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温柔的刀 在李菜出生的年代,医院还是手写出生证。祖母问了以前单位的领导,又去庙里求这问那,最终给她起名“李莱”。登记户籍是李菜妈妈去的,办事员眯着眼左看右看,半天蹦出两个字:“‘李菜’?”李菜她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事情败露,家里难免大吵一通。李菜的妈妈没让任何人动这个名字,就好像在恶劣的婆媳关系中守护住了阵地。 假如将来生了孩子,李菜也想给他或她起名,最好能跟自己姓,然后起个寓意好一点的名字。一直到她中考,家里的条件都不大好。算命的说李菜旺夫,李菜的爸爸觉得离谱,吃晚饭的时候多喝了几杯,埋怨怎么就把福气给别人了。 李菜的妈妈骂骂咧咧,手一滑,抹布丢到他头上,自己也好笑:“自己惹那么大事,让我们娘俩跟着吃苦。工作工作不努力,在家也不帮忙做事,还好意思说——” “幸亏闺女考上了高中。”好不容易喘一口气,爸爸老忍不住和人夸耀,在家跟孩子她妈,在外面就和同事说,搞得李菜不好意思。 她成绩不怎么样,高中也不是多好的学校,成天混日子的不在少数。同学都是吊儿郎当的人,每天的生活就只不过随大流。李菜习惯了早早起床,对着窗户洗漱,发一会儿呆,然后再去学校。 家楼下的门面租给了夜宵店,卷闸门都被油烟熏得黏糊糊,有时候,她会觉得家里也有股卤菜味,不排除是油烟机倒灌。同一条街上的其他门面也做生意,理发店、照相馆和药店,住在县里的人需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事物出现。 有一天,李菜同桌的朋友请客喝奶茶,在学校门口那种三无水吧。五颜六色的奶茶粉大剌剌摆在料理台上,植脂末口感很奇怪,糖精甜得瘆人,是时下最时髦的味道。两个女生喝珍珠奶茶,李菜一个人搅拌椰果。买单那个人说她喜欢李耀祖。 小地方,刺头谁都认识,李菜的同桌说:“二中那个?追去嘛。” 李菜在旁边吸入奶茶,旋转塑料杯,能看到上面盗版的星巴克塞壬图案。 “李菜你说呢?”同桌很有义气地把她拉进话题。 她也领情,懵懵懂懂地点头:“嗯,对,去吧。” 第二天,她们三个女生就骑自行车去了二中门口。 他们学校离二中有点远,夕阳下,单车车轮转得飞快,就为了赶上放学学生离校。 李菜连“李耀祖”这个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就只是去凑热闹。昨天没洗头,她靠在单车旁边,掏出镜子看刘海油不油。 只听那个根本不熟悉的同桌朋友发出短促有力的惊呼:“来了来了!” 李菜漠不关心地抬起头,匆匆扫了一眼。那是一个青春期的傍晚,不管春夏秋冬,总是闷得让人焦躁。她只记得他穿了校服,的确帅,但不怎么讨人喜欢——“滚。”遭遇她们的热情时,他侧目,甩下这么一个字。 后来她们骑着单车原路返回。路上车不多,李菜同桌在安慰朋友,而她朋友骂了很多脏话。 汗水滑过太阳穴,蜇得眼睛微微刺痛,随即滴进衣服里。李菜用力踩着踏板,率先驶入下坡路。自行车随着惯性加速,风将夕阳吹散,道路两旁的树叶在学蝉摩擦翅膀。这个夏天很热,炎热的夏天会很漫长。 李菜不擅长读书,但不代表做不好其他事。期末考试一过,她就找好了暑假工。 她到超市收银,不用健康证,也不走什么乱七八糟的合同,看到门口有贴手写的告示就进去。老板娘在吃饭,也不放碗筷,先打量她一番。 李菜刚步行过来,体格单薄,身上微微沾了汗。她像一支熄灭的蜡烛,长了一张有点闷的脸,刘海底下是天生的笑眼, “打暑假工?”老板娘问。 “嗯!”李菜笑起来,她的牙齿很漂亮。 “做过吗?” “以前帮我舅看过店。” “好,你们年纪小的学得快。你在哪里上学啊?” 巧合的是,超市老板的孩子跟李菜同班。在班上,李菜从没跟邵远鑫说过话,可上岗才一周,就屡次目睹他和他爸爸——也就是超市老板为了零花钱这类小事吵架。 青春期都要面子,被同学撞破隐私,滋味一定不好受,尤其还是异性。偏偏自己家就在超市里间,员工伙食是自炊,吃饭也一起,每天都要碰面。 老板娘还动不动就唠叨:“你就知道读死书,也学学李菜啰,人家知道办事。你要积累一点社会经验,不要从早到晚窝在家里。” 听到这话,就连李菜都尴尬,赔笑否认没用,最后只好低头撕蔬菜上的标签,假装没听见。 她以为邵远鑫会讨厌自己,他却主动和她说话。 邵远鑫问:“你为什么打暑假工?” 李菜想了想:“存点钱。” “存钱干什么?”他好奇,“你要买什么吗?” 她摇头,说:“想去旅游。想去大一点的城市看看。” 班上的同学来找邵远鑫玩,约他一起去游泳。李菜认识他们,但不熟。邵远鑫问李菜要不要去,李菜没答应。 为了省电,趁着中午客人少,超市里关掉了灯和冷气。热藏在衣服布料与背中间,李菜默默站着,昏暗的室内像洞穴。她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靠在收银台发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来接通。不情愿的时候有过沉默,但还是草草回应。 挂断后去请假。敲了好几次门没人应,又听得到空调的声音,李菜有点头疼,刚要打电话,门忽然开了。邵远鑫单手拿着手机,上面是刚结束的游戏。他问她:“怎么了?”表情倒是没有不耐烦。 李菜说:“家里有点事,催我回去。” “那你走吧。”邵远鑫回答得很干脆。 回去路上很晒,李菜的自行车骑得很快,暗自在想,是不是应该索性把明天的假也请了。 几年前,爸爸开车撞过人。那是家里最难过的几个月,房子卖掉了,全家人都在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免了牢狱之灾,没有保险,赔偿也是很大一笔开支。 那人没有彻底康复,被妻子直接搬到肇事者家来。他们只能照顾他,断断续续,任由债主似的病体来了又走,像一片无法根除的癣。 她拿钥匙开门,推轮椅的中年女人在耳旁发牢骚。李菜只当没听见,弯下腰,和她一起移动轮椅。到楼上时已经汗流浃背,李菜来不及擦,先把床铺好。一床褥子,旧床单,尿垫,熟门熟路,做得很快。 把成年男人运上床,她又转头去倒水。送人来的女人要走了,听打电话的内容是约了人打麻将。李菜也不送,一声不响,该干嘛干嘛。 穿过走廊时,她闻了闻手指。指甲缝里有芹菜的味道,是打工留下来的。 李菜把水壶拎到灶台上,把替换的床单塞进洗衣机,然后去自己卧室把风扇拿出来,放到躺着的男人床边。洗衣机又坏了,轰隆隆地响一阵,继而不再动弹。她去踹了两脚,还是不动,只有等妈妈下班回家再说。忙完这些看了眼挂钟,也到了该做饭的时候。 冰箱里剩余的菜不多了。厨房热得像桑拿房。她蒸了米饭,汗止不住冒出来。夏天是个温暖的季节,汗水沿着睫毛和鼻尖坠落,砸到砧板上。 她抬起手臂,用衣袖去擦脸,汗珠又咕噜噜地滚到衣服里,从胸衣的缝隙流下去。 爸爸妈妈回来了,李菜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躲到房间里去喘口气。还有暑假作业要写,风扇被拿走了,手臂压在试卷上,再拿起,就会把纸张粘起来。 睡觉前,主卧室开了会儿空调,李菜擦着头发过去乘凉。爸爸在外面替病床上的人擦身子。 妈妈压低声音,偷偷跟李菜道歉:“今天我那边忙,一下回不来,只好叫你了。” 李菜问:“这次要在我们这里住多久?” “不知道。” “……” 李菜盯着妈妈的侧脸,得不到回音,只好别过脸。 妈妈说:“你要是想打工,就去你舅舅那里吧。” 李菜淡淡地说:“他店里烟味太重。” 爸爸把门打开,让冷气能吹到外面。 这天晚上,李菜睡在了主卧室的地板上,把席子铺好就能睡,非常方便。夜深了,父母的鼾声很响。暑假工还能做吗?明天早饭吃什么?洗衣机坏了,衣服怎么洗?空调定的时间到了,少了风的声音,四周又燥热起来。她在冷的汗与热的身体里合上眼。 李菜很早起床,起身给卧病在床的人换尿不湿。成年男人的生殖器萎缩着,宛如一节沙蚕似的内脏,无法在心上激起丝毫波纹。 尿沾到了床单上,所幸提前垫了东西。李菜抽出弄脏的,换上新的,排泄物的臭味覆盖了芹菜的香气。 用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洗了手,直到手掌干燥得变成岩石。 坏掉的洗衣机仍然伫立在那里,空气还是很闷热,挂钟麻木地走动着,生活在继续。李菜的心情并不坏。 她打开窗户。 风和世界从那里汇入。 在这小小的城镇里,每天的生活仅仅只是随波逐流。李菜习惯了早早起床,对着窗户洗漱,发一会儿呆。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不下雨的时候,男生会在楼下跑步。夜宵店的隔壁是药房,那是街上开店最早的地方。年事已高的医生要把笨重的招牌运出来。从初中起的三年里,李耀祖几乎天天从这条街经过,每次都会停下,帮老人把立式招牌搬到门外。在这三年里,李菜一直看着他,即便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认识他是谁。 一个人的晨跑,李耀祖专心致志地完成这一件事。而李菜坚持做的,则是在早晨目送他跑过。 第2章 天空的潮 李耀祖每天跑步,五公里,或者更多。经过药店,他会帮忙把立在地上的招牌搬出来。久而久之,就成了日常。 开药店给人看病的是个老头,偶尔动作慢了,比平时晚,李耀祖就故意放慢速度,原地打转,一直等到他出来。 李菜在二楼,知道他每天这时候会做什么,看着他左顾右盼,小跑着兜圈子,等待老人打开门。她无意识地放松,交替两条腿的重心,手肘撑在窗台上,耐心地端详。 李耀祖等了好久,迟迟不走。她回头看了眼挂钟,突然想起什么。 李菜下楼。黑暗的楼道伸手不见五指,只听一连串的闷响,门打开,她跌跌撞撞地跳到夜宵店外,衬衫外套套了一半,边披上边说:“……今天不在。” 李耀祖看过来,不由得皱眉,乍一看有点傲慢。这反而给了李菜底气,她平复了心情:“今天人不在。医生被他儿子接去了,要在那边住几天。”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李菜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掉头回去。背后始终没传来男生的声音。李耀祖没有回答。 李菜停顿了一下,门自动关上了。她留在黑暗闷热的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上去。 妈妈已经起来了,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呵欠,坐到餐桌边,看到她就问:“大热天的穿这么多干嘛?” 李菜去摸衣服,背上已经有些汗湿了。她脱掉外边套的衬衫,忍不住笑了,笑自己傻。妈妈也笑了,笑她发神经。两个人笑得很大声。 妈妈捣鼓了半天洗衣机,最后还是打了维修的电话。与此同时,爸爸煮了面条,又泡了米粉喂病人。李菜吃完面,把碗送到水槽里。爸爸说他来洗,她要出门了。 她在换鞋,妈妈端着碗到门口来,提醒道:“记得拿伞。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下雨。” “下雨好,下雨就降温了。”面都坨了,爸爸才开始吃面,匆匆咽下去在背后说。 “我走了。”李菜说。 到了超市,李菜和老板娘打了招呼,套上围裙,先去进货的面包车旁帮把手。她搬了箱子出来,还没进门,就被邵远鑫接了过去。 邵远鑫抱过箱子,弯腰进开到一半的卷闸门。李菜拎了其他东西跟进去。 他问:“家里没事了?” “没事了。”回答时心情有点复杂,为了让气氛自然些,李菜又故意多说几句,“一没事就赶紧来上班了。” “那就好。有什么事你再提。”邵远鑫转头走了。 上班的时候,老板娘问李菜:“昨天怎么是邵远鑫值的班?搞得他被蚊子咬了几个包……你想调班请假,要提前说的咧。” 李菜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又态度诚恳地道了歉,心里很惊讶,等于昨天是邵远鑫帮了她的忙。 她糊弄老板娘的时候,邵远鑫从不远处经过。李菜抬起眼,刚刚好和他对上目光。他错开了,又看回来。李菜只是盯着他,静悄悄地,朝他挤出很浅的微笑。 一周七天都要上班,爸爸妈妈也要工作。老板没大度到让她动不动就请假,到最后,李菜还是没在超市做了,由老板娘结了这些日子的工资给她。 拿着几百块钱,李菜准备回家。 超市的围裙很廉价,面料粗糙,挂在脖子上的部分终日摩擦。李菜伸手去摸后颈,那里已经闷出一层有点像痱子的凸起,倒不痒,就是疼。她计划回去抹点皮炎平。 头发长长了,也该要剪了。平日里,李菜喜欢留恰好到肩膀下面一点的长度,干活时能绑起来,散下去也算长发。 她正想着,一边摸脖子后面一边往前走,背后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 邵远鑫追出来,问她周一有没有空。 “我们去游泳。”他说。 李菜问:“去水库?” “怎么可能。没人带,会淹死人的。”邵远鑫哭笑不得。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好神奇,不论多么普通的脸,只要掺杂了感情色彩,就会无声无息地整形。 李菜也稀稀拉拉地笑了几声,最后换了周天。那天妈妈上班,爸爸也在家,不用她做事。 走之前,李菜翻出了泳衣,在卧室坐了一会儿,从抽屉里翻出在格子铺买的唇彩。 梅子的颜色适宜梅子成熟的季节。 她涂了一点,对着镜子微笑。还不错,很衬她的皮肤。头发散开来,她拎了包,东西带得很齐,穿着无袖连衣裙出门。 二中校内有个老游泳池,每年都有消息说要拆,但至今仍在夏天开放。邵远鑫办了张卡,说是卡,其实也就是名片大小的纸张,上面有数字代表次数。看门的阿姨先点人头数,然后用打孔器按下一排孔。 李菜被塞了游泳圈,讪讪地笑着,从浅水区的台阶下去。邵远鑫也陪她。他那些朋友都发出嘘声,坏笑着瞎起哄。 冰凉凉的水溅开来,周围都是小孩子,有拍水溅到脸上的,李菜着急闭眼,等睁开就忍不住笑。两个人慢慢踱到深一些的地方,人才变少。李菜的脚挨不着地了,邵远鑫漂在她身边,时不时伸手去扶她一下。 她惊慌时伸出手,碰到他裸露的肩膀。他也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他们聊天,聊暑假,聊期末考,聊初中,聊高中,聊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学和老师。 沾了水的东西都滑滑的,笑声也湿答答的,填补干涸了很久的生活。李菜不否认自己玩得很快乐。 她去用纸板写着“女”的那一侧冲洗身体。 四肢和头发都变得干涩,手指也被泡得皱巴巴的,身体很沉,就像做了一场湿润的梦。浸淫在愉快中,被玩乐的时光抽干了身体。 李菜用钥匙打开储物柜,发现跳出来很多提醒。 她一面读一面往外走,邵远鑫他们还约好了吃晚饭。半个钟头前,同桌发来消息,说她们要去二中找李耀祖,他在奥数班,七月要补课。女生不服气,还是为了上次的事。 脑海里浮现出李耀祖从楼下跑步经过的画面。 邵远鑫在喊李菜的名字,李菜懵懵懂懂地抬头,接应了一声。 “你先回去吧,”李菜说,“我朋友过来了。” 今天玩得很开心。 邵远鑫问:“你怎么回去?”他们是骑摩托车过来的。 “坐五路车。”李菜回答。 其他人走了。李菜跟他们挥手,同时打了同桌的电话,问她们在哪。同桌用往常说别人坏话时那种可恨的劲儿告诉她:“你打得太是时候了!快来!看我搓佢十八胎祖宗!” 泳装在袋子里,滴了一路水。李菜跑过去,后悔自己穿了拖鞋。 奥赛班还没下课,李菜和同桌还有另一个女生打了招呼,空出手去拧头发里的水。同桌和她更熟,问她说:“去游泳了?” “嗯。” “难怪你不接电话!和谁?” 拧完头发,李菜觉得无袖的裙子穿着不自在。可惜没有衣服可以披,只好用一只手搭住另一侧手肘,不经意地说:“邵远鑫。” 同桌扑哧一声笑了,同桌的朋友也关心起来。这多有趣,比作业写完没有、几号开学有意思得多。 “他喜欢你吧。” “隔壁班那个要气死了。” “她也喜欢邵远鑫?好尴尬哦。” 女生叽叽喳喳聊着天,李菜闷不作声。就算到傍晚,太阳也还是太晒了。 教室门打开,不认识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李耀祖出来得很晚,单肩背了个土里土气的黑书包,吊梢眼,好看,但显得不好打交道。 “李耀祖,姐看上你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喂!我跟你讲话……” 就算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情况也不大理想。李耀祖理都不理她,一个字都不听,直接走掉。 他绕过她们,恰好走的李菜那一侧。明知绝对不会撞到,李菜还是差点避让。天忽然阴了,就在短短一瞬间。人们都仰起头看云。 她站在原地,目视前方,不去看他。擦肩而过时,李耀祖抬起眼来。他确凿地望向她,走开以后,又回头,漫无目的地多打量了几眼。 要下雨了。 女生们的谩骂声风起云涌。李菜抿着嘴唇,眼神放空。同桌问她怎么想,她也跟着骂了几句,颠三倒四,什么都不想地就说了。 李耀祖肯定经常被人骂。听她们说,他成绩也就中游,偏科,独来独往的,不合群。跟他去网吧开黑,他总瞎玩,要么就嘴巴犯贱,素质很差,搞得大家都一肚子火。 听到她们这样说,李菜忍不住笑了,刚才游泳的疲惫一扫而空。出校门的路上,她不假思索地追问:“然后呢?还有吗?” 她们却又聊起了邵远鑫。说他身高怎么样,人怎么样,家里有没有钱,和李菜有没有可能。李菜的笑容好像晒干的酱油,脏兮兮地粘在脸上。她们催她赶紧“收”了他。李菜对他不是没有意思,是会特意为了他涂唇彩的意思。 另外两个女生骑单车回去,李菜准备坐小巴。 离公交停车的点也就几步路。她走过去,雨就在这时候下起来。水的腥味是温热的,像要把人煮熟了一样。李菜缩到店面的屋檐下,从装泳衣的袋子里拿出伞。 折叠伞卷在一起,生了锈。她撑开,被夹到手指,于是吃痛地松开。 远处小巴慢悠悠地到站。 她需要坐上去。 她着急坐上去,即便要淋雨。李菜向前迈开了步子。 陌生的手攥住衣服后背,她被拉回去,在踏入瓢泼大雨之前。李耀祖不说话,李菜终于看向了他。他从她手里夺过伞。 打开雨伞,他也被压到了手,疼痛时蹙眉,却不知道是不是要面子,始终没吭声。 李耀祖撑开伞,塞到李菜手里。没给她道谢的机会,他把肩上的包往里提,随即冲进雨中。 从头到尾,他没说一个字。 突然的雨天,莫名其妙的人,够她慢慢走过去搭乘的小巴。李菜坐到靠窗的座位。骤雨是空中的潮,不知不觉又退却了。雨变小了。 她侧过头,看到骑自行车的李耀祖。他没有伞,只能淋雨,但因为年轻所以不要紧。李菜的祖母迷信,在家供菩萨,经常去算命,认为人的骨相和运气有关系。李菜不关心,单纯觉得李耀祖长得好。 第3章 多肉盆栽 回去路上,李菜接了一个妈妈不回家吃饭的电话。到楼下,她碰到送泉水的三轮车,于是买了一桶。师傅要先送其他家,说等会儿帮她拎。李菜等了好久,着急淘米煮饭,所以自己提了上去。水重得要死,进门时,脚趾还撞到了门框,虽然痛,可她居然被自己滑稽的处境逗笑。 李菜笑得很畅快,收了衣服,转头进厨房。下过雨,天黑以后又降温。她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凉爽的天气给了她乐观的理由。 爸爸进了家门,就看到李菜在给病人剪脚趾甲。她把他的腿从膝盖上拿开,卷起铺在身上的报纸,哼着歌拿去扔掉,弯腰把指甲刀扔到抽屉里,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见他进来,李菜喜滋滋地说:“饭在灶台上。我做了绿豆稀饭,煮得好沙,放冷了,在冰箱。你拿出来吃。” 李菜她爸“嚯”了一声,本来想调侃两句,但一揭开锅就什么都忘了,拿着粥勺就开始吃。 绿豆粥煮得很稠,放了白砂糖,带点锅底的焦味,冰冰冷冷,好吃惨了。李菜没别的本事,饭做得很香,这时候绕到他背后,帮忙关了冰箱门,得意地笑:“好吃吧?” 她爸初中学历,夸不出什么来,索性竖了个大拇指。 爸爸想全吃完,又想起李菜她妈,硬生生从嘴边留了几口下来,把保鲜膜盖回去。 等他们都洗完澡了,妈妈才下夜班回来,嘴上说“哎哟不吃不吃肚子很饱”,手却还是接了过去,稀里呼噜把碗底刮一遍。 晚上病人不太舒服,爸爸出去打地铺。李菜睡到妈妈床上,妈妈在梳妆台旁边涂脸,吃饱了的嘴巴也没闲着,一直说李菜她爸的坏话。李菜趴着写作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跟着哧哧地笑。 这天晚上,李菜早早地关了灯。 雨里的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在床沿翻来覆去,轻轻蹭着被伞夹过的手指头。白天的小巴上,李菜扭过身子,就为了看男生拐进路口的背影。他对她留了印象,肯定是这样。想都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事。 她觉得很开心,虽然不打算做什么,也没有更多的打算,可确实很开心。就好像不小心上了电视。 隔天早晨又下了雨。 李菜的妈妈换了衣服,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问李菜:“我穿这个好看不?” 试卷被风扇吹起,李菜把它们按下去:“你要出去?” “你奶来了。我们中午去大伯伯家里吃饭,顺便接你奶过来。”李菜她妈说。 去之前,妈妈先跟李菜到水果市场买了一袋柚子,又去单位超市买了一箱牛奶。李菜觉得柚子买错了,她们娘俩拿起来特别费劲。不单这样,妈妈还带了给奶奶买的新衣服,很透气,准备过去,当着大家伙的面拿出来。 李菜的大伯当过兵,回来以后,被安排了工作。到了这把年纪,虽然不会用电脑,但还是混成了领导,裤腰带上挂着钥匙,走起来哗啦啦地响,一杯茶,一包烟,上班就是打个卡,专门满办公楼巡逻,在亲戚面前最爱随时随地讲两句。 李菜考上高中,大伯给了她发了个四百块钱的红包。就因为这个,上高中一年了,不管大伯找李菜唠叨什么,她都没顶撞过。 大伯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上了本地的大专,早就参加工作,年纪比李菜大很多,也就没太打过交道。二女儿比李菜小四个月,成绩比她好。李菜爷爷死的时候,碰上吃酒,堂妹在饭桌上都刷题。大伯动不动就要李菜向她学习,李菜也就“嗯嗯嗯”“好好好”地对付。 大伯的小儿子才刚上小学,超生罚了钱,家里很宠他。李菜的妈妈背地里嘲笑,说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大伯家要换鞋,李菜快中午才知道要来,穿了双破洞的袜子。她干脆脱了,赤脚穿凉拖鞋进去。 只叫了李菜和她妈,加上大伯家几口人,人不多,可是很热闹。妈妈把衣服拿出来,奶奶连连摆手,说她乱花钱,可还是接了下来。说要换衣服,大伯就出去了,留了大妈、李菜她妈和奶奶在主卧。 李菜她妈压低声音问大妈:“外面那个是玲玲的男朋友?” 玲玲是李菜大堂姐的小名。 大妈也是本地人,跟大伯和其他家里人一样。 “是啰!”大妈说,“我叫她带回来看看。” “之前那个大学同学呢?” “早就分了,那个男孩子家里条件不好。我那天本来想打电话跟你说……这个是她们领导介绍的。” 李菜笑着,像摆设似的站在旁边,不掺合大人说话,只帮奶奶把套上头的衣服拉下去。换好以后出声提醒。 “哦哟,好看!”李菜她妈像在唱戏,一听开场,立刻就跑回来开腔,“我就说这个红色好看。” 大妈也止不住地夸:“老人家这么穿好精神的。” 李菜默默去把门打开了,妈妈也推着奶奶出去给其他人看。大伯不知从哪拿了把折扇,透着一股中年男人独有的土味,扇着风和大妈说话。大堂姐的男朋友站起来打招呼。奶奶和李菜坐到沙发里。 奶奶拍李菜的手,说:“你爸爸呢?” “他今天没事,在家里照顾那个谁。”李菜回答。 “哦。”奶奶不爱笑,七十岁了,身子骨很好,几年前还在超市做保洁,说是闲不下来。后来人家不敢用她,怕出事,这才歇了,“怎么不你妈去搞?” 李菜苦笑,不回答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吃饭的时候,李菜的大伯说:“李菜,你学习还行不?” 李菜正埋头扒饭,懵懵地抬起头。她是遇事先赔笑脸的脾气,心里再不高兴,也还是含糊其辞:“就那样。没有彤彤好。”彤彤就是李菜的堂妹了。 “你决定以后上什么大学了没有?你上大学吗?彤彤将来肯定是要留在省里的。你也是大人了,你爸爸妈妈干活,做牛做马,一天下来就那么百来块钱。你也要做一做规划。人生要赢在起跑线,你读书的时候就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办呢?”大伯说。向小辈提这样的问题会让他有成就感,“你看我们玲玲现在也工作了,今天还带了小张过来。小张,小张也是青年才俊,你今天来我很高兴的——” 他们喝起酒,话题也从李菜身上离开。 李菜、妈妈和奶奶回去,叫了出租车,打的表。李菜心里很乱,却还是下意识盯着计价表,快跳价时忽然叫起来。 下了车,奶奶说:“你反应还挺快的哦。” “要是你不叫,我就叫了。”妈妈也说。 三个女人一起进了家门。 奶奶来了,爸爸硬要关了窗户,在客厅开空调,又去多买了菜,还买了西瓜,叫李菜她妈切了吃。李菜边吃边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西瓜这么好吃的东西。 邵远鑫给李菜发消息,问她出不出来吃烧烤。李菜已经洗了澡,所以拒绝了,闲得无聊,又发信息给他说:“你以后会一直在老家吗?” “会吧。”邵远鑫这样说。 她觉得,他应该没怎么认真想过。但最后,大概真的会如此。 她也是一样的。 奶奶睡李菜房间,把李菜的凉席擦了一遍,然后坐在李菜床上擦花露水。奶奶不喜欢李菜,源头可能是李菜她妈。每次来李菜家,奶奶总要说她不爱收拾,她一看电视,就催她去看书。 李菜的房间一直没有蚊子,可奶奶来的第二天早上,她就被蚊子咬了。蚊子包不会让人死掉,只会令人烦躁。 李菜早早地起床,上洗手间,洗脸刷牙。窗户关上了,因为前一天开过空调,忘了打开通风。今天还没听到跑步的声音,她想,还没到时间。李菜把窗户向外推。 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在窗台上放过盆栽。是多肉,在校门口几块钱跟风买的,瓶子是茶杯大小,长成了傻大个,堵塞盆口,不讨人喜欢。李菜眼睁睁看着它往下掉。 心停跳了,她撑着窗槛,几乎整个上半身都探出去。 以为会有的砸毁声没响起。 不管是酒局、重要场合还是劳累,李耀祖从不手抖。他站在楼下,接住那只小小的花盆。植物险些带着土一起摔出来,但他是竖着拿到的。李菜准备等他今天经过,他却在她的窗户底下。 她慌了神,差点砸到人,李耀祖还无缘无故出现在这。 放在窗台的手拿起来,悬空时蜷缩,又放下,李菜赔罪,支支吾吾介绍说:“我叫李菜。” 他不急着吭声,后退半步,拿着盆栽的手向下沉。李菜不明所以,李耀祖没什么表情,忽然把东西向上投,看起来很轻松。向上运动比向下慢,违背重力,不紧不慢。多肉被扔了上来,宛如某种不合常理的非自然现象。李菜伸出双手,用力地捧住它。 这时候,李耀祖回答她:“我知道。” 第4章 无翅蜻蜓 两个月前,李耀祖在二中校门口被拦住。他骂了声“滚”,扫了眼领头那个。其他的脸一张都没记住。 期末他考得还行,进了奥赛班。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可能靠这个上大学,再说了,也不是很想学数学,所以打算去个几天就逃课。结果又被之前的人堵。 这一次到了班门口。教室里还在上课,有嘴贱的同学戳穿,老师还拿这件事开玩笑。李耀祖很烦躁,一言不发,索性把脸埋下去装睡。 窗外的光还很绚烂,完全看不出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他趴着侧过头,远远看到树荫下的人。 最晚到的女生侧着站,头发是湿的,贴在肩膀上。手臂和腿都才碰过水,现在出了汗,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她穿了深色斑纹的吊带裙,微微含胸,像被拔了翅膀的蜻蜓。 李耀祖看了一会儿。 快下课了,老师传卷子下来。李耀祖从前桌那接过,抽了自己的出来,头也不回,把抓其余卷子的手向后面伸,顺口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哪个?”前桌是男生,平常就跟他同班。也算能一起闲扯的关系。 李耀祖说:“提袋子的。” “嗯……你等下,”前桌眯眼看了一阵,然后侧过头去问自己同桌,他们小声聊了几句,他旁边的女生探出头看,然后告诉他。前桌这才转过头,郑重告诉他参考答案,“你是问提袋子的那个?提袋子那个是李菜。” “‘李菜’?”李耀祖念了一遍。 “这是上次来过的?跟你告白的是李菜吗?”前桌凑到窗边看。 李耀祖在想一个星期前的事,随口回答:“不是她。另一个。” “李菜,李菜。眼睛有点小啊——” “没有吧。” “啊?” “还挺漂亮吧?” “……” 对话有点突兀地停了,几乎叫人以为打雷了。前桌饶有兴致地盯着李耀祖,李耀祖不以为意,把桌上的东西收到书包里。 夜宵店早上不营业,可是李耀祖去了。不是为了跑步。李菜头昏眼花,接住了那盆多肉,也不敢再放到窗台上,只好拿在手里。握得太紧了,指甲夹缝里都在疼。 李耀祖不抬头,好像在跟一楼的卷闸门说话:“药店什么时候开门?” “……我不知道。”李菜是真的不知道。 她撑着窗台,尽量把身子探出去看李耀祖。他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后响了一声,李菜差点从楼上摔下去。 奶奶起床了,就看到李菜在窗户边跟谁讲话。她喊了她一声,李菜立刻回过头。 “你起来了。”李菜说,“吃早饭吗?我去煮挂面?”明明没干坏事,却无缘无故觉得紧张,李菜把手在围裙上揩了揩,作势要去厨房。 奶奶掉头回屋里,李菜才松了一口气,又去看楼下。李耀祖已经不见了。 李菜觉得做了场空落落的噩梦。 她煮了挂面,把冰箱里剩的葱都切了。夏天吃饭的时候,奶奶喜欢踩一只脚在凳子上,砸吧砸吧嘴,要别人匀面汤给自己。李菜知道,所以特地给奶奶多加了汤。 每次奶奶过来都会帮忙照顾病人。其实,大部分时候,她过来都是为了帮忙,比如李菜她妈怀李菜的时候。奶奶像是几个儿子女儿家合用的长工。她到哪个家,哪个家里的其他人就能清闲一点。 找打工不容易,李菜还是准备去舅舅店里。她跟奶奶说了一声,把零钱装到红色的旧腰包里,缠上就出门了。 李菜的舅舅开网吧。还是以前,爸妈比较忙,就让她放学后到舅舅那里去。胡雪峰直接开台电脑,找个《猫和老鼠》放给她看。 李菜家的电脑很卡,初中学校里流行网游,李菜也是去胡雪峰那里上网。也有那么一段时间,李菜挺崇拜舅舅的,不过小孩长大得太快,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 大人都说胡雪峰是败家子,一个正经名堂没干过的二流子。胡雪峰装得吊儿郎当,心里耿耿于怀,咬定李菜听信大人,嫌弃自己。反倒是李菜无语,嫌什么嫌,初三后要考高中,忙得没空玩了而已。 到了网吧,李菜坐柜台,要做的事很少。没事看看电视剧,玩玩游戏,来人了就查下身份证,开机子,送个可乐和烟。电脑坏了打电话,要保洁找阿姨,交水电费就到楼上叫胡雪峰。排风扇轰轰响,空调漏水,有人抽烟。 除了环境差,倒也没得挑。 李菜她妈不让她三班倒,李菜上白班,回家先记账,然后再三心二意地做作业。 她也把作业带到网吧去,但柜台的位置很热,没心思做题。而且母机上什么游戏都有,她捡起之前玩的网游,一刷一整天。自己的玩下来总会有限制,李菜又上了贴吧,接点代练做做。虽然一个只有几块钱,但加起来也不少。 中午的时候,李菜起身去买饭。隔一条街有大排档,她才起来,有个穿夹板拖的客人叫她:“小妹,小妹。” 这天李菜穿的白t恤和牛仔裤,格外土,格外无害。柜台外面堆了进货的饮料,她要跨过去才能出来:“怎么?” “你去买饭吧?帮我也买个。要两个荤菜。”他伸手过来,指缝里夹着钱,屁股没从椅子上挪开过。 他肯定是前几天看到她吃饭。 常客没日没夜待在这,位置都不换。困了直接趴在屏幕面前睡觉。 李菜接过钱,慢慢把钞票压平。她说:“加点钱吧。这么热的天,提着走也不容易。” 对方还挺大方:“那不用找钱了。给你吧。” 李菜抬起头,又对着网吧里说:“有人吃炒菜吗?可以带饭——” 李菜向打扫卫生的阿姨借了个拖车,提着饭走回来。中午太阳毒,又没打伞,回来吹到空调,李菜感觉像浴火重生。 她叫大家来拿饭,自己分了几个记得的人的。 李菜把盒饭送到网吧中间去。客人桌上刚好压了几张零钱,索性拿给她:“去买瓶可乐喝吧。” 也就几块钱。李菜接过来,抿了抿嘴,嘴角的酒窝没下去。她拉开腰包,塞钱进去,又把拉链锁上,动作熟练得像以前公交车上卖票的小贩。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一声轻笑。 说是笑,其实也不算。李耀祖在一台漆黑的电脑前,面无表情,背后仰,靠在椅背上,坐得很舒服。 有什么好笑? 她收钱的样子很好笑吗? 李菜刚才没看到他,也不记得他进过店,肯定是她出去时来的。饭碗要紧,她很快镇定下来,公事公办道:“查下身份证。” “我不上网。”李耀祖还是那个坐姿,四仰八叉的。明明他坐着,别人站着,可他还是显得高高在上。 坐得真不老实。 要不是他长得帅,真想踹椅子腿一脚,让他摔一跤。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旁边在吃饭那人插嘴:“你不知道?他是老胡叫过来的。” 李菜去看李耀祖,李耀祖纹丝不动,已经转动椅子,去看另一边人的电脑。那人在看《家有儿女》下饭。 既然是舅舅叫来的,那就跟她没关系了。李菜傻杵在那里,准备走,李耀祖又转了回来,面向她说:“赚了不少?” “没有。” 他说:“早上没看到你了。” “你又过来了?”手不好往哪放的感觉减轻了,李菜心里渐渐冲上来一股气,她说不清,只是琢磨着。 “晨练顺便。你跑哪去了?” “……”他的口气好像他们认识八百年了。这段时间打工,李菜早早地就走,晚上才回去。晚饭是奶奶做。白天没空,她要早起把菜买了。 无视她的沉默,他又问:“你缺钱?” 李菜说:“我打个电话给胡雪峰,叫他赶紧回来。” 李耀祖的书包放在键盘旁边,他抽了本书出来,拿到脸旁边看。 在这之前,李菜从没和李耀祖正面打过交道。她在楼上看,他在楼下跑步,一晃眼几年过去,但她只是看着,没跟他说过话,不知道他是谁,也从没想过要认识他。她不否认自己偶尔会想到他,外表不错、异性的同龄人。 他比起大活人,更像一个幻想。 李耀祖是二郎神一样的东西。 她没做过具体的想象,所以也不能说他跟她想的不一样。只是,真的他太有个性了,不管好坏,怎么样都很碍眼。 经过对面一个胡雪峰的朋友,他正好回过头,露出桌面的游戏图标,问李菜说:“你也玩‘狂欢午夜’吧?” “是呀。”本来还在滤镜碎了的情况下苦大仇深,猝不及防遇到熟人,而且聊的还是喜欢的网游。李菜立刻凑过去。 “多少分啊?我对象小白,刚下游戏,要我带她上分,我没空。感觉叫妹子带好一点。你帮帮?” 带新手就算了,除非收费。不知道为什么,李菜没像平常一样大大方方提钱的事。 这边正聊着,大概听到游戏的名字,加上早就关注到李菜,对面的客人也站了起来:“有妹子打午夜?”“前台妹子你哪个区的啊?” 对话热火朝天,提问基本都围绕李菜。 “你徽章怎么点的?按键也拷我一下,我发我对象看看。” 她水平那么拉胯,没什么好参考的。不过李菜还是点头:“嗯。” “你是老胡的外甥女?多大了啊?” “十五,快满十六了。” “我靠,这么小。高一?高二?” “你是八中的?我也是啊。现在年级主任是谁?” “你除了狂欢午夜还玩别的游戏吗?” 问题有点多,李菜不太习惯做人群中心。她正打算确认离自己最近那个人问的什么,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李耀祖背对他们,依然靠在椅子上:“你有男朋友没有?” 第5章 饥肠辘辘 别的人不认识李耀祖,只当他凑热闹,跟着笑几声就没了。李菜看着李耀祖,谈不上生气,更多是有点迷惑。就好像看到路上站着没有大人带的小孩,所以好奇他何去何从。 他不会对她有那个想法吧? 李菜回了柜台后面,心神不宁的,先从椅子后面扯了件衣服,畏畏缩缩地套上了。 电脑屏幕被她关了,对着黑屏,李菜照了照镜子,嫌不清楚,又掏出镜子。她龇牙,确认自己刚才吃饭没粘上辣椒。 李耀祖马上就跟出来了。 “问你话呢,”他说,“有没有男朋友。” 李菜看着他,和他相互瞪了一阵。她说:“呃……你要当吗?” 李耀祖看了她一眼。空调风吹得头痛,网吧里全是键盘声,李菜缩在柜台里面,怯生生地仰着头。 他的眼神像在看弱智:“不行?” 面对祖宗来要债的架势,李菜硬生生吞了几个字,她问:“不是……你看上我哪一点了?” 李耀祖又不说话了。 这什么酷刑。 过了好久,就连李菜都不好意思,想说“算了”,他才开口:“消停,不吵。不闹腾。” 李菜愣住了。 “那天跟你来二中的是你同学?”柜台很高,是胡雪峰从倒闭酒楼淘来的二手货。李耀祖把手臂架在上面,下巴也搁上去,百无聊赖,打量里面乱七八糟的布置。 “是。上次跟你说话,短头发的那个喜欢你。” “哦。”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估计是走神了,眼睛放空说:“我不认识她。” “你认都不认识她,她就喜欢上了你?”刚问出口,李菜就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 李耀祖转过头,打了个呵欠,回答说:“可能在补习班还是哪里见过吧。” 玻璃门被推开,胡雪峰回来了。他烫了个时髦的卷卷头,染的黄毛褪色了,看着比实际上年轻,能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称兄道弟:“菜啊……哦,李耀祖来了!” 胡雪峰勾住李耀祖的肩膀,跟李菜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上楼了。 他们到楼上干什么? 李菜起身,靠到柜台上看他们。李耀祖一次都没有回头,好像刚才发表真情爱的大告白的人不是他。 胡雪峰平时也带朋友过来,都是些跟他差不多的年轻人,爱玩,没读过几年书,有的家庭条件没他好。他请客吃饭,让他们那些人在这里睡觉,还给他们电脑玩。李菜的妈妈说他脑子有病。 七、八点钟,李菜快下班的时候,胡雪峰他们下楼来了。不只李耀祖,还有胡雪峰另外几个朋友。 胡雪峰叫李菜:“走走走,一起吃饭去。” 李菜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换班回家:“我奶做了饭了,我回去吃。” “我们去川妹情吃火锅,走走走。”胡雪峰本来还左拥右抱,两边各搂着一个兄弟,现在抽出手臂,非要从柜台后面把李菜拎出来。 就算他不这样,李菜也会去的。她没那个闲钱下馆子,有人请客,虽然是自己舅舅,但钱反正要花,不去白不去。 李菜又要跨过那几箱饮料,爬出来的时候有点狼狈,偏偏几个大男人还看着她爬。 李菜跳出来,跟着他们一起走。 一路上,他们都在聊游戏。 李菜听了一会儿,发现竟然还是她也玩的那个。但她没插嘴。 是胡雪峰突然说:“我外甥女也玩午夜咧。还是我给她注册,看着她过的新手教程。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李菜!”他凑过来,像逗小猫小狗一样,用手指搔她下巴。 热死了。 李菜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他。 她看到夜色下的李耀祖,他默默盯着她,冷不防地问:“你季末一般什么段位?” 李菜报了中考完那时候的。那几个月她玩得多。 李耀祖一副欠打的样子,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行。” 他说还不如不说。 李菜初一就开始打《holiday''smid ight》了,算同龄人里入坑早的,有熟练的英雄。托舅舅的福,也有几个能带她排位的人。家里出事以后,她确实碰得少了,水平不是很高,但肯定也不差。 至少没差到被嘲讽的程度。 “那你什么段位?”李菜忍不住问。她的语气一向都是很平和的,平和惯了,不经意就这样。 李耀祖说了。 非常拽。 比她高,但也没有很高啊。 李菜想。 “没事,打着打着就上去了。”古怪的是,胡雪峰这时候竟然去安慰李耀祖,他到底是谁的舅舅? 有人替李菜把这话说了,然后去推李耀祖,说他:“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得罪前台,小心以后她不给你开机。” 大家笑成一团,气氛好好,李耀祖没说什么,李菜也跟着笑了。 他们往前走。 李菜中午忙着给别人带饭,自己随便扒了两口就走了,现在肚子正饿着。晚上凉快些了,还是闷闷的热,她抱着手臂,抵御饥肠辘辘的感觉。 偏僻地方,路上连灯都没有。车走对面来,把人的影子推到地上,摊得长长的。 车驶过去,影子从后面挪到前面。她看到别人的影子掉在自己跟前,回过头,就看到李耀祖。他不看她,一步又一步,走在她后边。 李菜走几步就停下来,看他一眼,走几步,又停下来。 渐渐看得到火锅店招牌的光了,到路口,李菜的手机响了。奶奶打过来的,她接了。 今天爸爸妈妈都加班,只有奶奶在家里,肯定是有什么事。二楼房租便宜,火锅店开在楼上。李菜笑着,叫其他人先上楼,自己拿着电话走远些听。 奶奶用的是老年手机,没用惯,打起电话总是很大声,传过来格外刺耳:“他大前天没拉屎,前天、昨天也没拉。今天还没拉,要不要紧啊?” “他”不是狗,不是一只明天就能杀掉的鸡,也不是一块已经切好放在桌上的猪肉。他是人。可是他的名字不重要,他碌碌无为一辈子,他从出生到死都只在这个小镇,他结婚生子,繁衍后代,没人记住他。就像他们,他们也是。 李菜从容不迫地说:“你看下茶几下面的抽屉,左手第二个,里面有药的。你给他用……明天早上再弄行不行?现在喝番泻叶,晚上都不消停的,会拉好多。” “可他一直叫啊,他一直叫。哎哟,造孽,我头都要炸了。他一直叫,怎么办哦!李菜!” “奶你听我说……” “怎么办哦!哎哟!” 头嗡嗡震动着。 李菜辗转身体,没怎么犹豫,很快地说:“奶你不要急,我回来。我现在就回来给他用开塞露。你等一下好不?” “嗯,”奶奶交代,“李菜,你走夜路小心。” “好。”李菜挂断了电话。 心被放冷了。李菜目视前方发呆,她在把心晾凉,凉到比较适合的温度。夜晚看不到什么人,她叹了口气,下意识靠到墙上,突然惊醒,怕沾到灰,连忙起来拍衣服。 还是要去跟舅舅打个招呼。李菜上了楼,有火锅的香味。不过很快就会消失。她在拐角处向上看,李耀祖在台阶上等她。 李菜仰着脸,朝他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我家里有点事,要先回去。你帮我跟我舅说一声。” 李耀祖在高处,双手插在口袋里,垂着眼回答:“我送你。” “不用了,不远的。” “……” “还有。” “你说。” “我其实很吵,不消停,很闹腾。”李菜说,“我只是很累,太累了,没有力气了。” 她看着他。楼梯间是声控灯,安静久了就熄灭。不用特地走回黑暗里去。黑暗寂静地、温柔地盖到他们肩膀上。 喝了酒的客人从火锅店的走廊经过,一阵喧哗,楼道里的灯又亮了。李耀祖站在原地,楼梯下已空无一人。 第6章 大人小人 李菜把米洗了,把肉剁碎,把菜切了,把水烧开,给自己洗脸,给自己梳头发。用伺候过病人的双手。 洗完澡坐在床上,李菜和奶奶说:“他不能下床,你不要给他做饭吃。吃了容易便秘的。” 奶奶撕开膏药,让李菜帮忙。老人多少不喜欢被小辈说教,做错了也不承认,嘴硬地碎碎念:“等你结婚别生那么多。你看我,生那么多,没点用!一个个都要操心。” 李菜她妈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马上说:“那也是妈妈你爱操心。你不想管,他们还绑了你来,逼着做事?” “那我明天回去好了!”奶奶还趴着。她一动,李菜的膏药就贴歪了。 怕她们当着自己吵架,李菜出去了。好在妈妈也跟出来,跟她说姨妈的厂子出事,亏了好多钱。虽然不是亲姨妈,但在小地方,亲戚间住得也近,来往少不了。 听人发牢骚的同时,李菜打开冰箱,发现妈妈做了黑凉粉。她拿出来,勺了些放到碗里,随口问:“你借了钱给她吗?” “哎哟,就拿了一点。雪峰也拿了。她说下个星期就还的。”妈妈从柜子里拿了冰糖出来,“你不要跟你爸爸说啊。” 李菜不回话。 妈妈突然一巴掌拍到她手臂上,摊开手掌,是死掉的蚊子:“你不要站在那里不动,厨房也要点蚊香……要是你大学去了外地,就吃不到凉水了。” “又不是只有我们这里有,可以网购啊。”李菜低下头,“我还不一定考得上。” “你读个专科也行的。你看你爸爸,你看我,不都没读大学。不读大学日子也照样过。” “那是你们那时候。” “现在不一样?你看玲玲……她怕是要结婚了。” “跟上次那个?张什么……” “嗯。”妈妈把自己的黑凉粉吃完,仰起头,连糖水也一起喝了,“你也找个合适的,早点结了就不用愁了。” 李菜拿着调羹,盯着碗里,一动不动地问:“合适的是什么样的?” 李菜她妈想也没想,站起来时说:“就是他看得上你,你也看得上他,能安稳过日子的。” 碗被扔进水槽,漏筛里有没倒干净的辣椒渣,水从水龙头往下滴,不管擦多少遍,沾了油的灶台都还是脏脏的,满是污渍,不尽人意。李菜没吃完那碗黑凉粉,加了一点,假装成新的,给爸爸端过去了。 李菜继续到网吧上班,玩玩游戏,做做作业,有时候给客人带饭赚点钱。 李耀祖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对李菜来说,那情形不怎么顺眼。李耀祖是学生,另几个都是跟胡雪峰混惯了的,全都是流氓混混样。他们几个的组合,乍一看就是地痞无赖打劫中学生。 不过,一边在楼上,一边在楼下,她只知道他们在打《狂欢午夜》,除此之外,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名堂。 李耀祖是隔天加的她好友。 那天白天,李菜刚退了代练号,登陆自己网名叫“菜真好吃777”的游戏账号,就收到“杀虫人比尔”的好友申请。 游戏里的好友位不重要,李菜直接通过了,翻了翻战绩,发现还不错,比自己好点。刚打算打个招呼,那边就私聊过来:“排?” 都不认识一下,开门见山就要一起玩,打字还这么抠抠索索。 李菜觉得这人怪,但网上从不缺怪人。这么没礼貌,八成是男的。不过打游戏嘛,管太多没意思。 才进大厅,竞技场的邀请窗口跳出,她拒绝了邀请。还在上班,随时会要起身,自己玩无所谓,害人掉分就不好了。 杀虫人比尔又单发了个疑问号过来,李菜没理他。 好在她没答应他。上午还挺忙的,李菜替五个人泡了方便面,还有一台电脑坏了,师傅过来的时候,她帮忙倒了茶。 下午打扫卫生的阿姨来了,她才偷空打了几把。赛季末要结束,这赛季没空,成绩不理想,索性冲一冲。 午夜的竞技场是五对五,可以选的英雄各有职责,一般来说会有比较基础的团队阵容。李菜玩的是机动性比较高、能辅助分担伤害的角色,单排会灵活点。但有时候也会被推锅。 玩游戏一定要笑着玩。李菜心态还行,有人骂她,有空的时候她会吵,不想管也就关了。 再打一把就收尾,偏偏遇上脑瘫队友。两个输出是双排,吃不到资源就对着奶妈开麦。李菜吓得扯了耳机。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迁怒李菜。李菜的英雄有点脆,他们觉得给她吃资源浪费。 李菜不高兴,败局已定时开始打字骂人,一直喷到结束,加了好友继续。 在现实里,李菜肯定不会这样说话。网络真是个奇怪的地方,生活中再老实的人,只要玩游戏,骂人都能无师自通。 两边吵了几分钟,李菜准备拉黑,那边大概气不过,连职业不同也不管了:“有种solo?” “别藏着掖着了乖宝,是想跟你妈solo还是想听你妈骂你?”李菜在打字,她有点困了,没午睡就会这样,“怎么不把你的狗兄弟一起叫上,两个一起伺候妈妈?” 一对一也好,二对二也罢,她当然不会跟他们打。平心而论,他们水平不差,而且她又不是专职击杀的英雄,没什么可比。 李菜准备等下悄悄退了,下次上线还是一条好汉,谁也不认识谁。玩家这么多,这赛季她不打算再匹配,一般不会再排到了。 对面又发来一堆脏话。 李菜叹了口气。 “不跟他打?”旁边的人说。 李菜回过头,就看到李耀祖又待在那个老位置。他来有一会儿了,全过程看了个七七八八。 李菜很诚实:“会输,不打。” “不会。你开自定义,约他22。” “我一打二?可妹很脆,我上去都发育不起来。”“可妹”是李菜最喜欢用的英雄的花名。 “没事。” “……”他到底什么意思? 李耀祖环顾一周,到离柜台最近那排找了个位子:“我给你回血。” 李菜一下就急了:“你没成年!” “开机。”李耀祖头一撇,嚣张得匪夷所思。 李菜很不情愿,给他把机器打开。就听到李耀祖跟个大爷似的,没头没尾,懒洋洋地说:“……你那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 什么? 李菜弄电脑的动作变慢了。 李耀祖说:“我知道了。你不愿意,我不跟你好就是了。” 什么东西?! 李菜退了一步,像撞鬼一样,猛地瞪着他。 他则带着素质很差的微笑,很赏心悦目,很嘲讽,很渣。 李菜捏紧了拳头。 她忍不住说:“我……有男朋友了。”骗你的。 “……”李耀祖的表情严肃了一点,好像走在路上被人踢了一脚的狗。 李菜爽到了,催促他上机。 “你加下我好友……”她看到他登陆,然后才反应过来,“‘杀虫人比尔’是你?” 他毫不废话:“快去约他22。” 李菜不想打无聊的自定义对战,但她想见识一下李耀祖玩游戏。一进去,他真的选了治疗英雄。 行不行啊……李菜想。 他们这一局输了。 总体来说,李耀祖玩得还算中规中矩。有的时候会空技能,但基本该奶的时候都还是奶了,被切也有自保能力。 对面那两个人输了撕逼,赢了游戏,激动得跟过年似的,发消息调戏李耀祖:“跟着副t没出路,当我们绑定奶算了。” 李菜担心李耀祖上头,毕竟他看着就不靠谱,别把电脑砸了,损失是网吧的。她抬起头,打算看看那边情况,就看到杀虫人比尔又开了一局。 上局赢的那边秒点接受,还要拉一波仇恨:“输赢定父子。” 她看到李耀祖换了英雄。 “你玩dps,那我玩什么?”李菜私聊问他。 他说:“随你。” 他都这么说了,她就还是选了本来那个。李菜没那么看重输赢,也不知道他想干吗。可能是打上头了吧。一般这样,越打输得越惨。 但李菜没有劝他。 还顺手开了下录屏,不管熟不熟,黑历史可以留一留。 进地图之前,她反省,自己可能是太邪恶了。 倒计时的时候,李耀祖打字跟对面说:“我是你亲爹。” 他是对狙拿的人头,给对方打,但压着人家杀,很羞辱人。 一开始,李菜也有考虑过拿奶妈,现在想来,没拿是对的。就算她大发善心,想治疗队友,也跟不上他。这回结束得特别快,因为对面认输了。 李菜懵了一会儿,关了录像,才从柜台后面站起来,就看到李耀祖起身。打完他直接走了,甚至没忘关机。 心砰砰直跳,有种石头砸到死水中的感觉。 无聊的日子里,没有预兆,突然发生了平时看不到的奇迹。回味无穷。 后来李菜才从胡雪峰那里听说,李耀祖很早就打午夜,只是暑假才开始玩现在这个号。 “他拿他哥哥的手机号注册的,验证了自己的身份证,然后忘了密保。他哥哥到外地去了,登不上号,平常都拿别人的玩。” 李菜逛贴吧,没想太多,把那段录下来的视频发了。发完她就下线了。李耀祖挺会玩游戏的,那又怎样?家里还有堆成山的事要做,快开学了,作业也没补完,李菜只把游戏和上网当调剂,没有什么会改变。 网吧的打工要停了,李菜拿了工资,数了又数,记账以后收起来。 接过代练的网友找她,问她:“老板,你的id是菜真好吃777吧?” “嗯。”李菜不知道是什么事。 “你上热门了。” 她打开贴吧,还没进游戏吧,就在首页看到了推荐。消息爆炸了,她发的视频火了。有的人大赞牛逼,有的人觉得自己也行,还有的求李耀祖第一视角,讨论度非常高。 李菜从没想过代替谁火,她没有李耀祖的联系方式,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胡雪峰。 胡雪峰回了两个字:“牛逼。” “我传他录屏,他不会生气吧?” “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菜无语:“不至于吧。” “你对他客气点,多捧着他一点。”胡雪峰的嘴突然变得很碎,“他爸爸在教育局当官,他妈妈是电视台的,跟我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想建个网吧队,他打得挺好,能镇镇场子,但估计也就这几年。等他要高考,肯定就来不了了。” 第7章 牲畜的心 早上起床,李菜洗漱完了,站在窗边,听到有人跑步的声音。直到外面的人经过,安静下来了,她才往外看。 又是大晴天。 不用打工,门都不用出了,奶奶每天都念叨回乡下。李菜在家做作业,给住在家里的人做饭,帮他擦身子,换尿垫,给他倒便盆。 熬到开学就到头了。 他老婆人懒了点,说话不太客气,但还是讲道理的。李菜家里都有事,她也不会强逼着他们辞职来陪护。李菜她爸不好意思,妈妈做主,打电话催了几次,让她把人接回去。 要去医院检查,李菜收拾了病历本跟医保卡,还有以前拍的片子。以前有找过关系,让医生来家里看,可是送礼很折腾,还不如跑一趟。奶奶陪她,也去帮忙。李菜坐到床边,小声跟病人说话。 看病要趁早,晚了就会像赶集一样,到处都是人。 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坐轮椅去,叫了出租车。爸爸等会儿要上工,特意早起,帮忙搬人下楼。太阳还没出来,李菜只是下楼接司机的电话,指挥了一下路,就热得满头大汗。 进了医院,好歹有空调,就是闷得慌。虽然来过好几次,但还是要跑来跑去。李菜怕老人家中暑,叫奶奶多找地方坐。 这次医生说的事情比较多,李菜听不过来,就用手机录了音。 有几个检查的结果要下午拿,李菜问奶奶要不要去吃饭,奶奶皱着眉,摇头说没胃口。还好李菜早就准备了,把早上煮好带着玉米拿出来。吃完玉米,她又到医院地下的便利店买了个包子,边吃边玩手机。 胡雪峰的电话一跳出来,她就不小心接了。 胡雪峰问她在哪。 “干什么?”李菜问。 “没有,问问你吃了饭没。晚上一起吃饭不?” “要看。应该可以,我这里事情快完了。”后天就开学,感觉暑假也没玩什么,李菜有点开学恐惧症。一想到又要每天去学校就烦。 胡雪峰说:“下午两点半打友谊赛,就在我们店里,你来不来?” 李菜吃了一惊,上次听他说网吧队,还以为他闹着玩,没想到真能组织比赛:“你搞毛啊。” “网吧跟网吧打着玩嘛。你不来看李耀祖玩输出?” “不去。”李菜说。 他们又不熟。 她把电话挂了。 奶奶在发呆。人老了就是这样,眼睛浑浊,木木的,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李菜觉得自己迟早也会。她老得比别人快。跟她一个岁数的,都还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而她已经天黑了。 李菜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出息,难得找了点盼头,也只是干巴巴耗着,装模作样地奋斗,动不动又迷茫。哪里都不想去,却又哪里都想去。一坐下就不想再动了,很累,说不上来的累。真的很累。 轮椅上的人睡着了,她把他的手从扶手上拿下来,放到中间,怕等下走起路来蹭到哪。 想了好久,李菜还是问奶奶:“我们今天……就直接回家吗?” 网吧里热闹非凡,李菜进去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人的声音盖过了键盘声。大家都爱看热闹,加上又是大部分网虫都知道的游戏,全都要来插一脚。 李菜没想到胡雪峰不玩。 他们这边的人坐一起,胡雪峰他朋友网吧的坐另一边。她过去时,他正抱着手臂,站在自己人后面。 见着李菜,胡雪峰立刻招手。李菜穿过聚在一起的客人,不急不忙地挤过去。 那个位置正对着李耀祖。 他在改键位,李菜看了眼id,那是胡雪峰的号。像他们这样的水友赛,肯定不能像正式比赛一样统一账号,但李耀祖的号太新了,连英雄都没买齐,当然不合适。 李耀祖没表情,看不出有没有紧张,快速弄完,调分辨率,然后在地图里跳来跳去,甩鼠标平a玩。 玩游戏时,看别人的第一视角是件很神奇的事。 尤其是看李耀祖的。 其实在上次李菜发的帖子里,不少人都说想看杀虫人比尔的录屏。李菜也想看。 李耀祖玩游戏不锁视角,而且还爱在运动中看周围情况。对他来说,小地图就跟摆设一样,看了也当没看。 李菜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清的,反正晃的速度太快,她看得想吐。李耀祖一上来就跳空了,还蛮搞笑的,亏他自己能绷住,板着一张脸。 其他人好像也这么想。李菜旁边的客人在跟朋友交头接耳:“看得清吗?装逼吧。” “要是看得清就6了。” “好刺客的玩法啊——” 李耀祖跟团队没什么默契,一个人浪,但浪得很好。尤其是cd好了的时候,胡雪峰比他本人激动得多,跃跃欲试,好像从现在起要大开杀戒的人是他。 但对面的玩家很强,一看就是老司机,估计经常一起排。李耀祖死的次数变多了,那边针对他针对得比较紧。看的人也都紧张了,聚精会神盯着屏幕。 他被逼急了。 在他现在的段位,应该也难碰上这种水平的对手。李菜分心去看他的表情,李耀祖皱眉,反应也不是特别大。 再死的时候,他很快切屏,专门翻了翻伤害来源。 李耀祖有个习惯性动作,握住鼠标,向上甩一下。游戏里的角色随之振作。这一段,他又开始脸扛枪正面逼近。那也是李菜上次发帖,网友讨论最多的操作,因为实在是不科学,头太铁了,怎么避开对面狙击是正常玩家永远操心的事。 对手坐的区域传来此起彼伏的“我操”,李耀祖在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他比他们都年轻,手速和反应也更快。 但他飙得有点太猛了。 不只是李菜,连看惯他玩dps的胡雪峰都直了眼。他们不说话,周围有人在讨论,但进不了耳朵。他们只能呆呆地看着。 他和他们不一样。 这是李菜最直观的感受。 李耀祖不会在区区这样的池子里待着。 她用余光去看胡雪峰,他一点都看不出之前兴奋的样子。舅舅在想什么,李菜猜不出来。 比赛结束,胡雪峰他们这边赢了。 其他人兴高采烈,伸手去抱李耀祖的脖子。李耀祖刚站起来,差点没被勒死,其实挺高兴,但他非要装逼。 想看的都看到了,李菜久久站在人群里。周围很吵,她心里却很安静。 隔了一会儿,李菜笑着说:“我先走了。” 胡雪峰问:“不一起吃饭?” “我奶在等。”李菜言简意赅,伸手往门口指。 “哦哦……”胡雪峰挑眉,尴尬地挠了挠头。 庆祝声中,李耀祖被其他人架着,也跟着留意那边。网吧门口的位置,老太太正坐着吹空调,旁边轮椅上有个中年男人。 李菜走过去,拧开保温瓶,喂水给轮椅上的人喝。 李耀祖觉得李菜漂亮。 他是因为她漂亮才找她的。 她弯下腰,把杯子倾斜,抵住病人的嘴唇,盯着他的喉咙看。常年躺在床上的人很瘦,脸色也很差,眼窝深深陷下去,看着好像马上就会死。 李菜拧上杯子,伸手给他擦眼屎。她把杯子收好,病人突然吐了水。水从嘴巴里流出来,沿着下巴滴下去。李菜在找纸,奶奶递了节皱巴巴的卷纸给她,她接过来,先擦男人的下巴,又擦了擦他的裤子。 她笑着跟他说话,再直起身,朝看着自己的人微笑。 李菜朝李耀祖笑了笑,李耀祖目送她出去。在背后,胡雪峰用手挡着嘴,小声回答别人的打听。 他应该不会再有以前那样的想法了,就像她一样。奶奶走前面,推开门,让李菜推着轮椅出去。 明天是大晴天,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炎热的夏天不会结束。 晚上回家,手机里的班级群吵得不行,李菜在整理书包。 爸爸还没下班,趁着奶奶洗澡,妈妈坐到李菜房里说:“李菜,妈妈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吧。” “就是……你姨妈的厂子没弄好,现在资金卡住了,一下子出不来。那个钱,我们可能要下个月才拿得回来。” 妈妈抬着头,想对上李菜的眼睛,但李菜只是埋头收拾。 李菜说:“然后呢?” 她不是狗。 也不是一只明天就能杀掉的鸡。 “这个月买菜的钱,要么你出一下?我会还你的。等过年了,你不还有压岁钱吗?”妈妈说,“你的小金库里也存了点钱吧?” 她不是一块已经切好放在桌上的猪肉。 等妈妈出去,李菜把账本拿出来。今天去了医院,刷的医保卡,小票都留了。花了些杂七杂八的钱,等过几天要让爸爸妈妈给她。李菜不怪妈妈,也不怪撞了人的爸爸。是她不够聪明,不会读书,是她想东想西,做得很少,对生活有太多不满意。 其实也没多大意思。她把前面记的撕掉了,撕碎,扔到垃圾桶。 开学了,李菜升到高二,昏昏欲睡,在升旗台下听校长讲话。解散以后,大家稀稀拉拉回教室。同桌的朋友说她喜欢上了高一新生里的一个弟弟。李菜笑一笑,说:“追去嘛。” 放学的时候,邵远鑫和他的朋友在前面。他回过头,看了几眼,就向李菜走来。两个人一起出校门。他问她去不去校门口的水吧。 邵远鑫说:“他们的奶茶很好喝,我一天喝两杯。” 李菜笑着,目光在他脸上滚动。他没修理过的眉毛,他鼻子上的黑头,他油乎乎的皮肤,这些都让人有安全感。他普通,她也很平凡,平凡到不值一提。 她是人。可是她的名字不重要,她碌碌无为一辈子,她从出生到死都在这里,她结婚生子,繁衍后代,没人记住她,像牲畜一样。 水泥路被晒得发烫,直冒热气,冲得人毛孔张开,起鸡皮疙瘩。李菜和邵远鑫说说笑笑走出去。 太阳底下,李耀祖站在校门口。 第8章 放学的路 李耀祖没有婴儿肥,脸颊瘦削,衬得吊眼杀伤力更强。他五官有一个特征,鼻子长得很精致。还没长开,但也有模有样,够进青春期女同学的春梦。 他离李菜有点远。 邵远鑫长了两瓣有福的厚嘴唇,这个年纪,皮肤多多少少泛油光,带了粉刺和黑头,是最普通的男生的样子。 他就在李菜身边。 李菜和邵远鑫出校门,转弯,脚步不停。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没敢去看李耀祖。他也可能不是来找她的。 李耀祖像个二愣子,有遮阴的地方不站,就那样大剌剌站在太阳底下。他盯着李菜,看着她避开自己,好像忍无可忍了一样,几步就追上去,挡在她面前。 他说:“你跑哪里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 李菜也被他的架势唬住了。“李耀祖,”她问,“你来干吗?” 邵远鑫懵了,看看李菜,又看看李耀祖,没轻举妄动。 李耀祖对她说:“《午夜》上有人找我。” “啊?” 和游戏有关吗? “是战队经理。他们有青训营,说看情况,打算收我试训。” 李菜睁大眼睛:“什么?不是搞传销的吧?” 听到她发自内心的担心,连李耀祖都破防笑了。但也就那么一下,他又变回平时那副爱答不理的嘴脸,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嗯。” “自己有青训营?总部在哪?上海吗?是很有名的队吗?不是什么野鸡队吧?” “嗯。” “真的吧?不是骗钱的?” “对。” “那你快去啊。” “你去吗?” 李菜愣住了:“这还有我的事吗?” “他看了我那个视频。” 他说话总断断续续,要人猜。李菜问:“你是觉得,他是看了我发的那个帖子?” 摸着良心说,那不可能。俱乐部再缺人,再吃饱了饭没事干,也不可能靠那么十几二十分钟的自定义战场来撒网。 大城市谁都想去,网上调侃那里出生的人是“人上人”“天龙人”,李菜打过不止一次算盘,报旅游团也行,她也想去看看,虽然一直都没成行。 但她懒得跟李耀祖争,只说:“这是好事,你想试试就去。我就不去了,没钱也没空。” 她不等他回答,拉着邵远鑫就走,把李耀祖甩在原地。奇怪的是,她心里的想法也在变。李菜想,要是他现在叫住她,她就去。只要他再问一次她要不要去,她就答应。但是李耀祖没有。 路上,邵远鑫问:“他是二中的吧?” “嗯,”李菜在想事情,回答了好久,发现气氛有点沉重,又说,“你怎么知道?” “他穿了二中的校服。” “哈哈,是哦。” 李菜跟他一起傻笑。又走了一段路,邵远鑫说:“其实我认识李耀祖,李耀祖不认识我。应该蛮多人知道他。他哥哥是高考状元。我跟他一个初中,那时候,我们班主任还去他家给他爸爸送礼。” 她什么都不清楚。全都是别人告诉她,她才知道。李菜尴尬地笑了笑。 邵远鑫说:“你不舒服吗?看着面色不好。” “不是的,”李菜回答,挤了挤凉鞋中间的脚趾,“我的鞋子打脚。” 等她放学回家,爸爸在和面。每回送走病人,家里都要高兴一下。爸爸在单位食堂买了面粉和肉,早早下班,回家和面做包子。 李菜进了家门,放下书包,进厨房看了两眼,挽起袖子洗手,然后叫爸爸让开。 李菜她爸立刻让贤,退到一边见习。 奶奶在客厅看电视,就听到“咚咚咚”的声音,耳朵都要聋了,以为地震,冲进厨房才发现是李菜在砸面团。 “有病吧?”奶奶骂她,“那么用力干吗?拆房子啊?!” 这段时间,李菜不起早床了,醒了也在床上躺着,只留刷牙洗脸、做个早饭的时间。她下楼上学,才出去,隔壁药店的老医生就颤颤巍巍叫她:“李菜,你来啰。” 李菜摸不着头脑,老头子一个劲招手。她也就过去了。才到门口,医生先把老花镜戴上,接着从发黄的白大褂袋子里拿出纸条,打开,指着敲了敲,再递给她。上面是一串电话号。 医生的方言讲得抑扬顿挫,一节一节断开来:“李耀祖。要你有事的话。就给他打电话。” 某人好诡计多端。李菜没法说什么,只好接应。 放学了,她一个人回去,刚到校门口,就看到李耀祖又守在那。 她一走,他就跟上来。李耀祖开门见山,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报销路费。” 《holiday''smid ight》在国内还算热,比赛有些关注度。加上几年前中国队拿了世界级奖项,营销号一宣传,网友民族自豪感一上来,电竞又普及,在国内也就挤进大众视线了。 李菜就是普通玩玩游戏,知道个大概,但不是固定观众:“什么队?哪有这么大方……” “cor。”李耀祖说。 本来觉得不可能,但是cor,离谱中又带着点合理。先不说成绩,这个俱乐部真的很富,有过花大钱集邮选手,结果“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天星”的历史。还有人开玩笑,说cor不如拿钱去请人打假赛,能直接冲向世界,冲出宇宙,比认真搞电竞实惠得多。 李菜就当闲话听了,想着十几年后,她没准能在跟儿子女儿吹牛皮时提到,老妈当初认识一个打游戏的,很厉害,还被有名俱乐部看上过。 她埋头走了。 第二天,李耀祖又来了。 第三天,李耀祖还来。 他本来就很显眼,在校门口等人,而且还天天来。 李耀祖说:“国庆放假,我约了十一。” 李菜说:“不是骗人的吧?不会等你过去把你身份证扣了吧?” “差不多得了。”李耀祖用眼光剜她。 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发脾气,李菜不说话了,他又总故意挑起话题,惹她说话。 “本来他们说想线上练一段时间,我说那算了,不打了。下午他们就让我过去,说要看我操作。” 李菜好奇:“这种要不要考试啊?” “不知道啊……我段位又不高。他在网上要我录了几个操作给他看。” “正常,怕你开挂吧。”李菜想,她第一次看李耀祖玩游戏也觉得有点玄乎。她打量李耀祖,他不喜欢跟人并排走,要么跟在后面,要么就一个人走在很前面,特别独,不讨喜欢。 快到李菜家门口,李耀祖不打招呼,站定等她走。李菜说:“别来堵我了。你自己去吧。加油。” 其实她还有问题要问他,但是,一见面又忘记了。对着那张脸,她也很难问出口。你为什么还来?李菜想,要是他主动告诉她,跟她提起,她就陪他一起去。 她是个简单的人,只是常常懒得动弹,懒得做出改变。可要是她决定了,那什么都拦不住她。李菜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勇气。 她往门走过去,很慢很慢,一步一步慢慢走。楼道里很暗,没有风,闷热得难以忍耐。李菜走进去,在第一级台阶下面等着。外面没有声音。 她等了好久,久到那股勇气散掉了,消失不见了,她才掉头出去。外面已经不见人影。 李菜很少生气,基本不怎么生气。大人都说她脾气好,从小就乖,很懂事。那是少有的,李菜记得自己发火的时候。太阳穴突突地跳,心要炸了一样,血在沸腾。 她突然变得有情绪了。不知道是向谁撒的怒气,反正就是生气,无话可说,想大喊。她气到原地转圈。 就在这个时候,李耀祖突然推着单车,不知道从哪走出来,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她吓了一大跳。 八中校门口不让停车,他不想推着车走路,所以每次都骑到她家楼下,一个人去八中,等李菜出来,又一起走放学的路。从她家去学校的路不短,从学校到她家这条路却不够长。同一条路,用脚走两遍。然后他再骑车回去。 李菜故作镇定:“你每次都是怎么赶上我出来的?逃课?” 李耀祖风轻云淡:“拼命骑。” “拼命骑?”李菜想象不出李耀祖拼命的样子。 他也不解释,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第9章 夏天夜晚 李耀祖骑车走的背影摇摇晃晃,夕阳是有点老式的桔红色,风吹过来,好像有吉他在慢调子地拨弦,很惬意,很悠闲。李菜在楼下看着,直到他不见了,她才上楼。 爸爸又买了面粉回来,笑起来满脸横肉,跟李菜说:“包饺子吃吧。” 李菜想,虽然妈妈瞒着,但可能爸爸早就知道了,她借钱出去的事。爸爸不好直接拿钱给她,就从单位食堂带东西回来,省得她花钱。又是李菜和面,爸爸去剁肉馅。但今天,李菜不“咚咚咚”地砸面团了,爸爸哈哈直笑。 李菜她爸学电视里的台词:“怎么不跟上次那样跟面打架了?小宇宙燃烧起来啊!” 李菜边喘气边看他,没力气跟他说闲话。 门帘一开,奶奶冲进来,先在旁边像领导一样指挥了一阵,看李菜不顺眼,就挽起袖子洗手,让她走开,流程跟李菜那天叫爸爸让开一个样。李菜自动退到一边,奶奶好像要相扑,撒点面粉,开始用要拆房子的架势揉面。 手臂上沾了白白的,李菜抬着手臂,笑着看他们忙活。 爸爸告诉李菜:“等国庆放假,看你妈有没有假。我们送奶奶回去,顺便住几天。” 李菜没说什么。 晚上,李菜家蒸饺子吃。李菜和奶奶包饺子,爸爸蒸上,大家交替位子,包一会儿,吃一会儿。多的冻到冰柜里,还有一些蒸好的,李菜装了,提去给邻居还有楼下夜宵店的老板。住在这附近的人很多都会这样,乡下亲戚送了菜来,也都互相送一送。 本地人就那些,夜宵店客人不是很多,也不会做到很晚。饺子拿来,大家分着吃,老板人很好的,切了卤猪耳朵和豆笋给她,要她拎回去吃。 李菜上楼梯,一次跨两三节,跳着上去了。 隔天早上下了雨,李菜梳了头发,打伞骑车去上学。她在早餐摊买了豆浆和包子,一边停车,一边还要打伞。豆浆从塑料袋里倒出来,砸在了地上。 便宜豆浆的包装太脆弱了。 好不容易隔夜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上午课间,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李菜流了几滴眼泪。 人时不时就会这样。辛苦的事很小很小,都是细枝末节。细节堆砌起来,然后就搭成了难过。李菜告诉自己,不要为打翻的豆浆哭泣,虽然让她流泪的其实不是豆浆。伤心总是暂时的,和快乐一样,很快就会过去。 下次开心,一定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李菜想。要把高兴藏起来,不能像提着塑料袋似的张扬,甩来甩去,开心就会从手指间滑走。 李菜的同桌问李菜怎么了,李菜打了个呵欠:“昨天晚上没睡好,眼睛痛。” “李耀祖为什么来找你啊?” 李菜很惊讶,她居然憋到现在才问。李菜随便乱扯:“我传了他打游戏的视频到网上,结果被搞电竞的看上了。他准备去打职业,就想谢谢我。” “我靠!李耀祖要打游戏吗?!”同桌的注意立刻就转开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说了以后,李菜又觉得不好,连忙“嘘”她:“还没确定,不要到外面说哦。” “放心,我不会说的。”同桌信誓旦旦。知道了秘密的人,总好像就高人一等,变得不一般了,“那你跟李耀祖没好?” “没有。” “哦……” 看到同桌若有所思的表情,李菜说:“怎么了?” “啊?” 李菜笑着追问:“怎么呢?” 同桌想了一下,跟她说:“感觉你们不是很配。” 有的话,没有恶意比有恶意还伤人。有的事情,心里知道跟别人告诉你是不一样的。李菜笑嘻嘻地说:“是哦。是有点吧。” 放学以后,李菜出了校门。李耀祖背着之前那个黑书包,手插在口袋里,小跑到她旁边,一开始走,就又落到后面了。今天好像格外热,他出了很多汗,不经意地来回拉衣领。她回过头等他,第一次有那种想法,想叫谁看到,是他跟着她,是李耀祖追着李菜不放。 他却一下越过了她。 “我今天没骑车。”李耀祖说。 她看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我出来的时候,班主任不让我走,还扣了我单车。我就直接跑出来了。” “你是跑着来的?”李菜愣了。 “嗯。”李耀祖说,“怕你等。” 她等什么?她有什么好等? 李菜打开邵远鑫送她的松露巧克力,塑料袋包装,里面有很多块,肯定是从他家超市拿的。之前打工,她在货架上看到过,代可可脂。李菜咬了一点点,随手拿给李耀祖,问他吃不吃,反正夏天很容易化,赶紧吃了好。 “腻死了。”李耀祖看都不看一眼。 确实。李菜偷偷说。 “你们学校门口的奶茶也很难喝,香精味重得要死。”李耀祖低着头抱怨。 李菜忍不住笑了,不是眯起眼睛,嘴角向上扬就完事那种笑,而是肚子都在颤,吸气和吐气都会拉长笑声,好像哨子一样的笑。以前从没人跟她有过同样的感想,她也不说,憋在心里,等一个人,等他来告诉她,这味道糟透了,根本咽不下去。 她的生活糟透了,根本不是人过的,忍耐不了也很正常。 李菜笑得走不动路,站在太阳底下说:“我也觉得。” 李耀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人都懵了,问她说:“你是不是吃错药?” 李菜问出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他都看到了,她过得很尴尬,活得很落魄,不怎么体面,认命地过着每一天。 喜欢她是他错了。 他们说这个的时候,李耀祖突然不走了。他站在银行门口,自动门开开关关。李菜纳闷了半天,终于发现他是站在那里蹭空调。这转折有点啼笑皆非,不过她没有笑。跑那么远,肯定很热。李菜等了他一会儿,李耀祖才不疾不徐走过来。 他说:“你有男朋友是假的吧?” 李菜不回答。 “无所谓,”李耀祖站在她跟前,手撑着腰。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在太阳底下反光,很刺眼,但李菜一直看着他,“反正你早晚会跟我。” 周五的晚上,李菜没想到姨妈会来。不是生理期,而是烫着卷发,在李菜她爸撞人后专门送几万块钱现金来救急的姨妈。姨妈一来就说了工厂的事,说自己最近忙进忙出的,头都大了。家里有几个爸爸买的香瓜,妈妈全洗了,装在盆里拿出来。奶奶装得眉开眼笑,还泡了茶,但等一转背,她就把李菜叫到房里去。 奶奶说:“她是不是来找你妈借钱的?” “不是吧?”李菜摆出不知道的样子,心里想,晚了,已经借了。 “你妈妈这边的亲戚就是没一个正经的!难怪亏那么多钱!”奶奶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别人听不到,索性骂起人来。 “……” “像你爸爸这样踏踏实实赚钱很难吗?李菜,你不要跟着他们学,知道吗?你如今这个样子就行了。” 李菜突然插嘴:“畜生一样,有什么意思。” 奶奶惊呆了,又好像气坏了:“什么?” 李菜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早早起来,很晚睡。读完书就找事干,混日子,结婚,生个孩子。在这屁大点地方活到老,活到死。吃草,做事,被杀了吃。什么都不想。” 奶奶脸都涨红了,伸手狠狠推她一下:“你脑袋有病?!你知道畜生是什么样的吗?好,好,我跟你爸爸妈妈都是畜生!你舅舅那样的就不是畜生了是吧?不孝顺父母,不读书,不做正事就不是畜生了是吧?!” 她刚冒出来的火苗一下就熄灭了,李菜心虚地闭上嘴。 屋子里没开灯,席子泛着外面散进来的光。她们一老一小坐在床两边。 隔了好久,奶奶说:“你不想这么过,那你想怎样?” 李菜不知道。 她说不出“理想”“爱”“幸福”之类的话,嫌太假,觉得太空,况且,也没有底气说。什么都很渺茫,生活一眼就看得头,李菜可能是受不了这个,也有可能,单纯想要过得舒服一点。无知把她变得无助,但是,年轻又给了她勇气。 “我要去上海。”李菜没来由地说,“国庆有人会带我去上海。” 她以为奶奶会劈头盖脸把她骂一顿,说她痴心妄想,做白日梦。可奶奶却说:“可以,我去跟你爸妈说。” 奶奶站起来,看不清眼睛,也就不显得老了。她说:“你去,你去看了再说。看了,再决定要不要去那边过日子,日子要你自己过了才知道。” 奶奶前脚出去,李菜后脚就跟上了。她深吸一口气,没跟姨妈和妈妈打招呼就下了楼。夜宵摊还在做生意,李菜抱着手臂走开,一直走到听不到其他声音的地方。 她掏出皱巴巴的纸条,照着上面的号码打一个电话。 夏天和晚上重叠,八、九点钟,李耀祖才出学校门。班主任从二中的教师宿舍楼上下来,叮嘱他慢点骑,要看路。他星期一车被扣了,又不去接受教育,硬生生拖到了最后一天。 路口有交通灯,他停下,一脚落在马路上,另一只脚踩着踏板,在闷热里等待。电话响起来,李耀祖平静地接通,随便应了几声。 绿灯亮起来了。 只有热空气在滚动,为了制造风,李耀祖握紧把手,在车上站起来。为了去要去的地方,自行车开始拼命地向前跑,在温柔的夏夜里。 第10章 正午工地 夜宵店生意零星,李菜借了张椅子,搬到街对面坐下等。是那种沙滩上的靠背塑料椅,坐起来很舒服,可李菜还是不停地起身,摩挲自己的手肘,走来走去,一听到声音就抬头。 他来的时候,她坐在椅子里,用力地低着头。李菜穿了旧上衣,下身是爸爸的裤子改的,肥大又宽松。李耀祖踩在自行车上,只顾着看她家那边,骑过去了,然后又打转回来。 李耀祖看到她,也不说话,等了好久,李菜还是把身子压下去,好像在拉伸身体似的。他没耐心了,总算说:“你是没家?在大街上都能睡。” 李菜直起身,不急着回话,先伸出手给他东西。她临走拿了一个香瓜。 房子和房子中间有条坡,穿过去,一直走,就能到外面的路上。巷子里很黑,李耀祖把香瓜掰开,把其中一半拿回给李菜。李菜掏掉籽,啃中间最甜的肉。吃着吃着,手和脸都沾了甜滋滋的汁水。 她发现李耀祖在盯着她。 好尴尬。啃香瓜的动作也停了,李菜视线躲闪。 李耀祖却问她:“不吃了?” 李菜没回答,他就把她手里的香瓜接过来,自己那一半塞给她。他吃她剩下的部分,虽然缺了最甜的地方,但还有皮和其他味道淡的肉可以吃。 有人家在院子里放了水管,李耀祖停下自行车,走过去洗手。李菜也靠近,他没有关掉水,直接让开来。李菜洗了手,连脸也擦了擦。她回头,李耀祖正在低头看手机,李菜突然掬了一捧水,朝他身上泼过去。 李耀祖吓了一跳,玩游戏的时候反应很快,现在又愣了神,被迎面洒了一脸。 很久没跟人这样打闹过,上次还是很小的时候,在乡下奶奶家,跟堂姐妹,差不多是小学的时候了。李菜忍着笑,肚子痛得弯下腰。 水从脸上往下滴,李耀祖抬手擦。“可以。”他说,语气很平稳,但马上就扑了过来。李菜也被泼到了,发出一声惊叫。 住在楼上的人打开窗,看了几眼,提醒说:“不要吵!” 李菜一下就噤声,笑着去看李耀祖。李耀祖去扶自行车。 他们约好了放长假去上海。 李菜订的票,她想发挥点作用,本来回程票也要买,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李菜没想太多,她连省会都只去过一次,还是为了到医院陪床。 好像做梦一样,李菜和李耀祖出发了。他们的车在上午,但小地方离火车站远,必须要提前出发。大夏天的,天亮得早,她起来时都才蒙蒙亮。李菜准备了吃的,打包带了一些东西,钱包小心又小心地收到底下。 胡雪峰开车送他们到机场,一路上哈欠连天,谈天说地,到收费站还错道,不得不倒车出去。 开到公路上,天忽然亮了。天空很亮,是掺了水的浅蓝色,李菜在车窗外看到飞机。飞机很大,像电视上一样大。李菜喃喃自语:“我还没坐过飞机。” 李耀祖明明闭着眼睛。她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这时候蹦出一个字:“坐。” 其实火车也是第一次坐。李菜没说出口,只是哧哧笑。 到了车站,李菜犯了一个错。她把身份证放在钱包里,为了不被偷,钱包又放得很里面,所以临时要把包翻个底朝天。还好到得早,不赶时间,李耀祖帮她拿水,站在旁边看她找。李菜有点难为情,但也不好叫他回头。 见她半天找不到,李耀祖嫌弃地说:“带那么多东西干吗。”他只背了那个黑书包。 李菜不理他,费很大劲找到,两个人一起进站。 高铁的环境很好,李菜和李耀祖坐的隔壁。李耀祖帮她放了包,李菜直接坐了靠窗的位置。车子开了,李菜发了个消息给妈妈,信号突然变得很差。 她从包里拿了早上煮的玉米出来。李菜递到李耀祖旁边,问他吃不吃,他不吭声,就只把脸别过去,借此表示拒绝。李菜自己吃,吃着吃着,一边用手机开提前缓存的肥皂剧。 李耀祖用很笨拙的方式去翻包,看起来不想被她发现,但就坐隔壁,怎么可能不注意到。他掏出一盒饼干,放到桌上,也不说话。 李菜没反应,他才开口:“吃。” “你自己吃吧,”她说,“你又不吃玉米。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一听她这么说,李耀祖马上就说:“我吃。” 李菜从包里翻出另一根给他,自己也放下玉米,打开饼干,吃了一片。她在看饼干包装袋上的外语,全英文,看不懂。李耀祖说:“你睡会儿。” “嗯?”她不解。 “起那么早,你睡一下。” 李菜问:“你紧张吗?” 李耀祖看都不看她,专心看她缓存的肥皂剧:“没话说可以不说。” “怎么没话说?这就是我要说的啊。你紧不紧张?”坐在高铁上,背对着家的方向,李菜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一边吃早上起来洗的苹果一边说,“我知道,肯定会有点。但都叫你过去了,机会还是很大的。” 李耀祖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 三四个小时,到的时候是中午。大城市比乡下还要热,车站里和车站外的人都行色匆匆,目标明确,走得很快,一点都不停顿。李菜有点晕头转向,但还是跟着大流出了站。 李耀祖准备坐出租车,但排队的人很多,中午天气热,走到外面去也很受罪。李菜拉住他,给他看她提前查了的地铁路线。 地铁站很明亮,空调也很好,到处都是标准的普通话。今天放假,车厢里有很多打扮精致的年轻人。李菜偷偷看她们的美甲,指甲长长的,上面还镶了亮亮的水钻。那种指甲真漂亮,做了以后还能洗碗吗?能刷鞋子吗? 李菜移动目光,落到自己抓住扶手的手上。她的指甲很丑,光秃秃的,手指还起皮。 地铁到站,她留意去听站台。有人起身下车,李耀祖前面空了出来,却没有动的意思。后面有其他人想坐,他突然把包扔过去,回头说:“李菜。” 李菜挤过去坐下。两边都有人,她抱着自己的书包,尽量让自己缩起来。 俱乐部总部在的地方有点偏,地铁到站,地图app上还推荐坐一程巴士。但也不到一公里路,她和李耀祖都觉得没必要。 这边的城区在施工,电视里那样的高楼大厦很少,看来大城市也不是每个地方都繁华。 中午暴晒,能看到的地方基本不见人影。李菜拿发绳扎了个马尾,李耀祖穿着一件亮色的运动卫衣,整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被晒得头都抬不起来,怀疑自己会脱层皮。李耀祖喝了口水,喝完把杯子给李菜。李菜仰起头,往嘴巴里倒。好热,很热。他们爬了一条很陡的坡,李菜气喘吁吁,李耀祖也捏瘪了塑料水瓶。旁边有立标的名牌车直接开上去。 经过他们身边,车窗里倒映出了他们的模样。稚嫩的脸,瘦小的身体,不可预知的未来。李菜和李耀祖一起。 他们在高处远眺,这一片到处都在施工。天空万里无云,居民楼像灌木丛一样矮。数不清的塔吊从城市里长出来,伸向天空,孤独又麻木地林立。这里是繁华的荒原,这里是荒芜的战场。 差不多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李耀祖和李菜到了cor俱乐部的总部。在门口发了消息,跟李耀祖联系过的教练不在,他要先请其他同事帮忙。保安人很好,让他们在里面坐了会儿,随便跟他们拉家常。 李耀祖不理人,李菜就把话全都揽过来,大大方方,脸上堆着笑,一点都不害羞,身上带着一股大人才有的油盐味。 来接他们的是一个运营,跟青训这边没什么工作交集,单纯就是刚好在办公室。她给他们刷了门禁卡,找前台办了个访客证,登记了一下,就让他们到一个房间等了。李耀祖打死都不会张嘴,李菜就不同了,她觉得打听打听很必要,而且她也敢这么做,就问:“等下是教练会来吗?” “哦,他会来。但是训练是下午、晚上才开始,一般那个时候才上班。青训管理好像也会过来,他们之前说碰到了一个段位不达标,但还可以……啊,你是哪里人?可能就是你们吧?” 李菜和李耀祖就坐在一楼等。 最先过来的是一个看着不比他们大多少的年轻人,他就是青训营的负责人之一,一过来就提了李耀祖的游戏id:“哦哦,来了。‘杀虫人’是吧?” 李耀祖低声补齐:“‘杀虫人比尔’。” “吃了饭吗?” 李耀祖不回答,李菜就抢着说了:“在外面吃过了。” “走了很久吧?我们这边先要做一些测试——” 这边是办公区,布置就是普通公司办公室。这位负责人给他们找了台电脑,问了问旁边人配置,又测了一下网速。他们是熟人,闲聊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题。这里都是成年人,而且是这一行里的人。李菜和李耀祖只是两个乡下来的高中生而已。 李菜抿着嘴巴,握紧手机,回头去看李耀祖。他还是那张死了人也波澜不惊的脸,只盯着电脑。 “来,坐。”负责人拉开标着“cor”三个字母的电竞椅让他坐下。 测试网站上写了英语,他开始解释测试规则。但李耀祖的英语水平明显比他以为的要好,很快地点起鼠标,一个一个做下去。 李菜去看旁边几个工作人员的表情。虽然大家都很淡定,这测试也只是个基础,但她还是隐隐觉得,他们对他是满意的。 第11章 城市的塔 测试做了有一会儿,又来了些俱乐部的人,开始提其他的要求。李菜看到李耀祖登陆了游戏。那就是他们才能讨论的话题了。他在跟他们说“我从不手抖”,她退到角落,有文员给她倒了杯茶。 他们整整折腾了一下午。 李菜喝茶,上洗手间,虽然知道李耀祖在玩游戏给他们看,她也不好挤进去。至少刚才的紧张已经烟消云散。李菜闲得慌,问来来往往的职员说:“一般会要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啊,青训队不在上海,平时他们不用来俱乐部这边的。” “那为什么我们……” “不知道。不是坏事吧,应该。他们现在都不是在做测试了……一般不做这些的。”对方保守地回答,顺便伴以苦笑,把李菜弄得又紧张了。 她等了好久,焦虑地在人群外围探头探脑,不敢上前打扰他们。办公室里空调很充足,吹得她手脚冰凉。早起的后劲后知后觉泛上来,李菜又困又冷,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等了很久。结束比她想得要简单。 当青训营负责人说“那你什么时候能来报到”时,李菜直接脱口而出:“这么快?” 她很惊讶。 他们围着李耀祖看了那么久,最后决定得这么果断。 负责人说:“对啊。耀祖,合同我发你电子版,你回去打印行吗?要的东西上面都有,材料没齐不要紧,要帮助就跟我们联系。我还会发个电子文档跟网站给你,可以给监护人看一下。我们到时候线上打个视频电话好吧?需要我们到你家去的话——” “不需要。”李耀祖打断他。 负责人打量他几眼,默默点头,然后继续交代事项。由此可见,发掘苗子、接纳新人是他经常做的工作,熟能生巧,什么都有模版了。 李菜插嘴问:“要不要交钱啊?” “不用,人来就行。这个你放心。” “你们青训营不在上海吗?” “嗯,对。”负责人回答。他给他们发了详细地址,也是省会城市,“我们这个总部其实不算俱乐部总部,是《狂欢午夜》分部的总部。刚搬迁过来,你们也看到了,周围都还在修。青训营倒是其他游戏的也在那边培训。别担心,我们都还是比较专业的。” 李菜知道自己多事,但还是挤出笑容,凑过去问他:“可不可以加个微信啊?我叫李菜。” “当然当然。”负责人马上给她调出二维码,边存边问,“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们是……”他抬起手,在李耀祖和李菜之间来回。 李菜开口:“我们是……”不是男女朋友,不算朋友,甚至都不是同学。 “亲戚。”李耀祖说。 李菜诧异地扭头,就看到李耀祖一脸镇定,坦诚地重复:“我们是亲戚。” 只见负责人一脸恍然大悟:“难怪都姓‘李’……那订一间房行吗?” 他们都没料到会这样。李耀祖想说“不”,是李菜捂住了他的嘴。因为负责人说:“你们换了车票吗?给我一下吧,还有银行卡号……支付宝也行,我先给你们转了,等回去到会计那边报销。” 李菜很意外:“住宿费也报销?” “你们来都来了,也有假,肯定还是玩两天走吧?你们就订了票了?”负责人不到三十岁,人也挺随和的。 他们没订票,现在回去,到车站天都黑了,赶着坐车,有高铁还好,普通火车怕是要半夜三四点到。而且一个好像是教练的人还撺掇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李菜觉得没理由拒绝,她还挺好奇的,李耀祖却拒绝了。 大人说:“吃了饭走嘛,我开车送你们。” 李耀祖和李菜交还访客证,一起出去。保安还没换班,跟李菜打了招呼。走在回去路上,太阳下山了,人的心情也跟来的时候完全不同。李耀祖用手机订明天回去的票,李菜一直提醒他不要搞错,李耀祖就回她说:“别吵。” 到了饭点,黄昏的时候,那些工地反而动起来了,好像机器的零件在运转。隔音板那边轰隆隆的响,里面有人在忙碌。 李耀祖和李菜坐地铁回去。 没有路要走了,累的感觉才从神经末梢涌上来,这一站有点偏,两个人都坐下了。越往市中心走,乘客就越多。李菜和李耀祖坐在座位中间,挨在一起。她背着包,屁股坐得很靠前,他把背包放在地上。两个人都目光溃散,各自想着事情。 酒店订在艺术馆那边,最近在举办的夏季赛赛场场馆也在附近,订这里就是方便他们去打卡。虽然李菜和李耀祖都没兴趣。本来还要给比赛赠票,听说他们要走,也就算了。 俱乐部的一个人抓着李耀祖强调了好几次:如果他爸妈不同意,一定要打电话给他们;中途想法变了,也多跟他们联系。不单这样,他们还详细打听了李耀祖的文化成绩和家庭情况。谈到学习,李耀祖很显摆,直接说的实话,一点没顾及对方脸色。至于家里人,他就含糊多了。李菜觉得,要是李耀祖说了,没准他们会坚持送他俩回家,亲自去做思想工作。 她听到了,他们对着他的屏幕悄悄评价“确实有点东西”。他们还问了李耀祖一些生活中的小事,比如“你平常打球吗,练什么运动”,还有“你自己有没有练过动体视力”。 出来以后,李菜发消息问那个负责人,他们是怎么注意到李耀祖的。 他说:“他舅舅联系了我们。发了挺多视频,还有胜率啊什么的过来。” 李耀祖有舅舅吗?知道他玩游戏那种。 李菜想起网吧赛那天的下午,看着李耀祖甩动鼠标,胡雪峰脸上的表情很茫然。那是一种凡人才会有的表情,用在见识到非凡的时候。 宾馆是很普通的快捷酒店,干净、卫生,房间有两张床。听起来有点吓人,但年满十六岁是能用身份证开房的。一男一女也行。 他们进了房间,放了东西就出去吃饭。李菜背一个牛皮的小背包,带了身份证、钱包和充电宝。李耀祖两手空空。两个人下了楼。 对这个地方来说,这个点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走了一阵,就有很大的商场。隔着橱窗,李菜望向里面穿衣服的假人。李耀祖只顾往前,走了好远,才发现人没跟上,于是转过身喊:“快点。” 李菜小跑过去,和他继续走。 李耀祖问:“看上了什么?” “没有。”她摇头,傻呵呵地笑,“只是在想,那个牌子我在拼多多上看过。” 他“嗯”了一声。 他们不知道吃什么好,所以去吃的炒饭,感觉是很普通的东西,比起老家,价格有点小贵。店在商场里,其实已经过了饭点,但人一点都没变少。点菜时,李菜战战兢兢,倒不害怕,更多还是兴奋。她很高兴,很高兴来了这里。 饭没有多好吃,好像很咸。李菜全吃完了。她胃口向来好。能吃的人更能干,奶奶经常这么说。 他们在自动售货机买了喝的。是李菜想买的,但主要是想试着用一次。饮料给了李耀祖。 李菜搜了一下,观光塔就在这一带,大概要走二十分钟。她问李耀祖去不去,他答应得很快。这种小事,他不会斤斤计较的。 晚上开了彩灯,观光塔很漂亮。李菜拍了几张照,本来也想让李耀祖给自己拍,但他不肯,只好算了。 李菜看了一阵,对着手机欣赏相片。李耀祖说:“上去看看。” 他花钱买了票,她说回去转给他。需要排队,有一些人,但也不是很多,等一会儿就好了。 一楼有展厅,刚好有一个旅行团过来,冲得李菜往旁边倒,李耀祖拉着她进了电梯,直接上楼。 李菜唠唠叨叨,说应该一层一层逛上去。 李耀祖闷声不响,把连衣帽套上,假装听不到。 塔上的墙壁都是落地玻璃,靠到扶手旁,能直接看到城市的夜景。李菜和李耀祖不约而同地冲了过去,好像解放天性的小孩,嘻嘻哈哈地笑。笑完以后,胸口又变得空荡荡的。李耀祖的脸被帽子遮住了,看不见表情。李菜静静地凝视窗外。 这阵风,这个世界,全都离她很遥远。 身后传来快门声,这对学生同时回过头,就看到陌生人拿着相机,朝他们点头道歉。 李耀祖冷漠地转过去,一点都不关心。李菜却问不认识的人要了照片。 他们回了酒店。李菜先用的洗手间,上了厕所,洗了澡,还吹了头发。她出来时,李耀祖侧身躺在床上看电视。他进去也洗了澡,还洗了衣服,但还是比她快。出来时,李菜已经把灯关了。她很困,而且不喜欢在太亮的地方睡。李耀祖摸黑撞到了床脚,骂了她一句。李菜快睡着了,随便哼了两声。 一夜无梦。 回去前,李菜把酒店送的矿泉水带上了。等退房的时候,李耀祖一直在用手机看宠物狗的视频,李菜说:“我也想养狗。我妈妈不让,说掉毛,不好伺候。” 他收起手机:“等自己住再养。” 这趟旅行就这么结束了。 回去又是胡雪峰来接的人,坐在车上,李菜说了不少路上的事,绘声绘色,把整个经过讲给胡雪峰听。舅舅跟外甥女笑成一团。胡雪峰一高兴,又请他们在市里吃了个饭才回去。到家先去的网吧,李菜难得上了楼。 李耀祖看着她。 “干吗?”李菜问。 “你平时不上来。” “都是些男的,他们还抽烟,臭死了。”李菜说。 一上楼,李耀祖就把窗户打开,然后折回来,直接坐到地板上。坐式电风扇开着,他坐到它跟前,伸手调了摇头。 李菜也坐下,就在他旁边。电风扇匀速摆动,一时对准他,一时瞄中她。风从他脸上掠过,停到她脸上,然后又离开,回到他脸上去,循环反复。外面没有蝉再叫,夏天要过去了。 其实李菜有些担心。 李耀祖的爸爸妈妈真的会同意吗?他那样的家庭,他的学习也不差,突然说要去打游戏。不务正业,放在谁家,都不是件说得过去的好事。但李耀祖看着一点都不慌,她也就没说出来扫兴。 一直到回去上课,一个多星期,李耀祖都没晨跑。 李菜憋不住了,站到窗边往下看,他一直没出现。就连药店的老头都向她打听。李菜给李耀祖发短信,他也不回。 等他再出现,又是一个放学后。李菜出了校门,骑自行车回家,她在家门口看到他。李耀祖站在药店和夜宵店中间,背着黑书包,穿了校服,眼窝四周有淤青,嘴角也破了,明显挨了打。 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走了。” “手续什么的都办完了?”李菜问。好像本能似的,没有用脑子想,她就伸出了手,不由自主去碰他的脸。 李耀祖抓住她的手,没有拿开,反倒维持着接触,一动不动:“等我成了年,争到首发比赛,我就给你钱。” 李菜笑了:“想得真美啊。才开始的事,能不能打职业都不一定。你以为你想就能成?” “对。”李耀祖说,“只要我想。” 让妄想变为天经地义的似乎不是年轻,而是眼前这个人。只要他想,他就什么都做得到。只需他要,世界就在他手里。虽然现在他谁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可是她相信。 李耀祖的话中断了她的思绪。李菜听到他开口。他说:“我要你以后过得好。” 第12章 瓶瓶罐罐 后来李菜才知道,为了这件事,李耀祖家大闹了一场。他爸爸妈妈都不同意,来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李耀祖死不低头,梗着脖子递同意书,就是不认怂。他家里没办法,连他哥哥都被大老远地叫了回来。 但最后,他们还是拗不过,身份证复印件给了,名字也签了。 李菜觉得他们还算明事理了。可能都是本地有点名气的人,还是要面子。换了她爸妈,户口本一藏,身份证一掰,手机没收了门一锁。管你三七二十一,只要你没插翅膀,去不了就是去不了。 临走前,李耀祖送了她一瓶指甲油。 颜色很艳,看着特俗,李菜很喜欢,但不太明白。李耀祖说是在上海随便买的。 他经常看着她的手。 李耀祖自己也感到荒谬,他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动摇的。知道她过得不好,他应该要走开,卑鄙又识时务地离她远一点。 但他会一直想到她。 黄黄的皮肤,汗涔涔的薄眼皮,瘦到清晰的肩膀和膝盖。李耀祖老看到她走神。李菜动不动就会放空,不满的心情压在她背上,还没有把她压垮,可是已经把她变得很辛苦。他看过她的手,虽然也用来玩游戏、按键盘,但它们还要做很多别的事。没见面的时候,他也总是想起来。 他是个直接的人,就是不爱挂在嘴边。只要他开始留意谁,事情就结束了,他会想办法对这个人负责,而且有种目中无人的自信,觉得自己肯定能办到。 李耀祖走之后,李菜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每到放假,就像老式挂钟会吐报时的小鸟一样,病人会被送过来,给他们一家照顾。 邵远鑫家没再招工了,听他说,他妈妈总是挑剔来的人。 “她招的收银,叫他们打扫卫生就算了,吃了饭还要叫人洗碗。”邵远鑫说得很不客气,“这肯定留不住人啊。” 李菜问他:“那现在呢?” “就我爸干。他腰不好,进货是他,其他杂事也是他做。” “老板娘就是生怕请人的钱白花了。” “那也不能把人当驴用吧?不知道她存了钱干什么。”他的声音小下去。 李菜想了想:“给你上大学,还有以后娶老婆吧。” “上大学又怎么样?混个好找工作的专业吧,赚钱,养家里人,男人这辈子就这样。”邵远鑫打了个哈欠,很谦虚地自嘲。但针对后面那部分,他没有说什么。 打哈欠的时候,他的鼻毛冒了出来。李菜忍不住瞄了几眼。 她劝他:“反正出去看看。” 邵远鑫侧过头,挤进她的视野。他认真问:“你是不是觉得出去赚大钱好?” “也不一定。” “我也想出去,想赚钱,但是……又不是人人都跟李耀祖一样运气好。” 她和邵远鑫的关系好过一阵,李菜也想多了解他一些,但可惜,很快还是分开了。李菜不太喜欢他谈论李耀祖。不管他说得对不对。 邵远鑫比较伤心,那个期末考砸了,退步十几名,还在空间发了很多表达心情的说说。与其说伤心,可能就是想要个说法。邵远鑫在班上的朋友看不过去,扬言要找李菜麻烦。李菜被问和邵远鑫掰的原因,但实在不好开口。 她是真的不好说。 因为只是做了选择,跟喜不喜欢没关系。 同桌的朋友很有江湖经验,告诉她说,关键时候抓着一个打,打不着的话模仿电影里的铁头功,砸自己的脑袋也行:“这样他们就会觉得你有病,惹不起。我有一次拿着啤酒瓶就这样,哐哐两下,他们就走了。” 太牛了。 李菜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 同桌的朋友还给了更牛的建议,让她报李耀祖的名字,说等着,等李耀祖回来弄不死你们。李菜说不不不,就李耀祖那狗脾气,不说认识他还好,顶多挨顿揍,一说,只怕人家一点小仇升级成大恨,当场把她给活剥了。 实际根本没那么吓人。 李菜直接在路边捡了块板砖,气势汹汹直起身,他们就一窝蜂全跑了。 学生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李菜不是很聪明,只能死记硬背。有些考试有答题模版,她背了也只能硬套。 李菜跟李耀祖发短信,说:“学习好难。” 李耀祖回复:“那不学。” 李菜问:“这怎么行,那边好玩吗?” 李耀祖拍了一个一日作息和规定给她。明明是电竞选手的青训营,时间安排比军训的素质教育基地还严格。李菜存下来,放大看,打电话过去说:“中午起床还挺爽的,你们都要训练到那么晚吗?” “我要跑步,比他们早。晚上除了摆烂的,基本都要多熬两三个小时。通宵的也有,会挨骂。”李耀祖感觉像坐牢,无语得想死,“青训都是未成年,出门要请假,有时候还收手机。” 好像一场玩游戏的学校,上时间晚一点的早读和晚自习,有同学竞争,有老师讲题,每年都要备战高考,熄灯后彻夜苦读。 “你到了那里还跑步?” “园区有操场。” “睡太少了吧,不会猝死?” “五公里而已,又跑不了多久。” 好吧。 重新定义了李菜概念里的“而已”。 他不拽是会起疹子吗? “睡那么少,你小心长不高。” 李菜幸灾乐祸地调侃了一句,直接就被他挂了电话。 过年的时候,李耀祖没有回来。她知道他在练输出,还是自己以前就擅长的英雄,这已经很不错。春节过完以后,李菜动了去看李耀祖的念头。但病人又送过来了,冬天不用天天擦身子,尿也少,就是用火用电要注意。 李菜在床边放了炭盆,剥橘子喂给病人吃,橘子皮就扔到火里。陈皮苦苦的香味弥漫出来。外面冷,她起身,去开远一些的窗户通风。打开窗户,风灌进来,李菜发现已经很久没有站在那里发过呆。 李菜家拜年很省事,爸爸妈妈两边,初一一天就完事。去爸爸那边时,妈妈留下照顾人。去妈妈那边,就爸爸留下。 李菜都要去,忙活一整天,回家直接换了棉睡衣。春晚没什么好看,她就开了家里的台式电脑,准备用延迟很高的网络打一局排位。 妈妈在浴室接热水,突然叫她:“李菜,李菜。” 李菜刚排进去,才开始打:“干吗?” “楼下是不是有人在叫门?你去看一下。” 李菜深呼吸了一下,实在是不想去。她这个赛季还没打过,刚好炸一炸鱼塘。但妈妈今天大概在娘家受了气,见她不动,骂骂咧咧就来了。李菜边打边挨骂,时不时“嗯”一声,就当在听了,手和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电脑。 但网实在太卡了,卡得李菜想挂机。玩dps的队友又水,看起来是个练英雄的,她受不了,最后也确实挂机了。 李菜没套袜子,穿着棉拖鞋就下了楼。 进了楼道,居然真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是风的声音,妈妈听错了。李菜打开门,外面站了个男的,个子高高大大,戴了一副眼镜,短羽绒服,还系着格子围巾,像个文化人。 “新年好。”他打招呼。 她立刻回:“新年好。” “我找李菜。” “我就是李菜,”李菜看他很拘谨,态度也和善起来,像鼓励流浪狗过来似的,“你是?” 男人说:“哦!你是李菜?你好,我叫李光明。” 谁? 李菜握着里面的门把手,疑惑地看他。 他想缓和气氛,故意开玩笑,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但是……很多人都会以为我叫李光宗。” 所以,谁? 李菜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 灵光一现,她突然知道了,李菜发出拉长的“哦”,李光明也对着她高声“哦”起来。李菜说:“李耀祖的哥哥?” “对对对,”李光明很高兴,提了一个塑料袋给李菜,“现在店都不开了,这是我下火车买的,你提回去吃。” 李菜打开袋子一看,发现是车厘子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李菜说:“哥哥你进来坐,我给你泡茶。” “不了不了,我都没打招呼,到时候吵了你爸爸妈妈。”李光明连连摆手。 想到家里还躺了个不是亲戚的大活人,李菜也没继续请:“你走路来的?我去叫我爸开车送一下。他把车开回来了的……” “别,我车停在那边。李菜,我听妹妹说了你……” “‘妹妹’?” “李耀祖的小名。” “……”她在憋笑。 李光明说家乡话还挺有违和感:“妹妹比较有个性,很打眼的,大人都特别宠他。我比他先出生那么久,都老被他抢风头。” “他是有点……可是你是高考状元吧?” “哈哈哈,就那一次我赢了。”李光明很有礼貌,平易近人,跟他弟弟完全不一样,“我打算出元宵前去看一下妹妹。他要我来跟你说一声。” “啊?”又不是没有电话,干吗还要别人来说。李菜慢慢把笑忍回去。虽然李光明没问,但她还是说,“我家里有点事,可能去不了。” “哦……” “但是你等一下。” 李菜转身上了楼。 她先放了车厘子,打开冰箱,把里面的塑料瓶拿出来,挑几个满的,一样一瓶,拧开盖子,盖了保鲜膜,然后再盖上。李菜确认拧紧了,去拿了个环保袋,把东西放进去。李菜掂量了一下,怕袋子破,又在外面再套了个塑料袋。 她提着下楼,交给李光明,一瓶一瓶点给他看:“这个是辣的木瓜丝,这个萝卜,这个是辣椒……这个辣椒下面条很好吃。” 李光明一个个点头,最后看着她给袋子打结。会生活的人和不会的人打的结不一样。 李菜想帮忙送到车上去,李光明没答应。她看着他走了,李光明走出好远,背后又传来拖鞋乱糟糟的响声。 李菜追上来,哈着白色的气,停了好一会儿才说:“要他好好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8-1123:53:23~2022-08-1223:4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最二的时光都给了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想再休疫情无薪假了、lu e、路人乙、二十三年、每天都在等更新、陌花千树、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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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大把时间到游戏里,常识来说,肯定没什么出息。但要打到被俱乐部相中,不单是在玩上有两把刷子就行,很多人都是瞄着职业来的,来之前就争分夺秒地上分。这是一件需要耐心和决心的事,不好玩,也不容易。光这一点,够刷掉一些在学习上下不了功夫,在其他事上也一点耐心没有的人。 李耀祖的上铺很瘦,很黑,年纪不大,他一来就问他韩服段位。 李耀祖说:“问你妈。” 他上铺也没生气,开始跟他说自己在国服被演员压排名,在好友列表抓间谍,最后没钱交保护费的奇闻逸事。 巧的是,李耀祖还真有点怕这种自来熟。他不知道说什么,被子蒙头睡了。 后来他们还算走得近,上铺不太会看眼色,就算李耀祖没个好脸,他也经常往他那里凑,大声招呼:“秀啊!”“好送!”“哇,你搞人心态啊!”“你不玩坦克真的祖上积德。”说到最后,他还要去抢李耀祖的鼠标和键盘,热情地替他玩,李耀祖骂他都骂不走。 不管到哪,李耀祖都太傲了,很不合群。 还好也不是非要跟人打交道。 后来有一次,他听上铺说了家里的事。上铺他妈妈被爸爸家暴打死了,爸爸在坐牢。他住爷爷那里,不想上学,就逃课打《午夜》。后来有了很崇拜的选手,就梦想自己也能打职业,赚钱给爷爷治病。 这个身世很可怜,听着也挺可怜的。但有时候,李耀祖会忍不住想,既然他爷爷都病了,没钱治病,那他还不如回去孝敬爷爷。在当地找点赚钱的事做,离家近又能照顾人,那样比较好。 但是,他想起了李菜。 李耀祖好像又更能理解这种人。 不是体谅或支持,是理解,他也只能有这样的立场。 孝敬老人家很重要,但电竞这行吃青春饭,说得难听点,照顾爷爷几年,他就得跟这个理想失之交臂。有时候,人做的选择分不了对错,也可以说或对或错都正常,不存在十全十美。到最后,李耀祖也没把他当朋友。后来上铺想找李耀祖加个微信,他也没给。 他们都没在青训营待太久。 试训结束得悄无声息。训练赛,复盘,训练赛,打这些就够累了。比赛跟打着玩不一样,压力很大,但每天都来两趟,压力大也麻了。 晚上熬夜打排位,眼皮和眼球好像粘在一起,干得视野模糊。眼睛很痛,有时候视野还白茫茫一片,闭一会儿又好了。在网上一搜,说是用眼过度的正常现象,千万别揉眼睛,不然视网膜会脱落。 李耀祖一有空就单排,别人去吃饭,他在打排位。别人在睡觉,他在打排位。别人放假出去玩,他在打排位。 已经感觉不出乏味或好玩,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在打游戏而已。 但必须说,打久了以后,他也没觉得那么累。 他越来越有劲了,感觉好像玩上头了,做梦都是游戏里,自己在按键。不开玩笑,不吹牛逼,真的好玩。 在进这行之前,李耀祖觉得电竞挺有意思,能赚钱,又是玩游戏——这应该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但他是越来越觉得有意思的,计一计游戏里冷却和更新的时间,故意练一些不合理的小范围走位,乐趣无穷。 跑步能保证体力,他跑得多了,觉得腻,也跳过一段时间绳,但跳多了手腕痛,他不敢拿手开玩笑,还是跑步。 青训营会有一些调节压力讲座什么的,他每次都全旷。听那些不如打排位,被骂也就骂。 一个人打。一点都不寂寞,非常有意义。 李耀祖以为别人都这样,也不感觉这很难。年纪轻轻的时候,人总对自己的幸运很迟钝。可能这才是年少轻狂的真相。 李菜还在上学。有一次,李菜给病人倒完尿壶,跟病人的老婆说:“等我要高考,就没空照顾他了。” 他老婆露出撞鬼的表情,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把李菜看了个遍。 李菜叹了口气,给李耀祖发微信,他不回,她就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他每天作息都差不多,训练赛时间固定,其他时候反正就是打排位。 他手难得离开键盘,另一只手还加快速度点鼠标,开了免提,手机扔桌上,直接跟她聊。 李菜觉得以后考试会很忙,就说:“我来看你吧?” “什么时候?” “嗯……你什么时候有空?” “你来才有空。”李耀祖目不转睛地看屏幕。 “那不就是没空?” “没空。” 李菜不跟他绕了,说:“你换了被子没有?不会这么热还盖棉被吧?” “嗯。” “你就不能照顾一下自己?” “又热不死。” “那我看下什么时候过来?” 李耀祖突然说:“算了,别来了。” 他的游戏才进行到一半,不是自己的号,干脆自杀式袭击,点死刚才一直针对自己的输出,不管后事,干净利落,起身扔下对战就走。他拿了手机,切回通话,打着电话就出去了。 屋里其他人有在听他打电话,这时候面面相觑:“他有女朋友?” “没有吧,没听他说过。” “瞎吧,你们看那个脸,”有人也在打游戏,虽然没回头,但用手在自己脸上画圈示意,“能找不到对象吗?” 走廊尽头没开灯,李耀祖走过去,隔着玻璃,能看到外面的灯。他说:“我这半年真的忙。陪是可以陪,但是不能到处玩。” “我知道,你一直在练英雄。我不用陪的。我可以自己逛。”李菜在家里,刚煮了银耳,喂病人喝了一碗,现在拿着碗在厨房。市里拨了款,老家新修了很多东西,窗外装了路灯。 “……” “可以吧?” “……” “李耀祖?” “我想两个人逛。”他说。 她想了一下,跟他说:“行吧。”李菜开了水龙头。 她说:“那不吵你排位了。” “你吃了饭?”一说出口,李耀祖就看到了外面的夜灯。 这个点问这个?李菜回头瞄了眼路灯,知道他没话找话。好好笑,可又不能笑出声,到时候他又记仇。她问:“嗯,我放了学做的。你没吃?” “要是你哪天不高兴,不想做饭,就别做了。你爸妈都是活人,会自己找饭。饿不死他们的。” “神经病,什么鬼话。”她还是笑出声来了,笑着笑着,回味已经淡掉的甜味,“能快点就好了。” 因为怕落空,李菜不喜欢对别人有期待。但她还是说了。 想跟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老李家的列祖列宗求一求。 保佑他吧。 “你快签约吧。”李菜在许愿,“快点打职业,快点赚钱,快点上场比赛吧。” 李耀祖陷入沉默,低头,抿起嘴唇,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怎么不求我赢比赛?” “你都上场了还不能赢?那太垃圾了吧。” 他说脏话了,她哈哈直笑。 保佑他就等于保佑我。只要李耀祖成功,李菜就会得到勇气。生活有很多跨越不了的东西,他办到了的话,那她也没问题。 她盲目地相信他,就像他草草选了她。 李菜说:“到时候我去找你,我们还去吃那个炒饭吧。” 李耀祖说:“嗯。” “等赚了钱,我们去逛商场吧。” “嗯。” “到时候我坐飞机来,你会来机场接我吗?” “我给你订机票。” 有很多约定。 有很多回忆。 挂电话前,他问:“你id为什么是‘777’?” 她回答:“我的幸运数字是7。” “迷信。”他很不屑,完全不信这个。 李菜高三那年,李耀祖被提进一队,正式成为了职业选手。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不让我发??? - ·感谢在2022-08-1223:40:12~2022-08-1400:0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隅小神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池鱼、无隅小神仙30瓶;土豆味薯片24瓶;17733235、阿心的小甜饼20瓶;不能再看骨科文学了18瓶;狂暴猫尾巴15瓶;鲤、砂糖少女10瓶;bla-se、5瓶;charlie的完美未婚妻、:-)、太烦真人2瓶;梅花、一、珍珠奶茶好吃吗、我是往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比赛开始 李菜有一个姑姑,不是亲的,在福建那边种荔枝,做水果生意。 夏天的时候,荔枝便宜,他们那里多得吃都吃不完,就会寄很多过来。冬天她也卖芒果、龙眼什么的。李菜看到姑姑朋友圈里发的广告,找她买了一些,问李光明要了地址,想寄给他回礼。 结果他给了家里的地址,李菜觉得有点怪,她还是个学生,跟李耀祖也非亲非故,却要送果篮给他爸妈。 但她还是给了。 寄件人是姑姑,爱打听又大嘴巴,问李菜是买给谁。李菜糊弄说是认识的人。不是她故意这么说,而是姑姑问的场合不对。她是在微信群里问的,里面有十几号亲戚,大部分悄悄潜水,还有一个动不动出来点评时政、激扬文字的大伯伯。 小地方就是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了。 有人来问李菜,心情好的时候,李菜还编一编,心情不好就硬刚。 她有一套应付亲戚的办法,每次他们找她打听她不想说的事,李菜就会把病人搬出来。病人到体检的日子了啦,她要去补课啦,反正说要请人帮忙,问有没有空过来帮忙陪护。 马上他们就都跑了。 人对别人的生活感兴趣,迫切想知道别人的问题,但其实也不会去伸出援手,就只是想听一听。 李菜的堂妹也发了消息给她。 李菜的堂妹的小名叫彤彤,学习不错,比李菜好。小的时候还一起玩,长大了,又不同学校,很自然地没联系。她不太说话,都是吃饭才见面。饭桌上,她也老低着头。 李彤在□□上给李菜留言,李菜很久没登陆了,那天要找相册,打开就看到。 李彤说:“李耀祖现在是去上海了吗?” 其实李彤并不清楚,只是随便挑了个知道的城市问。但是歪打正着,前段时间,他确实搬到上海去了。李菜不好说不是,但又不想回答,就说:“为什么问我啊?” “他们前年就说你们在谈。” 好多管闲事的人。 李菜纳闷:“你怎么认识李耀祖?”怎么全县都认识李耀祖?他都走了,还到处都是他的传说。 “你别老打岔,”李彤说话有点凶,她就这性格,别人跟她打不了太极,“我是二中的。” ……好吧。 李菜随便发了个表情。她用的图都很嚣张,乍一看跟本人风格差得有点大。李菜自己不觉得,同桌总说她像中年人。 李彤问:“我没看你去上海,那你们一年见不了几次?” 有几次就好了。 “嗯嗯。”李菜敷衍。 “你高考完要去上海吗?” 李菜说:“他去我就去。” 这个话听着有点被动,好像一个人很憋屈,跟在另一个人屁股后面跑。但李菜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去赌马,看中李耀祖,然后把钱全押在了李耀祖身上。就是这样。 她不在乎李彤怎么看自己,但李菜觉得,李彤应该不会太看得起自己。李菜平常爱装傻,但心里知道,很多亲戚都可怜他们家,撞了人,背了一个冤孽。大妈没有坏心,经常拿她成绩不好说事,搞得李菜坐不住。 李彤回了个大拇指。 “这才有个人样。”李彤说。 李菜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就算是讽刺,她也无所谓。敢做就要敢认。 她给李耀祖发消息,他挺忙的,有不看消息和不回的习惯。攒了几天下来,李菜发了很多条。 李菜历来是很想得开的。慢慢地,她觉得这样也乐得自在,干脆把他们的聊天框当树洞。过节准备做的菜单发给他,模拟考满是叉的卷子发给他,在路上差点踩到□□,吓了一跳也跟他说。 有一次,她发了个病人的取药单过去。 前面一直没回的李耀祖突然冒泡:“你怎么了?” “卧槽。”李菜回,“我去拿药。” “病了?” “不是,给家里那个谁。”李菜说。 李耀祖这就不回了。 她看了眼时间,应该不是要忙的时候,就打了个电话过去。他在那边打排位,直接挂了,然后花几秒钟切屏,扫码登了一下微信。微信反应登陆的速度比他打开导航栏,再点开微信加起来还慢。 这次换李耀祖打过来。李菜马上接了,她说:“你在干吗?玩什么英雄?自己单排?我看你没上自己的号。” “嗯。” “上回我看到‘杀虫人比尔’在打娱乐图。” “不是我。” “想也不是,击杀率拉了……一进高三就不查头发了,我在想要么还留长点。” “可以。” “有什么缺的东西就跟我说,我给你寄过来。你现在穿了哪件衣服?不是上次那件吧?” “没有。上禁疗推人了,下次说。”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跟她打电话会折寿是吧? 李菜看了眼手机,悻悻地收起来。 胡雪峰网吧的人辞职了,招下一个要时间,他就叫李菜去帮忙,说给三倍的钱。李菜还没发话,李菜她妈就抢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你怎么做舅舅的!外甥女要高考了,你还叫她给你做事!我看你就是没挨打,皮痒了!” 李菜觉得时代真是变了,她妈妈都开始上心她的学习了。 到了高三,学生都认真起来了,李菜成绩进步很大,老师都专门打电话到家里来,给她爸妈打鸡血。 李菜她妈又很容易被煽动,不用李菜照顾人了,架势像要把李菜送进清华北大。 就连奶奶都听说了,提了一只带蛋土鸡的来,在厨房杀鸡。李菜想帮忙烫毛还被骂。奶奶说:“你当我老得要死了吧?一只鸡还杀不了?!” 李菜哪敢啊。 但也只好灰溜溜地回去看书刷题。 有一天她收到一个快递,快递单上写了是什么,但李菜没买过。一打开,是一套金榜题名的文具。打开手机搜了一下,是那种专门卖好运文具的网店里出来的。东西精是精致,但价格还蛮检验智商的。就几支笔、几个线装本,纯纯消费主义陷阱,谁买谁是冤大头。 李菜发消息问李耀祖:“你买这个干吗?” 李耀祖回复:“不要扔了。” 李菜看着这四个字,分不清它的断句。到底是“不要扔了”,还是“不要就扔了”?李菜问他,他回了个“2”,然后又说:“再买别的。” 后来他又买了三斤车厘子,李菜吃得脸都红了。她爸妈也蹭到了口福。 她头疼,跟李耀祖提意见,他反问她不是喜欢吃吗。李菜查了下聊天记录,还是李光明送车厘子来的时候,她随便提了一嘴好吃。那又不代表她喜欢吃。真是有够奇葩的。 差不多又是过年的时候,李菜去庙里拜神,遇到了以前同过班的男同学。对方问她说:“你看了李耀祖比赛吗?” 那天,李菜是跟奶奶同去的。每次敬神,奶奶总是做指挥,让李菜点香、拿苹果、装神茶跑上跑下,当时她被香熏得头昏脑胀,眼睛睁都睁不开,感觉要哭了。 “哦!你不知道?”男同学有点尴尬,又有点像看笑话,“那算了。” 一颗毛茸茸但讨厌的脑袋消失在人群中。 回去以后,李菜打开微博。学习紧张,太久没看,以前的经常访问都消失了,李菜在搜索栏打了第一个字,cor电子竞技俱乐部的号就跳出来。 知道的就懂,电竞比赛还挺密集的。但忙得越久,忙到越后面的,肯定是越强的队伍。 年底,李耀祖没告诉她一声,就偷偷开始了职业生涯。 一开始是因为青训出了个新的报备政策。 估计是为了照顾未成年人,新出台的规则里点到,青训营在合同上要打补丁,签约选手的时间要符合规定,而且后期不能影响选手择业。准确点说,就是俱乐部花钱花心思培养人才,但养出来的娃有可能被输送到别人队里去,而且俱乐部还不准拦。 条例才推行,正是高压电刚通上的阶段,一告一个准。那个赛季,cor又在常规赛连跪,很丢脸,要么翻身要么死。 外援是要引进的,好教练是要买的,逆袭是要搞起的。 新人也是要用的。 李耀祖还没到能上场的年龄,但还是被签了,为了防止他跑。训练赛被打掉过头,但也把别人头打掉过。他很早就开始用后来的id,打过一些曝光低的小比赛,没人关注,yao7z这几个字符很不起眼。 但之后,也有人发现,他的账号在同战队或其他战队的职业选手直播时露过面,陪他们补补位,没太抢眼,但好像长在竞技场,一直在打排位。 《狂欢午夜》联赛是最关键的比赛,在它的前几周有另一个比赛。大部分战队都会拿二队去练兵。 当时已经有电竞粉丝扒出来,cor要提二队的选手到一队。挺多网友想借这个机会看看他们的二队。但cor却没让yao7z上场。 也不一定就是为了藏招,但这确实让人暴躁。比赛不好好打,尽整些幺蛾子。 yao7z不是路人王,之前那些小比赛又被戏称“假赛联盟”,其实里面也有官方比赛,但大势所趋,尬黑的人多了,也就真黑了。大家好好嘲了新人一把。 他是以替补身份上的,第一场就出梦游操作,虽然锅不在他,但比赛输了,肯定要分担。“cor本赛季正式开摆”的传言有了实锤,网上都在求去掉这支队以后的联赛名额。 李菜边看那场比赛的回放边给李耀祖打电话。 本来她还想质问他一番,是不是哑巴了,这么大的事屁都不放一个,但到后来,这心思就全没了,她怕他心态崩了要跳楼,一接电话就说:“想开点,做自己就好,人活一辈子,开心最重要。” 李耀祖很困惑:“别在这发癫。” 她憋了好久,最后说:“……我看到比赛了。” 好像被她传染,他也憋了好久,回答说:“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算了……” 李耀祖说:“我想赢一场再跟你说。” 输了比赛,对自尊心高的人来说有多难受啊。打了一年训练赛,他也没想到,登场居然是这种级别的比赛。线上赛一下跳到线下也很难适应。这是李菜的推测。 她的心忽然软了,却故意表现得强硬。她觉得这时候她该这样,不能泄气:“这是俱乐部不好,是领队和教练不好,他们让你一上来就打联赛,这不是搞人心态吗?毒奶一波,输了就是你菜,赢了就是他们牛逼。这本来就是欺负你……” 李耀祖突然说:“嗯嗯。” 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平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酝酿了一大堆安慰的李菜懵了。 他说:“李菜。” “啊?” “我想你。” “……” 李菜目瞪口呆,震惊了大半天,久久回不过神。李耀祖“喂”了几声,她不说话,他就挂了。 李菜怀疑自己是不是拨错了号码。 那天凌晨四、五点钟,不知道李耀祖是没睡还是起了,他又发了条微信给她:“没事,会赢的。” 寥寥几个字,很像说着玩。但下一场,他们赢了。花大价钱请来的教练没白上心,大家的夜也没白熬,金主爸爸的钱没有白砸。 转播画面的上帝视角中,挂着yao7z这个id的英雄像条疯狗,走位畸形,一顿乱杀。他和其他职业选手的割裂形成了他最大的优势——思路匪夷所思,操作张牙舞爪,人间之屑,但震撼你妈。 cor以yao7z的英雄为核心调整队伍。对于端游“一代版本一代强”的特点来说,是很识时务的做法。 队伍晋级以后,网络上对李耀祖的评价很高。 这对新人来说很难得,像炒作,不过倒是没有捧杀的嫌疑。因为里面有很多中性的形容,风格是“个人英雄”,打法则是“观赏性强”。 这个时候,李菜已经考完了。分数过了二本线,对她来说发挥不错。 李菜她妈请李菜的大伯伯吃饭。大伯想让李菜填报省内的大学,那是一所一本大学,但里面也有二本的专业。他们打的算盘很聪明,李菜先去二本专业读,等到了大二再转专业,之后就是正经的一本毕业生。这样做的好处很多,其中一个就是离家近,只要李菜愿意跑,星期六星期天都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8-1400:07:13~2022-08-1423: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花千树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啊虞85瓶;梅花29瓶;4463069820瓶;计_kei16瓶;狂暴猫尾巴15瓶;鸟飞晴空12瓶;珍珠奶茶七分甜、不吃蔬菜的折耳猫、景行10瓶;bla-se8瓶;晏晏6瓶;你哩醋、5瓶;charlie的完美未婚妻、嘻嘻(˙︶˙)2瓶;太烦真人、79605873、我是往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毕业旅行 高考成绩公布是在六月底,李菜她妈准备请李菜的大伯吃饭。本来想订贵一点的饭店,李菜她爸说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家里什么条件,亲戚都知道,一家人,能帮肯定会帮,不用搞这些七七八八。再说了,到时候录了学校,谢师宴肯定还要花钱请客,到时候再一起吃饭不迟。 李菜她妈一想也是,就在家里办,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还让李菜的爸爸开了瓶白酒。 出了个好主意,李菜她大伯打了包票,保证转专业的时候会去帮李菜疏通关系,他同学就是熟人。李菜她妈没有百分百信,但就实际情况来看,这已经是顶好的选择。 李菜的妈妈喜忧参半,心情很复杂,躲到厨房里切哈密瓜。 她切了瓜出来,李菜的大伯又在点评时政,李菜她爸爸扒饭。大娘突然问了句:“李菜人呢?” “她跟同学去黄山玩了。”李菜的妈妈笑着,换回普通话说了句,“她们搞什么‘毕业旅行’吧。” “那也要回来了,要填志愿。别一下玩得忘了正事。”李菜的大伯拿牙签戳哈密瓜吃,边嚼边把牙签扔到满是油污的饭碗里。 李菜的妈妈发了个微信给她,午睡了一下,下午就去上班了。 李菜她妈的工作要坐窗口,她在同事里人缘一般,但办事效率很高,别人被投诉,经常是她去收拾场面。这天在值班,她碰到了个熟面孔,越看越眼熟,最后开口问:“你是那个xxx吧?” 对方是李菜的初高中同学,初中还去过李菜家里,也认识李菜的妈妈,马上打了个招呼,寒暄说:“李菜人嘞?” 李菜她妈就又回答了一遍。 女同学翻了一阵手机,等来窗口的事情办完,才又顺口说:“她们没去外地啊。” “啊?” 女同学翻着□□空间,李菜妈妈说的那几个和李菜去旅游的同学都在本地。 李菜说跟她们一起去了黄山。 其他人都没去,那她现在人在哪? 李菜的妈妈这下才慌了,血都涌到了头顶,马上打电话给李菜。李菜没接。她妈妈班都没心思上了,给李菜她爸打了电话,让他找李菜。本来是想立刻请假,但李菜她爸把她劝住了,说李菜前几天都回了消息,那么大个人,肯定没事的。 李菜的爸爸也到处问了一圈,还是李菜的姨妈说了个有用的线索。 刚高考完,李菜就来问她厂里招不招人。李菜的姨妈思想比较前卫,平时跟年轻人关系也很好,直接问:“你妈妈不给你零花钱啊?” 李菜的回答是:“我在存钱。” 至于存钱干什么,那就不知道了。但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回想起来,李菜是攒了很久的钱。 一下班,李菜的妈妈就杀到胡雪峰的网吧,准备去打听一下他知道什么。胡雪峰在打游戏,不理人,被李菜她妈念得头痛,随便说:“她是十八岁,又不是八岁。你当妈的,什么都不知道,来问我,我怎么晓得?” 李菜她妈气到不行,打算报警。 李菜就是这时候打来电话。 高考还没完,李菜就做好了去上海的准备。她没跟任何人说,偷偷收拾行李,带了存折和身份证,趁着夜色深,一个人踏上了旅程。 李菜骗爸爸妈妈说要去黄山,买了个行李箱,还假模假样查了安徽旅游的攻略,串通几个同学帮自己掩护。走那天,她才把病人送回他老婆那里。放在平时,肯定累得不行,但那一天她精神得不行,撒谎隔天要坐火车,今晚住同学家,实际却租了去机场的车。 零点的机票打折,李菜第一次坐飞机,自己掏的钱。提前在网上搜了违禁品,安检也没带,但没想到充电宝要拿出来,只能临时开行李箱。航班延误,她在候机厅坐了好久,里面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 上了飞机,李菜的第一感觉是舒服。 空调很凉快,没有异味,靠窗能看到外面闪烁的灯。李菜的心砰砰直跳。 空姐来问要喝什么饮料,李菜看了一下,旁边人都直接点了喝的,应该不要钱。她也就很自然地回答了。飞机上的杯子很特别,像塑料,又好像不是。她偷偷用手机拍了一张。 飞机外的城市浸在夜色里,机身倾斜,城市仿佛悬在空中,看起来像海市蜃楼。 落地就是第二天了,李菜打车去青年旅舍。在路上,她看到了cor赢比赛的消息。 他们这赛季有十几场比赛要打,上半年拿了一个冠军,虽然目前不太顺畅,尤其最近又跪了。但这次还是很有希望。到现在队伍也磨合了,cor的状态回春,势头很好。 李耀祖在网上已经逐渐有了水花。游戏打得怎么样归一码,脸长成那样又归一码。 一般来说,有欣赏美的眼睛的都是女网友。电竞产业发展,《狂欢午夜》的女玩家又多,很快发现他的存在。李耀祖有一张出圈图,是他在比赛前戴耳机的gif。当时他心情不好,眉头拧得很紧,单手抓着头戴式耳机顶端,像女生戴发箍一样,把前发都压上去。他骨相好,露出额头来就很明显。 但对进联赛不到一年,还没有成绩支撑的选手来说,这种出圈肯定不算好事。 电子竞技,实力说话,更何况,对帅比生理性厌恶的男网民不在少数。 不过他的风评还挺动荡,这点也不算什么。那场决定冠亚军的比赛上,yao7z在只剩血皮的情况下完成六杀,从此获得“铁血孤儿”的称号。不仅如此,还宛如活体计时器,能量的消耗和补充刚刚持平,打得非常震撼。 结束以后,对战另一方的选手晚上直播说:“cor那个幺七啊……孤儿是真孤儿,他那一下是手抖才击杀我的。”官方对李耀祖id的读法是z不发音。 所以李耀祖就在赛后采访上说了:“我从不手抖。” 这种爽文剧情很爽,但他绝对是不稳定的那类选手。刚拿了冠军,到了夏天,动不动就打上头,送头被人嘲笑“从容赴死”,比赛中时而迷惑时而靠谱的操作被一个退役后当主播的前辈在直播里评价:“他的操作有点下饭,但又不是那么下饭,就是很恶心人的那种。看他打我想吃点,但吃着吃着我就吐了,边吐边吃,就是这个样子。” 从此之后,每到李耀祖上场,总有人在直播间里交替刷“吐了”和“吃点”,两种弹幕密密麻麻,交相辉映,一唱一和,非常精彩。 李菜不是每把比赛都看。她觉得赛制很复杂,而且除非是李耀祖上场,其他的她也不关心。cor该不会真的能试着进一进世界赛吧?毕竟国际几个赛区比赛的名额都拿到了。网上都这么说。这可能是它们有史以来离国外最近的一次。土财主花了这么多年的钱,总算有点收成了。 直到来上海一个星期后,她才给李耀祖发消息,说:“我来上海了。” 收到这条时,李耀祖刚好在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李菜在说,他很多没有回,等看到或打算回的时候,已经隔了一段时间。每次不知不觉往上翻,都能看很久。 一退出去,就看到她发来这句话,李耀祖一下就懵了。 他问她说:“你在哪?” 李菜发了个地址。 她是真的胆子很大。 李菜自己也觉得。 她来这里的一个星期里,一个人逛遍了景点。小红书上的网红地也挑着打了卡。李菜打工存了钱,李耀祖发过一些转账给她,她拿来给他买了东西,留的一些,就当作是代挑、代买的中介费。 这是一笔她能自由支配的钱。 晚上在青年旅舍,李菜会跟其他住客一起玩。他们打牌,聊各自的见闻,一起去清吧喝酒。李菜不喝酒,但很喜欢听他们聊天。这些人里有的去蒙古徒步旅行过,有的去意大利钓过鱼,有的在北京创业失败过。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那么丰富多彩,她对他们的描述心驰神往。李菜的过去是在一间夜宵店二楼度过的。那里很闷热,只有一扇窗户外面有风和世界。 他们问李菜来自哪里。就算李菜说了,他们也不知道。 于是他们又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李菜不习惯说李耀祖是“男朋友”。她就说:“我来找一个亲戚。” 什么样的亲戚? 很亲的那种。 很亲很亲。 到了白天,李菜自己去看标志性建筑,自己去吃要排队的茶餐厅,自己拿自拍杆给自己拍照片。 她心里很快乐,头一次这么快乐,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感觉这些体验和回忆只属于她自己。 等玩得差不多了,李菜才告诉李耀祖。一来她本来就想自己玩玩,二来也不想影响他比赛。还是赛季正中间,搞不好他出来一趟都很难,就他那个脾气,一个没处理好,又要跟工作上的人闹矛盾。 知道以后,李耀祖很不留情地说:“你脑袋被驴踢了吧。我是打比赛,又不是蹲看守所。” 刚好那天有比赛。俱乐部对选手管理确实有一套规定,但不少战队会有惯例,赢比赛当天,选手是能自由休息的,第二天再回基地。 李耀祖那天运气不错,赢了,也真的出来了。 他到青年旅舍找李菜,在楼下打电话给她,接通就一句话:“带着行李滚下来。” 李菜觉得他犯病,但也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慢吞吞地收东西。等她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李耀祖等不及,已经站在楼梯口,二话不说,接了她的箱子掉头就走。 她还要向这几天认识的朋友道别,他这一出场,不正眼看人,自我介绍也没有,搞得跟抢东西的土匪一样。李菜也不好怎么解释,干脆笑了笑,跟大家挥手。 刚来这里时,李菜有种观光客的疏离感,她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可几天过去,她好像融得进去一些了,肢体和表情也舒服多了。 李耀祖打了车,送她去住酒店。李菜看了眼星级,有点怀疑,今晚是不是要发生点什么。虽然不是不可以,但好突然,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但李耀祖只把她送到房间里,催她下楼吃饭。 他们走了地下通道。李菜慢慢踢着步子。李耀祖还是跟以前一样,要么走人前面,要么跟在后面,反正不跟人并排走。他在前面,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步子挺大,背后也没长眼睛,但就是不会离她太远,总是在她刚好能抓到他的距离。 地下通道直接进了商场,走了一会儿,李菜才发现这是之前他们来过的地方。 还是那家餐厅,还是上次的炒饭,但李耀祖又多点了很多,直到李菜拦着说“点那么多干嘛”。李菜埋头吃饭,抬起脸,李耀祖没怎么动筷子,只是默默看着她。她没提比赛的事,只问他等下有安排没有。他说要回基地训练。 那么多菜,李菜没吃完,浪费了食物,良心有点不安。遇到上次那台自动贩卖机,李耀祖停下脚步,问她要不要喝东西。 李菜本来在摸肚子,笑着点点头。她走过去。李耀祖摸了摸裤兜,拿出几张百元大钞。他没有钱包。 她又笑了,心里想着,下次要给他买个钱夹,真皮的。 他放钱进去,她按钮。饮料出来,李菜就兴高采烈地掏出来,感觉很新鲜。他又放钱进去,她再按按钮,又滚出来一瓶。他们乐此不疲地重复,把自动贩卖机当成玩具。饮料太多了,李耀祖环顾一周,说去旁边的日化店买个袋子。 妈妈的电话打过来,李菜接通了。来这里第六天,她就已经知道她在上海,该骂的也都骂过了。这一次,妈妈又是要说那件事:“你要回来填报志愿,难道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填?回来还要去谢谢大伯,虽然他人不怎么样,但还是帮了忙。” 李菜说:“我不读省里的大学。” “你发什么神经?” “我都看好了,上海这边也有我分数够的学校。” 妈妈的声音很尖锐,很响亮,一下划破梦幻,照进现实:“李菜!” “反正都是二本,有什么不行?”李菜想讲道理,但又觉得很无力,“我有打算学的专业了,也直接去大学校区里面逛了。都挺好的——” “你要敢去,就别想从我们这里拿到一分钱了。你有本事就自己读去。” “……” 李菜拿着电话默不作声。 手机被从旁边拿开了。李耀祖接过电话说:“喂,阿姨。我会给李菜出学费和生活费。” 那边稀里哗啦一片,好像砸碎了东西。李菜听到妈妈在问他是谁。 他用眼疲劳,缺乏睡眠,表情很镇定,甚至有点困:“我叫李耀祖,我成年了。我是李菜的男朋友。等年龄到了,我就去跟李菜登记。”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下章要入vip了 感兴趣的话欢迎支持 期待再见 预收中的坑是《春季潮湿不宜私奔》,其他大家也可以看下~ 谢谢 - · 第16章 冒险的人 李菜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安排,李耀祖已经挂断电话。他看向她,手里拿着刚买来的新塑料袋。李菜手一松,饮料就掉了一地,咕噜噜地滚开来。她扑上去,对着李耀祖又捶又踹。他被打得连连后退,也不认错,就闷声挨揍。 大街上回头率挺高,有人路过,疑惑地看过来。可能觉得有趣,对面快餐店里还有人拿出手机,边笑边想拍。 李耀祖抬起手,把李菜按到怀里。她的脸被压住,快憋死了,拼命挣扎。李耀祖没让步,就这样把她拖了出去。 回去路上下了一点雨,李菜走在前面,李耀祖跟在后面。 她觉得他有必要解释一下,但要等他主动开口,火星都撞地球了。李菜就转过去说:“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好。”他说。 李菜觉得他回答得太干脆了,就说:“你今天先别回去,等到房间,我给我妈打电话说一下,你也好好道个歉。” 这回李耀祖想了想,点头。李菜感觉舒服点了,把头转过去,专心地往前走。 李耀祖说:“那你愿意吗?” “什么愿意吗?”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下了小雨,但没有降温,反而更热了。李耀祖回答:“跟我登记。” 李菜说:“你喜欢我吗?” “哦。我闲着没事干,随便挑了个人跟她搞对象?” “不是……我是问你,你好好挑了吧?”明明说个“喜欢”就能回答的问题,李菜不懂他性格怎么这样,“跟赌马一样,我也是挑了才买的你。” 安静走了一阵,李耀祖才搞懂她的意思。他说:“你赌马?” 李菜觉得他的反应好笑。 李耀祖面无表情,去拉她的手,说:“买我。我跑得快。” 直到进了酒店,李耀祖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绕来绕去,就是要李菜答应。李菜好笑,回答“嗯嗯嗯好好好愿意愿意”。李菜其实不喜欢聊这种严肃的事,太正经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不知道怎么说。 进了房间,李菜给妈妈打了电话。等接通的时候,她就开始在门口走来走去。妈妈一接,倒是没有想象的闹得那么厉害。妈妈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只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钱快花完了,李菜本来就要回去的,打算在这边填了志愿再说。但又一想,她到胡雪峰的网吧去填,也是一样的。就算家里所有人都同一阵线,胡雪峰肯定也会游离在阵地外,做一个叛逆的炮灰。至少还有一个舅可以信! 李菜答应回去,挂了电话进卧室,就看到李耀祖坐在床尾,也没玩手机,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房里幽幽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到她进来,他才像回过神似的,抬了头,好像问她怎么样。 李菜突然想起来,忘了跟妈妈说清楚,要李耀祖赔罪了。 她坐到床上,给妈妈发了一条微信,主要解释李耀祖在瞎说,还有就是她打算读上海的大学,不想听大伯伯的。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见用不上自己,李耀祖起身转了一圈,看到酒店送的果篮。他拿了个苹果,去外面洗干净。 消息发出去了,也不用等回复,李菜她妈经常不回消息。李菜躺到床上。 不得不说,收费贵是有理由的,星级宾馆的床就是比青年旅舍软,东西高级很多,比上次来住的商务酒店还要好。天花板高高的,熏香很香,卫生间也很大。这都是钱买来的,有钱真好。 这里实在太舒服了,舒服到能让她忘掉老家,忘掉要照顾的病人,忘掉大学,忘掉不想面对,但还是应付了这么多年的一切。 她感觉整个人都陷进床垫,迷迷糊糊,瞌睡马上就爬上来了。快睡着的时候,李菜感觉到了什么,她想睁开眼,但什么都没看见。一片昏沉。 李耀祖去洗手间洗苹果,手机来消息,是领队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想跟他聊一聊。除了这条,还有队友问他人在哪、流浪狗领养救助的公众号推送和免打扰的各个群。他看了几条,咬住苹果,一边双手打字一边走出去。 回了领队的消息,一抬头,他就看到李菜躺在床上。 她的手搭在身体两侧,涂了玫红色的指甲油。是自己涂的,所以涂到了手指上。她手上有很多茧,因为干了很多活。 李菜的眼睛下面总是有黑眼圈,眼睛没有神。和他一起的时候会好一点,好像木头人活过来了。但还不够。 李耀祖放下苹果,走到床边,来到她跟前。那是一张筋疲力尽的脸。 以后不会这么累了。 依稀听到声音,李菜睁开眼。李耀祖下意识伸出手,轻轻盖住她眼睛。手心底下微微发烫,好像一颗夏天的太阳,在靠悲伤的目光散热。李菜顿了顿,马上又睡过去。在那之前,她的手搭住他手背,很轻地、很慢地拍了两下。 凌晨的时候,李耀祖打车回去了。他付了房费,取了早餐自助餐的餐券,压到门口,然后又给李菜买了回程的机票。 李菜返程,自己坐大巴从机场回家,又从汽车站走路回去。路上她遇到开着卡车卖苹果的,看起来不错,就买了一袋,提了回家。 被李耀祖那么一吓,李菜以为妈妈会发狂,结果并没有。妈妈很镇定,爸爸也很冷静。到了晚上,李菜去他们房间吹空调打地铺,李菜她妈问了一句:“李耀祖是……那个教育系统的李书记的崽吗?” 李菜的妈妈不是公职,但是编外的合同工,工作比较稳定,身边也有一些认识领导的人,平时消息也算灵通。 李菜不好回答。 妈妈把李菜拉到床上,李菜受宠若惊。她妈瞪了李菜她爸一眼。爸爸识相地出去了,妈妈让她躺下,拍着她的手说:“李菜,妈妈不反对,但是呢……但是啊……哎哟!反正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 “还有大学的事——” “我说了,我不去。”李菜爬起来,出去换了爸爸进来。 她去服侍病人,给他换了纸尿裤。把原先的脱下来时,她先放弯了他的膝盖,这样好把尿布套上去。病人的双腿很消瘦,细得好像这辈子都再也走不动。李菜面上不显,心里默默地想,哪里都去不了,好可怜。 李耀祖那一番话很惊心动魄,但真的有用,特别是对李菜这样的家里人。妈妈态度放软了很多,到最后也就同意了。李菜她妈是心态很好那种人,等李菜填报完,她马上就找了很多这样做的好处:“去大城市看一看,都说地方比学校重要!反正都是二本,听你大伯的也不一定就能转成专业。你自己喜欢最要紧!” 九月,李菜去了大学。 军训,新生报道,很多东西都是固定的。李菜没有那么兴奋,新鲜劲过去了,但这种体验变得更难以言喻。她报了个驾校,本来还想找点打工,但事情太多了。从课表来看,这个学年是不可能了。 也不是没有休息时间,李菜没加入社团学生会,但一有休息时间,她就只想躺在寝室睡觉。 李菜的室友天天去校外玩,从社交软件上约人见面。李菜爱笑,性格好,跟室友都处得来,室友有时候会拿那些男的的照片给她看,左滑是不喜欢,右滑是喜欢。李菜看着笑,被怂恿,也帮她滑几个。 室友问李菜:“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啊?” “男的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李菜思考过了,然后说:“不知道。” “就没有什么要求吗?”室友还在滑人,手停不下来。 李菜点了点她在玩的软件:“我愿意见到的人吧。” 跟人见面,打交道是件很累的事,愿意见到就很好了。 李耀祖一直抽不开身,她来上海以后一次都没跟他碰面。这其实是好事,说明他在的队伍成绩很好。赛季还没结束,还有比赛可以打。 李菜打开微博,想看看《狂欢午夜》联赛最近的情况。 她平时不太发,上一条还是去年夏天停了电,屋子里热,大家就都搬了椅子,坐到楼下乘凉等来电。那天她发了个微博,没配图片,文字是“这个夏天也很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也”。她在跟所有以前的夏天做对比,又或者只是总会想起某一个。 那条微博有几个赞,除了刷粉丝的垃圾号,就是一个id是默认字符的人。隔了这么久,李菜再开微博,突然多出好几个赞。 她不知道是哪来的曝光,一仔细看,发现去年点赞她的乱码号已经换了名字和头像,甚至有了黄v认证,id叫“-17z”。李耀祖单关李菜这么久,她都没粉他。最近他上了认证,官博圈他出来,粉丝多了,所以才有人看到李菜这条微博。 他的关注有几百个,一看就是微博直接给塞的,应该是不太用。只有一条微博,还是那种自动分享的广告,按时间推,那时候他应该还在青训。 但下面还是挤满了评论,骂“你打的什么东西”的,说他“帅哥发张自拍来看看”的,直接甩《孤儿乐园》里那句歌词“你们没有了爹和妈,你们每个都没有家”截图玩梗的。 想不到自己身边还出了个名人,李菜为他捏把汗。 这一年,李耀祖的比赛截止在秋天。如网上预测那般,cor有史以来第一次进了世界赛,但还在最开始的小组赛就光速淘汰。战队官博白天刚发“我们会证明自己”,晚上立刻就接着发“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打不好当然要嘲,但战队粉丝还算理智,能走到这里,已经是超出预期了。李菜看到有战队粉说没比赛打了,于是发微信给李耀祖,问什么时候休假, 李耀祖的合约是两年,转会期暂时不用费心思。比赛输了,他心情不好。李耀祖的队友没当着他的面说,其实多少觉得他太年轻,还是新人,太想当然。大家都努力,他们也不是打得特别好,以前成绩更是平平无奇,凭什么继续赢?这次创造奇迹了,还不高兴,真是不识好歹,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但李耀祖这人就这性格,骄傲惯了的,打娘胎里就不知天高地厚。 他这样也不是没好处,那就是不怎么容易消沉。 认识的职业选手请客吃饭,李耀祖准备接李菜一起去。李菜刚好跟同学做小组作业,在外面,就让他在地铁站门口等。 这么久没见面,李菜不自觉的高兴。虽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心里还是轻飘飘的。一和同学散场,李菜就跑走了,边上车边跟李耀祖发消息。李耀祖问她想喝什么,她随便说了冰可乐。 地铁广播在报站,李菜穿了简单的衬衣和牛仔裤,和身边的人一样,在这宁静而祥和的生活里活着。 在地铁站门口等着的男生年纪不大,才开始赚钱,也不是大都市户口,从冰柜里拿出来太久的可乐已经不冰了。可李菜还是笑着跑过去,珍惜地挽住他的手臂,像舍不得一样,小口小口喝可乐。她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她坚信,她不是不可能成为。 那是一间会所,约李耀祖的电竞选手订了一个很大的包厢,里面有几个圈里人,也都带了女伴。灯光很暗,还在放音乐。 李耀祖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但他表情少,话也少,看不出有什么想法。李菜走在他后面,被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场合撞晕。这种感觉很怪,好像不是自己进到了这个空间,而是这个空间闯进了自己的世界。 熟人跟李耀祖打招呼:“祖逼!” 李耀祖转头就想走。他本来就是不太看气氛的人,受不了就走,管他那么多。 但李菜拉住了他:“不太好吧?” 他顺势打算把她往外带。一个女生凑了过来。她是模特出身,有时候自然也接一接他们这边的工作,主持或cos都会做,脸像调过参数的自拍:“哇,活的yao7z!这是你女朋友?” 李耀祖不搭腔,李菜干巴巴地笑着说:“呃……你好。” 女生上下看了李菜一圈,笑容还是很漂亮:“你好呀,我是楚楚。”她拉李菜过去坐,李菜没有反抗。 李菜头晕目眩,这又是一个未知的地方,她和这个环境有着天差地别。 他们仿佛空降到异世界冒险,这里肯定会让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但是,李菜是这么觉得的,早就在所难免了。她甚至比李耀祖更早做好准备。 第17章 昂贵的美 在大学的课堂上,李菜用手机打开微博,查了楚楚的名字,翻了几个重名的,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她。她有十几万粉丝,比这时候的李耀祖还要多。 楚楚约李菜去喝下午茶,在李菜没去过的商圈。李菜本能地没穿裤子和运动鞋,换了条连衣裙,脚下蹬了淘宝上买的玛丽珍皮鞋。地铁站下的人不多,到了外面,行人也不多,可能是这个原因,整个地方显得特别空旷。 楚楚是打车来的,见到李菜很高兴,隔老远就小跑过来。 她穿了一条黑色的吊带裙,款式简单,但是剪裁很别致,整个背都露出来了。银色的锁骨链跟耳环配套,垂到胸脯上,随着呼吸小幅度起伏。看到她的时候,李菜忍不住想,这要怎么穿内衣呢? 李菜第一次喝下午茶,本来还有点担心有什么不会的。但完全是想多了。店里服务很周到,上了东西以后,有需要注意的,店员都会特意说一声。 红茶的味道,李菜喝不出个所以然来。楚楚点了两壶茶,她给自己倒了花茶,抿了一小口,笑嘻嘻地问李菜要不要尝。李菜不懂茶,但还是想试试味。她喝了,觉得挺普通。楚楚没问她感想,她就笑一笑。 她们聊了一会儿游戏,楚楚也问了她大学的事。李菜都按照实际情况说了。 李菜忍不住问楚楚,那天会所里那个是不是她男朋友。楚楚一听就笑了,解释说:“你误会了,我跟他们都只是朋友。我单身的。” 坐了一会儿,楚楚拿着手机问:“我可以还叫个朋友来吗?她刚好没事做。” 李菜在吃马卡龙,一不小心碎了,拿手挡着脸说:“嗯,可以啊。” 楚楚又叫了一个朋友来,是女生。人到的时候,不夸张地说,房子都亮堂了,李菜还以为是明星。她长得鼻子像鼻子,眼睛像眼睛,白得很透明,有种自然清纯的美。 “这是cici,”楚楚介绍说,“cici,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李菜。” “哦,”cici一挥手,挂了珍珠的手袋就从她手臂上滑下来,落到椅子上,然后她才坐,“cor那个输出的女朋友?” 李菜被她的漂亮吓到了,眼睛挪开,又忍不住看。cici倒是大大方方,直接盯着她,然后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想跟这样的人玩。楚楚,给你记一功。” 楚楚乐呵呵地回答:“我说了吧!” 李菜问:“什么意思啊?” cici拿了一个小蛋糕,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她的举止跟外貌不是很合,但是亲民很多,有点仙女下凡那味道:“我平常都在澳大利亚……高中我就去那边了。现在休赛期了才回来的,没几个朋友在国内,在上海好无聊啊,都没人陪我逛街……但是那群穷b猪头就算了。” “……”李菜摸不着头脑。 楚楚帮她解释:“就是……呃,‘职业竞嫂’你知道吗?就有点像骨肉皮那样的。” 李菜摇头。 cici说:“反正就是一群do了脸还没消肿,穷又穷得要死,又想靠砸钱认识选手的女的。” 李菜知道得太少了,跟她说明情况基本要从零开始。 cici是签约了公司,有专人运营的网红,在抖音、微博几个网站上都有账号,粉丝破百万。她的男朋友是去年冠军队的支援,参加过亚运会,入选了福布斯中国三十岁以下精英榜,他现在的战队是基本每年都进世界赛的强队。 cici家庭条件比较好,家里开公司,中学就出国了。她和她男朋友是朋友介绍认识的,而且是她男朋友追的她。 电竞选手收入很高,游戏打得好,在圈子里跟明星没什么两样。有些异性粉丝会对他们感兴趣,通过线上直播间花钱和线下礼物来引起注意,运气好就能牵上线。但这种追求方式比较花钱,也耗时间,还不一定成功,假如拿到不同选手联系方式的人能够相互分享,互惠互利,当然能省不少事。所以也有这么一个私联选手的粉丝生态圈。 虽然cici骂她们“穷”跟“猪头”,但有钱有闲做这些事的,怎么也穷不到哪去。猪头也只是针对她们选整容医院和项目的水平。 个人偏好,cici很瞧不起这群人,所以也不想跟她们玩。她朋友不在国内是其次,主要还是想要一个这边圈子的朋友。 楚楚遇到李菜,尽管某些方面差得有点远,不过还是帮忙约了一下。没想到cici对李菜印象不错。 “17蛮帅的,”cici说,“你要小心。感觉钓他的人会很多。” 信息量太大,李菜有点晕晕乎乎。 cici拉了一个她、楚楚和李菜的微信群。最后是cici买的单,楚楚还推辞了一下,cici拿着卡说:“我对象给了我一张新卡,刚好刷刷看。”李菜留意了一下价格。她已经做过心理准备,所以没有被吓到。cici很美,楚楚也很美,这顿下午茶真美,这种美必定是昂贵的。 李菜和楚楚先出去。 看到李菜若有所思,楚楚说:“没事的,他们来钱比较容易。” 这话很突然,李菜在心里反复嚼了几遍。这些人来钱比较容易。 楚楚又说:“yao7z好好再打一年,工资还会涨的。” “我看他训练很苦,也不是很容易。” 楚楚笑了:“那也比别的工作好吧?送外卖的天天风吹日晒,体感都快五十度了,还要在外面跑。他们能有这么高的收入?” “那倒也是。”李菜苦笑。 话音刚落,cici出来了。她走过来,拈起李菜的裙摆,什么都没说就放下了。李菜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cici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想约她到家里去玩。李菜是打的回去的,走的时候cici还拍了拍她的背。 这天晚上,cici发了小红书,正是那家下午茶。李菜手机里也有同一个三层塔的照片,看到她发的那条内容点赞飙升,李菜总觉得心情有点奇妙。 过年李耀祖不回家,要在基地训练。不只是他,俱乐部好几个人都这样。 李菜和家里商量过了,拉锯战到除夕前一天,家里才松口,同意她不回去过年。其实他们答不答应都不重要,李菜不买票,她爸她妈也拿她没办法。 因为长年要训练,电竞选手的生物钟都不太健康。就算李耀祖提早起床,也都已经中午了。他雷打不动去单排,一直打到天黑,加件衣服再出去。 学校放寒假以后,宿舍也关门了,李菜就住在酒店。第一天是李耀祖陪她来的,他已经放假了,但一直窝在基地打游戏,不怎么出来。 他订房间的时候,酒店打了个电话来确认,顺便问了一下是不是情侣。因为是大床房。李耀祖随便回了“是”,没想到一进卧室,床上用玫瑰花布置过了,非常浮夸。李菜还在外面,李耀祖尴尬癌犯了,马上冲进去,拿起被子一掀。李菜忍不住爆笑。 她提前买了煮火锅要用的材料,酒店房间只有客厅,她就把东西放到客厅茶几上。李耀祖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他们两个人吃火锅。 茶几很矮,李耀祖盘腿坐,李菜跪着直起身,拿筷子下肉,捞丸子到李耀祖碗里。李耀祖不说话。他不喝酒,就只给李菜开啤酒,自己喝无糖乌龙茶。瓶装饮料有点漏,李菜看到他嘴唇亮晶晶的,下意识伸手去揩。 那个动作让他想起了什么。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她去擦别人吐出来的水。中年男人瘫在轮椅上,死气沉沉,好像跟照顾自己的女生捆绑在一起,成了她的肿瘤。 李耀祖推开她的手。 李菜不明所以,笑着眨眼睛。他很沉默地看她,然后说:“别忙了,吃饭。” “嗯。”李菜坐下,咬开一个丸子,汤汁溅到桌上。她马上放下碗筷,站起身,急匆匆去拿抹布。 “站着。”李耀祖开口,他也放下碗,直接抽几张抽纸,越过锅子去擦她位置前面的油。 但李菜没听,还是去拿了抹布,把那一片擦了一下。她捞了一块牛肉,夹给李耀祖,又夹到一块煮软煮烂的白菜,筷子还是往他那里伸。李菜说:“多吃蔬菜,你平常吃了没有?你老说眼睛痛,要吃点胡萝卜,补充维生素。” 李耀祖端着碗,靠近碗沿喝了口汤,听到她啰里八嗦说这些,突然想起来了,转身从包里翻了礼物给她。是手机,最新款,李耀祖自己用的都不是ipho e。他对这些无所谓,就是看网上炒得很热,队友也都喜欢用苹果,所以就买了。 李菜用手机查了一下价格,一边惊叹“一个手机怎么能卖这么贵”一边拆包装。李耀祖的反应是“多用几年不就回本了”。 房间客厅有个茶水间,李菜把吃火锅的东西收过去,稍微用水冲了冲。她把东西堆到洗手池,李耀祖就拿着乌龙茶,靠在门边看她。 她随口跟他说:“今年我爸撞的人跟他老婆回乡下过年去了。还好他没来,不然我还要回去。” “为什么?”李耀祖忽然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来了你就要回去?”他说,“总是你伺候他。” “不是啊,我爸我妈也照顾他的,还有我奶奶。” “你们一家人都是,被他家拖了那么多年。当初你们赔了钱吧?” “肯定赔了啊。” “你凭什么还为他受累吃苦?” 李菜有点冤枉:“我没有啊,没有受累,不吃苦。我做习惯了。是我们家对不起他们家。都是应该的。” “随你。”李耀祖转身。 李菜拿着洗干净的餐具和抹布出来,无所谓地说:“嗯。” 明明说了随便她,可他还要继续说:“我就是烦你这样。” “我怎样啊?”李菜没生气,她很少生气,只是本来高高兴兴的,她不懂他干吗这样。李耀祖是有点锋芒毕露的长相,好是好看,但拿眼角瞥人的时候真的很冷漠。 “受了罪还说自己没受。” 他咄咄逼人,她想都不想就反驳:“我是没受罪啊。我有什么罪可受呢?” “你没问题就行。”李耀祖不爱笑,背总是很放松,又喜欢微微仰着头看人,一副藐视的样子。 与他相反,李菜天生弯眼睛,身材单薄,脸两边的头发拢着脸,姿态很小心:“我能有什么问题?” 李菜讨厌吵架,连拌嘴都讨厌,被他逼得急了,很讨厌,很疲倦。她想说“我从来都没有问题”,才说了一半,就被抓住了肩膀。李菜被推到墙上,她没防备,以为他要打人。李耀祖在发火,可是却亲她。 他亲了她的嘴巴,没学过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也没有头绪。他们分开来,他也没慌张,静静地盯着她看。两颗心都在急促地跳动,李菜望着他,脸颊好像烧起来了,无奈又无助。李耀祖皱眉说了句脏话,她目光里有疑问,他难得支吾:“……本来打算在窗户旁边亲的。” 酒店房间贵就贵在楼层高,有能看风景的落地窗。窗外是这座城市的夜景。 在窗边,李耀祖又亲了她一次,这一回是吻。李耀祖把李菜当成自己的,选了她,认定了她,无所谓她把自己看成什么。赛马也好,神也行,只要不是另一个让她受罪的残废,他都是,他都可以当。 第18章 低端游戏 回基地以前,李耀祖和李菜去韩国街的网吧玩,顺便吃饭。菜单花花绿绿一大片,李菜要吃鸡爪、鱼饼汤和煎饺,李耀祖点了冰淇淋。 李菜问李耀祖:“你为什么对我好?” 李耀祖用勺子挖冰淇淋,然后送到嘴里:“你跟了我。” “就这个?”李菜倒也不是不满,就是比较意外,她把鱼饼从竹签上咬下来,边吃边说,“那别人跟了你呢?” 李耀祖冷不防蹦出三个字:“不要脸。” “啊?” “我都有女朋友了还贴上来,贱。”游戏排进去了,他叼着冰淇淋勺子,伸手去摸鼠标。 杀虫人比尔至今还是李耀祖单排用的id,菜真好吃777这赛季打过几把。 李菜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配置还行,校园网网速一般,勉强带得起游戏。 两个人打了几把,说实话,看比赛和实际跟本人一起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看比赛时难免会有“我上我也行”的错觉,一起玩就不一样了。不夸张地说,李菜完全可以双手离开键盘吃饭,李耀祖也会赢。 她感觉得出来,他真的很厉害,会的英雄也变多了。除了以前擅长的,现在其他职业也玩得很好。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低端局。 尤其他玩的还是输出,其他队友根本不怎么必要。 为了让游戏时间门拉长,杀虫人比尔故意到对方攻击范围内散步,出刀,收刀,出刀,再收刀,重复按键,好像在打地鼠一样反复敲键,速度又快。士可杀不可辱,对面觉得他在嘲讽,私聊过来说:“你装你马呢。” 李耀祖砍他一刀,给他个痛快的,同时敲字骂回去。 无辜路过玩家直接跟他吵起来,看了眼战绩,知道他和菜真好吃777是双排,就发消息说“带妹死全家”。 这点脏话根本影响不了李耀祖,他脸色都没变一下,不到一秒就打完“羡慕吗”三个字,ctrl+a,ctrl+c和ctrl+v,无限ctrl+v,回车,再开始ctrl+v,回车,全程板着脸。 一整个聊天界面都是杀虫人比尔发的“羡慕吗”。 打了几把游戏,差不多吃完东西,李耀祖回基地。李菜叫他注意安全。 李耀祖端详她的脸。他不太考虑谈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就是一男一女喜欢对方,在一起,久了就想成为一家人。年轻人爱玩,不那么想成家,但李耀祖对玩的兴趣全放到了游戏里,他可以想象一个家。李菜是他看中的,应该在那个家里的人。 “嗯,”他说,“你回去打车。” 李耀祖回去,一头扎进训练里。下午基本天天训练赛,一醒来,去跑步,然后就找手感准备。打完比赛复盘。临近赛期的时候只会打得更多,现在还算好。 他睡得越来越早了。不是大部分人以为的“早”,而是“早上”的“早”,打到三、四点是常规操作,困到极致的时候,连哈欠都打不出来,澡也留到早上洗,到宿舍倒头就睡。 每个俱乐部氛围不同,选手自己的习惯也不同。cor是相对比较佛系的战队,熬夜的不多。要知道,在之前,他们的成绩也一般般。李耀祖在现在的队友里有点像“卷王”,很爱单排,很好胜。 公司签了几个月的直播平台,里面的利害关系,他不关心,但也零零散散听领队说过,大概就是他们俱乐部的主要资方自己就有直播公司,不太需要操心平台问题,大家直接听安排,播满时间门就是。 之前有活动,李耀祖和其他队友试播过一个小时,他不太知道怎么弄。不过只要交任务,反正也就露个脸,打个排位。 李菜现在觉得大学忙也不是没好处,至少她没那么多空闲去想李耀祖。这两年,他都是这样“失踪”过来的。 最近她多出了一个能做的事,那就是看他直播。 李耀祖还不习惯直播,经常月初忘记播,到了月底,为了攒时常高强度连续上播。李菜看他困得要死了还在数刀,忍不住发弹幕“去睡吧”。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屏幕上流过。他专心打游戏,不会看到它。 她从微信上告诉他,她看了他直播。李耀祖没回信息,但后来很困的时候会关摄像头。 他直播到太晚,她第二天还要上课,看一会儿就关了,受不了这阴间门作息。 大学专业课的老师很喜欢李菜,选她做了课代表。李菜有点无地自容,以前高中,怎么也轮不到她当班干部或课代表。 她把这件事跟妈妈说了,本来只是想当个笑话,没想到妈妈很高兴,还拿去跟奶奶炫耀。这是李菜她爸告诉她的。 李菜的爸爸说:“钱够不够?”然后给她发了个九十九的红包。 李菜说:“够的啊。” 爸爸不喜欢打字,发了两条语音过来,都是老家的方言,第一条只有几秒钟,说:“你妈怕你省了不吃饭。” 第二条长一点,一点开,是妈妈在说话:“多买点新衣服啰,我看你朋友圈那张的衣服好旧的!” 李菜心想自己朋友圈哪有发照片,一点开,都是去年的了。当时确实穿的旧衣服,早就剪了做抹布了。 李菜不怎么提钱的事。 其实李耀祖给了李菜不少钱。他用她微信绑了自己的银行卡,但李菜也没怎么用。有什么不得不用的地方花了,还会跟他说。他顶多回个“1”。 李菜的爸妈至今不知道李耀祖在上海干什么,李菜有解释过,他在打比赛。什么比赛?游戏比赛。游戏还能比赛?能赚钱吗?能,很能。这样的对话进行了不止一次,不是李菜的爸妈记不住,而是这超越了他们大半辈子的常识,无法理解,所以进不了脑袋。 休息日,班上同学约了一起去团建。先密室逃脱,然后去吃饭。 她有点怕鬼,平常从不看恐怖片,虽然不怕走夜路,但一听鬼故事什么的就想大叫。高中和朋友一起看《午夜凶铃》,她直接吓哭了,用手堵着耳朵带哭腔唱《好运来》。 但李菜又想参加集体活动,不是为了合群,就是好玩。她还没玩过。 不知道为什么, pc老是追她。出来的时候,李菜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流眼泪,又哭又忍不住笑,连店里的工作人员都来给她递纸巾。 吓是吓人,李菜觉得还是很有趣。她坐下喝了杯水,把纸巾揉成团,准备起身和大部队汇合,刚一回头,就看到室友抱着班上一个男同学的腰,男同学也搂着她肩膀。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靠得特别近。室友笑得比用手机看帅哥的时候还甜。 李菜给李耀祖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干吗。她去和同学吃了饭,回到宿舍,洗了澡,他还没消息,她就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李耀祖没接到。 快零点了,他才发了张外卖的照片,回了两个字:“吃饭。” 李菜说:“我周天来看你吧。” 李菜以前也问过李耀祖,能不能去他们基地玩,他回可以,不是赛季就行。李菜每次都是说说,一直没去过。不怪别的,cor《午夜》的俱乐部离得太远了。 况且她很忙。 李菜学的日语专业,她打算早点考完 1和专四。但她以前没接触过,要多下点功夫,以后还要修学分学第二语言。 说实话,李菜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 出人意料,她身边的室友和同学好像也不知道。他们每天上课,去食堂吃饭,用手机和人聊骚,现实里跟人谈恋爱,有的时候逃一逃课,在宿舍刷剧,考证,拉着床帘睡觉。大家都过得还行,有烦恼也有快乐,但好像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以后要做什么。 可能因为她上的不是重点大学吧。 李菜想。 她说的时候才星期一,李耀祖回了个“ok”。李菜周二给他买了个新的刮胡刀,隔天就到了,周六又去超市买了新的牙刷和零食。牙刷定期要换换,他们基地都是男选手,生活粗糙惯了,教练和领队负责训练,阿姨也只做饭和打扫卫生,不管生活琐事。他经常注意不到。 李菜提了一大袋子东西过去,出地铁站,一个人走以前和李耀祖一起走过的路。 那里的工地还在施工,假如要建房子,到底要建多久,假如只是修缮,那要修多久呢? 她提前发了消息给他,他没回,她就当他看到了。 李菜在基地楼下等了两个小时。她打电话给他,他不接。她又不知道其他人的联系方式。之前存过一个教练的微信,也不清楚他还在不在这上班。 下午太阳晒,李菜站得脚发麻,等了好久。还是有二队的选手出来,她才进去的。 不得不说,他们挺没安全意识的,都不问一下她是谁,只是好奇地多看两眼。 李菜上了楼,没想到楼上还要刷门禁卡。这次她受不了了,东西又重,干脆拽住一个出来的人,想请他叫一下李耀祖。结果对方居然是个韩国人,中文不好。他中文不好,但比较有安全意识,直接联系了教练组的人。 说来也神奇,一局韩服竞技场结束,杂技操作美滋滋,李耀祖心情不错,心血来潮看了眼手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大事。 他出去,正好撞上李菜在跟别人说话。李耀祖出去解释了几句,李菜总算跟他进门。教练还拉着他小声提醒:“别过夜啊。” cor俱乐部真的很有钱,李菜之前来的是另一栋楼,这边还是第一次进,比办公行政那边豪华得多。他就在这样的地方训练。路过健身房,隔开的墙是玻璃的,李菜看到几个网络上有人会讨论的选手。 走廊上遇到数据分析组的人,叫住李耀祖,称呼他“祖逼”。李耀祖表情淡淡的,问了他一些问题。他们说的是训练的事情,跟李菜没关系,李菜听不懂多少。 她在旁边等,孤零零地站着。已经没有东西要拎,但刚才提了太久,手掌肿肿的,酸酸涩涩的疼。 等聊完,李耀祖才继续走。 他们进了休息室,旁边还有其他人在戴着耳机玩手机。李耀祖放下袋子问:“等了很久?” 李菜望着他,很短暂地犹豫。她笑了,手往下盖,把红彤彤的手心藏起来:“没有。没来多久。” 李耀祖看了看她,随即点头。 “哦。”他垂下脸,拿起剃须刀的包装盒,“这是什么?” 听他提问,她又来了精神。总算来了,李菜也能跟李耀祖聊的事,这是她能回答的问题。 第19章 社达主义 李菜叫李耀祖记得换牙刷,李耀祖问李菜吃了饭没有。她去吃了他们基地的伙食。和豪华的基地、训练室乃至于按摩室不同,吃饭的地方格外小。 李耀祖说:“因为吃饭没训练重要。” 而且很多人会吃外卖。 李菜反驳他:“那不能这么说。吃饭是最重要的。” 吃了几口,她又说:“我家里也用这个电饭锅……一锅蒸不了多少,我爸爸总要我少吃点。” “他放屁。”李耀祖一点都不客气,也不管他骂的是她爸。 李菜不介意:“我是要少吃点,我室友说我肚子上肉有点多。” “让她滚。”李耀祖说,“你们学校可以住外面吗?我给你租房子。” “算了吧。” 基地阿姨在旁边叠衣服,偷偷听他们讲话。阿姨是好人,平时对这群背井离乡跑来大城市打游戏的小孩子很热心。李耀祖来了这么久,从没听他主动说过话,像现在这样说这么多,好像鬼上身,真的吓死人。 李菜主动跟阿姨搭话,她很会跟他们这类干活的人搭上话:“阿姨饭做得好好哦。” “好孩子,你真会说话!”阿姨被夸很高兴,刚才听他们说话,已经知道他们是男女朋友,就问说,“你们是老乡?” 李菜说:“是的。” 她站在那里,李耀祖从后面递了豆浆给她。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有点冰,他拿了吸管,拆开才伸过去。李菜在跟阿姨说话,一边聊天,一边分心接东西。听到阿姨说李耀祖不说话,吃饭少,李菜下意识帮李耀祖开脱:“他只是比较害羞。” 她心虚了一下,好在李耀祖什么都没说,连白眼都没翻一个,默默看手机,好像在赞同她说得对。 阿姨很善解人意:“我知道。他们都是这样的……在我面前都是很乖很老实的,去训练,隔老远都听得到,吵得要死!” 打游戏能忍住不大喊大叫的人是不多。李菜哈哈笑了。 李菜没去看训练室,怕打扰他们训练。她以为他只送她到门口,掉头就下楼,李耀祖跟下来,好像没看路一样,从后面撞到她。等她趔趄完,手就牵到一起了。 他欲盖弥彰,明明是自己主动牵的手,还故意左顾右盼,假装四处看风景。 没走几分钟就到了外面门口,她说:“你回去吧。” 他说:“等你走。” 李菜想起那些难舍难分的情侣,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不自觉笑得腮帮子疼,赶忙催促他走:“没事,你回去。” 她站在原地不肯走,一直催,李耀祖只得转身。他走了,在拐角处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消失不见,隐没在这个平平淡淡的季节里。 比起被看着背影离开,李菜更喜欢送别人走。她喜欢跟他见面,有的时候也想他,不过李耀祖走了,她也有种病态的安心。总算走了,不然总想着分开时会难过。 本来心应该空落落的,但又填了一点点寂寞进去,所以就不空了。 李菜一个人回去,没听他的打车。她想一个人走一走。 到了晚上,cici发微信给李菜,问她是不是去了基地找李耀祖。李菜很惊讶,问她怎么知道,她说了一个cor的韩援的名字。他在今天直播的时候说了,yao7z不在位置上,因为他女朋友来了。 说私生活有点不厚道,但电竞选手和明星还是有区别的。明星不一定有作品,可选手肯定要靠比赛说话。虽然不是没人关心,不过谈恋爱是个人自由,被知道也无所谓。 李菜回答:“嗯,去给他送东西。” “到我家来玩吗?”cici问,“我买了个新电视机玩游戏,可以一起打排球。” 李菜试着想象在家打排球,有点想象不出来。她决定等最近的考试结束再去。好在cici也很快就答应了,不然李菜肯定会很纠结。 她准备多考一些证,也多学一些东西,因为迷茫不安,所以想多抓住一点能抓住的东西。 考试要到小学去借考场,年级群里有人说拼车,李菜就报了名,刚好拼了四个人,叫一辆车正好。她、一个同专业的男生,还有两个学西语的女生。 自从跟cici和楚楚一起玩,李菜就开始认真化妆了。但今天起得早,她顶着素颜,随便穿了件居家服就去了。 因为要租车,他们几个人都互相加了微信。李菜在朋友圈转过一条《狂欢午夜》联赛的文章,西语系其中一个女生是电竞粉,上车后就问她:“你搞哪个队,哪个选手啊?” 李菜一愣,说:“……李耀祖。”哪个队都不重要。 “哦!幺七啊,”女同学说,“现在好多人搞他。你喜欢?” “为什么?” “长得帅,游戏打得好啊,疯狗输出。一上场就来了个高光操作,铁血孤儿,把虎扑那群老哥都看傻了。运气又好,赶上好时代了。虽然s赛被中国人打下去了,今年应该要复仇吧。” 原来是这样,李菜笑了两声。 有的时候,喜欢实在不是件新鲜事。一个人好的地方,大家都看在眼里,喜欢的点也大同小异。李菜有点卑劣地自恃,她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她和他们的喜欢不一样。 那个男生也插嘴,问她们玩的什么游戏,李菜回答了,他好像没听到,又问了一次。 他坐在副驾驶,回过头来,脸正对着坐在驾驶座后面的李菜。但他硬要扭过头,跟自己旁边另一个女生说话。那个女生化了妆,漂亮,性格也很开朗,一直“咯咯咯”地笑。 李菜没多说什么,安心坐车了。 上海的小学盖得很好,看地图还有科学实验楼什么的,比老家的高中还大。考试很难,李菜尽量做了。之前复习下了那么大功夫,高考都没现在努力。 考完试以后,李菜没等到他们几个。有的人考完会干脆去附近吃饭,李菜也没指望跟他们同路回去。她自己打车回去,到学校的时候赶上食堂没关门。李菜提了饭和菜回去吃,顺便拿了个快递。 年级群里有人问能不能帮忙拿快递,李菜看是同专业,自己也没多跑,就替他取了,一私聊才发现,就是早上一起去考场那个男生。 他发了个红包过来,李菜没收。在她看来,拿快递就是顺手,又不费劲,反倒是拿了钱不好。 他说:“收吧。不多,没别的意思。” 李菜对他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他染了一个棕色的头发,应该是别的颜色褪的,还喷了香水,气味大得不行,她一开始还以为是网约车里的熏香。 她还是没领红包:“客气。举手之劳。” 晚上有顺延的专业课,李菜和他约好,带到教室给他。结果她练听力练得忘了时间门,上课迟到。 等她冲进去,课已经开始上了。老师人还好,挥手让她去坐,估计是要记考勤了。李菜心里很烦,才往里走,就看到香水男在一排中间门招手。这人真奇怪,帮她占了座位,又坐在一排人里面。李菜要像电影院最讨人厌的观众一样,迟到了,还要打扰别人。 她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等到下课,他过来找她,她才把东西给他。 他没有直接走。 应该不只李菜一个人这样,被打量的时候,人是会有感觉的。她知道他在看自己,不觉得畏缩,直接抬头看回去。李菜涂了口红,大大方方地随他看。 她今天戴了耳环,梳了头发,好好打扮过,跟上次完全不同。 香水男说:“我明天请你吃晚饭吧。就当谢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李菜心想,看来她在他那里是过及格线的。哪有那么多礼节礼貌,尽是一些别有用心。 她明天晚上要听网课。不是借口是真的。李菜报了很多网课。她的第二语言定下来了,是韩语。本专业也还有得学。李菜想多练听说能力,一咬牙加入了定期连线的日语角,无故缺席会被踢出去,自己不多准备点句式的话,练的时候没话说,浪费机会也不好。她要做很多事。 回去路上,室友跟李菜一起走。 室友问起刚才的男同学,说:“可惜了,他还蛮好的。” “不咋地。” 室友很震惊:“什么?!” 李菜没觉得有什么,淡淡地,自顾自地说:“只是发型和头发颜色加分了。脸那么长,腿短,鼻子还长得丑。” “他成绩还行。” “要是真会读书就不来我们这里了。” “那倒也是。”室友吭哧吭哧笑出猪叫,“哇,你眼光这么高的吗?” 李菜笑一笑:“还好吧。” 李菜的手机锁屏是网上随便存的,祈愿好运。解完锁,壁纸是一张李耀祖的照片,她随便抓拍的,他身上是一件黑色的polo衫,是她在太平鸟打折的时候买的,很土。当时他在揉眼睛,她拿手机拍,他就故意抽了抽嘴角,把脸挤歪,等着镜头,做了个怪脸。 很平常的照片,李菜很喜欢。 她经常拍他的照片,因为李耀祖长得挺上镜。有时候去店里吃饭,他们面对面坐,李耀祖在玩手机,李菜拿手机拍。他发现了,嘴上会说“别——拍”,可又故意维持姿势,等她拍完才动。 好不容易挤出空来,李菜去了cici家。 cici的房子是复式的,在一个很大的小区,她爸爸妈妈不在,她一个人住这边。cici拿游戏手柄给她,拉着她在游戏里打排球。楚楚就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看。 楚楚说:“你男朋友好牛啊。” 李菜以为她在跟cici说话,所以没理会。 结果cici没反应,楚楚继续说:“对着私生一波跳脸输出,真男人。” “李耀祖?”李菜回过头。 “他没跟你讲?”楚楚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我们说过的那群人。” 就是之前她们说过的电竞私生粉。 他还在二队时,她们就有叫朋友推过微信。李耀祖没加。他不怎么特别跟榜一榜二互动,她们也就没往直播间门砸钱。如今他提首发,有人直接寄奢侈品到基地。 这件事,李菜倒是记得,前段时间门,李耀祖拍了一个爱马仕的盒子给她,问是不是她买的。她说不是,也没往心里去,只当他取错快递。 楚楚说得好像她人就在现场。李耀祖在菜鸟驿站看了一圈,正撞上私生蹲在那里,等他收件。 然后,他就拿起那只礼盒,直接对着人扔了过去。 “他是不是有病啊?”cici边听边笑,“躁郁症吧?” 她们在开玩笑,李菜却笑不出来。看到她表情不对,楚楚马上安抚她:“别担心,老板肯定叫领队骂过他了。老牌豪门队,纪律性抓得很严的。伤了人那还得了。” 李菜问cici:“你对象经常跟你聊天吗?” cici回答:“彭昌杰不怎么跟我聊天,发一条消息,能等一天才回。以前还久一些,我就跟他吵架,不回消息就分手。” “竞人都这样吧。”楚楚笑,“捞逼才闲到次次秒回。” “所以我们定了,一个星期肯定要视频多少次的。放假就去旅游。17不这样?” “他……呃。”想到李耀祖,李菜无语到不想说。 “来来来,你要是一直想着他,那你就输了!”cici拉着李菜坐下,头头是道地跟她说,“管你们是从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到了上海,进了这个圈子,就要融入这里。这里肯定比你们乡下好呀。你也要搞事业。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社会达尔文懂不懂?” “……” cici说:“你也搞搞自媒体吧。只要有粉丝,有流量就能接广告。我还可以介绍公司给你。” 李菜有时候也刷短视频,但她从没想过:“我就算了吧。” “时尚方面你是做不了,但你还可以做别的。”cici说得很来劲,楚楚在后面拉了拉她,她才转了口风,“不过你不想做,也不能勉强你。” “我是在准备找工作。”钱是一方面,大学生,还是要积累一些社会和实习经验的。李菜看着cici,她真的很美,漂亮得在发光。 楚楚说:“这个好办,我介绍你去崇名直播那边。他们才改版,集团很有钱的,资本还喜欢电竞……其实你是yao7z的女朋友,内推真的很方便。” “哦,那里我也有熟人。”cici也说,“在圈子里,这点小事都简单。” 第20章 视频电话 cici长得漂亮,骨龄没到就在国外动脸,一点点恢复,到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很完美。在澳大利亚的时候,她心血来潮,找家里要钱,在当地开了一家奶茶店。虽然很快就关了。后来她又想去泰国经营餐厅,也是很快就黄了。虽然这些都是失败,但却是让人羡慕的失败。 在这个年纪,李菜什么都不敢想。 cici带李菜去美容院,李菜看着她打水光针。一针一针刺到脸里去,看着就好疼。cici想笑又不能笑,等完事了,李菜问:“麻药有效果吗?” “不痛的。”cici说。 之后又叫上楚楚,带李菜去逛买包。cici不会直接买,一般是去看看,等回家找自己认识的销售订。 每隔一段时间见面,cici就会送礼物给李菜。一般都是胸针之类的小配件,有什么演出的赠票也送给她。 李菜发微信跟李耀祖说,李耀祖问:“谁?” 她也就跟他提了几次,后来没机会,因为赛季又开始了。 cor这支队被关注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去年,他们可是杀出重围的黑马,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去年他们在一个小赛季里拿了冠军,但今年就好像现出原形。 李菜不看比赛,但是会看比分,所以知道结果。采访的时候,cor都让另一个队友回答问题。因为平常直播不太搞节目效果,也听不到他对此发表观点。 她犹豫了好久,还去问cici“怎么样”“你还好吗”和“下次加油”哪句更好。cici没回,她只好问舅舅。 胡雪峰直接回了张截图,他给李耀祖发:“哈哈哈,拉了呀。” 游戏的中文译名叫《狂欢午夜》,李耀祖回了四个字:“暴毙午夜。” 李菜想了想,还是放下包袱,认真给李耀祖发了一句心底话:“压力不要太大。” “不会。” 难得看到他秒回,李菜感觉自己煮了一锅热乎乎的汤,看到他冻僵,以为他死了,见他还有气息,马上就想喂给他喝:“你怎么样了?” “没怎么。”他说。 他又说:“训练去了。” 最后还有一条:“早点睡。” 消息气泡是白色的,像洒了的汤,转眼就干了,只剩印迹留在那里,擦也擦不掉。 怎么可能没怎么。 有那么一下子,她希望他对她说他不好,希望他对着她哭泣,希望他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到她跟前。她好卑鄙。 李菜说:“嗯。晚安。你也早点休息。下一场再说。”配上两个加油的表情。她只能用更多的琐碎把它推过去。 不到两个月后,另一个季节的比赛开始。夏天的比赛,胜利分值更高,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过实事求是,水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第一周两把,他们一输一赢,输的那次是第一天,他们队输得挺惨,队里看样子气氛不太好。 好在几天后第二战赢了。到这里为止,都还看不出什么来。 理性上,李耀祖已经认清他们不能像去年一样的现实。去年是走运,纯走运,还有就是教练的战术有用。到了今年,其他战队都开始有意克制他们,避免李耀祖拿擅长的英雄,也不让其他选手如意。他们很容易被打乱节奏,一乱套就全乱套。 感性上,人总是很难承认即将因无能而避不开的坏事。 到大学期末的时候,比分累计得比较多,形势也变清楚了。李耀祖在的战队打得很辛苦。 自从cici提议以后,虽然李菜当场拒绝,可私下又不由自主,总是去想自媒体的事。 刷短视频的时候,她会下意识考虑制作,想自己能不能做,做什么,去什么平台做,风格合不合适,想得太多。 cici长得漂亮,会去各个地方旅游,有各种各样的经验。不单单是这样,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自习vlog,也会有很多的点击率。没有别的原因,又或者说所有原因都在里面,因为她是cici。 虽然现在还住校,但李菜时间很紧,也会在宿舍用方便的工具做点吃的。假如非要说她有什么特长,做饭算一个。 她没天真到觉得随随便便就能红,但还是可以做做看。 现在剪辑都有专门的手机app。李菜边学边做,一路摸索,按照几个网站各自的风格,剪辑了不同样式和时长的发上去。 因为没太大期望,没告诉任何人,所以做起来也没什么负担,没有任何水花,点击率低。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就当是体验了一下。 放假以后,李菜到公司去报到。 她问了学校宿管,最后决定还是住宿舍,懒得找短租,省钱又省事。 工作主要就是打杂,哪里需要去哪里。因为隶属于大集团,游戏、直播和独立的网络公司都有,关系比较复杂。 李菜的简历主要能写的还是语言,但她毕竟是学生,也没报多大期望。刚去就听说,他们不缺翻译,才入门的半桶水就更不需要了。 李菜觉得勤勤恳恳,做好分内事就行。不过意外的,她的工作对人要求还是很高。 她本来以为不会太忙,没想到一加班就到凌晨。李菜是很能干的人,干杂活的时候,专业水平被忽略,其他优点就有了发挥的空间。 她得到了不少见识,也涨了很多经验。 楚楚过来工作,顺便看她和其他朋友,还带了咖啡。 楚楚说:“都是这样的,一步一步来。” 晚上加班到很晚,有打车的补贴,但上司人很好,听说顺路,就主动开车送她。路上聊天,她问她是哪里人,听完以后也自报家门。 李菜困得神智不清,用手挡着打呵欠:“你不是本地人?”可她看着好有底气的样子,而李菜叫个货拉拉被骂“乡下人”都不敢还嘴。 上司说:“这里到处都是外地人。” 上司说到自己的人生经历,读了大学,没钱出国留学,就靠不错的履历来了这边工作,一直到现在。 等到了上司这个年纪,她会想什么呢?提到出国留学,李菜又想到了cici。李菜说:“你现在混得好好啊。” “凑合吧。”上司说,“我准备攒一笔钱去留学,提升一下自己。” “现在还去读书吗?” “嗯。” “可是你工作做得很好吧?”之前在办公室,李菜也听其他同事说到过上司的事。一路晋升,办成了好多个大项目。 “一般一般。”上司谦虚了,但没完全谦虚,下班了,身心放松了,人也随和起来,“是还挺强的哈。不过就是想去嘛。” 车窗降下来,李菜百无聊赖地往外看。 已经深夜了,外面却还是很繁华,很多人聚集在城市里,不知疲倦地工作,吃饭,睡觉。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焚烧着,明明在消失,可还是用最后的余光点亮这里。 回到寝室,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李菜准备洗澡,衣服都脱了,只穿着内裤和吊带背心,手机突然响。李耀祖打视频电话过来。 她想都没想就接了,不过也只露出上半身。但背景在浴室。 他在训练室,本来只是漫不经心瞄了一眼,一看清楚,猛地起身,电竞椅没那么容易倒,但一下被他推出去好远。李耀祖拿起手机,嘀嘀咕咕了几句,揣上门禁卡就出去了。 李耀祖回了宿舍。才这个点,对电竞选手来说早得很,和他同住的室友还在训练。说不清他是强装镇定,还是一贯就这个态度:“你在哪?” “啊?”李菜戒心太小,觉得又不是没穿衣服,专心在取耳环。发现他不在训练,她还纳闷,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岗哨不在竞技场站岗了,“住的地方啊。” 耳环在摇晃,镜子里的影子也在动,勾住肉的那一头从耳垂中间抽出来。她垂下眼睛,别过头,落在肩上的碎发掉下去,然后李菜才拿起手机。 他有一瞬间的打岔:“你头发长长了。” “嗯。” 然后他又恶狠狠地说:“我问你在哪。” “宿舍啊。”李菜回答。 那么凶干吗? 李耀祖说:“跟谁一起?” “鬼啊。我一个人,哪里有人。” “你拿手机拍一圈。” 搞懂李耀祖在紧张什么以后,李菜猛地笑出来。他也不顾她嘲笑,坚持胁迫她协助查岗,远程巡逻,确定这里是大学女寝,没有别人以后才消停。 李菜挖苦他:“你真的疯了。别人看不上我的。” 就看到李耀祖突然变得很严肃:“你是真蠢还是演我?男的看到漂亮的,都跟畜生一样。” “……”李菜沉默了一下,“你觉得我漂亮?” 李耀祖当即皱眉说:“别吵。” 想睡觉的感觉被压下去了,疲惫也消散了。一直都是这样。刚刚笑了,脸和胸脯都热热的。李菜看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盯着看。 他拿着手机,坐在床边,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脸色渐渐缓和了,仿佛月亮的影子被倒进夜晚的河里,曲折着,慢慢在水面散开。 她说:“我不漂亮的。” “很漂亮,”李耀祖的声音很低,念叨着,像在梦里小声自言自语一样,“你很漂亮。” 她听到他说“你洗澡吧”,紧接着电话就挂断。李菜进去洗澡,水从头顶落下来,她才恍惚地想,他到底是为什么打视频电话过来的?瞎闹了一通,自说自话挂了。 李耀祖一个人在宿舍,默默想了一阵她耳环的形状。 第21章 顿然证道 随着夏天深入,不管积分还是排名,他们队都不怎么乐观。赢得很难,勉勉强强,比输的次数多。 鲁迅的总结很精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开直播的时候,李耀祖心情差到关摄像头关麦,拿自己玩得好的英雄都打不顺手,被嘴炮是不是代播。 背后的队友却还乐呵呵的,发微博给粉丝带节奏,直播浪得飞起。 李耀祖就不懂了。 他们是真的看开了,走心态流,还是纯纯摆烂,脸也不要了,准备退役做主播,故意气他。 倒数第二周,他们对上一个去年吃过十几杠零的队。稳赢的局,最后一波一整个送掉。 一结束,李耀祖马上就站起来要走,被工作人员按回去了。 回去以后通宵复盘,他全程不说话。队友都说“我的我的”,认错很快。 早上叫选手起床,领队一个一个屋过去。选手都躺在床上。到李耀祖那里,只有他的床是空的,压了压被子,里面没人,被窝也冷了。 领队一路下楼,去训练室,路上遇到起得早的阿姨,一问才听说,跟平常一样,半夜睡,大上午的就去跑步了。太阳那么晒,他跑完回去,冲个澡就去打游戏,头发也没擦干,滴得路上都是水。 训练室的空调已经开了有一会儿,李耀祖在看录像。领队坐到他旁边,先一起看了几分钟,然后才说:“17,你听我说,你这样不行。” 李耀祖很困惑。 他不去跟那些混子说不行,他跑来跟他说不行。 “我知道你想赢,我们都想赢。谁不想赢对不对?”领队语重心长,“你这样,训练效果也会打折扣的。” 李耀祖看着他,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说:“扯。” “啊?” “他们根本不想赢。”李耀祖侧了一下脸,后面是其他队友的位置。 这种事,领队也不好乱说话。 他只能劝他:“他们有问题,教练会去跟他们聊。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但是,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真的觉得他们不想赢,还是因为他们没达到你的目标,你的理想,你希望的状态,所以你才这么说。yao7我跟你说,你这样的思想,到时候比赛能赢也赢不了。不要有情绪。” 李耀祖说:“我有情绪?我有什么情绪。我有了有用吗?” 带着一大帮思想不成熟的屁孩,领队心好累:“你别说了。做操去,先去集合做操。” “我做过了。”李耀祖直接转椅子,背过去。那点运动有什么用,要是有用,职业选手至于胖的瘦的这么多。 “那也要去。做操多简单,一下子的事。”领队主要是希望人到场,不要有矛盾。 李耀祖登陆游戏。基地的网很好,《午夜》玩家那么多,各个地区服务器都有,不担心排不到人。 直到最后,他都犟着没起身。 李菜学了个宿舍里也能做的豪华燕麦杯,自己又改了改,造型挺漂亮的。 妈妈看了照片,在朋友圈夸她:“都可以拿出去开店卖了。” 李菜很有成就感,闲下来,又想到做视频的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拍了。因为做了很多次,素材也挺多,零零散散剪了一个,这次不到处发了,只发了两个平台。 她打开微博,因为关注了yao7z的超级话题,所以会有帖子推到首页。她看到别人截的李耀祖的图、上下车的视频和比赛的观后感。如今有赞助,从头到脚都是带商标的队服。 他最近看起来状态不好。 她又翻了翻,发现不止一个人表白他的文案是:“如果有要顿然证道的那一天,请你不要顾念旧情。用你的刀伤害我。” 很中二,有点酸。 不过是什么意思? 李菜查了一下,才知道是他队友开直播,被水友要求“锐评自家c”,于是说了:“yao7啊……yao7最近韩服连跪,这个人输疯了真的……女朋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有也没事啊,他反正只想比赛。他有老婆也会杀妻证道的你们懂不懂?祖逼是人间杀妻客……别说女朋友,连队友他都会杀的。血厚的来。” 他们搞电竞的,说话会有些行业风格,掺杂各种各样的黑话。李菜没觉得被冒犯,也不当回事。 平时李菜会注意,不打扰李耀祖工作。她觉得那是他的世界,他的志向所在。她以前也玩游戏,但长大后越来越少,到最后现充了,彻底脱坑——这才是普通人。李耀祖不是普通人。 按时下班,李菜从公司出来。总算能喘口气,时间很空闲,旁边楼下有家星巴克。 她进去,没看到扫码点单,直接去柜台点的。李菜到现在还不习惯扫码点餐,总觉得人工方便些。 李菜点单,没说错,态度也很平和。不知道为什么,柜台后面的店员还是满脸不耐烦。不过李菜已经不会去在意这些了,就算看到了,也不怎么往心里去。 她取到餐,找了个位置坐下,塑料杯上有星巴克塞壬的图案。 星巴克的饮料没有特别好喝,但是,李菜还是笑起来,因为想到一些过去的味道。在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那味道不好时,有人出现了,告诉她,他也觉得很难喝。他和她想的一样。 李耀祖星期二有比赛。直播平台拿到直播权,和联赛主办方本身就有合作,星期一晚上,李菜就和其他负责这场的同事出发去主场城市出差。 选手他们应该也差不多时候去。李菜故意保密,没跟李耀祖说。 《狂欢午夜》职业联赛的工作证做得很精致,上面有随机的英雄概念画,每年不同主题的比赛logo。好巧不巧,她的证件上还是李耀祖使用率最高的英雄。 李菜想去他们俱乐部那边看看,可后台管得比较严,工作量也有点大。 李菜忙了很久,饭都没吃,这几天真的太辛苦,睡不好,又跑高铁站,感觉好像发烧了。她手搬过东西,沾了灰有点脏,抬起手来,用手臂去探额头,就这样从走廊经过。 等下比赛,上洗手间要罚款,李耀祖和队友去了以后回去。两边人方向不同,在过道里擦肩而过。李菜正好抬手,挡住了脸,他没看见。 她有点兴奋。 李耀祖啊李耀祖,你也有今天。 等他们走了,李菜才转过身。她想了想,还是等比完再去找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面。 主持人和选手入场,已经开始转播了。现场来的观众不少,举了支持的队伍和选手的手幅。李菜正常工作,安心做事,任务告一段落,准备好好看看比赛。 同事突然叫她:“李菜,你去把那个台子上的牌子转一下。歪了。” 李菜探出身去一看,作为打工人,第一反应是自己事情没办好。当时她是对着镜头放的,从监视器确认了,可能是后来有谁上去,不小心撞到了。做错了事,不要着急解释,先挽救再说。 这只是个小插曲,同事也只让她去弄正一下,不影响的。为了不挡视线,李菜很快地走过去,转了牌子就走。 她起身,和李耀祖对上目光。李菜根本没想到,李耀祖会这么刚好看到她。 他已经上机了,还在测试,戴了头戴式的耳机,手放在键盘和鼠标上,按照要求,机械地操作。 但他不看屏幕。李耀祖直勾勾地盯着她。 被发现就被发现了,等一下再跟他解释。李菜远远地抬起双手,比加油的姿势,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 李耀祖戴着耳机,估计以为她说了什么,所以很想听。他手上还在按键,头突然用力往前栽,想把耳机甩下来。还差一点,又耸肩侧过头,硬是把耳机蹭下来,像一只想脱掉伊丽莎白圈的猫。 等耳机下来了,他才满意,对着她的方向说:“什么?” 虽然拍不到自己,但李菜还是赶紧溜了。 她下去,本来以为没人看到,没想到马上就被堵住了。上次她见过cor的教练。教练只是打了个招呼,领队还不认识他,问了以后,教练小声说了几句话,他马上就恍然大悟。 李菜准备走,领队拉住她。领队说:“你之后还有事吗?到我们那里去?我们那边有座位。等下yao7z打完也要过来的。” 李菜没想太多,觉得也好,去问了一下同事。同事说可以,她也就跟着去了。 李菜到了cor那边,战队是有专门的转播屏的,也有其他工作人员和新人选手在用手机看。她才进去,领队就招手叫她,先问怎么称呼。 李菜说:“我姓李。” “哦,来坐来坐来坐来坐。”领队拉开椅子,一口气说了好多个“来坐”。他年纪不大,体型有两个李菜大,看着挺慈祥。 本来觉得李耀祖的工作挺远,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打入了内部。李菜一紧张就有点没话找话,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骂几句自己人可能是本能。她说:“李耀祖脾气不太好。” “17啊……”领队和教练对视了一下,然后都笑了。领队高情商,也没当着她的面说他不是,“他很年轻,很努力。” 教练话里有话,偷偷笑:“太努力了。” 李菜问:“怎么说呢?” 李耀祖才刚打职业没多久,一进来就拿到了一个好成绩。但是,这个荣誉不是他们的常规操作。所以他心里很容易不平衡。 加上他又是这样的性格。 “他有哥哥姐姐吗?”领队随口问李菜。 “有个哥哥。” “他对他家里人也这个样子吗?” “什么……”李菜反应了一下,“嗯。差不多。他对别人什么样,对他哥就什么样。” 领队和教练又迷之相视一笑。 这一天的比赛赢了,算险胜。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李菜肯定看不出什么,只知道赢了或者输了。但现在有专业人士在旁边。 教练一直说:“急了急了,他这样不行。”说的是李耀祖打得太急。 他们没退场,李菜收到一条同事的微信,临时出去了。她和选手走的不同的路,所以没撞上。收尾很快,同事人也好,很快就让实习生走了。 等李菜回来,cor的人在吵架。她站在门外,门缝里的光窄窄的,漏到她脸上。 这是教练在说话:“你知道你贪输出的下场……你把人家送成大爹,你打那么激进干吗?有人在后面追你吗?” 李耀祖说:“我们定了双辅助输出,那辅助就应该跟上。” “你不要甩锅,现在也没有锅。这不是辅助的事……我们就事论事讲好吧。你今天一点都不骚扰,直接骑脸。你觉得这合适吗?” 李耀祖的声音好低,静静地,相当贱:“菜也不合适。” “你别膨胀。” “我不膨胀。我菜,他们也菜。不然也不会在一个队。” 他把教练都气笑了。 他们吵架,李菜不好现在进去,只好抱起手臂,在外面踱步。她绕来绕去,从门缝能看到的地方一直变,最后停到李耀祖身上。他在用站的姿势表达“谁管你”。李菜知道,李耀祖这样不好。 还有赛后采访,李菜给忘了。领队在打圆场,用手拍拍李耀祖的背。他往外走,李菜来不及躲了,正面碰上他出来。 他没停顿,转身离开。 走之前,李耀祖只瞥了她一眼。就一眼。 “不知道你来干嘛。”他说。 一句话把她冻在原地,要说的话忘了,要做的事也做不了。其他人都陆续走了,李菜就站在那里,连眨眼都变慢,喉咙收紧,努力让自己冷静。 第22章 毛绒的包 被主持人提问操作的事,李耀祖一般都说得很清楚,怎么想的,怎么打的,遇到了什么情况,所以怎么样了。但被问关于团队的事,他说话就不太客气:“没交流。”“不知道。”“反正都白给了。” 其实这时候,网络上的声音已经隐约分为两派——一边说yao7z心态不稳,但操作还是有,是个好选手;另一边说yao7z菜狗,情商低,没礼貌,没有契约精神,没有逼王的命,偏要整逼王人设。 领队问李菜去哪里,一起坐车。李菜没好意思。选手不急着走,还要回酒店。 他们打败了主场队,晚上还约他们老板吃饭。按理说李耀祖负责输出,是核心选手,但他会被劝酒。领队和副教练商量了一下,让李菜和他自由活动了。领队很操心,要她好好劝劝他。 李菜打车到酒店,在楼下等李耀祖。 他换了衣服,一身黑,穿的t恤和长裤,黑框眼镜撑到头顶,把头发撩起来,压得杂乱无章。李菜坐在大厅,李耀祖看着她。中间有其他客人入住,退房。好一会儿,李菜才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你过来上班?”李耀祖问。 “对啊,申请了好久……比赛赢了,恭喜你。”一说出口,李菜就有点后悔。他可能不想提这件事情吧。 但他回得很快:“嗯。” 一路上,李耀祖都很沉默,也不看手机,单纯发呆,看着思虑很重。李菜也不问他,自己用手机找吃饭的地方,又叫了车。 想不到过去要等位。仔细一想也是,周末,学生又放暑假,她还是在网上查了别人推荐的餐厅,人肯定很多, 李菜拿着叫号器,掏出手机,想随便看看。李耀祖也自己打发时间,走过她跟前,进了隔壁抓娃娃机的店。李菜也跟进去看。 闲得无聊,手有点痒,李菜拿手机扫码,充值了十次。 李耀祖让开位置,给她上前。李菜握住摇杆,开始抓娃娃。 一次失败。 第二次也失败。 第三次抓起来,但还是失败。 毛绒玩具起来的时候,李菜发出了叫声,李耀祖也凑近看。但娃娃很快就掉下去,两个人都不懊恼,反而看着对方笑。 李耀祖来劲了,搂住她的腰,轻轻拍两下:“让我来,让我来。” “给你来,给你来。”李菜笑得肚子疼,马上让开。 他握住摇杆,无缘无故的有自信:“见识一下职业选手的微操。” “拉扯一下。”她扶着抓娃娃机的玻璃,敲打某个方向,跟他说,“抓那个。” 移动爪子的环节都不难,主要还是下钩后。 抓住娃娃,起来了,又掉下去了。 他们俩也是奇葩,玩个抓娃娃机都控制不住音量,大呼小叫。李耀祖赌上了竞人的自尊心,但没抓到,嫌丢脸,一次失败就松手,后退作出要走的样子:“不玩了。” “我来。”李菜边说边靠近,摇杆被他们俩握过了,带这一点富有人情味的温度。她说,“你不懂,抓娃娃就是要多抓几次。” “这机器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也有规律。它爪子只能抓几秒钟,挪几厘米就会掉,所以你瞄准一个,多抓几次——” 次数用光了,李菜刚要拿手机,李耀祖把码扫了,催促她继续。 李菜抓了好几次,每次娃娃只动一段距离,掉下去,下次再重来,最后终于从里面的口子落下来。 两个人兴奋得哇哇大叫。 李菜弯腰拿出来,是一个毛绒狗狗的斜挎包,很可爱。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毛茸茸的,就想拿到脸上蹭蹭,还没碰到,想起自己化了妆,就又放下来了,说:“别弄脏了。” 李耀祖现在才注意到她化妆,定神看了一会儿。 李菜问:“好看吗?” “跟平时有差吗?” “肯定有啊。”她笑了,把狗狗的包塞给他,“送给你。” 李耀祖推回来:“我不要。” 她解开包绳,硬往他身上套。李耀祖在看手机,她就去拉他另一只手,从带子里绕过去,把毛绒狗狗的斜挎包背到他身上。李菜说:“好看好看。” 叫号器开始震动了,他们走回餐厅去。店员带他们进去,坐到了新收拾出来的位置。 李菜问李耀祖要不要点菜。李耀祖把眼镜拉到鼻梁上,不说话摇头。她也没抱期望,其实已经看好想吃的菜了。 李菜点了一个要加热的铁盘,服务员帮忙点火。李菜忍不住咬筷子,很期待能快点吃饭。李耀祖就问:“你没吃晚饭?” “吃了,没吃很多。”她笑。 “不要减肥。” “不是减肥。事情多,太忙了,没空。” 卷心菜和肉在盘子里放凉,李菜吃了好几口,夸这里味道不错,但李耀祖迟迟没下筷子。她偷偷瞄他,总觉得他想聊比赛和自己状态的事,但最后,他只说:“上星期比赛我被罚钱了。” “为什么?” “穿了自己的外套,忘了脱了。不是赞助商的。”明明在讲糗事,李耀祖的态度还是很拽,“罚了一万。” 李菜嘴里还有菜,笑得喷出来。李耀祖骂了句“你干嘛”,然后就去拿纸巾,递到她脸上,另一只手把弄脏的菜挑开。她一边说“对不起”,一边继续笑。李菜没什么负罪感,她知道,这会让他放松一点。 “好贵啊,真没人性。”她说。 “钱够用?” “够呀。” 滋滋作响的铁盘后面,李菜冲他笑。看到那个笑脸,李耀祖一声不吭地停顿,然后把头低下去。 吃完饭出去,他们谁买单都一样。李菜去上厕所,李耀祖付的账,到楼下等她。 从洗手间出来,李菜甩干手上的水,到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摸手机。她在回妈妈微信,下楼的步伐很慢,声音也不大。下去的时候,李菜看到李耀祖站在门外。 和进来的时候不同,人行道上已经没什么人。李耀祖独自待在那。 李耀祖赚钱,一心想着工作,在喜欢的事业里打拼,很容易让人忘记他也才十九岁。 要是没有进电竞这一行,他应该也在某个地方上大学,读书,考四六级,考证,跟女孩子谈恋爱,想着毕业以后找什么工作。 李耀祖一直背着那个毛绒小狗包,从头到尾没摘过。现在一个人在楼下,他伸出手,揪着小狗玩偶的两只耳朵,自娱自乐地摆来摆去。 李菜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 她继续下楼梯,透过橱窗,假如没看错,他竟然还嘴角上扬,盯着毛绒小狗笑。 有这么有意思吗? 李菜走出店外,远远叫了李耀祖一声。他转过身,手已经松开了,脸还是冷着,好像刚才那是她看错。 “你装什么装呢?”她觉得搞笑。 “啊?”李耀祖一脸困惑。 李菜告诉李耀祖,她要回家一趟。 李耀祖很不高兴,而且把情绪写在脸上:“又是那个谁?” “不是。我妈高血压,我奶年纪大了,我回去弄一个星期,她们好休息一下。” “你请人,又不是没给你钱。” “屁大点地方,请谁啊。多省点留给你罚款吧。”她在车站取了票,抬头问他,“你怎么那么讨厌他?你歧视有残疾的人?” “不啊。” “那为什么……” “我歧视拖着你的残废。” 李菜笑了:“那是我爸爸不好。他也很可怜的。” 李耀祖脱口而出:“那我歧视你爸。” “……” 车站人来人往,李菜抱了抱李耀祖才走。她进了安检,到候车厅的时候想,他们是要习惯分别的。 她回家,胡雪峰开车来接她。他说他顺便到省会玩了半天,李菜她妈付油钱。一见面他就说:“你变漂亮了!” 李菜偷笑。 胡雪峰说:“最近李耀祖他们队不太行啊。” “嗯。” “他们黑粉有点多。” 胡雪峰把车停在李菜家楼下,没上楼,直接开走了。变化没有很大,李菜直接上了楼。奶奶本来在睡午觉,听到她回来,马上就出来了,花白的头发蓬起来。 妈妈去上班了,只有奶奶在家。家里开了两台风扇,一台对着病人,一台在奶奶那里。 李菜直接进去,放了东西,然后出来开冰箱。冰箱里有昨天晚上没吃完的西瓜,她也不把碗拿出来,就把头探到冰箱里吃。 奶奶坐下,用没什么力气的声音说:“你爸爸买了鱼,等你回来吃。” 李菜一看,不是平时吃的鱼。她问奶奶:“这是什么鱼?” “鲈鱼。”奶奶说。 “怎么做?” “就……”奶奶明显卡了一下,“不就跟草鱼一样做。” 李菜在网上搜索,别人做的都很好看。她忍不住想,这种做美食视频还不错。当然,李菜不会现在拍,但她还是想照张相片。手机拿出来,又发现光线很暗,在宿舍,她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拍视频的时候尤其明显。 李菜看奶奶出汗,于是开了空调。她去关窗户,在窗边用淘宝看拍摄用的灯。 晚上是爸爸做的鱼,李菜、奶奶和妈妈三个人旁观,各自有自己的想法,怎么着都觉得不对。 爸爸被她们叽叽喳喳念得头痛,叫她们都出去:“我在乡下酒席炒菜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洗菜嘞!” 他刚说这话,奶奶就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说了句“有出息”,掉头走了。 鲈鱼的味道并不特别。 吃完饭,李菜想洗碗,妈妈说:“放在那里算了。刚回来就让你洗碗不好。” 李菜想笑:“放在那里,明天不也是我洗?” “也是哦。” 最后还是李菜她妈去洗的,李菜就在厨房帮忙打下手,顺便用手机看李耀祖直播。 上一场赢了比赛,但积分不够,他也高兴不起来,一个劲打韩服,又连续输了好几把。本来叫了其他队的支援和自己双排,结果人家都嫌弃了:“17你水逆吧?你别把我也带衰了行吗?溜了溜了。” 李耀祖打开战绩界面,深吸一口气,在视频直播中呈现出定格画面。 他也看弹幕,偶尔互动,会说话。 反省完了,李耀祖重新排位,同时打开音乐软件:“转下运。”然后他就打开了祖海老师演唱的《好运来》。 他听歌,拿手机玩了一会儿。排到对战后,他就在这首歌的陪伴下打下一局。 李菜不送礼物,也不发弹幕,平常只看直播。她笑一笑,把手机锁屏收起来。 夏天垃圾容易吸引蚊虫,李菜提着垃圾袋下楼扔掉。县里还没普及垃圾分类。李菜掀开垃圾桶,恶臭迎面扑来。她没皱眉头,也没觉得不能忍耐。生活本身并不辛苦。就算是辛苦之处,也有惬意的地方。 手机又震了两下。 李菜回到家,洗完手,然后才看消息。微信有提醒,她点开。是李耀祖刚才发来的。他说:“我妈想请你吃个饭。” 第23章 他们的梦 还在高中的时候,李菜就听说过李耀祖家里的事。他爸爸在教育局当官,妈妈在电视台,好像也是个领导。他们家住的小区房子很贵。他的爸爸妈妈会是什么样的人,李菜想不到,也猜不出来。 之前有一次,李耀祖随口提起过,说他妈妈比他爸爸年纪大很多。 当时他们在街上,李菜问他放假回不回去。他们的假期有点不人道,夹在比赛中间,很难决定走不走。李耀祖很干脆,马上就决定不回去。 她在拍风景照,嘴上问:“你爸妈不担心?” “又不是去打仗了,担什么心。”李耀祖帮她拿着珍珠奶茶,顺便偷喝几口。 “肯定会想你啊,你还天天昼夜颠倒。” “我吃得比他们好。” 什么歪理。听到的时候,李菜又笑了。 到现在,她终于拿到了李耀祖妈妈的手机号。 两个女人打了第一次电话,李耀祖的妈妈普通话很标准,时不时插一句方言,也说得很溜。她对李菜直呼其名,听声音是个直爽的人,没多闲聊,跟李菜约了饭店和时间,再三交代:“叫你爸爸妈妈也来,一起吃顿饭。” 李菜回答得很保守:“我去问一下他们有没有空。” 挂断电话,李菜心里有点紧张。 她把这件事跟爸爸妈妈说了,没想到他们两个人都想去,爸爸还特地要跟工友换班。李菜劝他劝不住,也只能答应了。 到了一起吃饭那天,李光明又给李菜打电话,问她半个小时后下楼行不行。 “光明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菜说。 “特地今天早上回的。等下我也去。” 走之前,李菜看到妈妈在偷偷涂她的唇彩,被李菜看到,妈妈也不会不好意思,索性问照着镜子问:“会不会不自然?” “不会。”李菜苦笑着出去,又看到爸爸在边哼歌边梳头。明明都不剩几根头发了。 李光明开车过来,接李菜和爸爸妈妈去饭店。李菜的爸爸妈妈还是第一次见李光明。 李菜提前说了,李耀祖的哥哥会来接他们,结果李菜的爸爸还痴痴的,一上车就问:“哦!耀祖啊!” 还是李菜她妈狂推他,嫌弃地抱怨:“上次给你看过了呀!李耀祖不长这样!” 李光明这个人,脾气好得跟他弟弟不像亲生的,马上乐呵呵地打圆场:“都是李耀祖不懂事,在上海瞎折腾这么久,一直没回来,也没到家里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李菜,他这段时间还要比赛吧?” “要看打得好不好……现在应该是淘汰赛了。”李菜坐在副驾驶座。 车里总有响声,李光明提醒了李菜几次,她才手忙脚乱,想起要系安全带。系上以后就不响了。 到了饭店,李菜陪李光明去停车,让爸爸妈妈先进去。他们停好车,一起进店门。老板认识李光明,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他们上楼,包厢的房号是三个八,很吉利。 门口的服务员把门打开,李菜的爸爸妈妈坐在靠边的位置,李耀祖的妈妈就坐在门的正对面。 “坐这边来,李菜。”李耀祖的妈妈叫李菜的名字,那种口气很微妙,好像认识她很久了,有种没什么好顾忌的松弛感。 李菜从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见男朋友的长辈,这种感觉更像请领导吃饭。李耀祖他妈主动帮李菜烫碗,李菜有点窘,想抢这个活,没抢过。 李耀祖的妈妈说:“妹妹平时跟你见得多吗?” “他平时训练……” “哦,那很忙吧?你大学还好吗?是在哪个学院来着?” 李菜说了学校的名字,知道不好,心里虚,又多补充了一句:“我高中的时候不够努力……” “我们妹妹也是的。”李耀祖他妈妈笑眯眯的,“他就是不肯读书,坐不住,不喜欢交朋友。我经常跟他说,学习是自己的事情。” 李菜的爸爸小声嘀咕:“妹妹?” 然后又被李菜的妈妈推搡了。 李耀祖他妈说:“你们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是认可的。你们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会自己做决定。但是经验上还是比不过我们这些老骨头,你爸爸妈妈肯定也懂的……我是跟儿子做朋友的妈妈,平常妹妹也比较亲我……” 李光明说:“没有吧。你不是老骂他吗?把他骂急了,他也不认错,就去同学家住。” 李耀祖他妈说:“你和妹妹是怎么认识的?其实我觉得他找不找本地的,我都行。我们家是很民主的。我也不打算影响他做决定。” 李光明说:“你现在不就在影响吗?” 李耀祖他妈说:“你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是说现在谈恋爱,人生大事就要定下来。以后还远着呢。李菜,你也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 李光明说:“李耀祖知道你会这么跟李菜说吗?” 李光明老打岔,李耀祖他妈终于受不了了。问题是,他在泼凉水,可脸上又笑着,很温和,好像一只大金毛在跟你闹着玩。她是有点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很会说漂亮话的领导,这种工作作风带到了家庭里。就算出尔反尔,她也不觉得心虚。只不过,小儿子确实是个不好惹的,一闹起来就收不了场。 但她的意思传达到了。 李菜知道,李耀祖的妈妈不是那么满意她。 一顿饭吃完,李光明结了账,李菜和爸爸妈妈出去。 李菜的妈妈加快脚步,追着下楼,挽住李菜的手臂,语速极快,压低声音说:“这人真的是好没教养……你回去把李耀祖撇了,要么就把他叫过来,看我不骂他一顿……” 李菜的爸爸只纠结一个问题:“怎么给小孩子起这样的小名?” 一家三口坐小巴回去,李菜坐靠窗的座位。椅子被太阳晒得发烫,她还是坐下去了,拿出手机给李耀祖发消息。 她突然想到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评论,随手打了“菜狗”两个字,一鼓作气发过去。 过了半天,李耀祖回复:“不要这么说自己。” 李菜很无奈。 到晚上,李光明发了一条语音给她,说:“妹妹比较粗心,有时候照顾不到旁边人的感受,还会伤害他们。尤其是跟他亲近的人。麻烦你多照顾他。” 这时候,李菜还有点恨他们家的人。都姓李,怎么差别这么大?反正李光明是为他弟弟考虑,她也不回他的消息,默默刮没洗干净的电饭锅。米饭粘得很牢,用钢丝球会刮坏涂层,只能浸泡了洗。 李菜抬起沾满米的手,觉得自己还要多恨一会儿。几天,几个小时,几分钟。应该很快就好了。 她很快冲洗了锅,放回架子上,解开围裙,给李耀祖发微信说:“下周一回来。” “去吃饭?”他回。 李菜觉得意外:“你有空?” 他不说了。 她买了车票,打电话给家里那个病人的老婆,让她把人接回去,之后才走。坐上高铁的时候,李菜忍不住在想,自己回来这一趟基本没休息,马不停蹄地忙,这里忙,那里忙。她随便发了一条微博说:“劳碌命。” 她的提醒常常被广告和官方号占满,今天随手点开,却看到一条陌生人的私信。 大致内容如下。 “原来是有嫂子了,怪不得操作这么下饭。哥哥打垃圾操作,嫂子直接是staff,够狂的哈(emoji流汗)!yao7z建议改名yao5z,真的five。别人训练他tla,别人打比赛他调情,要交流不交流,要抗压不抗压,占着c不拉屎,他对得起谁啊?想出道就去祸害内娱,别在这里送妈了。最丑竞嫂真的好丑,你是在基地当助理给孔队每个人口了一遍,只有孤儿是处男she了吗?你老公这辈子都进不了s赛了(龇牙笑)!” 李菜不认识这个人。 反正是电竞粉,现在网上人说话都这个调调。她没多想,就凭以前冲浪的习惯随手回复:“亲亲嘴巴这么脏,今天口了几个呀,有空管别人呢?(哭泣)宝工作,宝想要,宝得到,建议亲亲别上网了,回去多孝敬爸爸妈妈哈(可爱)(可爱)” 她点进对方主页,看到他或她还在超级话题发了几张照片。职业联赛不限制带相机入场,而且还会有专门的拍照环节。但这个人是在场内照的。 就是回家之前,她去了的那一场。 李菜没和李耀祖离得太近,但她跟cor的领队靠近说过话,还去了后台,进了他们战队的休息室。她脖子上戴了证件,穿的是自己的衣服。 李菜这才注意到,这个人把她当成战队的助理了。 天大的误会。 说实话,李菜本来有点怕。信息时代,网上一个明星吐口痰都能把自己的事业毁了,她想到的第一个人是cici。 李菜截图发到群里,cici在工作,没来得及看。楚楚告诉她:“不是什么大事。” 楚楚说:“电竞跟娱乐圈是不一样的,成绩说话,大部分人素质都差。很多烂人渣滓都在这里,被曝出来什么事都没有,照样打比赛。要是因为被当成助理选手谈恋爱,俱乐部工作被质疑,他们自己会澄清的,也怪不到你头上来。只是呢,不管怎么样,你肯定要被骂。” 这次回来,李菜带了一些老家的脐橙。 cici去国外了,她也不会吃这样的东西。但楚楚很高兴,一听就说要开车去拿。李菜说:“没事,我和李耀祖一起送过来。” 今年的职业联赛,属于他的赛程结束了。 不能说这是敏感话题,比赛输了就是输了,输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很多职业选手当天输了,半夜开直播就能玩梗,拿自己的操作和大家开玩笑。被骂,被嘲讽,被笑话也不为所动。脸皮要厚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离开学还有几天,宿舍还没有人,李菜和宿管阿姨打了招呼,带李耀祖去寝室。 她想带他去校园里逛逛,他不想去。李菜有点失望。 他们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就算在一个城市里,也还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对他那边,她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不能,也不太敢。 她不知道他怎么想。 习惯熬夜的人像吸血鬼,适应不了太明亮的白天。说得通俗点,就是生物钟作祟会犯困。李耀祖躺在她床上,一下就睡着了。 李菜叫他,他也不起来。她索性坐在下面刷手机。 上个学期,李菜在小红书上买了一次性无菌穿耳器,想在耳骨上穿个新洞。但看网上评价说不好,加上天气热,冬天冷的时候打更好。 她闲着没事干,拿在手里,突然有个想法。 李耀祖睡眼惺忪,先是被耳边的响声惊醒。痛的感觉是一点点上来的。他好像真的生气了,哑着嗓子吼她:“你搞什么?” 李菜说:“你别动,之后几天别沾水……你们在基地训练那么邋遢,肯定没事。” 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虽然是用这种方式,但欺负到他了,感觉也挺好的。 李菜和李耀祖去楚楚家。脐橙黄澄澄、圆滚滚的,挤在一起,被李耀祖拎在手里。李菜担心他的手,毕竟是要打比赛的:“要么我来提?” 李耀祖冷笑:“照现在的样子打,手还不如残了。” 按照楚楚的说法,她和李耀祖是见过的。但李耀祖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会假装自己记得。 楚楚家养了很多猫,李耀祖可能是粘了什么味道,猫一直往他身上爬。踩在他头上,站在他肩膀上,跑到他膝盖上。他只能不停地把猫抱下来,然后又被新的猫踩到头上去。 他喊:“李菜!” 李菜没有去救他,专心跟楚楚说上次的事。 她的微博被扒出来了,现在已经涨了一些粉丝,不多,但主要是因为她没有太多使用痕迹,阅读量一直在涨。李菜向楚楚说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固定更新,试着做做美食区的自媒体。” “可以啊。你需要推广吗?”楚楚说,“不过会很辛苦哦,还有很多东西要好好琢磨一下。” 李菜点头。 楚楚想了想:“不管成不成功,真的会很辛苦哦。因为你这边的流量,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友好。” “没关系。”李菜很自信。那时候的她很自信,或许她想模仿李耀祖,又或许,她只是单纯以人之常情做了判断,“被骂而已,又不会死。” 走的时候,李菜用玄关的滚筒粘毛器给李耀祖清理猫毛。 他抬起手臂。李耀祖的眉毛习惯上挑,不是下三白眼,但又爱那样盯着看人。她俯身为他服务。李菜气质很恬静,很少露出张扬的表情,总是和善的。 回去路上,他们坐的地铁。楚楚家在郊外公园附近,有一节地铁线在地上。车窗外有风景掠过,车厢里空荡荡的,李菜和李耀祖坐在宽敞的座位上。 李菜说:“我想做一做自媒体,我身边有了一些资源,我想利用起来。我想变得有名一点,赚多一点钱。” 她回过头看他,他把头往后仰,靠在椅子上。 李耀祖说:“我想打比赛,我想当顶级dps。我想拿冠军。” 他去牵她的手。 最后,是李菜向他挪近的。李菜靠近李耀祖,坐他身边。她牢牢握紧他的手,比他更用力,依偎在他身边。 他的心动很单纯,像梦一样,不一定转瞬而过,但肯定很轻盈。她的心动却沉重,一朝不慎,就会让自己粉身碎骨,落得凄惨的下场。 列车驶入地下。 一瞬间,黑暗如洪流般涌来,淹没了整个世界。 第24章 小小圈子 李菜给李耀祖挑了两枚耳钉,一种是基础的金属无菌环,另一个是黑色的。她问他喜欢哪个,李耀祖说随便。买两个才到包邮的价钱,李菜就一起拍了,快递到了以后,先给了前一个给他。 他们去看电影,还没开场,在外面等。 李菜说:“不要急着换哦,没恢复好,硬扯下来会很痛的。” 结果她才转了一下头,李耀祖就直接动手,取下来,换上去。等她再回过来,他已经换好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李耀祖一起看电影,买了爆米花和可乐,挑了不会很闷、票房很高的喜剧片。 两个人进去放映厅。李菜哈哈大笑,李耀祖看不懂,一个劲吃爆米花。 看完出来,李菜觉得电影不错,很有趣。李耀祖说了一通蒙太奇、剧本云云的评价,最后总结是不好。 “但你看的时候也笑了啊。”李菜说。 “我笑是因为那个地方好笑,又不是因为电影好看。”李耀祖说。 “你有一个地方笑了,就说明这个电影不错。” 看完电影,李菜和李耀祖又去吃烤肉。 李菜站着烤了一会儿肉,因为做过饭,加上也不是很难,很快就上手了。 李耀祖受不了她这样,让她坐下,自己接过夹子,学着给肉翻面。但他没干过,笨手笨脚没弄好,又要面子,就偷偷把没烤坏的夹给她。烤坏了的,他会自己很快吃掉,生怕她发现。 所以到最后,李菜觉得烤肉不错,很好吃,除了贵没毛病。但李耀祖不喜欢。 李菜要上学,李耀祖也回去了,继续以前在基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李菜其实差不了多少,楚楚帮她的方式是请一些朋友帮忙扩散,先看一下情况,等确定了方向,再推荐她集中买推广。 短视频看着简单,也没多久,但对李菜来说真的很费时间门,费心思。 她边看数据好的视频边做笔记,归纳它们的优点,而且还要到国外的网站上去看外国人的创意。 录视频很久,租了场地,买了器材,为了省钱,一次性通宵录几个。食材要买很多,一个镜头能拍好多次。李菜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有点强迫症,经常剪好几条,拿给室友问哪个效果更好。 室友说:“这两个有区别吗?” 李菜跟cici和楚楚说了,楚楚说:“先不用想太多,放轻松。你这样心态很容易崩。” 李菜知道楚楚说的是对的。她开始固定发视频了,有楚楚帮忙,几个李菜以前只在网站上看过的美食视频博主都用小号转了。只用小号是因为大号签约了公司,不能随便动。但李菜真的很感谢,一个个感谢。 楚楚的朋友和楚楚人一样好,还鼓励她,说她做完菜以后拍的那几个镜头很专业。 李菜不知道怎么谢谢楚楚,楚楚说:“看到你我就想起我那时候,也是一个人,交了一些朋友,大家其实都不怎么样,但还是能帮就帮一点。现在都散了,我帮帮你,也只是顺手,实际没做什么的。” 到这个时候,李菜靠这个还赚不了钱,但还有前景。而且,就算她大大方方回关了李耀祖,也还没被骂过。 之前去考试,李菜认识过一个搞电竞的西语系女生。但她应该追的不是他们队,现在也没发现,自己居然加了一个选手女朋友的微信。身边人也没注意到李菜——至少没人当面表现出来。 由此可见,电竞圈子很小,小到没多少人知道,但同时,电竞圈子又很大,大到粉丝也不一定知道全部队伍和选手的信息。 最重要的是,李耀祖也没那么引人注目。 电竞选手和女朋友受到的评价,关系也不是那么大吧。 李菜差点就这么以为了。 虽然没有职业联赛打了,但还有几个国内游戏大厂办的比赛。 在联赛赛程的空闲时间门里,有场其他的比赛。因为和世界赛无关,大家参加主要是练兵,要么就是赚点奖金当外快。有些俱乐部会派二队去。李耀祖刚成年就进一队,去年也没参加。今年首发没晋级,俱乐部让他们去。 他们坐飞机去了别的城市,李菜在大学,还是和以前一样,随机看比赛,大部分时候只关心结果。 第一天的比赛,李菜把直播打开,放在一边,自己上网课。直播播到比分,她就看一眼。那场比赛是2胜1负的赛制,李耀祖他们队第一把就输了。 说来也很巧,李菜当时刚好在刷微博。 自从固定更新视频以后,她用社交网站的次数就多了。一点都不夸张,真实描述当时的情况,直播里,cor一显示失败,李菜这边的提醒就跳出来了。眼看着红色的数字增加,自动刷新,数字马上就变成两位数,最后多到被屏蔽。 一点开,全是骂人。而且有的还是单纯复制粘贴。 李菜随便回复了一条。那个人说李菜总去基地,影响训练,李菜觉得很荒谬,就回复:“我只去过一次,还是放假的时候,呆了不到两个小时。” 她以为自己是讲道理,好好解释,但其实更像冒了口气,告诉大家她是活人。 怪谁呢?李菜不由自主的理智,分析主要原因,还是cor这个战队本身有粉丝基础,而且李耀祖第一次c的时候还带队伍拿了冠军。 人就那么多,又是小比赛,骂一骂也就停了。 李菜觉得这也还好。 cor这一场的战术是让一追二,这种比赛,碰上一般的队都简单。后来就是两连胜结束。 骂李菜的完全没了。不仅如此,被骂完之后,她的视频自然得到了曝光。因为她做饭和打游戏是两件完全不相关的事,虽然也有人发一些类似“拿狗屎操作做饭”和“把17被打掉的头煮了吧”的话,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也就这样而已啊。 李菜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比赛,李耀祖打了一个星期。他们队拿了个第二。因为是含金量在逐年下降的奖,冠军、亚军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选手能出头,也都还是会尽力打,一般来说,前三肯定还是会被有名的俱乐部包揽。 总决赛的时候,李菜要上课,所以没看。 等她课间门拿出手机,就看到战队的超话有讨论。大概情况就是最后一场输了。拿冠军的是mm俱乐部。 mm的阵容是首发,带了一些替补的成员。刚好,去年cor进世界赛就是他们给的最后一击,打爆之后当场口嗨:“你们c还不如来我们基地接水。”“为什么不投呢?找存在感吗?” 没想到这次又是他们。 cor这边倒也没想雪耻什么的,但难免有观众带节奏。赢了以后,mm的输出又开嘲讽:“虽然拿不到联赛的冠军,但你们可以去拿网吧赛的啊。” 这一场里,cor团队明显不对劲,支援跟不上,害得yao7z孤军深入。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dps经常送。但今天,几个辅助本来都赶得过来,只是没动而已。 最后是李耀祖狂甩鼠标,把自己前半段的节奏接上了。虽然没重现以前的铁血孤儿六杀,但也还是顶着丝血,收了三个人头,杀回泉水,秀了一把能上营销号集锦视频的操作。 李菜没看视频,只看到水友文字repo说:“鼠标都要砸烂了……声音大到裁判以为17心态爆炸,差点判罚。” 然后又有跟拍下班视频的小姐姐说:“17一个人走前面,跟队友气氛好尴尬。” 有评论缺德,但一针见血:“真·孤儿了。” 李菜发消息给李耀祖:“橙子吃了吗?多吃水果。” 他回复:“今天晚上回来。” “能出来吗?我来找你?去吃饭?” “好。” 李菜晚上有课,她请了假。越是烂的大学事情越多,学分反而抓得严,李菜要精打细算。她在想实习和自媒体做出成绩来能不能换分。 李菜上了地铁,心血来潮,又点开微信:“你们队晚上不一起吃饭吗?” 李耀祖回了句:“他们一起吃,我不去。” 李菜脸色都变了,先发了个疑问号。 她说:“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圈子就这么大,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干吗搞得这么僵呢?” “不想去。” 他是又复制粘贴了吧?李菜说:“你还在基地?” “训练室。” “你还是跟他们去吃饭吧。我可以等你。” 李耀祖就是不肯去,李菜软磨硬泡,他才松口,勉强去了。李菜下了车,换方向坐到他们定的饭店附近,找了个咖啡店坐一坐。 明明已经是晚上了,咖啡厅里却有很多拿着笔记本,看着像在工作的人。李菜看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喝咖啡。之前实习,她也有感觉到,比起常见的朝九晚五晚六,在大城市,很多工作都是早十晚七。这还是不加班的情况。 一开始,李菜觉得能晚点到很好,但很快,她就感觉到不舒服。 晚上六点和七点是很微妙的时间门,早一点,就可以下班吃饭,晚一点,基本就要在公司吃饭。吃过晚饭饭,多忙一会儿很自然,收拾完走人,肯定就八点了。城市大,房价贵,路上时间门会很长。到家九点钟,假如还有力气,运动一下。其余时间门就是放松精神,不管用什么方式,和人交往、游戏、看小说、刷视频,或者躺着发呆,很快就要睡觉休息,等待开启一模一样的第二天。 她并不仅仅只付出了工作时间门。 其他时间门被支解了,被侵占了。生活随之消失,只留下能活着的空间门。 也许有的人能习惯,但李菜还没适应。楚楚说:“有钱了就好了。”李菜知道。她也看到了另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同在一个城市,但他们过得很休闲,很舒服。 李菜坐在咖啡厅,看城市的夜晚。身边其他人在等待工作,等待生活的着落。她在等李耀祖。 但是,她等到的是一个电话。 李菜跑进医院,问了护士站,去了急诊科。一进走廊,她就看到领队站着,旁边有医生在说:“我们建议住院观察一下……”一个玩坦克的选手在吊水,头上包扎得像戴了顶帽子,李耀祖背对着这边。 李菜连忙过去,先跟领队打了个招呼。 领队看着选手,训他们说:“我就说了,你们怎么着也不能动手啊!等下禁赛就满意了!” “啊?!”一个晴天霹雳,李菜完全懵了,她一回头,就看到李耀祖面无表情,顶着那张鄙视全人类的脸。她差点带了哭腔,“你怎么能打架啊?你哪只手打的啊?” 李耀祖不吭声,眼睛冷冷地看过来。 他想说什么,但被她打断了。李菜去抓他的手,两边都检查过去:“你没打伤手吧?” 这下连领队都笑了。 李耀祖的眼神蓦地缓和了。他挣脱她,摸摸她的后脑勺,手掌停在她脖子后面。 领队解释说:“是别人打了他,他挨打。” 李菜马上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李耀祖的表情又变奇怪了。 第25章 无花的果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比赛完了,他们坐飞机飞回上海。落地以后直接回基地复盘。老板打电话来,教练员那边要去汇报情况,其他人就先自由活动。 战队里气氛不太好,领队希望他们把话说开。平时战队年纪大一点的队友打破僵局,主动开口说:“幺七我们聊一下好吧?” 李耀祖理都不理他,转着电竞椅,回过头就要登《狂欢午夜》。 “李耀祖,”老大哥走过来,拉了他隔壁的椅子,一屁股先坐下,“比赛还要打,我们队还是要走下去的。讨论一下好吧。” 世上起码一半的人祸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因为人本身就是个麻烦东西。 李耀祖有实力,但是脾气差,又不会说话。队友叫吃饭,他从来不去,队友玩太久,通宵了回来,他还冷不丁来一句:“不训练?”别人高高兴兴,他倒好,硬是一盆冷水,把人凉得透心凉。 干这行的,都是些学校里读不进书的,哪里有文明人。电竞选手不能有素质,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以前他们训练,李耀祖看到队友挨打,知道他需要救,但就是不开口,等他找自己。队友也在等他问,熬不下去了才说:“救一下。” 李耀祖明明去救了,还要开嘲讽:“这么弱智的技能都接得到?” 队友问他:“天天这么说话,你妈是批发的?” 游戏里,李耀祖的角色到了。他一边甩鼠标一边回:“你的进口爹来了。” 结果队友还是死了,说到底输出不是奶。 这种明里暗里互相看不起的时候多了,慢慢就影响比赛。 这场比赛输给mm,队友也有压力,主动想跟他谈。李耀祖不领情,还开了一局游戏。 急性子的队友受不了了,骂了句脏话,冲上来抢他键盘,直接砸了。 键帽掉了一地,抢的时候还打中了李耀祖的脸,把他搞懵了。 眼看要变成肢体冲突,领队立刻出来拦人。那个急性子的同事是个胖子,本来坐着,动作太猛了,一下不知道低血糖还是单纯没站稳,猛地往后摔,撞倒了空调,脑袋也磕到了墙。 然后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打了120。 救护车开到基地楼下,接了人去医院,没缝针,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医生都嫌领队小题大做,但选手也是财产,大意不得,所以打算住几天院观察一下。 李耀祖想起李菜在等,就打了电话给她。 知道没李耀祖的事,李菜才安心。 她和李耀祖一起走。 这个点,一般他们都去住酒店。但李菜想起租的工作室还有时间,东西也没拿走,那里又有床,索性带他过去。 李菜的视频频道叫“菜真好吃77”,一个7分给了李耀祖。 她不太在意名字,“李菜”两个字不太像人名,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以为是网名。加上后来她也变得公众化,李耀祖直播时不时直接喊她大名,所以也常用。 有生物钟影响,李耀祖睡不着,无聊躺在那看李菜已经拍的素材:“傻逼一样。” “嗯?”李菜在收拾东西,停下干活,到沙发边蹲下,趴到他躺的那头,“你觉不觉得这个光线太差了?” “这里?” “嗯。” 他想了一下,调回去来回看,说:“你再买个灯。我出钱。” “……”李菜问,“我有跟你说吗?这个短租房也是花你的钱。” 李耀祖露出了“是吗”的茫然表情,但他只说:“干吗短租,长租啊。反正以后肯定要在上海待。” “待多久?” 她自己也有点意外,在他说要留在这里的那一刻,她好像条件反射一样,马上就问出了这句话。难道她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 李菜不追问:“这里物业费有点贵。我再看看别的地方吧。” 他不陪她玩,她就开了一节网课,拿出课本,跟着背单词。李耀祖坐起身,李菜下意识用韩语问他肚子饿不饿。 没想到李耀祖回答:“不饿。” “你会韩语啊?” “会个头。跟韩援同寝室,他天天跟他妈打电话。” 李菜好奇:“那你还会别的什么吗?” “‘c8’。” “……” “还有,‘1shakeit’。” “……”学什么语言都先学脏话是真的。 一般来说,假如是和原俱乐部续约,转会期几个月前就会谈好,只等走合同流程。李耀祖没有这个想法,倒是俱乐部很着急。 毕竟接下来还是他这个职业的版本。能c的输出到处抢,不好找,虽然他和团队磨合得不太好,但职业生涯还长,比起找新人,成本算低。 为了留他,战队这边找他做了几次思想工作。 cor对外也发了很多通稿,用得比较多的话术就是说cor对yao7z选手的培养,对cor来说yao7z选手的重要性,两边关系多么紧密。 通稿这种东西,选手一般不看,李耀祖这种人尤其,主要是发给其他俱乐部看的。 但是,商业行为,这些都是次要。李耀祖还是很顺利就去别的队试训了。 他从来不和李菜聊这些,李菜也很尊重他。他去mm测试,直接带了行李去的。东西不多,也就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具。 李菜借了车,送他去,到之后有点傻眼。这里条件比cor条件差很多,训练室像个黑网吧,生活更简陋,吃饭的地方也小,餐厅和厨房打通了。明明也是拿一些奖的战队。搞电竞不赚钱的传闻可能是真的。 但李耀祖不嫌弃。 他们男生对这些的感知力堪比残疾,电脑好,有游戏打就行了。 他唯一对环境关心的是:“你们这里不能跑步?” 教练员说:“哦哦哦!那边有个公园,很多人都在那里跑。” 李耀祖说:“那没事了。” 他给李菜发了个视频,是他坐在电竞椅上转圈拍的照片,文字是:“椅子不错。” 李菜回复了一个大拇指。 她怕影响训练,没进去。等他官宣以后,她才去送过一次东西。 因为李耀祖说他们没暖气,她本来买了一个大暖风机,那段时间训练紧,李耀祖又老忘,一直没去取快递,自动退了。后来她就自己买了一个小的,提到基地去。 李菜没进训练那层楼,只去了宿舍,放了东西,给他把衣服挂起来,收拾了一下房间就走。 mm的副教练很健谈,刚好遇上,跟李菜说:“17很有性格……他来试训,还没定下来,就敢挑我们那谁的刺。他们几个辅助很不好惹的,脾气也不好,教练员让干吗他们可爱顶嘴了。不过现在这六个人处得很好,我还挺意外的。” 渐渐的,李菜懂了以前cici跟自己说过的话。 cici说:“假如你觉得你对象陪你陪得少,你又没办法从他身上找原因,有的时候,可能原因不在他,在你身上。不是他不够闲,是你不够忙。” 李菜越来越忙了。 目前看来,她确实懂做菜这一点还是起了作用,在视频里加入一些做饭小知识科普,不会拉长时间,搞得很复杂,又能增加特色。 参考国外的美食视频制作者,她又报了营养和摆盘的速成班。 拍视频很花时间,有人捧很幸运,数据上得到成果就更幸运了。 但她一旦有点紫薇星的兆头出来,马上就有人照搬,模仿她的套路。李菜心态很好,她也学过别人,别人学学她没什么,只要不是明着抄袭。而且她攒的点子不少,频道还在发展路上。 以前李菜的室友总是问:“你的男朋友是纸片人吗?我就没见他出现过。你明明孤寡人一个。” 到现在,她就不这么问了。 不是李耀祖刷存在感了,而是李菜直接从寝室消失了。粉丝多了,要做视频,她不能住宿舍了。 cici回来,拉李菜陪她逛街,李菜第一次也斗胆买了个包,花了好几万。她也说不清,就是心里隐约有种冲动,不是那么想要包,重点是想试一次。付钱的时候,李菜的心在滴血。 买完以后,她很后悔。 李菜深夜回家,抱着手提包跟李耀祖发消息忏悔:“我应该给我妈妈买点红参……或者给你爸拿两条烟的。”这些年花了很多他的钱,她对李耀祖倒是没什么包袱。 早上五点训练完,李耀祖才回她,明明半夜队友叫他别吵他就秒回“吵的就是掉到7000分的臭狗”。李菜七点起来,就看到他打了个电话来,一响就按掉了,估计是想起来才五点,她应该在睡觉。 他脑子短路了,先说:“我爸不抽烟。” 然后发了两个字:“拍了。” 李菜当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过几天妈妈就问她,红参是不是她买的。 李菜问李耀祖吃水果没有,李耀祖不回,她就知道他没吃。李菜第一次接推广,接到一个卖水果的。账号想长远地做,而且要考虑到身份,怕给李耀祖留话柄,她想谨慎一点。他们家的折扣真的很大,她也咨询了之前靠楚楚牵线的朋友,最后接了。 刚好李耀祖放假,李菜拿到一些水果,在家切了一大盒,拎着其他的一起,送到基地去吃。李菜不想上楼,叫李耀祖下来拿。 他上一把排位刚遇到两个挂机队友,带都带不起来,气得要死,下楼时七窍生烟,身上还冒火。 李菜完全没发现,提东西提得手痛,直接把袋子一推,催他说:“快快快。拿上去,我走了。这个沙拉里放了无花果。你不要不认识就扔掉,那个灰色的是无花果,很贵的。” 李耀祖说:“你打车来的地铁来的?” 这句话中间应该有个“还是”,其实是“你打车来的还是地铁来的”。 李菜说:“骑共享单车。” “这么晚也不怕被车撞死,没钱打车?” “……你神经病吧,”李菜习惯了他这样,觉得他心情不好,问他说,“你要现在吃吗?” 李耀祖沉默了。 他看着她。 她叹气,把大袋子放下,拿出保鲜盒,打开来以后又腾出手找叉子。李耀祖看她单手拿着,就伸手接过去,两只手端着等。 她弯腰找出叉子,也不递给他,直接挑了一块,送到他嘴巴旁边。 mm的基地在公园旁边,有很多树遮住了湖。基地外面是一条老路,路灯很黄,靠建筑这边的墙也是有些年头的龟壳纹,上面长着青苔。没有人行道,他们只能靠里站。夜深了,车子经过,灯光比车先到。 一有车来,他们总要两个人都看过去。李菜喂水果给他吃,等他咀嚼的时候,也给自己喂几块。 芒果很酸,柚子很酸,覆盆子很酸,只有无花果很甜。 李菜送得太急了,李耀祖不高兴,抢过叉子说:“嘴里的都没吃完。” 他吃东西其实很慢,所以吃得不多。无花果被切成了小块,李耀祖挑出来,一个接一个,塞给她吃。 李菜把保鲜盒收起来,让他把剩下的提进去。他不提就让基地阿姨提。 虽然是放假,可大家都还是都在排位。这种气氛比之前的队好,但不好的地方也很多。有队友下来拿外卖,看到他们俩在门口,嬉皮笑脸问:“谁啊?” 李耀祖无视了他。 刚好李菜收拾完,李耀祖也进去。他的队友提着外卖,吊儿郎当跟他并排走,声音不大不小,说了句:“没上次比赛要签名那个好看啊。” 李菜提着东西,一个人回家。地铁已经是末班车,车厢里零零星星有几个人。李菜坐着不说话,拿起手机,没有解锁,黑着屏照了照镜子。 第26章 海浪的笑 李菜和cici去美容院,忍不住看项目表。热玛吉、光子嫩肤、埋植线,cici洗完脸出来,看到她的眼光,喜笑颜开,撑着桌子问:“试试看吗?” 李菜连连摇头:“我……没有……” cici已经撑着李菜的肩膀,叫她起来。 李菜半推半就。 她第一次打水光针是cici买单,验了血,等到有针才去。虽然cici说过不痛,但李菜打起来却很痛。刺痛密密麻麻,好像在脸上洒了一袋跳跳糖。可能是体质原因,也可能是麻药敷得太少。美容师说痛不痛都正常。 回去的路上,cici开车送她,李菜整张脸都是红的,cici一直叮嘱护理的注意事项。 过了几天,效果出来了,脸看着确实状态好很多。 cici和李菜视频,看过情况,美滋滋地说:“不错不错,下次去照个灯。我觉得你有几个都可以做,填泪沟、玻尿酸隆鼻……我们去韩国做吧。我有认识的医生。” 李菜抿了抿嘴巴:“等再攒点钱吧。” “嗯嗯。”cici鼓励她,“加油。” 刚好才去理发店焗的油,李菜继续照镜子,突然想起以前中学语文课学的“容光焕发”这个词。 她做饭视频是不自己出镜的。俱乐部可能怕有事,超话管得很严,不管是女友还是选手本人,不是官方照片,一般不会让传播。但搜索网站上总有一些不入流的媒体,手段下三滥,配图也不管有没有授权,什么东西都往上放。 李菜的照片也被曝光。她又没有团队,维权很麻烦,慢慢也就看淡了。 她拍了张自拍,自认为还挺漂亮,发到微博上。 有的网友给她点赞,用网络流行语评论“好米好米”,也有人做了梗图“如果你的老婆长这样,那她不是你的老婆,她是mm-yao7z的老婆”。 有的网友在开骂,发呕吐表情,说“p得好狠”“让你老公别恶心人了”“李耀祖再送一个头你们狗夫妻折寿二十年(可爱)”。 没有恶意,但听起来有点怪的评论是:“今晚要榨干二柱子了。” 李菜照单全收。 因为是她自己选择曝光的,想用电竞选手女朋友这个身份引流,就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这个道理她清楚。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能抱怨。 值得展开讲讲的是网友对李耀祖的新称呼。 “二柱子”听着挺傻,一下从电竞比赛跳到刘老根大舞台,来源是李耀祖在这赛季的表现。 常规赛第一把,他们就对上cor。李耀祖一改之前的狂野输出,头不别在裤腰带上了,打得有点怂,带着mm丢了一血。 实事求是,是选手风格变了,但因为是第一场,才第一次亮相,加上观众又爱嘲讽,马上把他贬成弟弟。 有才的网友翻出去年转会期cor发的通稿,里面吹李耀祖是cor战队的“顶梁柱”。有人阴阳怪气,就算转会了,顶梁柱还是“孔”队的顶梁柱,身是mm身,心在cor,时刻不忘给自家送分。 关于“二柱子”这个外号的来源,有两个说法。 一个是嘲讽他是二鬼子,对手的“顶梁柱”。 另一个也是挖苦的意思。当晚比赛完,cor的前队友开直播,又扯到以前比赛,开玩笑说:“别瞎bb。不是,你别以为李耀祖长成那样,天天打游戏,他就跟你们宅男一样!你们又没跟他一起去做过水疗!他肚子这里是肌肉,吓死我……别人备战亚运,他天天备战奥运……李耀祖把你打住院信不信?真住院!你们不信问肥肥。” 电竞选手都是乐子人,口嗨几句很常见。 那之后,经常李耀祖出现的视频也经常被刷“住院警告”。“住”也通“柱”。 就这样,坏的外号总是流传得更广,影响也更大。就算后来mm晋级,yao7z拿了常规赛的mvp,他的称呼也只是从“二柱子”变成“柱子哥”。 他比赛输的时候,李菜被冲到互动量暴增,基本全是骂人。但她本人其实在大学上课。 李菜在后台看数据,忍不住抬手挤睛明穴。 都说“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这个时代,长得好看确实能当饭吃。李耀祖外貌出众,在商业方面就很吃香,找他的个人代言多,比赛发挥不稳也有粉丝。但他不接代言,虽然没公开恋爱,但直接关注了女朋友,有时候还间歇性上线,一口气给女朋友发的东西全点赞,公开和没公开一样,这对女粉有影响。 李耀祖想纯靠个人实力赚钱,但这肯定有点太理想。 俱乐部是死工资,奖金看比赛。直播那边,他基本中规中矩,不太搞节目效果,一是懒得费心思,二也是不想影响比赛。 李耀祖谈不上说话好玩,纯粹就是嘴贱,骂不服他,只能打服。这一点还挺符合电子竞技主流。加上他有一点好,不怕被骂,心态不会被弹幕影响。稳定直播,也还是有挺多收入。 下节课教室要腾出来,李菜准备去图书馆自习,晚上有一个饭局,需要口译,没工资,也是和游戏行业相关的,是朋友的朋友牵线。 她走出去,身后有人叫她。李菜回头,就看到之前那个一起去考试,喷香水的那个男同学。这么久了,他头发重新染过了,还是很常见的褐色,暖洋洋的,像树的颜色。两个人并排走。 他问她:“去食堂?” 李菜摇头:“图书馆。” “你选了今天这个副教授的课?” “我上学期选的。你要选?” “嗯,他还可以吗?” “有点严。” “哈哈,那我再看看吧。” 校园里凉风习习,篮球场有人在打篮球。自行车的声音响起,不认识的同学骑着车经过,李菜不自觉看过去。 她看呆了,差点被蹭到。旁边男同学拉了她一把。 香水男说:“你男朋友是不是打《狂欢午夜》的啊?” “是啊。”李菜微笑。 “我看到他比赛了。他好6啊。你微信是不是删了我?” “我清好友了。因为加了很多人。” “哦哦,我能理解。可以再加一下吗?” “可以呀。” 他们当场扫了码,李菜其实不太乐意加。她知道,有的人可能会以自己加到选手女朋友为荣,觉得很有面子,李菜不太喜欢,但人情上的事,她也做不到完全不顾及。反正她也不怎么发,电竞的事情又不站队,也没什么风险。单纯就是心里不舒服。 等毕业就好了。 虽然比赛没结束,但是过年会放假。李耀祖只有青训的时候回去过一次,平常放假也很少,基本不出去。一个月顶多外宿一两次。 李菜打电话给他,问说:“今年回去吗?” “不。”他在排位,有键盘和鼠标响。 “要训练?” “懒得跑。” “你爸妈不说你?” “他们生了两个。” “嗯……好吧,”李菜说,“我本来还屯了两天的视频,准备休息一下的。” 他突然笑了:“你管回家叫休息?” “……” “出去玩玩吗?”李耀祖打完这把歇了。 李菜差点以为李耀祖被人夺舍,这种人说出来的话一点都没有他的风格:“出去哪里?” “随便啊,旅游。” “……天冷,去海边吧。过年那两天,人多也多不到哪去。” 他们只有两天的时间,飞机一趟三个小时。李菜收拾了很多行李,李耀祖带的东西不多,她想帮他一件件看,又觉得算了,到时候用她的就行。什么没有可以再买。 原本李耀祖来订酒店,李菜看了他选的那几家,全都贵得要命。她嫌他太会败家,他觉得她太爱操心。他那几天还要比赛,李菜直接全包了,酒店、租车、路线规划,她都弄好了。李耀祖把直播时间安排好,跟教练报备就行。 不止对他,教练员对每个选手说得最多的都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人不在眼皮子底下,万一出个什么事,影响打比赛就全完了。 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李耀祖天天上午跑步,有一次老板开车经过,刚好看到,发现是自己家选手,停车降车窗想跟他聊一聊,李耀祖嫌浪费体力,看到了装没看到,直接跑走了。老板回去就把教练员一通训,不是因为选手礼貌问题,而是批评他们不该让选手到外面跑步。 老板一挥手,撒了把钱,买了跑步机。从此以后,那台机器就是李耀祖专用。 李菜发微信给李耀祖:“你有泳裤没有?” “没有。”李耀祖回答,“我不游泳。” “不会吧?”李菜的意思其实是“你不会到了海边都不游泳吧”。 结果某人心虚,直接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你买啊。我会。” 李菜懒得多想,直接给他买了,自己也挑了一件牛奶白的绑带泳衣。三点式,她以前也没穿过,但看cici这么穿。 她在家自己穿上,对着镜子转动身体。皮肤是有点黄,不白,肚子平平的,胸部也小。 她在嘴里含了一口气,鼓起腮帮子,看了半天,有点害羞。 早上的航班,李耀祖困得一句话不说,又戴了口罩,候机的时候,她都不确认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李菜戴了一顶帽子,穿的长裙,上厕所时很费时间。 她好不容易出来,看手机里,李耀祖给她发消息:“你喝咖啡吗?一杯好多。 “陪我喝qaq。” 李菜觉得这人很不适合发颜文字,但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用颤抖的手指打下:“ok~” 他买的是中杯热美式,这口味,很不一般。他先给她喝第一口。 李菜说:“也没多少啊。” 李耀祖还是面无表情,明明刚刚发了“qaq”:“喝了手抖。” “不至于吧,这么一点,不影响的。” “不要。”李耀祖也喝了一口,苦到他沉默。 李菜说:“你又不喜欢苦的,为什么买美式?” “我看你之前喝。” “我什么时候……”李菜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是在微博发过照片。 他们还没去酒店,穿着便服,一看到海,就兴奋起来了。 打开车门,李耀祖飞驰而去。李菜脱掉长裙,套上宽松的沙滩裤,也赤着脚跟上去。 海面晶莹,远处的波光像水面铺了一层碎玻璃,心脏在看不见的海底跳动。心泵发动,海浪就随之涌上岸。李菜光着脚丫,站在柔软细密的沙滩上。 浅浅的浪冲刷沙滩,笑也翻涌着,在李菜脸上泛滥。海风滚滚,吹动黑色的头发,她低着头,去看自己的脚背。李耀祖在背后,忽然缠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她惊呼一声,刚好躲开地面扑上来的水。浪没过他脚踝,马上又退回海里去。 他们都在笑,笑声和涛声掺在一起。 第27章 爱我爱你 他们出去旅游,李菜负责开车。李耀祖实在没用,连驾照都还没有,只能坐在副驾驶座调导航。 李耀祖说:“你不拍个什么……vlog?我看别人都拍。” “你看谁了?”李菜打趣他,“你还知道vlog是什么,你是不是在网上看美女了?” “你有病就治。我看了解说的。” “解说不也是女的?女解说吧。”李菜实习碰到过那个女解说,人很好。 事实胜于雄辩,李菜从逻辑上战胜了李耀祖,让他哑口无言。李耀祖最后只能用强词夺理来挽回颜面:“我不把她当女的。” 他们到了酒店,有专人帮他们停车,不愧是靠旅游业吃饭的城市,服务做得很好。 考虑到他们现在都有收入,李耀祖有点小钱,又难得出来一趟,李菜虽然没选那么贵的酒店,但也综合考虑,挑了交通好、设施全、比较奢侈的。 两个人出示身份证,办了入住手续。 进电梯的时候,李耀祖问李菜:“你换了身份证?” “啊……嗯,过期了。”李菜还没把证件收回钱包,从口袋里掏出来,拿到跟前看。 他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正面看背面。 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份证,已经是好几年前,他们都还没成年。两个中学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千里迢迢跑到上海去了。 两天时间不能浪费,李耀祖才往床上一趟,李菜就拽着他起来,他们去散步,顺便吃午饭。 他们来这里吃的第一顿是海鲜自助,晚上要去游泳,晚饭不打算吃太饱,全靠中饭撑,所以要多吃点。贝类很好吃,平时李菜不怎么吃,头一回吃到这么鲜的,一下塞了很多,差点走不动路。李耀祖也吃挺多,男生食量本来就女生大,只是他看起来轻松些。 他们吃完饭,走了一会儿消消食,然后就去坐船。李耀祖还买了个盐汽水喝。 李菜去上洗手间,对着镜子喷了防晒喷雾,把帽子压低,出来就看到李耀祖在远处椰子树下等。附近有棕榈树,树枝被叶子压得坍下来,末梢挡住他眼睛。远远站着,只看得到他没有表情的下半张脸,还有被墨镜撑起来的乱发。 李菜沐浴着风,走过去,李耀祖不转身,手臂向后伸,把帮她拿的手提包递给她。 她在用手机,把包推回去。李耀祖什么都不说,包是那种手提的女士包,黑色的,不花哨,被他直接背到肩上,居然也不违和。 搜到目的地,李菜放下手机,再抬头,就看到他皱眉,不高兴地盯着不远处。她知道,李耀祖什么都没想,只是太阳刺眼,在看路。但他一没表情就显得好凶。 李耀祖这辈子最有亲和力的时候,恐怕还是这个赛季初。他说头发长长了,扎眼睛,刚好在家里,她就给他剪了一个奇蠢无比的刘海,剪的时候还拍了个视频,发了微博。 李菜没被爆破,但隔空喊话少不了。当时她发微博,有铁粉评论:“技术不太行啊。” 李菜真的没想太多,就只是说着玩,随便回了句“剪丑了好让他老实点”,结果就被粉丝批评自作多情:“下头,谁觊觎她老公啊。咯噔咯噔咯噔。” 李耀祖第一天比赛前没睡好,还水肿,连解说看到他都调侃:“我们《狂欢午夜》联赛的颜值之光终于灭了。” 幸亏俱乐部很操心选手的商业价值,就算李耀祖本人不以为意,他们也还是主动给他修了修。赛季又很辛苦,没几天他就瘦回闪电,和解说合影时被吐槽:“你进我这个瘦脸滤镜,脸都变形了。” 回到现在,他们去坐游艇。只有几个小时,李菜搞错了路,差点迟到,不想浪费时长。一开始是她拉着李耀祖跑,李耀祖跑得比她快,后来变成他等她。 李菜在甲板上拍照,只发给爸爸妈妈看。她给李耀祖拍,他不配合,她说“你未来丈母娘要看”,然后他就老实了。 看到他那种无所事事,不想拍照的状态,李菜忍不住好笑。李耀祖静静望着她,又不说什么,有点吓人。 他说:“我帮你拍。” 李耀祖想拍她笑起来,露出牙齿的样子。可李菜总闭着嘴,笑得很淑女。 快乐一点。 李耀祖想。 你再多开心一点。 甲板上很晒,等进到船舱,李耀祖在调船里的ktv设备,选了歌,开原声,然后就闭眼打瞌睡。在絮絮叨叨呓语一样的歌声里,李菜检查起相片。 他拍的照片里没有海,没有船,没有风景,她的脸占了一大半。李菜笑眯眯的,前发和睫毛的影子混在一起,落到眼眶下面。下一张也差不多,她看镜头了,没画眉毛,植的睫毛也不适合她,但整个人还是非常可爱。 她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傻笑。 李耀祖很得意,下巴一扬,在旁边问:“拍得好吧?” “嗯。”李菜说。 她听不清歌词,只隐约知道歌手一直在像提要求一样唱“爱我”和“爱你”,以及“没有你我什么也做不成”。 李菜把脸凑过去,被李耀祖截住了,他捏着她的脸,回头去看开游艇的大叔。大叔在驾驶舱,隔开来了,没在看这边。然后他才吻她。她只想亲一下,点到为止就好,偏偏他这人很擅长撬开她的嘴。 她推他,手腕立刻就被捉住了。她脑袋后仰,他还笑她。 李菜脸通红,握拳打他肚子。李耀祖笑出声。开游艇的大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困惑地看他们。 他们晚上随便吃了点海南菜。李耀祖就吃了个椰子冻,李菜说他口味太小孩了,老吃这些零碎东西:“你吃慢点,吃太急了我跟不上。” 李耀祖才不管她跟不跟得上,火速吃完,又点了一份。 李菜在吃鸡饭,鸡饭是咸的。他勺了椰子冻喂给她,她就一口咸一口甜吃下去。 李菜说:“要是能走远点就好了。” “你想去欧洲吗?美国?” “不啊。” 李菜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他说的都是《狂欢午夜》世界赛的举办地。但她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吃了点东西去游泳,这个时候,人不多。李菜换了泳装,梳了个半丸子头,心情很激动。出去以后,李耀祖只有第一眼看得久一点,后来反应都很镇定。 “走。”他说。 李菜不喜欢别人打量自己,但不是不想听评价,围住浴巾跟上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说什么怎么样?” “出门照镜子了吗?”他别过脸,避开她打量的视线,“搞这么大方。” 她觉得他躲躲藏藏的很搞笑:“你就说好不好看吧。” “……” “好不好看啊李耀祖!”她挽住他手臂。 “……” “唉。” 他实在不想承认,但她看起来好失望的样子,他只能说:“好。” 李耀祖真的是旱鸭子,下水对他来说太难了,但他又不愿意站在一群小孩中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两个人没去很深的地方,李菜套着充气游泳圈,跟着冲浪也很好玩。 她的后背贴着他,他的手臂环住她肩膀,两个人依托着同一个游泳圈。浪推过来,人也随之起伏。李菜发笑,跟着别人一起喊叫。头发被海水打湿了,一缕一缕,重复着散开,贴到脖子上,又散开,好像黑色的海蜇皮。李耀祖也笑,他把湿发向一边捋,沾染过海面的嘴唇很咸很涩。 海浪的力量那样庞大,谁也无法抵抗。 他吻了吻她脖子后面,以为她不知道。她明明感觉到了,却什么都不说。 回去的时候,身体非常重,可心轻飘飘的很惬意。因为适应了海里的重力,再回到现实,就会尤其辛苦。海不会陪伴到陆地上,但一起在海里的人会。 李菜说:“你们高中有个游泳池,你知不知道?” “没去过。”李耀祖拿着游泳圈。 “我也只去过一两次。还是那时候的同学带我去的。” “男的?” “嗯,”她点头,“吃醋吗?” 李耀祖嗤笑。 李菜不拍vlog,不是不想水视频,而是怕李耀祖这赛季打不好,被人冲太狠。李耀祖无所谓,他的心很硬,壁垒很厚,不怕这些。 “你拍了就发,总做饭也累。”他说。 她觉得不拍很明智,但他这么说,害她觉得冤枉:“到时候他们说你玩得菜还去旅游呢?” “你管他们说什么。” “管啊,怎么能不管。” “不要管。” “他们那帮人不讲道理的,不管你打出什么成绩,只要你这把没打好,他们就往死里喷你。你没文凭,性格又差,运气好有点本事进了个暴利行业,除了脸能看没别的优点……”李菜越说越多,有点发泄的意思。 出乎意料,李耀祖竟然没回嘴。 和浪涛一起的感觉消散了,他们又不再说话。 回到酒店,李菜没进浴室,先把泳衣外的防晒衣脱掉。她回头,李耀祖正看着她,她问他:“干什么?”他不说话。她还想问一句,他总算开口:“去床上。” 他们第一次做是在她大一,两个人都太傻了,过程不太舒服。她也不懂他为什么想试第二次,但那次就好很多。完事以后,她洗了澡,从包里拿那瓶没涂过几次的指甲油出来。玫红色有点俗气,但她很喜欢。 李菜不贪图享乐,但她懂得什么好,什么坏,什么是欲望。他给的,只要她想,她都收着,不会有负罪感。 李耀祖趴在床上,看到以后支起身。他给她涂指甲油,自己笨手笨脚,却怪指甲油不好。她边看边笑,说:“谢谢。”她是真心的。 他把那瓶指甲油扔了,说:“以后买更好的。”他也是真心的。 到今天,在海边的城市,对方丑的美的一面,他们也见识得差不多了。以后会知道更多,忍受更多,也一起背负更多。 去海里游泳后,她的身体是冰冷的,李耀祖嘴唇却很热。他的手指很灵活,泳衣的带子很容易解开。 他弄得她有点痒,她忍不住笑了,笑的时候眯起眼,于是被他提醒:“睁开眼。” 李耀祖说:“你就是看上了我的脸吧?” 她觉得他太幼稚了,不想张嘴回答,但别的地方顶不住,只能开口:“那你看上我哪一点了?” “你觉得呢?”被海风吹过,他嗓子有点哑。 他们都还很年轻,能一口气做的事很多,稍微休息一会儿,多少时间都不够。第二天他们上午去划船,李菜换了一件全身连体的新泳衣,也是提前带的。李菜在房间里说:“因为会很晒。” 李耀祖不评价,直接开了阳台门,站在外面看天气。 划船也就那样,李菜怕手酸,偷偷打呵欠,没怎么动,全是李耀祖在划。下午去逛免税店,她没什么想买的,带了几份礼物给妈妈、李耀祖的妈妈、楚楚、cici,还有另外几个朋友。 李菜的账户和李耀祖不是一个银行,但她经常会一起算存款。李耀祖这边是稳定增加,这段时间,她逐渐融入这个只要是圈里人就能赚到钱的圈子,也有了些起色。支出只是收入的一部分,收入却在变多。 晚上返程,人有点多,他们就在登机口升了舱。办完以后,提前登机,李耀祖回头叫她。李菜站得有点远,连忙过去。 坐在飞机上,她刚连上wifi,就收到他的微信。是刚才在登机口发来的。李耀祖说:“跟着我。” 他说:“快来啊。” 现在已经坐上来,飞机起飞,不用回复了。可她还是打了一个字:“好。” 她没有发出去。 第28章 腌制肉块 进mm的第一年,李耀祖他们在第一个季度的比赛进展顺利。但到第二个季节,爆冷门输了几场,及时调整,进了季后赛,但还是输给状态更好的队伍。mm积分不够,最终无缘世界赛。 合约第二年,游戏版本更新,各家俱乐部都以此为准,调整战略。 李耀祖改了选英雄的习惯,要花更多时间去训练。 比赛肯定不可能一帆风顺,进世界赛没那么容易,李耀祖一直没超越过第一次打联赛的成绩,不会发微博说,但肯定不好受。 大家一起看别的队的比赛,教练员说:“注意看。” mm穷,只有一个会议室,投影仪投出来的画面还会震。别人就算了,一点点而已,注意不到。李耀祖动态视力好,看得想吐。他们干脆挪到训练室,用后勤的电脑,教练员说:“好好看看啊,现在他们会ba 什么位。” 离教练最近的选手被锁定,不满地大叫:“看我干吗?我怎么知道。” “你说说。” “呃……主奶辅助?” “你的bp像坨屎。”电竞行业,有的教练会和选手很亲近,说话也不那么在意。 李耀祖单手撑着下巴,随便插嘴:“拳?” 教练员来了点兴趣:“为什么?” “这个没削。” “傻逼!不是!对面明显要靠这个发育啊。”教练觉得他搞笑,但还是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们队选手没明确指挥权。 李耀祖不喜欢别人摸自己头,又躲不开,只能皱眉头。 结束之后,再吃个饭就要自由训练,教练员问李耀祖:“理疗师说你的手怎么样?” “没事了。”他不自觉甩手。 “真的吧?你要爱惜自己一点。”教练员唠叨,“训练要紧,身体也要注意。” “嗯嗯。” 有几个月,李耀祖休假也休得少。他问李菜去不去基地,李菜没答应。自从之前评论被人说过以后,她就再也没去过李耀祖的基地了。李菜觉得自己不在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送他试训那次也好,后来送水果也好,她就是不想去。 李耀祖和李菜去吃东北菜,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平时他话就少,现在话更少。李菜多问几句,他还不高兴。情人节的时候,他人没出基地,但不知道怎么开窍的,可能是听说别的选手这么做,所以给她买了很贵的护肤品套装,还有黑色粉色两个同一款的桶包。 李菜网上搜了一下,价格挺贵。 刚好这段时间视频数据差,她压力很大,看到礼物,差点掉了几滴眼泪。 cici约李菜去躺美白舱,在线上跟她说了很久。李菜有点暗沉,又瘦,化妆还算有风格,不化妆经常会显得乡气。cici劝她去美白。cici自己白得发光,确实漂亮。 李菜一开始也动心,但她实在太忙了,暂时抽不开身。 在她提到自媒体难做之后,cici动用自己的人脉,给她介绍了一个邀请制的m机构。 cici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她为朋友出血、卖人情,不为了别的,只要朋友哄着自己,在她需要时随叫随到,陪自己玩就行。 李菜经常陪她微信聊天,她发牢骚,想说点谁的坏话,李菜也都会听,而且不说出去,是有点任劳任怨的朋友。cici很乐意帮她。 因为这个,李菜突然忙起来了。 就算是熟人推荐,m也会进行评定。了解了一下她账号和本人的情况,他们对接也很积极。本来邮递合同签约也可以,但同在上海,公司特意请李菜跑了一趟。 她制作和运营经验都不足,机构甚至会插手内容,但不会拿账号归属权,签约时间很短,算是真的卖面子给cici的菩萨行为。 放在业界里,不是老板小姨子,绝对碰不上这种好事。 他们的提议很简单,目的也很明确,希望她能更多地搭上“电竞选手女友”这个顺风车。 跟她对接的员工说:“要是yao7z也能出镜是最好的。” 李菜第一时间就推辞了:“呃……不太好吧。” 她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特别是别人态度很好的情况下。好在马上有其他同事提醒:“不行不行,yao7z自己有签约俱乐部的啊。他们那边会有意见的。” 李菜这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他们又线上线下讨论了很多次,最后定了一个新企划。 有点参考一个tiktok博主的创意,原版是妻子嫌弃丈夫,给自己烹饪好吃的,但给丈夫糊弄的食物。丈夫这个角色不需要,只用在妻子的台词里出现。 菜真好吃77的改动很多,保证不是抄袭。中间会插入一个环节,是她拍照发给男朋友,得到嘴巴比较毒的回复。虽然灵感是从她给李耀祖发消息,李耀祖经常不回,或者隔很久才回这一点来的,可实际上,写这个回复内容的是她自己。 要用这种“蹭了但没完全蹭”的手段,李菜心里有过挣扎,但第一期发出去,数据反馈回来之后,她就不去想了。 热度很高。 有人喜欢看做饭,有人喜欢看这种有点秀恩爱意思的嫌弃,有人想看李耀祖的边角料。 机构推了以后,一夜之间,李菜的数据是平时的十几甚至几十倍。评论肯定不可能全都是好话,但人气上来了。 李菜有点兴奋。 她终于也体会到了cici那种提醒多到点不完的感受。 同事说:“你可以不看账号,反正我们就像明星经纪人一样,内容也可以帮你上传。” 李菜喜欢一直了解账号情况,所以没答应。 她是在半个月以后开始睡不着的。 按理说,一般正常情况,隔这么久,别人应该开始习惯了,可她好像这时候才开始不习惯。 李菜睡不着觉,总是想着刷数据。数字升上来的快乐很快就麻木,她会看到别人的评论,就算不想看,手也会自己点开。 李菜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有的时候,别人的评论没有攻击性,只是不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可李菜看着格外难受。她总觉得被冒犯,被攻击。隔着屏幕,她不知道发消息的人在想什么,是不是在骂自己。 一口气接收的信息太多了。 信息量太大了。 机构跟她对接的人聊得多了,好几次,李菜的情绪问题没藏住。对方安慰她说:“你以前是素人,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下子,几万人、几十万人对着你说话,你不适应很正常。习惯了就好了,脸皮厚点,习惯了才能越来越好。” 她不仅在意外界的观点,还会因为数据掉下去紧张。 李菜睡不着,半夜会无缘无故醒来。一开始想也不想,直接去看数据,后来想控制,但心里很难受。一刷账号就停不下来,睡意全消。 她会靠看收入来缓解压力。 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出生到现在,她从没赚过这么多钱。以前看到李耀祖的合同,也只知道他最基础的年薪,奖金什么的一概没问过。看到他的银行余额,数字太大了,心里也没什么概念。 钱到自己户头上,感觉完全不一样。 只要她像这样做下去,一个月就能赚到爸爸半年的工资。 为了更多地缓解压力,她下决心要多赚钱。这种心情又变成了新的压力。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以前李菜不希望李耀祖被骂,担心他,其实也是担心自己。他被骂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挨骂。李耀祖顶多被说菜,打得不好。李菜是女生,不是选手,会被评价长相,会被同性挖苦是“娇妻”,会收到性方面的羞辱。 李耀祖察觉不到这一点,李菜不意外。因为他很少看评论,而且不怕挨骂,被开黄色玩笑也不当回事。最关心的时候,也就是跟她说“关评论”“别听他们bb”。 对她来说,这种提醒不考虑实际,也没什么作用。 李菜不怪他。 没日没夜的训练已经占据了他生活。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一心只想着打比赛,不可能面面俱到。况且她是个大活人,也不需要别人照顾。 晚上失眠,能用的时间变得很多。面对的情况越来越复杂,李菜对自己的了解也更深。 原来自己是很难对人敞开心扉的人——她请了人分担工作,但没法交朋友。比起说,更多时候,李菜都在听。可这不代表她喜欢听。她觉得说话很累,聊自己的事很累。听别人说话也累,笑一笑都累。 原来自己是很庸俗的人——她无意中发了一次李耀祖吃饭的照片,很受欢迎。虽然这是很浅显的财富密码,但李菜好像这时候才醒悟。 李耀祖是一种让人上瘾的魔咒,碰一次就停不下来。只要发的动态有他的痕迹,流量就会很好。 但同样也会更招骂。 她被骂到崩溃过。明明友好的评论也很多,可她走不出来。 她的注意力被那些恶评抓住了,伤害人比鼓励人容易得多。躺在床上,她一整夜地睁着眼,骂人的句子在她脸上踩来踩去。 发了视频或推广,很焦虑,所以想赚更多的钱。为了赚更多的钱,发视频和推广,又焦虑。太在意坏的评价,而且越来越在意,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制作视频已经不是辛苦的源头,真正的辛苦来得莫名其妙,难以捉摸。 除了大学上课,她几乎不再出门了,工作在家就能做,有钱所以随便送货上门,什么都能买。 不知道怎么说,她就是……停不下来。明知道不行,明知道不好,可是停不下来了。解释不了为什么,她停不下来。 别人没有问题,是她出了问题。 和机构合作的视频平台办了颁奖晚会,李菜蹭了一个奖。 她终于空出时间和朋友见面。 cici问:“你瘦了好多,吃了什么药?” 楚楚说:“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李菜摇了摇头回答:“太累了,没睡好。” 她们去躺美白舱。李菜一件一件把衣服脱掉,光溜溜的,躺到机器里去。美容师为她涂上爽肤水和乳液。手在身体上摸来摸去,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块被腌制的肉,被强光照射。 这让李菜觉得有点好笑。可她很累,笑也笑不动,只有眼睛酸涩,干燥得隐隐作痛。 熬到大三下学期,有一段时间,李菜想休学。 她问李耀祖,李耀祖说:“随你。” 李菜不想听这种回答。 网上的李菜很正能量,热爱生活,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是个爱做饭的女生。她的男朋友在首发第四年再次打进了世界赛。 第29章 菜是原罪 躺在美白舱里很难受,非常不舒服,出来以后,李菜盯着楚楚的脸。楚楚长得美,是那种很大气的漂亮,鼻子有点像韩佳人。 李菜忍不住想,要是有那样的鼻子,她会感觉好一些吗? 她在走神,楚楚突然看过来。李菜有点懵。 楚楚拉住李菜,凑到她耳朵旁边,小声说:“等一下你跟我来。” 刷卡出了美容院,cici打车走了。目送她离开,楚楚才问李菜:“你下午有安排吗?” 李菜本来打算去一趟学校,楚楚这么说,不去也可以。她说:“我有空。” 楚楚带李菜去了一个认识的心理咨询师家里,他的工作室就在家里。楚楚跟她说:“这个咨询师很有水平,在国外也有执照的。你的情况,我跟他也随便说了一下,你去跟他聊一聊,不要有压力。” “啊?”李菜更懵了。 “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有的时候,人不舒服,就要向别人寻求帮助。你不好意思,觉得对熟人没办法敞开心扉,你就去跟花钱的人聊一聊。” “还是算了吧……” 楚楚说:“你不想去也没事的。反正钱我付了。一个小时两千。” “……”李菜拔腿往里走。 本来李菜觉得跟陌生人聊天是天方夜谭,但出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冲击她的三观。不知不觉,她居然倒了好多苦水,而且咨询师说的话、推荐的思考方式,她也觉得很有道理。她还留了联系方式,定了下次什么时候来。 李菜聊了整整一个钟头,出来的时候,她以为楚楚肯定走了。毕竟什么都不干,在这干坐多没意思,她工作也很忙。 但她出来的时候,楚楚就坐在走廊的座位上。一听到声音,楚楚就放下手机,站起来问:“怎么样?” 李菜想把钱转给楚楚,楚楚不收,李菜就请楚楚吃饭。吃完饭,楚楚又带李菜去了附近一家网咖,两个人一起打《狂欢午夜》,看看韩剧,吃吃东西。李菜还没反应过来,楚楚又买了单。 楚楚和她一起看韩剧,鬼怪和阴间使者在公路上劈裂车,救了女主角。楚楚说:“每次看到这里,我就会想到那几个用滴滴打车,结果被司机□□杀了的女生。” 李菜看着她:“为什么?” “现实里没人救她们。这些电视剧就是骗骗人。” “你有点人间清醒啊。” “不,”楚楚说,“说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鬼怪》我都四刷了。” 李菜和楚楚都笑了。 楚楚问:“你之前说要考的国际翻译证考过了吗?” 李菜回答:“挂了,差一点。打算今年再考一次。” “你很努力啊。你以前高中是好学生吗,当班干部那种?” “你别逗……我要是好学生,至于上这种学校。” “那又说明不了什么,”楚楚说,“我高中还是清华附中的呢。” 李菜大吃一惊。 楚楚很坦然地说:“我以前学习很好的,但是退学了。我爸爸不是很管我,那时候我要退学,他也只骂了我一顿。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怎么想的,突然不想读了,说要去直播,搞女子电竞……但现在想起来,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想。” “可能是想引起大人注意吧?” “你说得对,”楚楚边笑边点头,“很有可能。” 楚楚发微信给李耀祖,告诉他李菜失眠。李耀祖给李菜发消息,说他没有假,出不来,让她去医院看一看,拿点药吃。 去医院的时候,李菜用蓝牙耳机跟李耀祖打电话。她说:“我感觉做自媒体很累,我可能做不了很久。” 李耀祖说:“随你。” 背景音是《狂欢午夜》的战斗音效。 李菜不说话了,拿了卡和挂的号上楼。 听到她一直沉默,他又说:“真的随便你。你先毕业,想上班就上,不想上班就不上。愿意的话,随便找点事做,想做什么做什么。” 李菜想了想,慢慢说:“真的假的?” “骗你是猪。” “……嗯。”过了一阵,她才应声,然后弯了弯嘴角。 李菜不挂电话,李耀祖也没挂。他在基地训练,训练赛被放了鸽子,大家都自由训练,也有人回楼上午睡。 在训练室的队友听到李耀祖时不时“嗯”“好”几声,但开直播网站一看,他又没上播。等要快吃晚饭,听到李耀祖说“拜拜”,才知道他在跟女朋友打电话。 李菜很庆幸自己没休学。时间很重要,她觉得掉队比走错路还可怕。 李耀祖要去国外比赛。有队友说护照在家,要去拿一趟。他也用了同一个借口,请了几个小时的假。李菜和他约了走之前见一面。 李菜提前买了菜,计划上午上课,下午到家做饭,顺便拍素材,吃过饭他就要走,没多少时间。两个人好久没见了,在家说说话,吃完饭就送他回基地。 结果李耀祖提前了,没打招呼就来了学校。 等他发消息给她,他已经到了东校区。李菜走路过去要半小时,她只能跟约好吃中饭的同学道歉,临时扫了辆电动车,骑车赶过去。 李菜说:“你怎么出来的?不会爬围墙了吧?你以为自己是初中生?搞什么叛逆。” “不是,副教练有车,带了我一程。”李耀祖说,“反正就几个小时,我早点回去,省得你还要做饭。” “我又不是不想做饭,我高兴做给你吃。” “累。” 她带他进大学食堂,李菜感觉得到,他们俩有一些回头率。这跟她是视频博主有关,也跟李耀祖的长相有关。李耀祖的心理素质很好,李菜一直很羡慕。就算知道旁边的人在看自己,他也一点都不关心,只看着李菜,好像这么大个食堂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有人跟李菜打招呼,她一回头,就看到之前加过微信的香水男。 他嬉皮笑脸,明显是冲着李耀祖来的:“李菜,yao7z来了?” “嗯,他证件要续了,等下就回去。”李菜笑眯眯的。 李耀祖根本不打算和别人说话。香水男左右逢源,却没见过这种直接不搭理人的,自讨没趣,很快就走了。他一走,李耀祖就开口:“谁啊?” “同学。”李菜说,“赶紧吃完吧,吃完你回基地。” 学校这边还有一些事,李菜要考证,还想提前准备一下结课考试。但是过了几个星期,胡雪峰发微信告诉她,他想来上海玩几天。 说心底话,李菜很欢迎。 虽然胡雪峰辈分上是舅舅,但心态很年轻,跟家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也没比她大很多。李菜第一次玩电脑就是胡雪峰教的,□□是他帮她注册的,游戏也是她看舅舅玩,所以才跟着玩的。 胡雪峰是坐高铁来的,带了一些自己家做的腌菜,说是她妈妈临走塞的。李菜拧开瓶子,先喂胡雪峰一条,自己也嚼了一条辣木瓜,一吃就知道,是奶奶做的。只有奶奶才喜欢放这么多辣椒。 李菜说:“年纪这么大了,还做这么多事。” 胡雪峰说:“人老了就是要多做事,不做人就废了。” 李菜带胡雪峰去住她和李耀祖租的房子。才进小区,到电梯里刷卡,胡雪峰就一直感慨:“好气派,一个月多少钱?贵不贵?你们真是发达了!” “还好,主要是李耀祖。我很不稳定的。”李菜谦虚。 “你别蒙我,我知道,你给你爸爸妈妈买了保险。” “也就交了一点。”一提到这个,李菜就有点落寞。她还是要赚钱,才能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 “差不多了。”胡雪峰笑她,“人老了,病倒在床上动不了。你愿意去照顾,这就算尽孝了。其他的,有钱没钱,都看命。不要强求。” 李菜带胡雪峰参观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台,又给他收拾了床。李菜到里面忙,胡雪峰在客厅问:“李菜,你家有没有苹果的充电器?” “在茶几的抽屉里。”她说。 过了一会儿,李菜出去。胡雪峰在用平板电脑看视频。 他戴了耳机,但耳机是便宜货,质量不太好,有声音漏出来。 李菜站在他背后,看到他在看别人上传的电竞选手直播剪辑,视频顶端赫然一行加粗大字:“yao7z排到女主播后送人头,女主播:柱子哥真绅士”。 李菜手里还拿着抹布,一看这标题,乐了。 一块抹布突然砸到背上,胡雪峰吓了一跳,一看是李菜,马上就要盖平板。 李菜抱起手臂:“继续放。” 她都这么说了,胡雪峰也不能不放。 这是李耀祖日常的直播录屏,上传的人加了字幕。李耀祖排位排到了一个副t女英雄,当时他上播有一阵了,状态不错。平时直播,李耀祖会打得比比赛保守,大部分时候,看起来也没那么爽。但他这把有点浪,击杀比较多,死的时候直播间弹幕都在刷“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这个同队副t是露脸女主播,视频剪了她直播间当时的情况。女主播说:“哦!是柱子哥吗?我排到柱子哥了!躺赢躺赢!” 看结果的时候又说:“柱子哥这是让了个人头给我吗?17让了个人头给我,好绅士啊柱子哥。” 李耀祖出去了一下,回来坐下,一边从旁边抽纸巾一边看弹幕。 他知道了另一个直播间的情况,直接说:“抢我人头还有脸说。” 弹幕说他秀,他满脸受不了:“我喝多了水,着急上厕所。” 水友就喜欢看主播暴怒,继续开他玩笑。李耀祖喝水,放水杯,知道他们是逗自己玩,不爽,但表现出来会更不爽:“左下角看不到?李菜视频号。瞎了眼吗?” 弹幕里全在刷“菜”“菜狗”或者“菜是原罪”。 “装逼。”李菜笑了一声,悠悠说了一句,转头写脚本去了。 李菜出手大方,请胡雪峰吃饭,又给他当导游。cor是胡雪峰最喜欢的一支队,他想去cor俱乐部外面看一看,也算圣地巡礼。 李菜没有熟人,但李耀祖肯定有。不去训练的地方,没准能去办公区看看。 但她想了想,李耀祖现在在国外比赛,日程很紧,还是别麻烦他为好。 胡雪峰就带了一件衣服,身上穿一件,衣服很旧。不知道是他长胖了,还是衣服缩水,看着有点小。算一算,他明年也三十了,李菜印象里,他还是七八年前谈过对象,之后就没消息了。有人介绍相亲,一般别人看不上他,他也没什么兴趣。舅舅很自由,是个没什么烦恼的人,好像脑子里只装了玩。 他们去了cor俱乐部外面,李菜给胡雪峰照了相。 拍照的时候,胡雪峰一个大男人,扯了扯衣服下摆,比了个剪刀手,傻傻地笑了。 车停得有点远,有一段路要走。李菜看了看周围,发现这边已经渐渐建起来了,比起以前光秃秃,到处都是工地的样子,看起来差别很大。 几年过去,之前的荒地里建起了一座展览馆,现在在搞艺术展。 李菜买了两张票,和胡雪峰一起进去。里面在办国学活动,有很多书法作品。李菜一幅一幅看过去,胡雪峰倒是没什么兴趣,在外面的书店逛,买了本书做纪念品。 有几幅字特别漂亮,书法家也在现场。 李菜凑过去,听他们讲解自己的墨宝。 她出去,胡雪峰拿着刚买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坐在大厅里等她。书是出版社出的,在哪里买都是一样的。可他还是买了,就当买了一个纪念品。 李菜和胡雪峰回去看比赛。 挺进半决赛后,mm已经到了成立历史以上没有过的高度。整个团队都去了。这几天倒时差,餐厅和酒店服务都是外国人,翻译有时候不在,大家都不会说外语。 李耀祖跟她打了个视频电话,说队友紧张得不行,吃多了不消化,彩排的时候去厕所抠吐。提到这些事,他的语气很轻松。 李菜问:“你呢?” “我?”李耀祖好像在笑,“我骂他们,帮他们转移注意。” 李菜觉得他真是奇葩,竟然活到今天都没被打。但心态好总归是好事。她准备挂断,李耀祖突然说:“李菜。” “怎么了?” 她停下来问他,他却一声不吭。 李菜问了几声,他一直不回答,于是她说:“那我挂了哦。” 但李耀祖突然又打断:“李菜。” “嗯?”李菜拿着手机,听筒那边静悄悄的。 她等了一阵。 他不再说了。她挂断电话。 第30章 两室一厅 李耀祖他们回国,上了热搜,非常风光,应该是史上最引人注目的loser。 mm进了八强,又进了四强,然后登上总决赛的舞台。领队怕他们吃饭不习惯,专门在欧洲买了菜,自己做了吃。老板在国内,还特地去拜了一下龙华寺。最后一把,李耀祖拿到了他常用的英雄,其他人也都做足了准备。 但有时候,越是关键时候,就越容易翻车。 前面几局都有来有往,最后决胜,一个战术出错,两个队友接着心态崩。另外四个人还在线,但能打到总决赛,肯定都不是省油的灯,对手不可能放过机会,直接一波推。 对面等级抬上来了,队友坚守阵地,但只有被虐的下场。这一阶段,现实里面,mm这边的选手全都鸦雀无声,自己救不了别人,也知道别人救不了自己。 yao7z一句话没说,突然把队友全卖了,一个人去偷点。 对面人回去拦他,yao7z分开单杀了两个人,没有奶,所以这段还挺惊心动魄。但对面韩国队难免有点葫芦娃送爷爷,也算战略失误。 这场打得挺搞笑的,观赏性极差,虎扑、微博那边的网友都看乐了。 一般夸冠军选手都是“世界第一重装”“世界第一支援”之类的“世界第一xx”,李耀祖直接被嘲讽是“世界第一孤儿”。 他确实是打得最拼命的,这一点没人有意见。亚军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成绩。 他变成梗,主要还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 直播有拍到他们退场,李耀祖在跟旁边的队友说话,面无表情,眼神不友善,明显是在骂人。被骂的队友比他资历老,平常生活中性格也比较刚。但现在,气氛特别怪,李耀祖气场很吓人,大家都不敢跟他顶嘴。 mm回国,俱乐部召开记者会,选手全员出席。 李耀祖染了头发。 漂过以后,头发变得很轻,看着就格外柔软,是那种金得发白的颜色。他比第一年打职业的时候还瘦,戴口罩,没被提问,眼睛全程看地上。 有记者问他一个比赛的问题,李耀祖抬起手,手指穿到耳旁边的口罩绳里,勾住向外绕,然后露出脸。耳钉是银色的。 这一幕被拍下来。 电竞不算大众娱乐,这次也没拿冠军,但他们还是在热搜上亮了相。 就因为这种素人帅哥的词条。 李菜在路上看手机,刷到图片,有点纳闷。这头发怎么看都要漂五个小时以上,他哪来的耐心。 顾不上多想,她就刷到自己的信息。 没办法,他俩基本是捆绑的,尤其是不玩游戏也不看比赛的圈外人,一关心李耀祖的脸,马上就会有人科普“他有女朋友的,谈了好几年了”,然后引出李菜。她都习惯了。 隔了一个月,两个人再见面,气氛一点都不浪漫。 没别的原因,李耀祖欠了直播平台时间。他本来想干脆不播,罚款算了。李菜说不行,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脑,他也不帮忙做饭,没事干,躺在那里白白送钱出去。 她很快开了机,还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平时工作用的摄像头,特别清晰。 李耀祖上播,李菜站在他背后。她刚刚烤了羊腿,还戴着烘焙手套,弯腰挥挥手,跟观众打招呼。 弹幕一下变多了,还有水友送礼物。 李菜凑近屏幕,脸一下放大,笑眯眯地很惊喜:“这就是送礼物啊?哇!谢谢!谢谢‘柱子哥麦外敷’的游艇!游艇多少钱?” 她像模像样学主播感谢打赏的时候,李耀祖坐在她后面,抬手挡着一只眼睛笑。李菜一回头,他就把手拿下来,一副严肃的样子:“嗯嗯……千多块?” “啊?”李菜很震惊。 “你没给我送过礼?” “没有。” 李耀祖故意逗她:“你去送一下。” “老板爸爸们这么爱你的吗?”李菜好震惊。 她一大惊小怪,直播间办了卡的都暗搓搓刷点礼物,飞机满天飞。 烤箱在叫,李菜连忙跑了,等下脱了手套回来,又猛地揉了一下李耀祖那颗金灿灿的头,然后才走。 年底的时候,他们回家了。 离家这么久,这还是李耀祖第一次回去。李光明问要不要来接,李菜觉得时间太晚,不想麻烦他熬夜,还是拒绝了。 走之前,她跟李耀祖去做了理疗。他有运动习惯,平时也比较注意,下肢的毛病比较少,颈椎和腰很难避免。相比之下,手还算好的。考虑到他的训练强度,这已经比同龄选手幸运多了。 他们买票晚,不怪别人,都怪李耀祖总想多在基地待一会儿。他们基地网更好,训练方便。李菜都习惯了,慢悠悠买了奶茶喝。 他们在省会落地,租车司机接了他们就走,路上一直寒暄。李菜爱察言观色,不会让人冷场,一连接话。司机问,她就笑盈盈地答。李耀祖嫌吵,把车窗降下来,金色的头发被风吹动。 司机送他们到李耀祖家楼下。李菜想请他多送一程,司机不顺路,只能下客。李菜体谅他,等到这么晚,大过年的,也不容易。 李耀祖抬头看楼上。好几年没回家,感觉有点怪。 李菜才扫完码,就看到李耀祖扶了一辆自行车出来。不是他的。门卫从门卫室里出来,临时戴上眼镜,一边套棉衣,一边说方言:“你们走上海回来哦?” “嗯。”李耀祖回头应了一声。车是他借的。 他骑上去,李菜笑了,但也还是坐到后座上。 “坐稳了?”李耀祖问。 “等下。”李菜挪了一下屁股,抱紧他说,“好了。” 他往前蹬,她笑出声。自行车经过树林,经过马路,经过桥,经过大街小巷,到处都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深更半夜的小镇空荡荡的,寂静无声。他们那么自由,那么快乐。 第二年过年,李菜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跟妈妈讲了李耀祖向自己求婚的过程。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当时他确定续签,在这里再打一年,我叫他寄几个行李箱回来……以前他总是提到基地,然后又不带回来。 “他寄回来了,我一个个收好。里面有一个夹了一张票,是那种裸钻定制戒指的。 “我还挺意外的,毕竟他那个时候还没到年龄。但我装作不知道。 “他平时放假时间很规律。有一次突然说有一天假,要陪我过生日。我觉得很奇怪。那时候,我心里就在想,‘可能是要求婚吧……不会是要求婚吧’。” 那一天对李菜来说印象深刻。上午去水疗,下午去看电影,然后逛街买东西,晚上吃大餐,去游乐园看焰火。很好玩,日程也安排得比较好,感觉应该推敲过,但有好几次,李耀祖都莫名其妙盯着李菜,手插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每次李菜都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掏戒指求婚。 可他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又放进去,拿出来又放回去,就是不。 李菜继续玩,假装不知道,偷偷观察他。 李耀祖剪过头发,染回黑色,半年才回到以前的样子。他最适合这个长度,抓起来显得年轻,压到一边也能正式。李菜这么说,他就一直这么留。今天胡茬剃得干干净净,耳钉换了黑色,还穿了她买给他的衬衫。 一想象他很认真打扮的样子,李菜就忍不住想笑。 他失败了好多次。到了晚上,他们回家,两个人开电脑并排玩游戏。李耀祖carry一时爽,带李菜疯狂上分,但他没有一直carry一直爽——游戏里的战局进行得很顺利,但是他的心情非常焦躁。 李菜偷笑了一阵,这时候开始困了。毕竟她又跟他们这种早上睡中午起的职业选手不一样,还没过零点就哈欠连天。 她不知道,李耀祖一直在看时间。他想在她生日当天求婚,倒计时开始,李菜这游戏赢得没难度,也渐渐困了。 他连忙问李菜,有没有别的想玩的。平日里,李耀祖绝不碰《holiday&039;smid ight》以外的端游,怕影响手感,这次算是豁出去了。 李菜没想那么多,随便说:“突然有点想玩 s。” 他们去客厅玩手柄游戏。李菜还是困,终于撑不住,起身说:“我要睡觉了。你等下记得关灯。” 她站起来,李耀祖还坐在地板上。他突然把戒指盒拍在地上。李菜惊呆了,从上往下看向他。 李耀祖一直不说话,但也不让她走。李菜问他:“你要向我求婚?” 他把头低下去。 李菜哈哈大笑。 李耀祖被笑得无地自容,表情更凶,像个催帐的:“你答不答应?” 在校大学生也可以登记结婚,但因为他们情况比较特殊,不是明星,也还是有一波人关心,所以还是等毕业才去领的证。 为了打职业方便,李耀祖迁了户口。他们带齐证件,洗了单人照片,去民政局领证。 过程很快,效率很高,两个人没怎么卿卿我我,他掏材料她填表,她签字他就把她膝盖上的包拿到自己这里来,省得碍她的事。他们就好像去政府部门办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手续。 拿到结婚证,李耀祖表情看不出来,周围的气氛都不一样,一出门才发现,自己把手机落楼上了。 他的手机是李菜用过的。折叠屏出来以后,李耀祖给李菜买了一个。李菜不肯要,说她现在的还很新。李耀祖就主动要了她的旧手机。 真傻。李菜想。 “我回去拿一下。” “嗯。” 他匆匆走开,消失在人来人往的门口。李菜一个人留在原地。 她翻开结婚证。 看着他们的合影,她不由得微笑。 李耀祖和李菜都姓李,但不会被当成亲戚。李菜脸很短,眼睛狭长,没有表情也像在笑。李耀祖则是吊眼,嘴角向下,脾气差,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他出生在冬天,她出生在夏天。他们一起去海边休憩,经过施工中的荒野,在布满青苔的围墙边喂食,坐上直奔黑暗的快车。他们离开偏僻的故乡,来到繁华的都市。 他不怕失去,她却很少拥有。他们没有夫妻相,也都不完美,可是他对她好。她喜欢他,受用他的好。 感觉只是一眨眼,但是已经过了很久。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夏天又来了。 李菜一个人留在原地,还是原来那个地方。快要下雨了,大城市里听不到蝉的叫声。 结婚两年,没有房产,也没有其他产权纷争,所以结束得很快。 她盖上离婚证。 李菜在民政局门口站了一会儿。汗不知不觉浮上来,额头和前胸都湿漉漉一片,聚拢成细嫩的沼泽。她向前走,招手拦车,坐上出租车离开。 第31章 邻家的月 人们感到不幸福,所以总想着重新开始。 朋友的朋友离开上海,为了退押金找转租,房子在中心城区,还有两个月可以住。李菜私聊他,视频看了一次房。因为赶时间门,很快就搬过去。 住了一个月,感觉还行。不是很好,也不是合适,就是凑合。虽然有很多缺点,自己也嫌弃,但心里隐约有个声音说,“就这样吧”。差不多得了。 比起费劲去折腾,还不如多安慰自己,别的房子也是一样,有好也有坏。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懒,懒得动弹,搬东西很累,找房子也很累。特别是这个季节,稍微走动就会汗流浃背。看房子必须要跟人聊天,李菜知道自己做得来。打交道而已,也就是说说自己的事,听听别人的事。李菜现在可以说的事很多。她身上发生了很多精彩的谈资。 房东带着合同来家里,她有三处房产,所以从网上买了一整本的租房合同模板。李菜随口问了一句,还能不能便宜一点,房东没答应。本来也只是提一提,李菜没什么想法,很快签了名。 “你是哪里人?”房东问,“现在在哪个单位?平时做什么工作?” 房东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脸很长,虽然是工作日,但穿得很随便。她说:“这房子以前是我女儿住的,她跟你一样大。”房东看过李菜的身份证,当然知道她的年龄。 虽然递出证件的人是自己,可一旦别人表现出了解她,李菜就会感到不愉快,有种被冒犯了的危机感。 她笑着说:“嗯。” “她现在在瑞典,”房东说,“大学去英国上剑桥的时候就跟我说,要留在国外,不回来了。” 李菜还是笑:“嗯。” 房东还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女儿发来的照片给她看。悠闲的天气,浪漫的建筑,湛蓝的天空,又大、又圆的月亮。房东把屏幕伸过来,给她欣赏她女儿的花园。她的女儿在后院开垦了一块地,现在在种蔬菜,还养了鸡,打算建一个农场。那样的田园生活,乡下遍地都是,只是不够美。 李菜耐心地看,连连说“真好”“很漂亮”“听说那边很不错”。 到最后,房东感慨式地总结了一下:“我也就希望她过得好,健康、开心就行了。” 临走房东还要问一句:“你是哪里人来着?” 门关上,李菜把人送到电梯口。回去以后,她拿茶杯到厨房去,洗干净,倒过来放好。瑞典从房间门里离开了。和她一样大,却天差地别的女生的生活也是。她在水槽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用app约了搬家公司,东西之前放在朋友家,和以前住的地方没关系。师傅开的小货车,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和李菜坐在车前面。 师傅和她聊国际局势,说要是打仗就好了,打仗国家就会重新洗牌。李菜用手机搜路线,想看看几点钟能到。 车停到地下停车场,但从负一楼上来的楼梯很窄。师傅帮忙送东西上楼,在门口问李菜要钱买水喝。李菜愣了一下,之前平台说过禁止私下交易,可以投诉。李菜掏出手机,给他转了二十块。 她转得很干脆,但这二十块一直烙在她心里。晚上看手机,投诉方式是给客服打电话。打电话有点麻烦。 李菜整理了自己的行李。 制作视频的设备卖给了以前工作上的熟人,脱手的时候有点可惜。用了好久,自己也很习惯。有几个镜头拍东西真的很方便。但频道停更一年了,也没有捡起来的打算。 除此之外,就是包包和衣服。 李菜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买过这么多东西。衣服都过季了,转手是纯掉价。包包很贵,也的确曾给她带来很多安慰,消磨过不少焦虑和寂寞。 李菜把东西都处理了,像书上的“断舍离”。 她收拾了一些生活垃圾,到了楼下,才想起忘做垃圾分类。她才打算现在分,身后就传来大声的斥责。 李菜回过头,同一个小区的老太太在对她发牢骚。她听不懂本地话,回答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手里的东西被抢走。老太太像强盗,比年轻人更强壮,也更彪悍。 连垃圾都被夺走了,李菜一无所有,回到家时很恍惚。人们不幸福,所以才总想重新开始。想重新开始的人太多,可能是时代的问题,也有可能只是人之常情。 离婚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但又不突然。和相爱一样。 她和李耀祖提起来,他拒绝。她又提起来,他又拒绝。这样反复了很多次。最后他答应了。 刚结婚的时候,有游戏媒体做了李耀祖的专题,《狂欢午夜》简体中文官网也在社区版转载。电竞网站邀请李菜一起去。 那一年,mm又打进了世界赛,但没晋级四强。俱乐部在官博发了vlog,剪辑的视频里有yao7z让队友先杀人,但没被采用,最后队内被反杀的片段。 网上当时吵得比较厉害。教练员特地开直播,做了一个回应。yao7z是比较意识流的选手,训练赛时候,他也经常会做出相对领先一步的判断。 但他还不够成熟,平时也会有判断错误。yao7z的反应不比意识差,他自己能承担判错后果,可是队友不行。总体来说,就是告诉大家,也别觉得他多厉害,他纯粹是赌怪。队友没听他的很正常。 这种争议抬高了李耀祖的转会费。他在现役里不再年轻,操作没退步,还够值钱。毕竟对线能力最难得。放眼整个转会市场,他算混得很好。技术好,长得帅,前途无量,又有商业价值。 李菜做了银色美甲,打扮得漂漂亮亮,陪他去做专访。既然叫她去,肯定也会做一些感情生活上的取材,编辑问的都是李耀祖的事,李菜也就挑好的说。她印象比较深的是他们问李耀祖,为什么那时要染金发,有没有什么原因。 李耀祖说:“舒服。” “能具体讲讲吗?” 李耀祖突然去看李菜,他说:“很黄吧?” 李菜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头发,染得比食堂那个人黄吧?”他一副隐蔽的嘚瑟样。 搞了半天,他在和她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大学同学较劲。过了这么久,居然还好意思说。 专访做完,编辑说想拍张照。 李菜没多想,以为是拍合影,直接两只手举起来,都比“耶”,凑到眼睛旁边。她还沉浸在刚刚的笑料里,心情很轻松,笑容好灿烂。 在她身旁,李耀祖也干脆比了一样的手势,向她那边倾斜,好像在漫不经心地向镜头下令——对焦那边,去看李菜。 编辑本来想提醒,但一想到李耀祖那么难搞,又还是让摄影师按了快门。 文章发出来,内容中规中矩,很快就被信息淹没。快节奏的生活中,没有人会关心具体的人。李菜翻来覆去读了几遍。 这么说有点自恋,但看到有人夸自己,知道有人羡慕自己,有人向往她的生活,心情真的会变好。 她和李耀祖离婚了。 李菜不幸福,但李菜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她那时候想的是逃走就很好,先逃走再说。 网上一搜就有协议模板,下载下来,用电脑打开文档就能写。第一次提交协议,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了。分财产的协议,工作人员让他们一个月后再交。她填表的时候,他翻材料,他签完字,她替他把手机拿起来,怕他等下又忘记。 李耀祖回基地,李菜继续住在家里。时间门到了,她主动打电话,约他去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不想被拦着,这一个月,李菜谁都没告诉。拿到证才跟妈妈说,家里炸开了锅。李菜直接不回电话,微信也拉黑了家里人。 堂妹李彤这个月来上海,先住到李菜家,带了外面买的卤味。 她毕业一年了,在会员制商店做管理。李彤一直很能干,这次调过来,过两年再回去,有上司跟她打包票能升职。她坐在李菜家的客厅。李菜用投影仪投了手机屏幕。 李彤看到李菜有催报道的短信:“搞什么?你考了研?” “嗯。”李菜在晾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一定要抖平再挂,“双非的学校。很水的。有点不打算去了。” “那为什么考?你要考公吗?” “不啊,当时很焦虑,想找点事做。” “什么专业啊?”李彤很好奇。 “艺术学硕,是一个学书法的教授。”李菜停下动作,不再甩衣服,忽然说,“有一次我和我舅去了一个展。有些人的字写得真好啊……” 李彤在吃卤鸭胗:“胡雪峰?” “嗯。” “他哪年死的?” “去年。” “去年?你那时候……你是不是没回去?” “今年过年给他扫了墓。” 是睡觉时突发的脑溢血。之前他说过几次,自己头痛。但朋友没放心上,只叫他少熬夜。胡雪峰自己也没多想。他一个人住,隔天中午才被发现,已经死了很久。 李菜把衣服晾完,坐到地板上,空调吹得脖子疼。她拿出手机,想看看能叫什么外卖。她问李彤想吃什么,李彤摆手说吃饱了。她也就把手机放下。 李彤说:“要么你就去读吧?” “嗯?” “你去读研吧。”李彤说话很直,不遮遮掩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考上不容易,你才离婚,这是重新开始的时候。上班还不够,你要多去做一些事。要是不知道做什么好,那就都去试试吧。” 第32章 滚烫的酒 李菜手滑点开微博,新的提醒跳出来。看着就烦。李菜卸掉了好几个软件,电脑里的收藏栏也清空。以后不会再看了。她暗暗地下了决定,跟自己约好了。 李彤拿着小杯的儿童奶酪,一勺一勺送进嘴里,站在一旁问:“你在干什么?” “嗯?”李菜盖上电脑,起身时摇头,“你吃了饭吗?我买了吐司。” 虽然可以和身边的人表决心,但她不想。算是给自己留余地,以后还能违背,但更多的还是没有自信,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决心、喜好和痛苦都是很私密的东西。 李彤问:“你抢了宿舍吗?” 李菜说:“没有。我住家里。” “挺好。我有时候加班,会提前跟你说,不要锁门。我把房租打给你。” 听到这句话,李菜抬头扫了她一眼。李彤的风格经常让人意外,就算和她认识很多年,也时不时被吓到。李菜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了,我比你有钱。” 李彤不废话,直接转,进屋前跟她说,冰箱里有没吃完的阿拉伯烤肉,可以用微波炉热一热。 奶酪包装像酸奶,撕开的时候,李彤顺手把盖子放在餐桌上。 李菜的大妈从没工作过,结婚后就是家庭妇女。每次李菜去大伯家,他们家的地板总是雪亮雪亮,赤脚也不沾灰,就因为大妈每天都打扫。从小有人收拾,李彤也不注意这些。等会儿看到,她肯定会扔,但当下不注意。 李菜以前一起住的人也这样。 她拿起来,丢进垃圾桶。 收拾了一个月,李菜辞职去了大学。 她在做跨境电商,是有点忙的工作,能发挥她外语的专业。还在上班的时候,同事也会叫她聚餐,聊得很热闹。但到辞职,大家也不会相互打招呼,保持着健康的距离感。 人不多,老板不那么想放她走。李菜说明了原因,最后也只留了一个月。 小时候想上大学,觉得大学是圣殿。高中还好,回想起来,李菜小学、初中不少同学都早早退学,随便进了工厂,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对他们来说,人生有没有选择,终点是什么。 李菜像个傻乎乎的新生,和其他研究生一起,跟着本科生参加开学典礼。开学前,她加到了导师的学生群。李彤说她应该请导师吃个饭,很多人在复试前就会这么做。李菜想了好久,觉得自己也不是很上进,还是算了。 同班也有其他导师的学生,大家一起开了个班会。 结束以后,导师在微信群里发消息,让他们到工作室集合。 李菜不是年纪最大的。知道以后,她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有点高兴。之前她一直怕自己掉队,现在觉得来读书也好。 同门一起去吃饭,李菜把这种担心说了,同学笑她:“哪有这么夸张!复读个一年,二战三战一下,很多人都这个年纪的。你还这么年轻。” 李菜对“年轻”这个词感到陌生。 虽然她的确年轻。 导师是女的,已经年过半百了,身材很苗条,没有老气的纹眉和眼线,化很浓的妆,生气的时候就瞪眼,高兴的时候就大笑。李菜有点怕这种人,但又无缘无故很向往。 李菜觉得她很年轻。 吃油放得多的菜,导师会盛一碗清汤,到里面洗一洗,等油花泛起来,然后才吃。吃饭前她要吃酵素,吃几种药,和大家聊自己上厕所的频率。 他们点的一道菜是涮肉,服务员上了肉和锅,本来要帮忙,被导师叫下去了。坐在上菜口的女生站起来,用公筷夹了肉片,下到热腾腾的铜锅里。 周围同学有眼力见,马上拿了新的碗,放到桌上转过去。 导师笑盈盈的,边说“不要”边接过去,但也没有吃,只是放在一边。 锅有两半,都还在热。第一个拿筷子的女生脸很白,披肩发,素着脸。李菜和她说过话,感觉女生有些唯唯诺诺。 其他人的碗也递过来,汤和菜都要煮。为了不搅和汤,女生拿了两副公筷,像螃蟹一样忙。 李菜看着她,觉得可怜,于是站起身,轻声对她说:“我帮你。” 她接过一副筷子,拿汤勺把浮在汤面的泡沫滤掉。李菜只是想帮她,没想到女生把筷子一撂,自顾自坐下了。李菜一懵,低下头去。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她像被塞了船篙,没地方去了,就站在那,随遇而安地撑船。 周一到周五是专业课,到周末是政治课。导师手里有课题,任务发下来,大家分头做。研究生比本科自由很多。 有一天,导师发了条消息给李菜,没有称呼,也没有问行不行,直接传来两个pdf文件,说:“去本科给我送一下。” 李菜问:“打印几份?” 导师不再回复了。李菜各印了三份,到教学楼附近发消息。导师却给了生活区的定位,又发了女生宿舍楼的楼号。 校园很大,李菜走了二十分钟,好在天气不晒,但看着好像要下雨。坐电梯上楼,这时候,她已经渐渐开始不高兴。在路上,没有加导师的微信群跳出来,同门截图发出来,问:“你们收到没有?” 来自导师,同样的信息,李菜才回复过,而且还不得不为了它到处跑。 有人回复:“也发给我了。(流汗)” “应该是给她孩子送。” “她上次找我给她订外卖,还一定要吃饭店的。好下头。怎么会有人叫外卖点白灼大虾啊?” “我装死了。” “我说我在外面。” 李菜没发言。 原来只有她笨,活该蒙在鼓里,当了冤大头。 她在走廊尽头给导师发微信。群里还在聊天,她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导师问她达美乐的外卖怎么叫。李菜当时帮了忙,收货人的名字写的“范骧磊”,有点男孩子气的名字。 随便翻了翻,送的东西是马克思这门课的提纲,划过重点,还有很详细的笔记。 有个当教授的妈妈真好。 李菜听同学说过,导师的孩子在本校上大一,学的计算机。她在女生宿舍走廊上等这个爱吃达美乐鸡块的人,范骧磊来了,但和她想象中不同,他是个男生。 范骧磊环顾四周,只有李菜看起来像等人。李菜也看过去,只有他看着像找人。她心里有过一点好奇,对着一个完全不认识,被他妈叫来跑腿的人,他要怎么打招呼。 结果范骧磊说:“嗨。” 他接过去,说了声“谢谢”。他是被女同学叫来修电脑的,虽然计算机系跟修电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们叫,他也来。 他妈妈带了几个研究生,女生的头发盘起来,很随意,漏了些碎发,像阳台上的吊兰。她告诉他:“我印了三份,钉在一起了。” “哦哦。”男生是单眼皮,脸很小的帅哥,打扮有点潮,手腕上戴手链,外表不是很好打交道。 李菜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凑近给他指页码:“这里不是漏印,是本来就这样——” 范骧磊瞥了她一眼:“好。” 寝室里传来惊呼,窗外的响声由远及近。暴雨像历史剧里的兵马,浩浩荡荡地涌来,卷过人们藏在里面的楼房。 突然下雨了。 李菜稍微蹙眉,很快又平复,她问他:“你有伞没有?借一把。” 范骧磊走回那扇刚才出来的门,向里面说了几句什么。他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折叠伞。 李菜接过,侧身看了眼门牌号:“我会过来还。” 有别人按了电梯,刚好到了这层楼。李菜走进去,站稳后转身。她不看任何人,也不离任何人太近,身上是一条渐变色的绿裙子,像一块在融化的玉。电梯门慢慢合上。 她下楼,外面雨很大。手机响得很及时,是李彤说要请她吃晚饭。李菜接完才走,范骧磊也忙完下楼,和她打了照面。李菜点了一下头,范骧磊也回应。 他们都要走。打开之前,李菜晃了一下伞,窸窸窣窣的响声在耳旁抖动。 范骧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正是什么都没想,不然也不会做这些。他接过她手里的伞,帮忙撑开,递还给她:“容易夹手。” 李菜望着他,接过去,说谢谢。 晚上的时候,李菜坐地铁去和李彤吃饭。虽然小的时候,在乡下,她们经常一起玩,可这还是第一次单独一起吃饭。 李彤喜欢喝酒,酒量还行,但酒品很差。她一喝酒,就会开始骂人。 李彤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弟弟比她小很多。李彤说话很不客气,也不管他只是个孩子,直接叫他“小王八”,而她爸爸,也就是李菜的大伯则是“大王八”。爸爸一大把年纪,两个孩子都十几二十岁了,还非要生个男孩,让她很丢脸。妈妈竟然还真生,也让她觉得非常烦躁。 之前过年,李菜去大伯家拜年。大妈让李彤照顾弟弟,李彤也不管,坐在旁边刷题。她弟弟是大人宠大的,比较娇气,喜欢大喊大叫,发脾气还拿玩具砸人。李彤气急了,就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吵得一家人都受不了。 喝完酒,她主要骂的人就是家里人,偶尔搭上工作上的神经病。 不知道为什么,李菜不讨厌和李彤相处。 李菜不用说话,因为李彤想说的时候就会说。假如她没说话,那就代表她也不想说,可以很自然的安静。而且,李彤总是想说就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李菜可以选择听或不听她的话,就算不听,她也不会在意。 她们坐在一起,在同一张桌子旁边吃饭。但她们喝的是自己瓶子里的酒,自己给自己倒,自己把酒咽下去。 李菜一直在想范骧磊,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她多了一个新的好友提醒。一开始,李菜以为是妈妈,前段时间,妈妈一直想加回她。进学校不久,她还是通过了。妈妈没和她聊离婚的事,只问她吃了饭没有,觉睡得好不好,平时有没有多出去走走。 李菜只回答了问题,没有讲别的事。 好友申请跳出来,他很简单地说:“我是范骧磊。” 微信里的提醒叫“新的朋友”,以后再想起雨天和伞,也有了新的回忆。虽然现在不够,旧的还是很清晰,但总有一天,新的会覆盖旧的。 李菜加了范骧磊的好友,没急着放下手机,先点进搬家公司的app。她点客服的号码,手机直接拨出去,比想象得更容易。 李菜挂断电话时,李彤才结束一通畅快淋漓的国骂。她们付了账,两个人一起走出去。 天色已晚,虽然已经有些年头,步行街上人还是很多。一出店门,李彤就恢复了正常,步履稳健,也不再絮絮叨叨。李菜走在她身边。 夜风凉爽,喝酒后的身体很温暖,心比其他地方都滚烫。这样的散步太舒服了,舒服到李菜也想张开嘴,让胸口的地方能散散热。 “我想过了,”她说,“我应该重新开始。” 简单的话,舒缓的念头,李菜费了好多多余的力气,下了很平静的决心。她说:“我和我前夫都是。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都肯定会过去——” 她应该乐观的,可是却想哭。 话音没落,悲恸的哭声就像定时喷泉,突然在背后散射,水花四溅,引去周围人的目光。 李彤吃了一惊,回过头张望。李菜也看过去。是一个刚从二楼网咖出来的女生,年纪不大,可能是高中生,在拿着手机嚎啕大哭。和她一起的女生赶紧拉她,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知道没什么大事,路人都转过身。李彤不由得笑,李菜也继续埋头走。他们还有自己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在哭的女生被拽着往后退,跌跌撞撞,大声地哭喊:“yao7z发微博了,他说他不打《holiday&039;smid ight》了!李耀祖退役了!” 李菜停下了脚步。 以前她问过李耀祖,什么时候退役?他在撤针灸,手腕上已经有很多扎过针的痕迹。李耀祖说,打不动的时候吧。她太久地看着他,忘了眨眼,眼睛干涩得要落泪。 回去的路上,她闭上眼,假装睡着了。他刚做完治疗,手不能动,脱衣服很难,动静特别大,但又非要脱。李耀祖的一言一行都很笨拙,慢吞吞地,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在青春的哭声中,夏夜是安静的,过去太漫长了,足够陪她走完前面的路。 所以,只有一小会儿。 李菜继续往前走,伸手挽住李彤的手臂:“快赶不上地铁了,跑一跑吧。” 李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朝她点头。她们小跑了一段路,中途没停下,直接进了地铁站。 第33章 四条信息 清晨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李菜手机里躺着四条信息。 一条是爸爸转发网上的搞笑段子给她,一条来自李耀祖的妈妈。 还没离婚的时候,李耀祖的妈妈很爱挑剔李菜。她和几个退休同事一起,从老家飞来上海,不去看李耀祖,只想和李菜见面,要李菜伺候自己饮食起居。 李菜在做饭,想切掉多出来的肥肉。几个中年女人围在门外,一看她下刀,李耀祖的妈妈说个没完:“怎么这么浪费?拿去煎一煎。你那些都是什么菜谱,少给妹妹做西餐。外国人吃的,不健康……” 做完饭,李菜削了水果,又泡茶,站得腰都疼了。进到厕所,才坐下,阿姨就在问:“李菜,李菜你人呢?” 她只能快速上完,提上裤子出去,给她们补新的茶。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耀祖突然回家。他把妈妈接到酒店住,又请了私人导游,用人民币把她和她的好朋友的每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够玩两个月。 李菜并不高兴,闷头在厨房里削山药。山药滑滑的,碰到身上会痒,她一个人干着复杂的活,心里有很多不满。 李耀祖不理解,站在门边不露面:“你犯贱?” “……你不懂,婆媳关系就是这样。你帮了我,等以后呢?”李菜说,“她就来几天,也只是想在朋友面前摆摆架子。之前过年回去,她不也没为难我?李耀祖,你没必要在这时候体贴的。” 他听懂了,但觉得这些门门道道太复杂。李耀祖不承认自己犯错,他是为她好才这么做,临时请假很难,要扣钱,回去还要挨教练员骂,凭什么现在就被批。 “我管你去死。” 他妈妈进门,他刚好摔门出去。 李耀祖回去了,李菜陪着他妈妈在城里到处转。 坐观光车的时候,李菜和李耀祖的妈妈坐后排。她轻轻拍李菜的手,告诉她:“妹妹就是那张嘴。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和妈妈打视频电话,李菜碰巧说起这件事。李菜的妈妈感慨万千,旁边奶奶在吹风扇,插嘴说:“你信她!她就是替他儿子拴着你!她自己镇得住她儿子吗?!” 做过妈妈的人懂妈妈,做过婆婆的人懂婆婆。李菜大笑,奶奶和妈妈也跟着笑了。 回到现在,李菜点开消息,看到李耀祖的妈妈问她最近住在哪。放在以前,这是打听李耀祖最近怎么样的前一个步骤。李菜不觉得李耀祖的妈妈讨厌,但也不是很喜欢。 她不想回复,所以没有回复。 第三条消息是李菜卖二手包的买家发来的。 她是打包出的,只拍了一个全图,商品信息写了包包的种类。买家也是手头有钱的人,买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有漏货。李菜找不到那只美国帆船袋,干脆转钱过去,补了差价,两边和解。 李菜和李彤一起吃早饭,李彤觉得不好:“没准她就是骗你。收到货,都这么久了,才来找你要钱。” “就那么点钱,算了。” “你全部卖了多少钱?” 李菜在手机上打了个数字,微信发给她。 李彤挑眉,忍不住问:“你是真富婆啊?” 李菜轻描淡写:“打得好的电竞选手赚得不少而已。” 她吃完泡面,倒掉汤,把纸碗塞进垃圾桶,准备出发去学校。 第四条消息来自导师。 李菜的导师今天有工作,是和几个外地书法家协会的人一起吃饭,到处参观一下。 李菜已经渐渐上道,比起有课,自由安排的时间更麻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叫去。生杀大权在导师手里,导师不签字,达标了也没法毕业。导师叫学生做事很正常,至于做的什么事,事情多与少,全看导师的人品和边界感。 但今天的事是一早说过的,李菜也答应了。她想和书法家、画家打打交道,以后写论文、采访都会更方便。 李菜的导师也写字。在书法家协会的一大帮男人里,她是少有的女性,画的画也的确很漂亮。在工作室,李菜有和导师说过:“孔老师的花鸟画很漂亮。” 被称赞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导师笑了,说:“用心就好。” “难怪都说你是美女画家。” “那都是哗众取宠,美女说起来好听一点。这个圈子是个男人的圈子,很多文艺圈子都是男人的圈子。” 虽然私底下看得很清楚,但陪客人的时候,导师总是左右逢源,话很多,会让人觉得有人情味。 导师是绘画书法兼修的人,每天一张画,也会一直钻研写字,想着要怎么落笔。年纪这么大了,她还是坚持练字。虽然她叫人办事的时候,李菜会忍不住发牢骚,但她还是很佩服她。指挥学生做事,是因为导师有权力,说到底,那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李菜开了导师的车,去接那些书画家。一见面,导师就向大家介绍:“这是李菜,我的得意门生。” 导师介绍哪个学生都说是得意门生。李菜跟着她还不到一学期,哪来的得意。但老师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也认。 几个中年和老年男人都在笑,夸李菜漂亮,顺便又夸李菜的导师漂亮。 餐厅和菜单是别的研究生选,拿给老师过目,然后定下的。李菜开车过去,问前台包厢在哪,像个服务员一样引几个书法老师进去。 李菜的导师很懂人情世故,饭局吃到一半,提醒李菜敬酒。导师已经敬过一次,拿着酒杯转一圈,外面的不用管,想敬就敬,不想敬拉倒,主要是上座那两三个校领导。 李菜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 在家里,出去吃饭都很少,酒席也都是在乡下,不会要她做场面的事。长大以后,到了上海,她大学是糊弄过去的,工作是新兴行业,配偶那行就更别说了,一个二十五岁都算大龄的职业,像这样陪人吃饭不常见。 “你懂事一点,好好做。”导师说,“下次采风还需要他们拨钱。” 导师是聪明人,也很清楚聪明的做法。她提副教授和教授都没遇到什么困难,一辈子顺顺利利,过着别人羡慕的生活。 李菜回想着导师的做法,脸上堆了鲍鱼海参似的的笑,像模像样,给领导敬酒。 学院的领导说:“你们这届面试的视频我看了,是你说你看过孙过庭的《书谱》吗?你叫什么?” 李菜没想到自己会被记住。虽然她是第一次见这位领导,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清楚他具体的职务,但他是领导,所以一点关心就让她身不由己地激动。 “李菜?”领导说,“这个名字有意思。” 领导都这么说了,旁边肯定会有人附和:“李菜,好名字啊。民以食为天,有菜才有天啊。” 这个玩笑一出来,酒桌上的人都笑了。 有人端杯子过来:“李菜同学,我敬你一杯。” 李菜把杯子压低:“谢谢。” “李菜同学大几了?” “李菜,你是哪里人?跟着你们孔老师,平时忙不忙啊?” “李菜同学,你有男朋友没有?”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念了一遍李菜的名字。 敬酒以后,导师拍了拍她的肩,把自己的钱包给她,让她去买单:“李菜,去吧。” 到了旅游参观的环节,他们去看西洋建筑,到河边拍照,然后去了观光塔。 在路上,李菜就线上订好了团体票,截图微信发给导师。到了现场,她先下车,穿越人流去取票,又顶着人流回来。刚好有小长假,游客很多。太阳光刺眼,李菜把皮包举过头顶,顶在头上。人头像浪涛一样,不断地攒动。她不能停下脚步,只能一个劲往前走。 还好不是夏天。 她的心砰砰直跳,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只不过在现实世界被关注了一下,好像自己就有了价值。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干劲让人感到害羞。 李菜回来,把票拿给导师。 他们进了观光塔。导师请了一个讲解员,一层一层逛上去。领导走在最前面,主要负责这次活动的导师紧跟在后面。有李菜同门的学生在拍照,等回学校,导师也好,院里也好,估计会要相片,方便更新公众号和官网。 墙壁上是一些资料和图片,讲解员一条条讲解,语调很平,语速很均匀,像是开着一点二倍速放录音带。 李菜跟在队尾,慢慢地走着。刚刚因别人认可而加速的心跳已经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下一下,仅仅维持活着的跳动。李菜走在人群外,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冷静地思考。这样她喜欢吗?假如喜欢,她会继续下去。不喜欢的话,她就要考虑改变。 李菜去上了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大部队已经上了一层楼。就算她不在,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讲解很冗长,她不是很喜欢,所以没有跟上去。 李菜乘了电梯,直接上了楼。外面人来人往,因为是白天,来的学生也很多。到处都有人说话,有笑声在天花板盘旋。人群中,只有李菜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是,她没有什么好迷茫的。 刚走进这一层,她就看到了那扇窗户。 李菜好像做梦一样走过去,扶着扶手,落地窗外是一整座城市,宽广,美丽,装着很多人理想的生活,错落着狼狈而缤纷的时代。 今天有很多人叫了她的名字,只针对她这个人,不关注别的东西,也不会随意地评价她。 “李菜。”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语气,看她的眼神也从没变过。 李菜回过头。 看到李耀祖的时候,这种感觉很特别。他过来的时候好像踩着梦,有些魔幻色彩。她不知道的是,李耀祖也这么想。李菜在窗边站着,那是一种不现实的情景,好像游戏卡了bug,非常违背常理。 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李菜不认识那个女生。他们也是来参观的。老板从微博知道他离婚,说要介绍朋友给他,李耀祖没听懂,只觉得被拦着不让退役很麻烦,以为是给人当导游,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女方和他待了半天,觉得这个人长得不错,但不善言辞,半天不说一句话,没准是个结巴。路过观光塔,买了票随便进来约会。刚到顶楼,李耀祖忽然走不动了。他默默地朝一个方向看。 李菜站在窗边,也木木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见面。 一种无以名状的在他与她之间跳动,即将炸裂,却又趁两人走近时戛然而止。 李耀祖一言不发,迈开脚步。同行的人看过来,用疑问的眼光目送他。他走过来,来到李菜身边。 他们来到过去一起眺望过的窗户旁。比起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李菜变了,李耀祖也变了。:,, 第34章 情随心生 四个月前,李耀祖接到李菜的电话,她想谈一谈。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想拒绝,但休息日还是提前请了假。 教练员给他做思想工作,李耀祖安静地听。他坐在椅子里,每天起早贪黑训练,是最注意自我管理的那批人。选手和俱乐部是互相成就的关系,他很清楚,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他们只是想榨干他最后的价值。 唯成绩论,这个赛场就是这样。假如能用输出的手断掉来换一座s冠,老板一定很乐意,而且等拿完奖,他马上就会被开。一想到这样的可能,他的态度实在好不起来。 李耀祖说:“可以把我从首发上撤下来。” 教练员回答:“那怎么行。” 现在还没有能顶替他的人。他的合约没到期。虽然可以买的选手很多,但能买到的人里,他是最好的。 李耀祖又不说话了。 教练员还是关心他,知道他不容易,主动说:“你现在钱存在哪里?我上次推给你那个理财的人你加了没有?你也这么大人了,要多为未来做打算。” “嗯。” “你老婆怎么样?” “我这个星期回去。” “嗯……她一个人在家?” 李耀祖突然调整了坐姿,背挺直了,盯着教练问:“你结婚了吧?” “大哥,你都在别的俱乐部绕了一圈回cor了,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问你马呢?结了啊!”教练员无语。 “她找了个班上,很忙,我是觉得太累了,但她想上。家里请了保姆。去年我妈就要过来,我叫她别来。我丈母娘还没退休,要上班,来了待不了多久。我老婆的奶奶年纪大了,我找了疗养院,接她过来住了两个月。我老婆很高兴。但老人家不习惯这边,出门很麻烦,也回去了。我在想要怎么办。” 教练员还是头一次听李耀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这种事。 他停了好久才问:“你在问我吗?” “不然呢?” “……” 上午去跑步,操场没有人,太阳有点晒。李耀祖难得有点悲观。有可能,他根本用不着想这些,很快,他就没有做这些事的立场了。 汗如雨下,他的身体很疲惫,心也很累。每天都觉得人没出息,人类都是废物,只是每天训练十七个小时而已,中间会吃饭,还有两三个小时是看录像。这么点量,身体就会出问题,想到一些事,精神也会受影响。人真是没用的东西。 李耀祖想站得更高,变得更强。李菜说他幼稚,他不觉得。男人不就该这样?打了五、六年职业,他只回过一次家。爸爸把他叫到楼下,父子俩在月亮底下散步。 他爸说:“你现在自己出去打拼,爸爸很为你骄傲。我是知道你的,只要肯上进,踏踏实实做事,就不会差到哪里去。长大了,你也是要成家的。有了家,一个人才完整。男人呢,一定要顶天立地,不卑不亢,照顾好老婆孩子,做家里的顶梁柱。” 那一次休假,李菜又向李耀祖提了离婚。 这就是最后一次。 李菜说:“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没有一天过得好。” 他的性格非常无耻,不讲道理,油盐不进,自己说话伤人,可在她的面前又变得很脆弱。像刺人,但却需要轻拿轻放的东西。 李耀祖说:“嗯。” “我不想伺候你了,很累。” “嗯。” “你总不在家,你连一个丈夫的基本义务都尽不了。我想找别的人。” “你现在有……” “没有,我是说以后。你答应我吧,我受不了了……离了吧。” “……” “……” “对不起。” 好可笑,他最后对她说的话是这个。当然,后来不是没有过交谈,但都是类似“户口薄在哪”“门的指纹不用销”“给我”“你拿去”之类的废话。 这些琐碎的废话没有意义,却填满了他们的生活。到最后,她搬走了,连废话都失去了,生活才随之消散。 离婚以后,他上了热搜。早在国内比赛承办方尝到营销甜头前,李耀祖就是少之又少,靠自然热度上过热搜的电竞选手。 他和李菜都讨厌热搜。这不代表别人关心你,这只说明陌生人随随便便就能消遣你。 李耀祖和李菜离婚,没有过程,没有细节,只是一则公事公办的通知。结婚的两年里,李菜以这为素材做过视频,所以结束也必须说清楚。 和他们素昧平生、一次话也没说过的人在庆祝。当事人没有任何声息,宛如平静到诡异的海面。 他们在这座城市的观光塔上偶遇。 是李菜提的离婚,也是她拒收了李耀祖的消息,可是见面了,她又更先笑起来。“你怎么在这里?”她说。 “陪人。”他说。 “嗯……” “你为什么来?” “学校有活动……”来不及细想,李菜不想说太多,“我现在在读书。” 他们忽然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李耀祖说:“我在找你。我们谈一谈。” “好。”李菜答应得很快,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可她本来就也想问问他的,“我还要等一下……”她想说要么改天。 “几点?”他打断她。 “……” “几点?” “两点半……三点吧。” “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他就走了。和他一起的女生还在好奇地打量李菜。李菜拖到了五点。 导师他们都走了,李菜没跟别人一起。她坐在卖明信片的店里消磨时间。两边的人都在写信,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发呆。 手机响了一下,是爸爸又发了搞笑的小视频段子过来。李菜不回消息,爸爸也还是会发。爸爸做的是维护公路的工作,不管是大夏天的中午,气温最高的时候,还是深更半夜,下暴雨的夜晚,只要有工作,他就会火急火燎赶到路上去。 有时间的时候,爸爸会坐下来刷刷手机,看看好笑的视频段子。这是他放松的方式。他相信李菜看到也会笑,所以一直一直转发给她。 李菜想,她的家人没有大灾大难,她有的时间很多。她有的东西很多,比起不幸的人,已经很幸福。 想到这里,她心情又好了一点。 差不多五点,李菜下了楼。门口没有人,她沿着塔外走,看到不远处,咖啡店外摆了露天的座椅。以前出过星巴克店员赶走民警的新闻,李耀祖却什么都没点,光明正大坐在那。还没日落,他也不遮阳。事实证明,长得好看是d a决定的。 旁边有外国人带了狗,是串了别的种的拉布拉多,吐着舌头坐下。李耀祖回过头,目不转睛去看狗。 李菜走过去,和他打了招呼。 他说去他那边,李菜回答:“就不去你家了。”是“你家”。 他问:“你现在住哪?” 李菜觉得,他们的关系也没差到一辈子不能见面,住哪都要瞒着。又不是起诉才离的婚。他想去她家,李菜答应了。 上了楼,李菜说:“家里有点乱。” 她走在前面,低头去开门。李耀祖站在身后,默默盯着她的垂下来的鬓角看。你过得好不好?和谁在一起?住的地方怎么样? 门很快就开了。 李耀祖走进去,脱口而出的是:“你怎么搬到这么小的地方?楼下也没有门禁。” 家里布置很简单,但井井有条。李菜说:“我住足够了。” 他像来买房的人,对这有意见,对那也不喜欢,还要看窗户朝向:“下午不会很晒?” “可以拉窗帘。” “……还不如不搬。”他自言自语。 “不,”李菜站在沙发后面,看着客厅另一头的他,“这里更好。我现在这样更好。” 她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想看看有什么水果,可以拿给客人吃。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李彤写的,“followyourheart”。李彤的公司是外企,她的岗位有英语要求,平时动不动说几句。 李菜取下来,刚好李耀祖走进来。他看了一圈,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差。 “你是不是没开火做过饭?”他站在门口,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啊?” “你多久没做过饭了?” 他去抓她的手腕,把她推到墙边。李菜以前很喜欢做饭,但现在,她已经只吃外卖、面包或泡面很久了。同吃同住的李彤都没有注意过,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李耀祖攥着她的手,她还拿着便签。他把脸压下去,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两个人僵持着。 李菜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难听的话。李耀祖停了很久,最后说:“……好好吃饭。” 她不回话。 他们离得很近,太近了,可却都不看对方的脸。 过去了很久,再抬起头,李耀祖面无表情:“我们复合吧。” “不行。” “为什么?” “你要我把离婚的时候说的话再说一遍吗?”她闭上眼,抑制住不明不白的痛苦。 “……” “你为什么退役?” “打不动了。” “你撒谎。” “……你再跟我好一次。”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 声音不自然地中断。他吻了她,但是,没有进一步,光是嘴唇接触就结束了。李菜仰着头,不做任何反应,也没有闭上眼。她推开他,眼神很无奈。 李耀祖别过脸。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一阵,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风轻云淡地说:“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李菜说:“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只想重新开始。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我们经历了什么,都会过去的。你也不要想了。” 结婚追求的不是幸福,而是幸福的幻影。他们是唯我独尊的男人和失去自我的女人,这个搭配太常见了,俗得要命,连怨恨的萌发都平平无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至少,两个人不完全地爱过对方。 她转过身,把脸朝向冰箱,背对着他。 不知道过去多久,李耀祖出去了。外面的门响了一声。他走了。李耀祖很快地下楼,忘了坐电梯。这里是十七楼。 李菜松了一口气。 她拿起那张便签,想把它再粘回冰箱上。突然,李菜发现纸上有一小团皱痕,圆圆的,像瓢虫一样的形状。什么时候打湿过,她不知道。刚刚都还没有的。 李耀祖回家,连续输错好几次密码。密码错误的声音像打鼓,敲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不容易开门,他马上冲进屋里。 卧室桌上放着防尘袋,他粗暴地倒拿,用力摇晃,把里面的东西甩出来。 那是一只美国帆船包。最初翻到时,他像吃错药一样,暗自高兴。现在想来,简直蠢得好笑。 李耀祖骂骂咧咧,随便拍了几张照,从卖二手的app上发出去。 他忍耐着疼痛,时快时慢地编辑文字。想要甩手这只包,带着打击她的心情,可是心里又很茫然。要扔到哪里去?他要把自己的心情扔到哪里去? 定价是随便写的。结婚的时候,他们家是李菜管钱,账户连在一起,李耀祖吃住在基地,基本没开销。他对她花的钱也从不打听。他大概定低了,很快就有消息跳出来。 有人问:“能再便宜点吗? “你这个包包不是限量款,而且一看就知道没保养过。可以再刀一点吗?” “在吗?” “你这个包保养得很差……” 李耀祖语音骂过去:“给老子滚。”李菜只是不注意这些细节。 他终于坐下了,低着头,手拂过脸。房间里没开灯,他们的家在她家的西边,太阳会先驶过她头顶,然后再从他的窗外经过。黄昏是一天的老年,可是夕阳很美,而且明天还会来临。一时之间,李耀祖也分不清,自己想抓住的究竟是关系还是爱情。 他提醒自己,同时也是在心里告诉她:“我不会让你重新开始的。”:,, 第35章 删删改改 得知李耀祖来过家里以后,李彤大为震惊:“他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打飞的过来揍他。就因为他,你才被网上那些人骂的。要是没了他,你也不至于遭那么多罪。” 多伤人的说法啊。 李菜默默地想。 反正在别人眼里,她也只有竞嫂和受害者这两种身份。 李菜岔开话题,问她说:“你昨天怎么没回来?” “通宵加班,一看都零点了,干脆去健了个身。等举完铁太累,就回公司睡了。反正就在对面楼。” “这么晚健身?” “现在都这样,健身房24小时营业。我去的时候好多人。我同事三、四点钟去,一个人包场,特别爽。” “不会猝死吗?” 李彤说:“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跑,读书,工作,奋斗。这就是这个社会的运转方式啊。” 李菜说:“下次提前说,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反锁门。” 没课的时候,李菜可能会去大学。有课的时候,她肯定会要去大学。 李菜的学年不长,研究生有实践分的要求,正好李菜在一边帮导师做课题一边准备自己的论文。她想申请一个个人采风,混混分,顺便给自己的论文打打基础。 听学姐说,这种申请早一点打比较好。省得临时出意外,耽搁自己的事。这些意外不外乎就是导师抽风和学校发病,加上院里办事效率不大行,时快时慢,提前报备总没错。 学长学姐总是有很多血淋淋的教训,李菜虚心求教,马上记下来。 在之前,导师已经支持过她:“我都署名了,肯定会帮你的。” 导师问:“你减肥?中午吃那么少。” 李菜没反应过来。 导师又说:“我建议你试试普拉提,我最近试过了,效果真的很好。比健身还有用。对仪态也好。” 回到工作室,有同学已经到了,在准备订奶茶,问李菜要不要。李菜摇了摇头,随口问了句:“孔老师在练普拉提?” “嗯,她在那边商场楼上练。” 李菜若有所思地点头,手机又响了,导师让她帮忙去本科那边一趟。 她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李菜到楼下,带着计算机院晚上上课要用的材料,发消息给范骧磊,叫他下楼来拿。 范骧磊染了头发,是那种暖洋洋的栗子色,太阳照下来,显得尤其浅。李菜看得呆住了。范骧磊发现了她的眼神,虽然平时没少被人高看,对自己的长相也有自知之明,但虚荣心人人都有,他还是沾沾自喜了一下。 “谢谢,辛苦你了。” “嗯。”李菜回过神,但还是多瞄了几眼那头黄毛,“你的头发……染得挺好。在哪染的?” “朋友的沙龙,我可以微信推给你。” “哦,好。” 李菜要走了。校园教学区不让骑车,她只能把共享单车停在附近。李菜作出要走的样子,一般来说,对方也会明白,说声“拜拜”就结束了。但今天范骧磊刚好有空,麻烦人家两次了,之前加了微信,两个人也没多聊天。 他礼貌地说:“我送你一下吧。” “没事的。”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这个提纲,都是我妈……她怕我挂科,给她丢人。那边校门有个便利店,我给你买个喝的吧。你都给我送两次东西了,不请你喝点东西,我真的过意不去。” 李菜不讨厌会装可爱的男人。 学校绿化种了合欢树,范骧磊和李菜边聊天边散步,漫无目的,也不是说非得拉近关系,就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你是大学毕业直接考的研?”他问。 “不是。中间稀里糊涂过了两年。” “怎么来了这么个鬼地方?你是补录的吧?” 其实,范骧磊说的并不是笑话,也没有让人哈哈大笑的效果。但是,那一刻,李菜没来由地想,她想大笑一下。这段时间,她时不时会突然变得郁闷。笑也可以比开心先到,只要笑起来,心情会变好。所以她露出了笑脸,调侃说:“你也在这个鬼地方啊。” 范骧磊看着她的笑容,觉得这个姐姐笑比不笑好看。不笑的时候,李菜的神态总是有点小心,好像呼吸都不畅快。 他也放松多了:“这里没什么好,教学不行,宿舍不行,食堂不行。” “没有那么差吧。”李菜笑吟吟的。她捧场,把笑的影子传染给他。 “同学还可以。” “你遇到了什么好同学?” 范骧磊手插在口袋里,没拿出来,稍微顶起外套,指了指她。 被称赞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会骗人的。没想到,李菜自己也一样。她觉得自己刚才笑了很明智:“我是好同学?”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他们走出校园,李菜也忘了骑车。两个人说着话,旁边有别的大学生经过,大多数是年轻人,和他们一个方向的,和他们反方向的。李菜和范骧磊在聊导师的事,路上的人都侧过头,扫一眼马路,要么跟一起走的人聊几句,要么看完就回头,把这件小事抛在脑后。 范骧磊走在内侧,先注意到那辆车。 上海的超级跑车多得数不清,但这辆车开到这,还是有一定的回头率。 他和李菜在走路,这辆车很慢很慢地靠边向前,一直跟着他们的速度,像乌龟一样移动。 不过,是很炫的乌龟。 李菜也看过去,笑容缓和地停滞了。 她看过来的时候,车就停了。李耀祖坐在副驾驶,从车窗递出来一个纸袋,用袋子敲了敲车门,直敲得令人心惊,也不知道万一划花了要多少钱修。 他不是故意坐这车来的。这一点,李菜不用想就知道。李耀祖是不关心这些的人,赚了那么多钱,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花。 以前也有熟人向他推销过,李耀祖可不是傻子,当时没说话,冷眼看着有其他选手乐哈哈凑上去。 回家他跟李菜吐槽:“这赛季拿一年工资打半年比赛的跳得最高。他们这辈子年薪能上千万吗?一年都打不上去,花那么多钱养台车,不知道这群人怎么想的。” 他不懂车。 李耀祖要去找李菜。带他最后一年的教练员如今负责青训,那边工作比较成熟,又不用打比赛,相对更轻松。他刚好去找他,在楼下碰到,干脆开车载他来。 李耀祖想下车,但他没坐过这辆车,也不知道怎么开门。超级跑车的一些设计会和别的车不同。他索性开了车窗,把东西伸出来。他在里面,情况一点都不酷,但在外面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很拽,觉得很有架子。 李菜没说话,静静看着他。她没说话,也不管身后的范骧磊,径自朝那辆车走去。 风吹起她脸旁的头发,李菜抬起手,把它绕到耳后问:“这是什么?” 李耀祖不回答。 她接过去,打开,看到里面眼熟的美国帆船包。 “谢谢。”李菜言简意赅。 “再聊聊。”他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哦。你跟我没话说,跟别人就有话说。” 这句话的指向很明显。范骧磊摸不着头脑,还在后面等。 李菜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冷静下来,这时候,她才看到在开车的教练员。实际上,他很想装不存在,没想到前夫前妻一见面是这种气氛。但李菜向他打了招呼,他也只能笑一笑,点点头。 她说:“我和同学在说学校的事情。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微信跟我说,不要直接找过来。” “那你把我加回去。”他去掏手机。 李耀祖拿东西很慢。她面对他的表情很冷淡。 手机壳是透明的,能看到他手机背面全摔碎了。膜裂了可以重新贴,但手机背面要修才能好。李菜通过了他的申请。 没想到他还没放弃:“再谈一次。” “不要再麻烦人家,”李菜看了眼握方向盘的教练员,“也不要再这么大架势跑到我们学校附近晃。” “你操心别人很起劲。” 李耀祖抬着头,眼睛停在她的脸上。他没表情,目光掠过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她也不避让地盯着他,再漂亮的五官,看到腻以后也会习以为常。但是,一切都是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的印证。 李菜转头就走。 范骧磊跟上她,说:“他是不是那个打《狂欢午夜》的人?你以前是不是也是个网红?” “不是。” “……” 他们闷头走了一会儿,李菜突然停下脚步。 她问:“你怎么不说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范骧磊从口袋里掏出烟,叼上,用打火机点燃了。 他才上大学,应该也就十七、八岁。顶着那样一张稚嫩的脸,打扮得光鲜亮丽,抽着香烟,范骧磊从头到脚冒着幸福的味道。冬天的时候,他能穿上最时髦的羽绒服,住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夏天的时候,他到哪里都会吹空调,几乎碰不到户外,汗水也只会因健身或其他他想做的运动而流。 他们在路口分开了。 回去的路上,李菜进了商场。她在店外看了好久的广告单,店员主动出来,把她请进去。李菜上了一节普拉提班的体验课。 运动能产生多巴胺,笑起来也可以。一天试了两个让人感到开心的办法,而且都有效。晚上回去,李菜心情很好。 她在路上吃了麻辣烫做晚饭,到家以后哼着歌洗澡。 出来时,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不认识的号码,打给她的时间还有点长,也不知道是谁。另一个是cici。 李菜给cici打回去。 之后,这天晚上她就没能做成别的事。很久没见,cici实在是太能说了。 cici说:“我回国了!还带了我的宝宝!” “……嗯。” cici好高兴:“一起吃饭?我刚好看了一家店!去吃烧鸟提灯吧?北京的难吃死了……我回来先去的北京,我妈妈叫我陪她去买鞋。你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 “有时差,我们微信总聊不起来。” “我带我家bb一起来吧。” 李菜一直笑。 cici说:“哎呀,那天不行。我跟我爸爸说好了,放他那里去。刚好,就我们俩去吧。”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 突然有段匪夷所思的沉默,就好像两个人不约而同预感到了,该聊某件事了。 cici问:“那个谁呢,和彭昌杰还在一起?” “你说楚楚?”李菜犹豫了几秒钟,“应该是吧,不知道。没听到消息。我现在离了婚,在读研,都没跟以前的人一起玩。” “啊!是哦!你离婚了,我差点忘了。” cici还是这么没心没肺。 睡觉前,李菜收到了李耀祖的微信。 离婚以后,她把相册里他和自己的照片都删光了,好像过去那些年都不存在。等退出来才发现,壁纸也被换成了默认图像。有什么东西没有了,不可逆转。这种感觉后知后觉,把她的脊梁骨冻透了。 她不知道他现在的作息,但这个点还算正常。 李耀祖没头没尾,扔了个这样的问题:“你想怎么重新开始?” 李菜回:“跟你没关系。” 她躺下,想闭上眼睡觉,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重新拿起手机。 李菜删删改改,发了一大段文字:“我跟你说心底话,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继续在一起,我痛苦,你也痛苦。我不是想甩开你才离婚的,所以你不要觉得自己很重要,也不要误以为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夫妻一场,不用当陌生人也可以。但是,我们不可能了,未来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她才发过去,他立刻就回复了。 李耀祖说:“不好。”:,, 第36章 猫的报恩 那个不认识的号码又打来了一次,李菜在给导师传资料,没接到。 她看了好久,搜了一下归属地,实在想不出来是谁。但她怕是诈骗电话,也不想打回去,就这么放着了。 李菜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和cici一起去吃饭。虽然已经答应下来,但推掉也不难。又不像以前那样,交际圈有重叠,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的男朋友也不是同事了。 但是,cici确实帮过她很多。 李菜一边想,日子一边过。 导师让她和另一个同学去书画家里取字。大学建校到了周年,要办校庆,导师提出,可以让书法家写一些字来,校庆当天可以展出,校庆晚会剪辑录像,也可以当素材加进去。 李菜和同门的女同学在工作室碰头,导师有独立办公室,一个人在里面。 有男同学小声说:“孔老师今天心情特别差,就因为她来的时候没人坐班,把我们都骂了一顿。” 李菜说:“唉,反正她生完气也不会留印象。我们走吧。” 她和同门坐地铁去,本来也想打车,用手机算了一下,那样远的距离,坐过去没准要几百。这种钱,导师是不可能报销的。她们还是多花点时间,用便宜一点的方法过去。 进人家家门,恭恭敬敬打招呼,等待的时候坐下喝杯茶,跟书法家老师的妻子寒暄,李菜做得得心应手,很快和人家昔日八十年代大学生谈笑风生。 她旁边的同学也跟着笑,偷偷跟李菜说:“你好会啊。” 入学以后,李菜跟同学们的交往不够多,她不住校,光是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一大截。但同学们人都很好,有一次发调课通知,李菜当时在忙,随便看了一眼,忘记了回复。结果到了晚上,同学还单独发消息给她,提醒她调课。 李菜说:“好的好的。” 同学说:“周末是大课,要是你迟到,就在群里说一声。我们可以帮忙答到的。” 李菜挑了一个卡通表情的“ok”发过去。 大家人都挺好。 李菜知道,同门都知道她离过婚的事。 电竞没那么普遍,整个《狂欢午夜》选手也多,一般人都不会觉得身边人跟名人有关联。再说了,搞电竞的算不算名人还待定。反正不至于扒出她前夫是谁。 但学生都是要留档案的,各种资料交上去,婚姻状况也填过几次,肯定瞒不住。 有一次,刚好传资料,她一进工作室,大家就突然安静了。 但是,这种事不影响同学关系。大家不会对她有任何看法,只是单纯的八卦。李菜勉强也算吃过流量这口饭,对于没有恶意的关心早就习惯了。只要不攻击她,议论和评价两句再正常不过。 从书法家家里出来,李菜抱着两柄卷轴,女同学替她拿包,两个人进了地铁站。 不知道怎么的,她们就聊到了范骧磊。 同学问:“你和导师的儿子很熟吗?” “不啊。” “我前几天加他微信,他说他妈妈的学生里只认识你。” “因为我帮孔老师给他送了两次东西吧。” “哦!他好像在他们院还挺有名的。” “孔老师在他们院没课吧?” 发现李菜误会,同学笑得肚子疼:“不是!不是因为他是教职员工子女,你不觉得他长得有点帅吗?” “……” “不觉得吗?” “小帅吧,主要是会打扮。” “他是走乖的路线那一种,”同学边说边看手机,“你知道我是在哪里加上他微信的吗?” “哪里?” “探探!” 李菜知道这个app。大学的时候,她室友也玩这个,划来划去,选择和自己有兴趣的人聊天,再进一步,也可以发展到线下。 女同学感慨:“所以说啊,长得帅的没一个好东西。” 李菜笑了。这个同学比她小两岁,是应届考的研,她总下意识把她当小孩。听到小孩子说这种成熟的话,实在是戳中李菜的笑点。 等李菜回过神,已经到了她和cici约定吃饭的日子。 她把以前的衣服都处理掉了,翻遍衣柜,勉强找了件贵牌。 cici穿了一件露背连衣裙,李菜一到,第一件事就是去帮她拍照。服务员把李菜带进去,cici刚好在吧台旁边摆姿势,眼前一亮,说:“李菜!来帮我一下。” 李菜走上前,给她拍了好几张,把手机还回去。cici马上左右滑动,一张一张检查。 她滑过了头,翻到了之前的照片,是她的女儿和儿子。 cici的孩子是混血,非常漂亮。cici问李菜:“你看了我的i s吗?” 李菜说:“我不能翻墙……两岁了?” “嗯嗯,差不多。我小红书也发了。”cici说,“现在是最可爱的时候,遗传了白男,发色浅,皮肤也白。我给他们稍微烫了一点,弄成秀兰·邓波儿那种小卷卷。你知道秀兰·邓波儿吧?” “嗯……” 这么大就烫发? “你看我拍的bb吃饭。他们用手抓披萨吃,脸上都是。” “嗯……” 这么大的孩子吃披萨? 用蓄势待发的样子紧绷了好久,李菜问:“带孩子累吗?” “不累啊。丢给保姆就行,”cici眼睛一刻都不离手机,“回国有我爸妈。” 开餐前,cici骂了几句李耀祖,这两年里,她一直非常讨厌他。 做饭的日本师傅出来了,cici总算把手机放下。吃鸡肝的时候,她说:“彭昌杰那个狗东西,知道我回来,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了。” “啊?” “好恶心,是吧?虽然我也不意外……但是一想到能恶心那个贱人,我心情就很爽。” 李菜没说出口的是,她不觉得楚楚会被恶心到。 还是李耀祖第二次进s赛那年,楚楚和cici的男朋友在床上滚到了一起。cici是翻男友手机知道的,她留了证据,做大长条发了微博,一夜猛涨几万粉。 cici没告诉李菜,所以她也是和其他吃瓜群众同时知道的。 cici的男朋友在《holiday&039;smid ight》联赛的选手里算一流,水平比较稳,性格很豁达,直播还会特地搞节目效果,不惜请人给自己做演员,赚得确实多。可是,单从长相来说,他实在是獐头鼠目。因为久坐又缺乏锻炼,身材是很典型的电竞老人身材,四肢瘦,头和肚子胖。 因为游戏玩得好,他还是能收获大把女粉。滤镜是种很主观的东西,难怪大家说,男人最好的整容就是电竞、rap、摇滚和说相声。 cici挂了男朋友出轨,站上风口浪尖,就算有人用很脏很不切实际的话骂她,她也完全不理睬。这种游刃有余给李菜带去了很强烈的冲击。 分手和闺蜜撕逼只过去几个月,她就摇身一变,做了单亲妈妈。 而在那之后,彭昌杰被炮友爆料过一次,说他嫖-娼、劈腿、不戴安全套,坏事干尽。但电竞圈就是这样,没有公安机关处分算不了什么。 他最后还打了一年职业,因为实力够强,签他的直播平台又营销了一番情怀。彭昌杰在粉丝们“杰神牛逼”的呼声中潇洒退役,现在在做主播,非常火。楚楚从没和他分过手,安心做贤内助。 她退网过一段时间,现在又开始更新,评论已经没人提“小三”两个字,甚至还有人会发一些澄清。 这很符合楚楚的性格。 李菜知道,楚楚是想要什么就会铆足劲冲的人。关于彭昌杰,再恶心的事,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撩拨前任又算什么呢? 李菜打的回去,坐进车里的时候,cici拍了拍李菜的背。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六、七年前,她们刚认识的时候。cici喜欢跟人肢体接触,她长得漂亮,说话也随和。 临走前,李菜把车窗降下来,想说些什么,可是,cici已经走了。有人来接她,开的是新系列的幻影。坐上去的时候,cici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她的笑声好像玻璃碎掉的声音,很轻盈,非常绮丽。 周六的时候,李菜终于得空上了普拉提课。回家路上,她去书店买了一套墨水和宣纸。虽然她这年纪,这个资质,肯定练不成什么大家,但修身养心也不错。 李菜回到家,在客厅环顾一周,想着要在哪里练字才好,就听到门响声。 大白天的,她没多想就开了门。 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门外。对方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表情也不太友善,一来李菜就吓了一跳。 她问:“你是……” “你凭什么投诉我?扣了我两个月工资你知道吗?” 李菜想起来了,眼前这人是好久之前帮她搬过家的搬家师傅。她是开学没多久投诉的,想不到他现在还来找麻烦。可能是处分决定了很久才下来,也有可能是他这个月刚好又有什么糟心事,一下爆发了。李菜不管,只是担心他要做什么。 他给她搬家送过行李,知道她是一个女孩子单独住。 李菜猛地要关门。 搬家师傅反应很快,马上抵住了。 李菜要往里关,他就往外拉。明明她这边更好用力,但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太多了,李菜感觉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身体却跟着门往前滑。 那一刻,大脑是空的。她死死瞪着门缝,希望它不继续变大。 一只手臂突然挡住了视野,门被撑开了。李菜懵了,一抬起头,就看到突然插进来的另一个人。 李耀祖伸手扶住门,把他们两个人隔开。门开了,但搬家师傅没回过神,李菜也一怔,两个人都齐刷刷看着他。 他特别镇定,也不说任何话,一脚踏了进去。李耀祖也不弯腰,直接用脚后跟蹭着脱鞋,中途还伸手,递出手里的塑料袋:“超市鸽子打折,买了一只。”整个过程没有半秒钟的停顿,表现出来的状态非常松弛,好像回自己住了好几年的家。 李菜傻眼了,手还是不由自主接过去。 搬家师傅也懵逼了。 他本来以为李菜是一个人住的女生,心里也是抱了一点占便宜、欺负人的想法来的。 万万没想到,家里有男的。 李耀祖直接进屋了。 然后又探出身来。他下巴一扬,冲着搬家师傅,问的却是李菜:“他谁啊?” “呃,搬家公司那边——” “哦,就是他?”李耀祖根本不知道那是谁,吊梢眼盯着门外,慢慢走到李菜身边去。 当着别人的面,李菜放弃解释,先把搬家师傅的事情处理完:“我是看到你们公司有规定,不准额外要钱,我才投诉的。你要是有意见,那你一开始就不要违反规定。你觉得处分不对,你就跟你们领导协调。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我……”搬家师傅一张口就被打断了。 李耀祖问:“你什么?你想干嘛?” 搬家师傅就像漏了气的气球,转眼就蔫下去。 看他这副样子,李耀祖直接转背走了。他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又站到门口看。 到最后,搬家师傅还是灰溜溜地逃走。李菜有点无语,手里还提着塑料袋,低头一看,居然真是一只拔过毛的鸽子,超市小票也躺在里面。 她还没转身,李耀祖突然又到了背后。 他把鞋穿回去。穿鞋比脱鞋麻烦,索性在门口坐下来,慢慢系鞋带。那还是她以前给他买的鞋。 李菜问:“你怎么买了个这个来?” 从她的角度,李菜只能看到李耀祖的后脑勺和背,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李耀祖头也不回地说:“路上捡的。” 什么鬼话。 李菜抱起手臂。 她说:“拿回去。” “我不吃鸽子。” 他出去了,这次记得坐电梯。李菜拿着鸽子,走回房间里。手机放在餐桌上,他给她发了微信:“我烧了水。” 李菜回了个疑问号。 李耀祖说:“厨房里。我随便选了个锅。你把鸽子下下去,自己煮了吃。” 她更困惑了。 李菜走到厨房,电磁炉调到高温模式,上面的确放了一锅水,还没煮沸,但也稍微热了。水面泛起细密的温度。 这鸽子都没洗,她也还没准备其他材料。 李菜手忙脚乱,原地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先去切姜。她来不及思考,先把东西准备好,弄好一样就加进锅里。家里没有蘑菇,好在有料酒和枸杞。到最后,终于全都放齐了,锅盖盖上,李菜这才松一口气。 她忍不住感到得意,以前在老家,她煲的汤可是得到奶奶认可的。过年的时候,家里列菜单,李菜总会做两种汤,一个鱼一个肉,大家都爱喝,早上吃早饭也要拿来下面条。李菜喜欢做饭。 她又做饭了。 李菜发了一条微信给李耀祖:“别再来了。” 他回复:“也不是天天都有得捡。” “别再捡了。”她顺着他的话说。 他唱反调:“我多捡点。” 第37章 离谱的事 “你别住那里了。”他说。 李菜说:“不关你的事。” “那装下监控。你干脆搬回来不就好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离婚了?” “我答应你离婚,没答应让你跟我分得这么清。” 这由得了你吗? 李菜气笑了。 男人真是一种可笑的动物。离婚了不划清界限,那还算离婚吗?他们又不是为了买房或避税才离的婚。 她说:“以后请你不要过来了,我们关系没那么好。现在的我跟你一点都不熟。你再来的话,我会报警。你和今天那个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发出去以后,李菜在沙发上躺平。 心砰砰地跳着,她知道自己在生气。他走开更好。李菜希望他离自己远一点。 收到她的消息,李耀祖默默看了好久。 他把最后那一句的气泡删掉了,删完以后,看着其他也不顺眼。但要全删掉,就没有了。消息记录总是删一条就少一条,没事的时候看聊天记录,一下就会翻回以前。 消息从对话框里消失了,但还是留在人心里。 李耀祖的爸爸妈妈来上海,李耀祖在找地方吃饭。电竞圈有熟人投资餐厅,准备参加今年的黑珍珠评选,叫他去赏光。 到了地方,李耀祖的心情很复杂。 说实话,这里很适合他爸妈的喜好。环境优美,装修精致,又是中国菜,摆盘也漂亮,点一桌菜很气派,非常符合请领导吃饭的风格。 李耀祖的妈妈穿旗袍,戴珍珠耳环。李耀祖的爸爸穿衬衫,外面套西装领夹克。从头到脚,两个人一看就是被请客的领导。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门,他爸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 对叛逆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了。几年不见,他一直我行我素,却还是莫名其妙成了长辈眼中的好孩子,亲戚跟自家孩子提起他,口气也都是介绍榜样:“那个耀祖哥哥现在赚大钱,混得可好了!” 这种荒唐实在让人无所适从。 平时吃饭,李耀祖都是便利店买根雪糕解决,教练员敢唠叨他,他肯定吼回去。而现在,就因为挑了这样一家饭店,他爸妈就觉得他毛顺了,长大了,懂事了。李耀祖很怕这种误解。 不幸中的万幸是,知道那件事后,李耀祖他爸爸妈妈的这种想法马上荡然无存。 李耀祖他妈问:“李菜呢?这段时间她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我体恤她,不怪她。但她连我微信都不回……” 李耀祖打断她:“我们离婚了。” 在餐厅里,李耀祖的爸爸没发脾气。 出餐厅后,在很有情调、绿化很好的人行道上,李耀祖的爸爸直接踹了李耀祖几脚。 “真不知道我和你妈妈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孝子!脸都丢尽了!”爸爸怒吼。 妈妈哭了,一直像祥林嫂一样重复“难怪”两个字:“难怪……难怪他们叫我多跟你联系,肯定是在网上知道了……这么大的事,你连我们都不告诉。外人都比我们先知道!李耀祖,你没有一点良心!” 到了酒店,李耀祖的爸爸让李耀祖的妈妈打电话给李光明,当场对质:“你知不知道妹妹和小菜离婚的事?” 李光明说:“不是,你们听我解释……” 在一旁的李耀祖忍不住想笑。李光明实在太老实了,这种时候撒谎不就得了,又没有人会戳穿他。 局面从一个儿子挨骂变成两个儿子挨骂。 唯一的区别是一个线上,一个线下。 爸爸说:“我生了两个儿子!大的这么大了还是光棍!” 妈妈举着的手机屏幕里,李光明说:“爸,我错了……” 爸爸说:“还有一个,赶着赶着结婚,结了呢,又离婚!” 李耀祖不吭声。 好一对难兄难弟。 李耀祖的爸爸气得直拍大腿:“你说说看,你好好想一想。你放着书不读,非要去打游戏,我们支持你,让你去了。你现在打了这么多年,拿了世界冠军没有?啊?拿了世界冠军没有?没有啊!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你现在这个学历,以后能干什么?你去加油站加油都没人要!说出去都是打你爸爸妈妈的脸!” 李耀祖想插嘴。 他打职业,他们根本没支持过,一开始恨不得把他身份证扔了,人也关在家里。是他跳窗出去,找了教奥数的班主任老师家访说情,扬言不让他去他也不上学。当着外人的面,他们才勉强松的口。 至于一个选手职业生涯里能进四次世界赛算什么水平,他不想和他们解释,也解释不通。没拿到s冠,李耀祖自己也耿耿于怀。 再说了,这是个一年直播几十天,就能拿到几百万的行业。直播只是一部分,还没算上工资、奖金和商业代言。他这几年赚的钱有多少,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提到游戏只知道《开心消消乐》的人能想象的。 爸爸继续说:“那时候你们结婚,你妈妈不同意,是我出来说,算了,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对你有信心。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你老子的?!” 妈妈在看手机,可能翻到之前的新闻了,泪一下流了出来。 李耀祖他爸气得连普通话都不说了:“把老小媳妇叫过来!我要问她话!” 李耀祖的妈妈连连点头,才掏出手机,被李耀祖制止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李耀祖烦得不行,想也没想就扯谎,“离婚我提的。” 李耀祖的爸爸恨不得再给臭小子来一拳:“你提的?你偷人了?!” “……不是。” “那你干吗提离婚?!” “呃……”李耀祖说,“不干嘛,就是想离。” 李耀祖的爸爸对着他哐哐来了两下,打得他耳鸣都犯了。 李耀祖换个说法:“我对她没感情了。” 李耀祖的爸爸不再揍他了,气呼呼地站到一边。他妈妈说:“那你也可以跟我们商量一下啊!” 说“不干嘛”要被打,说“没感情了”就没问题。李耀祖想,难道这就是能接受的理由吗?背叛和变卦比无聊正当。在他眼里,这是件很离谱的事。 李耀祖没哄好爸爸妈妈,是他们自己哄好了自己。直到最后离开上海,爸爸都没再跟李耀祖说一句话。 等到他们上了飞机,反倒是李光明打来了电话。 李光明说:“爸爸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他们回去,你多给他们打几个电话。他们不会真的气你的。” 没想到一回去,妈妈就要给李耀祖介绍相亲对象,说人家女生个子多么高,长得多么漂亮,家里当多大的官,自己工作多好,而且还是一婚。 李耀祖直接把电话挂了。 cor看中他的动态视力,还想留他,让他接受轮换,年纪大点也没事,多打两年。李耀祖没答应,他们还是和他签了个合同,主要是为了捆住这个人,防止他跑到别家去。私下有直播平台递合同来,李耀祖打算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推掉了。 以前的教练员总来劝他,李菜也问过他为什么退役,李耀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信。 他打不动了。 李耀祖去商场的手机店,店员把从修理厂寄回来的手机拿给他。李耀祖接过,翻过来,检查换好的新外壳。 店员是个精神小妹,不认识李耀祖,只看到他每次来都臭着脸,手机又碎成那样,开机以后,壁纸还是一个女生的生活照。她马上脑补出一个有家暴倾向的男人形象,一个劲碎碎念:“小哥哥你是不是经常扔手机?你这样的脾气要改改啊。” 李耀祖抬起头:“说够了吗?” 店长连忙来道歉。 他掉头走了。 李耀祖不能去李菜家,想来想去,他决定去李菜读书的地方转转。 找人也不能不动脑子瞎找。站在路边,李耀祖掏出手机,搜了一下艺术学院的研究生导师。他站在马路边滑屏幕。 突然像被电了似的,手突然抽了一下。他马上想抬另一只手,但还是没赶上。手使不上劲了,腕关节传来针刺一样的疼痛,连手机都拿不住。 手机猛地砸在地上。 他必须用另一只手按住,才能抑制疼痛散开。这样不是办法,但也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种时候,耳朵也变得火辣辣的。耳鸣吵闹得仿佛回到盛夏。 李菜导师的工作室在学校附近,写字楼一楼还有咖啡店。李耀祖坐电梯上去,在楼层转了一圈,看到挂在外面的门牌,试着走近。 他在门口张望,里面没几个人。 一个女同学看到他,热心地站起来,问:“你找谁?” “李菜在吗?”他问。 “李菜?李菜不在。” 李耀祖准备走。 女同学说:“她去给导师量面积去了。” “什么?” “学校要盘点教室,我们导师要报自己用的地盘的面积,就让李菜去了。” “你们不是来读书的吗?” “哎呀,都是这样的,我们都是给导师打工。”女同学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没读过研究生,事实是他连大学都没读过,“你跟李菜是什么关系啊?” 李耀祖说:“亲戚。” “你可以打电话给她……加个微信吗?等她过来我打给你。”女同学掏出手机。 李耀祖走到门口,背后传来说话声。 旁边的男同学说:“哦对了,你知道吗?李菜最近住在孔老师家。” “什么?!真的假的啊?”女同学笑了,但也不是那么惊讶。 “真的,”男同学说,“孔老师她老公不是老出差吗?她儿子又住校。她经常叫李菜去她家,卫生让李菜做,家里的碗也是李菜洗,好像上课ppt都要李菜改。” “怎么工资不给李菜领啊?我们的补贴就那么点,抠死得了。” “还有,现在她家不是在装修吗?她不相信装修公司,自己又懒得盯,就叫李菜去监工。笑死我了。” “这太搞笑了吧……李菜也是能忍。” “我看她挺乐意的。” “孔老师每次在群里发自己诗朗诵、唱歌的视频,我们不也都是一顿狂捧吗?没办法,生活要紧嘛。” 第38章 油腻的光 李菜只在导师家住了几天。但她认清了路,在那之后,动不动就要被叫去给她送东西。 同病相怜的学姐告诉她:“等我毕业,估计就是你接棒。孔老师就是这样,没什么边界感,什么都会让你做。” 李菜说:“她人其实不坏,为什么会这样?” “过得太好了吧。她今年都五十了,活了大半辈子,工作生活都没吃过苦,别人总会替她把事情全办好。渐渐她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 “你也不容易啊。” “啊?” “‘性格决定命运’,这个道理,你听说过吗?” “嗯。” 学姐说:“他们这样的人,和我们中间是有磁场的。就像狐狸知道鸡好吃,所以一下就能闻到鸡味儿一样。老师提要求,别人都不会立刻去办,只有我们像狗一样,接受过训练,条件反射,想也不想,马上乖乖听话。然后我们会被盯上。对他们来说,我们这样的人很好用。” “……” “其实这个社会上,是人都会被磨平棱角。但我们天生没有棱角,或者说,以前就被磨平了。所以总是比别人活得更难。” 李菜不说话。 她们坐在办公桌两边,在给导师写活动材料。学姐默默地工作,低着头,刘海落下来。 学姐长着一张圆脸,眉毛很淡,鼻子很矮,头发没有烫染过,彰显着老实的、温顺的性格。那是一张一进人群就会被淹没的脸。 虽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她老实,淳朴,就算看透了一切,也能用这种悲天悯人的论调安慰自己。 卑劣的一面像是影子从地面浮起来。李菜坐在原地,手头的活不知不觉停下了。 “人怎么会是狗。”李菜低下头,重新开始干活,“就算是狗,我也要当野狗。” 她听到学姐笑了。 学姐说:“野狗要怎么当?” 李菜被问住了,眨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看吧,”学姐说,“你连怎么办都不知道。” 她下午去导师家监工,装修公司的工人还在忙。 导师化好妆,临走叮嘱她,不要让人进卧室。李菜点头答应,朝导师笑了笑。 到中午,范骧磊来了,带了柠檬茶,算是犒劳她。 他们并排坐在波斯风格的沙发上,工人们走来走去,到处传来电钻、锯子和其他的响声。范骧磊说:“我妈很喜欢你啊。” 李菜说:“能不喜欢吗,我替她做这么多事。” “那倒是。”他嗤嗤地笑了。 主卧里有年代感的婚纱照、儿童房里过时身高尺、书房里的墨水和宣纸,导师家的各个角落,李菜都看过了。 为导师办事很辛苦,有一些不满,但李菜心里也藏着一种微妙的求知欲。 她说:“你爸多久回来一次?” “半年吧。” “你怎么不出国留学啊?” “哈哈,怎么都这么问?绩点不行,英语不好,又不想去太水的地方。” 沙发不长,李菜和范骧磊坐得很近,面对面看着对方。他目光闪了一下,短暂地垂下眼,又看回去。 范骧磊说:“你问这么清楚干吗?” 李菜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回过身,无所谓地解释:“我是有点好奇你妈妈。” 范骧磊觉得她很有意思。李菜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年纪也不是很大,一起吃自助烤肉的时候,她会很自然地负责烤,而且从不烤焦。别人说话,她也不插嘴,会静静地听,时不时点点头。 她不爱玩,也不混什么圈子,生活不花里胡哨,过得很务实。 但是,她又和出名的电竞选手结过婚,做过视频博主,穿的衣服不便宜,随便拿着的手机也是新款。 范骧磊对她有点好奇,他也知道怎么讨女生欢心,熟能生巧地说:“姐姐,晚上我请你吃饭。” 李菜想了想,笑起来,回答他:“吃贵的。” “行。” 到了下午,李菜拎着东西回家,遇上李彤休假。 李彤没穿内衣,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她放法定假也不回去,懒得买票是一回事,不想去跟围着弟弟转的一家人见面是另一回事。听到门响,她也不起来,对李菜说:“我交了电费。” “这是我导师送的兔排。”李菜打开冰箱,把东西塞进去,“等周末我卤给你吃。” 李彤两眼放光:“好!” 李菜家的冰箱没有异味,以前和李耀祖住在一起时就是如此。小时候,李菜一直很讨厌家里的冰箱。主要是腌菜的气味。家里人不讲究,也都是传统的做法,管它三七二十一,不坏就没事。 李菜讨厌那种气味,总觉得会弄乱别的东西的味道。但在家,收拾了也没用。 一个人住以后,她可以从零开始,把冰箱整理得干干净净。 李菜站起身,稍微有点贫血,眼前泛起金星。她扶着沙发背。 李彤说:“你真去导师家了?不是找了男朋友吧?” “我现在只想搞事业。” “你导师是不是让你做这个做那个?你也别太劳碌命了,偷偷懒。” “好啦……在家里也把裤子穿上!”李菜弯下腰,从沙发另一头砸了一下她的屁股。 “啊!李菜!你个流氓!” 李彤挨了一巴掌,先是瞪堂姐一眼,然后放声大笑,把沙发上的抱枕扔过去。李菜也笑,接住抱枕,往李彤身上丢回去。抱枕掉到地上,李彤笑得喘不过气来,李菜弯下腰,把抱枕捡起来,放回沙发上。 该去上普拉提课了。李菜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突然间,她想到什么,有点犹豫,又还是问了。 “李彤,”李菜突然很认真,“你觉得我能考博吗?” “怎么突然想考博?你不会想留校吧?” 李菜的电话响了,她去接听,是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的时候,李菜坐地铁去和范骧磊吃饭。他把餐厅的定位发过来,只需要李菜过去就好。她走出地铁站,没想到他在站外等。 天气冷,范骧磊把脸缩紧衣领里,原地小跳,远远看着特别可爱。一见她来了,他立刻就挺直背,伸长脖子,恢复原样,偷偷看她,想确认她有没有看到刚刚他那副怂样。 李菜假装没看到,笑着说:“走吧。” 李菜穿了呢子大衣,脚下踩的是高跟靴,拎着包包,头发也卷过。范骧磊白天才去大学上过课,就是普通大学生的模样。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贵妇和男学生,并排一起走,一点都不搭调。 地铁站门口的晚上,简单到看不出身价的穿着打扮,年轻的感觉。每走一步,她都会想起他来。 这天晚上,他们拿猪颈肉和芥蓝下酒,吃到了很晚。两个人喝了酒,一开始是瓶装的白啤酒,后来店老板又倒了自己泡的药酒来,两个人试了一下味道。 范骧磊说:“那天那个是李耀祖吧?” 喝了酒以后,身体很暖和。李菜看着范骧磊,低头时忍不住笑。李耀祖是不喝酒的,他不信科学,有着喝茶都会手抖的迷信。 他和她住五星级酒店时去吃自助餐。餐厅的装潢很特别,球形的灯垂下来,李菜看呆了,差点撞上。 她觉得丢脸,取餐的时候不由得加快脚步,快快地走,恨不得赶紧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坐下。李菜不知道吃什么好,看了一圈,跟着几个外国人拿海鲜。 李菜在盘子里盛了银鲳鱼、黑鳕鱼和竹蛏王。虽然她一个都没听说过,看外形也不是那么想吃。 她坐在简约却不简陋的餐桌前,迟迟没有动筷子。李菜有些别扭地侧过身子,不肯把膝盖放到桌布下面去,好像随时要逃跑似的,充斥着手足无措的紧张感。 对面降下瓷盘,李耀祖坐下来。 他装了三个冰淇淋球,握着吃甜品的小勺。吃冰淇淋的时候,李耀祖不会一层层刮,而是简单粗暴,把勺子拧过来,用侧边把冰淇淋分成块,直接送进嘴里。吃得太大口了,还会被冰得皱眉头,但就算这样,他也不在意。 在他的盘子里,泛着油光的煎锅贴堆成小山高。 李耀祖不问她的意思,夹起一只,递到她嘴边,用眼神命令她吃。 李菜吃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 然后他就笑了。李耀祖说:“我猜你会喜欢。” 他猜她会喜欢吃,所以装了很多。李耀祖把盛锅贴的盘子端起来,直截了当,送到她那边。锅贴的外壳脆脆的,里面的肉馅很多汁,吃起来非常香。李菜往嘴里塞着锅贴,心里悄悄地想,好香啊,真好吃。 李菜吃得很饱,嘴唇也泛起油腻腻的光。她抬起眼,李耀祖还在吃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嘀咕个不停。 “冰死了。”他说。 还有一次,李耀祖和李菜吵架了。李菜没带钱包,穿着拖鞋,只带手机出门,闷头往前走。 她走了很久很久,差不多两个小时,走过市场,穿过地下通道,经过了居民小区,最后在一座桥上停下。 有人在桥下钓鱼,李菜想起小时候跟爸爸去水库钓鱼的暑假。 那个时候,家里还没遇到事故,没有赔一大笔钱出去,也不需要花假期去照顾什么人。钓到鱼以后,李菜会蹲在水桶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鱼想要逃脱,却不知道怎么做,走投无路,只能尝试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办法。 可在人看来,终其所有,它们只不过是在透明的水里徒劳地游来游去。 偶然回过头,她才发现李耀祖一直跟在身后,但没上前搭话。一前一后走了这么久,人早就汗流浃背了。 桥上的围栏生了锈,她把手搭上去,默不作声地远眺。 他也靠在桥边,无声无息地看着远处。 她问他:“你跟着我干吗?” 李耀祖低着头,不吭声。 她又问了一遍。 他不肯抬头看她:“你自尊心太低了。要是有人在现在对你好点,你肯定会让他趁虚而入。” 李菜认不认同他的说法是一码事。 她笑了,不慌不忙地问:“你不就是趁虚而入的吗?” “嗯。”李耀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李菜伸出手,轻轻打了他的嘴巴。 李耀祖假装去咬她的手。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他们走路回去,又走了两个小时,到家的时候真的很累很累,累得瘫在地板上,都动弹不得。 当时他们才搬过家,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套在电风扇上。风一吹,硕大的塑料袋就飞过来,罩在李耀祖和李菜的脸上。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坐起来,朝着对方笑,彩色塑料袋像被单似的盖在身上。他起身,把风扇拎起来,提到卧室里去。她跟在他背后,拿着洗过的抹布,准备给东西擦灰。 李耀祖不爱干家务,也不太会干。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小时候就不怎么做这些。但和李菜在一起,他又会想做。 他在家的日子少,能做的也少。李菜故意发牢骚:“不会干别干,在这里碍手碍脚。” 李耀祖生闷气,扔下坐到一边去。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继续该干嘛干嘛。 李菜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管我?”其实,李菜能体会。她也是。 她也曾这样过。 照顾病人,总会有很多脏活累活要干。李菜情愿自己上手,也不想看着家里其他人做。比起自己吃苦,她觉得看着重要的人受累更煎熬。她去做,不过是硬着头皮一咬牙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多做也就麻木了。这就是李菜的珍惜。 而如今,有人代入了她的心情。 和范骧磊一起喝酒的时候,李菜想到了很多往事。他问她:“那天那个是李耀祖吧?” 那些都是他们的过去,他们的事。李菜一个字都没说。 第39章 晦气东西 过年放假,李菜一个人回老家。飞机落地,她打车到省会,去最近很火、口碑很好的饭店买烤鸭。 店里生意好,打包也要排队。李菜在大厅等着,背后有人叫她名字。 李菜一回头,发现是一张几年没见的面孔。李耀祖还没退学时,胡雪峰张罗了一帮朋友,建了一支网吧队。他许多朋友都在里头滥竽充数。眼前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好久不见。”李菜笑着说。 白驹过隙,当初剪着斜刘海,把头发玉米烫得蓬起来的小镇杀马特已经完美蜕变,不再每天混迹电竞贴吧,变成如今有点秃顶的中年人。 对方问:“你现在还在上海发展?” 李菜说:“是啊。” 都是成年人了,虽然关心,但对方也没问起李耀祖。yao7z刚打职业时,这些以前的老朋友也还是经常张口闭口“祖逼”“祖逼”,觉得朋友发达了,自己也跟着牛逼了一把。李菜去了上海,他们也时不时打听一下近况,套套近乎。 但再后来,这些关心就消失了。 在采访里,会说自己和李耀祖关系好的,都是韩国赛区和中国赛区的顶级职业选手。 他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道理,站在低处的人往往比高处的人更先领会到。李耀祖埋头训练,李菜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无暇注意这些。只要他们不主动找过去的朋友,过去的朋友就不会打扰他们。渐渐的,过去的人也就这样疏远了。 李菜问他:“你不在老家了?” “本来找了点事做,”胡雪峰的朋友学历都不高,小地方,生活算安逸,留下的人也不少,“我妈总念我,我受不了了,到这边找了个网管当当。” “哦……” “明年这时候,可能也要找工作。我们老板好像想回福建了,要把网吧卖了……他是福建人。我没准去卖卖房子,送送外卖吧。也没别的可干。你呢?怎么样啊?” 李菜笑一笑:“挺好的。” 已经疏远的人,不可能聊几句就又熟起来。李菜回了老家,带着行李和刚买的烤鸭。 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李菜的妈妈在楼下等,李菜的奶奶在楼上等,两个人一上一下,有点好笑。 见到她,妈妈很紧张,连忙帮她拿东西。等进了门,奶奶就又开始唠叨妈妈了:“叫你去路口接她,搞得她一个人提那么大箱子走这么久——” 李菜说:“没事的。” 爸爸去上班了,不在家。虽然很晚了,但她们还是热了烤鸭吃。 李菜的奶奶不肯吃,一个人回去睡了。 这几年,奶奶年纪大了,脾气也更刁钻,几年前洗澡摔了一跤,到省会住过院,后来还到上海疗养了一段时间。现在腰弯多了,每天都拄着拐,虽然比起撑着走路,她更喜欢拿它打路上冲自己乱吠的狗。 坐在一起,李菜的妈妈絮絮叨叨,说这些时候家里的事。 妈妈还有几年退休。 爸爸腰又不好了。 病人的老婆开了个服装店,开业他们还去送了个花篮。 她的高中建了新教学楼。 胡雪峰的东西扔的扔,卖的卖。一个人死了,活在世上的痕迹也很轻易被抹掉。 李菜她妈说,活着的时候,胡雪峰有一张很宝贝的相片。那是他去上海时拍的,在cor基地门口。他那时买过一本书,没丢掉,特意留下来,给李菜作纪念。 每当李菜叹一口气,她妈妈总会停下。 过完年以后,她一个人去扫墓。 县城的墓都在乡下,开一会儿车,进了路边的村子,找个人家停车,沿着路边的山坡往上爬。早晨下过雨,地上又湿又滑不说,树上也都沾了水。 山上到处都是树与草,高得盖过头顶。李菜穿着羽绒服,一头扎进枯草中,从中间钻过去。再出来,身上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按老家的规矩,只要没结婚,死了都不许立碑。火化以后,只许很近的亲戚操办,悄悄地带到山上埋掉。她到了墓前,坑坑洼洼积着雨水的泥地上已经烧过纸钱插过香。 有人来过了,就在不久前。或许还没走远。 李菜转过身。 她在山上,往远处看,和自己来时不同方向的地方停着车。李耀祖站在旁边的空地上。他也在看她,李菜在山顶上,她站在树丛中间。 李菜想,他怎么穿这么少。 李耀祖想,她头发都打湿了。 但他们不需要说什么,遥遥看一眼就够了。李菜把香点上,烧了纸钱,把心里的话说了又说。 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我真的很想你。 等她下去,李耀祖已经走了。 回到家以后,李菜本来想好好休息一下。才初一,导师就打来电话,先把李菜骂一通,接着让她帮忙回复一个刊物编辑的消息。 李菜临时翻出笔记本电脑。 她忙得焦头烂额,李耀祖刚好来拜年。出身相同,故乡面积还很小的夫妇就是这一点不好,这么多年的交情,关系实在很难撇清。李菜没有去李耀祖家的意思,但李耀祖还是送了年货来。 李菜的妈妈有私心,一直觉得他们俩不该分开,还是叫他上楼坐。 李耀祖进门,李菜正坐在沙发上工作。她瞄了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坐下了,也不搭话,默默看着她敲键盘。 “有话就说,”李菜说,“我现在很忙。” 李耀祖说:“大过年的,别做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有正事。”李菜非常忙。导师只要结果,根本不关心过程,殊不知,为了完成她的一个要求,李菜必须折腾多久。 李耀祖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没有工作,气焰马上消了。 他说:“你奶奶一年难得见你一次。” 整理文件的繁琐、对导师的不满和对家人的愧疚堆积起来,李菜终于抬起头,想要发泄,可又强压下去,不高兴地回答:“想走学术路就要这样。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李菜的妈妈出来打圆场,想要留李耀祖吃晚饭。没想到的是,李菜的奶奶刚好回来了。 看到李耀祖,李菜的奶奶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家里的竹扫把。 李菜从没跟人倾诉过,所以奶奶和别人一样,不知道李菜和李耀祖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离婚。 老一辈的人思想保守,不懂他们电竞圈常说的“人生有梦,各自精彩”。在奶奶心里,闹上离婚,肯定是出了大事,两口子反目成仇,日子过不下去了。有一个人负责,那必不可能是李菜。奶奶拿着拐杖,对准李耀祖就揍:“滚出去!敢欺负我们李菜!晦气东西!” 拐杖竟然一下给打折了。 然后奶奶就抄起竹扫把,继续对着李耀祖砸。 李菜和妈妈都看懵了。 一方面怕奶奶气坏身体,另一方面也担心李耀祖被打太狠,李菜顾不上给导师做事,马上起身,把两个人隔开了。 她推着李耀祖出去,送他下楼。 “你说你过来干什么,”李菜去看他身上,又握住他的手,去看打出来的红痕,“很痛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李耀祖被她牵着手,硬邦邦地挤出一句话:“她那么老了。” 他的意思是奶奶下手重不了。可这话要是让奶奶听到,今天非得把他打得出不了门。 李菜说:“你爸妈那边我就不去了。你早点回去,路上看路。” 她把手抽回去,他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过了几秒,他才延迟地放下手。 李耀祖走出去。他回了一次头。李菜还站在门口,没进去,但也不出来送他,也不会和他一起走。 这一幕,后来李耀祖梦到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噩梦。她站在那目送他,而他必须走掉。 过完年,李菜很快就回上海了。 她被导师叫去书画家送东西,楚楚家住在附近。李菜给楚楚发了个新年祝福,想不到楚楚刚从韩国回来,带了一套微针面霜给她,问她能不能见面。 说来惭愧,李菜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过美容院,心里不想要,可不领情反而很麻烦。 她们匆匆见了一面,在楚楚开的沙龙楼下。李菜在一楼等,楚楚亲自下来送东西。她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李菜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发说:“我今天穿得很寒酸……” “不会啊。”楚楚笑了,还是很甜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就这么穿吗?这样更好。你受cici影响太深了。” 李菜没想到,楚楚会这么自然地提到cici。她们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关系崩坏了,按理说会更尴尬才对。但是,楚楚好像看开了。她可是当初对李菜说过“对你好不代表我就是个好人”的女人。 楚楚说:“你以前很崇拜cici,什么都照着她来。她现在还好吗?” 李菜说:“都好。” “那就好,你要多注意身体。” “你也是。” 她们道别了。楚楚向她挥挥手,然后走进了电梯。李菜一直站在大厅,等到电梯门关上才走。 回到家,李菜在厨房卤兔排。之前太忙了,连答应李彤的事都忘记。 楚楚随口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打转。其实,说李菜心里没有数是假的。还在以前,她就若有若无地模仿着cici。 因为崇拜cici,所以什么都想向她看齐。cici是成功的网红,粉丝众多,是公认最漂亮的竞嫂。看到她,大家只会说眼红她的男朋友。而李菜却会被当成李耀祖的附加品,是他的寄生虫,受到“配不上yao7z”的评价。 李菜也开始做自媒体,以cici的人气为标准,想要靠近她。cici推荐的医美项目,她也都会鼓起勇气尝试。cici做的事,总是能给李菜带来浩劫般的启发。 她想要得到认可,想要成为能在这个城市和这个圈子里生存下去的适者,所以盲目朝着别人成功的方向冲去。 可是,结局并不好。 她把自己折腾得撑不下去,cici在她心中的形象也破灭了。 李菜在想,那现在呢? 自己有改变吗? 她到底是真的想要留校,还是只是单纯崇拜导师那样的人,所以慌不择路乱立了一个目标? 李菜想要的是重新开始,而不是变成别人。 重新开始并不是说做就能随便做到的小事,接纳自己也没有那么简单。李菜呆呆地坐在原地,庆幸自己在翻车前醒悟,可是又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有时候,太清醒是一种幸运,但有可能,笨一点就不会那么辛苦,糊糊涂涂过一生。 她抬起头,看到冰箱上写着“followyourheart”的便签。 《狂欢午夜》新一赛季的联赛还在举办,李耀祖破天荒接了个特邀解说的工作。 他还是第一次在比赛进行中坐到任何发言都会被转播的位置。 李耀祖自己都没想到,他解说生涯的第一次登场就金句频出。 “这么打真他马……他们挺有想法的。” “这个输出逼……比较想放假。” “走什么?这个位置不上是傻……是啥我也不太懂。” 到后来他干脆不说话了,弹幕人才辈出,评论说:“柱子哥使用了技能——‘皇帝的骂人’。只有聪明的人能听见。” 直播解说席是不许出现脏话的,但退役选手比赛打惯了,容易直接表达想法。李耀祖反应快,几次硬生生扭转,为建设文明网络空间做出巨大贡献,以一己之力给这场比赛造梗无数,直播间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40章 支离的线 范骧磊生病了,导师打电话给李菜,火急火燎说自己忙,让她去照顾他。 李菜说:“可是我在帮您整理讲座的材料。” 导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过了一会儿,她在微信群里at另一个学生,那位同门说自己在外地。导师索性问谁有时间,大家陆陆续续找理由推脱,也有些人干脆不回话。 半个小时后,导师私聊李菜,让她带着笔记本电脑去她家。她的儿子要她照顾,她的材料也还是要她写。 李菜洗了脸,把电脑和充电器带上,素颜出门。就在这种情况下,大伯打电话给她。 在大伯心里,李菜大概永远都是那个为了四百块钱红包不顶嘴的孩子。他打电话来,她就得听着。他想托她找李彤,李菜用“我问问”“再说吧”“我也不知道”糊弄了几句,然后很快挂断了。 上大学后,李彤只有过年回过家,最后一次是大三,她拼死拼活,混到了一个好单位实习。 工资抵不上交通费,但她还是奉为至宝,每天通勤两个半小时,吃不饱,睡不好,还要笑脸迎人。毕竟在这个“卷生卷死”的时代,假如户口本没有自带圣光,那就只能绞尽脑汁,让自己的简历发光。 过年时,学校关门,学生放假。李彤一如既往回了家。 有时候,她实在惊讶于小县城的稳固。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平权、打工人维权、不婚主义,各种新话题、新风向和新生活方式不断涌现。 可回到家,乡下人永远只关心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事,坐井观天,毫无进步。 一家人坐在一起,爸爸还是那么自以为是,整天想当别人的爹;妈妈还是围着弟弟转,一刻不停地干活;大姐还是只担心老公出轨,自己生不出儿子;姐夫还是一味奉承岳父,想让他为自己找点关系调动;弟弟也还是被宠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李彤不给他玩自己的平板电脑,他就躺在地上嗷嗷叫着打滚。 李彤感到窒息。 爸爸还在为她大学擅自考出省外唠唠叨叨,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李彤提了自己找到实习的事。以防他们不知道这有多厉害,李彤非常贴心,还说明了这家公司旗下几个认知度高的品牌。 这让她收获了小小的关注,爸爸也教育弟弟,要多向一姐学习。 李彤很满意。 然而才吃完饭,妈妈就在厨房问她,既然她本事这么大,每个月能不能打点钱补贴家用。弟弟上小学了,大姐一家也时不时找家里要钱,凭爸爸一个人的退休工资,家里过得紧巴巴的。 实习工资有多微薄,实习过的人都明白。 李彤说:“你别给你儿子报什么跆拳道班、美术班不就得了?这么小孩子出去跑几圈都比跆拳道锻炼人。画画也是,就他那鬼画符,学了有什么用?” 妈妈说:“这是为了他的未来啊。” “那我没有未来?我小时候没上过这些班。” 妈妈说不下去了。 李彤从厨房出去,刚好看到妈妈去找爸爸。妈妈的声音放得很轻:“都说了要讲你自己去讲。” 真是狡猾的丈夫,真是恶心的父亲。 在那之后,李彤再没有回过家。 前段时间放假,他们来向奶奶拜年。大伯也为她离婚的事发表了重要指示,李菜左耳进右耳出,懒得理他。 而现在,李菜发微信告诉李彤,李彤回复说:“你就说我死了!” 李菜到了导师家。范骧磊一个人在家,看到李菜第一眼,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错觉。等确认是真的,他直接掀起被子,丢脸到蒙住头。 他发烧了。李菜站在门口,没轻易进去。 她问:“你吃了药吗?” “吃什么药,一下就好了。” “吃药会好得更快。” 李菜掉头出去。她知道导师家的药箱在哪,之前导师痛经,她一大清早被叫去买过布洛芬,吃完剩下的就放进药箱。 她找了药,倒了水,拿到他床头来。 范骧磊的房间没什么特别,就是很典型的男生卧室。她把路上买饮料时拿的吸管拿出来,插到杯子里,先拨弄手心里的药片,确认了数量,然后送到他嘴边。 范骧磊有点受宠若惊。 令他不习惯的也许是被照顾,又或许是李菜那种老练到见怪不怪的态度。 手指和嘴唇接触,李菜不会脸红,也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反应。她把药送进他口中,接着去扶他靠外的肩膀。 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助推。范骧磊侧过身,含住吸管。水流到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另一只手就到了脖子底下,她的力气居然那么大,能让他的上身稍微抬起。 躺着不方便咽东西。 “咽下去。”她小声地说着,在他背后的手不动,食指轻轻敲打,“咽下去。” 汗毛倒竖,范骧磊的瞌睡一下全消了。 李菜出去倒水,范骧磊忽然精神了,飞速拿起床头的手机,先检查了一下自己今天脸的状况怎么样,然后含了一颗她准备的水果糖。 李菜再进来时,范骧磊把糖咬碎了。他随口说:“谁娶了你做老婆,每天都不用起床了吧。” 孤男寡女,这是有点暧昧的话题。 李菜笑了,摇一摇头。 她借用了他的书桌,开始改导师的文件。范骧磊看着她。 “你在干什么?” “……”她回答,“思考我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份文凭。” “哈哈哈,我也经常这么想。” 讲座的材料卡住了,李菜放慢了速度,稍微皱起眉。她其实背对着他,马尾在身后摇曳。但范骧磊桌前的架子上有一面镜子,所以脸被倒映出来。 范骧磊咳嗽了两声,李菜回过头。她走到他旁边,很认真地问:“温度没升高吧?”春季流行感冒很多。 他伸出手,搭在她手背上。范骧磊闭上眼,睫毛很长:“你对我真好。” 李菜不明所以,把手抽出来,去探他的额头。她说:“是你妈妈让我来。” 生病的时候,人会比以往更容易脆弱。 范骧磊说:“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吧?” “我没有男朋友。” “……” 李菜稍微会意了,不过,她的手从床沿拿开。 李彤和大伯的大战开启了,李菜也差点被波及。大伯教训不了女儿,就想通过李菜去制裁她。 李菜不愿插手,直接开始拒接大伯电话。大伯感到威信动摇,转头去找李菜的爸妈。可惜李菜她爸不管事,以前受过他们的人情,这时候却不帮忙。 李菜大伯也没想到,人到中年,竟然在小辈身上栽这样的跟头。 这个学期收尾的时候,李菜订好了去民间剪贴画非遗产地采风的车票。 她联系了工艺美术博览会的熟人,通过熟人介绍,又找到了当地的非遗代表人。 虽然有火车站,但过去还要坐城乡巴士,路途遥远。假如是别人,大概会觉得累,但李菜老家的水平差不多,小时候去乡下,她也没少坐过车。 说是非遗代表人,实际在本地也有其他工作,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般人,听说她要来,主动提出让她借宿。 李菜做了决定,当晚就过去。 火车比高铁慢,坐的时间也久,九个小时,比一天的三分之一还要多。李菜把包抱在怀里,紧紧攥着手机,在车上睡了一觉。 闭上眼以前,列车正驶过一片人烟稀少的树林,日光滚烫而苍白,像鸟一样,一闪而过。 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 一开始,她以为是进了隧道。可车开了很久。她才恍恍惚惚地发现,天黑了,已经到了晚上。 在李菜的生活里,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夏天,有时候是冬季。有时候飞上云端,有时候跌到谷底。她经常醒着,但也时不时混沌度日。 辩证法说,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形上升。李菜的发展却像支离破碎的线。 但她想,会好的。 她的信念没有改变过。 或许昨天不好,今天也不好。但是,只要想着明天会好,那这三天里,至少有一天是好的。 车到站是晚上九点,旁边就是汽车站。李菜用小程序买的车票,已经是最后一班车,和之前联系时计划的一样。 冷清的城市,连交通也一样冷清。李菜走路去乘车,风刮过来,远处依稀传来俗气的鼓点。 不管多么不起眼的地方,总有人生活在这里,吃饭、睡觉、跳广场舞,过着一天又一天。 李菜在夜风中往前走。 在她跟前,还有别人也在朝同一个方向前进。 他背了一个黑书包,头发被风揉乱。曾经,在李菜想逃避的每一个当下里,李耀祖常常以这种孤零零的姿态出现。这样形容他不是强调冷漠,而是因为他很少受影响,不期待未来,也不留恋过去,无所畏惧。 她睁大了眼,难以置信,但还是小跑着追上去。 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问。 他说:“找你。” “你怎么知道的?” “问你的同门。” “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吗?” “我又不是陌生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可以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编。” “什么?” “你再编。我提前打招呼,你肯定生气。”他突然说起方言。 她也用方言回他:“你去打你的比赛,退役了复出就是。不要捣乱。” 走了一路,吵了一路,进车站,取车票,两个人来到站台上。 夜晚时分,只有穿着便装的检票员在边玩斗地主边值班。 灯光不够亮,飞蛾像梦似的飘来飘去,撞得影子颤抖。 天气很凉爽。 李耀祖不看她:“我担心你。” 李菜说:“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他说:“不是过得好就能不担心。” 她看着他,看了好久,随即别过脸。 车到了,李菜一个人坐上去。她选了靠窗的座位,李耀祖留在站台上,明明争执时没落下风,可却像输了一样泄气。 最后一班巴士,坐车的人稀稀拉拉。李菜看向车下,李耀祖脸上没有表情,立在那一动不动。她打量着他,可他从头到尾没抬头,慢慢落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车开出站。 开出几米远,巴士停下了。 车门打开,李菜站在车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我担心你。他回过头,她在望向他,忧心忡忡,用目光告诉他同一件事。我担心你。 李耀祖上了车,放下包,坐到她同一排的另一边。两个人中间隔着空座位,以及一条很长的过道。车又开动了,李菜在发呆,他突然起身。 “坐近点。”李耀祖说。 然后,他坐到她后排的位置。 李菜把头靠到车窗上。路还没开始颠簸。她看向前方,前方是有路灯的夜晚。 李耀祖也靠近车窗,窗外有灯光,也有不断被消磨的马路,可他不看路。他只看着她。 第41章 雨水的卵 乡下的民间艺术家来接她,穿着灰扑扑的运动衫,牵着小小年纪、困得头一直往下栽的女儿。他的妻子也来了,拿着板凳,坐在路边,手里摇着扇子。旁边就是田野,天太暗了,看不清种的是什么。 巴士停下,李耀祖先跳下车。李菜才慢慢下来。 在路上,李菜已经不好意思地解释过,她这边多来了一个人。 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她甚至咬咬牙,狠下心说了,两个人住一间也行。 但人家很客气地说,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跟他们孩子一起睡。 李菜马上就答应了。 一下车,她就说:“辛苦了。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了,还要你们出来接。” 对方的太太先说话,普通话不标准,操着一口乡音:“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刚好散散步。” 画工艺画的男人把女儿打横抱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叨念着要孩子醒醒。女儿不醒,他也就抱着。妻子提着大功率的手电筒,一下照亮了路。 四个大人和一个小孩走路回去。 李菜说:“我看到你们市内有剪贴画的文艺工作室。现在还在办么?” “我们地方小,人少。” “明天我也想去看看。” 妻子插嘴问:“你们吃了饭吗?” 李菜在用手机翻日程,一下没听到。 李耀祖清了清嗓子,回答说:“吃过了。” 乡下的房子都是独栋。他们一家人单独住在一起。一进门,有男孩子走出来,从爸爸怀里接妹妹。他看着也没多大,撑死也就将将上初中。李菜被安排住客房,李耀祖和儿子一起住。很奇怪,他们管李菜叫“小李”,称呼李耀祖“男同学。” 夜深了,妈妈去哄小女儿,做哥哥的也回去睡了。画工艺画的男人做了鱼皮,倒了点酒,跟他们聊到很晚。 鱼皮和黄瓜拌在一起,放了醋和粗盐,时不时能尝到咸咸的盐粒。酒是辣的,一口气咽下去,又变得非常甘甜。 主人家起身拿东西。人走了以后,李耀祖说:“少喝点。” 李菜说:“我才喝了一杯。” 她放下手机,手掌压到了筷子。筷子掉到地上。李耀祖不疾不徐,从自己的取一支给她,然后弯下腰,把掉下去的筷子捡起来,放到自己跟前。 画工艺画的人的老婆回来了,煮了花生,边吃边问:“你们是一对儿?” 李耀祖不回话。 李菜说:“不是的。” 他垂下眼睛,没什么反应。 李菜转移了话题:“你家大的跟小的很像。” “真的?”女人边吃花生边吭哧吭哧笑,“大的不是我的。” 李菜有点小尴尬:“……” 李耀祖开口:“怎么了?” “是我老公那头的侄子。他爸爸去电鱼,没弄好,把自己电死了。他妈妈出去打工,孩子就丢给我们了。” 这遭遇也还好懂。 但没等听的人说话,她又接下去把话讲完:“十几年了,他妈妈就没回来过。估计在外面早就结了婚,又生孩子了。还是以前,他老公就打老婆的,打得人都要死了,身上都是血,半夜逃到我们家里来。” “……” 李耀祖和李菜对视一眼。 去睡觉前,李菜提醒李耀祖:“你定个闹钟,七点要出发。” 灯光中,他闭了一下眼,这就算点头了。 一天的旅途让李菜很疲惫,可能是在车上睡过的缘故,躺在特意收拾出来的房间里,李菜辗转反侧,很难睡着。 她硬逼自己躺着,快天亮时勉强眯了一会儿。她很早起来,主人家都起来了,只有孩子还在睡。 门没关,李菜站在门外,看到还在睡的小女孩。孩子的脸颊胖嘟嘟、红彤彤的,被子被踢开了,胸口一下又一下的起伏。 她下了楼。 画工笔画的人摘了菜,他老婆说:“男同学还在下面。” 天还没亮,一切灰蒙蒙的。田里种着菜,雾一样蓝的天下面是橄榄绿的地。野生的茶树站在路边。露珠像雨水的卵,晶莹剔透,很美,但也很脆弱,风一吹就颤颤巍巍,晃得人几乎心碎。 李菜往前走。李耀祖正走回来。 昨天的书包也好,今天的t恤也罢,李耀祖总是在用旧的东西。 这件衣服还是她前年买的,袖子处是深色,其他地方用的浅色布料,款式简单,也不贵,没有特别的地方。就算穿着平庸的衣服,他也不会被任何平凡的观念覆盖。这或许就是他不需要特意去改变什么的底气。 后领被翻到外面,肯定是起床时太着急,疏忽了。她什么也没想,伸出手去,替他翻出来。 李菜寒暄说:“起得真早。” 他拿着一个撕掉标签的矿泉水瓶,用它贴住她手臂,视线飘到其他方向。 水是早晨去装的泉水,冰冰凉凉的。她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李菜说:“我要采风,你跟我一起去?” 他回答:“嗯。” 画工笔画的人开车,李菜坐在副驾驶座,李耀祖坐后面。他打开车窗,无聊地盯着外面。清晨的风刮进眼睛里。 市里的环境和乡下不一样,但李菜想看创作过程,到时候还要回去。文艺工作室在文化馆楼上,楼下有小朋友上的艺术补习班。 李菜到了工作室,见了别的联系过的人。 李菜笑着说:“本来孔老师也要来的。学校事情太多了。” 她拿着相机,看的过程中一路拍。这些都是采风的材料,一来论文可以用到,二来学校那边也要备案。只有有了实际记录,学分才能加上。 狭窄的房间里堆满了画,明显很久没开过门,灰尘的味道有些刺鼻。墙壁上挂了一幅李菜在研究的工艺画。 画被堆在角落,人积压在门口。 李菜说:“可以拍吗?” 对方说:“随便拍。” 这一天,李菜穿了一件无袖上衣,上面缝了一条朱红色的丝带做装饰,下身是牛仔裤。她把两边的头发绾起来,绑成小辫。 李菜回过头,刚刚好地看向李耀祖。 从一开始,李耀祖就走在所有人后面,进了门,他也只抱起手臂,像拦住路一样挡在出口。 她把相机和手机都给了他,站到画边,都开始摆姿势了还不忘提醒他:“要拍到画,后面也要拍。不要只拍我的脸。” 李耀祖不说话,好像没听到一样。可是李菜也不继续强调。他把相机挂到脖子上,先用相机拍,然后用手机拍。 她今天打扮很好看,特别像小姑娘。他慢慢地调整角度,一连拍了好几张。 拍完以后,李耀祖伸出去,拿给李菜看。 旁边人也凑近了看,不是真夸,其实也只是客气一下,调侃说:“人长得好,拍照的人也拿得稳,会拍照。” “那是。”李耀祖一点都不客气,还拽上了,“我从不……我基本不手抖。” 李菜看向他,悄悄地走了半晌神。 她去向今天领他们参观的人道谢。对方带他们出去,顺便说要一起吃晚饭。不同地方有不同文化,一路走出去,李耀祖一直在后面左顾右盼。 该走了,李菜无视不了他,所以问:“你要干吗?” 李耀祖特别严肃,很小声地说了声什么。 “啊?” 他喝了太多茶:“我要上厕所。” 李菜忍不住笑了,因为想收住,还不小心发出了很像猪叫的声音。她丢脸得不行,捂着嘴起身,看到李耀祖无语的表情,于是瞪了他一眼。 刚好她也想去,两个人都到了洗手间。李耀祖出来得更早,洗过手也不走,站在门外看墙上的画。李菜出来,两个人也不交谈,不约而同往外走。 文化馆的人问李菜:“你和你男朋友几年了?” 李菜愣了一下:“我们不是……” 出去以后,只剩下她和李耀祖。时间不早了,他们计划在市里住一晚,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这一次,李菜走在后面,李耀祖走在前面。她的表情很茫然,他的脸色很冷漠。他们长得并不像,也没有亲密接触,连交谈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他们到底哪里像那种关系的人? 肚子咕咕叫着,李菜想吃饭,可李耀祖却一个劲往前冲。 她说:“你不吃饭?” 他转过身,纠结了一会儿,说:“我手机丢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在车上吧。不知道。” “你不早说?”李菜觉得很荒唐,“那我昨天叫你定闹钟早点起来,你没手机,怎么起来的?” “就那么起。” “……” “……”他担心自己睡过头,一晚上没睡好。 “钱包呢?” “我钱包没钱。” “身份证呢?” 他磨磨蹭蹭,把钱夹拿出来,打开后,侧边插了照片,他用手遮住了。李耀祖很快盖上它,说:“没丢。” 她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安慰他:“你也该换手机了。” 他们进了一家路边小店。李菜饿坏了,要了三屉蒸饺,还要了一份粥。她坐下,李耀祖坐到她对面。 蒸的东西上得快,粥要临时煮。旁边一桌先上餐,点的也是粥。李菜看到了,假装目不斜视,换了方言说:“看着他们的粥不好喝。我去退掉吧?” 李耀祖在吃饺子,回头瞄了眼。 李菜埋怨说:“你不要看得那么明显。” 他也用方言说:“抠不死他,料那么少。” 李耀祖直接起身,去跟老板说,粥不要了。 店老板听不懂他们的外地话,也不知道自己被狠狠批了一通,只当他们点多了餐,还乐呵呵地推荐:“小两口的,来旅游啊?来点鳗鱼?小日本都走我们这里进口,吃了补精气的。” 李耀祖扯了扯嘴角。 想骂人,但他忍住了。 李菜在背后很大声地说:“不要。” 第42章 青梅酸涩 小宾馆破破旧旧,条件比低档次的快捷酒店差,天花板上有黄色的水渍,床也很粗糙。好在还算卫生,李菜去卸妆,毛巾和牙刷都是一次性的,用消毒包装包好。李菜涂了脸,躺在床上发呆。 手机一直有消息跳出来。导师在问一篇论文的事,李菜从通讯录里找到负责人,转发给她。 累的时候,有的人想休息,还有的人会忍不住想做一些没意义的事。她忍不住重新下载了微博,随便登陆看看。 到后来,她又签了一个新的m机构。公司经常会让她跟紧热度,还会派发广告,压力比以前大,但也更有职业的感觉。最后解约,她没把账号让出去。 停更这么久,消息积了很多。其中也有人问她哪里去了,说着“姐姐,等你回来”。但再翻一阵,就会有和李耀祖相关的消息,鱼龙混杂,说让她“再找个老实人”的,也有跟她说“人生有梦”的。 李耀祖长得帅,一开始的打法是很典型的“神经刀”,后来硬生生磨成团队c,是电竞圈公认的流量宠儿,精准反映了网民美强惨的偏好。 有人会故意叫李耀祖“李双娅”,既是两个亚军的谐音,又是“娘化”他,用把他说成女生的方法来调侃他。 一旦李耀祖离开现役比赛的圈子,承担的评论确实会变温和。但是,这并不是某种幸运。 他和李菜离婚的时候,话题热度被炒得很高,各种各样的评论都有。但他退役了,一句解释都没有。 时至今日,李菜尽量抽离出来,客观地审视当初的他和自己。 她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包,翻到自己的另一部手机。 李菜从针线包里拿出针,当作取卡器,分了一张自己的手机卡,塞到这部手机里。然后带着它到李耀祖房间去。没有手机,联系不上,还是会有很多不方便。他住在隔壁房间。李菜敲了敲门。 李耀祖打开门,马上掉头。 李菜只能跟进去。他这边和她的房间布置差不多,她给手机开机,一边操作一边说:“你先用这个手机。我插了一张卡,你先用……” 他在洗手间。见他不听,她也走到洗手间门外。 浴室在放水,李耀祖从里面握住门把手,留了一条缝,说:“你放那。” 门被关上了。 她来的时候,他就打算洗澡。李菜被晾在外面,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还是有点懵。 她还没说买票回去的事。李菜不知道该不该走,站了一天,腿都疼了,干脆先在床上坐下。没一会儿,她又觉得这有点奇怪,他在洗澡,她在等他洗完。这不对劲。李菜站起身。 她刚走到门口,房间门突然“咚咚咚”被敲了起来。 李菜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人生地不熟的,谁会大晚上的来找李耀祖?她没直接应门,目光乱瞟,突然看到地板上。几张名片大小的彩色卡片躺在那。 捡起来一看,上面都是穿着暴露的美女,还有联系方式和诱惑人的文字。 李菜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但不论如何,门外还有人,她转头去敲洗手间的门。 “李耀祖,”她说,“李耀祖。外面有人在敲门。” “啊?”隔着门,他的声音闷闷的。 “有人来找你!” 李菜漫不经心地喊话,门开得猝不及防。他打湿了头发,下半身围了浴巾,眯起眼往外看。洗手间门口的空间窄,她靠住墙,悄悄侧过脸。两个人什么样子,彼此都看惯了。可离婚以后,隔了这么久,又还是有些突然。 过去的时候,李耀祖经常像逼人就范一样索吻。他不看漫画,但中二病很严重,壁咚什么的都了解。偶尔她在做什么,一回头,他已经凑上来。李菜说他幼稚,等他闹别扭了,只要她亲亲抱抱,说一些夸人的话,又能很快哄好。 浴室里,水声继续响。他回想了一阵是谁,说了句“你去开,服务员”,又关上了门。 李菜去把门打开,结果是楼下前台,来送电视机遥控器的。 她走回去,才在床沿坐下,他就出来了。李耀祖边套上衣边出门,才穿了一只袖子,就拿遥控器调台。让他这么想看的是乒乓球比赛。 李菜问:“你喜欢看乒乓球赛?” 他看着电视机,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喜欢看乒乓球。” “什么意思?” “你买过双色球吗?” “我爸买过。小时候,我家对面还弄过福利彩票,门口有台电视机,经常放双色球开奖的视频。” 越是一成不变的人越向往投机,越希望有石头砸进水里,打破平静。例如一夜暴富的奇迹。 “对对,就是那个。” “那个怎么了?” “我喜欢看球跳来跳去,上面有数字就更好了。”李耀祖盯着电视,握着遥控器的手指轻轻敲打,好像在计时。 他明显乐在其中。 她不懂这种动体视力比较变态的人才能从中得到乐趣的爱好。 结婚的时候,虽然他们一直在一起,但共同生活的时间并不多。 他以前说过这种事吗? 她不怎么记得。 乒乓球比赛结束了,嫌广告太无聊,他又翻台。李菜唠叨说:“把衣服穿好,别感冒。” 他照办。但是,李耀祖突然坐下来了。李菜的身体歪了歪,向他那侧倾斜。她挪动了手,撑着自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只有门口开了灯,到屋内,最亮的是电视机的荧光屏。他衣服的布料很轻,穿起来很舒适。她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脱了鞋,光脚盘在身边。李耀祖和李菜坐在床尾,离电视那样近。 节目百无聊赖地切换,荧屏一会儿蓝,一会儿绿,印染了两个人的脸颊,给年轻的五官着色。 他们的影子十分庞大,也很模糊,软软柔柔,落到背后的床头,盖住了壁纸上的波浪纹路。 李菜刚刚喝过水,嘴唇湿湿的。她抿了抿,慢慢地垂下头。 李耀祖的眼睛很干涩,他无意识地去摸后颈。手再放下来,搁在床单上,和她的膝盖离得那样近。 她要回去了,起身穿了鞋。他抬头看着她,然后不慌不忙送她到门口。 “我们下个星期回去?反正放假。你没别的事吧?”她问。 “嗯。”他想了想,说,“叫你爸别买了。双色球中不了的。” “啊……没让他买了。”李菜笑了,“他赌球的时候比较吓人,有段时间,他总想中个大奖。我妈劝都劝不住……我就拿了菜刀说,他敢去我就砍死他。现在他已经完全不碰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 还是初中生的李菜直接拿菜刀扔向爸爸。这样的事,她一句话就带过了。 李耀祖望着她。 他突然伸出手。李菜被按到他肩头。李耀祖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太勇敢了,干得好。” 李菜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手搭在胸口。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李菜还在化妆,李耀祖就过来了。 他在用她给的手机:“我先回昨天那个人家里去。” “啊?好。” “不用我拍照了吧?” “嗯……我可以让他们的人帮忙。”她说,“你可以直接回上海的……” 他已经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不。” “你回去吧。” “就不。” 画工艺画的人来接他,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李菜自己去采风,折腾了半天,下午坐车回的乡下。下车以后,还有一段路要走,道路两旁都是绿油油的田。 路和田中间挖了沟槽,清澈的水汩汩流过,绿叶像小船似的漂流而下。水里也有树枝,短一些的不说,长的很容易卡住。树叶也被截在水沟里,流不下去了。 李菜弯下腰,把树枝拨开。 树叶顺着水流下去,小舟又重新上路。可是,漂了不久,又会被拦在新的地方。有些人的一生本该像庄稼,想要去别的地方,似乎都要接受形形色色的洗练。 手指沾湿,李菜抹在另一边的手臂上。风吹过来,身上凉丝丝的。她走了好久,回到住的地方,已经满头大汗。 主人家的女儿在院子里玩,这次是醒着的。画工艺画的人干活去了,他老婆在家,拿了干毛巾给李菜。李菜擦干汗,笑盈盈的,说了这两天的见闻,随口问起李耀祖。 她跟着别人去找他。 青梅春天成熟,到夏天是盛产,村子里会腌好梅子,然后分销出去,离开这里。有的卖给城市里的餐厅,成为做菜的配料,有的会被包装好,送到超市的货架上。 李耀祖和画工艺画的男人一起工作,握着盛青梅的架子,把它们浸到盐水中。青梅被捞起来,又沉下去。在盐水里洗完,又要到清水下冲洗。他做得很快。 青梅的香气很酸涩,在炎热的日子里满到溢出来。 李菜看着他们。 男人的老婆问:“他是干什么的?” “嗯?” “这个男同学,做事很勤快。他平常是干什么的?” “呃。体育……吧。” “那难怪,现在的小孩,干体力活,能吃苦的少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 李菜想解释,却又闭嘴了。 他们准备休息了。画工艺画的人接过空架子,立起来,放到一边。李耀祖转身出来。 他看到她,手背到身后,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有太多表情。 她才刚坐下,见他过来,马上就站了起来。李菜走过去,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她说:“累不累?做这些干什么?” 李耀祖接过,擦了擦脸:“闲的。” 第43章 停运汽车 他低着头,慢慢擦着两颊。她看着他,时间长了,别开目光,多眨了几下眼,伸手把毛巾接过来。 李菜说:“这么闲可以回去。” 不等李耀祖说话,背后画工艺画的人拎着空架子走出来,说:“这阵子刚好忙不过来。真是要谢谢你。” 李耀祖转过身,和平时一样,表情很冷,所以显得不谄媚:“住了你家房子。” 男人说:“这么客气干吗?弘扬传统文化,麦秆画这个东西,是我们民间老百姓的艺术,没人研究,没人传承是不行的。” 看到乡下人朴实地笑,李菜也跟着笑了。 她说:“我们过两天就走了……” “诶!多住几天。你们放暑假了吧?”画工艺画的人的老婆说,“多住几天。” “采风下个星期就完事了。吃你们的,住你们的,怎么好意思。” “你来的时候送了东西啊。再说,帮忙干点活抵了,刚好,我们这么多梅子没人洗,等晒干了还要腌。以前都是我和他两个人做,现在小孩大了,不能扔到一边不管,我血压又高。他总说一个人做,一个人做得来……真的是傻杯,要做到什么时候去?” 最后几句,女人是拉着李菜小声说的。 李耀祖说:“帮他们弄完这些吧。” 晚上回去,导师发消息给李菜:“你八点到我家来一趟。”还是暑假,急急忙忙叫她,这个时间点,八成又是要她做私事。 李菜特地等了几个钟头,过了八点才回复,营造出自己很忙的样子:“老师,不好意思,刚才忙,没看到消息。我还在采风呢。” 在外地还有理直气壮的借口,等回上海就不一定了。 卧室门外传来响声,李菜回过头,小女孩正靠在门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哼什么歌。画工艺画的人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在村里很少见。不过,兄弟的儿子也养在他家。主人家具体什么打算,外人也不知道。 “来,”李菜笑眯眯地哄她过来,从口袋里拿饼干,“过来玩。姨姨给你好吃的。” 小女孩这就进来了,乖乖坐在她怀里,不吵也不闹。 她妈妈也进来,坐下说:“姐姐给你吃的,要说什么?要说什么?” 小女孩吱了一声:“谢谢。” 李菜抱着她前后摇晃,嬉戏打闹,大女生和小女生都在笑。 “生她的时候费了好大劲。医生说头太大了。坐月子那几个月要穿纸尿裤,现在都还有点漏尿。”女人看着女儿,伸手刮她的小脸蛋,“后来就想,打死都再也不生了。我跟他装作怀不上,他妈妈急死了,总搞些偏方来,想我们再生一个儿子。” 女人性格糙,说话直,反正李菜是外地人,什么都能说:“乡里人没事干,天天就爱讲这些闲话。还拿那些娃娃的照片去求菩萨,回来贴在家里。你说这些迷信有什么用?菩萨也管不了人避孕。” 不用去采风的时候,李菜会跟着他们一起去干活。 她穿着雨靴,把洗过青梅的水倒掉。梅子的绒毛被刷下来,浮在水面,又被一股脑冲走。 腌青梅并不难,没什么技术含量,只不过是需要人干的活。这些活都是熟能生巧,做多了自然擅长。第一天,李耀祖还有点怕磕着碰着,弄坏东西,到后来,已经越来越熟练,拿玻璃缸时也能随意抛接。 干活的地方是用透明雨布撑的棚,日光从头顶降下,直接散落开来。梅子已经洗过了,分批次晒干。画工艺画的人和李耀祖一起,一个放盐,一个装梅子。 半天过去,三个人坐在棚外的板凳上,面朝田地,就着树荫,默不作声地休息。田里种的是玉米,风从远处的山头吹来,轻轻拂动汗湿的头发。 李耀祖手里捏了一颗青梅,转来转去,仰起头找树上的蝉。 李菜望着玉米的花,想起小时候在奶奶家。夏天的时候,她和堂姐经常跟着大人去干活。堂姐拎着饭盒和水,她年纪小,只用打下手。童年时,李菜觉得堂姐好了不起,勤劳又懂事,脾气也很好。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很崇拜堂姐。 直到今天,堂姐还健健康康地活着,住在老家的水果市场附近,离李菜家坐公交车只有六站路。可是,什么都变了。堂姐和别人介绍的男人结了婚,辞了职,每天都在唉声叹气。李菜已经不亲近她了,就算见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耀祖递了一颗青梅过来,李菜犹豫了一会儿,接过去,捏在手里,慢慢放到嘴边。 味道非常酸涩。 晚上回去,他们吃了去年腌好的咸梅。梅子已经变黄了,尝起来味道更好。 李菜去采风,回来以前,她收到李耀祖的消息。 他说:“还回?” 李菜说:“嗯。要到下午。” 李耀祖回了个“1”。 李菜没吃午饭,忙到下午一点,准备去汽车站。李耀祖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 人生地不熟,连选个地方碰头都麻烦。不知不觉,李菜走到了早晨吃早餐的地方。这家店早晨卖生煎,到了中午,门面摇身一变,又卖起了钓鱼器材。李菜觉得很特别,给李耀祖定位了这里。 李耀祖是跑着来的。 走了一阵,不由自主就跑起来,他从人来人往的市集出来,穿过了道路宽敞,也没有什么车辆的马路。抵达目的地,隔着老远,李耀祖略微喘息,看到李菜站在店门前。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然后故意揉起眼睛,假装不经意。 她转瞬即逝地笑了。 两个人并排走。 李耀祖问:“去不去看电影?” “你有钱了?” “梅子。送了一批出去。他们非要给。” 李菜握紧了拳:“你不能拿他们的钱!” “知道。”李耀祖说。钱不多,那对夫妇一定要给,他不接反而伤自尊。但李耀祖已经做了打算,回头买点东西给孩子们。 这里的电影院在二楼,光线很暗,天花板很矮。 院线电影全国都一样,票价倒是便宜。没有爆米花,也没有可乐,售票处的冰柜甚至没插电。 可能是时间不对,也可能是地点不对,又或者片子选错了,放映厅里只有他们俩。李菜总觉得有股异味,大概是空调太旧了。 这是她第二次和李耀祖一起看电影。 导演算文艺那一挂的,电影是很枯燥的纪录片,听说审了一两年才放出来。 说实话,前面一个小时,李菜都提不起精神来。她本来就对主题深邃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是,李耀祖却看得很专注,很入迷,虽然这不代表他很喜欢它。 李菜本来打算睡过去,可到了最后半小时,她突然像被点悟了似的。电影里的一切变得那么近,台词也不晦涩难懂了。人们浑浑噩噩地活着,没有要去的地方,也不去想这些,好像潜伏在夜色里,每个人都闭着眼。可是,睁着眼的人是那么的艰难,因为知道生活的荒谬,所以忍耐着痛苦。原来这些痛苦就在她的身边。 冷气的风很难闻,电影很好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李菜无声地哭泣。李耀祖把纸巾递给她。 出来以后,天色暗了一些。李彤从微信上问她:“在吗?有空回个电话。” 李菜打电话给她:“刚刚看电影呢。”她没说李耀祖也来了的事。一来没必要,二来她们也不需要聊这些。 李彤说:“哦哦,没什么事。就是一个男的来找你。” 前几天范骧磊找过李菜,说他去日本旅游,带了一盒白色恋人回来,要送给她。李菜道了谢,但要等她回去再说,结果范骧磊说,他又要去爸爸那边旅游,想先送到她家。 李菜说:“是我导师的儿子。” “救命,吓死我了。我感觉他对你有意思。” “你别胡思乱想。” “不是胡思乱想,我的雷达很准的!” “好好好,没事我挂了。” “怎么没事!”李彤说,“我打来就是想跟你说……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但是,你找对象还是要挑一挑……这种一看就不靠谱的,你还是不要……” 李菜无奈地笑了:“李彤,你想太多了。吃了饭吗?赶紧去吃饭吧,要照顾好自己。我做了果酱,泡点乌龙茶放几勺会很好喝——” “想要被爱,先学会自爱。” 李彤的语气很认真。 但是,却把李菜逗笑了:“好好吃饭。” 她和李耀祖去吃了清真的牛肉拉面。面条又烫又香,李菜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肚子里变得暖呼呼的。 李耀祖起身去拿纸巾,他转了一圈,在门口看到纸巾盒。刚走过去,李耀祖突然按住手腕。痛感来得很突然,他按着手,像在阻断电流散开。汗水滴落,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痛才突然流下。 好在疼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他偏过脸,用衣服蹭掉豆大的汗珠。 取了纸巾回去,李耀祖撕开,把多的那一边给她。 他抢在前面付了钱。 李菜觉得好笑,这种时候,要什么面子:“还剩多少?” 李耀祖把口袋翻过来,只剩几张零钱。他递给她,她不要,他不容分说,直接塞进她的上衣口袋。 回去的时候,他们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之前来,李菜有关心汽车站巴士的停运时间。可是,她没想到,周三会少一班车。已经到了汽车站,其实也可以去住宾馆,但最后,两个人还是决定走路回去。 水泥铸的路灯像灯塔,很远才有一盏,更多的还是路边房屋里的灯光,照亮了回家的路。 夏天的晚上,乡间的小路。李菜走在前面,村庄和田野被夜色填得满满当当,一点不漏。李耀祖跟在后面,用手电筒照着她。 光从背后涌上来,李菜只看得到自己的影子。她伸出手,慢慢翕动手指,灯光像白色的毛虫,在指尖颤巍巍地爬行。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可是她不说话。 他晃动手电,光来回在她身上闪烁。毛毛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激的、令人心动的闪电。 李菜回答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过得很不开心。” 李耀祖把路上的石块踢飞,把它们踢进旁边的田里。 她说:“我想跟上你的脚步,但我做不到……我努力了,我试过了,我做得很不好。但我还是在试……因为我以前一直相信,我不适合老家,只要到了上海那样的大城市,我的人生就会有意义。” 他问她:“你在怪我?” 李菜回答他:“我希望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她想要寻找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不像牲口一样活着的生活。 可是,就算到了大城市,每个人似乎也还是一样。 她有很多困惑,有很多挣扎,不理解的事太多了。她不断地被否定,被品头论足,就算有那么一些认同,也都是对她装出来不真实的部分。 这几年里,她学到的技能只有否定和毁灭自己。 “我希望有人陪我,和我说说话,告诉我我是一个很好的人。”李菜说,“以前,过去,那时候,我很希望是你。” 可是没有人。 手机没电了,手电的灯光也熄灭了。耳鸣将整个夏天撕碎。 脚步放慢,李耀祖吞咽唾沫,在黑暗里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再多说一些。 李菜想。 说得更多一些,直到她感觉到被爱。 “李菜。”她听到他叫她。 李菜回过头。夜晚里,萤火虫悬在她脸旁边,身上的光一明一暗,寂寞地飞行。她看呆了。 微暗的光照亮了两双眼睛。 他靠近她,疼痛沿着神经,从耳廓扩散到其他地方。李耀祖扶住她的肩。有过迟疑,在她凝视萤火虫的时候,但他还是吻住她。:,, 第44章 爱你爱我 那是一个短暂的吻,好像收起船桨时,最后在水面拨弄出的水纹。 他的手从她脸庞徐徐撤离,李耀祖走开,站在不远处等她。萤火虫消失不见了,李菜环顾四周,只看到黑漆漆的农田。 这天晚上,他们没能走回去。 乡下起了新房子,旧屋子往往不会马上推倒,屋顶的太阳能热水器也还留着。房里,旧货都堆放在原地。床板上搁着硬邦邦的褥子,衣柜门上有模糊不清的全身镜,窗帘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除开灰尘和蜘蛛网,一切都还生机勃勃,好像主人家刚刚出门,马上就会回来。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电路早就断了,推电闸也没用。他们分头去找灯,到最后,只发现一扇对着路灯的窗户。 在窗外,电线杆孤独地站着,蝙蝠应该是在屋檐下避雨。声音那么近,却又看不到影子。为了不让它们飞进来,李耀祖想关窗,李菜却说不要。 李耀祖也不是一无所获,他找到一台小孩子用的卡式mp3随身听。款式是老古董了,里面还塞了电池。他扳动电源开关,没有电。 李菜接过去,打开电池板,捣鼓了几下,再打开,竟然又有了电。磁带盒里没有磁带,她把它放到一边。 李耀祖摸索了半天,从侧边拉出了一根天线。这是在如今都没什么人用了的电器。他转动什么地方,试着调频,随身听有收音机的功能,渐渐传出声音。 音乐是鼓和夏威夷吉他交错的声音,和雨声掺杂在一起,恰如其分。音乐声变成灯,随身听是灯座,吸引了目光。 天亮以前,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跳舞,做其他事。但是,他们只是坐在一起,静静地说了会儿话。 “你吃了饭吗?”李菜没头没尾地问。 李耀祖看向她。 “我以前问你,你也不回答,总是要训练。但我不会一直想,我不会一直把你放在心上,就当你吃好了。”李菜说,“这是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锻炼出来的。” “我吃了。” “别说了,我也不是非要你回。” 去上海以前,她告诉自己,和他相处,她只需要做那个问他“吃了饭吗”“睡好觉了吗”的人。 她不会索取什么,不需要靠他来获得幸福,她本来也不是那么理解爱情。毕竟,在他们的故乡,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过日子才结的婚。结完婚后生孩子,生了孩子养孩子,孩子结婚,然后养孙子。 可是,变数很多。世界复杂,她太愚蠢,他又很迟钝。 李耀祖说:“其实你不用努力。” 轮到李菜看向他。 李耀祖说:“以前我们也说过,你想读书就读,想开视频号就开,不赚钱也可以。趁着我还能赚,这么多钱,随便用,都是你的。” 李菜说:“我不是想配得上你,我只是想配得上这种生活。” 每个人都想要抓住钱,抓住某种评价体系里公认的幸福。人都麻木着,并且不自知。爱很平庸,自私自利,只是一种的激荡。 李菜并不是自己想合群,也不是真的那么迫切要跟上主流。可是心很弱小,太弱小了,只要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她就会想获得认可,不想被否定。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李菜问。 “……” 不用刻意回忆,李菜也能想到很多目光、很多眼神、很多评价,有的是别人给她的,有的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在很多个睡不着的晚上:“我是不是真的很差?我是不是真的很low?我知道我长得不够漂亮,想做的事都不顺利,我走的路都是错的。我痛苦也是我自作自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居然停了。 收音机没电了,音乐断断续续,拖着嘶哑的喉咙停下。 李耀祖试着理解,在没有音乐和雨声的夜里。天空发白,黎明快来了。他酝酿了很久,最后说:“你不跟我重来也没事。” 天亮蒙蒙亮,他们已经重新踏上回去的路。李菜想在太阳出来以前回到家,不然的话,太阳又会很晒。李耀祖一点也不困,多少看着让人有点嫉妒。多年训练,总是昼夜颠倒,他早就习惯了。 他们如愿以偿,在差不多天光大亮的时候到了家。李菜困得头晕,很想倒头就睡,顾及是夏天,还是去洗了个澡。 刚好画工艺画的人的女儿也要洗漱,她妈妈把她交给李菜。 李菜打起精神,笑眯眯地给小女孩脱衣服,盛好温水,仔细地从肩膀倒下去。 小女孩哼着自己编的歌,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李菜肚子上蚯蚓形状的疤痕。 “这是什么?”她仰起头,脸颊上泛着柔嫩的水光。 李菜笑了,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大人的手掌很粗糙,抚摸着孩子幼嫩的脊背,把她的身体扳过去。李菜从背后抱住她,孩子的头发细密又柔软。她不说话,带着笑容,静静地抱紧她。 洗完澡以后,李菜把孩子送到楼下,自己回卧室。她坐到席子上,打开风扇,默默发着呆。 李耀祖是突然出现在门口的。 他盯着她,但是不说话。李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对不起。”李耀祖说。 那不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句话,却是她第一次清楚地听到。 李菜愣住了。 平日里,不管对着谁,也无所谓是不是正陷入困境中,李耀祖都习惯稍微仰着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慌不忙,谁也不怕,什么都不顾忌。不论做什么,他都表现得很轻易,那是一种平凡者到死都不会有的坚定和自由。 现在的他站在门边,垂着眼睛,看不出表情。她离他有点远,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会产生他在发抖的错觉。 李耀祖把右手藏在门外,用力抵着门框。 他的肩膀很僵硬,语速不快,隐藏着疼痛,汗如雨下,伪装成是炎热的缘故:“我是……想你过得好的。真的很差的是我,自作自受的也是我。” 电风扇的风吹在她一个人的脸上,李菜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自己说:“那你补偿我吧。” “……” “你要补偿我,随叫随到,陪着我,和我说话,告诉我我是一个很好的人,不止一次。你要对我好,但是,我也不一定会跟你复合。因为已经晚了。我现在想要被爱,被爱的人才容易自爱。我要你现在补偿我。” 不知名的疼痛突然消散了,耳鸣也跟潮汐似的,从身体里退出去。李耀祖像是又能呼吸了,仿佛在跟自己交战。活着就是不断地战斗。 他说:“好。”:,, 第45章 一日公主 回去的机票已经订了。画工艺画的人的妈妈和姐姐姐夫来了家里。姐姐姐夫家也有一个儿子,是个小胖子,脸蛋圆溜溜的,肚子圆滚滚的,手臂也肉乎乎的,一来就只顾抱着智能手机玩。 倒是这边的兄妹俩,哥哥高高瘦瘦,皮肤很黑,不怎么外向,平时总是闷闷的,要么就在照顾妹妹,帮妈妈煮饭。见到大人,怯生生打了招呼,马上就退下去了。 小女孩也瘦,头发在太阳底下照着,会变得跟麦秆一样黄。 姐夫开一辆落满灰的面包车,停到他们家院子里。按关系,他是两个小孩的姑父,一来就乐呵呵地叫小女孩过去:“黄佩婕,黄佩婕你过来。” 小女孩讨厌姑父身上的烟味,直往李菜背后躲。 “你姑爷叫你,你躲到姨姨身后去干什么?”佩婕的奶奶是个总是笑眯眯的老人,说话声音软塌塌的,像水放太多上锅蒸坏了的白米饭,“这么大了,亲戚来了都躲着,又是你妈妈教的吧?” 李菜笑着,小女孩还是藏在她身后。 佩婕的妈妈来了,围裙还没解,急急忙忙叫儿子搬椅子请人坐,回头去倒茶。 李菜和佩婕的姑姑姑父聊了几句。他们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乡下人,男的还读到了高中,另一个小学就辍学了,现在在做生意,赚得不少,年初才装修了房子。 市里开了新商场,他们要带小孩子去玩,顺便买几件新衣服。 画工艺画的人的老婆,也就是佩婕的妈妈问李菜去不去。李菜本来没想去,但女人偷偷和她嘀咕了两句:“你去给我做个伴。” 临走时,李耀祖早早地就坐上了车。 面包车只有八个位置,虽然他们里面有三个小孩,但还是坐得很满。 佩婕的姑姑姑父坐驾驶座和副驾驶座。 李菜、佩婕的妈妈和奶奶坐中间那排。 李耀祖和三个小孩挤在最后一排。 只见三个小孩形态各异,一个叼着棒棒糖玩手机,一个一声不吭,胸前挂着妹妹的儿童水壶,还有一个叽里呱啦唱儿歌。李耀祖一个人臭着脸,死死盯着车窗外。 有那么一会儿,李菜想直接跟李耀祖说,让他别去了。他不喜欢逛街,和小孩子也不熟,去了干吗?可她回头看他那么多次,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想厚着脸皮撑到最后。 从村子到市里要开两个小时的车,一路上,除了李耀祖和李菜,其余人都是亲戚,又都是本地人,用方言聊得很开心。 李菜零零碎碎听懂了一些,大概也就是说村里哪个人欠了债,哪个结了婚之类的,聊这些琐事时,人们的声音总是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好像坐过山车。议论别人的事和坐过山车一样,有着缓解压力的效果。 佩婕的姑父突然打岔,问李菜说:“你们是上海来的?” “嗯。”李菜笑一笑。 “老家不是上海的吧?” 李菜摇头。 开车的男人说:“你说你跑到上海去干什么哪?累死累活,干到退休买得了一套房吗?” 他话音刚落,佩婕的姑姑和奶奶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菜不尴尬,只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买得起又怎样?” 一个声音从最后排传来。 热闹的气氛按了暂停键。 李耀祖望着车窗外,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他。 突然间,小女孩对着车窗外叫起来:“到了!到了!” 外面已经能看到商场外的广场。 他们还要找停车位。李菜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信给李耀祖:“你客气点。” 他回得很快,她甚至还没来急的锁屏。李耀祖发来一个“qaq”。 看着手机,李菜嘴角上扬,但一秒不到,马上又收敛了。 大人们带小孩子去买衣服,佩婕的奶奶像体育队的领队,组织着所有人跑这跑那。她对女儿女婿明显比对儿媳妇亲。李菜算明白了一点,为什么佩婕妈妈要她来。一群大人,只围着外孙和孙子转。说儿媳妇被孤立也不为过,连带着佩婕一起,都在长辈的关心范围外。 对面是一家零食店,李耀祖站在童装店门口无聊,干脆走进去,打开冰柜,准备挑支冰棍吃。 佩婕冲过来,眼巴巴地趴在冰柜旁边。 李耀祖本来想说“不买,滚”,但她求人实在很有趣。佩婕双手并拢,像福娃似的,一连作好几个揖:“叔叔,我就吃一个。回去我给你捶背好不好?我给你做牛做马!你就给我买一个吧。” 李耀祖站着欣赏了一阵,最后大手一挥,说:“挑。” 佩婕一蹦三尺高。 她人才比冰柜高一点,在旁边蹦哒蹦哒,想看里头有什么。她头上有一个辫子,是早晨李菜给她梳的。李耀祖看了半天,忍住笑,从背后把她抱起来,抱到冰箱旁。 小女孩买了一支草莓雪糕,边啃边和李耀祖往回走。反正她不用买新衣服,也没必要着急。 李耀祖掀她辫子:“你叫什么名字?” 佩婕着急吃雪糕,不理他。 “黄佩婕,”他拉住她,似笑非笑地逗她玩,“你叫什么名字?” 雪糕对小孩来说太大了,根本吃不完。融化以后,奶油流了满嘴都是,滴到裤子上。 李耀祖一点也不嫌脏,又买了包纸巾,蹲下身来,仔细给她擦干净。 这一幕被佩婕的奶奶看到了。 佩婕奶奶一看到就冲了过来,脸上还笑着,可说的话不怎么好听:“吃这些干什么?你又在外面要饭了吧?让你好吃!让你好吃!”老人家一边说一边用手头的包砸小女孩后背,没用太大力,但还是吓了人一跳。 “你干什么?”李耀祖把小女孩拉过来。 李菜也快步走来,连忙把她抱进怀里。 佩婕奶奶说:“对她好了以后她不好教,小孩子就是要贱一点养。给她吃这么好的东西干吗?干吗对她好……” 回头一看,佩婕的姑姑和姑父都见怪不怪。婆婆到底是长辈,佩婕的妈妈耷拉着脑袋,就算恨得牙痒痒,也不好说什么。 李菜深吸一口气。 反正快走了,她又是无关人士,撕破脸也无所谓。 李菜刚想说几句,李耀祖突然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他回答:“我想。” 因为他想,所以他会这么干。 不需要其他理由。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明里暗里,这家童装店里的其他客人都不约而同关注起他们。 因为小女孩试了一套又一套新衣服,学着电视节目里那些模特儿,换一身衣服就走一次台步,对着镜子傻乐。 李耀祖依次发表评价:“还行。丑。还行。” 觉得还行的,他都买下来,觉得丑的,他也买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李菜还是第一次见他在花钱这种事情上耍帅。她看得乐呵,但还是忍不住想吐槽,这桥段一般都是偶像剧里霸道总裁跟傻白甜演的吧?他在童装店跟非亲非故的小朋友搞什么飞机。 逛完童装店,他们又去了玩具店。李耀祖装逼装上瘾了,从芭比之钻石城堡走到芭比之梦想豪宅,站到货架尽头说:“这一排全包起来。” 佩婕尖叫:“我感觉我是公主!” 李耀祖一边刷卡一边泼冷水:“只有今天一天。” 佩婕妈妈想拦着:“不用这么客气的!” 李耀祖说:“有人要我客气。” 李菜觉得他和小孩子就是一个水平。 中午吃的是生腌,又是李耀祖请客。本地的海鲜太便宜,他本来想按人头点一人一只红膏醉蟹,但还是被服务员拦住了,怕客人吃多了肠胃不舒服。 半天下来,佩婕的奶奶和姑姑姑父都已经见识到这人素质有多差,下午没安排其他活动,就回家里玩。 小胖子冲到书房,展示给他们看他家有两台电脑。网虫要从娃娃抓起,他爸爸喜欢玩网游,《魔兽争霸》《英雄联盟》都是他的最爱。小胖子也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就是资深玩家,一到家就打开电脑,得意洋洋地向同是男生的表哥炫耀。 李菜和其他大人一起在客厅里聊天,李耀祖坐在她身边,插不上话,不知不觉就趴到桌上打瞌睡。 这是在别人家,李菜可不想看到他睡着,不动声色伸出手,轻轻摸他的头,小声说:“不要睡。” 李耀祖把脸贴住手背降温,一声不吭,假装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他也进了书房,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李菜进门,只见小胖子坐在一台电脑前,神情凝重地玩《狂欢午夜》。李耀祖坐对面,佩婕钻到他人和键盘中间,两眼放光盯着屏幕看。但他完全不受影响,用一种专业而随便的态度陪练竞技场。 李菜绕到小胖子背后。 他在和前id是“杀虫人比尔”,后来改成“神父 im”的玩家双排。 神父 im玩的是输出职业,就算是在对战中,他的提醒界面也会有消息跳出来。毕竟《狂欢午夜》没有隐身登录的功能,虽然没有公告,但他好友位都是职业选手,谁在直播时暴露一下他在线,水友们都会及时发现,不抱希望,只是怀着骚扰一下的目的发来好友申请。 退役以前,李耀祖理所当然是电竞职业圈的顶流。退役以后,李耀祖非常低调,没有直播,本来就不发微博,基本没有曝光。藏得越好,大家越关心。 但现在,他却在对局中不停地抢队友人头。 而且还是帮队友把人引到跟前来,让他打点伤害,等只剩丝血,再一波带走的那种抢。 堂堂前职业选手,欺负熊孩子算什么本事? 小胖子快哭了。 李菜受不了,走到李耀祖背后,冷不防地捏他肩膀。 李耀祖像弓起背的猫,手速骤降,但这种低端局,他慢了也不影响继续收人头。 她说:“李耀祖。” 他说:“在。” 李菜憋不住笑了,说:“别玩了。” 李耀祖一个快捷键,直接退游。他抱着佩婕转过身。 小胖子反而嚷嚷起来:“哎!你说带我上分的!” 李耀祖朝李菜那边侧了一下头,说:“领导不让。” “切!” 李耀祖用电脑打开换装小游戏,让小女孩玩,他站起身。 小胖子突然说:“我觉得你有点眼熟,你好像职业选手啊。” 李耀祖和李菜相视一笑。 “你特别像那个……二柱子,柱子哥!”小胖子说,“但是你长得比他帅。” 李菜扑哧笑出声:“哪里比他帅?” “就是比他帅。你段位这么高,怎么不去打职业啊?” 李耀祖拍了一下他脑门,打得小胖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他推开门出去,手传来细小的酸痛。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李耀祖习以为常,自顾自按顺时针和逆时针转动手腕。:,, 第46章 英雄的话 下午的飞机,走的那天,李菜和李耀祖租车去的机场。小女孩在午睡,没有起来送他们。画工艺画的人送了一幅自己的作品给李菜。对她来说,那可能是这场旅行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就算托运,她也一定要把它带回去。 时间安排得刚刚好,到航站楼以后直接安检,连坐下来给手机充个电的时间都没有,马上就到了登机的时候。 起飞后,李菜想,没准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见这些人。没有采风,她这辈子都不会来这个地方。有的人注定只能短暂相遇,但是,没有人遇到是为了分开。 这是一段愉快的经历,李菜心情不错。 她回过头,看到李耀祖在走神。他们坐的是经济舱,没有故意节省,自己订票时都优先这样买。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能看清他淤积在眼窝里的阴影边缘。 李菜走了神,随手拨弄他的耳钉。 耳垂温热,他侧过眼睛,等了一会儿才撇头,把脸挪开说:“干吗?”放在以前,他这时候要说的肯定是“别吵”。 “怎么突然这么乖?” “要饭。” “哈哈哈。” 起飞前的安全广播开始了。他们安静了好一会儿,等讲解结束,空乘来检查安全带。他忽然说:“我想补偿你。” “……”李菜打量着他,“所以,你在听我的话?” “对。”李耀祖清了清嗓子,惜字如金,说完闭嘴。 离开了这么久,再次回到上海,这里一切如常,只有他们恍若隔世。一座城市少了谁都还是会继续运转。 对李耀祖来说,这个有些偏僻的俱乐部总部实在太过熟悉了。短短六年的职业生涯里,他辗转过几个俱乐部,但待得最久的还是cor。 电竞行业赚得很多,可是其中的运作体系却还有待完善。年纪大了,选手转主播、教练和其他老板,甚至没人要也不退役都是常见操作。 刚开始,李耀祖做的是二队的助理教练。 二队有单独的领队、单独的教练,助理教练只有一个。一般来说,助教年纪和选手不会差很大,要说什么,也都会用商量的口气来。 但李耀祖完全不搞这套。 他对选手很不客气,才去的时候不说话,就盯着人排位。 现役的时候,yao7z的脾气就有目共睹。他一站到人背后,搞得跟监考老师盯着考生答题一样,选手嘴上不说,整个人都紧张了。李耀祖也不随便点评,可是不说话比说话还吓人。点评两句,好歹还能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字不说反而像是在心里骂娘。 不看人打排位的时候,他就在帮做分析师工作的同事完善数据,或者看录像。 出乎意料,倒是没得罪管理团队。 在选手圈子里浮沉过,他转教练确实有很多优势。来了没多久,某一天,李耀祖叫一个未成年选手出去一趟。 到会议室,总教练和二队领队都在,先问他一个月拿多少月薪,然后语重心长问,有没有俱乐部外的人接触他。选手到底还是小孩,扛不住,很快摊牌招了。 哄选手打假赛的套路层出不穷。以前是直接筛选对象,挑些蠢的、穷的、急用钱的,骗两句就上当了,好些人还觉得值得。如今花样更多,带着选手去会所消费,一开始请客,后来让孩子自掏腰包,等选手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再介绍来钱快的方法给他。 还有的干脆直接打压选手,告诉他他不行,反正提不了首发,还不如靠帮他们打假赛捞一笔回家。 李耀祖那时候也遇到过这种套。 夏季赛,二队也就中规中矩,等到去香港邀请赛时,成绩不说突飞猛进,但却是也有了起色。 二队主教练很年轻,掌控力又不是很充足,钻研了战术,但不太能跟选手沟通,连给孩子们调整心态效果都不好,所以容易被抢风头。 李耀祖属于有一套个人体系的助教,经理说要开会,他才打开百度搜“怎么做ppt”。但等开会展示,他又能把规章制度、选手管理和教练团队聊得很清楚,一条一条谈团队做过什么,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俱乐部经理和老板管经营,都很吃这套。 以前的教练员抓住机会,跟他沟通:“你是怎么想的?真不打了?多打一年又多赚核心区一套房。” “打不动。” “你忘了医生说的了?你没问题,你手也没大问题。你就是畏难!你要克服这些难关。” 他一边拿经理买给大家吃的麻薯包一边笑:“什么难关?” “你这狗东西多灾多难的,我怎么知道你?!” 李耀祖把眼罩戴上,反正不听,他们拿他也没辙:“我这么老了。别逼我。” 他发微信问李菜吃了饭没有,她说没有。他想了想,就磕磕绊绊叫了个酸菜鱼和奶茶的外卖。李耀祖平时吃的外卖都是便利店,点餐直接选套餐。本来只点了一人份,想到她那么多同学,里面还有以前给他提供过小道消息的情报通,他还是多叫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又还是坐不住,去她导师的工作室。 李耀祖坐的地铁,和外卖员同时到。其他同学出来取了外卖,他也不跟着进去,就站在门口等,顺带发微信问李菜:“什么时候下班?” 她说:“不知道啊,今天要很晚吧。” 李耀祖收起手机,又等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二队训练没一队严,训练赛的对手也不怎么样,他在基地待到晚上。到现在,李耀祖不用自己训练,但仍然要玩,就算有了数据,也还是习惯亲自计时。 他在测试不同的英雄,中途用到花名叫“可妹”的英雄。可妹放大时会随机语音,其中一句是“你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李耀祖练了很久,突然出现了这一句。等cd清完,他马上又用了一次大招,这回却不是刚才那句了。 另一边,李菜买了一个自己拼装的衣柜。 忙了一天下来,她回到家,拆开快递,光是看说明书就死很多脑细胞。李菜自己试着搭了个基架,突然又想,她是真的需要它吗? 她正坐在床边发呆,李耀祖发来一条语音。点开来,是她以前最爱用的英雄的一句大招语音。 李菜听了好几遍。 一大清早,李耀祖跑步到李菜家,帮她装衣柜。李菜穿着t恤和热裤,泡了杯热可可,坐在餐桌边看他忙。他拎着起子,单手拿说明书,站在一边像jpg似的看了好久。 他花很长时间在脑袋里研究,动手时倒是快。李耀祖搭了一遍,看着很像样。李菜打算拍个买家秀,刚拿出手机,滤镜都还没调好,衣柜突然就塌了。 李菜看懵了,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是笑。 倒也不是幸灾乐祸,只是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说:“不行啊你。” 大半天的努力毁于一旦,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开心。李耀祖无声地握拳,甩动手臂,走近废墟重新开始搭。 他忙活,她端着热可可的杯子站在一边优哉游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说:“我刚才笑,你不会生气吧?” 李耀祖盘腿坐在地上,把螺丝拆出来,再重新拧进去。他头也不回地蹦出三个字:“很可爱。” “啊?” “你刚才。” “……” “……” 他一直做到了晚上。 李菜煮了凉面,本来想和他面对面坐着吃,可惜李耀祖现在满脑子只有这个拼接衣柜,偏要端着碗回地上吃。吃两口,又继续装木架,装完再吃两口,来回反复。 李菜没想到李彤会回来。曾几何时,李彤也曾嘴上叫嚣,对李耀祖诸多不满,恨不得给他上一套满清十大酷刑,但等一见面,却也只乖巧叫了声“姐夫”,转头灰溜溜滚进卧室,给李菜发微信:“他怎么来了啊?” 李菜不给她留面子,坐在客厅喊话:“就在一个屋发什么微信?他来装衣柜。” 大晚上的,李耀祖总算装完了,心满意足打量一圈,收拾工具准备走。李菜给他泡了杯茶,端出来让他喝一口,就看到李耀祖抬起手来,很诡异地挡了一下,一副完成任务心满意足的样子,转头离去,还给她带上了门。 李彤这才偷偷摸摸出来:“他转行做家政了啊?” 李菜回答:“算义工吧。” 李彤问:“你这人,桃花还真好。上次那个和前夫,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前夫吗?” “上次那个?”李菜隔了一阵才想起范骧磊,她说,“我没有选谁,只是请他帮个忙。” “那他们里面你更喜欢哪个?” 李菜说:“不一样。” 范骧磊是钥匙一样的异性,李菜想要人能覆盖记忆的时候,他就出现了。范骧磊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喜欢他的人也很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李菜感到很轻松。不说全部,生活中百分之九十的情况里,假如某个男生很会哄人开心,那他肯定是有技巧的。 这种技巧不可能是大风刮来的,那是他们在和别的女生混迹在一起时练成的。并不是说他们不真诚,但好感的交互或许本就是一种较量。 而李耀祖是锁。 他很困难,而且顽固,让人头疼。和别的男人对比,李耀祖纯粹得有些不可饶恕。假如他一穷二白,搜遍全身只有一元钱,他也会把那一元全给李菜。可假如要他温柔一次,那他可能起码要酝酿三年。李耀祖就是这样的人。 她们只聊了一会儿。 李彤累坏了,倒头就睡。她没日没夜地工作,下班就去健身房,也不管自己吃不吃得消。公司的规定明明符合劳动法,但当所有同事都在996时,加班就成了常态。她总是很困,心率也不齐,害怕心肌炎和猝死,可又抱着应该不会是自己的侥幸继续熬夜。 李菜给她盖上毛毯,望着她疲惫的表情,没来由地,总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 隔天,李菜来例假了。 以前李菜身体倍儿棒,如今却反而开始痛经。她倒在床上,心和身体一起阴雨连绵。导师在催促她帮忙工作,如果是从前,李菜或许不会这么做。但现在,她还是编辑了一条消息。 李菜写下“我在痛经,很痛很痛”这句话,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一连串的惊叹号,直接发了过去。 接着她又转发给了爸爸、妈妈和李耀祖。 很痛很痛。 有的话光是说出来就如释重负。我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发完以后,李菜丢开手机,侧身躺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47章 湿润的手 教练员开会,李耀祖路过大训练室。里面的选手只有一队和替补。 联赛职业选手的圈子不大,只要是同时期的选手,就算不是熟人,也大多都见过面。这扇门,他以前录过指纹,走的时候没有销,所以可以直接进去。后勤认识他,看了一眼就低头,也没多说什么。 最先看到李耀祖的选手打了个招呼。他在训练,李耀祖一边站在后面看一边跟他闲聊。 他们没注意到档头和背后的选手在开直播。不过直播也正常,几乎没有哪个俱乐部会放过直播这种赚钱、宣传两不误的绝妙路径。 后面的选手叫他过去:“17!祖逼!你过来。” 李耀祖转过身,走近时,正脸随之出现在镜头里。自从退役,断开连接的yao7z的去向一直没公布,这次露面,也难说是串门、就职还是复出。虽然没签保密合同,但是他们也不提,只围绕当下的事讲相声。 那个选手开玩笑:“双娅啊,双娅好久不见。” 被叫了挖苦战绩的外号,李耀祖也不生气,大家就是这种氛围。他边坐下边还击:“冒泡赛打得好,爹混得不错。” 这是纯反话,cor才输了两场bo5。旁边这位选手是输出,其中一场比赛心态爆炸,团战一开始就暴毙,白白送掉优势。 调侃完比赛,李耀祖还不够,继续说:“怎么又在csgo啊?打《狂欢午夜》被炸鱼,跑csgo里开绿色匹配?你steam别填真名,玩《午夜》的全被你辱了。” 选手大笑:“别一来就垃圾话好吧!交了交了,把嘴交了。” 时隔这么久露面,李耀祖穿着一件卫衣,衬衫的明黄色格子从袖口漏出来,戴一块泰格雅豪的表,还是单边耳钉。远离那段没日没夜训练的日子,乍一眼看,他好像变了许多。可仔细辨认,非要说的话,也没什么区别。 在直播的人瞄了眼弹幕,搞效果说:“17比我帅?放屁!他顶多算个素人帅哥,怎么比得过我河南彭于晏?我现在发一条微博,至少就有五十万粉丝到基地门口追我,信不信?” “闭嘴,”李耀祖说,“快排。” “排不上!你别急!” “肯定是你被举报了。” 打赏弹幕会在屏幕上停留,握鼠标的人又看到了:“‘鼻子是不是做的’?” “傻逼吧。”李耀祖起身凑到摄像头前面,拍侧脸给他们看。他捏住鼻尖,特别用力地揉一圈,退回去后冷笑,“知道了就滚。” 他靠过去的时候,弹幕激增了一波,和后来那一笑连在一起,后来变成视频网站《狂欢午夜》联赛区一个美颜向剪辑的素材。视频标题是“他看起来玩得很花的样子”,热评第一是“所以婚姻状态才是离异吧”。 外界的评价,只知道打游戏的当事人不知道,也不关心。 李耀祖看他打了几把游戏,难得过来,可是不说话。 现役选手又看弹幕,读出来说:“‘为什么柱哥不说话’……柱子,问你呢。” 李耀祖反问:“说什么?” 在直播的选手说:“他以前比赛也不说啊,除非打得差,开口就骂队友了。”想到什么,他突然笑出声,刚好在喝椰奶,差点喷出来。 “脏死了。”李耀祖马上起身,嫌弃得要走。 对方抓住他衣服,想把他重新拽下来,李耀祖直接脱掉外套走了,留下他抓着外套,整个人懵掉。 过了半分钟,李耀祖又回来了,像龙卷风,把外套一并拽走。 隔天早上,李耀祖收到了李菜的消息。 他去看李菜,带着药、可乐和新买的手机。 李菜听到了门铃声,但她不想开门。假如是李彤,她自己有钥匙,就算忘带了,也可以找别的地方呆着。李菜继续躺着,不是针对任何人,单纯想跟自己较劲。 李耀祖也没干等,问前丈母娘要了李彤的手机号,打车到她公司去拿钥匙,然后再原路返回。 他进门,放下东西,进了卧室,确定李菜人在家,还活着。他以为她睡着,没贸然开灯,在门口站了会儿,刚准备出去,李菜出声说:“我醒了。” 灯被打开了,李菜是素颜,眼皮很重,脸的状态也不好。但她不在意,最丑的时候,李耀祖也都见识过,没什么新鲜的。 光刺眼,她下意识眯起眼。不到半秒钟,灯就又关上了。 李耀祖的声音像干燥的冰,很清爽,也利落:“肚子饿吗?” 他出去了。 李耀祖不会做饭,自己也不喜欢吃东西,但有钱,于是叫了叻沙外卖。他找了口奶锅,把可乐热了一下。李菜喜欢可乐的味道,但也还是第一次喝热的。他用马克杯端给她,说:“少喝点,等下吃饭。” 她坐起身,想去摸床头灯的开关,才伸手,灯已经开了。他把枕头立起来,让她能靠住,腰后面不至于空落落的。 他回头,看到她已经收拾好的衣柜。前一天走时,他也就把东西拼好而已,到今天,已经挂满了东西。 李耀祖问:“昨天那么晚还收东西?” “嗯。” 他不说话了,坐到她床边,也不看她的脸。 热可乐的味道像糖又像药。李菜把声音闷在杯子里,慢慢地说:“我上次来这个是去年年底。” “……”李耀祖回头看着她。 “今年还是第一次来。” “看了医生没?” 她摇头,微微笑着,盯着杯子里棕红色的水潭说:“不想去医院。” 李耀祖突然去抓她的手,仓促间,手背碰到马克杯外的暖呼呼的温度,又迟疑了。他慢慢恢复原来的姿势,背对着她说:“……还是要去。” 他给她找了针织的袜子,塞进被窝里去。李菜套上的时候,他又问她:“电热水袋在哪?” “啊?” “那个妈妈来的时候给她买的。”此妈妈非他妈妈,而是指李菜的妈妈。结过婚的人,难免有共同的妈妈。 “我平时不用,放在收纳袋里了。” “……那收纳袋又在哪?” 他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到处走来走去,两个人一来一回对着话。 好不容易找到电热水袋插上电,他要把刚才翻出来的东西塞回去。那都是这个季节用不到的东西,带着樟脑丸的气味,吊带和棉衣被收进去,当下用不到,仿佛生活的背面。 在一起这么多年,李菜的衣服,李耀祖大部分都见过。他对家里并不熟悉,就算是从前,琐事都会是她去处理。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可却像异地恋一样。放到现在,这是她一个人的家,可他整理起来也没有大问题。 李菜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打开了手机。 听到她在笑,李耀祖收拾得差不多了,脱掉外套走近。 没有想到,她竟然在看以前俱乐部全员去参加闯关节目的视频。 那是他在mm和cor以外的战队时参加的。 制作节目的平台和俱乐部做了交易,选手都是打工人,上头发话,肯定必须得去。还要比赛,选手肯定不能伤到手,教练员和领队自己也紧张,心里暗骂上层,为了赞助,不干人事,全他妈一群脑瘫。坐车去的路上,选手也都还在吐槽:“所以这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轮到李耀祖的时候,情况是这样的。 大概第三关的时候,其他选手纷纷落水,他站在器材上,产生了“干脆赶紧淘汰算了”的想法。 结果主持人突然说了句:“看来传说中能送对手住院的柱子哥也要认输了啊!” 李耀祖实在听不得“输”这个字,马上拿出退伍老兵的气魄,在“可恶,被他装到了”的反响中一路冲刺,三下五除二赢了台冰箱。 有一段时间,李耀祖讨厌别人提这件事。节目录制后,他总觉得自己被主持人激将了,很没面子。 但放假回家,李菜却特意打开这段,边看边笑得不行,上气不接下气。慢慢的,他又释然了,还给李菜拍了靠在冰箱上的照片。离婚前,李耀祖有这么个传统艺能,逢年过节,偶尔还是会发条祝福微博。不管文字内容是“新年快乐”“端午快乐”还是“中秋节快乐”,反正图片肯定是一张李菜的生活照。图文毫无关系,可他乐意。 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她竟然还在靠这个节目找乐子。 李耀祖把手一伸,挡住屏幕,直接没收手机。 他把热水袋塞给她:“不舒服就躺下。” 说不清哪里来的勇气,心血来潮,李菜突然想向李耀祖提要求。 她说:“我还是好痛。” “那怎么办?” “吃药吧。”李菜努了努嘴,示意桌上的药,“你喂我吃。” 李耀祖一怔,她摆明了不想用手,不准备自己动。他停顿了一会儿,也没有反抗,把药一颗一颗地送到她嘴唇边。李菜一颗一颗地含进去,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他把杯子递过来,倾斜杯子。水流进嘴里,也有的沿着下颌往下掉。 李菜以为会打湿被子,连忙伸出手去接,却撞到另一只手。李耀祖单手拿水杯,另一只手已经垫在杯底。 温水从她嘴边溢出来,流过她的下巴,滴落在他手掌心,渗进指缝。十指收拢,李耀祖偷偷握紧拳,好像牢牢地抓住什么。 干活的时候也好,休息的时候也罢,手渐渐不再痛了。握住手机或其他东西,他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痛扔出去,就算有痛感,也很轻很轻。 吃过药,李菜终于肯躺下去,可是,她还是睁着眼,望着他,态度平和地说:“你牵着我吧。” 他不回话,只是看着她。 李菜的手就搭在床单上。 手背朝下,钻进她手掌和床之间的缝隙,李耀祖牵住她。李菜笑了笑,安静地闭上眼,他没有离开。 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李耀祖不敢轻举妄动。可他情不自禁,拇指还是微乎其微地抚摸她手背。:,, 第48章 长条餐桌 李菜已经很久没做过梦。说来奇怪,照顾病人那么多年,她竟然几乎没梦到过他。但是,成年后的这一次,她却在梦见他。梦里她在家,可是到处都亮堂堂一片,白得蜇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她梦到他站起来了。梦里的李菜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心里有过短暂的疑惑。但在梦里,人好像不会去注意那些细节,她只问他,他不是去成都的八一康复医院了吗?梦里的他回答了她什么,可她记不清了。 然后她又到了学校,参加数学考试。考试结束的铃响了,她还有一整页没做,答题卡也是空着的。学校好像是读过书的人一生最难抹掉的记忆。 睡醒后,李菜恍惚了好一会儿。 还在她小时候,妈妈也这么说过病人:“你说他那样活着有意思吗?都是你爸爸造的孽,唉,太惨了。” 李菜很同情病人,也有负罪感,不然不至于几年如一日地接屎接尿,擦身体,换尿布,吃饭也都一勺一勺喂。 偶尔李菜会想,妈妈觉得病人很惨,可是,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有类似的地方。 在圈里嗷嗷待哺,每天只会干活吃饭,休息时间只能靠麻木精神来休息的他们却在同情别人。 小时候,李菜不知道这叫愤世嫉俗。她只是暗自想着,谁也不告诉,一个人默默地想。直到那个不成熟的夏夜,面对奶奶,她才全部说出口。 睡着的时候,李菜姿势变了。李耀祖还是牵着她,也不干别的。假如是别人,李菜会觉得有点可怕。但是李耀祖,也就还好。他的手机亮度调到最低,放在床上放游戏录像。 手心凝聚了薄薄的汗,她故意不说话,想在暗处多看一阵他。可是,李耀祖可能太阳穴长眼睛,马上就发觉了。 他把手抽出去,局促地挠头。李耀祖站起身,声音低低的,好藏住他的窘迫:“吃饭吗?” 哪有人睡醒一睁眼就吃饭…… 她摇头,起身去上厕所。吃过药,疼痛感有所缓解,坐在马桶上,李菜感到小腿发麻,身体肿肿的。 明天起就是新的星期,工作日有课。可是,李菜想,要么就不去上了吧? 她回到卧室,打开电脑,自顾自整理了一会儿材料。李耀祖坐在旁边看视频,时不时停下截图,给谁发消息。 洗衣机突然叫起来。不是她开的,所以李菜有点意外。但身边的人起身,又解答了疑惑,是李耀祖把浴室洗衣篮的衣服洗过了。 她走到阳台,抱起手臂,开始看李耀祖晾衣服。 他明显不擅长,只会单调地把衣服挂上衣架,撑到晾衣杆上。看着看着,李菜就笑了。被笑话了,李耀祖狠狠瞪她,手头的活却不停。 她说:“你要甩一甩,用力一点。这样干了不容易皱。” 李耀祖停下动作,眯起眼看她。 他问:“还有呢?” “洗的时候你倒了杀菌消毒液没有?” “洗衣液肯定倒了啊。” “不是洗衣液,是棕色的那个。”李菜笑吟吟的,看着李耀祖的脸色变化。 他转过身,晾下一件衣服前用力甩了甩:“下次倒。” 李菜准备打电话给科任老师请假。因为之前说过要交作业,突然不去,还是打个电话真诚点。可是说实话,李菜现在已经好多了,去学校绰绰有余。 李耀祖走旁边过,表情淡淡地,看她纠结半天下不了决心拨通,伸出手说:“我给你打。” “啊?” “我就说我是你爸。我不想你去上学。” 竟然占她便宜。李菜好笑,把纸巾盒扔过去。李耀祖也笑,直接接住,放回茶几上。 李菜编了好多个借口,最后还是毫无战略地拨出去。 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老师,我来例假,不小心感冒了……” 在李菜请假的过程中,李耀祖就在一边旁听。她一挂断,他就鼓着掌说:“奈斯。” 李耀祖看了眼时间,弯腰从沙发上拿包。他上班去了,临走用钥匙反锁门,从里面有钥匙也能开。 李菜把没吃完的外卖加热过,用手机打开搞笑视频,边看边吃饭。 cici打来电话,她有点迟疑,到底要不要接。 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来往了,也不知道突然打来会是什么事。李菜刚接通,就听到cici的啜泣声。 李菜慌了神:“cici?怎么了?你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cici不说话,只是哭。 李菜又说了好多舒缓情绪的话,过了几分钟,cici把电话挂断了。李菜再打过去,被她拒接了,发微信给她,她也不回。悲伤时顾不上别人很正常,加上cici就是这样的性格,李菜有些担心,但也没往心里去。 李菜喜欢下饭的视频有两类,一种是日韩综艺,生肉熟肉她都能看,很方便。另一种是《狂欢午夜》的选手直播录像,粉丝会剪辑发到视频网站上,很多都非常有梗,看着很好笑。 yao7z直播比较规矩,没什么意思,排到的队友不行还摆烂。 有段时间流行游戏陪玩,陪玩平台和电竞俱乐部有合作,让选手在直播期间点陪玩宣传。李耀祖训练多,直播少,而且老忘。有几次被提醒,终于叫了,一次叫俩,一个输出,一个支援,两个都叫他哥哥,美滋滋排一局。 水友发弹幕:“阿柱嘴贱倒计时。” 李耀祖第一时间回应:“怎么可能?娱乐局,我情商有那么低?” 结果一开局,没唠嗑几句,他就老想教人家怎么躲瞄和卡秒,还一个劲说:“他蓄力了,你就跳,他a过来的时候你要动。”这话无异于在现实生活中对别人说“子弹朝你飞过来的时候你就反方向躲开”。 到最后打不过对面,李耀祖假装大招冷却没好直接卖队友跑了。 太无聊了,这人没劲,李菜不喜欢看他直播。 但有其他选手很懂直播效果,会玩温州麻将和恐怖游戏,叫陪玩时也会逗人玩,开变声器装小学生之类的,看着就好玩。 李菜喜欢闹腾的人,她评价喜欢的选手直播“身体里流的不是血液是红牛”。李耀祖黑脸说:“不就是甲亢?” 李菜让李耀祖叫这几个人来家里吃饭,李耀祖连签名都不帮她要,还是她在其他地方遇到,才加上微信。不过直播间里那么闹腾的人,现实里完全不一样,要么内向得说两句话就脸红,要么彬彬有礼得跟网上阴阳怪气的祖安人判若两人。 《holidaysmid ight》是一款好游戏,至今李菜还是这么觉得。 久违地能虚度光阴,李菜在沙发上刷视频,什么都不干,就躺平。 她玩了一整天,也休息了一整天。 半夜的时候,cici发了微信给她,说:“没事了。” 等到星期二,李彤下午回家,就撞上堂姐在家穿着睡衣看综艺,前堂姐夫在厨房做饭。不知道他们刚才聊了什么,两个人说说笑笑。 听到门响,李耀祖拿着平底锅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跟她们说:“看。” 他拿着锅柄,往前用力摇。锅里的葱油饼腾空翻了个面。 “怎么样?”虽然他表情镇定,但语气在嘚瑟。 李菜说:“你别玩了,好不容易才做好。” “没事。学会了,还能再做。” 李耀祖继续颠锅,结果这次遭天谴了,饼掉到地上,只能拿抹布蹲下擦地。 后来他重做了一张。李彤和李菜吃新的,他自己吃的掉地上这份。 餐厅有两盏灯,只开了一盏。餐桌是长方形,李菜和李彤坐在开了灯那边,李耀祖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那头吃自己做的煎葱油饼。他没吃完,李菜肚子还没饱,把筷子伸过去,夹过来全吃掉。 吃过饭,李耀祖站着发呆。李彤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其实他还算是她的高中学长,不过读到一半就退学了。高中生李耀祖就是李彤对他的第一印象。 说起他,学校里没人不认识。高一时,他骑自行车被车撞了。班主任接了医院电话,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和医生家长一通聊,转头却没找到他本人。大人急得不行,学校科任老师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们李耀祖回学校了,吊着胳膊,脸上贴着纱布创口贴,现在在上第四节课,下午体育课还准备参加一千米考试。 高中军训,新生都要住宿,还没到开学典礼,李彤就在寝室夜谈话里不止一次听说他。 相比之下,堂姐就普通多了。 李彤从小认识的那个李菜很安静,对人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因为要照顾躺在床上的人,所以经常弯着腰。 亲戚都说她乖、老实、懂事,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最大的褒奖。 然而,有一天,大家却同时提到他们。最开始,听说是个八中的女生时,李彤一点都没想到会是李菜。 从那以后,她才更关心这个堂姐的痕迹,饭桌上,爸爸说李菜不识好歹,李彤必定要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少年人不懂心动的代价,但李菜是个闷声做大事的狠人。李菜学习不好,相貌平平,家里也没有什么学历高的人。她装作不在乎自己,可她比谁都要在乎自己。 此时此刻,李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李耀祖站在餐厅。李彤感觉自己呆在家有点多余,想找机会走人。 李菜突然开口:“李彤。” “干吗?” “你给他找个牙刷。他吃完饭要刷牙。” 晚上还要上班,李耀祖又走了。 李彤憋得难受,问李菜说:“你们复合了?” “没。” “那他欠了你的钱?” “不是呀。”李菜说,“我叫他帮帮忙而已。离婚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那倒也是。” 星期三了,痛经好了许多,李菜也该去大学了。 同门帮忙留了座位,李菜一进门,他们就招手叫她过去。 李菜坐下,把pad、记事本和文具都拿出来。 同学说:“‘皇太后’也太区别待遇了!你采风,她一下就批了。你坐班不来,直接请假,她一不说你,二不催你做事。我们就费劲了。” 李菜在操作平板电脑:“这不是当然的吗?” 这话突然蹦出来,搭配她风轻云淡的态度,冷不丁把大家都震住了。 同门齐刷刷看着她。 李菜说:“平时我能干活都会干,请假肯定是真有事。帮导师那么多忙,所以知道她课题相关的是什么。她也不是没有催我。” “……” 她冲周围的人笑了笑,和蔼地问:“怎么了?”:,, 第49章 庞大的谎 课上到一半,李菜随手翻了翻微博。李耀祖提到了首发当助教,事情瞒不住,cor的官博也正式发了yao7z转型的微博,at了-17z。但他没转发。 李耀祖应该忘了微博密码。现在是半年可见,不过,账号里还发了好多李菜的照片。 李菜想,下次要提醒他删除。 上完课,大家一起坐同门的车去工作室。有同学在说最近李菜不在发生的奇葩事,研究生补贴没发多少,导师也没给他们拉什么活,竟然好意思让他们一起付工作室的电费。 白加班还要倒贴钱太荒唐了。 可是,离谱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男同学说:“国外有人设计了一个ai,让它到社交网站上胡言乱语。结果网上吵起来了,因为很多人都觉得它不是ai,而是真人。我也看了它留的言,简直跟那些每天在网上什么都要点评一下的网民一个样。到底是人越来越像机器人了,还是机器人越来越像人了?” 女同学说:“我老家一个姨妈被杀猪盘骗走了五百万。警察都找上门了,她还觉得骗子是真心喜欢自己。她人不傻,不然也弄不到那么多钱,但就是认定了那个骗子,一头栽进去,把劝她的人都当成阻碍。” 李菜说:“我去找一下孔老师。” 李菜和导师讨论课题的事,导师问李菜进度,李菜汇报了一下情况。 导师说:“我这段时间又找了一个新的普拉提老师,真的很有效……” 有光落到脸上,李菜回过头,看到办公室里的百叶窗。 “……用弹力绳的时候……”导师滔滔不绝地说着,终于也发现她在看外面,“怎么了,有什么吗?” “那边又要建大楼?” “是吧。” 从楼上看,工地里一览无遗。车载式的打桩机在平移,机械臂高高升起,然后落下,反复敲打,发出“铛铛”的响声。 走在城市里,玻璃大厦外有工人在修缮外墙,而在墙壁内,上班族们正勤勤恳恳地忙碌。李菜走过街道,进了地铁,站在车厢里走神。 不用转乘,可以打发的时间有点长,仿佛冥冥之中注定,李菜打开了微博。 楚楚的微博出现在了发现页。 楚楚销过一次号,之后李菜就没再关注。加着微信,又有那么多共同好友,大概的动态还是能听说。 但被推送到发现页是第一次。 楚楚发的这条微博是在炮轰cici和《狂欢午夜》前职业选手 iku,也就是彭昌杰。众所周知,几年前,彭昌杰是cici的男朋友,后来他才和楚楚拍拖。而且彭昌杰被爆出一系列黑料,楚楚都不离不弃,跟他琴瑟和鸣。 就在最近,楚楚才爆料自己和彭昌杰已结婚,本来打算找个良辰吉日公开。但扯证不到半个月,他就和cici开房,还被楚楚抓奸在床。楚楚甚至还在微博配上了视频,又说了很多cici的私事,比如讨厌《狂欢午夜》哪几个选手,嘲笑线下看比赛的女粉丝“这辈子都当不上嫂子”,带着孩子去日本逛牛郎店。 不只这样,楚楚还发了自己几年前手臂上有青紫的照片,用来抨击彭昌杰家暴。 最后,楚楚向彭昌杰提起离婚。 评论区一片骂渣男小三,夸楚楚“姐姐帅气”。 虽然楚楚也是小三上位。 大家不是记忆不好,只是太容易改变。生活已经很疲惫了,网上随便说两句,也只当作解压。没人会去想历史,论对错,深层的东西太过荒谬了。 比起之前cici的小作文,楚楚的料是一点一点放的,把每个时段的热搜上了个遍。 无关的人就算了,李菜一看就知道,这是有计划的营销行为。 楚楚比cici聪明得多。 就算只能协议离婚,她也能分到钱。这下自立自强的人设立起来了,还收割一波人气。 地铁继续前行,隧道里,只有车厢里亮着灯。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黑暗,黑暗到让人差点忘记它一直在。 李菜退出微博,回复起妈妈的微信。妈妈问她吃了饭没有,李菜说:“还没呢。” 出地铁站时,李菜收到了李耀祖的消息。他还没上班,发微信问她下课没有。 李菜有点好奇,问他说:“你最近都住哪啊?” “基地。” 想也是。 “那家里呢?我说的是以前那边的房子。” “租了。” “啊?”怎么又当上二房东了?“怎么搞的?租给谁了?” “你以前的工作室摆了床。一个主卧两个次卧,租了三个人。” 李菜找了个表情发过去,赞扬说:“有钱不赚王八蛋。” 李彤送了她们公司商场的会员卡,李菜和李耀祖在扶梯附近碰头,一起去买东西。 李耀祖喜欢吃点心,特别是冰的。光冰淇淋就买了好几种。 冰的吃了对胃不好。 李菜习惯性啰嗦:“别买这么多。这个口味你不是拿过了?” 她把它拿出来,他又拿新的进去。 李耀祖发牢骚:“这个是蓝莓酸奶,那个是哈密瓜,颜色都不同,你怎么看的?” 李菜也不多纠缠,直接说:“你去拿点橙汁。” 他没多想就走了。 等李耀祖一走开,李菜马上把几盒雪糕拿回货架上。 买包装好的熟食时,李耀祖把包装翻过来看日期。李菜故意逗他玩,假装很惊讶:“你居然还知道看保质期?” 李耀祖用看弱智的眼神盯着她。 李菜自讨没趣,悻悻地走了。 他们逛了很久,到楼下结账,排队时遇到了范骧磊。 范骧磊眼前一亮,和李菜打招呼,看到李耀祖,他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范骧磊说:“你们没买什么呀。” “嗯,还是第一次来。就买了一点网红产品。”李菜笑着回答。 “下个星期晚上我走秀,你来吗?” “学校的模特队吗?” “星期五。” “你妈妈不找我的话,可以吧。我不值班。”李菜微笑着回答。 他们走在前面,自然也会先排到。李菜夹在范骧磊和李耀祖中间,一个劲被范骧磊搭话。李耀祖伸出手,搭住她肩膀,把她往前面推。到他们结账了。 李菜站在外面,把东西塞进购物袋。李耀祖翻出钱夹,抽了一张卡递过去。 范骧磊就站在他身旁,想着他脾气那么差,还是别要签名合影比较好,于是酷酷地说了句:“恭喜执教老东家孔队——” 他话音还没落,李耀祖已经走了。 李耀祖低着头,拎着东西,在看买完东西的购物小票。李菜接了一只过去。李耀祖收起东西,把购物袋换到左手拿。 这还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一天。李耀祖来了又走。 周末李彤回家,边喝热过的鸡汤边问:“这个不是你炖的吧……” “你怎么知道?” “萝卜皮没有削干净……” 李菜说实话:“其实……鸡汤是我做的,鸡是超市师傅切的。只有萝卜是他削的。” 李彤搭配鸡汤,又多吃了两碗饭,吃饱以后,她就躺在沙发上,非常享受:“太爽了。李菜,好想就这样永远跟你住在一起啊。” “你付工资给我。” “干脆你给我做老婆算了。” 李菜笑:“不是不行。但你娶我就是让我给你煮饭?那你请个保姆不就是了。” “你做的饭好吃呀。”李彤说话还是那么直,“再说了,娶了你,不是还有个当你跟屁虫的长工吗?” 李菜推开她,起身去拆快递。妈妈寄了腌菜来,又是奶奶做的。奶奶年纪这么大了,精神还能这么好,每天甚至要喝点小酒,实在难得。 李菜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妈妈的大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你别拿那么近……”李菜说,“我奶呢?” 下一秒,奶奶皱巴巴的脸就出现了:“李菜!吃了饭没哦?” “吃了。小菜也吃了,木瓜好吃。下次别这么累了,这么大年纪了,腌菜很费事吧?” 奶奶摆手:“不费事,费什么事。腌了几十年的。” 妈妈也凑进来说:“你奶现在闲不得!每天把家里扫得干干净净的,下午还要去带孙。” “玲玲的?” “是呀!”说到这里,妈妈突然站起身。虽然她表情没变,但背后的背景迅速变换。李菜她妈突然来到房间里,小心翼翼地说道,“李菜,妈说一句,你别嫌妈……你还打算结婚不?” “……” “你要是还结,就趁早。你还年轻……” 李菜说:“妈妈。” 李菜朝镜头笑了,坐回沙发上去。李彤正在玩手机,无辜被卷进来。李菜说:“快看这是谁?彤彤!” 妈妈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哦!彤彤!你现在住在李菜那里啊?”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李菜她爸也加入了战场,刚才估计一直蛰伏在镜头外:“彤彤!” 之后他们就顺理成章拿出去让李彤和奶奶通话了。 一见到李彤,奶奶马上问:“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啊?谈了朋友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李菜把火力引到李彤身上,转交手机,自己进卧室用电脑去了。 李彤从亲戚的爱中艰难脱身,来到李菜房间门口,强烈谴责:“你太不厚道了。” 她在李菜床上躺成一个“大”字,闭着眼睛说:“李菜,你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吗?” “什么?” “我要努力升职,以后还要再争取来上海……北京也行,北京就是太干了。私企还是要跳一跳,往别的地方多跳跳才有前途。我想在这里买房,定居,跨越阶级。我要成为爽文女主。” “挺好的。” “真的?”李彤抬起脸,眼睛闪闪发亮。刚才说得那么豪迈,却还是不确定地索要鼓励,“你觉得我行吗?”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这本书说,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就是‘在人生的某个时候,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命运主宰了我们的人生’。” “不要给我灌鸡汤。” “假如你觉得是鸡汤,那它就是鸡汤。假如你觉得它是怎么做的建议,那它就能帮你怎么做。” 李菜看着她,在交流中,两颗心平静地激荡起火花。 她转过身。 李彤想从背后抱住李菜,但她还是忍住了。李彤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就算是毕业后也还谈了一段时间恋爱的学长,她也不喜欢。李彤想,这是她从小就没被抱过的缘故。 李彤出去约会了,洗过澡,哼着歌,心情愉悦,脚步轻快。 只剩下李菜一个人在家。 夜风凉爽,月亮在天空中穿了一个孔。她无缘无故地静不下来,做了一会儿事,又觉得烦躁。 门响了,她以为是李彤忘带东西,中途回来。李菜走出去,却看到李耀祖。明明平时来得不少,可这次很怪,总觉得有点尴尬。 “还没睡?”他说。 她慢慢地走出来:“睡不着。” 李耀祖坐下了,李菜也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他看了会儿手机,她呆呆地出神。客厅没关窗,风来去无阻,闯进屋子里,又快快地跑出去。 李菜起身,李耀祖仰起脸。 她说:“我去睡了。” 她起身了,躺到床上。李菜没关卧室门,她看到李耀祖站在门外。客厅里的灯照进来,从背后簇拥着他,阴影笼罩下,那张出挑的脸只剩夜色。 李耀祖只是来看看她。真的只是看看她。 他准备走。 卧室里的吊灯向下垂,在天花板中央孤零零地待着,宛如被寂寞的心情附身。黑暗很多,光亮很少。 李菜忽然动弹了。 她盖着薄薄的毛毯,已经足够暖和了。这两年她一直很怕冷。李菜伸出手,好像荒漠里探出了柳枝。旁边空着,她拍了拍床,试着仰起脸望向他。 她只露出半张脸,双眼缄默无言,浑浊地盯着他看。李耀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上了床。他侧过身,抱起手臂,躺在她左边,没有刻意蜷缩,但还是控制着收拢四肢。 他把隐隐作痛的那只手压在身下。 李耀祖闭上眼睛,她回过头,从近处打量他的脸。两个人都呼吸着,波光在眼睛里闪烁,胸口起伏,仿佛浪潮涌上来又退下去。李菜看着他,用他的存在去喂饥饿的心脏。 “给我手。”他没有睁开眼。 黑暗里窸窸窣窣响动,总是反反复复醒来。脆弱时拥抱,坚硬时分开。生活是流动的孤岛。 她的手挪向他。 李耀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脸旁,静悄悄地贴住。这样就好了。这样才能安下心来。他沉沉地睡去。她也闭上眼睛。 晚安好梦。:,, 第50章 甘甜的苦 天还没亮的早上,李耀祖给李菜洗头发。地点是大城市的公寓,方式是小乡镇的洗法。 椅子放在卫生间,李菜穿着衣服,坐在上面,头向后仰。李耀祖的手托着她脑后,拿瓢舀水,从额头细细浇下去。 水不烫,是温的,刚刚好,往后流淌,滋润了头发,淅淅沥沥落下去。 有水淌到素面朝天的脸上,李菜抬起手,把水抹掉。李耀祖等了一会儿,慢慢地继续淋。 从他的角度看,她的脸是倒着的。淡淡的五官很放松,显得有点疲倦。他尽量排除杂念,板着脸,专心致志淋水。 衣服打湿也没关系,水绵密地流着。他把她的头往前推,扶到舒服的位置,然后抽开手,放下东西,转头去拿毛巾。她捉着发尾,坐着拧干。 窗外传来了猫叫声。 李耀祖推开阳台门,擦着手走到窗户边。 清晨忧郁,布满露珠。 因此外面是蓝色的。 他找着猫叫声的源头,李菜也走到他身边。她趴在他肩头,双手交叠着,把头也靠过去。湿头发贴着背,涓涓细流埋进衣服里。李耀祖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猫的叫声消失了,仿佛刚才说的话是“我来了,可是我不得不马上离开”。 李彤半夜回来,白天还要上班。起了个晚床,她去李菜的卧室。 李菜坐在床上数钱,都是崭新的钞票。李耀祖站在一边,负责数第二遍。他们分了几万块钱出来,强塞进信封里。 李菜说:“还是问问别人给多少吧?” 李耀祖说:“问了,t那边都是两万。” “那行。” 李彤准备去上班,凑到门口,就看到他们共处一室,熟稔地讨论钱的事。 她问:“怎么了?” “有个朋友过世了。”说着,李菜抬起头,指挥李耀祖,“你把桌上的橡皮筋拿过来。” 她在奠仪捆了几圈,防止散开,然后递给他。李耀祖接过去,用订书机钉好。 过世的人是以前一家俱乐部的老板,给李耀祖买过跑步机,挺严肃一个人,很关注比赛,也经常过问训练。选手到洛杉矶参加s赛决赛,他还特地跑到杭州烧香。 不止电竞,他在其他领域也有建树,甚至还是政协委员。虽然从来没玩过《狂欢午夜》,也一点都不懂游戏,可他经常教训教练员和领队:“别人能拿冠军,为什么我们不能?” 李耀祖不喜欢和领导打交道,但是并不讨厌他。 人都会死。 只要活得足够久,死终究会变成司空见惯的事。 李彤去上班了。李菜在看李耀祖存折的流水。李耀祖也不介意,默默把玩着印章。 他突然说:“我再打一年?” 严格来说,他这都不是个问句。李菜看着他:“……可以啊。” “……” “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二十六、二十七在坐饮水机位的。”李菜低下头,“有人签就可以。” “我不是要钱。” 没有人不想拿冠军。 李耀祖是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的俗人。现役的几年里,他曾经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集中对线,非常痛快。kda高不是一切。为了赢,就算放弃自己的高光也要配合团队。输的时候,他有推过锅,也有恼羞成怒当过喷子,但到了最后,打不动了,也必须承认自己打不了。可假如能做到,事情又不一样。 趁着状态还没抛弃他,最后再拼一次。 李菜沉默了几分钟,把他的存折放下,说:“我现在也没什么资格干涉你。” “可以的。” “……” 李耀祖回答:“都可以。” 李耀祖又花更多时间在游戏上,但没维持几天。李光明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妈妈过来上海了。 他在电话里直接说:“她来干嘛?我现在根本没空。” 李光明也很头疼:“你就应付一下,给她找个地方住。你家现在应该只有你吧?她退休了,没事可干。” 李耀祖叫了车,直接接他妈去酒店。碍于他现在家都没了,除了酒店,也没有别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但能培养出这种儿子的妈妈岂是等闲之辈? 李耀祖都长这么大了,他妈妈还接受不了他的性格。他一天没露面,妈妈就急得发疯,疯中又带着一些智谋。他妈知道,打给李耀祖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于是直接狂轰滥炸李光明。 妈妈着急了催李光明,弟弟脾气差骂李光明。李光明夹在中间,做他们俩的出气筒和对讲机。 这个大儿子让干嘛就干嘛,十分听话,不过还是忍不住操心,提醒说:“你千万别吵李菜哦,人跟妹妹都离了。你要是烦她,等下这事肯定没完,妹妹会气死。” “我找她干吗?我怎么会找那种女的!” 妈妈这么好说话,太奇怪了。 李光明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耀祖抽空去酒店看妈妈时,这种预感得到了验证。 李耀祖和妈妈约了晚上吃饭,随便吃吃,直接安排在酒店的餐吧。妈妈主动提出要订位置,他没多想。结果妈妈多订了位置,把自己一个上海的老乡也叫来了。 放在十几年前,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家里最不听话的孩子居然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走出了老家,还能在上海混下去。 按常识来说,叛逆本该落魄,不听老人言就得吃亏。这种意外之喜让人始料不及,长辈虽然高兴,但肯定也会不安。这不合逻辑,情况失控了。 看到这位阿姨时,李耀祖没有任何想法,也不主动说话。 餐前酒和前菜期间,她们一直在聊一些漫无边际的事。 上第一道主菜时,她们话锋一转,开始讲自己的小孩。 就像李耀祖预判的一样,这位阿姨有个女儿,是个海归,没结过婚,年纪比李耀祖大,正在考虑结婚。 没等到上甜点,李耀祖就走了。 两天后,妈妈准备回去了,他才又见了她一面。在酒店的房间,他一进门,妈妈就坐到床边哭。 妈妈说:“你那天搞得我有多尴尬你知道吗?!你就是这样!你怎么能这么自私?真是个白眼狼!只想着自己!你知道你这样别人会怎么想吗?别人只会觉得你没家教,只会说你爸爸妈妈没教好你!一点素质都没有!” “……”李耀祖懒得说话。 “哪有人在外面这么逼自己爸爸妈妈的?李耀祖,你说说你做过一点好事没有?你不想相亲,可以,你好好说不行,非要做出这副样子来!不要把爸爸妈妈弄得好像有多□□!” “……” 为什么有的人能面不改色,说出和自己实际行动大相径庭的话? “我都跟你爸爸说了,你有你的难处,李菜也有李菜的难处。不要逼你,不要惹你生气。我我体谅你们,可是你们谁来体谅我呢?我在这个家里真是一点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嗯。”李耀祖想表现得满不在乎,等她骂完就收场,可是——他交替撑在身后的手臂,压住自己涌上喉头的话。 妈妈突然从方言切换到普通话:“你们的伤心事难道和我们,和别人就没关系吗?” 他不作声。 喉咙好像被石头堵住了,头颅里的气压也变了。膜被撑开,牵连着头发麻。 妈妈说:“你们俩的灾难就是我们两个家庭的灾难。” 播音腔在这时显得高亢、不合时宜,而且不自然,有点激怒人。 李耀祖听不清她的话了。耳边都是嗡鸣声,很嘈杂,像接错了信号。 他说:“你少说两句吧。” “你说什么?” “李菜家这么多年就来了一次。爸那时候不是说了吗?我们结婚你就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和李菜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最难熬的时候,我们从没有求过你们。你也没有帮过我们什么。” 肾上腺素飙升,心率提高,在这之前,手已经有段时间没痛过。 李耀祖转动手腕,转背说:“你回去吧。” 有东西从背后砸过来。妈妈气急了,猛地扑到他身上,一边说着“你走”和“滚出去”,一边把他往门外推。李耀祖被赶出房外,差点摔倒,下意识抓住门沿,手卡在凹槽里。他妈正把门关上。 门关不上,她又多用力撞了好几次。 一下。 又一下。 门重重地凿进门框。 整个过程中,李耀祖都一声不吭。 到最后,门终于顺畅地阂上了。他被关在门外,站了很久。 李菜去参加大学模特队办的活动了。 这几天心情不好,本来想爽约,但范骧磊专程打了电话来,她只好打扮了一下,坐车去学校。 李菜坐在后排,独自一人,也不看舞台上,默默想着自己的事。 走秀结束,变成派对,大家吃着零食,喝着果酒,和同学朋友一起打发时间。 范骧磊来找李菜。他今天做了发型,稍微化了一点妆,比平时还要精致。两个人聊了聊刚才的t台。有朋友在叫范骧磊一起玩,他说:“等一下。” 那几个朋友也看到了李菜。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音乐很吵,范骧磊靠近了一些,他们的脸离得很近,“是发生了什么吗?” 李菜苦笑:“嗯……算是吧。有一些事情。” “我们出去走走?” 范骧磊起身,李菜想了想,最后还是站了起来。他们一起出去了,走到室外。校园里环境很好,天气冷了,刚刚好没有蚊子。 范骧磊说:“你一个人来的?” “你只给了我一张票。” “哈哈,也是。” “我朋友……就是刚才那几个。他们看《狂欢午夜》的比赛,所以知道你。” “哦。”李菜笑笑,“那他们对我肯定印象不好。” “怎么会?不可能。” “哈哈哈,没事。我已经不关心了。” “……” “……” “我不怎么知道你。我以前只玩玩游戏,比赛也就挑着看看,不了解选手女朋友。女朋友本来就是私生活。” 这种照顾人感受的说法有些太刻意了。但善良很好,大部分善良都值得感谢。李菜没戳穿他。 范骧磊说:“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李菜露出温柔的微笑:“嗯。” “你前夫是在骚扰你吗?” 李菜睁大了眼睛,笑容也加深了:“嗯?”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来找你。而且,你应该不想见到他吧?”范骧磊纠结了一阵,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说出来,“……我上次偶然看到了。” “什么?” “他钱夹里……那个b超的照片。你们没有孩子,还离婚了。所以是他出轨,有了私生子吗?” 李菜愣住了。 两个人在一起,有甘甜的时候,也会尝到苦涩的部分。在一起一定是为了幸福,理由不会是痛苦。可分开却很难说。 她被这天大的误会逗得哈哈直笑。 范骧磊天真地望着她。 “哈哈哈,天哪。我的妈呀。不是……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哈哈,你太有意思了。”她拼命刹住车,抬手去揩眼角,笑着回答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笑太难止住了。李菜笑得走不动路,笑得弯下腰。假如经常体验撕心裂肺的感觉,那一定会明白,爆笑和它其实相差无几。不过是将冷空气吸进去,用力蹂-躏,在肺里留下血淋淋的印迹。 喉咙里有甜丝丝的味道。 “不是的,那是我的孩子。”她按着脸,直起身来,勉强自己不再笑。她说,“我和他的孩子。” 连出生证都来不及办的孩子。不用手写,也没有用铅字打印的名字。他们的孩子。把手放到孩子额头上的感觉又回来了,孩子的身体渐渐冷下去,就算是夏季,身体的余温依然会消散。夏天过去了,但却永远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