沉默。 很不合时宜地,徐清川居然对它生出了几分同情。 在他上次经历的白夜里,也有一个负责监察的系统。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那个系统带来的感受: 阴冷,恐怖,压迫感十足。 有它作为对比,再看看现在这个…… 精心准备的惊悚故事刚拉开序幕,就被人硬生生扭转了剧情,整部电影向着谁都想不到的方向一路狂奔,离谱之余,又有些好笑。 白夜里的怨灵凶残万分,曾经属于人类的理性渐渐褪去,只留下杀戮的本能。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智商不太高。 究竟是谁烧的纸钱,对于眼前的鬼魂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既然与它们结下阴亲的是吊死鬼,要想结束这门婚事,最方便快捷的办法,便是灭了“新郎”。 总而言之……这场危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结束了。 徐清川心情复杂,看一眼白霜行。 她体力不是很好,跑来墓地后,双颊涌起明显的绯红,这会儿安静站在原地,默默调整呼吸。 就算是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她的脊背仍旧笔直,像把锋利的薄刀。 ……不对。 徐清川想,看她瘦弱文静的长相,更像一枝纤细的新竹。 藏着刺的那种。 另一边,文楚楚心里的震撼不比他少—— 这是什么样的思路,什么样的操作啊!把系统都气得半死机了! 这场白夜开始时,她还满心忐忑,唯恐自己被吓破胆,现在看来…… 居然还挺欢乐刺激。 在此之前,文楚楚从没想过,“白夜”还能和“欢乐”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 “我们走吧。” 等呼吸趋于平缓,白霜行抬头:“墓地里不安全。” 那几个被阴亲召唤的鬼魂杀红了眼,已将吊死鬼撕成碎片,他们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也会遭殃。 又一个主线任务顺利完成,三人结伴回到百家街444号,约定如果遇上突发状况,就立刻用手机联系。 一夜过去,再没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 经历了这次的突袭,白霜行睡得很浅,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钟。 早晨朝阳灿烂,她从床上睡眼惺忪地坐起,揉揉眼睛,看向脑海中的任务界面。 ……白夜。 白夜出现后,有不少人猜测,它之所以形成,是源于逝去之人的脑电波。 ——也就是“意识”。 人死之后,如果意念强烈,脑电波有一定几率留存于世,产生未知的磁场。 这种磁场一旦与活人共鸣,就会将那人拉入磁场之中。 根据从白夜里活下来的人们回忆,每场挑战中,都有一位非常特殊的鬼怪,怨念极深、有过极为悲惨的遭遇,且与主线任务息息相关。 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们很可能就是形成磁场的脑电波的主人。 正因它们的怨念无法消散,才最终形成了白夜。 如果真是这样,在她所处的这场白夜中,究竟谁才是一切的根源、它的怨气又从何而来呢? 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以目前掌握的线索,很难推理出有用的结论。 白霜行轻揉眉心,起床洗漱。 她醒来的时间早,打开房门时,走廊里一片寂静,其他人尚未醒来。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既然百里大师和房东对真相守口如瓶,白霜行干脆走出这栋楼,看看能否从街坊邻居口中打听消息。 毫无疑问,百家街是一处非常破败的城乡结合部。 街道狭窄,两边是一座座低矮老旧的房屋,虽然沐浴着朝阳,给人的感觉却如同垂垂老矣的濒死之人,毫无生机可言。 既然百里大师声名远扬……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白霜行越想越觉得奇怪,本打算找个邻居问问情况,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姐姐。” 寻声回头,是个十岁不到、背着书包的小女孩。 女孩有些害羞,被她直勾勾一望,耳边泛起不明显的粉红。 犹豫一秒,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小孩向她伸出右手。 白霜行皱起眉头。 孩子的掌心本应该洁净无暇,在她眼前的这只,却有着好几条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伤痕。 手掌瘦得过分,骨头外几乎是层薄薄的皮,在掌心上,静静躺着一块创可贴。 “你的脚,后面有伤。” 直到女孩怯怯说完,白霜行向下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脚踝破了层皮,露出内里淡红色的血肉。 应该是昨晚跑得太急,一不小心蹭到了什么地方。 “谢谢。” 白霜行接过创可贴:“你的手——” 她没说完,女孩迅速收回右手,低头摇摇脑袋:“之前摔了一跤,没关系。” 小孩顿了顿,再抬头时,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姐姐,我上学要迟到了,哥哥在那边等我,再见。” 她说完挥挥手,转身小跑向另一边。 白霜行顺势望去,在街道尽头见到一个同样瘦弱的男孩。 看样子,是一对正要去上学的兄妹。 两个小孩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手里拿着创可贴,轻轻摩挲一下。 在处处杀机的白夜里,能得到这样一份善意的小礼物,倒也新奇。 “唉。” 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女音:“江绵这丫头——” 白霜行回头:“那孩子叫江绵?” 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看样子是这条街的住户:“很懂事吧?可惜她老爸是个人渣,你刚才看到她的手——” 她撇撇嘴:“你觉得,那像是摔伤吗?” 白霜行想起女孩伤痕累累的掌心:“家暴?” “可不是嘛。” 女人说:“她爸就一赌棍,老妈三年前被打跑了,留下江逾江绵两兄妹……真是造孽。” 她说着眯起双眼,露出好奇的神色:“我刚看你从444号出来,你住那儿?” 她表现得十分在意,白霜行还以为能打听到重要消息,然而女人只是轻啧道: “这数字多不吉利啊,而且你听说过吗?那栋楼前的马路经常发生车祸,邪得很!” 邪得很。 白霜行心下一动,继续加深话题:“真的吗?房东从没和我说这些。你认识那儿的房东吗?” “那男的?” 女人耸肩:“阴沉沉的,我和他不熟。” “百里大师呢?” “百里大师?” 女人一愣:“哦,你说那个道士……听说挺神的,不过没露过面。” 444号里的两名住客不常出现,女人对他们知之甚少。 白霜行询问片刻,告别前,礼貌向对方道了谢。 临近中午时,徐清川打来了电话。 三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汇合之后,一起在巷子里打听线索。 街坊邻居们对百里大师并不了解,他们几乎把整条巷子走了个遍,最终只得到几条基本信息。 这场白夜的背景是在十年前,百家街位于江安市以南,地理位置非常偏僻。 444号一直无人居住,直到不久前,百里大师才和房东一起搬进来。 两人几乎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被不少邻居视为怪人,最古怪的是,没人见过百里大师。 由此推测,百里很可能遭遇了某种事故,不得不退居此处,而她一直躲着人不露面…… 白霜行觉得,原因肯定不简单。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夜晚,新的试炼即将开启。 “追月”的选项最为古怪,为保险起见,这一次,三人选择了墓地投食。 连续两个深夜置身于墓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徐清川和文楚楚居然都没觉得多么害怕。 怎么说呢,自从经历了昨天那件事,再来墓地……总有种回家的感觉。 第二项试炼很简单,只需要蹲在墓地入口前,规规矩矩摆上馒头酒菜,再插香就行。 流程不难,白霜行很快做完,心中回忆起百里大师说过的话。 万一真的遇上,绝对不能惹怒它们。 假装看不见,不要对视,也不要回答它们的问题。 来墓地之前,他们讨论过应对策略。 从字面上来看,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要装聋作哑,就能顺利通过。 希望真能这么轻松。 白霜行没放松戒备,站起身子,瞟一眼周围。 墓地建在城市边缘,背靠一座不知名的高山,入口两边栽种有茂密葱茏的树木,风一吹,除了呜咽似的风声,还有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响。 其余地方很安静。 树木的倒影沉沉下压,黑黢黢映在他们脚下,像肮脏的黑色泥潭,又像怨灵伸出的手臂,四处挥舞,仿佛要握住什么。 在过于寂静的环境里,人总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白霜行也不例外。 她默默稳住心神,打算回头看看饭菜,转身的刹那,陡然僵住。 ……有张脸。 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浮在半空,没有盯着饭菜,而是悄无声息贴在她身后,死死看着她。 这样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白霜行屏住呼吸,甚至能听见心脏停跳一拍。 时间如同短暂凝固。 下一秒,她露出习惯性的微笑:“饭菜都快凉了,这个办法真的有用吗?” 徐清川张了张口,嗓子有点哑。 他刚才,被结结实实吓到了。 那张脸出现得毫无征兆,模样更是扭曲单薄,他晃眼一瞧都被吓得够呛,更别说紧紧贴着它的白霜行。 她居然没直接叫出声。 徐清川心生佩服,一旁的文楚楚很是机灵,飞快接话:“对啊,怎么还没来?困死了,这样等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睡觉啊?” 惨白如纸的脸将她们二人扫视一遍,大概接受了这段说辞,缓缓靠近饭菜。 它一走,白霜行瞬间感觉空气清爽很多。 在此之前,她曾听说过这个见鬼的仪式。 墓地是一座城市阴气最盛的地方,聚集有无数徘徊的孤魂野鬼,这些鬼魂无人祭奠,一旦看见有谁供奉饭菜,就会蜂拥而至。 不看,不听,不回答。 文楚楚最怕鬼魂幽灵,紧张得不敢动弹;徐清川比她好点,然而站在浓郁阴气里,难免觉得不自在。 “快结束了。” 不远处的白霜行说:“等它们把饭菜吃完,我们就离开。沈叔叔一定等着急了。” 徐清川一呆:“沈……?” 沈叔叔是谁? 一个字出口,他就知道,完了。 墓地里鬼魂聚集,窸窸窣窣,他不敢过多去看,于是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两个队友身上,只和她们进行交流。 可如果……刚才那句话,不是白霜行说的呢? 抓住他精神高度戒备的瞬息,模仿同伴的口吻向他搭话。 “沈叔叔”只是随口捏造的虚构人物,徐清川当然不可能认识,只要他表现出疑问和怀疑,就证明…… 他能看见它们。 令人猝不及防的陷阱,这才是这项试炼最难的地方。 绝望感如潮水般涌来,徐清川听见耳边模糊的嗡响。心脏在这一刻紧紧揪起,他看见白霜行身后,一只女鬼死死盯着他,似笑非笑。 女鬼靠近一步。 与此同时,白霜行轻声一笑:“你想问沈婵为什么没来?她家里管得严,晚上十一点以后,爸妈就不让出门了。” ——沈婵? 文楚楚是个机灵的,虽然从没听过这名字,意识到白霜行的用意后,立马应声: “对啊!她都放咱们多少回鸽子了?不过也怪徐清川,非要把时间定在十二点钟。” 徐清川也明白过来,忙不迭点头:“我的错我的错,但十二点钟是规定,不、不能改的。” 结巴了一下。 天知道他的心跳有多剧烈。 “不过,她没来也不亏。” 白霜行看向墓前的碗筷,眼里略有遗憾:“我们大老远跑来这儿,不就想试试传说的真假么?可惜,只看见饭菜在减少,一只鬼都没见到。” 之前模仿她说话的女鬼目光沉凝,审视地看着三人。 ……骗过她了吗? “饭快吃完了。” 徐清川说:“我们——” 他开口时微微偏头,想要看向两个同伴,然而映入眼前的,赫然是一张浮肿的面孔。 死人脸,双目圆凸、惨白如纸,与他仅有咫尺之隔。 ……草! 一瞬间心跳加剧,大脑轰响。徐清川努力维持理智,把尖叫生生咽下,僵硬扯动嘴角:“我们走吧。” 第二场试炼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身为最受摧残的可怜人,直到走出墓地,徐清川仍然双腿发软。 感慨劫后余生的同时,又忍不住暗暗惊叹:白霜行的反应速度太快了。 猛然见到一张鬼脸,大多数人都会受到惊吓,从而尖叫或后退,她居然只用短短一秒,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接那个“沈”字时也是一样。 多亏有她捏造出一个“沈婵”,截断了他与鬼魂的对话,倘若没有她,徐清川必然露馅。 他不是好面子的人,大大方方道:“谢谢。” “我快紧张死了。” 文楚楚用力揉一把脸:“幸亏霜行反应快,临时编出一个人。” “其实不算编。” 白霜行笑笑:“我有个朋友就叫沈婵,刚才条件反射,说了她的名字。” “不过……” 徐清川嘟囔:“这也太阴了!那群鬼魂来无影去无踪,还能模仿身边的人说话,一不小心就得着它们的道,什么仇什么怨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熟悉的轻笑。 【没办法呀,作为一部成熟的商业电影,我们必须讲究快节奏、刺激感,给予观众全方位的惊喜。】 056说:【如果你们的每个试炼都一帆风顺,会被观众指责剧情太水,打一星差评的。】 徐清川气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挺追求质量。” 【那当然。】 056毫不犹豫:【我们的电影必须做到完美无缺,无论逻辑、剧情还是惊吓点,都不能有瑕疵——这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脑子有病。 徐清川今晚饱受折磨,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冷笑一声:“是吗?我倒觉得,故事有个最大的逻辑漏洞。” 【什么漏洞?】 “就是我们啊。” 徐清川说:“平心而论,在经历了这么多恐怖的事件后,真有人愿意继续留在这儿、当百里大师的弟子吗?” ——恐怖片定律之三。 不管发生什么,主人公一定不会离开事发的地点。 就像吸铁石之间的相互吸引,他们总会逗留在闹鬼的住宅、诡异的学校、以及杀人魔频繁出现的森林。 对此,正常人的看法是: 快逃啊!不顾一切地逃啊!留在那些鬼地方,难道还想坐地成佛吗? “对哦。不管是谁,都会想着逃跑吧。” 文楚楚表示赞同:“主角全跑路了,这部电影还怎么拍?” 056沉默须臾,回以一声冷笑。 【你,徐清川。】 056说:【你这个角色,爱好赌博、负债累累,放高利贷的发了话,一个月内再不还钱,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鱼。而百里大师给出的薪酬是——】 它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短短一句话,代入感太强。 徐清川轻抽嘴角,说不出话。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他居然完全无法说出一个“不”字啊可恶! 文楚楚被这个人设乐得合不拢嘴,正掩嘴笑着,听056又道: 【还有你,文楚楚。看见行李箱里的房贷记录了吗?知道你这个角色的信用卡里还有多少余额吗?还不完债务吃不起饭,去喝西北风吗?】 文楚楚:……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忽然就对成为百里大师关门弟子这件事充满了无穷的斗志啊该死! 【至于白霜行。】 056冷哼:【你违反合同从公司辞职,那笔违约金——】 白霜行摸摸鼻尖。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 好吧她不想反驳。 一切的不合理,在这一刻,终于拥有了完美的解释。 “我悟了。” 文楚楚有感而发:“比鬼更恐怖的是数学题,比数学题更恐怖的——” 三人同时沉声:“是没钱。” 恶鬼将映(七) 回到444号,刚好是深夜一点钟。 文楚楚还记得昨天夜里的吊死鬼,心中不安:“今天会不会也出事啊?” “说不准。” 徐清川迟疑道:“不过……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墓地供奉’的试炼虽然已经完成,但任务进度并没有提高,仍然停留在2/4。” 解决笔仙和吊死鬼后,系统都曾播报过进度,并让他们挑选分段电影的小标题。 这次却没有。 “墓地供奉这个试炼,要说难度,的确是最低的。” 白霜行颔首:“我们只剩下最后一项‘追月”的试炼,主线任务却还有两个没做……” “多出来的那个,会是和吊死鬼一样的怨灵吗?或者——” 文楚楚思忖片刻,双眼一亮:“对了,收尾!之前不是讨论过吗?这三个试炼太过零散,拼凑不出主线剧情,而按照电影的模式,像这种单元故事,最后一幕很大概率是总结篇章,把之前的所有角色串在一起,解开谜题。” 徐清川:“什么谜题?” “不清楚。” 文楚楚挠头:“也许……我们要先完成试炼,等见到百里大师,才能推进剧情?” 他们住在三楼,闲谈之际,已经来到客房门前。 正说着,走廊里突然响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白霜行循声看去,是房东。 “你们回来了。” 微胖的中年男人慢悠悠从梯间走出,瞥见他们,憨厚一笑:“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吗?” “在商量试炼的事情。” 白霜行神色如常,回以微笑:“百里大师怎么样了?我们专程来拜她为师,得知大师身体不好后,整天都在担惊受怕,很想去见见她。” 好一个担惊受怕。 徐清川默默瞧她,只见这人眉头紧锁,抿着嘴唇,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就很奥斯卡影后。 她都这么说了,房东也不太好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大师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等试炼结束,你们会见到她的。” 他一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看向另一边的文楚楚,笑容憨厚:“你们这两天被吓坏了吧?这小姑娘的脸,我看着惨白惨白的。” 文楚楚对这个古怪的男人没有好感,只简单回了句:“还好。” “夜里最容易胡思乱想,如果害怕,今晚不如让你朋友陪你一起睡。” 房东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他说完就走,剩下的三人只能互道晚安。 关门前,白霜行不忘问文楚楚一声:“今晚要来我房里睡吗?” 文楚楚红着脸摇头:“不用不用,我胆子没那么小。那人也真是的,明明徐清川脸色最差,他为什么非说我很害怕?” 她说完停顿一会儿,看一眼窗外空茫的夜色,轻轻咳了咳:“要不……还是一起吧。” 根据前人们总结的经验,白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般情况下,鬼怪不会趁着睡梦杀人。 确认屋子里再无异常,白霜行把文楚楚带进了房间。很幸运,这是个平安夜。 第二天起床汇合,三人毫发无损。 “昨晚没事。” 徐清川松了口气:“鬼怪没有突袭,而我们又剩下两个任务……一个是“追月”试炼,另一个,很可能就是主线故事的结局。” “整部电影的主线,一定和百里大师有关。” 白霜行点头:“完成试炼,我们就能见到她。不过在那之前——” 她顿了顿:“你们不饿吗?” * 一小时后。 “好撑——!” 走出拉面馆,文楚楚摸摸肚子:“有种从恐怖片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活过来了!” “我也觉得。” 徐清川说:“你们觉不觉得,待在444号楼里的时候,身边气压比外面低很多,还凉飕飕的?那儿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文楚楚摇头:“百里大师就是干这一行的,不至于住凶宅吧。” 这倒也是。 徐清川被她说服,若有所思。 白霜行听着他俩说话,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街道,落在某一处时,动作停下。 文楚楚和徐清川也听见声响,好奇看去,同时吸了口冷气。 不远处的一栋房屋大门敞开,从里面跑出一个小女孩。 小孩穿着单薄衣物,哭得双眼红肿,而在她身后,是个怒气冲冲、不断叫骂的男人。 “还敢跑!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收拾你!” 男人口中蹦出几个粗俗的字句,毫不费力抓住女孩衣领,挥动右手。 在巴掌落下之前,一个瘦小的男孩迅速跑来,把女孩护在身后,硬生生接下这个耳光。 男人更气:“小兔崽子,滚!” 眼看他又要抬手,白霜行皱眉上前,没想到刚刚迈步,身边竟掠过一道风一样的影子。 迅捷,干净利落,动作一气呵成。 那人小跑靠近,熟稔握住男人右手,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短短一瞬间,将对方的手臂反扭到身后。 骨骼错位,剧痛之下,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哇哦。” 徐清川呆呆看着那人的动作:“文楚楚,这、这么厉害吗?” 白霜行:…… 白霜行:“差点忘了,她是警校的学生。” 被文楚楚死死制住的男人怒不可遏:“操,你干什么!” 文楚楚咬牙:“你刚才又在干什么?!” “老子教训小孩,你个臭娘们凑什么热闹!” 男人破口大骂,奈何身手不佳,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想要反抗,差点挨上一记拳头。 之所以“差点”,是因为在文楚楚的拳头砸下之前,白霜行握住她胳膊,看了看两个小孩。 文楚楚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两个孩子是男人的出气筒,她如果将男人狠狠教训一顿,对方肯定会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人渣。 文楚楚抿唇,松开手上的力道。 “怎么,还想打老子?老子告诉你——” 男人气焰更甚,脸红脖子粗,正在大喊大叫的间隙,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中年阿姨匆匆赶到。 看样子是居委会。 “怎么又和人吵起来了?” 为首的女人上前几步:“好了好了,你不是还要上班吗?” 她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话术和动作都极为熟稔。 男人仍旧骂骂咧咧,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临走时不忘瞪文楚楚一眼:“要不是上班……别让老子再看到你,晦气!” 白霜行听着发出一声低低嗤笑,被徐清川困惑地看了一眼。 “他在给自己挽回面子。” 她语气很淡:“这人打不过文楚楚,只能通过放狠话的方式,给自己增点气焰;至于上班,不过是他逃跑的借口而已。” 打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可没急着上班。 男人走后,为首的中年妇女如释重负,望向男孩红肿的侧脸:“他又动手了?” 文楚楚皱着眉:“那人经常打他们吗?” 她话刚说完,身边的白霜行忽然抬手,递来一张干净的卫生纸。 文楚楚怔愣一刹,反应过来后,用纸巾擦了擦自己掌心上碰过男人的地方。 妇女叹气:“嗯,他脾气不好,你们尽量别和他起冲突。” 徐清川道:“不能处理吗?” “怎么处理?” 妇女苦笑:“每次我们调解以后,他只会把孩子打得更凶。” “和那种人讲不通道理。” 一个旁观的老太太摇了摇头:“他受的气,只会变本加厉发泄在孩子身上。” 伤脑筋。 白霜行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个小孩。 她还记得,这对兄妹是叫……江逾和江绵。 妹妹江绵似乎被吓到了,眼泪止不住往下落,用力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江逾作为哥哥,正在轻声安慰,觉察到白霜行的注视,小心翼翼投来一道探寻的目光。 像充满戒备的兔子。 长期生活在家庭暴力之下,这样的小孩,往往比同龄人更谨慎更早熟,也更懂得察言观色。 “他已经走了。” 白霜行上前几步,在两个孩子身前蹲下,拿出一张纸巾,擦拭江绵眼底:“哭出声也没事的。” 这对兄妹很瘦。 江逾和江绵都生有十分精致的五官,柳叶眼,高鼻梁,放在寻常家庭里,一定是全家人疼爱的对象。 然而靠得近了,仔细看去,小孩面颊凹陷,没有一丝婴儿肥,本该白皙如瓷器的侧脸上,残留着不少旧日的小疤。 她动作轻柔,五指莹白纤细,捏着纸巾缓缓拂过女孩脸庞。 江绵安静抬眼,对上她视线。 比起哥哥,女孩的双眼更圆也更清澈,被泪水浸湿后,泛着湖泊般清亮的光。 怯怯的,很可爱。 白霜行不擅长与闹腾的熊孩子相处,万幸,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很乖。 她语气很轻:“还记得我吗?” 江绵抿着唇没出声,安静垂下视线,扫过她脚踝。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创可贴。” 白霜行扬唇笑笑,沉默须臾,忽然开口:“看过变魔术吗?” 女孩茫然摇头,一旁的江逾悄悄投来视线。 “这只手上什么也没有。” 白霜行摊开左手,示意手里空无一物,旋即左手握成拳头,伸出张开的右手,在空气里抓握几下。 当右手掌心贴上左手的拳头,她展颜一笑:“看。” 右手抬起,左手张开。 ——在左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两个创可贴。 想不通道理,看不清来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手上。 如同一个异想天开的奇迹。 女孩一时间忘了哭泣,惊讶睁圆双眼。 下一刻,白霜行撕开一张创可贴,轻轻贴上她侧脸的小疤。 动作柔和得像水一样。 江绵怔怔看着她。 “去看过医生吗?” 白霜行起身,看向另一个小孩。 江逾是个戒备心很强的男孩子,与她四目相对时,浑身紧紧绷起。 他替妹妹挨了一个耳光,脸上的嫩肉被指甲划破,露出狰狞红痕。 白霜行撕开剩下的那张创可贴,俯身低头,贴在他右脸破开的血痕上。 不知道出于别扭还是难为情,小孩始终没看她的眼睛,好一会儿,突然小声开口:“那是……怎么变出来的?” 他在问魔术的原理。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小把戏。 创可贴是她今早买的,用来保护脚踝的伤口;魔术则是入门级别,利用了视觉的偏差错位。 白霜行眨眨眼。 “嗯——” 她沉默着笑了笑,出其不意伸出右手,摸上他脑袋:“就当是世界送给你们的好运气吧。” 手下的身体似乎瞬间僵住,可惜低着头,白霜行看不见他的表情。 “唉……” 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的老太太面露不忍:“还是送去医院,看看医生吧。” 文楚楚是个热心肠,闻言立即响应:“附近有什么医院吗?” 老太太还没出声,戴红袖章的女人便接了话:“离这儿两千米不到。你想送他们去医院?这事不用麻烦你们,我们居委会能行。” “那就多谢了。” 白霜行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我们刚搬进444号楼,以后有机会,或许还能再见面。” 她语气如常,一句话说完,认真观察女人脸上的神色。 如果那栋楼真有问题,对方一定会露出异样的表情。 可惜,女人只是略显惊讶地回答:“是吗?我还以为那栋房子不对外招租呢。” 她也不了解444号。 白霜行有些失望,不经意间扭头看去,竟发现身边的老太太变了脸色。 “444号?” 她面露警惕:“你们住在那里干什么?” 徐清川心知有戏:“怎么了?” 红袖章女人瞥他一眼:“不吉利呗,那门牌号,也算是千里挑一了——你们应该不迷信吧?” “不止这个。” 老太太说:“那里面住了个姓百里的女人,整天不出门,谁知道在暗中捣鼓什么?在我老家,这种见不得光的术士,全都在研究——” 她正色,语气认真:“邪术。” 文楚楚:“邪、邪术?” “你们一定要当心,能搬出去就搬出去。” 老太太沉声:“有天晚上我路过那里,眼睁睁看到她的窗户往外冒黑气,邪森森的,古怪得很。” 邪术。 白霜行想,这还真有可能。 百里大师始终闭门不见人,对待他们三个的态度不像师徒,倒像很想让他们赶快去死。 正派道士,估计干不出这种事。 居委会的人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医院,三人谢过老太太,转身回444号楼。 从见到江逾江绵,到一切结束,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徐清川一直有些恍惚。 白霜行见他不说话,好奇道:“怎么了?” “就是有点儿不适应。” 徐清川不好意思地笑:“我看过很多白夜经历者的自述,自己也进过白夜,不管是谁、不管在哪一场,目标都只有活下去——毕竟白夜里到处是妖魔鬼怪,很难顾及其他人。” 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说,白夜里的人物,等同于游戏里的虚拟NPC。 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只不过是一场挑战里的附属物,唯一的用处,是给挑战者们提供有利的线索。 更有甚者,干脆把白夜中的人们当作肉盾,从而保证自己能够通关。 像白霜行和文楚楚这样,会在“NPC”身上花心思的人,不太常见。 文楚楚想也没想:“总不能看着小孩在自己面前受欺负吧。” 她顿了顿:“……就算他们不是真的。” 白霜行笑了,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徐清川:“你不觉得,我们眼前见到的一切,都和现实差不多吗?” “关于白夜形成的原因,最被大众接受的,是脑电波。” 她说:“一个人的意识,肯定没办法形成这么庞大的场景,说不定,这里是许许多多人脑电波的叠加。” 确实有这种说法。 “虽然只是一缕意识——” 白霜行沉默片刻,轻声道:“但他们也会思考、也有情绪、也能感受到疼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人类没什么不同。” 意识不是活生生的人,没有实体,没有未来,也没有改变命运的希望。 这十年里,那两个孩子的意识只能一遍遍循环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活在殴打与辱骂之中。 十年后的今天,如果他们能温柔地对待它们哪怕一点点,那一份意识,电波,或是魂魄…… 无论它是什么,总能得到短暂的安慰。 白霜行说着笑笑:“再说了,这种举手之劳不费时间,你看,我们也没耽误调查嘛。” 徐清川扭头看她。 最初见面时,他以为这是个文静温和的富家小姐,被娇宠着长大,没有任何复杂的心思。 后来经历了一次次的试炼,他对白霜行渐渐改观,要说的话,就像一把用柔软花瓣包裹起来的刀,温雅柔弱,却锋芒毕露。 但现在……徐清川又有些看不懂她了。 朝阳正盛,日光像水一样落在她脸上,依次掠过睫毛,鼻尖与绯红色的嘴角。 路过树下,光影明灭交叠,白霜行无声抬起视线。 她头一回露出腼腆的神色,长睫轻颤,在眼底洒落几道细碎金光: “就算只是小小的一缕魂魄……应该也希望能得到保护和慰籍吧。” 恶鬼将映(八) 一段小小插曲过去,白霜行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白夜之中。 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风平浪静,直到晚上七点,三人同时收到百里大师发来的短信,要求在444号门前集合。 说来也挺神奇,自从他们来到这里,手机虽然保留了通话功能,但仅限于和白夜中的人进行联系。 如果打给白夜之外的亲人朋友,就会显示空号。 回到444号,房东已在大门处等候多时。 “回来了。” 中年男人笑得憨厚:“把你们叫过来,是因为今天下午收到一份驱鬼的委托。大师身体不好,想让你们去问问情况。” 文楚楚心直口快:“什么委托?” “513号楼里,出现了闹鬼现象。” 房东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能麻烦你们了。” 白霜行看他一眼:“你不一起去吗?” “我?不不不,我不行的。” 男人立刻摆手:“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胆子很小,见鬼就晕,跟在表姐身边这么多年,一招半式都没学会,只能帮她干点杂活。” “真可惜。” 白霜行轻声笑笑,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闹鬼,就有潜在的危险,百里大师应该会保障我们的安全吧?” “当然。” 房东的笑容更加讨好,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明黄色符纸:“这是由大师亲手绘制的驱邪符,能保你们平安。” 徐清川没说话,眼角一抽。 以白夜对他们的恶意,他有理由怀疑,如果白霜行不问,这人绝对不会把驱邪符拿出来给他们。 不过…… 他们从没听说过513号,这栋房子和百里、和主线剧情有什么关联? “多谢。” 白霜行含笑收下:“终于有护身的东西了。昨晚我一个人睡在房间里,总觉得不踏实,失眠了大半夜。” 文楚楚一愣。 奇怪,昨晚她俩不是睡在同一个房间吗? 更让她纳闷的是,房东居然也颇为诧异地脱口而出:“你们没在一起?” ……咦。 这人怎么表现得比她还惊讶? “是啊。” 白霜行看着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意更深:“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513号距离有些远,需要穿过一条很深的巷道。 三人抵达时,门外已经有对年轻夫妻在等候。 左侧的男人将他们扫视一眼:“你们就是百里大师的弟子?幸会幸会。” 女人接话:“我陆佳,他叫宋远生。” “不用这么客气。” 徐清川笑得礼貌:“我们都是新人,来询问一下详细经过而已。请问二位遭遇了什么事情?” 这对夫妻脸色惨白,眼底都有明显的黑眼圈,显然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宋远生揉了揉眉心:“是这样的,我妈一星期前去世了,在那以后,我们女儿总说能看到奶奶。” 白霜行点头:“咨询过心理医生吗?” “嗯。” 陆佳叹气:“医生说,这是孩子失去亲人后的幻想,但问题是……” 她打了个哆嗦,目露担忧:“露露说了好几件她奶奶年轻时候的事,一个小孩,怎么可能知道那些?” 露露应该是这对夫妻的女儿。 文楚楚思索道:“露露和她奶奶关系怎么样?奶奶为什么去世?这一个星期里,露露因为‘奶奶’,受到过伤害吗?” 她是警校学生,问起话来条理清晰。 “她们关系很好,我们都在外地打工,露露是奶奶带大的。” 宋远生目光暗淡:“我妈出了车祸,在那之后,露露就……不过她一直很安全,我妈很喜欢露露,不可能害她。” 他忽然想到什么:“说来奇怪,露露半个月前生了场重病,去医院检查不出原因,等她奶奶过世,居然很快就好了。” 徐清川被吊起了好奇心:“我们能去看看露露吗?” 夫妻俩早就在等这句话,忙不迭答应下来。 女孩的房间位于客厅左侧,敲门前,宋远生说:“对了,她叫宋晨露。” 敲门声响了三下,宋远生推门而入。 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都不富裕,这个家庭也不例外。 眼前的卧室方方正正,面积不大,只摆放着款式简单的木桌木床木柜,以及一面穿衣镜。 木桌前,坐着个身穿红色毛衣的女孩。 白霜行最先做出反应,友好笑了笑:“你好。我们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今天来做客看看你。” 女孩转过身,手里抱着个雪白的兔子布偶。 宋远生小声:“娃娃是她奶奶亲手做的。小时候家里很穷,露露羡慕别的小孩都有玩具,奶奶就给她缝了一只。” 他说着一顿,神色愈发悲伤:“我妈真的对露露很好,她之所以出车祸,就是因为出门为孩子买药,结果被酒驾的司机给……” 宋晨露盯着他们,眨眨眼睛。 旋即低下脑袋:“爸爸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你们是要赶走奶奶的人。” 宋远生苦口婆心:“露露,奶奶已经去世了。” 陆佳也道:“露露,把你见到的事情告诉这些哥哥姐姐,好不好?” 女孩不回答,默默抬起双眼,盯着白霜行三人瞧。 她有张清秀的脸,圆眼睛,白皮肤,尚未褪去孩童的稚气,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然而想想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东西,难免叫人头皮发麻。 “露露。” 白霜行说:“现在,奶奶也在这间屋子里吗?” 女孩神色乖巧,带着点儿见到陌生人的胆怯,闻言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奶奶问,”沉默片刻,宋晨露突然说,“你们是百里的弟子吗?” 徐清川正要回应,却听白霜行道:“怎么了?” 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在“奶奶”态度不明的当下,这是最佳的回答。 宋晨露又将他们端详一遍:“奶奶说,你们住在444号,今天又来解决她的事情,只可能是百里的弟子。” 白霜行有些惊讶。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奶奶”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住址?鬼魂没这么神通广大吧?他们之前……没遇见过老人的魂魄啊。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掠过心口,她蓦地屏住呼吸。 “不好意思。” 白霜行看向身后的夫妻两人:“请问有奶奶生前的照片吗?” 陆佳点头,打开手机里的一张全家福。 文楚楚和徐清川不明所以,凑上前低头一看,同时愣住。 照片上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看长相…… 居然和今早声称“百里大师修炼邪术”的老人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样。 白霜行脸色渐沉。 今天早上,他们曾问过那老太太两个问题。 然而每一次,都被居委会阿姨抢先回答了。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阿姨心肠不错,不像是会粗鲁打断老人讲话的性格。 之所以不给老太太说话的机会,或许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那位老人。 四下寂静,挂在床边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一下。 “你能看见奶奶,对吧。” 徐清川放柔声调:“能不能告诉我们,奶奶现在在哪儿?” 宋晨露直直看着他。 她眨眨眼,答非所问:“奶奶说,百里是坏人,会害了我们。” “糟糕。” 白霜行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老太太觉得百里修炼邪术,对她深恶痛绝。现在知道我们是她的弟子——” 拜师学习邪术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一丘之貉罢了。 风铃继续响,声音清脆而冰冷。 在身后渐渐腾起的冷意里,白霜行看见女孩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直指她背后。 叮当。 没有风,风铃却兀自晃动,宋晨露说: “奶奶,就在你身后。” “该死。” 徐清川咬牙:“——被坑了!” 他开口的瞬间,一股冷气如利刃袭来。 白霜行刚要闪躲,身旁的文楚楚比她反应更快,一把拉住她和徐清川的手腕,急急躲开进攻。 与死神擦肩而过,心脏砰砰直跳,白霜行调整呼吸,迅速抬头。 在她原本站立着的地方,漂浮着一道若有似无的虚影,凝出一张老太太的脸孔。 门边的夫妻同时发出尖叫。 文楚楚一眼就认出那张脸:“真的是……” “你们用邪术做了那种事,差点害死露露,要不是我死了,恐怕一辈子都发现不了你们把她当作祭品……现在,你们居然还敢来?” 老人对他们的恶意不加掩饰,背对着宋晨露,露出脸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剥落血肉。 ——再眨眼,已悄无声息向他们冲来,与徐清川只有半米之隔! 文楚楚不愧是警校学生,即便被吓得浑身发抖,身处危急关头,还是下意识丢去一张符纸。 符纸与厉鬼正面相碰,原以为能发挥什么作用,没想到纸张只是轻颤一下,旋即化作一缕青烟。 “这——” 文楚楚愕然:“这不是驱邪符吗!” 【初级符箓而已。】 056在一旁看好戏:【对付游魂和小鬼还行,遇上这种怨念深重的家伙……你们还是快跑吧。】 老太太的动作因为驱邪符停顿了几秒,三人没有犹豫,转身就跑。 刚踏出卧室,便听身边的镜子发出噼啪巨响。 白霜行循声望去,只见卧室门口的穿衣镜从中央开始出现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而出。 再眨眼,破碎的镜子里,闪过一张苍白的鬼脸。 徐清川浑身一抖:“我去!还真和恐怖片套路一模一样啊!” 在恐怖片里,镜子往往是灵异事件频发的高危物品。 电影都是假的,他不怕鬼片,唯独亲自置身于这种地方时,压迫感、紧张感与恐惧感齐齐下压,让他喘不过气。 【毕竟这里就是电影里呀。】 056笑得恶劣:【一部优秀的恐怖电影,怎么少得了紧张刺激的追逐战呢?】 与此同时,旁白响起。 [三名年轻人心头大骇,终于明白,身为百里大师的弟子,你们被这只怨灵盯上了。] [怨灵身怀浓烈阴气,当阴气聚集,无数鬼魂将被吸引而来——对于它们而言,活人血肉是最美味的食物。] 徐清川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 让三个新手被厉鬼穷追猛打,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恍惚想起什么,边跑边喊:“等等,老太太说的‘那种事’是哪种事?她能把事情摊开说吗!” 白霜行:“你想想,哪部电影把事情摊开说清楚过?” 徐清川哑口无言。 恐怖片定律之四,谜语人。 当涉及关键线索时,所有角色都像在让人猜谜,说的话深奥难懂、含糊不清,只留下观众干着急。 他们跑得飞快,很快来到宋家大门。 屋子里太危险,徐清川急匆匆打开防盗门。 不成想,大门被推开的一刹,竟从门外伸出一只半腐烂的手臂! 这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慌忙后退一步,与此同时,见到一件更令他震惊的事情。 白霜行突然上前,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在开门的瞬间掏出符箓,毫不犹豫往前一按—— 于是不偏不倚,刚好贴在那条手臂上。 这只是被阴气吸引而来的小鬼,手臂吃痛,迅速缩回。 徐清川:? 徐清川:??? 预判这么准,就像早知道门外藏了东西,她是怎么做到的? 文楚楚同样愕然:“你……” “多亏有056刚才的提醒。” 白霜行拿出剩下的几张符纸,看向大门黑黢黢的幽长缝隙,无声一笑:“这里是电影。” 既然系统打算按照恐怖片定律,让他们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那同样地,他们也能利用这些必死的定律,活下去。 恐怖片定律之五,跳脸杀。 永远不要相信门、镜子和床下,每当主角开门、照镜子或者把头探向床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会见到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 尤其追逐战里,每一扇门,每次扭头,每个道路拐角,都有可能跳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知道这些套路,就能有效预防鬼怪的突袭。 门外的鬼魂被驱散,三人终于离开宋家住宅楼。 这条街上巷子很多,道路错综复杂,每条都能通往444号。 左边的小巷幽深漆黑,路灯坏了几盏,如同野兽张开的深渊巨口;右侧的巷子灯火通明,两边楼房传来居民的欢声笑语,还有对情侣在路灯下卿卿我我。 灯火温暖,人声更添安全感,徐清川没想太多,下意识往右边走去。 刚迈步,就被白霜行拉住衣袖。 白霜行摇摇头,朝着那对情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徐清川和文楚楚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恐怖片定律之六—— 情侣必须死。 情侣出场,寸草不长。 为了收视率,这类片子总要安排一场男女之间的亲密戏,不等亲昵结束,鬼魂、怪物或杀人魔便会突然登场,造就一对亡命鸳鸯。 情侣角色的身边最为危险,这是恐怖片一以贯之的铁律。 想通这一点,三人一齐转向左侧小巷。徐清川走在最后,进入巷子的前一秒,向右瞟了眼。 右边的巷道宽敞明亮,然而就在那对说着悄悄话的男女身后,悄无声息地,浮起一双幽怨鬼眼。 漆黑,怨毒,死死盯着他看,如同淬了毒的刀。 ……草。 差点就着了这狗系统的道。 他们踏足的小巷虽然又黑又深,好在暂时安全,没有觊觎人类血肉的鬼怪。 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时间,徐清川心烦意乱:“这、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老太太说,百里差点害死宋晨露……” 文楚楚心下一动:“宋晨露不是生过一场怪病吗?难道是百里用邪术干的?” “常人察觉不到邪术的阴气,鬼魂却能轻易发现。” 白霜行说:“老人为了给宋晨露买药,在路上出车祸去世,化为厉鬼之后,应该发觉孙女被当作祭品、下了邪术。” 所以老人去世后,宋晨露的怪病才会突然好转—— 她身为厉鬼,护在孩子身边,完全有能力阻止邪术继续进行。 “如果百里真的对宋晨露下过邪术,那她肯定知道,老太太会迁怒于我们。” 徐清川也意识到什么:“特意让我们来宋家……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这哪是收徒,分明是想要他们的命。 “百里想拿宋晨露作为祭品,结果被迫终止,现在……”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渐渐浮起,徐清川咬牙:“我们,不会就是她新的祭品吧。” 失败以后,当然要换个目标重新下手。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百里对他们的态度疏离冷淡,这些试炼更是九死一生,个个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现在想想,或许这人压根没有收徒的心思,自始至终,只想让他们三个死在试炼里。 徐清川越想越气:“那个混蛋!” “有可能。” 白霜行点头:“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自从他们进入白夜,这段是最阴森的场景。 坏掉的路灯有的彻底暗下来,有的一闪一闪,尝试苟延残喘。 巷道交错,灯影横斜,这里的恶意并不外露,而是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森冷凶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出来狠狠咬人一口。 人类最大的恐惧,永远是未知。 这种幽静的氛围好似巨石,压得心口发毛。 白霜行脚步没停,话音落下,正好靠近一个拐角。 就在转瞬之际,她迅速拿起驱邪符,用力向前—— 徐清川与文楚楚睁大双眼。 符箓被举起的刹那,竟有张凶戾的鬼脸从拐角冲出,直直扑向白霜行…… 不对。 它动作刹不住,直直撞向那张驱鬼的符纸上! 法光乍现,恶鬼发出痛苦的哀嚎,跌坐在地不断挣扎。 白霜行深吸一口气,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猜对了。 “以电影的思路来看,这段剧情是个紧张的小高.潮。” 她轻声道:“一段压抑幽暗的镜头之后,导演很可能会安排一段贴脸杀,我们走在巷子里,拐角处有鬼的概率最大。” 徐清川目瞪口呆。 他、他们这是又一次躲过了必死的局? 白夜不想让他们活着出去,故意设下恶心的套路,结果白霜行以套路应对套路…… 反而找到了万无一失的保命办法? 056:…… 它想不通。 它抓心挠肺,它气得几近抓狂。 它精心设计的电影杀局,是给他们这么玩的吗?这是惨绝人寰的恐怖片,不是沐浴圣光的驱魔电影好不好! 视线之中,三人不再理会痛哭哀嚎的恶灵,径直向巷子深处走去。 ……还有机会。 目光凝在白霜行的背影上,系统056的心情渐渐愉悦。 它知道,还没有结束。 有风吹过逼仄的小巷,白霜行向前迈出一步。 忽然她停下,回头望向那抹挣扎着的影子:“你们还剩多少驱邪符?” 056僵住。 她从文楚楚与徐清川手中各拿了两张符箓,转身回去。 厉鬼被术法灼烧,身形淡薄如雾。 白霜行神色不变,右手下落,将另一张符纸用力贴上。 恐怖片定律之七。 你以为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 鬼怪被打倒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还残存着一口气,能悄无声息站起来。 当主人公以为万事大吉,转身离去的一刻,就是它们发动最后一击的机会。 所以—— 又是一张符箓落下,在厉鬼的声声惨叫里,白霜行温和笑笑,看向自己的两名队友:“别忘记补刀。” 她说完低头,掏出手机查找驱邪咒语,等厉鬼的身形化作灰烬,对着那堆灰念了几句往生咒。 挫骨扬灰念咒超度,一气呵成丝滑至极。骨灰都被扬了,还谈什么背后偷袭。 056:? 056:??? 这操作这手段……求求你做个人好吗?! 恶鬼将映(九) 一只厉鬼被顺利解决,三人加快步伐继续往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霜行总觉得,巷子里的岔路似乎越来越多。 小巷幽暗,她打开手机里的电筒模式,环顾四周。 不太对劲。 他们记得来时的方向,一直朝着那边走。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早在五分钟之前,就能抵达444号。 然而事实是,他们仍然置身于这条诡谲的巷道,眼前是棋盘一样的分岔路口。 徐清川也觉得奇怪:“这、这怎么回事?” 文楚楚打了个哆嗦。 同一时刻,他们心中不约而同浮起三个字。 鬼打墙。 白霜行暗暗腹诽,这也是恐怖电影里屡见不鲜的老套路了。 “恐怕——” 她抬眼,目光掠过黑压压的屋脊:“你们还记得百里给出的最后一项试炼吗?” 徐清川一愣,转瞬睁大双眼。 “午夜十二点,站在极阴之地,朝着月亮走四十四步!” 老太太怨念横生,她所在的那栋房子,已然成了阴气汇聚的凶宅。 至于月亮—— 徐清川抬头。 深夜的天空好似泼墨,只有几颗寥寥的星点缀于其间,快被乌云吞噬得看不见。 月亮若隐若现,在夜色映衬下,流泻出或明或暗、神秘诡异的色彩。 不偏不倚,正是悬在444号所在的方向。 徐清川低骂一声:“该死。” 这是一场早就设好的局。 他们接到任务前来拜访,一定会被老太太认出身份,遭到对方追杀。 厉鬼怨气深重、实力强大,凭他们三人无法克制,唯一的出路,是向百里求助。 偏偏百里的住宅,和月亮在同一个方向。 “宋家是闹鬼的凶宅,而要找百里大师,必须跑向月亮。” 文楚楚也明白了:“所以,我们一定会触发‘追月’试炼。” 徐清川皱眉:“但试炼要求里,不是写了要等到午夜十二点吗?” “午夜十二点‘可以’触发试炼,不等于只有午夜‘才能’触发试炼。” 白霜行脸色渐渐沉下去:“百里之所以这样写,很可能是为了……降低我们的戒心。” 如果没有规定午夜十二点,逃出宋宅时,他们一定会留意月亮的方向,从而避开“追月”。 百里处心积虑,摆明了要让他们陷入死局之中。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旁白音沉沉响起:[人为阳,鬼为阴。当活人沾染阴气,阴阳交融于体内,就会混淆人鬼两界,进入阴阳的交接点,陷入鬼打墙。] [不约而同地,你们想到那个怨气冲天的老人。] [她一定牢牢跟在你们身后吧?一旦离开这里,你们是不是就可以躲过她的追击?可……] [你们真的能离开吗?] 【叮咚!恭喜挑战者触发主线任务三:无法逃离的小巷!】 【温馨提示:该厉鬼活动范围有限,距离513号越远,受到的限制越大。如果离开小巷、踏出阴阳交界处,说不定就能摆脱它哟!】 系统音戛然而止,文楚楚胆子最小,摸了摸冰凉的手臂。 巷子幽长窄小,斑驳的墙壁上偶尔掠过浑浊的影子,分不清是树影摇晃,还是别的什么。 不远处黑影起伏,嗅到人的血肉味道后,好几个鬼魂纷纷抬头。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飘荡着淡淡腐臭味道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文楚楚。” 只一声,就让她后背发麻,头皮嗡嗡一阵轰响。 声音森凉,听不出情绪,紧紧贴在她身后。 是……他们今早见过的老太太的声音。 那只鬼,在叫她的名字。 白霜行毫不犹豫:“别回头。” 她语气笃定,轻柔却有力量,如同一针定心剂。 怦怦乱跳的心脏慢慢趋于平静,文楚楚握紧双拳,深呼吸。 “有个传统的说法。” 白霜行道:“走夜路时,可能会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这时候,千万不能回头。” 文楚楚点点头,听她继续说:“人的肩头有三盏阳火,回一次头,便会被阴气吹灭一盏。等三盏火全部灭掉,阳气消散,鬼就能勾走你的魂魄。” 在白夜里,鬼魂要想杀人,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 老太太离开513号,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要想杀了他们,应该只能通过这个办法。 文楚楚不敢回头,只觉身后冷意如刀,没过多久,那道苍老的呢喃再次响起。 这次,她呼唤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徐清川。” 耳膜像被钢针刺过,徐清川汗毛直立。 听到自己的名字,大部分人都会回头,此刻他们有所防备,要是过上一段时间,关注点放在别的东西上…… 那时听见有人叫自己,很可能会下意识扭过脑袋。 想到这里,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呵:“闪开!” 徐清川来不及反应,就见文楚楚拎着符纸跨步向前,一把将他推向一边。 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已然袭来一只凶神恶煞的鬼魂。 文楚楚眼疾手快,把符纸贴向鬼魂脑袋。 “不太妙。” 白霜行道:“阴阳交界,鬼怪一定不少——你们都没剩多少驱邪符了吧。” 如果不能早些离开这里,等他们驱邪符用完,估计会被一拥而上的鬼魂撕碎。 逃不掉,挣不脱,这是完完全全的死局。 文楚楚咬牙:“根本不留活路……白夜就这样坑我们?” 话音刚落,自三人身后黢黑的巷道里,又一次传来熟悉的低语:“白霜行。” 这声音喑哑微弱,如同在黑暗中吐出信子的毒蛇,淬了森然冷意,缓缓摩挲耳膜。 文楚楚弱弱出声:“这位奶奶,我们只是百里大师……呸,百里神棍新收的见习弟子,她做过什么,我们全都不知道。” 身后的怨毒之意没有减退一分一毫。 “在白夜里,和鬼怪讲道理没用。” 徐清川叹气:“要不我们继续往前走走?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意料之外地,望见白霜行动了下脖子。 徐清川目瞪口呆。 身后是汹涌如潮水的恶意,白霜行面色不改,徐徐转过头去。 黑发微动,搭在她纤长白皙的侧颈,像片朦胧的雾。 她说:“叫我?” 只一秒,阴气遍体,白霜行难受得蹙起眉。 “你怎么样!” 文楚楚被吓了一跳,白霜行却毫不在意,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灭一盏阳火,比她想象中不舒服很多。 先是刺骨寒气从身后狂涌而来,水一样浸透骨髓,继而凝结成冰,刺出刀一样的棱角锋芒。 身体的力气被抽去大半,让她忍不住身形一晃,被文楚楚迅速扶住。 “还好,只是没什么力气。” 白霜行低声:“系统说过,我们之所以遇到鬼打墙,是因为阴气入体、阴阳交融。第三次回头时,我的阳气会趋近于无,到那时只剩下阴气……就不会弄混了。” 要想破除阴阳混淆的状态,最好的办法,是驱除体内阴气。 然而他们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身边随处可见游魂鬼影,阴气太浓,不可能消除。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另一个剑走偏锋的办法。 徐清川呆住:“你想驱除阳气、让自己变成完全的‘阴’?可一旦回头三次,那只厉鬼就有机可乘,能置你于死地啊!” 他一个堂堂男子汉,虽然脑子不聪明,但绝不会踩着队友的尸体逃出去。 白霜行却只看着他,嘴角轻扬,露出一个笑。 她肤色白净,如今几乎不剩血色,衬得眉眼漆黑如画,无端显出几分诡异的色彩。 被她这样盯着,徐清川有些恍然:“你在……等我的技能?” 当她回头的刹那,阳火熄灭,厉鬼侵入。 只要他在同一时间发动技能,定住老太太的动作,三人就能趁机逃脱。 “这样太冒险了。” 文楚楚语气担忧:“而且一旦你身体里全是阴气,就只能看到阴界的路——” 她想到什么,闭上了嘴。 “嗯。” 白霜行点头:“只要排除我能看见的路径,剩下的,就是阳间的道路。这是最快、也是唯一的办法。” “换我来回头吧。” 徐清川皱眉:“我比你能抗。” 文楚楚摇头:“论身体素质,我才是最好的。” “徐清川的技能是最重要的一环,不能分心;至于楚楚,你反应最快,我们需要你驱除路上的小鬼。” 白霜行笑笑:“我已经灭了一盏火,如果不继续,这盏火岂不是白灭了?” 这并非什么舍身为人的大义精神,而是她综合考量之后得到的结论。 在体力方面,徐清川与文楚楚比她更强,待会儿逃避厉鬼的追击时,生还几率也更大。 她的话无法反驳,文楚楚心中忐忑:“阳火被灭,之后还能燃起来吗?” 白霜行:“我以前看过相关的书籍,只要让道士做法驱邪,在阳气重的地方多住一段时间就行。” 她刚说完,忽见不远处的树影晃了晃。 四下一片寂静,鬼影重重里,有谁在低低呼唤:“白霜行。” 白霜行没有迟疑,循声回头。 一个扭头的功夫,浑身力气被骤然抽干,四肢百骸如被冻结。 她没撑住,脚下一软,万幸被文楚楚稳稳扶住,才没摔倒在地。 白霜行松了口气:“谢谢。” 她不习惯与人进行身体接触,刚想试试能不能靠自己站稳,身边的文楚楚忽然一动。 这姑娘看上去胆小柔弱,其实手臂分布有匀称漂亮的肌肉,此刻低低俯身,一把拉住白霜行左手,搭上她肩头。 白霜行浑身软绵绵的,被这样一拽,手臂顺势往左,整个人靠上文楚楚后背。 她猝不及防,眨了眨眼睛。 “上来。” 文楚楚侧头看她,抬手指向自己后背:“你这种情况,待会儿难道还能自己跑?” 白霜行不是矫情的人,闻言一顿,双手环住她脖子。 “那个,其实我也能背。” 徐清川推了下眼镜,视线往下,落在文楚楚小腿:“你的腿……是不是在发抖?” 文楚楚耳朵涨红,看向他颤抖的指尖:“你不也是一样!” 不等继续争论,身后的阴风又一次袭来。 白霜行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扭头后,她应该会立刻攻上来。” 危机感强烈得前所未有,她压下紧张的情绪,与徐清川对视:“我说三二一。” 头一回被安排如此重要的任务,戴眼镜的年轻人重重点头。 “三,二——” 一切准备就绪,白霜行屏住呼吸:“一!” 嗓音落下,她即刻回头。 与前两次黑洞洞的巷道不同,当她转过视线,赫然见到一张面目全非的扭曲面孔。 老太太双目圆睁,骨与血浑浊交融,沁在腐烂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向她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 怨灵速度极快,只一转眼,就已伸出右手向她袭来。 周围血腥味越来越浓,千钧一发之际,白霜行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见气势汹汹的鬼手蓦地僵在半空。 耳边传来徐清川的低呼:“跑!” 他们只有两分钟时间。 文楚楚毫不犹豫,背着白霜行就往前跑。 第三次回头,对阳气的消耗更大。 意识慢慢变得恍惚,头重脚轻,连视线也有些模糊。 白霜行强撑精神,努力抬眼。 道路两旁的房屋如同晕开的油画,出现无数个晃动的重影,她重重咬住舌尖,在疼痛里恢复些许意识。 在前方……出现了一条小路。 再也不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分叉口,小路直直通往正前方的深处,路上可见鬼影漂浮。 “两条路。” 徐清川说:“一条正前方,一条左上方。” 她阴气入体,所见都是阴界的景象,排除这个错误选项,他们要走的路只能是—— 黑发划过侧脸,白霜行眼睫轻颤,笃定应声:“走左边。” 倒计时,一分四十秒。 文楚楚背着她,空出的右手居然仍算得上灵活,先是灵活躲过一只小鬼的偷袭,接着侧身抬手,把符箓狠狠按下去。 “接下来的路口分了三道。” 徐清川气喘吁吁:“正前方,左上,右上。” 白霜行:“直走。” 文楚楚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一鼓作气往前冲。 幽暗的小巷里,一切景物都像流动的墨。 当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记得向前或转去左右。 渐渐地,视野变得开阔,路灯不再忽明忽暗,流淌出明亮光晕。 “我能看到巷子尽头,马上就到出口了!” 徐清川喜出望外:“一条往左,一条往右。” 白霜行沉默一秒:“往右。” 自从老太太被定住,她就在心中默念秒数,此时此刻,倒计时大概只剩下…… 十秒钟。 符箓所剩无几,文楚楚拼尽全力加快速度。 耳边是呼呼风声,白霜行抿起唇边,心跳加速。 倒计时—— 归零。 四面八方先是安静了刹那。 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紧随其后,是能把万物摧折的狂风。 汹汹怨气快要凝成实体,当她回头,正好望见一道杀气腾腾的鬼影。 ……它追上来了! 文楚楚与徐清川有阳火傍身,鬼魂不易靠近,但要杀了白霜行,于它而言唾手可得。 厉鬼狂啸而至,文楚楚小腿又酸又软,几乎用尽浑身上下最后的力气,生生背着身后的人继续逃命。 但比起怨念深重的厉鬼,她的速度不值一提。 必须再想想,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头脑飞速运转,正当鬼影步步逼近,白霜行的视线里,忽然闪过另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一愣。 是徐清川。 他跑得精疲力尽,此刻猛地停下脚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头转身。 肩上阳火灭去一盏,他克制住双腿双手的颤抖,掏出最后一张驱邪符,狠狠挥向眼前骇人的鬼脸:“你们倒是……快跑啊!” 他还剩下两盏阳火,手中又拿着驱邪符,老太太顶多伤他五成,不能夺走他性命。 符纸贴上厉鬼,让后者有了短暂的停顿,三秒钟后,怨气席卷重来。 但正是这短短三秒钟,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们本就到了巷子尽头,文楚楚抓紧时间快速前冲,跨出巷子的一瞬间,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徐清川灭了盏火,又与厉鬼有过正面接触,脚下虚浮得厉害,连跑步都难。 他是唯一剩下的活靶子,眼看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暗处的系统056激动难耐。 终于……终于! 白霜行带着这两人,把它的电影弄得一团糟,它有苦不能说、每天气得快要发疯,此时此刻,终于到了见血的时候。 “追月”是被精心安排的必死局,就算是他们,也终究逃不过。 只可怜了徐清川,被两个队友不管不顾丢在脑后,到头来,只能沦为厉鬼的口粮。 同一时刻,白发苍苍的怨灵咧开嘴角。 快了。 再靠近最后一点,它就能抓住—— 忽然,它的笑容停住。 在巷道之外,被路灯照射到的地方,白霜行匆匆转过头来。 她被文楚楚背在身后,由于阴气入体,皮肤像极冷白的陶瓷,偏偏瞳仁纯黑,倒映出燃烧着的、与漆黑夜色格格不入的光。 “徐清川——” 她伸出右手:“过来!” 眨眼之间,那只手紧紧握住徐清川的衣袖,拼尽全身力气,用力往前一拉。 056脱口而出:【什——!】 ……不可以! 厉鬼怒不可遏,愤然伸出右手,却只擦过徐清川被风扬起的衣角。 一线之隔,不再是它能踏足的领域。 光影如刀,把阴与阳划开分明界限。 灯光洒落满地,月色重返人间。 三个精疲力竭的人耳边,同时响起清脆系统音。 【叮咚!恭喜挑战者完成3/4主线任务!】 “出、出来了?” 刚才的一切恍然如梦,文楚楚精疲力竭,语气里带了浓郁哭腔:“我们还活着吗?” “还活着。” 徐清川双腿发软,狠狠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百里那混蛋——” “这是必死的局,她一定想不到我们还活着。” 白霜行轻轻呼出一口气,望向远处伫立的房屋,无声笑笑:“接下来,回去找她问个清楚吧。” 准确来说……面对费尽心思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恶人,他们要做的,恐怕不仅仅是“问个清楚”这么简单。 ——电影里,都是怎样处理反派角色的来着? 恶鬼将映(十) 徐清川迈出巷口时,扭曲的空间瞬间还原,一条条岔路好似融化的水彩,渐渐坠入夜色之中。 白霜行很快向文楚楚道了谢,让她把自己放下来。 离开巷子后,阴气散去,不像之前那样沉甸甸。 骨髓里虽然还是一片冰凉,但身体总算恢复了几分力气,勉强能支撑她站起来。 ——最重要的原因是,文楚楚已经疲惫不堪,要是继续让她背着,白霜行于心不忍。 她不喜欢欠太多人情。 三人在路边休息一会儿,等恢复部分体力,便起身前往444号住宅楼。 房子距离巷口不远,他们很快抵达。 来到大门前,白霜行特意抬头,望了望屋里的情况。 现在不算太晚,百里所住的二楼却是一片漆黑。整栋楼里,只有房东的屋子亮着灯,从中溢散出昏黄光晕。 文楚楚随着她一同往上看,口中喃喃:“百里睡了吗?” 徐清川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半……不至于吧?我们上去看看?” 白霜行自然点头。 说老实话,她并不认为他们能顺利见到百里,而事实是,三人的确吃了闭门羹。 徐清川把房门敲得砰砰作响,一分钟过去,屋子里始终没有回音。 去房东那边,同样大门紧锁,无人回应。 “进不去。” 徐清川皱眉:“百里可能不在房间,但房东屋子里明明有灯,一定是有人在的。” 文楚楚很是气恼:“这两人挖了这么大的坑,只想让我们早点去死,现在害怕被兴师问罪,当然不会开门。” 她有些苦恼,揉了揉眉心:“没有他俩房间的钥匙,我们进不去。” 房间与走廊被一扇防盗门彻底隔开,此刻房门紧闭,他们即便再急切再愤懑,也只能站在走廊里干着急。 “或许——” 白霜行忽然开口:“还有另一条通道,可以去往房东的房间。” 徐清川和文楚楚面露茫然,听她继续道:“今晚见到他时,我对他撒了一个谎。” “你告诉房东——” 文楚楚立马想起来:“昨天晚上,你是一个人睡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由于自己胆小,昨晚去了白霜行的卧室。 当白霜行说出“一个人睡”后,不止她,房东脸上也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就好像……他知道白霜行说错了一样。 白霜行点头,压低声音,示意二人随她回房间: “第一次见到房东时,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文楚楚小学生答题般举起右手:“他鬼鬼祟祟的,过了好久才开门!” “准确来说,是被鬼图吓出声,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才不得不开门。” 白霜行笑笑:“我刚把手机放到洞口前,他立马就被吓一大跳。难道真有这么巧,我伸手和他往外看,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时间?” “概率很小。” 徐清川恍然大悟:“他可能早就站在门边,从小洞里偷偷看着我们。” 那场景想想有些瘆人,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错。” 白霜行点头:“藏在暗处观察别人,很符合偷窥狂的特征。房东还有一次不对劲,是在昨天晚上——楚楚,记得他对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 文楚楚隐约明白了:“墓地供奉后,徐清川被吓得最厉害,脸色也是最差的,他却一眼看出我胆子最小。”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了。 终于意识到什么,文楚楚的嗓音微微颤抖:“他、他就住在我隔壁,难道是——!” “还记得之前总结出的恐怖片定律吗?” 白霜行语调很轻:“防偷窥,防镜子——你们卧室里,是不是都有一面贴墙的穿衣镜?” 徐清川呼吸一滞:“你的意思是,他利用双面镜偷窥?” 双面镜,也叫单面透视玻璃,正面和普通镜子一样,能映出自己的倒影;反面却像一块透明玻璃,可以清晰看见镜子另一边的景象。 你看不见他,他看得见你。 房东的言行举止非常古怪,白霜行起初猜测他用了摄像头,但翻遍整间屋子,都没找到丝毫猫腻。 于是她想到了镜子。 “双面镜是恐怖片里常用的物件。我怀疑他有问题,所以故意露了破绽,声称自己昨晚单独在房间里。” 白霜行道:“他脸上惊讶的表情,还记得吧?” “……恶心!” 想到那人就在自己隔壁,文楚楚咬牙切齿:“白夜里不禁止殴打行为吧?” “当然。” 白霜行长睫轻动,不知想到什么,抬眼看向昏暗的走廊:“我能猜到的只有这么多,更详细的内情,只能直接去问他了。” “直接去问他?” 文楚楚好奇:“可他关着门,我们怎么进去?而且就算见到房东,万一他守口如瓶、不愿意告诉我们实情怎么办?” 他们三人福大命大,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那男人完全有可能编造谎言,声称不存在邪术,一切都是意外。 白霜行望她一眼,忽地笑了笑:“被百里设局困在巷子里,今天有没有觉得不爽?” 当然啊! “不爽。” 文楚楚加重语气:“超级!不爽!” “我也很不爽。” 白霜行眨眨眼,纤长睫毛下,溢出几点微光:“有一个办法,既能让房东对我们知无不言,又能令他以后再也不敢偷窥。” “既然这里是电影,那不如演一演吧。” 她弯起嘴角:“想不想……送他一份惊喜?” * 夜色渐深。 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独自坐在卧室里,手里夹着支烟。 电脑没开,手机放在旁边,房间中只有一盏白炽灯还在工作。 他一动不动,看着身前的镜面。 不可思议。 不久前,他听见走廊里传来谈话声和脚步声,听声音,是那三个年轻人—— 他们居然还活着! 但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为了确保献祭仪式顺利进行,表姐精心为他们挑选了死法,前有鬼打墙,后有厉鬼追杀,两边都是绝路,以他们的能力,不可能逃出生天。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了吗?还有表姐的仪式…… 既然他们没死,那仪式怎么样了? 房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中年男人蜷缩在沙发一角,始终没去开门。 不久后声音消失,他死死盯着卧室里的镜子。 这是双面镜。 他有偷窥的癖好,得知有三个年轻人将要入住后,特意在自己与隔壁房间的墙上安装了这个小玩意儿。 住在隔壁的小姑娘名叫文楚楚,胆子很小,第一天来到444号楼时,缩成一团了才敢睡觉。 想到这里,隔壁卧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旋即灯光亮起。 男人紧张地屏住呼吸。 他听不见对面的声音,只能看见文楚楚快步走进房间,身后跟着白霜行。 看来她们被吓得够呛,决定挤在一间卧室里过夜。 身为电影中的角色,他听不见缓缓出现的旁白音。 [男人想,今晚一定能看到更有意思的场景。] [两个心怀恐惧的可怜人相互依偎,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绝望与茫然。他之所以在房中安置双面镜,最想欣赏的,就是人们最隐私、也最脆弱的模样。] [这让他迫不及待。] 镜子另一边,两人唇齿开合,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什么。 白霜行手里拎着个黑色塑料袋,进门时,从里面拿出了几根香和白色蜡烛。 ……哈。 男人暗暗嗤笑,她们该不会是被吓傻了,想求神拜佛吧? [有趣。] 旁白准确说出他的内心想法。 [他看着看着,觉得那两人无比可笑。她们越恐惧,他就越是兴奋。] [男人饶有兴致勾起嘴角,淡漠笑容里,唯有冷意森森。他病态地笑着……] 旁白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中年男人脸上的笑意,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全盘化为了惊愕。 镜子另一边,白霜行把蜡烛放在桌前,紧接着,又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瓷碗和馒头。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这是……见鬼之法其二,饿鬼供奉。 她想做什么?! 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不止房东,连旁白也愣了一下。 镜子另一边,剧情仍在继续。 文楚楚把香点燃,规规矩矩放在瓷碗之前,烟雾缭绕,缓慢升起。 正如昨晚那样,升腾的白烟徐徐凌空,如同无形笔墨,渐渐勾勒出几道若有若无的影子。 不过多时,重重鬼影几乎填满整个房间。 白霜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见一切顺利进行,朝着文楚楚点头示意。 【饿鬼供奉】的原理是,在阴气聚集的地方游荡着众多鬼魂,由于无人祭奠,变成饥肠辘辘的饿鬼。 墓地固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她一直没忘记,在邻居们口中,444号楼也阴森诡异,门口的街道上曾有许多人离奇死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栋彻头彻尾的凶宅,一旦进行供奉,也能引来游魂。 这件事准备就绪,接下来,就只需要—— 下一秒,镜子另一边的房东浑身僵住。 他正直勾勾看着双面镜,视线所及之处,原本背对着他的白霜行……忽然转过了身。 她眼底带笑,神色从容,如同等待着老鼠上钩的猫,眼尾溢出意味不明的弧度。 明明在笑,却像一把锋利的刀,隔着一面镜子,正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 掌心一片冷汗,他往后缩了缩。 是巧合吧? 她不可能知道镜子的秘密,就算知道了,也进不了他的房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得到他。 蓦地,他意识到什么。 头皮瞬间发麻,不等房东做出反应,对面的文楚楚便抡起身旁的椅子,用力往前一砸—— 是镜子。 他们打不开门,却能打碎镜子,直通他的房间! 镜面破碎的声音刺耳至极,如同死亡渐渐临近的审判。 诡异、绝望、恐慌、战栗,各种各样的情绪与氛围达到顶峰,房东慌不择路,转身就往门边跑。 他动作飞快,万万没想到,房门刚一打开,就有一个拳头迎面而来! 右手重重击打在男人侧脸,负责堵门的徐清川长出一口气。 他在门口守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秒钟。 身前的徐清川怒气冲冲,身后的文楚楚已经穿过镜面,一步步向他靠近。 前有狼后有虎,房东吓得脸色发白,瘫坐在地:“错……我错了!我不该放那面镜子,你们饶了我吧!” “只是那面镜子吗?” 白霜行踱步来到他身边,微微俯身,嘴角仍是礼貌温和的浅笑:“关于邪术祭品的事情,你不打算和我们好好谈谈?” 他们果然知道了。 房东哆哆嗦嗦,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什么邪术什么祭品?我、我不知道……” 白霜行没说话,挪动脚步侧过身去。 镜面碎裂,游魂四处徘徊,已经有好几个来到他的房间。 肉眼可见地,房东神色一紧。 他曾经说过,自己胆子很小,一见鬼就腿软。当他面对满屋子游荡的饿鬼,一定会感到惊惶无措。 鬼魂缠身,加上他们三人不断施加压力,由此,便能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一点点、一点点碾碎。 [感受到对面那人的畏惧,白霜行饶有兴致勾起嘴角。] 半分钟过去,卡壳的旁白终于恢复运转。 [淡漠笑容里唯有冷意森森,她病态地笑着,轻声开口。] “如果不说实话……” 白霜行看着他的双眼,嗓音极轻,好似呢喃低语:“把你丢进它们里面,到时候会怎么样?被直接撕碎,还是被一点点啃咬吃掉?就算你出了事,那也全是鬼魂的错,与我们无关……对吧?” 不远处的恶鬼个个恐怖狰狞,这句话如同一记棒槌,狠狠砸在男人头顶。 窒息感犹如潮水,将他死死包裹其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房东因恐惧而动弹不得,眼角渗出一滴清泪。 疯……疯子! 旁白逐渐适应了剧情变化,慢慢轻车熟路。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只不过是想看一看…… 不,他为什么要鬼迷心窍,买下这面镜子?如果一开始就不去偷窥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这女人一定会杀了他的!她是疯子、是魔鬼!] 056:…… 056:…… 056:旁白,你在干什么啊旁白!!! 这剧情是认真的吗?变态房东偷窥租客,结果目击到更变态的招魂现场,被吓到抱头痛哭?你说这合理吗? 到底谁才是反派啊! 它想拍的是惊悚恐怖片,主人公就该瑟瑟发抖哭着逃命,而不是拿着刀大杀四方,把变态逼得痛哭流涕—— 还有房东,作为反派角色,你支愣一点好吗! 事实证明,房东无法支愣,这辈子都不可能支愣。 他不过是只生活在阴暗沟渠里的老鼠,一辈子没什么出息,靠着偷窥才能得到一丝乐趣。 文楚楚低头觑他,只觉得恶心。 恶心之余,又有点儿浑身舒畅。 自从他们进入白夜,一直被系统和百里操控于股掌之间,心里总憋着一股气。 时至此刻,看着这男人哭着求饶,就真的—— 太、爽、啦! 虚假的恐怖片主角:被威胁,被恐吓,被吓得神志不清抱头鼠窜。 真实的恐怖片主角:去威胁,去恐吓,去反杀厉鬼、碾压反派,把剧情掀得天翻地覆。 文楚楚表示,这种剧情她很喜欢。 耳边回荡着房东的哭声,徐清川是个老实人,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咱们更像是反派了?” 文楚楚看他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反派角色的体验这么舒爽——我们还能更反派一点吗?早就看这破剧情不顺眼了!” “好了。” 白霜行垂眼笑笑,望向地上瘫坐着的男人:“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文楚楚双手叉腰耀武扬威,把恶人精神贯彻到底:“不然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恶鬼将映(十一) 饿鬼供奉仍在继续,房间里弥漫着白烛淡淡的气息。 游魂吓人,将他团团围在中央的三个恶棍更是恐怖,在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下,房东昏了过去。 当他被吓到晕厥的刹那,系统音适时响起。 【叮咚!恭喜完成3/4主线任务。】 【请贡献度最高的挑战者,“白霜行”选择第三幕小标题。】 【以下是为您推荐的片名:】 【《恶人传》、《死不掉的白霜行的一生》、《百家街短跑竞赛实录》……】 《百家街短跑竞赛实录》,应该是指他们身处鬼打墙里,被老太太的鬼魂步步紧逼,最后上演生死逃亡的那一幕。 白霜行想起当时的情景,毫不犹豫选中了这个选项,不管内容如何,至少听起来很和谐很友好,很有几分邻里和睦的味道。 与之前的《幸福一家人》相得益彰,刚好凑成一个系列。 选完小标题,徐清川刚好从饮水机里接满一杯水,与她短暂对视后,把水一股脑泼在了房东脸上。 于是,在浑浑噩噩的梦里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男人是被冷醒的。 一杯冰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恶狠狠拉回现实。当房东睁开双眼,第一反应就是环顾四周。 他无比希望,记忆里的那些事情只是一场梦。 可惜事与愿违,睁眼的瞬间,男人见到三张熟悉的脸。 白霜行正在擦拭手心碰过他的地方,见他醒来,勾起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笑:“醒了。” 意识渐渐清醒,男人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张木椅上,双手双脚动弹不得。 前来进食的饿鬼已经全部离开,房中空荡寂静,仍残留着诡谲幽谧的阴森氛围。 他不敢多看,哆哆嗦嗦:“我错了!你……你们想要多少钱?只要我有,全、全都可以给你们!” 没人说话的时候,房间里显得格外安静。 房东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双眼上瞟。 身前的白霜行年纪不大,最初见到她时,男人对她的印象是“文静漂亮”这四个字。 去他的文静。 时至今日,他只想狠狠打当初的自己一巴掌。 “钱?” 白霜行低头瞥他,轻笑出声:“你很怕我?” 房东欲哭无泪—— 眼前的三人抡起椅子和拳头就往他家里冲,身边还跟着一堆饿鬼,这谁不怕啊! “邪术和祭品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清川说:“你和百里想让我们死在试炼里,对吧。” 一旁的文楚楚双手环抱在胸口,挑了挑眉:“如果乱说话……我还剩好几根白蜡烛哦。” 白蜡烛。 听见这三个字,房东猛地打了个哆嗦,不久前鬼影幢幢的景象他还没忘,要是再来一次,他准会发疯。 “我说,我都说!” 男人脸色惨白:“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我没怎么参与,真的!” 白霜行:“你们以‘收徒’的名义把我们找来,应该别有目的吧?” 不出所料,这个男人胆小如鼠又极其怕死,只需要小小吓唬一下,就能抖出不少线索。 “是、是的。” 房东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们是……献给神的祭品。” 文楚楚一怔:“神?什么神?” 房东赶紧摇头:“我们不能直呼神明名讳。” 他露出踌躇的神色,艰难开口:“只要把你们作为祭品献给神……表姐就能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徐清川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白霜行神色微沉,开门见山地发问:“百里她到底多大年纪?” 没料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房东愕然抬头,迟疑好一会儿,用极小的声音回答:“……八十八。” 文楚楚:“啊?!” 她之前猜测过百里的年龄,对方既然是中年房东的表姐,大概率已有四五十多岁。 至于八十八,她是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 都这把年纪了,捉鬼时不会闪到骨头吗? “奇怪。” 徐清川也是一愣:“百里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听声音,像是二十岁上下。” 拥有年轻的声线,甚至还能跑上跑下四处驱邪,一个八十八岁的老人,真能做到这种事? 他说完意识到什么,心口重重一跳:“因为她用了邪术?” “……是。” 房东说:“只要给神献上生辰八字相符的小孩,它就能保佑表姐事事平安、容颜永驻。” 文楚楚的脸色变了变。 他们刚来444号时,这场献祭尚未开始,那时的百里就已经拥有了少女的声线,也就是说—— 文楚楚咬牙:“在此之前,你们献祭过多少孩子?” “大概、大概三四个?神的庇佑不是永久的,等时效过去,表姐的身体就会迅速老化,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重新……” 房东说到一半,察觉到文楚楚愤怒的情绪,忙不迭改口:“我真的不清楚啊!所有事情都是表姐一手安排,我只是个负责打杂的!” 不留给他更多狡辩的机会,文楚楚一脚踹在男人胸口上。 白霜行没有制止她的动作,继续发问:“她躲在房间里不见人,就是因为时效到了?” “对。” 疼痛在胸腔爆开,偏偏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徒劳落下眼泪,哆哆嗦嗦道: “这次的祭品本来是宋晨露,表姐早早给她下了诅咒……没想到她奶奶出了车祸,化作厉鬼守在她身边,让仪式迟迟无法进行。” 果然是这样。 白霜行:“那我们呢?我们不是‘八字相符’的小孩,为什么要找上我们?” 这一次,房东沉默了很久。 男人露出明显的犹豫之色,忐忑看她一眼:“如果我告诉你事实,你可以保证不杀我吗?” 白霜行不置可否,轻扬下巴。 “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生辰八字,还有另一种剑走偏锋的办法。” 房东观察着她的神色,吐字谨慎:“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作为阵心,辅以三缕阳魂,只要将他们一起献给神……数量足够的话,就能弥补生辰上的误差。” 徐清川大脑嗡地一响:“不到十岁的小孩?” 百里打算在今夜将他们置于死地,从而收集“三缕阳魂”,是不是代表着……邪术仪式也会在今晚进行? 那个孩子—— 想到百里空荡漆黑的房间,文楚楚下意识感到不妙,一把拎起房东衣领:“百里在哪儿?那个孩子是谁?” “别别别打我……是江家那个女孩!” 江家,江绵。 白霜行神色微变,想起那个满身是伤的小姑娘。 就在昨天,见到她脚踝上的擦伤后,女孩怯怯走向她身边,递来一张创可贴。 房东被文楚楚的表情吓到,抖如筛糠,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表姐给了一笔钱,她爸很爽快就答应了,你们也知道,那男的是个赌棍。他发誓不会报警,别人如果问起,就说离家出走。” 他有些语无伦次:“仪式在今晚,真的,我说的全是实话……” 白霜行直截了当将他打断:“她们现在在哪里。” 她动了怒,语气冷得像冰。 房东又是一抖:“在地下室,从一楼楼道可以进去,那是做法的地方。” “三个问题。” 时间紧迫,白霜行加快语速:“第一,做法需要多久;第二,做法的大概步骤;第三,地下室钥匙在哪里。” “做法需要很久。仪式是两个小时前开始的,你现在去,那孩子或许还活着。” 房东说:“‘神’以人类的绝望和恐惧为食,祭品越是痛苦,神给予的赏赐越多,所以每次进行仪式时,表姐都会慢慢折、折磨。”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心虚地压低声调。 徐清川低低骂了一声“操”。 房东小心翼翼:“还有钥匙……钥匙在电视下面的柜子里,左数第一把。” 白霜行不和他废话,转身快步走向电视机;文楚楚也没开口,手腕一动,对着他的脸又是一拳。 她学过搏击,打得拳拳用力,白霜行头也不回地寻找钥匙,徐清川则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并未阻止。 侧脸、胸口与小腹被重拳一次次砸下,中年男人止不住眼泪,躲闪着嚎哭出声。 等白霜行顺利找到钥匙,落在他身上的疼痛感才终于停止。 江绵的情况尚且不明,三人不敢多加耽误,即刻动身前往地下室。 房东已是鼻青脸肿,浑身无力瘫倒在椅子上,有血从他鼻子里涌出来,将整张脸衬得狰狞如恶鬼。 他剧痛难忍,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猩红双目中,隐隐多出一丝阴毒的杀意, ——那三个年轻人不会知道,他说了个谎。 仪式最长不会超过两小时,早在他们破解鬼打墙时,表姐的献祭就已经完成。 虽然缺少了三道魂魄,但幼童的骨血才是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只要有它,表姐至少能恢复五成实力。 地下室是修习邪术的主场,藏匿着为数众多的邪物邪祟,只要他们打开地下室大门…… 到那时,痛哭流涕不断求饶的人,就会变成他们了。 这样想着,中年男人的脸上浮起浅笑。 然而没过几秒,他的笑意戛然而止。 门边的三人也察觉不对,纷纷停下脚步。 就在刚刚……整栋屋子颤了一下。 “奇怪。” 文楚楚左右张望:“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很浓的腥臭味?之前没有,像是忽然出现的一样。” 她话音刚落,房屋仿佛巨浪中飘摇的船只,陡然又晃了晃。 紧随其后,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墙上洁白的壁纸如同被墨水浸透,迅速染上一层斑驳纯黑;地板的缝隙中渗出道道黑烟,散发出浓郁腥气。 黑与红交织缠绕,从地下无声腾起,如同恶鬼狰狞的纹路,把整栋楼房全然包裹。 这样的转变毫无征兆,徐清川毛骨悚然:“这、这是什么?” 文楚楚回身上前几步,瞪着被五花大绑的房东:“这是怎么回事?你表姐又在搞什么鬼?” 她说完才发现,眼前的中年男人面无血色,脸上惊恐不比他们少:“不可能……不可能!” “出事了!” 他惊恐万状,声音几近嘶哑,一边尖叫,一边奋力蠕动身体:“求求你们救我,带我一起逃出去!仪式不可能出现这么重的怨气……一定出事了!” 白霜行皱眉:“什么意思?” “你们在巷子里活下来,仪式缺少祭品,有一定概率失败。” 房东满脸的不敢置信:“那小孩被折磨至死,一旦怨念深重、化作厉鬼,以表姐现在的状态……很可能制不住她。” 怎么会这样? 表姐明明说过,要用最残忍的手段一点点驯服那个小孩,让她不敢反抗,心甘情愿沦为神的奴隶。 在那样漫长而痛苦的折磨里,几乎所有人都会自暴自弃放弃反抗,最后甚至哭着求着想要尽快死去,得到解脱。 一旦丧失求生的意志,逐渐变得麻木,祭品就不可能成为厉鬼,从而避免了反噬的可能性,能被顺利送给神明。 仪式进行过很多次,每次都从未出现过差错。 唯独这次…… 不过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如此浓烈的怨气?被折磨了那样久,难道在生命最后一刻,她仍然在怨恨、在不甘、在想着活下去? 文楚楚闻言一怔:“只有厉鬼才有怨气,也就是说,江绵已经——” 她话没说完,耳边传来系统清脆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正式解锁最后一段主线剧情!】 它的语气里,全是不加遮掩的幸灾乐祸。 【被虐待,被折磨,被亲生父亲卖给一个心狠手辣的术士,在长达数个小时的毒打、刀割、火烧与窒息里,她死了。】 【她的怨气将大楼里的一切吞噬殆尽,在这里,她即将展开一场期待已久的复仇。】 【你们是逃走,是求饶,还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房间里的灯泡噼啪闪烁,白霜行心有所感,无声抬头。 缕缕血丝密密麻麻,藤蔓一般攀上墙壁与天花板。 窗外不再是司空见惯的寂静夜色,血色好似翻涌不停的汹汹浪潮,吞噬月亮与星光。 几秒钟之前,444号还只是一栋普普通通、顶多略显阴森的住宅楼; 此时此刻,在幽异至极的血雾里,它俨然成为了一处人间炼狱。 房东的哭声撕心裂肺,系统音再次响起。 【欢迎来到电影的终幕,我为它暂定的名字是——】 【无人生还。】 恶鬼将映(十二) ——无人生还。 毫无疑问,比起之前出现过的任何一个片名,这四个字都拥有压倒性的震慑力。 房里的空气如同被灌了铅,连呼吸都沉重不堪。 窗外血雾翻滚,文楚楚和徐清川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双双失语。 白霜行心里又烦又乱,勉强压下怒火,看向双眼无神的房东:“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房东早已惊骇万分,别说逃跑,连说话都难。 眼前的三个年轻人是他活命唯一的希望,男人不敢隐瞒,眼泪快要哭干:“我也不清楚,关于仪式的具体内容,我只听表姐偶尔提过几句。” 他想到什么,语气迫切而激动:“对,你们快去找表姐!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有办法!” “江绵被献祭之后,第一个报复的就是她。” 徐清川说:“看这冲天的怨气,你觉得她还能活?” “表姐在这行干了几十年,身上有不少保命的宝贝。” 房东加快语速:“怨气现在出现,说明厉鬼也才刚刚形成,如果抓紧时间,你们一定能见到她!” 白霜行应了声“嗯”。 据她所知,白夜里的挑战不可能毫无生路。 知道如何对付厉鬼的唯有百里一人,为了确保剧情顺利进行,系统不会让她太早退场。 “必须找到百里。” 徐清川也意识到这一点:“走,马上去地下室。” * 时间容不得耽搁,三人在房东客厅搜刮了几张保命的驱邪符,没再逗留,立即下楼。 地下室的入口建在一楼最里侧,徐清川在前面打头阵,文楚楚断后,白霜行走在中间。 还没到一楼,意料之外地,白霜行听见一阵咚咚敲门声。 这声音急促而剧烈,吓得文楚楚浑身一个激灵,徐清川也纳闷:“谁在外面?” 这里怨气凝结,很容易惹来厉鬼,但是……鬼魂也要敲门吗? 正当困惑之时,门外响起女孩语无伦次的抽泣:“救命,求、求求你们!” 是似曾相识的嗓音,稚嫩清脆,来自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 白霜行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宋晨露?” 文楚楚一愣:“那个能见到奶奶魂魄的小女孩?她怎么会在这儿?” 没人知道答案。 门外的“人”很可能是鬼怪设下的陷阱,白霜行不敢放松警惕,找到大门上的圆孔,顺势向外探去。 面容清秀的小女孩独自站在门外,手里抱着老旧的兔子玩偶,许是受了惊吓,哭得泪流满面。 在她身后,越来越多的怨气缓缓凝集,夜色混沌,风声如同游魂的啜泣。 从这个视角看去,不止444号楼,连整条街道都被染上一层血色。 这让白霜行想起鬼打墙时的阴阳交界—— 或许此时此刻,他们也被江绵的怨气拉入了阴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样一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易逃出去。 门外的孩子不像是鬼。 文楚楚小声:“……开门吗?” 白霜行没掉以轻心,手中紧握一张符纸:“以防万一,准备好这个吧。” 她做事果断,与两名同伴交换眼神后,右手瞬间用力。 大门被吱呀打开,门外的小孩满眼泪花抬起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霜行一把拉进房中。 大门被重新关紧,文楚楚看着眼前的宋晨露,心里有一百个诧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我来找奶奶。” 小孩把兔子玩偶抱得更紧,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奶奶跟着你们离开了,我以为……你们和她在一起。” 没想到奶奶没找着,反而撞上了邪术失败、怨气反噬,被卷入这个鬼魅横行的地方。 徐清川蹙起眉头:“你爸妈允许你这么晚一个人出来?他们没告诉你奶奶现在的情况?” 车祸已经过去这么久,宋晨露不笨,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奶奶去世了? “我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宋晨露低着头,攥紧毛绒兔的爪子,抿了抿唇,努力止住哭腔:“因为……是奶奶。” 她说得语意不详,白霜行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听说宋家夫妻常年在外工作,小孩由奶奶抚养长大,在身边所有人里,宋晨露一定最亲近、最信任她奶奶。 就连老太太的死因,也是宋晨露身患怪病,老人着急去医院拿药,结果遇上了一个酒后驾车的司机。 正因如此,就算得知老人的死讯,宋晨露也不会怕她奶奶。 白霜行暗暗叹一口气。 444号和外面的街道都被怨气吞噬,他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怎样才能逃出去。 这地方显然不安全,如果把宋晨露单独留在门边,估计没过一会儿,她就会沦为鬼怪的食物。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她带在身边。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同一时刻,耳边突然响起系统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触发支线任务:迷茫的羔羊!】 【你们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误闯此地的宋晨露。保护还是舍弃,全在一念之间,不过…… 如果能安全护送她离开这里,说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支线任务奖励:???】 “虽然不知道地下室里究竟什么情况,不过让她跟着我们,至少能安全一些。” 徐清川提议道:“要不,我们把孩子带上吧。” 更何况他们接收到了支线任务,不做白不做,就目前而言,带上宋晨露不亏。 白霜行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在女孩面前微微俯身。 她低垂着眼,在阴气森森的世界里笑了笑:“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你知道鬼屋吧?” 宋晨露努力忍住眼泪,点点头。 “我们这儿呢,在试验一款新型鬼屋。” 白霜行说:“这些黑气是特效烟雾,房子用深颜色的油漆刷过,如果待会儿遇到突然出现的人,都是扮演鬼魂的工作人员。” 身边的情景太过惊悚骇人,小孩被吓得六神无主,听完她的话,茫然眨眨眼睛。 “鬼屋马上要开业,我们今天想试试效果,没想到这么巧,你来了。” 白霜行摸摸她脑袋:“先跟着我们好吗?等工作结束,我们就带你回去找奶奶。” 她的语气温婉柔和,与身后涌动的血雾格格不入,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怖环境下,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女孩怯怯抿唇,捏一捏怀中的兔子,轻轻点头。 白霜行笑笑,向徐清川和文楚楚点头示意。 可以走了。 * 在此之前,三人都没进入过地下室。 据房东所言,地下室是百里大师的修行之地,他们身为见习弟子,不能踏入其中。 看着徐清川把钥匙对上锁孔,白霜行默默想: 恐怖片定律之八,绝对不要进入地下室。 在恐怖片里,一些建筑已然成了“晦气”和“闹鬼宝地”的代名词,包括但不限于废弃的老楼、停尸间、电梯、阁楼和地下室。 一句话总结,谁去谁送死。 地下室的铁门生有斑斑锈迹,被徐清川推开时,发出一声喑哑难听的闷响。 在场几人同时捂住口鼻。 好臭。 白霜行屏住呼吸。 这股刺鼻的腥臭气息难以用语言形容,就像是腐烂许久的血肉暴露于阳光之下,被烈日遥遥炙烤,散出令人无法忍受的苦腥。 文楚楚本想出言抱怨,想起身边还有个小孩,只能哈哈干笑一下:“道具组买的臭鸡蛋,味道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白霜行:“嗯,改天让他们换个味道。” 她语气轻松,说话时却看向门后,目光渐渐冷却,多出几分审视与警惕。 门后是一条往下的楼梯,通往更深也更幽暗的地方。两边的墙壁斑驳破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墙上挂着灯。 灯光暗淡,但总好过伸手不见五指。 最前面的徐清川踏入其中。 楼梯很长。 白霜行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目光掠过两边的墙壁,目光越来越沉。 一条条血红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力,在墙壁上左右蠕动,随着探索深入,血丝逐渐增多,直至覆盖大半个墙面。 毫无征兆地,徐清川脚步停住。 与此同时,白霜行听见文楚楚用力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就在不远处的楼梯尽头,一道影子正蹲在角落吃着什么,身形摇晃,不断发出咯嘣咯嘣的碎裂闷响。 仿佛早有预感,鬼影僵着脖子,徐徐转头。 白霜行一把捂住小孩的双眼。 那鬼影面目全非,正捧着一只断裂的手,在它身边,躺着另一只一动不动、断了手臂的鬼魂。 她在有关白夜的论坛里看过,在没有秩序规则的世界里,怨灵经常会互相残杀,吞食的鬼魂越多,实力也会越强。 一瞬间的寂静。 见到他们,鬼影浑身咯咯颤抖,露出一个诡谲残忍的笑—— 再眨眼,它已起身上前,直扑徐清川的喉咙! 巨大的压迫感沉重如潮,徐清川努力稳下心神,止住因恐惧而生出的颤抖,顺势举起驱邪符。 鬼影动作停住。 然而很快,徐清川意识到不对:“这符压不住它,快跑!” 正如他所言,符箓只让它出现了几秒钟的停顿,没过多久,黄纸如同遭到烈火焚烧,化作一缕青烟。 文楚楚抱起小女孩就跑,白霜行也没犹豫,立马迈步向前。 “这什么鬼东西啊!” 文楚楚捂着宋晨露的眼睛:“符纸解决不掉,我们怎么对付它?” 白霜行没说话,飞快抬头张望,观察地下室的环境。 这里很大。 整体布局十分凌乱,空间被厚厚的墙壁分开,划分成许多个大小不一的房间,由于灯光昏暗,很难分清东南西北。 四周不见神像佛像,墙上浸满漆黑的污渍,凝神望去,有猩红的液体从墙体渗出,勾勒出纷繁复杂的符箓图案。 毫无仙风道骨,只让人觉得邪。 身后的鬼影速度飞快,几乎贴上她后背。 白霜行转身挥出一张符纸,心里清楚,顶多能拖住它几秒钟时间。 地下复杂得犹如迷宫,分支出一条条走廊与房屋。 他们不知道百里的具体位置,大声呼叫又怕惊动鬼怪,只能从最近的房间起,开门依次搜寻。 欣赏着几人狼狈的身形,监察系统056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里是整场挑战的最后一个关卡,也是最难的一个。 地下室是百里大师研究邪术的秘密地点,潜伏着数量众多的鬼怪。他们必须承受住这只怨灵的追击,同时尽可能地小心谨慎,避免引出其它邪祟。 就算这群人对恐怖片套路了如指掌,能避开其它的鬼魂,跟在他们身后的这只,也绝对摆脱不了。 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是在被追上之前找到百里大师,但以这只怨灵的速度…… 想必不到十秒钟,就能追上其中一个人吧。 想到这里,它心情大好。 任凭白霜行有那么多不按套路出牌的鬼把戏,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不也毫无用处。 “情况不太好。” 徐清川回头看一眼鬼影:“符纸对它的制约,似乎越来越小了。” 他在心里算得清清楚楚,第一张符箓让它停顿了大约五秒钟,而这一次,仅仅争取到了三秒钟的时间。 照这样下去,驱邪符迟早会变成废纸。 白霜行推开又一扇门:“这里也没人。” 门后是一间风格古怪的房屋,地上摆满燃尽的蜡烛,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悬挂有一面圆形大镜子。 文楚楚对镜子有心理阴影,只想赶紧离开:“走吧,去下一间。” 然而白霜行没动。 身后的厉鬼步步紧逼,文楚楚不由着急:“怎么了?” “……我有一个设想。” 白霜行站在镜子前,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迅速前行几步,直到镜中清晰出现她的倒影。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感到焦躁不堪,只想尽快逃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文楚楚却是一怔,随即正色询问:“什么办法?” 徐清川也喘着粗气,认真看向她。 时间紧迫,完全不留给他们讨论的时间。 五秒钟不到,只见一抹血色闪过,好不容易甩开一段距离的怨灵,竟已来到门边! 文楚楚掏出一张符纸:“我来!” 眼看怨灵袭来,她正要抬手,身体忽然被人一拽—— 白霜行手上用力,将她从镜子前拉开,来到镜面照射不到的角落。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阵无比痛苦的哀嚎。 声音……居然来自那只怨灵。 文楚楚整个呆住。 只见房间幽寂,一只从未见过的鬼魂从镜子里探出半个身体,满口尖牙锋利如刀,死死咬在红衣怨灵脸上。 她好像,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 根据恐怖片的套路,镜中必然藏有一只凶恶的厉鬼,一旦有人靠近,就会突然现身。 以白霜行作为分界点,镜中恶鬼和红衣怨灵同时向她袭来,当她侧身躲开…… 两只杀气汹涌的鬼怪,一定会撞上。 而众所周知,鬼魂之间常会自相残杀。 暗中观察一切的056:……? 等等。 这些规则是让你这么玩的吗?! “走吧。” 白霜行语速很快:“它们打起来,不知道能拖延多久时间,我们继续找人。” 她一边走,一边简略解释:“我们刚进入地下室,就看到那只怨灵在吞食其它小鬼,这应该是系统给我们的提示,让我们引导鬼魂之间自相残杀。” 056:。 它才没有!!! 在绝大多数恐怖片里,都会出现一成不变的套路。 之前在小巷中,她曾利用套路避开了所有危机。既然这个思路可行…… 那要是反向利用套路,毫不费力召唤出所有鬼魂,让它们成为被她利用的工具呢? 事实证明,行得通。 “鬼魂彼此争斗,会用去不少时间。” 白霜行道:“就算其中之一赢了,继续来追我们,我们也能随时随地召唤出另一个怨灵。” 她说着笑了笑:“毕竟放眼望去……地下室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恐怖片里不能碰的禁物。” 什么人啊这是! 系统056意识狂抽。 在地下室里安排这么多凶物,是为了坑害你们、让你们被无数鬼怪围堵剿杀—— 不是给你提供的免费工具好吗!为什么你表现得这么兴奋啊!!! 趁着两鬼相斗的间隙,三人又找了一间屋子。 离开房间时,凶神恶煞的怨灵已经吃掉镜中鬼,又一次猛扑而来。 白霜行眼疾手快,抓起地上一个奇形怪状的布偶娃娃,朝着红衣砸去。 ——谈起恐怖片厉鬼,怎么少得了这种丑娃娃。 玩偶中现出一抹白影,与红衣怨灵半空相遇。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两只老虎还硬碰硬撞在一起,暴怒之余,免不了一场死斗。 眼看一红一白撕打在一起,056气得大骂废物,白霜行顺势打开下一扇房门。 “这种方法,好像养蛊啊。” 徐清川有感而发:“我听说苗人养蛊,就是把众多毒虫关在一起,让它们彼此撕咬,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才能成为蛊虫。” 文楚楚有些担心:“吃掉越多鬼魂,实力就越强大。让它们像这样自相残杀,如果养出一只很强的厉鬼,我们到时候怎么对付?” 白霜行毫不犹豫:“我们有百里啊。” “白夜不可能是死局,一定有活下去的办法。现在这种情况,能对付怨灵的只有百里,系统原本的安排,应该就是让我们找到她,让她除掉跟在身后的怨灵。所以——” 她弯眼笑笑,温和而有礼貌:“一切交给她吧。” 056:…… 正常的剧情走向,的确是这样。 但你现在疯狂养蛊,谁知道会养出什么样的怪物啊!百里要想解决,恐怕大半条命都会没有吧!!! 好气。 但不可否认,白霜行说的都是事实。 努力扯出一个杀气森森的笑,056应她:【没错,就是这样。】 * 与此同时,地下深处。 护身符的光芒趋近于无,百里独自坐在角落。 献祭仪式失败了。 那个女孩拥有超乎她想象的求生欲与复仇欲,死去之后怨气冲天,成为一只恐怖的厉鬼。 她与厉鬼斗法许久,多亏有身上的不少宝贝,才终于将它击退,勉强活了下来。 这栋房子已经沦为恶鬼的地盘,她身上有伤,出去非常危险,这会儿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干脆坐在原地疗养生息。 不知过了多少,走廊里居然响起踏踏脚步声音。 表弟胆小如鼠,绝不会来这种地方,唯一可能出现的,只有那三个小年轻。 他们居然活了下来。 那三人置身于这栋房屋,一定也被牵扯进来。他们不傻,知道要想活下去,必须寻求她这个大师的帮助。 这样想着,百里忍不住露出笑容。 只要与他们汇合,她就能把那三人当作肉盾,成功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奖赏,让她能活下去! 心中激动万分,女人颤抖着起身,打开房门。 不出所料,在幽长走廊上,她一眼就见到三张熟悉的脸孔,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孩。 终于来了!她的肉盾—— 等等。 跟在他们身后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笑意一点点凝固,百里愣在原地,大脑嗡嗡作响。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为什么紧紧尾随着他们、距离她越来越近的,会是一只形貌可怖、怨气几乎凝为实体的超巨型怨灵??? 他们来之前,她的死亡几率还只有百分之五十;他们来之后…… 对上这鬼东西,她是百分之百不死也残啊! 白霜行也看见了她,眉眼弯弯挥挥手:“百里大师,我们来救你了!” 百里:? 百里:??? 短短一瞬间,百里心中飞快浮起三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 完了,她成肉盾了。 兜兜转转,被用来转移伤害的替死鬼,竟是她自己。 第二个念头。 她只不过想找三个倒霉蛋,为什么会遇上这种怎么也死不掉、最后还倒坑她一把的祖宗? 第三个念头—— 求求你们别来了,快走啊!!! 恶鬼将映(十三) 平心而论,百里完全不想搭理这三个突然出现的家伙。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当场和他们撇清关系,只求那只暴怒的怨灵不要伤害她。 可她还能怎么办。 以白霜行为首,三人齐齐向她跑来,身后的怨灵如影随形。 如果不能将它尽快解决,等那三个祸害靠近,她也活不成。 她只能用尽浑身解数去搏。 斗法持续了七八分钟,过程十分惨烈,当怨灵消散于空中,满身伤痕的百里也身形一晃,狼狈瘫倒在地。 躲在角落里看好戏的白霜行这才探出脑袋:“大师,你没事吧?” 百里:…… 她都快成血人了,浑身上下有一处地方能和“没事”扯上关系吗?! 徐清川上前一步:“大师,楼里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之前有过商量,地下室是百里的主场,藏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邪物,一旦撕破脸皮,这女人随手拿起一样物件,就能轻而易举害死他们。 因此,在离开地下之前,最好表现出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假象。 果然,细细观察他们的态度后,百里眼中的戒备与杀意少了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被表弟卖了个一干二净,听见徐清川的疑问,低头轻咳一声:“这里……是我镇压邪灵的地方。” 她演得投入,可惜绝不会想到,身旁三人同样谎话连篇。 白霜行神色微敛,正色道:“看现在的情况,难道有邪灵挣脱束缚出来了?” 说话时,她的目光落在百里脸上。 白霜行总算明白,百里为什么不愿意出门见人了。 这是一张非常古怪的面孔。 看骨相、五官和面部轮廓,应该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然而脸上的皮肤却如同腐烂的苹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老化,生出密密麻麻的皱纹。 乍一看去,好似一块块沧桑树皮。 顺着面部往下,浑身血肉像被抽干,不见一丝活力,比起人,更像一具枯瘦的干尸。 “没错。” 百里虚弱点头:“我拼尽全力,只勉强将它驱走,但它仍然盘踞在这栋房子里,打算把我们全部吞噬。” 文楚楚:“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我如今,咳,身受重伤,这个任务,还得由你们来做。” 百里努力撑起身子,靠坐在墙角:“那厉鬼栖身在一幅画里,画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只要烧了它,厉鬼没有载体,就会消散。”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厉鬼之所以会在画里,是因为她把那幅画当作了盛放江绵魂魄的容器,想要一并献给神明。 “只要烧了画就可以了吗?” 白霜行眸光一动:“你一直待在地下室,为什么不趁机把它烧掉?” 百里一时语塞:“我,我那是——” 当然是因为靠近那幅画太危险,她不敢独自前去,必须等替死鬼来啊! “我和它缠斗多时,受伤很重,本打算休息一会儿养养伤,没想到你们来了。” 女人干笑:“你们看,我现在连站起来都难,只能拜托你们闯进那间屋子,把它重新封印。” 徐清川对这人印象极差,不和她废话:“怎么封印?” “这样。” 百里费力站起,掏出一个打火机:“你们动作灵活,进去后立马把画点燃,我跟在你们身后,趁机做法。” 按照白夜的设定,厉鬼无法被感化。 他们不可能与江绵进行沟通,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徐清川从她手里接过打火机,望向走廊尽头。 到了这里,墙上的血丝已经汹涌如浪潮,蠕虫一般扭动着形体,散发出古怪臭味。 尽头的房间大门紧闭,是所有血丝生长的源头。 “马上就是鬼屋里的最后一关了。” 白霜行看向文楚楚背上的小孩,没表现出太多恐惧与紧张的情绪,语气如常:“如果觉得害怕,把眼睛闭上就好。” 宋晨露右手紧紧攥着兔子玩偶,双眼通红地点点头。 事实上,自从进入这个血红色的地方以后,她绝大部分时间都闭着双眼。 因为那只被养蛊出来的怨灵,百里被折腾得没了大半条命,不仅血色全无,身上还带着不少鲜血淋漓的伤。 白霜行瞥她一眼,确保对方在正常行走,淡淡移开目光。 还行,勉强能用。 周身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一行人没再多等,径直向长廊尽头走去。 百里低声道:“你们一定要小心,那幅画寄托了怨气,非常邪性。进门以后,不要去管任何你看到的听到的,把画点燃就行。” 说得好听,翻译过来,不就是“你们一定要心无旁骛冲锋陷阵,死了也没关系”么。 思忖间,前方的徐清川握住了门把手,回头与他们交换一道视线。 白霜行屏住呼吸。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整个世界瞬间寂静。 房门打开,透过缝隙,白霜行见到一张挂在墙上的画。 那并不是多么精美的画作,看上去出自孩童之手。 整幅作品笔触稚嫩、画工拙劣,画面上两个火柴人并肩坐在一起,在它们身前,是一块画满了星星和小人的巨大幕布。 像是……电影院。 这张画似乎拥有某种魔力,让她有了片刻的恍惚,再缓过神来,白霜行立马意识到不对。 ——只短短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画上的颜料由蓝转红,混浊的色彩猩红刺眼,下一刻,竟一股脑从画面里涌了出来! 百里在身后大喊:“不好!画,快烧画!” 但根本来不及。 鲜红的颜料如同血浪,瞬间浸透整个空荡的房间。画作扭曲变形,墙壁消失不见,再向四周看去…… 他们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漫无尽头的血色空间。 文楚楚呆住:“这——” “一定是幻觉!” 百里咬牙:“还记得那幅画在房间里的哪个方向吗?别被幻象蒙蔽,朝着那个方向走!” 她话刚说完,身侧的血雾突然剧烈翻涌,一只血手从雾中出现,直直攻向她身体! 如今的百里精疲力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被生生撕去手臂上的大片血肉。 她不愧是多年的老术士,惨叫一声后,条件反射亮出一张符箓,迅速贴在血手手背上。 符纸生效,血手化作青烟。 “如果真是幻觉,应该不会伤人吧。” 白霜行不理会她的惨叫:“至于那幅画的方位……我记不清了,或许百里大师能在前面为我们带路?” 血手既然能撕破人的皮肤,就一定不是虚假的幻象。 百里疼得干嚎连连,哪敢走在最前面,这会儿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交谈的间隙,又有几只怨灵从血雾现身,文楚楚攥着手里的符纸,不由蹙眉:“这地方要怎么出去?等符纸用光,我们就完蛋了!” “那幅画周围,是怨气最深的地方。” 百里瑟缩着身体:“我们靠得太近,被拉进了厉鬼的领域,出去的路……我也不知道。” “靠!” 徐清川没忍住,终于骂出声:“你明知道那幅画有问题,还让我们毫无防备往前冲?” 按照这女人原本的想法,应该是让他们三人挡住怨气,为她争取可乘之机,烧掉墙上的画作。 没想到怨气太深太重,直接把所有人一起拉进来了。 白霜行没说话。 符纸所剩不多,一旦用完,他们必将成为恶灵的盘中餐。 然而要想出去,这片空间广袤无边,一眼看不到尽头,他们又该怎么找到出口? 三人都不是经过训练的术士,对付一个两个鬼魂还好,现在怨气越来越强,已经到了棘手的地步。 文楚楚背着宋晨露,前后都要兼顾,这边刚刚避开一只从身侧偷袭的恶鬼,下一刻,就闻见身后浓烈的腥臭气味。 ——糟糕了! 符纸只剩最后一张,她来不及抬手去挡,几乎是凭借本能地,文楚楚咬牙转身。 身后的宋晨露与怨灵擦肩而过,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性命;文楚楚自己的身体,却直直面向怨灵伸出的右手。 然而出乎意料地…… 想象中血肉横飞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鬼手直直袭向文楚楚的胸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中途停在了半空。 文楚楚肩头,被宋晨露紧紧拽着的毛绒兔子,悄无声息动了动耳朵。 白霜行心下一动。 这是…… 原本杀气腾腾的鬼手突然消散,文楚楚恍惚一瞬,回过神来,感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脖子上。 她回头,望向宋晨露。 “是……是奶奶。” 这里发生的一切显然超越了“鬼屋”的范畴,宋晨露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定猜到了几分真相。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一路上怕得半死,一直咬着牙憋着泪,努力不让身边的哥哥姐姐分心。 直到这时,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大颗大颗落下来。 每个鬼魂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一旦离开固有领域,将遭到强烈反噬。 从毛茸茸的耳朵开始,兔子玩偶身上裂开一条狰狞破口,露出内里雪白的棉花。那双黑漆漆的双眼无波无澜,始终平静。 在浓浓血雾里,白霜行听见系统突如其来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完成支线任务:迷途的羔羊。】 【感谢三位挑战者帮助宋晨露找到奶奶,孩子们都相信,善良的人总会有好报。】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有些恍惚,轻轻松了口气。 在整场电影里,其实有一明一暗两条故事线。 明线是百里为了养小鬼,将江绵虐待致死,结果却酿出大祸,引火烧身。 没有详细描述的暗线,则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和她奶奶。 宋晨露因邪术生了怪病,奶奶求医心切,在取药途中车祸离世,在那以后,魂魄便一直寄居在兔子玩偶里。 这是老人在多年前,为她亲手缝制的兔子。 当她尚且活着的时候,老人就在清贫生活中竭力为女孩创造一片净土; 如今阴阳相隔,哪怕死后没有了躯体,哪怕遭到反噬支离破碎,奶奶也一定会保护她。 这是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 系统的声音清脆响亮。 【正在为您结算支线奖励——】 【“一条生路”。】 “奶奶说……” 宋晨露低着头,抬起右手,试图堵住从玩偶里漏出来的棉花:“先往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真能见到死去的奶奶。 他们说她思念成疾,患上了心理疾病,可白霜行知道,她真的看到了。 在她身边,或是在那只兔子漆黑的眼睛里,的的确确有一位温柔的魂灵。 所以白霜行说:“好。” 这片血雾浩渺无垠,他们跟着宋晨露的指引,在未知的空间中穿行。 没过多久,白霜行逐渐感到了身边的变化。 那股沉重如山的压迫力缓缓褪去,只剩下清淡血气。 当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一缕红雾盘旋掠过眼前,身后的女孩加重语气:“向前一步,就是那里!”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她话音方落,白霜行便迈步前行。 如同跨过了某个临界点,眼前一切事物恢复原状。 在她触手可及的身前,正是那幅画。 百里尖叫:“快,取下来!” 不需要她开口,白霜行迅速伸出右手。 画纸四周布满血丝,仿佛感受到威胁,齐齐涌向画面中心。 不知怎么,在即将触碰到白霜行手背时,血丝的动作,有了一秒停顿。 一秒钟的空隙就够了。 在血丝汹汹涌来的前一刻,白霜行手腕用力,将整幅画从墙壁撕扯下来:“打火机!” 百里心急如焚,一把夺过徐清川手里的打火机,将它扔向画纸。 火光与画纸接触的瞬间,整座房屋都为之一颤。 ……成功了。 白霜行垂眸,静静凝视近在咫尺的灼目火光。 墙上的血丝如同遭到极大的痛苦,不约而同开始疯狂蠕动。 这里隔绝了外界,却有森冷阴风穿廊而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风中夹杂着声声鬼哭。 火光明灭,血色褪去。 哭声凄凉悲戚,在耳边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个小女孩极力克制的悲鸣,在寂静灯光里,显得诡谲又凄厉。 “活下来了。” 百里双目猩红,咯咯痴笑:“我活下来了!居然想杀我……看看是谁遭报应!” 文楚楚挪动脚步,离她更远;徐清川默不作声,皱起眉头。 他们两人的神色,都不是很好。 纵观整个故事,最大的罪人,非这个姓百里的女人莫属。 以招收弟子为由,将无辜的年轻人骗来充当祭品;为了让自己重回巅峰,把一个个孩子折磨致死,献给所谓的“神明”。 到头来,活下来的是她,死去的却是孩子们。 白霜行没说话,踱步走向角落,在纸页烧尽的灰烬旁,看到一个小小的书包。 朴素破旧,浅粉色,很眼熟。 书包有着明显的撕扯痕迹,想必它的主人曾奋力挣扎过。 拉链裂开,几本作业册凌乱散落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白霜行俯身,将它捡起来。 纸条上,用稚嫩而工整的字体规规矩矩写着: 【谢谢姐姐帮我们,我和哥哥都是第一次看到魔术,你好厉害!】 右下角画了个圆圆的笑脸。 这是江绵写给她的留言,可惜永远无法亲手送出。 [阴气散去,风烟俱寂。] 漫长的沉默后,旁白音打破寂静。 [三名年轻人看着画纸散落的余烬,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同时,心中也不免生出疑惑。] [到底何为神,何为鬼,何为人?一切在这里结束,当真是最好的结局吗?] [不过归根结底,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是需要思考的事情。如今面临的最大难题,是离开这里以后,他们该上哪儿找一个新的工作。] 文楚楚有点儿懵:“结、结局?” 她还没反应过来,等耳边旁白结束,如同真正的电影落幕一般,四面八方的景色尽数消散。 百里、宋晨露、整栋阴暗潮湿的房屋,一切化为乌有,融入漆黑的幕布之中。 昏暗的视野里,慢慢出现一行大字。 【感谢您的观看!】 “靠。” 徐清川忍不住低骂一句。 拜托,这什么恶趣味十足的破结局? “等等!” 文楚楚匆匆开口:“这就是结局?反派不应该得到惩罚吗?那个小女孩,她就这样——” 【这就是结局。】 056的语气很是无辜:【恐怖片嘛,无非两种结局,要么你们全部死在怨灵手上,要么怨灵被你们反杀。观众看一个刺激就好,谁在乎什么正派反派,更何况,这世上也不是事事都能恶有恶报啊。】 它说完,继续进行播报。 【恭喜玩家完成白夜挑战:怨灵将映!】 【请耐心等待,正在结算奖励……】 【检测到两名玩家首次体验白夜挑战,即将发放专属技能……】 【叮咚!】 【技能已发放!】 文楚楚咬牙,心里憋着一口气。 江绵怨气深重,会对楼里的所有人展开无差别攻击。他们无法和怨灵沟通,要想活命,只能烧掉那幅画,让江绵魂飞魄散。 这个令人不适的、充满恶意的结局,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实在不爽。 系统仍在进行播报。 【主线完成度,百分之百。】 【奖励积分——嘶……咔!】 ……嗯? 如同碟片卡带,耳边忽然响起奇怪的声响。文楚楚被刺得耳膜阵痛,茫然之际,听见更加嘈杂的声音。 【呲……主线完成度,完成度,百分、百分之……】 徐清川也愣了:“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系统一道清脆声响: 【叮咚!主线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 【厉鬼未被完全消灭,白夜尚未结束,请挑战者们再接再厉!】 徐清川:……? 文楚楚:……?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不约而同看向白霜行。 就连身为监察系统的056也惊叫出声:【你做了什么?!】 白霜行面色如常站在原地,不理会它暴躁的语气,不慌不忙地,摊开右手掌心里握着的东西。 文楚楚睁大眼睛:“这是……那幅画?” 准确来说,是一小张画纸的残片。 怨灵很难交流,“用真情将它感化”的套路行不通,从进入地下室时她就在想,他们是不是非得与江绵不死不休。 直到百里提到那幅画。 画是江绵魂魄的载体,画作一旦受损,江绵将会受到重创,那如果……她毁掉大半张画,偷偷留下画的一角呢? 答案是,江绵实力大损,既不会魂飞魄散,也没办法将她杀掉,二者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不至于不死不休。 这样一来,身为最大反派的江绵仍然存在,电影也就不会匆匆结束。 他们还有扳回一城的机会。 “是取画的时候撕下来的?” 徐清川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第一个冲上前,亲手取下它。” 白霜行点头:“毕竟,百里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毁掉那幅画。” 事实上,见到画作后,那女人也的确飞快举起了打火机。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留下一小片画作,尝试与画里的魂魄进行沟通。 江绵受到重创,很难对她发起进攻,到那时,她们之间的交流一定会顺利许多。 但是…… 手中握着画纸残片,白霜行垂下眼眸,无声勾起嘴角。 她似乎,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由于主线任务尚未完成,三人被强制送回原本的地下室里,继续这场电影。 抬眼看去,百里春风得意,眼中尽是死里逃生的狂喜。 白霜行静静看着她。 对方并不知道,在她的脑海里,正浮现着几行无比显眼的字迹。 【恭喜挑战者激活专属技能!】 【姓名:白霜行】 【技能:神鬼之家】 【技能简介:同鬼怪签订契约后,可与之成为‘家人’,将鬼怪带离白夜。 家人好感度达到一定等级,可共享鬼怪能力。】 【当前技能分支】 【分支一:共情】 【简介:是否觉得怨灵难以沟通?是否苦恼于异生物的凶残野性?共情,让你深入它们的内心,了解它们的经历,成为它们真正的家人。 有一定概率提升使用对象好感度。】 看来,不用像之前计划里的那么麻烦了。 百里自以为布局巧妙,将他们耍弄于鼓掌之中。 有句老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女人以为自己是谋划一切的黄雀,殊不知,自己的如意算盘早被他们戳穿。 脑海中出现了轻微颤动,一行字迹悄然浮现。 【是否使用“共情”?】 056意识到不对劲,声调陡然拔高:【等等!你——】 这是她主演的电影,结局当然要由她决定。 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善恶有报的大团圆呢。 白霜行颔首,没理会系统发出的嘈杂轰鸣:“是。” 恶鬼将映(十四) 【“共情”确认。】 【正在建立意识连接……】 眼前是一片漆黑。 意识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大海,被冰凉海水浑然吞没,身边没有声音,没有画面,也没有任何人。 忽然一道细长白光涌入眼前,光芒大盛,将她刺得睁不开眼。 白霜行条件反射垂下眼睫,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呜咽。 再睁眼,身边成了另一幅景象。 这是一间简陋的房屋。 客厅狭小,墙壁斑驳,正中央摆着木椅木桌,天花板上渗透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渍,呈现出大片青灰。 白霜行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色调很暗。 窗外明明悬挂着一轮太阳,整个世界却灰蒙蒙的,很难看见色彩。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下,即便是她,也不免从心底里感到恐惧与压抑。 目光再转,经过地板上堆积的袜子、几个摔碎了的酒瓶、以及几件脏污且廉价的上衣,白霜行望见三道人影。 是江逾江绵两兄妹,和他们的酒鬼父亲。 “操,她居然跑了!” 男人动了怒气,额头青筋暴起,口中骂骂咧咧全是污言秽语。 如同要将心中所有的不快与愤懑宣泄一空,他一边骂,一边抡起拳头。 角落里的江绵下意识护住脑袋,在拳头落下的瞬间,另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 是哥哥江逾。 成年男人力道不小,拳头重重落在孩子脸上,让江逾狼狈跌倒在地。 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生你们养你们有什么用?操!” 殴打一次又一次落下,男人的嗓音尖锐难听:“你们老妈跑掉了,就因为你们两个拖油瓶!老子辛辛苦苦赚钱把你们养活,结果你们,你们三个都看不起我是吧!” 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 白霜行想起街坊邻居告诉她的话,那个女人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折磨与辱骂。 眼前的男人毫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在这里责难两个无辜的小孩,实在是…… 下作低劣。 白霜行看得生气,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右手却如同空气,直直穿过男人的身体。 这是江绵已有的记忆,无法被篡改。 “拖油瓶,赔钱货,妈的!” “行,她跑了,让老子来养你们两个!” “看什么看,哭什么哭!成天到晚就知道哭!” 不堪入耳的咒骂不曾停下,江绵哭着冲上前,为哥哥挡下一记耳光,紧随其后,又被男人狠狠踢上一脚。 十分微妙地,随着女孩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多,白霜行心口也越来越疼。 她隐约明白了。 这个分支技能的名字叫“共情”,不仅能让她见到使用对象的记忆,还可以帮助她体会对方的感受。 心脏的痛楚难以用语言形容,沉闷、压抑、难以呼吸,伴随遍布四肢百骸的撕裂感,不间断地刺穿身体。 因为太难过太绝望,有那么一瞬间,白霜行险些落下眼泪。 男人打得累了,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回到房间。 江绵的情况好些,忍着痛爬起身子,轻轻扶起地上的哥哥。 这个家庭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两个小孩买不起上好的药,只能一再节省,小心翼翼、无比珍惜地在伤口上涂抹碘伏。 他们擦药的动作熟稔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曾被虐打过多少次。 小女孩拿着棉签站在窗边,纤长的睫毛如小扇子般忽闪忽闪,遮住眼里微弱的光。 好一会儿,江绵怯怯地问:“哥哥,爸爸妈妈为什么讨厌我们?” 她低下头,小小哽咽一下:“……妈妈不要我们了。我们真的是拖油瓶、赔钱货吗?” 身边鼻青脸肿的男孩闻言一愣。 他也只是个孩子,不会说安慰的话,沉默着思考许久,才终于温声开口。 “当然不是的。” 江逾说:“妈妈害怕爸爸,所以才会走,你还记得吗?她每天晚上都在哭。” 他不到十岁,浑身上下瘦骨嶙峋,脸上是孩子独有的稚气,像根瘦弱小草。 但他的眼神很认真:“等再长大一些,我们也走吧。” 江绵错愕抬头。 “我们现在太小了,赚不到钱。” 江逾抹去脸上的血渍:“等离开这里,我去工作,你继续读书,就不会再有人打我们了。” 他抿了抿唇,用微弱却坚定的语气说:“你是我妹妹,不是拖油瓶。” 江绵怔怔与他对视,虽然没出声,白霜行却可以从“共情”中清晰感受到,心脏里的痛楚悄然融化。 那是一点惊讶,一点雀跃,和许许多多满含期待的憧憬。 “我们可以一起打工,一起读书。” 江绵细声细气,抬头望向天边的太阳:“哥哥,我们班里的其他人,他们的爸爸妈妈也会这么打他们吗?” “不知道。” “唔……” 江绵说:“我偷偷看过他们的脖子和手,都是干干净净的。” 不像他们,常年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疤。 女孩用双手托起下巴。 她对江逾的话十分感兴趣,忍不住畅想起来:“等我们从这里走掉,夏天就能穿短袖的衣服了。” 哪怕是不到十岁的小孩,也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心。 她没向同学们说过家里的事,哪怕到了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也总是穿着一件长袖上衣,从而遮住手上的青紫痕迹。 江逾也笑了笑。 白霜行对他了解不多,只觉得这是个隽秀内向的小朋友,话很少,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从没见他笑过。 这是第一回,像所有天真无邪的孩童那样,江逾扬起了嘴角。 “还有游乐园,动物园——” 他想到什么,眨眨眼睛:“电影院。” 江绵:“电影院?” 小学每年都会举办春游,无论游乐园还是动物园,他们都去过一次。 至于电影院,两个孩子只在街上远远看到过。 对于他们的父母来说,与其花钱去电影院,不如舒舒服服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调到电影频道。 “他们最近不都在讨论吗?那部新出的电影。” 江逾笑笑:“你昨天也说想看。” 女孩立刻点头:“嗯嗯!” 白霜行安静站在一旁,体会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闷痛褪去,好似寒冬不再,尖冰锐利的棱角一点点融化,留下一滩清凌凌的春水。 一只雀跃的鸟挣扎而出,对世界满怀好奇,迫不及待想要探出脑袋。 她在想,电影院里会是什么模样?一块巨大的屏幕横在墙上,和家里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还有电影—— 他们将会看到怎样的电影?喜剧片,动画片,或者……嗯,恐怖片?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 如果不知道结局,在此时此刻,白霜行也许会为她感到一些开心。 接下来看到的一切,渐渐与已知的故事重合。 好赌的酒鬼父亲输得倾家荡产,为了钱,答应了与百里的交易。 女孩仍然记得那个送她创可贴的姐姐,出于感谢,也出于害羞,用最后一点零花钱买下精致的小信笺,认真写下想要对她说的话。 可惜没能送出去。 被房东送进地下室时,江绵在哭。 一段劣质电影般的转场后,画面来到一处昏暗房间。 江绵被绑在椅子上,嘴唇被胶带封住,只能听见含糊不清的呜咽,双眼满是泪珠。 在她身前,站着满脸皱纹的百里。 白霜行闭上双眼。 江绵在害怕。 她年纪太小,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将她舍弃,也不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要向她举起一把刀。 白霜行没去看身前的景象,只能感到密密麻麻的疼痛宛如小虫,将她蚕食吞吃,徒留无边绝望。 不对。 ……还有憎恨与不甘。 她恨那对将她生下的夫妻,也恨这个素不相识却不断折磨她的女人。 她想离开家,想在夏天穿上正常的短袖衣服,想和哥哥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电影院—— 江绵想活着。 闭上双眼的刹那,她不畏惧死亡,只觉得太多事情没来得及实现,有些难过。 白霜行在原地站了很久。 当耳边的一切响动销声匿迹,她才终于抬头,把目光从地上挪开。 百里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坐在椅子上的江绵。 和之前不同的是,江绵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一双眼睛黢黑如墨,冷冷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江绵能看见她。 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回忆片段,此刻在她眼前的,是真正属于江绵的残魂。 坦白说,女孩的模样有些吓人。 那件款式简单的廉价上衣被鲜血浸透,变成触目惊心的红。 江绵眼神空洞,正直勾勾盯着她瞧,纸一样惨白单薄的脸上,是好几道蠕虫般的血丝。 白霜行坦然与她对视,缓步上前。 迈开脚步的一瞬间,她看见江绵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 女孩想不明白。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毫不犹豫向她走来?她不怕死吗?她不畏惧这些令人恶心的血丝吗? 她不怕她吗? 白霜行步子很轻,在女孩跟前停住。 江绵坐在椅子上,于是她顺势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勉强与对方平齐。 厉鬼天生对人类心怀恨意,江绵与她对视时,双眼阴黑压抑。 白霜行却只是笑笑:“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虚弱的魂魄抿住嘴唇,没说话。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她总觉得白霜行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性,应该不到二十岁,说话从来都轻言细语,带着很浅的笑。 江绵思忖着她究竟有什么不同,出神之际,白霜行再度出声:“我看过一些心理分析。” 这句话出现得不明不白,女孩茫然皱了皱眉。 “家庭暴力的源头,大多数来自于施暴者扭曲的自尊心。” 白霜行说:“这类人在社会上往往地位不高,时常遭到挫折和责骂,当自尊心在外面受到伤害——” 为了照顾小孩的情绪,她放柔语气:“脆弱且自卑的他们,就会通过向家庭成员发泄暴力的方式,来让自己得到满足。” 江绵一愣。 “之所以用暴力的手段维护自尊,是因为除了暴力以外,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白霜行继续道:“无能、冲动易怒、以自我为中心、在家庭之外的社会里处处碰壁——这就是你的父亲。” 她说罢笑笑,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不是拖油瓶。所有对你和你哥哥的辱骂责怪,都是他为了推卸责任的借口,仅此而已。” 四周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江绵怔然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在回应刚才那段记忆里,自己曾哭着问出的问题。 白霜行没有回避目光,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在白夜论坛里,有人做过推测。 每场白夜都是心怀怨念之人意识的具象化,白夜里的情景、剧情与挑战模式,都与那个人的经历息息相关。 以江绵强烈的怨气来看,毫无疑问,她就是这场白夜的缔造者。 这样一来,很多设定就有了解释。 比如这场电影令人如鲠在喉的结尾。 在真实发生过的故事里,江绵没有遇见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最终惨死于百里手下,怨气不散,久久徘徊。 经历过这样的人生,她再也不会相信所谓的“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以及只有在幻想里才会出现的、幸福圆满的结局。 而之所以选择“电影”作为背景…… 这只是一个孩子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愿望。 短暂静默后,白霜行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去电影院,和家人看一场看电影,对吧?” 江绵避开她的目光:“……已经不想了。” 她声音很低,有如蚊鸣:“电影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喜欢无灾无难、顺遂心意的故事,然而在现实生活里,一切哪会那样顺利。 心怀善意的好人很少得到回报,反倒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能拥有渴望着的一切。 经历了这样的人生,再去看阖家美满的电影,只会觉得讽刺。 白霜行一言不发听她说完,忽然出声:“我去取那幅画的时候,血丝的攻击停过一秒。” 血丝由江绵控制,停顿的那一秒钟,或许象征着女孩心中残存的理智与希望。 “你写给我的纸条……我看到了。” 白霜行说:“喜欢魔术吗?” 她说着笑了一下。 这道笑意很轻,像一片温柔的羽毛,划过江绵耳边时,带来白霜行的下一句话。 她说:“想不想……看一个更精彩的?” 女孩面露茫然,白霜行并未多言,缓缓伸出右手,掌心朝向江绵,勾了勾指尖。 这是让她伸手过来的意思。 江绵迟疑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把食指轻轻搭上她手掌。 056震耳欲聋的叫喊骤然响起,除了愤怒,还带着点惊慌失措: 【停下,住手!你想干什么?!】 白霜行没理它,注意力落在自己脑海中的技能框。 【是否向“江绵”发送契约申请,邀请“江绵”成为家人?】 白霜行选择“是”。 契约传输完毕,她清楚见到女孩脸上的惊讶。 【喂,你别太胡作非为!这可是白夜挑战里的终极Boss啊!如果她出了什么岔子……整场电影都会大暴走的!】 056几近抓狂:【能听见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霜行没理它,看向眼前的江绵。 “和魔术一样,电影里大团圆的故事,其实也需要一些契机。很多时候看上去到了死路,只要一点小小的技巧,就能峰回路转,出现世人眼中所谓的‘奇迹’。” 江绵呆呆注视着她。 这里昏暗阴森,处处充斥着绝望的气息,而白霜行站在其中,却像一尘不染的利剑。 温柔,安静,但也拥有无可取代的力量,仿佛能把一切黑暗与苦厄顷刻破开。 她有一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 【叮咚!】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江绵”已成功签订契约,正在录入相关信息…】 【这是你的第一个家人,试着与她好好相处吧!】 白霜行垂眸颔首。 江绵身受重创,几近魂飞魄散,这样的她不可能找到百里复仇,也无法向将她推入火坑的父亲讨要一个公道。 但白霜行可以。 签订契约后,她将得到“家人”的一部分能力,江绵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江绵报不了的仇,她也能报。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当一回反派了。 契约达成,四面八方的空间剧烈抖动,血浪翻涌,一并淌向她身侧。 并非出于杀意,而是一种亲昵的簇拥。 “这部电影真正的结局——” 白霜行笑了笑,指尖划过一缕颤动的血丝,轻轻抚摸:“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恶鬼将映(十五) 血丝勾连纵横, 怨气澎湃起伏。 在这个汇聚了绝望、血污、憎恶与苦难的房间里,江绵定定与她对视。 在女孩短暂的一生中, 除了哥哥, 从未有人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坚定而温和,像燃烧着的火。 她生活在长久的阴暗里,几乎快要忘了火焰的模样。 没有谁会不喜欢这样炽热的色彩。 于是江绵深吸一口气, 看完契约后, 选择了“接受”。 【叮咚!成功发动技能“神鬼之家”】 【契约达成,正在建立连接——】 【获得家人:江绵(鬼)】 【家庭档案:江绵, 女, 生前九岁, 死亡时经历过长时间折磨, 怨念极强。当前好感度, 较为亲近。】 【“江绵”技能简介】 【一.白夜幻戏:厉鬼基础技能, 可制造幻觉,令人深陷其中(仅限白夜中使用) 冷却时间:三天 每次可使用对象:一人】 【二.未知(请努力提升与家人的好感度,从而获取更多技能)】 白夜幻戏, 看名字和介绍, 是幻觉类的能力。 白霜行想, 她和江绵刚认识不到两天, 小孩能对她“较为亲近”, 还附带这样一个万能的技能, 已经很走运了。 对付百里,这个能力刚刚好。 抬眼看去, 江绵仍然坐在椅子上,瞳仁漆黑圆润, 怯怯的, 带着紧张。 由于处在【共情】之中,白霜行能感受到,女孩有些忐忑不安。 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被折磨利用,很难再去相信别人,现在与白霜行定下契约,难免担心这又是一场欺骗—— 如果白霜行拿了技能就走,将她弃之不顾,以她目前无比虚弱的状态,只能自认倒霉。 “白夜幻戏,你的能力很好听。” 白霜行扬唇笑笑,抬起右手,抚上厉鬼沾有血污的脑袋。 “那——” 她轻声说:“让我们开始吧。” * 当共情结束,白霜行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间他们把画烧毁的小屋。 阴气散去,画纸化作的飞灰堆积在角落,她身边站着徐清川、文楚楚、宋晨露,以及劫后余生的百里。 因为最终boss还留有最后一口气,电影尚未完结,他们三人没能离开白夜,被迫又回到了地下室中。 徐清川和文楚楚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白霜行微微摇头,看向另一边的百里。 这种人,实在担不起“大师”二字。 百里不知道她藏了一片画纸,只当厉鬼已魂飞魄散,又惊又喜:“太好了……这下就没事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轻咳一声,恢复到之前的世外高人姿态:“多谢各位协助我击溃厉鬼,此事功德无量,必有福报。” 白霜行礼貌微笑,配合她继续表演:“我看那鬼魂有些眼熟,很像江家小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文楚楚和徐清川有点儿懵。 他们都不清楚白霜行的技能,回到地下室后,本以为她会趁机把百里揍一顿,但似乎…… 她有别的计划?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见到了同样的态度。 无论如何,配合白霜行就对了。 这场白夜下来,两人对她的信任只多不少。 “说来话长。” 百里的眼神躲闪一下:“江绵那孩子常年遭到父亲虐待,今天下午自己拿了刀,割在动脉上……唉,也是可怜。她生前受了折磨,死后怨气不退,化作一只厉鬼,被我收服在这个地方。” 编得倒是一气呵成。 白霜行觉得可笑,听对方又道: “这件事,你们千万不要在外张扬。干我们这一行最讲究守口如瓶,如果走漏风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怨气缠身,被厉鬼找上门。” 买卖儿童、残忍谋杀,这些事一旦被捅出去,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厉鬼敲门,而是警方全副武装站在她门外。 “好了,地下室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跟我上去吧。” 百里转身离开小房间,不忘再提醒一次:“今天的事情必须烂在心里,知道吗?” 没人反驳。 百里长出一口气。 看来她运气不错,不仅侥幸活了下来,还遇上三个不怎么聪明的年轻人。 看他们个个脸色惨白的样子,一定被今天的经历吓得够呛,这种人最容易拿捏,只需要小小威慑几句,就会对她服服帖帖。 还有那个该死的小孩,魂飞魄散是她活该。 想起江绵,她心中生出一团怒火。 精心准备这么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实在想不通,江绵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 小孩就这样死了,她现在只关心自己愈发苍老的脸。 心中正倍感不悦,忽然之间,百里脚步停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在走廊拐角看见了江绵。 不可能吧。 她心里有点发毛,很快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结束斗法后,她的体力被消耗太多,一时间头昏脑胀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现象。 身后的白霜行体贴发问:“怎么了?” “没……没事。” 百里轻扯嘴角,指向长廊另一边:“今晚辛苦你们了。出口就在那里,回房之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再和你们商量收徒事宜。” 白霜行:“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百里心中骂她多管闲事,脸上却是笑着:“这里还有不少残存的怨气,我必须把它们清理干净,以免怨气扩散,殃及街坊邻居。”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恍然大悟:“可惜我们三个都是刚刚入门的学徒,不懂怎么驱除怨气。那就先告辞了。” 百里只想让他们快些离开,忙不迭点头:“好。” 三个年轻人都很听话,对她言听计从、毫无怀疑,没过多久,背影就消失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百里才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进行善后工作的时间了。 平心而论,她从没想过三人能活这么久。 笔仙、墓地供奉、追月,无论哪个试炼都称不上简单,尤其第三项,普通人几乎不可能找到破除鬼打墙的办法。 只不过是用来献给神的祭品……还真是出乎意料。 她一步步踏在走廊上,目光渐冷。 只可惜,他们活不了多久了。 这三人目睹了地下室里的一切,也见证了江绵的魂飞魄散,一旦有谁嘴巴不严透露风声…… 那她就完了。 所以还是解决掉吧。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更何况,她需要进行一次新的献祭,从而恢复年轻时候的相貌。 神在眷顾她,她一定还有机会。 走廊幽然,昏黄的灯光灰蒙蒙一片,把她的影子慢慢拉长。 百里脚步很轻,落在潮湿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十分微弱的响音。 ——等等。 她走着走着,动作停下。 为什么……在她的脚步落地后,还紧紧跟着另一道声响? 那声音若有似无,虽然很轻,但每一次都像踩在她耳膜上,如影随形,挣脱不掉。 仔细分辨,脚步声来源于她身后。 女人浑身僵直,猛地回头。 没有人。 身后的走廊空空荡荡,唯有一片久久不变的死寂。 一定是她的神经过于紧绷了。 百里努力进行自我安慰。 她现在虚弱得要命,如果江绵还没魂飞魄散、执意要来报仇,她哪怕豁出全部力气,最多也只能和对方同归于尽,绝对占不了上风。 但江绵已经不在了。画是她亲手烧的,不会有错。 心中的不安仍未散去,百里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又一次跨步向前。 这一回,她听见了身后无比清晰的脚步声。 女人飞快回头:“谁?!” 还是无人应答。 此刻的场景万分诡异,她头皮发麻,正要转身逃跑,竟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哭声。 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 怎么会这样? 她满心都是不可思议,在精疲力尽、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下,终于感受到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恐惧。 这是江绵的声音。 可江绵她……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哭声越来越大,从低不可闻的啜泣渐渐变得响亮,成为饱含痛苦、撕心裂肺的求救与哭嚎。 这些杂声充斥在女人的耳朵里,一点点深入其中,直达脑海最深处。 百里头痛欲裂。 ……不能慌。 多年养成的经验让她不至于惊惶失措,女人扶墙而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太奇怪了。 厉鬼的能力各不相同,有些能麻痹人的心智,有些能让人产生幻觉,这并不稀奇。 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居然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鬼怪气息?如果真是厉鬼作祟,以她的实力,应该能第一时间发现才对啊! 脑子里一团浆糊,百里维持理智,一步步走向身边的房间。 打开门,一股尘封的灰土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方方正正,摆放着许多造型不一的驱邪法器。 她随手拿起一件八卦镜,出于警惕,环视一圈四周。 没有阴气,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前遇见的怪事,应该是神经衰弱后产生的幻觉。 女人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往前走,耳边又传来一声咯咯轻笑。 很低,像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风,让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再回过神,那声音竟不知不觉来到她身后,几乎是贴着耳朵,恶意十足地笑了下。 百里迅速转身,还是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 她有些恍惚,朝着身后张望许久,确认没有异样,才略微安下心来,扭头回去。 ——没想到再转头,居然见到一张血肉模糊、怨毒狰狞的鬼脸! 恐怖片定律之九,如果一次回头不够,那就等第二次。 这是影视剧中的经典桥段,当一个人察觉背后有响动,回头却发现毫无异常,一定会下意识放松警惕。 殊不知,鬼怪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只要转回正面,就能与它近距离脸对脸。 然而身为电影里的角色,百里当然不会知道这种规律。 眼前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即便是她,也忍不住连连后退,发出一声尖叫。 百里不怕鬼,那是建立在有符箓护体、法器傍身的情况下。 现在她只剩下半条命,连走路都难,更不用说与厉鬼斗法。 而且…… 目光下移,看向手中的八卦镜,女人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 她拿着驱邪法器,寻常厉鬼根本近不了身,可为什么……对眼前这个毫无影响?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近在咫尺的脸孔勾起嘴角,笑意阴冷诡谲,渐渐地,模糊的血肉无声凝结,露出苍白五官。 是江绵。 百里认得这张脸,就在不久前,她亲手终结了这条生命。 她明明已经魂飞魄散,怎么会……怎么会?! 眼睁睁看着女孩逼近一步,百里压下狂跳的心脏,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拿起身旁的一把桃木剑。 这是她祖传的宝物,百邪不侵,只要用上它,一定能制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女人浑身发抖,嘴角却露出胜券在握的冷笑。当江绵缓缓靠近,她眼疾手快举起木剑,毫不犹豫地纵劈下去。 寻仇又怎样,怨灵又怎样。 这么多年过去,她献祭了一个又一个小孩,刚开始每个人都拼命反抗,到后来,不都被顺利献给神明,成了她的垫脚石? 桃木剑破风而下,直直攻向江绵头顶,不到一瞬间的功夫,百里的笑容怔然僵住。 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如同碰到空气一般,桃木剑顺势往下,穿过女孩虚无缥缈的身体。 江绵看着她,歪了歪脑袋。 ……这不可能! 心里仍然存有一丝侥幸,近乎于慌不择路地,百里拿起又一堆驱邪符纸,用力向厉鬼砸去。 符箓纷飞,江绵站在正中央,笑得肆无忌惮。 下一刻,女孩脸色骤变,双目淌出猩红血泪,径直向她袭来! ——跑!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百里仓惶转身,拔腿就跑,迈动双腿时,突然感到脖子后方传来一股寒意。 江绵在她身后,那脖子上这个…… 一个可怕的猜想隐隐成型,她牙关颤抖,一点点,一点点朝着侧颈挪动视线。 视线所及之处,是另一张模糊而惨白的脸。 这同样是个女孩,双手环住她脖子,身体趴在她肩头,与她四目相对,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刹那间,她的脑海轰然炸开。 这也是……曾经被她害死过的小孩。 他们不是都被献祭了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将她死死攥住,血液里仿佛流动着冰碴,连动一下都万分艰难。 百里又一次尖叫出声,踉跄着继续往前狂奔。 怨气如影随形,耳边笑声不断。 脚下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她筋疲力尽,快要发疯。 为什么—— 为什么它们不害怕法器和符箓? 为什么偏偏让她遇上这种事,偏偏是她受到折磨? 为什么身边的小孩越来越多……出现在走廊里、拐角处、甚至她的后背上? 一个个孩童的鬼影逐一浮现,其中一只轻轻掐住她脖颈。 窒息感如潮水涌来,百里挣扎抬头,在不远处,终于见到离开地下室的铁门。 快了!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女人喜出望外,好不容易生出一丝求生的希望,在一双双漆黑瞳孔的注视下,用力推开铁门。 随着吱呀一响,久违的白炽灯光映入眼底,百里如获新生,几乎落下眼泪。 生路近在咫尺,女人兴奋地咧开嘴角,急匆匆往前迈开脚步,不过转瞬,她神色一变。 如同颜料沾染了水渍,眼前的景象在须臾间迅速融化,变成另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还是那条熟悉的长廊,她站在廊道尽头,身边是一个个痴痴笑着的小孩。 她又回来了。 这是鬼打墙。 人生中最为绝望的事情,莫过于刚刚得到一点活下去的盼头,唯一的希望却在眼前陡然破灭,到头来,发现全是一场空。 怎么办? 法器没了作用,符咒沦为一张张废纸,她如今只剩下—— 蓦地想到什么,女人双眼亮起,迅速转身,跑向长廊中的一处角落。 对了……她还能祈求神的帮助! 她的神无所不能,这些小鬼在祂面前,连最低等的虫子都算不上。 毫无迟疑地,百里打开角落里的一扇铁门。 推门而入,这是一间阴冷逼仄的小屋。 小屋里没有冗杂怪异的邪物,也没有被涂抹在墙壁上的扭曲符咒,四下空荡,唯有中央摆着一尊红水晶制成的神像。 神像被红布遮掩大半,只露出最下方裙摆一样的触手,在昏暗灯光下,无端散开几分邪性的色彩。 这尊“神像”诡异至极,百里却如同见到救星,踉跄着扑上前去,扑通跪地。 膝盖与地面狠狠相撞,她却并不在意,而是虔诚地俯身趴下,为神明奉上最为诚挚的敬意。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女人一遍遍用力磕头:“救救我,请您救救我!我是您忠诚的信徒……!”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为神明献出了一切。 好几个孩子的性命,昂贵却最符合神明身份的水晶神像,就连搬来这栋凶宅,也是为了用阴气滋养她的神。 神一定会救她……对吧? 地下格外寂静,除了额头落地的咚咚声响,再无其它声音。 忽地,她听见一声轻笑。 那是属于孩子的、满含讥讽的笑声,冷得像冰。 百里颤抖着抬头。 眼前还是那尊熟悉的神像,就在蒙着红布的神像头顶,慢慢地,爬上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孩。 它的脸色惨白如纸屑,双眼则是极致的黑,没有眼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一动不动盯着她瞧。 而在她背后、手臂、大腿之上…… 感受到刺骨的寒意,百里缓慢回过头去。 就在这间被供奉着神明的房间里,曾被她害死的孩子们一个个按住她身体。 仿佛要把她拉进地狱。 很快,她见到更令人惊魂丧魄的情景。 在她的视角中,身边的一切迅速腐烂,化作猩红的血与肉—— 墙壁,天花板,甚至她最为宝贵的神像,全都成了血色的肉块。 整个世界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不止如此,连她的身体也在慢慢烂掉。 起先是掌心上的肉一点点脱落,露出内里滚烫的血液,紧随其后,是手臂、胸腔和脸。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场景中保持理智。 极度的恐惧将她吞噬,百里终于无法忍耐,嚎啕大哭。 “错了,我错了!” 无法逃跑也无法反抗,女人只能徒劳地大喊:“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坏事做尽,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小孩的笑声好似夺命之音,始终没停。 猝不及防,在她身后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本以为又是什么骇人的鬼怪,战战兢兢回过头,没想到,居然看见三道熟悉的影子。 是白霜行、徐清川和文楚楚。 “救我!” 她不再去管身为长者的威严,声泪俱下:“这里有鬼……快带我出去!” 这三个年轻人一定会帮她。 他们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在他们眼中,她是个神通广大、驱除邪祟的正派天师。 没错,他们一定会——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紧随其后,是白霜行的一声轻笑。 百里愣住,心中涌起更加强烈的不安。 她……为什么会笑? “被吓坏了吗?” 白霜行蹲下,低头端详她红肿的眼睛。 与痛哭流涕的百里相比,她仿佛来自格格不入的另一个片场,干净、整洁、悠然惬意。 黑发从她颈间垂下,像温和的雾,也像危险的蛇。 百里不傻,听她的语气,当即明白其中猫腻:“是你们——!” 这不可能。 她被骗了?被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其实是她?他们究竟知道多少、又做了什么? 她……她怎么可能被这群小孩耍得团团转?! “这不是你自己造成的结果吗?” 文楚楚气不过,厉声道:“杀害那么多孩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驱邪天师’,像你这种人,才是世界上最应该被驱除的垃圾。” “……被红布盖住的,应该就是神像吧。” 徐清川扶了下眼镜。 很邪门。 当他看向神像时,一股冷气从脚底迅速攀升,通过脊骨直冲头顶。 他经历过两次白夜,哪怕面对血肉模糊的恶鬼,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然而此时此刻,却下意识挪开目光,不再去看。 白霜行也皱了下眉。 与寻常鬼怪不同,眼前的神像虽然貌不惊人,但看向它时,能感受到从心底生出的抗拒与紧张。 就像一个能吞噬万物的黑洞,一旦面对它,身体中的每滴血液、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看来,神今天不打算救你了。” 白霜行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女人,以及将她围住的小鬼:“从今以后……每天睁眼的时候,你大概都能看见它们吧。” 术法能驱鬼,却无法消除幻觉,无论百里如何挣扎,都不可能将它们摆脱。 试想一下,在这之后的每一天,当她醒来,吃饭,走路…… 无论何时何地,这些曾被她害死的孩子都会紧紧跟在她身旁,用空洞漆黑的双眼看着她,对着她笑。 不仅如此,她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都将变成血与肉,连她自己也化作腐烂的模样—— 那将是如同置身于地狱,生不如死的生活。 既然百里执着于年轻时的相貌,那不如送她这样一份独特的礼物。 “如果想让它们离开——” 顿了顿,白霜行坏心眼地补充:“不停道歉忏悔的话,或许有用哦。” 女人听完一愣,立马继续磕头。 这一次,她不再对着那位端坐的神明,而是向那些惨死的孩子。 “这尊神像怎么办?” 文楚楚打了个哆嗦,把注意力从红布上移开:“这玩意到底什么身份?居然还要用人的魂魄来祭祀,我看是个邪神吧。” 非常有默契地,没人上前去把红布揭开。 百里身为邪神的信徒,都要时时刻刻把神像遮住,不敢直视祂的长相; 他们三个全是外来者,一旦鲁莽行事,说不定会惹上什么难缠的诅咒。 白霜行点头:“百里对祂除了敬畏,更多是恐惧。” 说到这里,她目光微动,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继而看向走廊。 经历了不久前的混乱,走廊中胡乱倒着不少器具。 白霜行逐个望去,视线停留在一根铁棍上。 与其留着这个祸害,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它给毁掉。 察觉到她的想法,时至此刻,监察系统056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闹够了吗?!】 崩了。 它精心准备的剧情完全崩了! 三名主角都是涉世未深的愣头青,本应被层出不穷的鬼怪吓到面无血色—— 这三个神情阴沉、浑身散发着反派气息、把全片最大恶人当狗耍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还有百里。 身为整部电影罪孽深重的幕后黑手,她的气场呢?压迫感呢?毒辣的手段呢? 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不停磕头求饶、看上去异常可怜的老人啊!!! 它承认,当宣布电影结束,看见三个挑战者露出惊讶的神色时,它洋洋得意,心中的喜悦几乎达到顶峰。 哪曾想到,白霜行不仅暗中做了小动作,还得到一个令它匪夷所思的技能。 现在连神像都要被砸毁,它气得发疯。 【我的剧本,我的电影……白夜是这样给你们玩的吗?!】 强忍着喷涌而出的怒意,056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然而事实是,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你们根本不可能通关。】 徐清川和文楚楚同时呆住。 【要想结束这场挑战,只有两个办法。】 感受到他们的错愕,056笑意更深:【一是你们齐齐死在这里,白夜自动结束;二是彻底消灭江绵,成功通关。】 文楚楚不爽:“这算是什么规定?” 监察系统屏蔽了百里,挑战者与系统之间的对话不会被她听见。 【我说过,我们将要拍摄的,是一部有逻辑、有故事性的电影。】 056说:【按照剧情设定,江绵被百里害死,从而化作厉鬼。厉鬼不会思考,对所有人都心怀杀意,尤其是拜入百里门下的你们。】 徐清川脸色渐沉。 【白霜行最初的计划,是撕下画纸一角,保留江绵的一缕魂魄,然后和她进行友好沟通,对吧。】 056有条不紊地阐述逻辑,语气里多出几分得意。 【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无论你们对她说什么、做什么,身为厉鬼,江绵永远只会想把你们杀掉——在恐怖片里,‘用真情感化’这条路行不通。】 它顿了顿,用半开玩笑的语调补充:【别和我说什么白霜行的技能。在电影里,你们只是三个普通人,不可能拥有白夜赋予的能力。】 也就是说,这是个死局。 只要江绵没有魂飞魄散,他们三人就必须死去;他们想活,唯有除掉厉鬼这一条路可走。 【恐怖片嘛。】 056语气悠哉:【主角和厉鬼总得死一个,不是吗?】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达到冰点。 文楚楚和徐清川双双噤声,眼中生出茫然。 这样一来……要怎么办? 他们好不容易打破那个糟心的结局,本以为能让百里受到惩罚、护住江绵的最后一缕魂魄,到头来,还是躲不开白夜定下的“规则”。 房间一片死寂。 也恰在此刻,有人在死寂中开口:“只要符合逻辑就可以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白霜行。 【对。不过再强调一遍,任何‘感化’、‘说服’的行为,全都是无效的。】 056不紧不慢。 【也就是说,在电影的设定里,江绵绝不可能放弃对你们的杀戮。只要她还没魂飞魄散,哪怕被封印起来,也会一直诅咒你们。】 它已经堵死了所有出路。 056好整以暇,等待着白霜行脸上即将出现的苦恼神色。 然而对方只是点了点头,淡淡的表情没有变化。 “既然规则没有禁止,那这样的逻辑应该行得通吧。” 许是站得累了,白霜行斜斜倚靠在门边,说话时,舒展开精致的眉眼。 她说:“打从一开始,我们见到的鬼魂、术法和阴阳交界……其实它们都不存在。” 文楚楚一愣。 徐清川呆住。 056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什么?】 “这不是很合理吗?” 白霜行说:“主人公们得了精神疾病、吃了致幻药物、或是集体出现幻觉,从而看见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现象,把它们误以为是见鬼——” 她耸肩:“很多电影都这么演的。” 没错。 只要是恐怖电影,要想上映,绝对逃不开恐怖片(国产)的至高法则。 ——恐怖片终极定律。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鬼片里,一定不能出现真正的鬼怪。 你问主角亲眼见到的那些灵异事件? 不,那并非灵异事件,要么是幻觉,要么有人在装神弄鬼。 【你、你在开玩笑吗?】 056只觉得无比荒诞:【如果鬼魂不存在,你怎么解释看到的一切?】 “有很多理由啊。” 白霜行想了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在百里房间里闻到了很浓的熏香味道?如果那种香能让人产生幻觉,那这栋楼里的所有人一起中招,不是理所当然吗?” 056:…… 去你的理所当然!那只是很普通的熏香好吗!这种剧情发展,观众怎么可能接受啊! “嗯……” 文楚楚摸摸下巴:“有理有据,我被说服了。” “而且运用了前后呼应的手法,观众们一定想不到,电影在开场就埋下一个巨大伏笔。” 徐清川十分捧场:“妙啊!” 056:…… 你们组团来唬人了是吧? 【停停停!】 它赶忙打断:【那宋晨露呢?她没闻过熏香,不也见到她奶奶了?】 “这个就更好解释了。” 白霜行说:“心理医生不是说过吗?她和奶奶的关系最为亲近,奶奶去世之后,宋晨露由于太过悲伤,幻想奶奶仍然留在她身边。后来进入444号,她也闻到了致幻的熏香,和我们一起陷入集体幻觉。” ……这都什么事啊! 056干笑一声,竭力保持最后的冷静:【笔仙呢?如果没有鬼魂的操控,你们怎么写出那些字?】 “人如果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肌肉会无意识地颤抖,与此同时,我们对笔仙的恐惧形成了心理暗示。” 白霜行:“在心理压力和肌肉压力的双重作用下,身体将不自觉开始活动。” 她思忖几秒,接着说:“简要概括一下剧情,就是我们三个来应征天师弟子,受熏香影响产生幻觉。笔仙源于肌肉酸胀和精神错乱,墓地供奉和鬼打墙全是幻象,试炼结束后,我们惊讶地发现,百里大师不仅是个骗子——” 白霜行瞟一眼仍在磕头的女人:“她还被封建迷信洗脑,对一个虚构的神明深信不疑,杀害了许多无辜的孩子。” 056:…… 这都什么剧情啊!变成法制宣传片了是吗!!! “综上所述,鬼魂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存在过,‘我们被心怀怨恨的厉鬼追杀’这种剧情,也就绝不可能发生。” 白霜行歪了歪头:“这样的逻辑……能解释得通吗?” 她话音落下,耳边传来叮咚一响。 [原来是这样。] 旁白的语气严肃且认真。 [一切都只是由幻觉生出的假象,所谓“鬼魂”,来自于百里的熏香。] [想到这里,你们大彻大悟:对啊,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呢?能混淆阴阳的,从来只有这变幻莫测的人心。] [破除封建迷信,从你做起,从我做起,从大家做起!] [友情提示:如果有了与本片主人公类似的遭遇,千万不要忘记报警哟。] 056:…… 冷静。 它是白夜钦定的监察系统,必须保持应有的风度,无论遇到多么离谱的事,都必须忍—— 这还怎么忍啊!!! 056头一次出声打断旁白:【停!停停停!这是什么剧情发展?它合理吗,有逻辑吗?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旁白沉默片刻,有些委屈:[还……还挺合理、挺有逻辑的。] 它的声音小了很多,弱弱道:[你能找到她话里不对的地方吗?] 056无话可说。 哪怕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但它不得不承认,白霜行的故事线毫无漏洞。 没有漏洞,就是合理。 [恐怖片《恶鬼将映》正式完结。] 耳边回荡着的旁白越发慷慨激昂,056静默无言,只觉得悲哀又沧桑。 时至此刻,它有点明白百里的感受了。 ——怎么偏偏就选了这三个祖宗?! 旁白还在继续。 [本电影由《当数学来敲门》、《幸福一家人:不再寂寞的孤独患者》、《百家街短跑竞赛实录》、《防火防盗防迷信》四部分组成。] [一部优秀的恐怖电影,离不开演员的辛勤付出,感谢你的出演!] ——恐怖个锤子啊!看标题,这是哪个社区居委会拍摄的正能量励志片吗?! 意识被气得嗡嗡作痛,056努力深呼吸。 突然间,它感到整个空间晃了一晃。 不是房子……而是这整场白夜。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将它死死攥住,056意识到一个无比严重的问题。 被白霜行这样一搅和,它的电影完完全全成了部反迷信、正能量的作品。 一旦连“鬼怪”这个最基础的设定都被拔除,这场白夜挑战,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也就是说,它很可能会就此崩溃。 白霜行没再和它说话,缓缓蹲下,看向近在咫尺的百里。 那张丑陋怪异的脸上满是泪水,看神色,已经到了半崩溃状态。 白霜行笑得温和,修长的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动作灵巧轻快,像在弹钢琴。 下一秒,百里神情大骇。 一条粗长的麻绳出现在她脖颈,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伸手去拽,却只摸到一团空气。 幻觉没停。 一道道刀痕凭空出现在她的手臂,她的胸腔破开一个大洞,血肉翻飞,让女人失声尖叫起来。 也正是在这时,百里终于明白了。 窒息,殴打,刀割,所有手段,都是她曾对那些孩子做过的事。 那些事情,她将永不间断地、一遍又一遍地轮番体会。 冤有头,债有主。 永远沉沦在绝望与痛苦之中,这是白霜行为她特意打造的幻戏。 女人的哭嚎肝胆俱裂,同一时间,系统音突兀响起。 【警报…警报!056号白夜挑战濒临失控…警报!】 门边,目睹了一切的徐清川呆若木鸡。 白夜出现以后,他看过不少论坛,也听过不少新闻。 有人死在白夜之中,有人在白夜里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宝物和技能,所有挑战者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是…… 能把白夜玩到彻底崩塌、濒临失控的,这还是头一回。 文楚楚同样有些恍惚。 这里真是白夜吗?为什么和网上说的全都不一样?气急败坏的系统、被玩坏的规则、无比丝滑甚至让人想笑的通关体验…… 这些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且,听着056和百里走投无路的嚎哭咆哮…… 她居然觉得很爽很开心? 【等等!有机会、还有机会!】 056的声音里,破天荒有了几分惊慌的颤抖:【江绵,我可以让江绵立即现身,证明她确实存在。你们——】 它话没说完,突然陷入沉默。 在目前的白夜里,它完全感受不到江绵的存在。 “江绵啊。” 白霜行:“我想想……江绵在哪儿呢?你真能找到她吗?” 意识轰然炸裂,056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江绵,被她带走了。 这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故意编造一个鬼怪不存在的剧情,故意让旁白承认她的逻辑,故意步步引导,就是为了—— 【无法检测挑战Boss,数据缺失…】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铺天盖地。 作为一部恐怖电影,鬼怪消失了,基础设定没有了,就连压轴撑场面的大反派,都被别人撬墙角了。 它不完蛋,谁完蛋。 这场白夜挑战,注定要彻底消失、不复存在。 【自我修复失败,本场白夜挑战将自行销毁…呲…警报!】 一切全完了。 056恼羞成怒,再没有最初的悠然自得:【你们这群强盗、恶棍、混蛋!你们都要下地狱!】 “或许吧。不过——” 白霜行眨眨眼,勾出一个浅淡的笑:“你和百里,能活着等到那个时候吗?” 她说话时,文楚楚已经走到长廊里,拿起了那根坚硬的铁棍。 有点沉,冷冰冰的。 两人对视一眼,文楚楚咧嘴笑笑:“那,我开始啰。” “不……” 在极度的恐惧中,百里奋力想要挣扎:“不可以!那是、那是神!” 文楚楚静静瞟她。 然后用力伸出左手,朝她比出一个不屑的中指。 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说她不讲道理也好,仗势欺人也罢,文楚楚只知道—— 原来把我行我素的反派行为贯彻到底,是这么舒爽的一件事啊! 白霜行后退一步。 下一秒,铁棍被文楚楚顺势举起,向着那尊被红布遮掩的神像,用力往前挥去。 咔擦一声裂响。 水晶在灯光下幽幽闪动,被砸碎的瞬间,散发出五光十色、如梦似幻的亮芒,好似一片炸裂的星空。 百里的求饶与哭嚎被无限拉长,沦为整部电影的嘈杂背景音,与监察系统056的咒骂一起,构成一场绵延交响曲。 灯影明灭,信徒恸哭,碎裂的神像跌落尘土之中。 幻戏未歇,死去的魂灵痴狂低笑,编织出一座由血与骨构筑的猩红炼狱,被定格在最后一个镜头。 这是属于《恶鬼将映》的落幕。 如同是对它的回应,警报声再度响起,刺破无边夜色。 【本场白夜自行销毁倒计时——】 【180分钟!】 恶鬼将映(完) 白夜即将崩塌。 每场白夜都对应着一个监察系统, “恶鬼将映”全线崩溃后,056也会被强制关闭。 它气得咒骂不止, 没过多久, 人间蒸发一样销声匿迹。 身为监察系统,056想必第一个遭到了白夜的制裁。 “它这样算不算是监管不力?” 走出阴暗湿冷的地下室,文楚楚轻抚下巴:“也不知道有没有惩罚。” 无论何时何地, 面对他们时, 056总带着一股强烈的傲慢与恶意,看它的态度, 只想让所有挑战者尽早去死。 文楚楚很不喜欢它。 她一顿, 好奇看向白霜行:“对了, 你到底让百里看到了什么?居然能把她吓成那个样子。” 之前白霜行使用完【共情】, 与两个队友重新回到白夜以后, 百里曾让他们离开过地下室。 在那时, 三人把宋晨露平安送回家,并交流了白霜行与文楚楚得到的新技能。 文楚楚的技能叫【实体化】,顾名思义, 就是能让虚无缥缈的鬼魂拥有实体, 在此期间, 人类可以与之接触, 并对它进行物理攻击。 这是个比较有趣的技能, 可惜她目前等级太低, 每次只能持续五秒钟,每天最多使用一次。 “慢慢进化呗。” 文楚楚非常乐观:“听说积分能够提升技能等级。” 至于白霜行, 她留住了底牌,只说自己能创造幻觉, 并与鬼怪沟通。 无论在任何人面前, 她总是习惯多留一个心眼。 “总算清净了。” 时间回到现在,徐清川轻揉眉心。 “整部电影拍摄结束,代表挑战完成——你们都能看到退出的选项吧?” 白霜行点头。 在她脑海里,悬挂着一个选项框。 【是否退出本次白夜挑战?】 【是/否】 “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儿。” 徐清川挠头:“以前通关白夜的时候,是监察系统把我们直接送出去的。” 今天倒好,系统直接垮了,比他们更早退出。 这找谁说理去。 “离开白夜后,会进行结算。” 徐清川知道她俩是新手,耐心解释:“表现越好,就能得到越多的积分,至于积分,可以拿去系统商城里兑换各种道具。”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这些科普你们都在网上看过吧?” 他差点忘了,现在关于白夜的新闻铺天盖地,白霜行和文楚楚不可能对这种常识一无所知。 他一直唠唠叨叨,似乎有点多嘴了。 “更具体的内容,我不是很清楚。” 白霜行问他:“兑换有限制吗?通常情况下,一场白夜结束,能得到什么样的道具?” 短短几句话,就化解了徐清川的尴尬。 “有限制的!我们现在都是新手,总积分不多,只有一部分商城对我们开放。” 徐清川说:“我上次摸鱼划水过了一局,得到的积分不多,出去之后,能买到护身符和低级符箓。” 他们这次还算幸运,使用了百里的不少驱邪符。 在绝大多数白夜里,别说天师,连道士和尚都很难找到,人们要想通关,必须全靠自己。 “你们现在要离开吗?” 文楚楚凑上前:“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既然白夜里符咒稀缺,我们能不能顺手牵羊,薅一把百里的羊毛?” 白霜行摇头:“我看过相关报道,白夜里的东西,没办法被带出去。” 文楚楚露出惋惜的神色。 “时候不早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徐清川说:“要不,我们走吧。” 文楚楚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当即表示赞同。 白霜行:“你们先走,我稍后就出来。” 文楚楚一愣:“你还有事?” 他们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懂得把握人与人之间的分寸。 文楚楚没有深入去问究竟是什么事,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要不要我陪着你?白夜虽然崩溃了,但鬼怪没消失,还是很危险。” 白霜行笑了:“不用,谢谢。” “啊,差点忘了这个!” 文楚楚低下脑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之前只存了手机号码,你们聊天软件的用户号是多少?” 这场白夜的背景时间是十年前,他们来到这里以后,只能像十年前的人们一样,通过拨打电话进行联系。 毕竟在这个时候,那款聊天软件还没出现。 三人互相交换完联系方式,文楚楚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居然真的通关了,就像做梦一样。” 她拍了拍胸口:“我这次没帮上什么忙,多亏有你们两个。” 徐清川脸一红:“别别别,我就是个浑水摸鱼的,这次能活下来,最应该感谢白霜行。” 那操作那思路,堪称绝无仅有,他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白霜行温声:“在那条鬼打墙的巷子里,如果没有你们,我早被宋家奶奶拽走了。” 三人对视一眼,无言笑笑。 “希望以后还能见面。” 文楚楚元气十足:“好久没这么爽过了,砸碎神像的一瞬间真痛快啊!” “有机会的话,常联络吧。” 徐清川扶住眼镜,微微颔首:“能一起通关这场白夜,谢谢你们。” “那——” 白霜行点头:“再见。” * 与徐清川文楚楚分别后,白霜行首先来到宋家。 之前宋晨露被他们安然无恙送回了家里,现在再去拜访,女孩已经洗完澡,抱着兔子玩偶坐在床前。 身后的宋家夫妻对她千恩万谢,白霜行摆摆手,敲响房门。 她之所以会来,是为了感谢宋晨露的奶奶。 当时他们被困在江绵的画里,是老太太拼尽全力挣脱束缚,才让他们找到脱身的道路。 宋晨露见到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今天被吓坏了吧。” 白霜行看向她怀里的兔子玩偶:“奶奶怎么样了?” 为了保护宋晨露,玩偶曾在地下室里变得四分五裂,现在被针线缝补起来,看上去有些可怜。 “……还在休息。” 女孩腼腆低头:“谢谢你。” 白霜行笑:“我有件事情想和奶奶商量,你能让我见见她吗?” 宋晨露眨眨眼,凑到兔子的耳朵旁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很快,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她身边。 “您好。” 白霜行笑道:“多谢您帮我们。” 宋家奶奶的怨气没有江绵强烈,并非不讲道理的厉鬼,自从见到三人在地下室里保护江绵后,对他们的态度就亲切许多。 老太太轻叹口气:“早些时候误会了你们,在巷子里差点伤到你……对不起。” “您不知道内情,得知我们是百里的弟子,动怒很正常。” 白霜行:“能和您单独聊聊吗?” 老太太思忖片刻,俯身对宋晨露说了些什么,女孩乖巧点头,暂时离开房间。 于是卧室里只剩下一人一鬼。 白霜行开门见山:“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一场不断循环、由意识构成的异度空间。” 在正常的白夜中,任何人都禁止向外透露这个信息。 但现在挑战崩溃,监察系统不见踪影,没谁能阻止她。 白霜行说:“由于出了点岔子,整个空间即将损毁。您已经过世,意识没有载体,一旦到那时候,很可能会直接消失。” 为了证明这段话的真实性,她点开脑海中的技能框,向老人发去一条契约。 肉眼可见地,老太太神情一凝:“……露露呢?” “事实上,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十年。” 白霜行笑笑:“她留在这里的意识可能会消散,但她本人一定还活着。” “你想让我签下这份契约?” “请不要误会,契约并不会限制您的自由,只要您想,随时都能解除。” 白霜行颔首,神情真诚:“我只是觉得……您一定很想见见十年后的露露吧。” 老太太最终答应了下来。 她舍不得白夜里的宋晨露,收下白霜行的契约后,留在卧室里继续陪着女孩,静静等待倒计时的最后一秒。 离开宋家,白霜行揉了揉酸胀的双眼。 江绵一直跟在她身边,有感而发:“你是个好人。” 白霜行笑:“好人?” “如果是我,可能不会关注到宋奶奶。” 江绵说:“你能主动找到她,把她带出去,很好。” 小孩就是小孩,夸起人来稚嫩又直白。 白霜行却摇了摇头:“毕竟我也不亏。” 之所以帮助宋家奶奶,一来为了报恩,二来,她自己也能从中获利,得到一项鬼怪的技能。 这是双赢的局面,更何况,白霜行不喜欢欠下人情。 她一向理性,凡事都拎得清。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白霜行看向江绵:“去你家看看吧。” * 夜深。 百家街地处偏远,一栋栋居民楼破败老旧。 现在天色已晚,不少人家熄灭了灯火,江家的小房子却依然亮着灯。 电视开着,桌上是好几个横七竖八的啤酒瓶。一个男人坐在沙发,漫不经心抬起双眼,望向客厅旁边的小卧室。 卧室里黑黢黢的,江逾不在里面。 他把江绵卖给了444号的人,江逾对此一概不知,只知道妹妹放学后突然消失不见,哪里都找不到影踪。 对此,男人的回应是,他也不清楚江绵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今晚,江逾几乎把百家街翻了个遍,不久前火急火燎又出了门,说要报警。 想到这里,男人有些烦闷。 那两个小兔崽子从来都不省事,净给他惹麻烦,要不是他们太烦太吵,他哪会对他们动手。 报警是个麻烦事,不过问题不大。 百家街聚集了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治安管理十分混乱,发生过不少儿童拐卖事件。 他和444号的住户毫无交集,“把女儿卖给术士做法”这种事情,正常人哪会想到。 至于报酬,对方给了一大摞现金,不可能被银行查出资金流向。 男人不傻,短时间内不会用它。 想起那笔钱,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现在时候不早,男人惬意闭上双眼。 他正思索着是否应该表现得更加焦急,去和江逾一起寻找失踪的女儿,寂静夜色里,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爸爸”。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嗓音。 头皮忽地一麻,男人睁开双眼。 很快,他就后悔了。 有时候,看不见反而是一种保护—— 当他睁眼,视线所及之处,赫然是个鲜血淋漓、目光幽怨的小女孩! 这是江、江绵?! 男人被吓得惊呼一声,径直滚落沙发摔倒在地,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喝了太多酒,连幻觉都这么逼真。 但很快,他意识到几分古怪。 身边渐渐生出刺骨的凉意,整具身体像被浸在一片幽冷寒潭,如果是幻觉,不可能连温度也一并改变。 “江绵?” 男人声音颤抖:“你、你怎么变成——” 他没有继续说。 毕竟,是他亲手将江绵交了出去。 当时444号的人没有直言会把江绵带去做些什么,只含糊不清地告诉他,不要多问,不要多想,以后也不要试图与江绵取得联系。 他猜出不会是什么好事,大概率和术士做法有关,但……管它的呢。 他早就对两个小孩烦透了。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明显不是活人。 女孩双目猩红,淌出丝丝血泪,神色里满是怨毒的情绪,如同索命恶鬼。 ……不。 准确来说,她确实是已死之人的亡灵。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骇人景象。 一时间胆丧魂惊,男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过了好几秒钟,才磕磕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江绵面无表情,上前一步。 蛇一样的血丝从她身后探出,逐渐靠近男人身体,后者心慌意乱,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恨与杀意。 “你会变成这样,我也没想到啊!” 眼看血丝逼近,他仓惶后退一些:“444号那男的,他没说要拿你去干什么事,我真的不知情!” 江绵没有回应。 血红色的丝线交织缠绕,幽幽上涌,缠上他最为脆弱的脖子。 血丝在收紧。 濒临死亡时,之前强装出来的冷静顷刻崩塌,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男人声嘶力竭:“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他说完停顿一瞬,抬起右手,用力打在自己脸上。 一声脆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 血丝收紧的速度减慢许多,仿佛见到救星一样,男人打得更加用力。 “我没用,我恶毒,我只敢拿小孩子出气……绵绵,看在我养你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我吧!” 江绵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情绪。 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以厉鬼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而已。 说来可笑,曾经对着他们拳打脚踢的男人,见到她这副模样后,变得像只软脚虾。 她想起白霜行说过的话,无能,懦弱,一事无成,这才是她的父亲。 她不必怕他。 耳光声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停下时,男人已鼻青脸肿。 他胆怯看向江绵,就像曾经的江绵小心翼翼望向他一样。 女孩静默与他对视,良久,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紧随其后,缠绕在他脖颈上的血丝用力绞紧。 * 距离白夜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白霜行站在江家门前,听见男人濒死的哀鸣。 【白夜幻戏】三天内只能使用一次,她用来解决了百里,至于江绵的父亲,留给女孩自己处理。 那男人不比百里,对阴阳术法一窍不通,江绵就算精疲力竭,遇上他,也不会占下风。 那声惨叫响起后,江绵很快回到她身边,没过多久,街道上传来踏踏脚步。 白霜行循声看去,是哥哥江逾。 他找不到妹妹,急得满眼通红,因为太过疲累,瘦小的身体在呼吸下剧烈起伏。 见到白霜行,江逾先是一愣,条件反射地开口:“请问,你今晚见过江绵吗?” 解决男人后,江绵没剩下多少力气,于是选择了隐匿身形,无法被常人看到。 听见他的话,女孩飞快摇头。 即便这里只是一场虚幻的白夜,她也不希望哥哥得知自己的死讯,因为自己感到难过伤心。 白霜行猜出她的想法,没有说出江绵已死的真相:“江绵?我不久前见过她,好像在——” 她目光微转,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小巷:“那边。” 说话时,白霜行悄悄给江绵送去一个眼神。 女孩会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小跑过去,身形隐入巷道的拐角。 “谢谢姐姐。” 好不容易得到一条消息,江逾灰暗的眼底浮起亮意。 他心急如焚,正要走向巷口,意料之外地,望见一抹瘦小的影子。 穿着他熟悉的单薄上衣,从昏暗无光的巷道尽头快步走来,相貌在月色下逐渐清晰—— 是江绵。 女孩看看白霜行,又望一眼江逾,怯生生压低声音:“哥哥。” “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 江逾有些生气,却不忍心说出责怪的言语,将妹妹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一遍,确认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对不起。” 江绵声音很低:“我——” 她一顿:“我去了朋友家里玩。” 她已经死了。 这种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白霜行安静站在路边,眼看小姑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突然出声:“对了。” 两个孩子同时看向她。 “和你们遇上这么多次,也算有缘。今晚我本来打算和那两个朋友去看电影,不过他们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她立在路灯下,脚底是水一样连绵流淌的灯光,有风拂过发梢,撩起耳边一缕垂落的黑发。 白霜行笑了笑:“多出的两个名额,你们想要吗?” * 现在时间很晚,夜场排片不多,因为带着两个小孩,白霜行选择了一部合家欢的动画电影。 亲手捧起一桶散发着热气的爆米花时,两个孩子都露出了新奇与期待的情绪。 踏进电影放映厅,见到大荧幕的刹那,江绵更是轻轻“哇”了一声。 江逾拘谨许多,第无数次向白霜行低声道谢,在江绵身边坐下时,身板挺得僵硬又笔直。 然后电影开始。 男孩一点点睁大眼睛。 原来这才是置身于电影院里的感受。 四下黢黑,唯有中央的荧幕散出光辉,仿佛一个温暖纯净的光源,把整个世界柔柔裹住。 当画面徐徐展开,光怪陆离的色彩喷薄而出,为黑暗涂上层叠亮色,美妙而不可思议。 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到了雀跃着的、鲜活的开心。 这场电影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剧情有条不紊地推进,直到画面渐渐淡去,江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电影结束了。 恍惚间,他听见白霜行的声音:“这是你们第一次看电影吗?” 江逾转头,应了声“嗯”。 “喜欢吗?” 男孩抿唇,似乎觉得害羞,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那就好。” 白霜行弯起双眼。 她生有一双纤长凤眼,瞳仁里倒映了来自大荧幕的亮光,侧头看向他时,被光线描摹出精致的侧脸。 白霜行忽然说:“打过电动吗?” 这句话问得毫无来由,江逾一愣,摇摇头。 “去过外地旅游吗?” 还是摇头。 “嗯——” 白霜行偏了偏脑袋,黑发顺着脖颈垂落:“那你还有很多个第一次没体验过呀。” 江绵也仰起头,听身边的姐姐继续开口:“现在的生活也许不那么令人满意,但……只要努力活下去,一定能遇上更多的、更美好的际遇。” 生活不是电影。 在真实发生过的故事里,江绵不明不白消失了踪迹,整个家中,只剩下江逾和他们父亲。 她无法想象在那以后,男孩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大概是万分绝望的吧。 哪怕眼前的孩子只是一抹意识,像这样告诉他,既能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也能了却江绵的心愿,让她和哥哥好好道别。 “你想想看,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升上大学,第一次去电玩城,第一次谈恋爱,还有——” 她垂下睫毛:“第一次,和想要见到的人重逢。” 江逾怔住。 “只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能再见到。” 白霜行扬起嘴角,摸了摸身边江绵的脑袋:“绵绵,你说是吧?” 不知怎么,女孩的眼眶晕开一抹薄红。 “……嗯。” 江绵说:“一定可以的。” 白霜行扬唇笑笑。 “不止看电影,未来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屏幕画面:“电影,快结束了。” 下意识地,江逾也随她的目光转过头去,看一眼巨大的荧屏。 他还想说些什么,再回头,却只见到两把空空的椅子。 没有人。 整个空荡的放映厅里,只剩下他自己。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场虚无缥缈的梦。 故事来到终局,画面淡去,耳边响起悠扬婉转的背景音。 屏幕上色彩融散,徒留一片漆黑,紧随其后,缓缓浮现出三个白色大字。 ——全剧终。 奶奶 脱离白夜时, 白霜行感到了一刹那的恍惚。 涣散的意识逐渐重组,在她的脑海中, 浮起一行行小字。 【恭喜通关本次白夜挑战!】 【由于监察系统暂时离开, 接下来,将由白夜主系统为你进行积分结算…】 【姓名:白霜行】 【主线任务完成度:100%】 【获得5积分】 【支线任务完成度:100%】 【获得2积分】 【本场白夜共四条主线分支,挑战者四次被评为贡献度最高, 额外奖励4积分】 【获得积分总额:11】 【感谢与你共度的美妙旅程, 期待下一次相见!】 白霜行:…… 坦白说,她对积分没什么概念, 逐字逐字看下来, 视线凝固在最后一句话上。 美妙旅程。 就, 没想到不止是人, 连系统也能像这样普通且自信, 自我感觉良好爆表。 还有那句“期待下一次相见”, 看上去毫无期待可言,只让人觉得像个惊悚的诅咒。 她心中腹诽,再眨眼, 回到了电影院。 并非百家街里的那个, 而是她进入白夜之前, 和朋友一起去看恐怖片的地方。 现在想想, 她打算看的电影名叫《见诡》, 结果好巧不巧进入白夜, 亲眼见到了数不清的邪祟鬼怪,堪比沉浸式3D立体环绕, 还挺应景。 身边有人低呼一声:“你终于回来了!” 白霜行抬头。 白夜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白夜中过去一天一夜, 等同于现实里的一个小时。 他们完成三项试炼, 总共用去三天,出来以后,时间只过了三小时。 现在《见诡》播放结束,放映厅内空空荡荡,只剩下白霜行,和另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生。 女生烫了头大波浪卷发,带着几缕酒红挑染,皮夹克牛仔裤,五官是近乎于艳丽的精致。 此刻她看着突然出现白霜行,平日里冷淡的神色消退殆尽,露出欣喜与释然。 见到熟悉的朋友,白霜行瞬间放松许多:“沈婵。” 沈婵脚踩马丁靴,噔噔噔靠近她身边,从头到尾巨细无遗检查一遍: “你有没有受伤?一定被吓到了吧?脑袋疼不疼?胸口呢?四肢呢?真是的,怎么会遇上这种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白霜行笑得无可奈何,抬手做投降状:“没事,不用担心。我们顺利通关了,没遇上大问题。” 她环顾四周,心觉奇怪:“过去三个小时,这间放映厅还没到下一场电影的排片吗?怎么黑漆漆的。” “都有人被卷进白夜了,谁还敢待在这儿。” 沈婵叹气:“你们三个刚一消失,放映厅里顿时就乱作一团,吵的嚷的尖叫的,人全跑出去了——那场景,跟短跑竞赛似的,刺激。” 白霜行噗嗤笑出声:“那你还留在这儿等这么久?” “我对短跑竞赛不感兴趣。” 沈婵双手环抱胸前,继续打量她的身体情况:“不久前你的两个队友回来,没见着你,把我吓了一跳。” 后来经过两人的解释,她才知道白霜行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让监察系统直接陷入自闭状态,顺带把一场白夜挑战玩崩了。 如果是别人听见这种事,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沈婵却只怔忪几秒,然后欣慰地勾起嘴角:“她一直很厉害。” 经历一场无比惊险的生存挑战后,回头发现仍有人在等着自己,无疑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疲累的神经舒缓了许多,白霜行扬唇笑笑:“辛苦你久等了。” “你没事就好。” 沈婵挑眉:“现在饿不饿?辛苦这么久,我带你去吃顿大餐。” 她说着打开手机,开始寻找合适的晚餐地点: “至于你,待会儿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把白夜玩崩的。我在网上看了那么多通关心得,还没人能做到你这种程度——不错,长脸,不愧是我们霜霜。” 沈婵就这脾气,平时看上去生人勿近,只要说起感兴趣的话题,嘴就停不下来。 白霜行耐心等她搜索餐厅,目光一动,看向脑海中的系统面板。 技能【神鬼之家】发动后,能与鬼怪成为家人,并将其带出白夜。 和她签订契约的鬼魂目前有两个,分别是江绵与宋家奶奶。 离开白夜后,在她们姓名框的右下角出现了一个新的选项。 【召唤】 【通常情况下,家人处于沉眠状态。使用“召唤”,可将家人唤醒,令其来到身边。】 【注:为确保挑战平衡性,若进入白夜,每场只可召唤一位家人。无论白夜内外,被召唤的家人都无法使用自身能力。】 也就是说,当她置身于白夜之外,能让鬼怪们随时出现。 禁止鬼怪使用能力这一点不难想到,毕竟它们实力太强,如果不加以限制,世界一定会乱套。 江绵在白夜里耗尽了力气,到最后看完那场电影,身形虚弱得快要飘散。 现在她名字后面的状态栏是【重伤沉睡】,白霜行决定不去打扰,给小孩一点休憩的时间,用来恢复精力。 再就是宋家奶奶。 她与老人签订契约后,得到了名为【守护灵】的技能,能抵御一次恶鬼袭击,最多保护五个人,每三天可使用一次。 老太太为了救下宋晨露,险些被江绵画里的力量撕碎,离开白夜后,状态也不算太好。 不过她的状态栏是…… 【急切】? 白霜行一怔,很快明白其中含义。 她之所以能说服老太太,是因为答应带着对方去见十年后的宋晨露。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人能让这位怨灵产生情绪波动,那一定是她的小孙女。 “对了。其实——” 把注意力从技能面板挪开,白霜行看向沈婵,摸摸鼻尖:“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 五分钟后。 阒然的电影放映厅内,沉默无声蔓延。 沈婵一动不动,看着近在咫尺的白霜行。 以及静静立于白霜行身边,身体半透明的白发老太太。 沈婵:…… 沈婵:“欸——?!” 等、等等。 所以白霜行是把白夜里的鬼魂带出来了?这是可行的吗?让系统崩溃就已经够狠了……居然还能薅这种羊毛?! 如果她是这场白夜的监察系统,估计也会被气得半死不活。 “事情就是这样。” 白霜行简要说完前因后果:“因为技能的原因,我把这位奶奶带离白夜了。” 她对文楚楚和徐清川存有一定戒心,面对沈婵,很多事情不会藏着掖着。 这是对多年好友应有的信任。 沈婵没说话,望向身前的老太太。 老太太也看着她。 身为鬼魂,她知道自己的模样很可怕。 脸色惨白,面如死灰,一双眼睛空洞如泥潭,令人心生畏惧。 想到这是白霜行的朋友,宋家奶奶努力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嘴角微动,露出一个和善笑脸,只希望不要吓到对方。 半晌,沈婵开口。 “您好。” 她说:“不好意思,这是我头一回见到鬼,有点激动……您就是传说中的厉鬼吗?我记得这个鬼种不常见吧?幸会幸会。” 老太太:…… 好像,完全不用担心会把她吓住。 “这里是江安市中心,要到百家街,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 白霜行说:“现在太晚了,等明天中午,我再带您回去寻找露露。您觉得可以吗?” 老人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动:“其实——” 她低声道:“露露的爸妈一直在江安打工,我过世以后,曾经听他们说过,两人在江安贷款买了房子,要把露露接去一起住。” 女孩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老人出事后,百家街没人能继续照顾她。 更何况那条街道一向不太平,出了不少儿童失踪的恶性案子,父母关心宋晨露,肯定会把她接到身边。 那一家三口,很可能就在江安。 白霜行心下一动。 不明缘由地,她居然也生出了一些期待:“您还记得那栋房子的地址吗?” * 天色渐暗,时至傍晚。 高天小区位于江安市边缘,四周一派宁静。白霜行来到小区门口时,太阳恰好落下西山。 这个小区面积不大,多数是上了年岁的旧楼,看上去并不富裕,但比起混乱不堪的百家街,已经称得上安宁祥和。 有几家住户正在做饭,市民的笑声、谈话声与炒菜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交融混杂,勾勒出浓郁的市井家常气息,行走于其间,让人心情愉快。 宋家奶奶记得具体的门牌号,领着她和沈婵一路往前。 来到目的地时,也许因为近乡情怯,老太太特意隐去了身形,不让人轻易看见。 白霜行与沈婵对视一眼,抬起右手,敲响防盗门。 平心而论,她也觉得忐忑不安。 时间过去这么久,也许一家三口早就搬去了别的地方。她们满怀期待来到这里,如果开门见到一个陌生人,从此失去宋晨露的联络方式…… 白霜行没往下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梯口寂静无声。 忽然门把手被人从屋里按下,发出咔擦轻响。 白霜行闻声抬眸。 防盗门徐徐打开,屋子里的灯光描摹出对方五官的轮廓。 那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姑娘,圆眼细眉,长相清秀。 只一瞬间,就让她想到那个抱着兔子玩偶的小女孩。 “你好。” 暗中松了口气,白霜行友好地扬起嘴角:“我是——” 出乎意料地,年轻女生只是怔忪看着她,如同见到某种意料之外的事物,徒劳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 须臾,对方开口:“白霜行?” 不止沈婵,连白霜行本人也愣住。 “嗯?” 沈婵疑惑:“你们认识?” 白霜行只想摇头。 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她迅速回忆了自己的人际轨迹和交往圈,得出的结论是,她绝对没见过眼前的人。 ——前提是,排除在白夜里的那段经历。 通过长相判断,毫无疑问,眼前的女生就是宋晨露。 然而在现实生活里,白霜行和宋晨露毫无交集。 “真的是你。” 宋晨露的惊讶不比她少,满脸错愕:“怎么可能?已经过去十年,你为什么一点都没变……” 十年前。 眉心重重跳了跳,通过对方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白霜行生出一个念头。 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 “你之所以知道我的名字,”她试探性开口,“是因为……十年前曾经见过我?” 此话一出,身边的沈婵错愕顿住。 宋晨露踌躇几秒,点了点头。 “爸妈还在上班,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后退一步,让出一条进门的道路:“进来吧。” “……等等。” 沈婵揉了揉蓬松的卷发:“你们两个十年前相遇于百家街,这不是只在白夜里发生过的剧情吗?如果宋晨露连这种事情都记得,那岂不是——” 她皱起眉头:“白夜影响了现实?” 宋家的房屋比之前那栋宽敞些,沙发深棕,长桌浅褐,白霜行和沈婵坐上沙发,听宋晨露讲述来龙去脉。 “十年前,我做了场梦。” 她给两人分别倒上一杯水:“梦里奶奶去世,魂魄住在布娃娃里,陪在我身边;后来,有三个年轻人前来驱鬼。” 白霜行点头:“我今天刚进行过一场白夜挑战,背景是十年前的百家街,我有两个队友,叫徐清川文楚楚。我们去你家驱鬼,结果被你奶奶赶走,后来在444号见到了你。” 宋晨露的表情愈发凝重:“和我梦里的情节一模一样。” 她说着抿了下唇,迟疑道:“其实,我总觉得那不像梦。那段记忆太真实了,完完全全就是我自己的经历,但我之后去问别人,都说那些事情没发生过。” 就连“白霜行”这号人物,街坊邻居也声称是子虚乌有。 白霜行:“你爸妈呢?他们还记得吗?” “他们的情况更加奇怪。” 宋晨露说:“当我谈起奶奶的魂魄和你们三个,爸妈都说,自己也做过差不多的梦。但他们和我不一样,我记得特别清晰,他们的记忆却是模模糊糊,和普通的梦没什么区别。” 信息量太大,身为局外人,沈婵已经有点儿懵。 “总结一下,也就是说。” 沈婵道:“白夜和现实世界出现了重叠,在白夜里发生的事情,有可能成为真实人类的记忆。” 白霜行“嗯”了一声。 “不是有一种说法吗?白夜是意识的集合体。” 她说:“在白夜里,有一位怨气深重的厉鬼作为意识主体,除它之外,还有许多人微弱的脑电波存在。如果不发生意外,这些意识会一直储存在白夜之中,但这次——” 沈婵了然:“白夜崩溃了。” 白夜崩溃,众多意识无处可去,只能回到每个人的脑海中。 所以,宋晨露记得当时发生的一切。 “至于你的父母,他们在白夜中参与度不高,就算意识回笼,也只会留下零星的印象。” 白霜行继续分析:“所以对他们来说,那段经历很像一场做了就忘记的梦。” “但你们是今天完成的白夜,他们的意识却回到了十年前。” 沈婵想不通:“这要怎么解释?” 白霜行摇头。 白夜的存在本就是个谜,如果非要让她说出一个猜想,或许是因为白夜独立于现实之外,不受现实世界中时间的影响。 所以十年前的意识,它能直接还给十年前的人。 事实上,白夜与现实的时间流速确实不一致。 这样的话…… 白霜行:“住在444号楼的一男一女,你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 宋晨露点头:“他们疯了。” “就在那晚以后,凌晨的时候,男人疯疯癫癫跑到大街上,声称有鬼想杀他。” 想到晦气的事情,宋晨露打了个哆嗦:“女人的情况更恐怖。她哭哭啼啼,要么勒自己脖子,要么用刀割自己的手,要么趴在地上疯狂磕头,嘴里一直说对不起。” 白霜行目光微沉,听她继续说。 “警察去搜他们的住处,发现里面全是古怪的祭坛,还有失踪小孩的衣物和血。被警察带走后不久,他们就死在了监狱里,听说是自.杀,死状特别惨。” 果然是这样。 既然所有意识都会回到主人的身体,作为“恶鬼将映”里的重要角色,百里和房东一定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不仅如此,白霜行留在百里脑海中的幻觉,也对她造成了很大影响。 一旁的宋晨露咽了口唾沫:“还有江家的叔叔,他大半夜突然上吊……这些事发生以后,我爸妈整天提心吊胆,很快把我接到江安来了。” 她终于说完,略显忐忑地看向白霜行:“基本就是这样。” 宋晨露前前后后说了不少,涵盖着难以想象的巨大信息量。 客厅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一点点消化它们,尝试捋清背后蕴藏的线索。 “一旦白夜崩溃,里面的意识就能与现实发生交汇,影响现实世界。” 沈婵斜斜倚在沙发上,语气冷淡,微微蹙眉:“这不是和时间穿梭一样么?如果被更多人知道,会不会惹出大乱子?” 宋晨露小声:“但是……应该没什么人能再让白夜崩溃吧,这种概率太小了。” 白夜出现这么久,几乎所有人都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要想勘破规则、令系统的逻辑陷入混乱,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 白霜行说:“这次的挑战模式是电影,我算投机取巧,卡了个bug。” 最重要的是,多亏有【神鬼之家】这个技能。 宋晨露看她一眼,和小时候一样,腼腆笑了笑。 “一直没来得及说,谢谢你。” 她轻声开口:“我记得那晚发生过的事情,如果不是你们,我一定会被鬼怪吃掉。” 告诉她一切只是鬼屋排练、在危机时刻抱着她逃跑,对于他们而言,或许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的小事情。 然而在那个胆怯的、世界观尚未成型的小孩眼中,这些都是无比珍贵的善意。 她说到这里,眸底浮起一丝怅然:“我们的记忆能回来,那些鬼魂的意识……它们去了哪里呢。” 一定是慢慢消散了吧。 白霜行对上她目光:“你在想奶奶?” “怎么会不想。” 宋晨露笑:“你知道,我是被奶奶带大的。” 小时候家里很穷,爸爸妈妈常年见不到面,只有老人陪在她身边。 她想要玩具,奶奶亲手做了一只兔子娃娃;她羡慕同学们能去各种各样的饭店吃饭,奶奶就成天待在厨房里,研究不同口味的饭菜。 就像拥有能满足她一切愿望的魔法。 来到江安生活以后,某天散步时,她临时找了一家小餐厅吃晚饭。 那家餐厅做出的食物又干又涩,根本算不上美味,可它鱼香茄子的味道与奶奶有七成相似,所以当同伴们连连抱怨时,只有宋晨露忽然觉得特别开心。 在那以后,她去了很多很多次,每次都会点鱼香茄子,吃很多很多碗。 “你看。” 宋晨露侧过头去,从身边的沙发抱起一团雪白:“它也在这里。” 那是老人亲手为她做的毛绒兔子,被保养得很好,漂亮又干净。 宋晨露垂眼,摸了摸它的耳朵。 每次回想起那个古怪的梦,她都会心生羡慕。 她当然害怕鬼怪,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宋晨露希望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 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和逝去的人再次相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不剩下。 没人开口说话,室内很静。 有风拂过窗台,撩起窗帘一角,发出呼啦轻响。 忽然,宋晨露愣住。 ——当她轻轻摸过兔耳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雪白的耳朵动了一下,蹭过她指尖。 就像那场发生在白夜里的梦一样。 在梦中,每当她感到伤心难过,附身在玩偶里的奶奶都会抱一抱她,缓缓晃动兔子耳朵。 窗台上的风铃叮叮作响,铃音婉转悠扬。 终于意识到什么,宋晨露猝然抬头。 奶奶总是温和又慈祥地笑。 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她被怪病折磨得痛苦不堪,在床上哭个不停。 奶奶手忙脚乱,一遍又一遍摸她的头:“不哭不哭,奶奶马上去取药。等我回家,给露露做好吃的。” 她头昏脑胀,含含糊糊地答:“要吃鱼香茄子。” “嗯,给你做鱼香茄子。” 于是老人笑起来:“那露露不哭了,好不好?” 她当时明明回答了“好”,此时此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风铃无风自响,窗外街灯亮起,夜色漫流,万籁俱寂。 眼前是一张白发苍苍、只会在梦中出现的脸。 宋晨露嘴唇微张,轻轻叫她:“……奶奶?” 脸红 老太太最终留在了宋晨露的兔子玩偶里。 鬼魂不像活人一样拥有身体, 绝大多数时候,都要通过沉眠的方式积蓄力量, 让自己不至于消散。 这恰好符合老人的心意。 宋晨露已经长大, 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时时刻刻离不开她。女孩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她作为奶奶,只需要静静守护在小孙女身边、偶尔陪宋晨露说说话就好。 家人久别重逢, 白霜行很有自知之明, 知道与其像个傻瓜似的打扰人家叙旧,不如及时告辞, 为宋晨露和奶奶留出一片私人空间。 “要走了吗?” 宋晨露抹去眼角泪珠:“不好意思, 让你们见到我这副模样……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奶奶是在为她买药的途中出了车祸, 直到现在, 她仍然会做与之相关的噩梦。 每每深夜惊醒, 总是泪流满面。 宋晨露从没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能再次见到奶奶。 “不打扰了,今晚你和奶奶好好说说话吧。” 白霜行温和笑笑:“以后如果能得到滋养灵魂的道具,我会送你一些。” 离开宋家, 天色已经全黑。 沈婵心情不错, 伸了个懒腰:“我们小白同学还是这么助人为乐啊。” 她目光一转:“对了, 你不是还带回来一个小妹妹吗?” 之前在电影院里, 白霜行曾向她简略阐述过白夜里的来龙去脉, 沈婵大概知道江绵的经历, 对她有些好奇。 “她还在休息。” 白霜行打开系统界面,看向江绵的人物栏。 状态变成了【虚弱休憩】, 比之前好上许多,说明江绵的身体情况在慢慢恢复。 “鬼魂能不能吃饭?” 沈婵说:“咱俩的犒劳大餐还没吃, 如果可以的话, 带上她一起呗。” 白霜行很认真地想了想。 当时她带着江绵江逾去电影院,给两个小孩分别买了桶爆米花,江绵似乎……吃过一些。 白霜行决定问一问江绵自己的意见。 小朋友第一天跟着她回家,她总得尽地主之谊。 嗯……以及告诉那孩子一个好消息。 点下【召唤】,系统很快给予了回应。 【正在向“江绵”发送召唤请求…】 【叮!请求已被接受!】 叮声响起,白霜行眼前渐渐凝出一道瘦小的人影。 江绵穿着那件单薄上衣,马尾辫轻轻一晃,抬头看向她时,眼中有紧张,也有新奇和期待。 白霜行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放柔语气:“绵绵,这是沈婵姐姐,我的好朋友。” 忽然之间来到现实世界,江绵怔愣几秒,等逐渐适应,仰起脑袋看向沈婵。 这个陌生的姐姐,好像不太喜欢她。 沈婵生有一副凌厉美艳的长相,加上红发挑染、身穿皮夹克,一旦不说话也不笑,用其他朋友的话来讲,很像是讨债的大姐大。 自从见到江绵,她就一直紧锁着眉头。 小厉鬼的气势被狠狠压了一头。 江绵:“姐……姐姐好。” 沈婵神情冷冽,朝她靠近一步。 ……过来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江绵攥紧衣袖,紧张得说不出话。 是因为讨厌鬼魂吗?还是被她的长相吓到了? 厉鬼的模样与常人不同,瞳仁漆黑且大,很少会出现明亮的神采;浑身上下毫无血色,如同糊着一张惨白的纸,单薄又瘆人。 不管是谁见到,都会觉得反感吧。 江绵避开对方直勾勾的视线。 下一秒,就听沈婵噼里啪啦开始吐字:“老天,怎么会这么瘦?还有脸上,那道疤疼不疼?这件衣服什么时候买的?线头快成精了都。这么养孩子,你爸是个什么品种的顶级脑残人渣,我如果见到他——” 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语言过激。 沈婵停顿刹那,从嘴角勾起一抹笑:“算了不说他。今晚我们去买几件新衣服,怎么样?” 厉鬼小朋友目瞪口呆。 “你别吓到孩子。” 白霜行笑着将她拉开,看向江绵:“沈婵这人有点妈妈属性,总爱操心,你习惯就好。” 她说完正色,表情认真:“不过,确实得买几件新衣服。” 普通的鬼魂无法被触碰,但江绵身为高阶厉鬼,能利用强大的怨气化出实体。 不愧是白夜boss级别的鬼怪,拥有穿衣自主权。 “不、不用。” 江绵连连摆手:“我身上这件还能穿,不用浪费钱。” “这哪是浪费钱。” 沈婵:“小孩就应该好好打扮,别听你那抠门的傻——” 又一次意识到接下来的词语不大文雅,沈婵及时停住。 白霜行适时接话:“别听你那抠门傻爸爸说的话,衣服旧了,总是要换的。” 她俩跟说相声似的,把小女孩唬得懵懵然。江绵拗不过,只好乖乖点头。 “还有。” 沈婵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挑了下眉:“我们的厉鬼小朋友,能吃东西吗?” * 江绵能进食。 据她所说,用怨气化出实体后,吃进肚子里的食物都会被怨气吸收。 身为厉鬼,江绵的眼睛和常人不同。 她性格内向害羞,不好意思出现在大庭广众的商场里头,白霜行便顺手买了个儿童款墨镜,戴在她脸上。 “好看。” 白霜行摸摸她侧脸:“小明星。” 她把彩虹屁吹得真情实感,江绵哪曾听过这样直白的夸奖,脸上的红晕一直扩散到耳朵根。 沈婵选了家口味清淡的日料餐厅,由于灯光昏暗,哪怕摘下墨镜,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江绵的眼睛。 女孩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因为太局促,脊背挺得笔直,像根小小的竹子。 “有什么想吃的吗?” 白霜行把菜单放到她面前,为她取下墨镜:“或者,有什么忌口的?” 沈婵不忘提醒:“小孩子不能吃重盐重辣的食物。” 江绵小声:“我都可以,谢谢姐姐。” 直到现在,她仍然有些恍惚。 在白夜里生活了那么久,她早就被仇恨和憎恶浑然吞没,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复仇。 那是一片满含血污、腥臭难忍的炼狱,怨灵嚎哭,血雾弥漫,不存在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而此刻,身边是温润如雾气的柔软灯光,有音乐和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食物的淡淡香气,叫人无比安心。 “还记得宋晨露和她的奶奶吗?” 白霜行说:“我们今天拜访宋家,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小孩心下一动,抬头时,恰见她露出浅淡笑意:“现实中的宋晨露,记得白夜里发生过的事情。” 她的嗓音婉转干净,珠落玉盘般响起,格外清晰。 江绵一怔,缓缓睁大眼睛。 “也就是说——” 白霜行垂下眼睫,一字一顿告诉她:“你哥哥,一定也记得你们一起看的那场电影。” 她说罢一笑:“想去见见他吗?” “今天周六,明天周日,我们刚好不上课。” 沈婵道:“从江安到你家乡,大概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可以——” 一句话来不及说完,沈婵猛地顿住,声音迅速压低:“等……别别别哭啊!而且眼泪为什么是红色的啊!” 白霜行扯出几张纸巾,轻轻为江绵擦去脸上的泪珠。 小朋友哭起来都会掉金豆豆,江绵作为厉鬼,淌下的却是两行血泪。 她有意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听见沈婵的话,茫然抹了抹右眼。 见到满手的猩红血渍,江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吓得打了个哭嗝。 能被自己吓到的厉鬼,估计这是头一个。 “时间过去这么久,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百家街。” 白霜行笑笑,帮她把血渍擦拭干净:“不过,既然把你带了出来,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找到他。” 女孩无言张口,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半晌,江绵对上她视线,眼中仍然布满黑气与血丝,目光却是澄澈安静:“姐姐,谢谢你。” 被这样认真而诚挚的眼神注视,白霜行破天荒地一怔。 沈婵看出她的怔忪,坏心眼笑起来:“霜行姐姐人不错吧?” 江绵又一次用力点头:“把我从白夜带出来,帮我寻找哥哥……姐姐很好。” 沈婵笑得更欢,凑近江绵耳边,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快看,她耳朵红了。” 话刚说完,就被白霜行塞了口焦糖布丁。 江绵好奇抬眼。 白霜行肤色冷白,被柔软的黑发衬得宛如玉质,此时此刻,耳垂上悄然浮起一缕薄红,格外显眼。 小朋友不怎么擅长安慰人,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迟疑一会儿,想说些让她开心的言语:“姐姐不用觉得害羞……是真心话。” 沈婵笑个不停:“哦——白霜行,你耳朵怎么更红了?” 白霜行:“……” 这顿饭吃了很久,离开餐厅后,两人给江绵买了几件新衣服。 女孩从没到过这么大的商场,看得眼花缭乱,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钟。 “我和沈婵在校外合租。” 白霜行打开公寓大门,轻声解释:“刚好有间客房空出来,你可以住在里面。今晚好好休息,等明天中午,我们就启程去百家街。” “明早我要参加家里的一个饭局,大概中午一点回家。” 沈婵熟稔穿上小熊拖鞋,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凛:“我不在家里做饭,你可别带着绵绵吃外卖,不健康。” 白霜行义正辞严:“我像是那种人吗?” “怎么不像。” 沈婵敲她脑袋:“如果不是我搬过来,你恐怕要吃连续四年的外卖,之前不还生病难受,去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呜哇。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江绵微微睁大眼睛。 在她的印象里,白霜行永远都是温和又理智,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毛病。但现在看来……似乎和想象中不太相同。 还有沈婵。 这个姐姐看上去冷飒孤僻、脾气火爆,然而实际上,却总是在为别人操心。 “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一堆蔬菜和一堆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完。” 沈婵叹气:“总之,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吃早餐,知道吗?” 白霜行乖乖点头。 她们的公寓位于A大附近,属于中高档小区。 屋子里装潢精致,风格清新,江绵走着走着,目光不经意扫过两个房间。 沈婵的卧室摆满了唱片、手办和化妆品,书桌和床头柜上,端端正正放着两张全家福。 与之相比,白霜行的住处里,生活气息明显锐减许多。 她学美术,书桌上是几张纸和水彩颜料,床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整洁,却也冷肃。 这让江绵忍不住想,她真正的家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被卷入白夜、发生了那么多惊险刺激的事情,一定会最先告诉家里人、寻求一些安慰吧? 可江绵从没见她和家人联系过。 “你的房间在这里。” 白霜行把她带往走廊尽头,温声笑笑:“好好休息吧,晚安。” * 第二天,白霜行起得很早。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开门,刚到走廊,就觉察出不对劲。 沈婵已经出门,家里应该不会有人做早餐,但走廊里,的的确确飘来了浓郁的香气。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想,却下意识不敢相信,寻着香气走到厨房,不由愣住。 江绵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碗鸡蛋面。 白霜行大脑宕机一秒。 白霜行:“你……你做了早餐?” “嗯。” 江绵小声:“我听沈婵姐姐说,家里还有鸡蛋……吃这个比较健康。” 她说着一顿,语气认真:“不然会生病。” 沈婵昨天曾无意中提起,她因为不吃东西,生病住进过医院。 这句话被一笔带过,没想到江绵把它牢牢记在了心里,特意早早起床,为她准备早餐。 白霜行心底忽地一软:“谢谢。” “以前在家里,都是我和哥哥做饭。” 女孩端着碗,把它放上餐桌:“……味道可能不是很好。” 其实这碗面卖相不错。 面条细长,上面洒着绿油油的葱花,鸡蛋饱满,挺着圆圆的肚子,很是可爱。 白霜行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送入嘴中。 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 面被汤汁浸透,散出令人愉悦的浓香,葱花平添植物的清新气息,让味道不至于油腻。 她顺遂心意,毫不吝惜夸赞:“好吃,喜欢。” 说完了又觉得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以姐姐的身份把江绵带回家,结果到头来,她反而成了被小朋友照顾的那一个。 白霜行摸摸鼻尖,抬头看她:“你不尝尝吗?” 看向女孩侧脸,白霜行目光定住。 ——耳朵红了。 江绵很少被人夸奖,猝不及防听见那句“喜欢”,睫毛飞快一颤。 小孩五官精巧,因为毫无血色,乍一看去,像洋娃娃一样。 也正因如此,当那抹浅红悄然浮起,能被人一眼察觉。 白霜行好像有点明白,昨晚沈婵为什么要那样逗她了。 江绵摇摇脑袋:“我不用了。” 话音方落,就听白霜行笑了声:“真的不要吗?绵绵手艺很好,在家里经常做饭吗?” 女孩还是摇头,抬起双眼,恰好撞进白霜行含笑的视线。 不知怎么,她被看得脸颊发热。 于是耳朵更红了。 浅淡的粉色像是落霞或桃花,在白瓷一样的耳廓上生长蔓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孩童独有的稚气与懵懂。 让人想起害羞的兔子,怯怯鼓着腮帮。 很可爱。 江绵很有自知之明。 她的双眼古怪又诡异,实在不讨人喜欢,被长时间这样看着,只觉愈发羞赧:“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 白霜行说:“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像黑色玻璃珠。” 须臾间,眼前的整张脸都被染上薄薄粉色。 白霜行无声笑起来。 眉眼弯弯,像只狡猾的猫。 “江绵长得漂亮,性格很乖,做饭也好吃,不用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鸡蛋,轻轻送入江绵口中,尾音轻而甜,悠悠上扬:“是真心话喔。” 第一条校规(一) 吃完早餐, 白霜行打开了手机里的购物软件。 她和沈婵都偏好简洁大方的装潢风格,家里以淡色调为主, 没太多别的装饰。 江绵所住的客房同样如此, 规整却单调,瞧上去有点闷闷的。 白霜行与小孩相处的经验寥寥无几,但回想起看过的各种小说和影视作品, 她觉得, 江绵应该会更喜欢粉嫩可爱的风格。 于是她举着手机,和江绵一起挑选了几只玩具熊玩具猫玩具兔子、一个星星小台灯、许多装饰用的小物件, 以及几本解闷的故事书和画册。 在那之后, 江绵继续沉眠休息, 白霜行坐在客厅沙发上, 把注意力转移到脑海中的白夜系统。 之前置身于白夜挑战, 她时刻处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没时间对它进行仔细研究; 后来回到现实,又忙于处理宋家奶奶的事情,同样只匆匆瞟了几眼。 直到现在, 白霜行终于能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 把系统从上到下观察一遍。 首先是人物面板。 面板包含了她的姓名、年龄、技能和通关历史, 历史记录只有一个【恶鬼将映】。 据她所知, 白夜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进行评级, 最差是D, 最优是SSS。 在她面板的【恶鬼将映】后面,跟着的却是一个血红色F。 【F(该场挑战崩坏, 无法评级)】 ……也对,毕竟监察系统都没了。 白霜行在心里默默为056点一根蜡烛。 划过人物面板, 就能见到积分商城。 毋庸置疑, 这是白夜最为神奇的功能之一。 放眼望去,商城中的货品琳琅满目,像游戏界面一样有序排列。 最便宜的【打火机】、【小刀】、【指南针】只需要1积分,价格越贵,商品的功能就越天马行空。 驱鬼用的【雷火符】标价5积分,【高阶护身符】10积分。 白霜行还见到一个叫【快乐彩虹糖】的道具,只要吃下一颗,就能让心情瞬间愉快,消除所有不开心。 再贵一些,就是【高阶驱邪符】、【吐真剂】、【轻功速成】、【诅咒之书】这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物品。 白霜行默默看一眼自己的11积分。 白夜,抠门。 目前没有什么需要兑换的道具,她目光一动,点开自己的技能框。 每个人的技能都可以升级,白霜行看过白夜论坛,知道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要想提高1级技能,需要花费10积分。 但【神鬼之家】的升级按钮旁,赫然写着“20积分”。 白霜行先是一愣,很快接受事实。 她的技能十分罕见,算是一个绝无仅有的金手指,获利大,投入的成本自然也会更大。 不知道升级之后……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快到中午一点钟时,沈婵回来了。 她是个热心肠,对帮助江绵寻找哥哥的事情非常上心,家庭聚会刚结束,立马就给白霜行打了电话。 一切准备就绪,叫醒江绵后,两人一鬼启程前往百家街。 * 在【恶鬼将映】中,白霜行从未踏出过这片密集而颓败的房屋。 十年前的百家街萧瑟混乱、鱼龙混杂,十年后,当白霜行再次来到这里,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十年过去,百家街变化不大。 楼房依旧一栋紧紧贴着另一栋,看上去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巷道从四面八方延伸而出,编织出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蛛网。 行走其间,渐渐与白夜中的画面有了微妙的重合。 江绵垂着头默不作声,白霜行看出她的紧张,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鬼魂需要积累足够多的能量,才不至于魂飞魄散。 江绵在白夜里精疲力竭,今天仍然十分虚弱,以这种状态,本应该乖乖陷入沉眠,恢复所剩不多的能量值。 但她太想见到哥哥,哪怕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也不想错过最重要的重逢。 想到这里,白霜行加快前行的速度。 自从百里和房东双双出事,444号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直到现在,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居住。 这里巷道繁多,穿过似曾相识的商铺、已经面目全非的几栋单元楼、几处街区几个转角,慢慢地,白霜行停下脚步。 身旁的江绵抿着唇没说话,一双拳头紧紧攥住。 到了。 再往前,他们正对面的方向,就是曾经的江家。 房子被翻新过,十年前斑驳脏污的墙壁变成了洁白颜色,防盗门紧紧闭合,门前摆放着两盆小花。 也许是为了征求白霜行的意见,江绵看她一眼。 白霜行笑:“你去敲门吧?” 女孩迟疑一秒,小心翼翼戴好脸上的墨镜,点了点头。 沈婵抬起右手,做出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江绵个头小,力气不大,防盗门被她敲响,发出清脆的咚咚响。 白霜行站在她身后,心中也生出紧张。 百家街住户不少,四周异常嘈杂,他们所处的这片空间却像被死死隔开,连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没过多久,有人按下把手,打开防盗门。 随着吱呀轻响,白霜行屏住呼吸。 下一刻,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睛。 开门的人,她并不认识。 这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长发披肩,穿着一身宽松休闲装。白霜行努力回想,在记忆里,白夜中没有任何人能与之对上。 女人没想到会见到三个陌生人:“你们是……?” “您好。” 白霜行礼貌回应,随口编了个理由:“请问您知道十年前住在这儿的江姓人家吗?我们是他家的远房亲戚,很久没联络过了。” “江家?” 女人将她上下扫视一遍,挑起眉头:“你说带着俩小孩那男的?” “是的。” 白霜行:“听说他家在十年前出了事,女儿失踪、父亲上吊,我们不久前才知道这个消息,就想来探望一下。” 谈及江家,女人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那家人早就不住在这儿了。” 她抱怨道:“我是这栋房子的房东,自从那晚出事以后,这地方就成了凶宅,压根租不出去,只能由我自己搬进来。” 意识到跑了题,她轻咳一声:“他们的经济来源全靠那男的,也就是爸爸。后来老爸死了,妹妹失踪,只剩下一个小男孩——他无亲无故,被一家福利院收养了。” ……也对。 江逾不到十岁,父亲去世、母亲将他们弃之不管,他没有经济来源,不可能继续一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 不过,既然女人这样说,那就还有线索。 白霜行心下一动:“您还记得那家福利院叫什么名字吗?或者,您知道怎么能联系上那个孩子吗?” “福利院的名字我忘了……毕竟那是十年前的事情。” 女人想了想,认真道:“不过,如果你们真打算要找那个小孩,可以去兴华一中。” 一旁的沈婵好奇:“兴华一中?” “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高中。” 女人说:“百家街能考上那里的人很少,几年前我闲聊时听人说过,江家那小孩考进去了,还挺厉害的。” 白霜行默默记下这个地址,颔首笑笑:“多谢。” 十年前,江绵江逾都是八九岁大小,如今的江逾,应该在读高三或大一。 如果江逾只是个高中生,她能在兴华一中直接与他汇合;就算他已经在外地上大学,只要问一问高中老师,同样能顺藤摸瓜找到他。 “唉,那两个孩子也是可怜,跟了那样一个老爸,整天都在受苦。” 女人拢了拢衣襟,神色不忍:“后来警察深入调查,发现那男的居然把女儿卖给一个所谓的‘天师’,让她去做法——不过说来也玄,你们知道吗?不久后,那男的和天师都死了,真是报应。” 当然知道。 白霜行心想,她不仅知道,还是事件的亲身经历者,江父和百里变成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和她脱不了干系。 女人想着想着叹了口气,最后说:“你们如果真能找到他,还是别提当年的惨案了吧。小孩怪可怜的。” 白霜行点头。 谢过女人后,白霜行与对方道了别。 房门缓缓关上,她侧过视线,看见江绵失落的双眼。 “没关系的。” 白霜行摸摸她脑袋:“只要知道你哥哥读的高中,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而且他考上兴华一中啦,是这里最好的学校,绵绵不为他感到开心吗?” 她哄人很有一套,江绵原本像一根蔫蔫的小草,听到“最好的学校”,双眼倏地亮了亮:“……开心!” 沈婵见状放下心来,干劲十足:“那,接下来就去兴华一中吧。” * 百家街距离兴华一中还有段路程,估算时间,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江绵强撑着来到这里,告别女人后,已经很难继续维持形体。于是白霜行让她先回到系统沉眠,等有了消息,再把小朋友召唤出来。 江绵很懂事,乖乖答应。 “兴华一中——” 坐在出租车上,沈婵开始搜索相关信息:“好像确实不错。作为一个小地方的高中,每年都能有一批学生进A大。” 看百家街破败混乱的环境,就知道这片地方并不繁荣,甚至称得上偏僻。 A大是当前国内的顶尖大学,要想考上,难度不小。 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半小时后,准时抵达兴华一中。 白霜行抬头,将这座学校粗略打量一番。 校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银杏树,现在入了秋,树叶金黄,铺落满地。 校门紧闭,门边设立有保安亭,要想进去,需要进行交涉。 沈婵在社交方面一向天赋异禀,当即给她使了个眼色:“走,去保安亭。” 白霜行跟在她身后。 保安亭里坐着个中年大叔,沈婵轻轻敲了敲窗户,露出大大咧咧的笑:“您好,请问——”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之间,沈婵的声音停住。 白霜行也察觉到不对,右眼重重跳了跳,正想开口,蓦地头脑一沉,眼前的景象变成一片模糊。 ……糟糕。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久前,她曾经体会过。 这是被拉进白夜的征兆。 仿佛是对她这个想法的回应,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活泼女音。 【叮咚!】 【欢迎进入白夜,生存挑战即将开始。我是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663,正在检索任务信息……】 白霜行听见沈婵说了声:“哈?这——白夜?!” 【挑战名称:第一条校规】 【挑战难度:中级】 【挑战简介:兴华一中纪律严明、升学率极高,是远近闻名的优秀高中。 今天,两名转校生来到这个温暖的大家庭,却发现在一条条校规背后,隐藏着无比骇人的秘密……】 【你的角色:一名朝气蓬勃的转校生。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兴华一中,你发誓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功考上A大!】 白霜行:…… 好励志的人设。 是放在恐怖故事里,会让人觉得水土不服浪费人才的程度。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她很快接受设定,一边听监察系统663进行任务播报,一边伸手拍拍沈婵手背,让她不至于太过害怕。 沈婵反手捏了捏她大拇指,示意自己没事。 【主线任务:完成两天的课程学习】 【支线任务:未解锁】 沈婵小声:“学习,果然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挑战。” 【以上,就是本次白夜挑战的全部已知信息。祝二位玩得愉快!】 沈婵又小小声:“谢谢,很愉快,试试就逝世。” 白霜行抿唇笑了笑。 与056冷淡干涩的中性声线不同,663号系统能明显听出是个活泼的女声。 说话风格方面,它也不像056那样阴阳怪气、对挑战者们表现出明显的敌意,而是元气十足,很像一个真正的节目主持人。 系统音刚落下,在白霜行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裙、烫着大波浪卷的像素小人。 沈婵第一次进入白夜,被这种类似大脑入侵的手段吓了一跳:“我脑子里怎么进了一坨卫生纸?” 663保持微笑:【这是本监察系统的模拟化,通过脑内投影,能让挑战者们与我拥有更好的交流。】 它加重语气:【是白裙子,不是卫生纸哦。】 不等二人再开口,眼前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 强光褪去,周身的景色如被水彩涂抹,焕发出全新的颜色。 她们仍然站在兴华一中校门口,只不过方才还蔚蓝晴朗的天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乌云密布、压迫感十足的昏黑苍穹。 远处的天边传来几道雷声,却并无下雨的征兆,闷雷滚滚,有人从校园里走来,缓缓向她们靠近。 是个五官清秀、身穿职业装的年轻女人。 “你们就是新转来的两位同学吧。” 女人朝她们微微一笑,打开铁质校门:“请进,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秦梦蝶。你们叫我秦老师就好。” 她语气温柔,笑起来双眼弯弯,一副平易近人的亲切模样,不像作假。 想起来了,在这次白夜挑战里,她们两个的角色是转学生。 白霜行礼貌回应:“谢谢老师。” 她说完看向沈婵,用眼神询问她状态如何。 沈婵耸肩笑笑,比了个大拇指。 这是让她不用担心的意思。 当了这么多年朋友,她们有着相当不错的默契。 “现在是上课时间,同学们都在教室。” 秦梦蝶笑道:“我带你们去班里。” 有老师带路,沈婵憋了满肚子想说的话,这会儿一个字都吐不出,只能拼命给白霜行使眼色—— 怎么就到白夜里来了?距离白霜行结束上一场白夜挑战,才过去一天吧?这什么运气爆棚的白夜眷顾者?难不成是死神大学生? 白霜行摇摇头,轻揉眉心—— 她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头疼。 “这是荷花池,那边是操场,从左边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能到宿舍。” 秦梦蝶走在最前,领着两人走进正中间的教学楼:“我们的班级是高二(1)班,在三楼,加上你们,一共有四十个同学。” 她说着,停在一间教室门前。 这座学校是白夜挑战的主要场所,说不定会出现追逐战。 白霜行留了个心眼,把建筑布局逐一记在心中。 教学楼位于中央,一共三栋。 宿舍在左,操场在右,建筑风格略显老式,肃穆而宁静。 就目前而言,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再回过神,秦梦蝶已经打开了教室门:“来,向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她语气温柔,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白霜行点点头,与沈婵对视一眼,走进教室。 教室也很普通。 白墙木桌,学生们端正坐在椅子上,看见她和沈婵,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非常符合高中生八卦的特性。 她们两人简单报了自己的名字,班主任微微一笑:“这两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在今后的学习生活里,大家要和她们和睦相处哦。” 她说完指了指教室角落的两张空桌:“你们先去那里坐下吧,座位之后会根据情况调整。教科书已经帮你们放在桌子上,别弄混了。” 白霜行笑笑:“好,谢谢老师。” 现在的背景故事和主线任务都不明朗,为了避免生出事端,她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乖乖回到桌前坐好。 沈婵心里憋不住话,忍了这么久,眼看终于有机会远离班主任,刚一落座,就压低声音道: “梦回高中。这教室这氛围,不用出现妖魔鬼怪,我就已经开始怕了。” 白霜行笑:“第一次进白夜,感觉怎么样?” “还行。” 沈婵拢了拢衣服领口,认真思考:“准确来说,目前还行。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鬼怪,说不定一撞上它们,整个人立马就废了——你别对我抱太大希望,适当降低期望值挺好的。” 白霜行扬起嘴角。 “今天除了向大家介绍新同学,我还要宣布另一件重要的事。” 讲台上,班主任秦梦蝶眉眼含笑:“从今天起,兴华一中将采用全新的校规校纪。” 这句话,并未引起同学们多大的反应。 “新校规新校规,还能怎么新?” 坐在她们后面的女生小声嘟囔:“不能迟到,不能早退,不能早恋,努力学习……无非就是这些嘛。” 白霜行稍稍回过头去,瞟她一眼。 她和沈婵坐在倒数第二排,那女生则是在最后一排的最里侧,没有同桌。 齐肩短发,脸上有小小的雀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很普通的一个高中女生。 察觉到白霜行的目光,女生笑了笑:“新同学,你说是不是?” 白霜行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叫白霜行,她是沈婵。” “你们在讲台上说过。” 女生斜靠在椅背上,表情吊儿郎当:“我叫陈妙佳。” 讲台上,班主任拿出一沓打印有字迹的白纸,逐一分发给每个同学。 “纸上印着的,就是我们全新的校规。” 女人笑意不变:“违反规则将受到惩罚,所以,千万,不要违背它。” 从前往后,学生们依次拿到纸单,白霜行仔细观察他们的情绪,不知怎么,仅仅瞥一眼纸上的文字,所有人都神色微变。 这场白夜挑战的名称,是第一条校规。 白霜行心中生出好奇,等拿到纸单,毫不迟疑垂眸看去。 和其他学生一样,她也怔了怔。 明明是极为普通的白纸黑字,然而当一个个字符连在一起,表达出的内容,却与寻常所谓的“校规校纪”截然不同。 [为规范学校纪律,让同学们拥有舒心舒适的学习环境,兴华一中做出如下规定:] [1.??????] 第一条,就让白霜行面露怔忪。 视线扫过那串问号,猝不及防,脑海中响起清脆的系统提示音。 【叮咚!恭喜挑战者解锁支线任务:未知的第一条校规!】 【第一条校规最基础也最重要,现在却被恶意涂抹掉了。问号之下,究竟写着怎样的内容呢?不妨探索一下吧!】 【是否接受该支线任务?】 白霜行选择【是】。 耳边同学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她目光下移,看向下面的规则。 [2.严格遵守作息时间,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 嗯,很正常。 目光再往下。 [3.记住你的样貌。人类拥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所有人都一样,不会有什么人格外特别。] “……哈?” 沈婵满脸茫然:“记住我的相貌,我有眼睛鼻子嘴巴……这和学校规定有半点联系吗?” 白霜行也看不明白,摇了摇头。 [4.如果听见角落里传来哭泣声和哽咽声,即便看不见人,作为同学,也请上前友好询问。] “这什么东西,鬼故事吗?” 后桌的陈妙佳目瞪口呆:“秦老师是不是发错了?” [5.书桌抽屉里不会出现碎肉和血块。若发现,请立即报告班主任。] 沈婵:……? 书桌和碎肉块这两个词语,居然是可以连在一起出现的吗?谁会把碎肉血块放进课桌里啊? 下意识地,她看了眼自己的抽屉。 很好,很干净。 [6.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逃跑,并报告班主任。] [7.若在走廊中遭到不明生物尾随,请立即逃跑,并报告班主任。] 有人小声嘀咕:“什么啊……巨大的狂躁怪物?写校规的人脑子被僵尸吃了吧?” 白霜行没出声,看向最后一条校规。 [8.不要相信校长。无论何时何地,遇到危险请向班主任寻求帮助。] ……校长? “老师。” 有学生举手:“您是不是发错了?这上面的内容很明显不是校规。” “没发错,就是它。” 台上的班主任兀自笑着:“大家都看完了吗?” “可是老师,狂躁怪物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句‘不要相信校长’,到底——” “字面意思。” 女人语气轻松,听不出起伏:“你们一定会好好遵守规则,对吧。” 她说完笑了笑,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却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校规……已经开始执行了。” 这绝对不是错觉。 话音方落,整栋教学楼猛地颤抖了一下—— 偌大校园里,响起一声悠长尖锐的钟响,几乎划破耳膜。 紧随其后,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被血色占据,翻涌的云彩仿佛交叠的血浪,阳光散去,徒留一片猩红之色。 窗外红雾四起,好几个学生被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回事?!” 再回头,讲台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班主任的身影。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终于明白了:“难怪这场白夜的难度是中级。” 根据形式的不同,白夜分为两种类型。 第一种是复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比如她之前进入过的【恶鬼将映】,白夜里的每个情节,都能与现实一一对应。 第二种,则是现在这样。 白夜由“意识”组成,意识最擅长的就是幻想。 在这种类型的白夜里,背景设定会更加天马行空、脱离实际,出现的物品、发生的事、甚至出场的人,都不一定在现实中真实存在。 就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而此时此刻,她正清醒地置身于梦境之中。 “这些校规……” 沈婵把纸上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冷:“我们是真的会遇到狂躁怪物、尾随生物和桌子里的碎肉块吧?至于那句‘记住你的样貌’……难道有什么人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她试着脑补了一下那幅怪诞的景象,缓缓吸入一口凉气。 白霜行无可奈何地笑,温声回应:“别自己吓自己。” “谁让这些校规写得阴森森的。” 沈婵打了个哆嗦:“一看到那些字,我就忍不住联想。” 就这风格,哪是学校,分明是墓场。 学生们的日常不是学习,而是每天为自己整理遗容遗表。和睦共处是不可能的,顶多与老师同学们和墓共处这样子。 “这种半遮半掩、行文诡异的写法,的确很讨巧。” 白霜行靠上椅背,轻轻挑眉:“但其实,如果不把它们看作恐怖事件,而是当作普普通通、必须遵守的规则,恐惧感就会下降许多。” 沈婵一愣:“什么意思?” “你看,比如这个。” 白霜行伸手,指了指第五条,书桌里的碎肉块。 “忽略‘碎肉’这个词语,这句话可以改成——” 她说:“比如[宿舍里不会出现高功率电器,若发现,请及时联系班主任]。” 沈婵:…… 好像,还真的挺相似。 “还有这一条。” 这次白霜行指向的是第七条,走廊里的不明生物。 “嗯……” 她想了想:“[自习期间不得抬头,不得看向后窗。一旦在后窗上发现属于人类的眼睛,请装作无事发生,回头继续看书。]” 沈婵:…… 想到高中时每天都站在走廊里、透过后窗视察的班主任,再看看眼前的校规…… 她居然感到了那么一丝丝亲切。 “类似的还有很多,比如[下课铃声是假的,就算听到下课铃,也不要立刻冲出教室]、[体育课是真实存在的,与此同时,它也可能并不存在]、[分数是必要的,一切妨碍提升分数的人和事,都应该被肃清]——只要用日常中的规则类比,就会发现,撇开那些血肉鬼怪,它只是一则很普通的校规而已。” 白霜行:“现在还觉得特别瘆人吗?” 沈婵:…… 沈婵:“谢谢,不了。” 第一条校规(二) 班主任凭空消失后, 教室里乱作一锅粥。 “这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想打开玻璃窗一探究竟,却发现窗户仿佛和空间凝为一体, 无论使用多大的力气, 都纹丝不动。 “刚才……秦老师是从讲台上突然不见了吗?!” “外面的天气是怎么回事?这、这——” “钟声响起的时候,外面忽然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一般人做不到这种事情吧?这是灵异现象?” “秦老师疯掉了,我们快去报告教务主任或校长吧!” 气氛压抑至极, 窗外的天空已然成了深红色, 如潮似血,让人喘不过气。 白霜行看着桌上的校规, 心中有些疑惑。 校规数量不多, 看上去难度也不大, 只要小心谨慎, 应该都能躲开。 这可是号称中级难度的副本, 比【恶鬼将映】更加危险, 真会这么简单? 她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绵长刺耳的音乐。 循声望去,是黑板旁边那个广播发出的声音。 【叮叮当!上课时间到了, 请同学们迅速回到教室, 准备上课。】 【经检测, 高二(1)班本节课的学习主题是, 语文!】 ——学习主题? 没等白霜行好好捋清思路, 就听教室正门发出吱呀声响, 被人一把推开。 门打开的刹那,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教室门外, 站着一本巨大的书。 准确来说,是一个拥有人类身体, 脑袋却是教科书的怪物。 它穿了件利落的休闲西服, 脖子上顶着的并非头颅,而是一本闭合状态的书籍,封皮上端端正正写着“语文”两个大字。 教室里的好几个学生尖叫起来,声音快要把屋顶掀翻。 沈婵:“这——” 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呆呆看向身后的陈妙佳:“你们的语文老师,长得好特别。” 突然遇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事,陈妙佳几乎要哭出来:“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啊!” 那身休闲西服的确是语文老师最喜欢的款式…… 但门外的怪物究竟是什么玩意啊?! 短短几分钟之内,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教室里的学生们并非真实人类,而是人们残留在白夜里的记忆。显而易见,无论是真人还是一缕意识,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都会被吓得不轻。 “这、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男生猛地站起:“学校疯了……我、我要出去!”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与门边的语文老师擦肩而过时,后者偏了偏脑袋。 它虽然没有双眼,在那一瞬间,白霜行却感受到了一股冷冽且骇人的视线。 像冰,也像刀。 ——下一刻,男生的脖颈中央陡然生出一道裂口,将脖子一分为二! 鲜血喷涌,一具生机全无的身体直直摔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随之而来的,是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尖叫。 浓郁的血腥气渐渐蔓延,男生倒地后,身体无声化作一缕白烟,只剩下满地血迹。 沈婵也被吓得一激灵,一把抓住白霜行手臂。 白霜行拍拍她手背,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校规第二条。” 身穿西服的语文老师微微颔首,听声音,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男人:“严格遵守作息时间,不迟到、早退,不旷课。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不遵守校规的学生?” 班主任临走前,特意叮嘱过一定要遵守校规。 现在看来,一旦违反……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校规,就是这场白夜挑战中不可忤逆的规则。 语文老师踱步走向讲台,淡淡瞟向他们课桌:“同学们,好久不见。这节课是语文——我看看,为什么这么多同学没有拿出语文书?” 短短一段话,如同催命毒咒。 不少人意识到危险,匆匆从抽屉里拿出书本,白霜行和沈婵也不例外。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古诗单元,请同学们翻到65页。” 语文老师尾音噙笑,听起来颇有绅士风度,站在讲台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翻动几页教科书:“李白《蜀道难》里写,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他道‘黄鹤之飞尚不得过’——” 它说着抬头,悠悠扫视在场的学生:“下一句是什么?” 所有学生不约而同低下脑袋,听它继续道:“班长,你来。” 坐在第二排的清瘦男生打了个哆嗦,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双腿发软,在座位上一个踉跄。 他努力站稳,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差错:“是……‘猿猱欲度愁攀援’。” “嗯。” 语文老师点头,示意他坐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山峰陡峭耸立,黄鹤难以飞过,擅长攀爬的猿猴也愁于翻越。” 它心情不错,又抽选了几个学生进行古诗词问答。有人能顺利答对,有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也有人当场哭了出来。 这次没谁再被不由分说地割断脖子,面对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语文老师顶多表现出几分愠怒,训斥几句。 白霜行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只要不触犯校规,就目前看来,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 ……白夜真会这么好心? “课前抽查完毕,大家表现得都不错。” 头顶一本巨大的语文书,西装男直挺挺站在讲台,说到这里,语气中平添笑意:“那——” 它说:“下面,我们来正式上课吧。” ——咦? 从它的笑声里,白霜行敏锐察觉出了猫腻。 她正要提醒沈婵小心,眨眼时,忽然感到一道凌厉的、类似于山巅之上的冷风。 与此同时,耳边又一次传来数道惊呼—— 熟悉的教室在须臾间消失不见,放眼望去,身边皆是群山巍峨、壁立千仞,包括她在内,共有六个人站在悬崖之上,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山底。 “这是……” 沈婵反应飞快,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开口:“不会吧,这难道是‘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她话音刚落,就听虚空之中响起语文老师的声音。 “实践出真知,今天,我将带大家亲身体会古诗词文化。” 它笑了笑:“古诗词中蕴含的美,就留给同学们自己探索吧。每六人为一个学习小组,只要探索完毕,就能结束本场课题的学习——祝你们学得愉快!” 不知是谁无比愤怒地骂了几句脏话。 “也就是说,古诗文里出现过的句子,我们都要亲身经历一遍?” 陈妙佳浑身战栗得厉害,连带声音也在轻轻颤抖:“之前……它还问过你们什么句子来着?” “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带着哭腔答:“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 白霜行皱了皱眉。 这句诗里不仅有雪,还有风。 此时此刻,他们身处绝壁之上,一旦狂风袭来,估计会像蓬草一样被直接吹飞,坠落山崖。 所以这场白夜才会是中等难度。 除了那些古怪的规则,为期两天的“学习”同样能要了她和沈婵的命,语文课尚且如此,不知道其它课程会有怎样的恶趣味。 “杜甫的‘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 另一个女生接话:“还有白居易的《观刈麦》,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得。 极寒极热极其凶险,还附带一个极度饥饿的虚弱状态,老师不愧是老师,几乎把古诗里的所有恶劣条件都挪用了过来,会玩。 就这配置,五毒俱全了属于是。 “这里四处都是悬崖,太危险。” 白霜行当机立断:“如果待会儿真的会出现极端天气,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掩体——否则大风一来,大家会处在非常危险的被动状态,很可能失足掉下去。” “你们快看!” 在她不远处,戴眼镜的男同学双目通红,轻颤着抬起右手:“那是什么?” 白霜行闻声回头。 远处是层峦叠嶂、崇山峻岭,放眼望去一派葱茏碧色,宛如翡翠连织。 然而就在其中一座山头上,万千霜雪铺天盖地而来,将峰顶迅速染成雪白,旋即带着蝗虫过境之势,席卷整座山峰。 如同颜料泼洒,飞快把画纸晕染上灰白颜色,不过三秒钟,浩浩荡荡的飞雪裹挟着刀一样的疾风,排山倒海向着他们涌来! 眼镜男面无血色:“快、快跑!要是被那种风吹到……会死的!” 他神色慌乱,动作亦是慌张,完全没注意脚下长满青苔的狭窄小道。 青苔沾了晨间的露水,格外湿漉易摔,他一个不留神,脚底一滑。 身下就是万丈高的悬崖,如同能把人一口吞没的深渊。 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然而预想之中的坠落并未出现,一道人影从身侧而来,眼疾手快拉住他右手。 是六人学习小组中的另一个男生。 他高高瘦瘦,力气倒是很大,动作利落地用力一拉,便把眼镜男生拽回平地。 由于背着光,白霜行看不清他的长相,只听那人低声说了句:“小心。” 很干净的声音。 陈妙佳已是面色如纸:“快走吧!那边的雪已经快要——” 说到这里,她神情骤变。 疾风回雪袭掠山间,如万马千军。 第一缕凛冬的冷风,重重拍在她左脸上。 痛极冷极,像一道冰凉的耳光,而在它之后,是足以凝水成冰的极寒风暴。 白霜行蹙眉:“找掩体,快!” 同一时刻,监察系统663愉快打了个旋儿,裙摆飞舞,带来朝气蓬勃的系统提示音。 【叮咚!】 【在诗词中领略大自然的美好,在文化里感受华夏五千年的传承。】 【——轻松愉快的语文课,开始了!】 第一条校规(三) 第一条校规(四) 第一条校规(五) 第一条校规(六) 第一条校规(七) 第一条校规(八) 第一条校规(九) 第一条校规(十) 第一条校规(十一) 第一条校规(十二) 第一条校规(十三) 第一条校规(十四) 第一条校规(十五) 第一条校规(十六) 第一条校规(十七) 第一条校规(十八) 第一条校规(完) 秦老师 再会 礼物 侦查局 入夜阒然,白霜行把熟睡中的江绵轻轻抱回卧室。 连续经历两场白夜,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上床后,头刚碰到枕头,便有无尽困意袭来。一夜无梦。 或许因为太累的缘故,第二天睁开双眼看看闹钟,已经到了中午。 昨天夜里上床之前,白霜行给辅导员发了条请假短信,得知她被卷入白夜,对方毫不意外地吓了一跳,叮嘱她千万要好好休息。 所有人都知道,进入白夜,无异于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 睡了一整晚后,身体的疲惫感终于有所缓解,但还是不太想动弹。 白霜行在床上平躺一会儿,双眼无神静静放空,良久,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点开白夜的积分商城。 她一直没忘,商城里有个增加体能的试剂。 无论身处哪种白夜,足够的体能是生存的基本。 试剂需要二十积分,白霜行没有犹豫,直接买下。 【已成功购买!请问挑战者需要立刻使用,或是暂时储存?】 体能试剂使用成功,身体似乎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她慢悠悠起身,洗漱后打开房门,不出所料,客厅里坐着沈婵。 奇怪的是,江绵和秦梦蝶都不见了踪影,而且客厅里的人……不止沈婵一个。 在沙发正中央,还有一对陌生男女。 女人短发齐肩,身穿一件风衣款式的工作制服,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干净利落。 男人很年轻,应该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剑眉星目,十分有朝气。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女人转过头来,神色有些冷。 沈婵的表情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瞥见白霜行终于起床出门,大大咧咧笑了笑:“这两位是侦查局的探员,来调查白夜的事。” [侦查局]是白夜降临以后,国家新兴成立的机构,主要职能为“研究白夜的出现原因及解决方法”。 一旦有人成功通关白夜挑战,侦查局就会对其进行走访取证。 对于全体人类来说,白夜是个无解的谜,要想将它勘破,只能一点点搜集更多的信息。 女人开口,嗓音清冷:“我叫薛子真。” 男人咧嘴笑笑:“我是向昭,实习生。” 白霜行颔首打了个招呼,报出自己的名字。 对于侦查局探员的突然出现,她并没有感到意外—— 当时通关【恶鬼将映】后,白霜行曾在侦查局的官方网站上进行过报备。 就算她不主动报备,以侦查局的本事,也能找到她。 沈婵伸了个懒腰:“我先去给你做早餐,三位慢慢聊。” 她行动力飞快,站起身噔噔噔走向厨房,经过白霜行身边,状若无事地说:“绵绵和秦老师回去了。” 白霜行和她交换一道视线,扬了扬唇角。 想来也是,她们不愿见到陌生人,一定早就回到了【神鬼之家】。 “关于【第一条校规】,沈婵小姐已经对我们进行了说明。” 薛子真语气认真:“在最后,你们……毁掉了白夜?” 向昭双目炯炯有神,像是很感兴趣。 白霜行没有隐瞒:“她应该也告诉过你们,自从白夜消散,历史随之发生了改变吧。” 薛子真目光微沉:“嗯。” 停顿一秒,她继续道:“其实……在世界各地的众多场白夜里,不止你,还曾有极少数的其他人对它进行过破坏,而且无一例外,全都影响了过去。” 果然是这样。 白霜行若有所思。 “只不过这种案例极少,毕竟你也知道,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连通关白夜都是一件难事。” 薛子真说:“白小姐,有关白夜能改变过去的事,希望你能保密。” 白霜行没犹豫:“我明白。” 破坏白夜,类似于穿越时空。 一旦这个消息遭到泄露、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这是一份保密协议。” 薛子真笑了笑,递来一份薄薄的文件:“沈小姐已经签署完毕。” 白霜行顺势接下。 “接下来,我们想问问有关【恶鬼将映】的具体细节。在白夜结束后,白小姐第一时间进行了报备,非常感谢你的配合。” 薛子真道:“在那场白夜里……你获得了名为【神鬼之家】的技能,对吧?” 白霜行签下名姓,把文件递还回去:“是的。” 短发女人垂着眼,露出思索的表情。 “这是个非常特殊的技能。如果白夜是一款游戏,那么白小姐,你的能力称得上bug。” 薛子真说:“虽然有些冒昧……但,请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的能力选中么?” 白夜里,每个人的技能都与性格、实力、成长经历息息相关。 医生的能力大多偏向于治疗,脾气火爆的人则大概率得到攻击类型,沈婵表达欲望强烈、善于倾诉,因而技能是【言出法随】。 那白霜行呢?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 白霜行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母亲去世很早的缘故吧。” 一旁的向昭神情微滞,略显局促地挠了挠头。 白霜行本人却是语气平静:“我爸工作很忙,所以从小到大,我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很少。” 她说完笑笑:“就是这样。接下来,我详细说说【恶鬼将映】吧?” 白霜行言简意赅,把百家街里发生的来龙去脉逐一说出。 薛子真听得认真,不时露出淡淡的愕然之色,只不过被她藏得很好,看不大出来。 比起她,身为实习生的向昭情绪就显得外露许多,时而惊讶,时而紧张,听到白霜行给厉鬼结阴亲,当即惊叹一声: “原来你就是论坛里的那位大佬!” 薛子真瞥他一眼。 白霜行一愣:“什么?” “就是白夜论坛,很多人在那里讨论关于白夜的事情。” 向昭拿出手机,熟练打开论坛界面,点进最热门的一个话题:“你看。” 他说着递来手机,白霜行低头看去。 标题赫然是一行大字:《不是吧,居然有人能把白夜玩崩的?!》 白霜行右眼皮跳了跳。 往下看,是主楼内容。 【id:一个平平无奇的马甲】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今晚,我被拉进了一场白夜。 白夜系统大家都知道吧,成天臭着张脸,拽得跟二百五似的,巴不得挑战者全死光。万万没想到,今晚我遇上的那个,居然向我搭话了。 它先是详细查了一遍我的技能,然后破天荒地问我,昨天和今天中午有没有进入白夜。 我的回答当然是没有啊。昨天今天连着进入两次白夜,我不成冤大头了吗?】 看到这里的白霜行:…… 很好。 冤大头竟是她自己。 主楼没有一下子写完,有几个网友被标题吊起了好奇心。 【id:叶夜】 【然后呢?这和标题有关系吗?】 【id:深白】 【有没有人能把白夜玩崩我不知道,但楼主的卡文技巧,让我心态崩了。】 然后是楼主的回复。 【id:一个平平无奇的马甲】 【别着急,等我慢慢写。 我回答“没有”之后,系统居然表现得……像是松了口气。 试想一下,白夜系统,松了口气,太怪了吧! 我当时就觉得纳闷,问它怎么回事。那系统脾气挺好,说是最近出现了一个热衷于破坏白夜的极端分子,还警告我别想玩骚操作,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朋友们,你们能体会到我当时的感受吗?】 【id:果汁汁】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极端分子”连续破坏几场白夜,上了系统的黑名单???】 【id:敲敲】 【最重要的是,这人居然还活着?怎么做到的?!】 【id:键来】 【楼上也太容易信以为真了,楼主空口无凭,没有任何证据啊。 肯定是演的吧。】 【id:于是开始摸鱼】 【演的怎么了?人生如戏,不能演吗?……爱看就看,不看拉倒!】 白霜行:…… 薛子真:…… “昨天今天连续经历两场白夜,系统还特意检查了技能面板。” 向昭一锤定音:“白小姐,和你合上了。” “难以想象。” 薛子真心情复杂:“如果主楼的内容属实,难以想象,白夜里居然有这种……贪生怕死的系统。” 不能有点出息吗?只不过是两个同事意外暴毙了而已。 白霜行默了默,继续向下看。 【id:川川徐来】 【楼主不一定是演。我真遇到过一个把白夜弄崩溃的大佬,带着我和另一个队友一路躺赢。 印象最深的是请笔仙,她问笔仙哥德巴赫猜想,直接把厉鬼整懵了,整场白夜的画风直奔励志片。 还有阴婚。有只厉鬼给她塞了个阴亲红包,结果她反向操作,把红包烧给墓地里的好几座坟,让坟里的一群恶鬼手撕新郎。 说实话,挺欢乐的。】 【id:爹】 【我大为震撼…… 我只进过一场白夜,那次也遇到了笔仙,简直是噩梦一样的体验。 所有队友从头到尾大气都不敢喘,后来笔仙不愿意离开,还是队友里的一个老手兑换了张驱邪符,才硬生生把它赶走。】 【id:草莓奶昔】 【不守男德、一夫多妻的厉鬼活该遭到报应,笑死我了。】 【id:键来】 【什么哥哥爸爸猜想,一听就是假的啊,笔仙是厉鬼欸,不乱杀就不错了。 演的吧!】 白霜行:…… 徐清川,你的用户id真是好清纯不做作。 “论坛里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还挺火的。” 向昭收回手机,两眼微微发亮:“我一小时前刚看到这个话题,没想到立马就见到本人了。” 薛子真无奈扶额:“一小时前……上班时间,不要刷手机论坛。” 向昭悚然一惊,如临大敌:“是!” “从这个话题的主楼来看,白夜里的监察系统,很可能会互通信息。” 白霜行思索片刻,看向薛子真:“沈婵向你们描述过【第一条校规】里的那尊神像吗?” “嗯。” 薛子真:“在其它白夜里,有时也能窥见它的踪迹。对于它,我们侦查局正在全力调查当中——还请白小姐不要尝试接触。” 有关邪神的信息属于机密,她当然不会随意透露给平民百姓。 白霜行没有多问,礼貌笑笑。 在此之后,三人按照时间顺序整理了两场白夜的详细经过,并把【神鬼之家】的技能简介录入官方系统。 征得江绵同意后,女孩在两名探员面前现出身形。 见到她,即便是薛子真,也忍不住表现出一丝惊奇。 “大部分时间不具备实体,能引起磁场波动。” 薛子真拿出一个磁场探测器,微微皱眉:“和白夜里的其它厉鬼一样,的确是意识体。” 既然人类能被拉入白夜,而白夜里的鬼魂可以置身于现实世界,那白夜与现实之间……难不成可以互通? 白霜行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也渐渐生出同样的思绪。 自从第一场白夜降临,日复一日地,在世界各地范围内,人们遭遇白夜的频率已经越来越频繁。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它将现实浑然占据呢? 薛子真与向昭询问完毕,当沈婵端着蛋炒面从厨房出来时,两人即将起身告别。 “白小姐的技能很特殊。” 薛子真看一眼江绵:“截至目前为止,出现在现实世界的鬼魂属于特例,以后如果有必要,我们可能会再来拜访。” 白霜行礼貌微笑。 自始至终,她表现得温和有礼,送两人来到大门时,忽然低声开口。 “白夜事关重大,为了尽快把它查清,我会全力配合侦查局,知无不言。” 白霜行看着短发女人的眼睛,语气依然柔和,却隐隐多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不过……鬼魂不是试验品。我对你们交付信任,想必侦查局也能回以尊重,不对它们使用强硬手段,对吧。” 她用了陈述语气,双眼漆黑,让人猜不透想法。 薛子真静静与她对视,末了一笑:“白小姐放心。” 走出白霜行居住的公寓,向昭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没想到就是她连续弄崩了两场白夜。” 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喃喃自语:“长相文文静静,说话也温温和和的……真是看不出来。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回想起白霜行自述的那些操作,哪怕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做 ——正常人进入白夜,见到一个又一个凶神恶煞的厉鬼,害怕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思考操作。 薛子真瞥他一眼,无声笑笑:“她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向昭一愣:“嗯?” “我查过白霜行的过去。” 薛子真语气不变,稍稍侧过目光,望向身后的公寓楼:“这座公寓位于市区,还是新修的小区,你猜猜,房价得有多少?” 向昭悟了:“子真姐,你的意思是,她家很有钱?” “白霜行的父亲,是江安有名的房地产老板。” 薛子真:“至于她母亲——” 听见最后两个字,向昭聚精会神。 他清清楚楚记得,白霜行说过,她的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她的父母属于商业联姻,彼此间没有多少感情。” 薛子真说:“或者说,是她母亲单方面倾慕她的父亲,但后者对此不屑一顾,基本从不着家——不管原因如何,白霜行八岁那年,她母亲在家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向昭张了张嘴,没出声。 薛子真沉默片刻,目光渐沉。 “当时正值除夕,保姆回了老家,直到两天后,有人前去她家拜访——” 她说:“才发现那女人的尸体,以及陪在尸体身边,守了整整两天两夜的白霜行。” 向昭吸了口冷气。 “这不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 顿了顿,薛子真压低嗓音:“在那之后……白霜行声称,她见到了鬼。” “鬼?!” “嗯。” 薛子真点头:“据她所说,那些鬼魂像家人一样守在她身边,陪她和妈妈度过两天两夜。所以直到现在,白霜行仍然会每个月进行心理咨询。” 这是完完全全超出想象的信息。 向昭莫名觉得后背发凉:“那她现在,还能见到那些……鬼魂吗?” “听说很早之前就见不到了。” 薛子真又一次望向公寓,若有所思:“想想她的技能,她在白夜里的所作所为——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见到我们,白霜行一直在笑么?” 自始至终保持微笑的人,或许时时刻刻,从没有露出过真正的笑意。 “那她,”向昭试探性发问,“和她爸的关系怎么样?” “和她父亲没什么来往,外公外婆那边,感情也很生分。” 薛子真说:“至于她母亲,生前郁郁不得志,经常把脾气发泄在她身上。” 向昭喉结一动,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怎么说呢。” 薛子真双手环抱,眼底幽深,看不出情绪:“虽然技能叫【神鬼之家】……不过对她而言,真正的家人,应该早就不存在了吧。” 第三精神病院(一) 第三精神病院(二) 第三精神病院(三) 第三精神病院(四) 第三精神病院(五) 第三精神病院(六) 第三精神病院(七) 第三精神病院(八) 第三精神病院(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