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竟然下雪了。” 站在城楼上,少女口中喃喃,伸出手接住了一朵飘落的雪花。 “真稀奇,明明已是桃花开放的季节了,怎么还下雪了呢。” 明明是疑惑,说出口时却显得格外落寞,连人都佝偻了两分。落在指尖的雪花转瞬间便融化了,狂风大起时,桃花与飞雪卷到一处,宴初今日穿的有些单薄了,那花雪打过来时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今日是端王陆铮进城的日子。 也是她给自己定好的死期。 千军万马行军,踏过来的时候颇有些地动山摇之感。远处,她已经能看见他的黑甲,宴初计算着时间,觉得她之前通知的应该没错,其他人也差不多要到了。有人从阶梯说笑着走上来,也有人从房顶上飞檐走壁而来,听着声音,大约是她约的三人都赶到了。 宴初觉得是时候了。 提起裙摆,她爬上城墙。登基之后皇帝的衣装比起公主的时候繁琐了些,不过好在也不算太过影响行动。 眼前,领军的人一顿,随后策马疾奔而来。 身后,惊呼声乍起时,被她厉声喝止不准靠近。 “陛下!” 她听见惊慌失措的声音。 比起身前身后的一片慌乱,站在城墙上的宴初反倒一片镇定,甚至还颇有闲情。 她将这几人挨个看过去。 今日进京交回兵权的端王陆铮,肱骨之臣当朝左相卫寒卢,贴身带刀侍卫南景泽,情同手足青梅竹马的白宥。 好啊,好啊。人都到齐了。 这种时候似乎应当说些什么,然而纠缠着许久之后,宴初现在只觉释然,多的话也不想再与他们说了——他们之间早就应该无话可说了。 “终于,结束了。” 登基不久的新帝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明明未及桃李年华,却偏偏多了沧桑之感。狂风袭来,新帝张开双臂,任由舞动的花与雪穿过衣袖,拂过额头。 “终于,与尔等一刀两断。” 足尖轻点,她纵身一跃。 城楼上的桃花在狂风中坠落下去。 坠落中,宴初的眼前除了花和雪再也剩不下其他,她无暇去看他人是何表情,她只知道,自己投入风中时,她一定是释怀的笑着。 几回纠缠,现在终于都一刀两断了。她听见沉重的响声,木木的酸涩缓慢地浸透自己,向外流去。 真静啊。 万籁俱寂。眼前的景色渐渐化作黑暗。 【恭喜您达成新结局——“一刀两断”,此结局归属于bade d,结局cg可在“追忆往昔”页面查看。】 【由于玩家已死亡,本周目结束,您可以选择“读档”或“重开”。】 【目前周目数五。恭喜您完成“王不见王”、“泥淖”、“引火烧身”、“如此偿还”、“一刀两断”结局。】 【恭喜解锁新的后日谈,目前拥有后日谈数量五(未观看数:五)。】 【请玩家再接再厉,早日一统天下,海晏河清。】 摘下游戏头盔,宴初长长叹了口气。 她将游戏头盔放在桌上,正面对向自己,然后木着脸,向头盔摆出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狗东西们。”她说:“这下终于和你们再不牵扯了!” 下周目就把你们都刀了! · 新上线的全息游戏《凰上》是一款角色扮演类的超高自由度的游戏。 游戏背景是一个叫做“宣”的国家,玩家是皇帝的第十七个孩子(好能生啊),性别可以自选,因为游戏背景是男女皆可登基继位入朝为官,玩家的父皇就是从皇祖母手中接过皇位的,所以性别并不会对之后的发展有太大的限制。 因为角色立绘实在是太好看了,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恋爱向游戏大手宴初当场就斥巨资把它带回家,然而在连跪四把之后,她看着自己解锁的四个be,整个人已经从最初的不可置信、跳脚大骂,变成了现在的呆滞了。 为什么?我明明把好感都刷满了,为什么我就死了???哈喽??? 她面无表情拨通游戏客服的电话。 游戏客服:额,您好,《凰上》其实是一款权谋类游戏,虽然因为立绘和人设等原因很多玩家有二次创作,但是本身我们还是一款权谋类游戏的,具体情况您可以查阅一下游戏当中的说明书。 宴初:?好家伙打游戏还要看说明书?我从来不看说明书!而且你是权谋游戏你为什么要加入好感度系统?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 游戏客服:亲是这样的,竞争对手的好感度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他们对待您的态度,在之后的行动当中也会产生影响。 游戏客服:事实上您是第一个把《凰上》当成恋爱向游戏来打的玩家,我们也感到非常意外。 宴初:哦,合着我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呗。 她木这脸挂断了和客服的通话,并拿出了之前被自己弃如敝履的、如同一块砖一样的说明书——上面果然写着权谋向几个蝇头小字,宴初安详地合上了书。 她窒息,她痛苦,她痛心疾首! 她为一腔热血和心动奉献给了一群不懂爱的狗男人而痛苦得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好家伙,原来都是竞争对手,原来都是对朕的江山打算指指点点的狗东西,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一番痛苦嚎叫,宴初痛定思痛。她打开游戏论坛,决定在其中搜寻制胜法宝,让自己在登基之后迅速铲除叛逆,一定要达成海晏河清的结局! 然后一点进去就看见标红置顶的帖子:【朋友们千万别过度刷 pc好感度!会be的!】 宴初:谢谢,要是早点看见就好了。 她点进去,把里面每一条激情辱骂狗男人的发言都点了赞。 【陆铮是真的狗,他一直在和你演戏,千万不要因为他质子的身份心生同情,他不会游泳找个水池淹死他!】 赞! 小本本记:陆铮不会游泳。 【卫寒卢才狗,这狗东西一直反装忠,等成了左相背刺一等一的的强,我刚登基差点被架空!狗东西我下次重开第一个就刀他!】 赞! 小本本记:第一个刀卫寒卢。 到这里,游戏还是宴初认识的模样。 然而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和其他人玩的好像不是同一个游戏。 【东西厂的厂长南景泽才恶心吧,随时准备给你一刀,哪有这样千日防贼的!】 【还有老皇帝的禁脔,就是那个白宥,这个人一看就是个白切黑,但我没想到他是个白切疯批啊!救命,我给他杀出心理阴影了!】 宴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这些剧情是啥时候发生的?南景泽不是我的贴身侍卫吗?他啥时候成厂长的?还有东厂西厂不是早就形同虚设了吗? 还有白宥,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吗?咋就成了我老爹的禁脔了? 宴初一头问号。 忍着疑惑,她继续往下拉。 然后发现自己没看过的剧情更多了。 【你们把其他兄弟姐妹干掉花了多长时间?我废了大皇姐之后差点被二哥搞死。】 【十六比较危险吧,一开始不动声色,后面突然出手】 【还是五哥好,正面对抗最安全】 【好个屁,舞剑的时候一下把我捅了个对穿这叫好吗?】 【但是没事,登基之后战斗才正式开始,不管前期怎么样反正最后都能顺利登基,所以浪一点也无所谓嘛】 宴初:?原来我打了这么长时间才刚刚站到起跑线上?而且才刚站到起跑线上就一个大马趴冲出赛道了?打扰了! 而且为什么你们还有这些剧情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哥哥姐姐还有这种剧情,不是相处还挺和谐的啊? 这就是权谋向游戏,全员谜语人吗?怕了怕了。 因为没办法解释通,宴初只能告诉自己,大概是因为游戏自由度太高,每个人都会触发不同的事件走向不同的结局——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那里响应呢,真搞不懂。 当然,除了这些谜语人,这里面有用的攻略还是很多的。 把游戏一关,宴初一头扎进了论坛,疯狂找攻略,拼命做笔记。好家伙,那势头,当年要是这样学习,她早就考上清北了! 熬夜把权谋游戏当恋爱游戏打了半天,并且被连续杀穿的宴初:好,现在已经不是技术问题,是尊严问题了!等着吧狗男人们,等我把这堆攻略背诵完了我就过来把你们全鲨了! 当朋友得知她为了打这个游戏,作息已经快和蝙蝠侠齐头并进,忍不住担忧:你别这样啊,熬夜容易猝死,你不会就这样中奖吧。 拼命抄写攻略并大声背诵的宴初:不就是熬夜嘛,不慌,我还没背完攻略,还没有亲自把这群狗男人鲨了,在这之前我绝对不会犭 宴初狗带了。 · 但是怎么说呢,现在这个情况,大概属于die了,但没完全die。 至少睁开眼睛,看见头顶这幅花开富贵的床帐,她就至少自己没有彻底狗带。 眼球动了动,艰难的辨认了一下这令人熟悉的场景,宴初宕机的大脑发出不堪重负的生意后,艰难的反应过来:这里好像是她在游戏里的房间啊。 自己为啥会在这里啊? 她实在想不到,谁会这样斥巨资把她搬到这么大的、一比一复制还原的、自己在《凰上》里面亲自布置的房间里来。 主要是她的朋友里没有人有这个能耐这个钱,不是看不起谁,大家都一样贫穷。 可是总不可能是穿进游 她愣住了。 啊,想亲自把这群狗男人鲨了我只是说说而已,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当真吧。 这么一想,眼泪滚滚而下。 按照一贯的套路,这种时候侍女应该来了吧。 沉默流泪,宴初冷静的想——果然,她还没想完,便有一侍女轻轻上前查看情况,看见自己这样一幅半死不活沉默大哭的样子之后,便立刻跪倒地上一起哭了起来。 宴初:? 我在悲伤我还没背完攻略就来到这糟心游戏,你哭啥? 她一脸迷惑,支撑起来看侍女。 侍女低着头,只顾着流眼泪,声音却是“悲痛中透着镇定”。 侍女:“殿下,先皇已经崩了,您已是天子,如今您要保重自身,切不可过度伤身啊!” 宴初:啊? 啊? 啊?? 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先皇已经崩了”?什么叫“您已是天子”?啊??? pc侍女:是这样的,意思就是老皇帝已经驾崩了,而且你的哥哥姐姐们也都已经无了,就剩下你了你准备准备就登基吧。 宴初呆滞。 呆滞了两秒后,刚才无声流泪的宴初,突然一下打开了音量,转头滚进了被子里嚎啕了起来。 伺候的人从外面冲出来跪了一地,都哭,但没敢像她一样哭出声音,都是小声呜呜咽咽。之前一直在身边的那个宫女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都已经全红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也要进言:“殿下,殿下——保重自身啊!” 宴初,大哭:保个屁! 宴初:每次be的时间都是登基之后半年之内!现在老皇帝都死了,那你不就是直接告诉我我就剩下不到一年好活了吗! 我攻略都还没背完! 这还玩个屁啊! 第2章 第二章 作为曾经的快乐肥宅,无论是动漫、游戏还是小说,宴初都有相当多的涉猎,古早的穿越剧情看得多了之后,每每看到类似的都会感叹一番:要是我穿了如何如何。 幻想当中自己已经纵横捭阖睥睨天下,文可兴国武能安邦,最大的痛苦就是在落雪的日子里登上最高的建筑物,看着满城的灯火,摆出一张便秘感伤的脸,感叹一句“高处不胜寒”。 当然,也会有烦恼。比如每天都要面对这么多美人应该如何抉择,或者大家太爱我了怎么办。 嘻嘻嘻这还真是叫人烦恼呢嘻嘻嘻嘻嘻。 快乐肥宅葛优瘫在床上,看了两页的教科书保持着比自己的脸还要干净的模样,手机放在薯片袋子旁边,无比惬意感叹:还是穿越吧,穿越了就不用准备司法考试了,天天咸鱼美滋滋。 穿越好,梦幻开局真热闹。大发明,随便搞,内行看了都叫好。开口诗词三百篇,大儒也得往后靠。摇身一变倾城貌,美人往我身边绕。 穿越好,天赋异禀少不了。什么试,随便考,前路无忧亦无扰。纵横捭阖任我骚,开天辟地乃基操。旁人眼中登天事,在我这里不过笑一笑。 穿越好,金山银山怀里抱。琉璃砖,金玉袄,千金绫罗配擦脚。两桌山珍海味当夜宵,一桌吃,一桌倒,钱花不完叫人恼。 穿越好,穿越真好,穿越不用过法考。 一边想一边叹气,手机先放到一边,拿起书来翻两页,荧光笔在解析上划出一道鲜亮的记号——嗯,今天的学习非常到位,让我来稍微放松一下。 哦?这款游戏看起来相当不错呢,买来看看。 要是一切能重来,宴初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书放下开始刷手机的自己狠狠抽两个大嘴巴子。 让你不学习!让你瞎瘠薄耍手机!要是你不在这个时候耍手机,能看见那款连跪四把选择自刀最后干脆自己穿了的大冤种游戏吗! 而且为了提高代入感,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满意的宴初直接在玩家那一栏里用了自己的名字,之前朋友提醒她,无数穿书的前辈就是因为在别人的小说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还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的。 宴初哈哈大笑:那都是迷信,怎么可能用了自己的名字就真的穿了呢,就算是真的穿了那我也只有哈哈大笑的份! 遂坚决不改,用【宴初】的名字连跪了五把,现在汪汪哭得震天响。 宴初:我现在,就是后悔,没别的,就是后悔。 痛彻心扉、肝肠寸断是什么感觉,我算是体会到了! 然而光痛彻心扉也不顶事啊。哭了半天眼泪流尽之后,原本蜷成一只虾的宴初重新躺平了。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她都已经鉴了四次了(最后一回那是为了和这群狗东西划清界限,那是她自己从城楼上跳下来的,那不能算),回回都是be,肯定能从中发现一些规律! 虽然她抄写下来的攻略没有背完,而且现在贸然使用可能就会达到“什么梅?马冬梅!马什么?马冬梅!合上书:孙红雷!”的效果,但是至少,她已经掌握了这几个都东西的一些黑料——比如找个没人的水池先把陆铮淹死!登基之后先刀卫寒卢! 说起登基,宴初发现自己穿过来的时机其实非常尴尬,因为完全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缓冲的时间。因为一直都自信自己能够一命通关,这位大手在这个游戏的时候从来不存档。当然这只是因为她对于自己的技术过于自信,绝不是因为不想复习考试不想看书。 已经打了五遍了,对于各个时间点宴初早已耳熟能详,然而每次她在成为皇帝之后一年内就be了,对于登基之后的事情她也是两眼一抹黑。 她觉得自己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首先,对于这几个狗东西,刀肯定是要刀的,但是在实施方法上还要再细细谋划。最重要的是,大家提供的攻略和她的游戏似乎有颇多出入,总不能为了刀别人,现在把南景泽送进东厂,或者让白宥成为先皇禁脔吧?那老皇帝都死了怎么禁啊,来不及了哇! 宴初:没用的东西。 她深深地叹气。 从床上爬起来,宴初走到窗边。她的院子里种了一颗桃树,春寒料峭,桃花却已经开了一些。 淡淡花香伴随微凉的夜风袭来,宴初忍不住抖了抖。 她开始回忆起自己与这破游戏的爱恨情仇。 全息游戏号称能给人带来第二人生,浸入度和真实感之高毋庸置疑,既然是第二人生,那自然是可以拥有和原本世界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无论是魔法还是修真,古代还是未来,日常还是灵异,只要你想,没有游戏公司做不到的。 去魔法大陆经历奇妙冒险,打倒魔王获得宝藏,也可以加入魔王抢劫大陆。 肥宅也可以成为运动健将,不断刻苦训练,就能在各大赛事上斩获奖牌。 牡丹青年也可以成为恋爱大师,攻略无数老公老婆,一天换一个都能轮好几圈。 恋爱游戏大手宴初: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一世英名,就毁在了这破游戏的手上! 捶地! 第一周目,她把陆铮当成了自己的攻略对象。 皇家亲情淡薄,老端王拥兵自重,和自己的父皇貌合神离就差把兄弟阋墙写在脸上。然而毕竟她爹还是皇帝,有威仪也有实力,孩子也多也有出息,所以提出让端王把世子送到国子监来念书,不然就把兵权还回来。 于是陆铮就来了。 名为求学实为质子。小小的人常要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为人处世却已经颇为隐忍,即便拿到了冷菜冷饭,也只会说一声“这次是我去晚了,下次我让人去早些就是了”。 多招人疼啊! 宴初:我上去就是一顿送温暖! 然而最后她收获了什么呢? 攻破城门的黑甲军长驱直入,直指昭阳殿。 推开殿门的陆铮血气森森,老端王新丧,他手臂上还缠着戴孝的白布,此时白布上的血迹早被浸透了,看不出是块白布,反倒有些发黑。 宴初看着他手臂夹住刀身将血迹擦干,嚓的一声收刀入鞘,一步一步走向坐在龙椅上的自己。 铁履踏在地上,声音叫人格外胆寒,等他一手扶着刀,将还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的冰凉手指贴在宴初脸上时,她终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别来无恙。”她听见他说:“殿下。” 恭喜您达成结局:【王不见王】 第二周目,她放弃了陆铮,转投左相卫寒卢。 那时左相还不是左相,还只是一个因为出身贫寒拿不出孝敬被人排挤的进士。模样干干净净的学子,曾经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年纪轻轻就已经过了殿试,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现在却要对着一群酒囊饭袋纨绔草包弯腰低头。 宴初:这我能忍?我上去就是一顿推荐提拔! 虽然她并不想当皇帝,但是她有一群想当皇帝又很疼爱她的哥哥姐姐。既然如此,想让他露脸太简单了,只需要下次大家一起流觞曲水的时候让这个人帮自己作诗就行了。 “十七殿下之恩,小人铭感五内。” 这么说着,这个狗比在她登基后没多长时间,就直接大包大揽让宴初这个皇帝变成了只要签字就可以的吉祥物。 干干净净的学子成了老奸巨猾的左相,昭阳殿里,明明已是早朝的时间,却只有皇帝和左相两人。 “殿下只需听臣之言即可。”他拱手施礼,腰弯得很低,话也很客气:“从此往后,臣与殿下君臣同心。” 恭喜您达成结局:【泥淖】 第三周目,宴初不信邪,又换了个人——恭敬侯府不要的大儿子南景泽,她捡回来给自己当了个侍卫。 这人实在是太能打了,经历过前两次be之后,宴初也留了个心眼。她除了把这人当成自己的攻略目标之外,还打算让他给自己当个保镖——至少在be的时候还能抢救一下。 果然,又一次陆铮的大军踏过来的时候,南景泽以一当百勇武无敌,带着宴初连夜提桶跑路。在她还谋划着之后怎么办,要不要去别的地方借点兵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她就迎来了第三个be。 已经入夜,南景泽眼中泛起的火光已经分不清是不是篝火的倒影。他按住宴初的肩膀——她的包袱里还有调兵的虎符。 “殿下曾说卑职是火种。”南景泽说:“如今,殿下恐怕要引火烧身了。” 恭喜您达成结局:【引火烧身】 宴初出来之后人都麻了,她苦思冥想,可是想破了脑袋,这没有道理啊! 但游戏大手怎么能随便被轻易打倒,于是又有了第四次尝试。 当然也好不到哪去,开始一片祥和,甚至可以说白宥是这四个人当中让人最容易产生恋爱感的角色。有点傲娇的少年满心满眼都是你,见到花园里的花开了于是下意识便折一朵带回来,但又觉得这样交给你叫人难为情,只能谎称是“随便拽下来的”“你不要就扔了”。 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就会收获一个流泪鼬鼬头。 这条线中,宴初数次心中尖叫“真可爱!”“买外敷!”等词语,然后刚登基,她这位老婆直接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个背刺。 “是我对不起你。”这话里除了冰冷就是坚定,唯独没有歉意,白宥无比冷静:“然而这也是你们欠我的!” 宴初:???啥啥啥?我欠你啥你说清楚啊? 还没说清楚,她就狗带了。 恭喜你达成结局:【如此偿还】 哦,这样一回想她发现从来没有人叫过她陛下,从来没有人认可她成为皇帝。 宴初:滚你的吧。 虽然之后也知道了这是一个权谋向游戏,甚至从登基之后游戏才正式开始,这只不过是那群正式选手进入比赛之后的基本操作而已。 但宴初依然觉得心里很过不来——我那么用心对你们好,你们不念着我的好就算了,哦,我刚上位没两天,屁股都没坐热,你就打杀过来了?是人吗?是人吗! 年少不知人心恶,妄以烛火化坚冰。 她想:你们不都是想当皇帝,不是个个都想篡位吗——好!既然如此,我虽然暂时没想到反击的办法,至少要给你们留点心理阴影! 于是她选在陆铮进城的时候连夜爬上城楼,把所有的人都叫来,然后表演了一个高空抛自己,已达成“哈哈哈,你们这帮乱臣贼子个个都想刀朕,朕先把自己刀了让你们刀无可刀!”的成就。 恭喜你达成结局:【一刀两断】 好名字,我喜欢这个结局! 他们有没有心理阴影不知道,反正对于宴初来说:曾经那个只想跟你们谈恋爱的宴初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心想窃弄威权帝王心术的钮祜禄·宴初! 想到这里,宴初突然就悟了! 为什么我之前总是遭遇不幸,因为我总是想跟着群狗东西恋爱啊!远离恋爱,恋爱会让人不幸。 而且她现在真的成了皇帝!是那种,封建集权,说了就能算的皇帝! 好家伙,那这样,想刀谁,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好!这样好!等我登基就把这群狗东西全杀了! 这样想着,宴初突然充满了干劲,感觉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了。 “陛下。”侍女走近来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小声说道:“门外有人求见。” 宴初:? 深更半夜的,谁这时候求见啊? 侍女:四个呢,劝也劝不走,非要问你的情况。 宴初:??? 可能是有什么八百里加急的事情要处理。刚刚决定要当一个励精图治好皇帝的宴初一下正式起来:“是谁啊?” 侍女报上了那四个狗东西的名字。 宴初: 好家伙,朕还没去刀你们,你们倒直接上来堵门了! 第3章 第三章 琉璃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看门的两个小童。明明已经开春,夜风已经不那么渗人了,可是今天他们两个却比寒冬腊月只穿单衣罚站的时候抖得还厉害。 七岁八岁大的孩子,平时也能做些传话的活了,可毕竟还是年纪小,经不住事。看着这两个小的一会儿看看紧闭的大门,一会儿求救般的望自己一眼,然后火烧一般飞快地垂下眼去,筛糠一样哆哆嗦嗦,就差把“姐姐救命”写在身上了。 琉璃只想叹气。 她走过去。 “那几位还在门外?” 小侍童如获大赦,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 年纪小些的瘪了嘴,赶紧用袖子擦擦眼睛,年纪大些的则立刻行了一礼,回道:“还没走呢,一直站在门口。” 犹豫再三,小童神色担忧,看了一眼透着灯火的窗子,轻轻拉住琉璃的衣裙,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门外,极小声开口:“琉璃姐姐,这,这几位大人” 看到琉璃摇头,他也乖觉的住口,可是琉璃眉头紧锁,之后也没有再说下去,于是即便心中害怕担忧,现在也只能尽力稳住。 “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琉璃说:“如今你我便是陛下的面子,站好了。” 这一下,不光是大孩子整肃面容,连之前掉了眼泪的小童也后背挺得笔直,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站在门口像两颗挺拔的小松树。 然而安抚他人容易,想让自己安心却难。 她原本是先皇身边的宫女,因为十七殿下性格活泼又爱胡闹,之前大宫女一个没看住从树上摔下来扭了脚,于是先皇便亲自拨了她去领十七殿下近身大宫女一职。 本来这不是件大事,然而皇帝亲自垂问训话,走马上任的时候一连偶遇皇太女、二皇子还有一堆人,每个人都要嘱咐两句,这就很不得了了。琉璃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些人说来说去,千叮万嘱,都只有一个意思。 “十七心性纯善,年纪小不懂事,有劳你分辨歹人,照顾好她,她好了,给你记功。” 皇家温情淡薄,正因为短缺所以显得弥足珍贵。这群明枪暗箭暗潮涌动,仿佛站在一起就开始互相算计的龙子凤孙仿佛不约而同的将一个人画在了战斗之外,外面斗得天昏地暗,姐弟争锋父子夺权,然而到了十七殿下的面前,即便是已成死敌的两人,都能好好的说两句话。 说真的,连着守门的小童都能察觉得到不对劲的事情,琉璃自然也能感觉得到。她想得要更多更可怕些。 房间里一豆灯火摇曳,烛火明明灭灭,闪得她心也跟着突突直跳,烦躁之际吩咐人去换一盏蜡烛,把灯都点起来。 她跟着宴初的时间不短了。这位十七殿下曾在皇家的大宴上直言“志不在锦都城,志在四方”,她本人也确实就是这么一副样子,只想四海云游,吃尽天下美食,听遍奇闻趣事,这人人争破头也想坐上的宝座在殿下看来不过就是一张椅子。 锦城的时疫来得快去得也快,宴初还在云陵玩耍时收到消息便急急忙忙往回赶,赶回来时变已成了孤家寡人。 她没赶上先皇驾崩的时候,于是即便已经过了守灵的时间,也木木的在先元殿跪了一夜。舟车劳顿,至亲骤亡,可是平日里蹦蹦跳跳的宴初却不吵不闹,甚至跪了那么久连眼泪都没流,直到最后实在挺不住晕了过去。琉璃一直捏着把汗,担心她醒来后悲痛过度吐血,直到她终于痛哭出声,她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紧接着便听到了比新皇吐血更让人心焦的事情。 侍童来报,说端王世子、左相、南统领和白公子求见陛下。 一时间真是天旋地转。 莫让歹人伤了殿下……现下就有四个把“歹”顶在头上的人。 先皇新丧,新帝昏厥,深更半夜,他们逼到皇帝居所,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来逼宫吗! 心中一片杂乱时,琉璃看见门口有小丫头在向她招手。 “琉璃姐姐。”琥珀看了一眼房内,小声说:“陛下说,宣他们进来。” · 春寒料峭,陆铮出来时走得太急忘了披件斗篷,此时衣服已经有些冰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悠长的梦,那梦太过真实,以至于惊醒时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究竟黑甲军进城,踏破城门逼宫是真,还是从城墙上一跃投入早春风雪的桃花是真。与神锋军的激战,拖在殿下脚腕上的铁链在颤抖时的细响是真,还是与飞雪花瓣一并溅在自己靴上的温热血迹是真。 他不敢细想。 宛如活了两世,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痛苦几乎要把人撕裂了,陆铮几乎发狂。 从侍从口中得知,现在先皇才刚刚驾崩,十七殿下回来继承大统,什么样的语言也说不出他的心情。 那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世上从无后悔药,而现在,他终于倾其所有求得一场重新来过,如何叫人不喜? “殿下陛下现在何处?” 锦都乃大宣国都,严禁纵马驰骋,现在又是宵禁,纵马夜奔罪加一等。 但他不在意——让言官骂去吧!多少廷杖他都能受! 一腔热血在胸中沸腾,陆铮从未这样迫切的想要见到什么人,他知道宫门已经关闭,但没关系,总有办法的,他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恐惧与狂喜在撕扯中形成了难以言喻的忐忑和期待,他迫切地需要看一眼还鲜活的、还温暖的十七殿下。 然而他却在宫门口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左相卫寒卢。 两人看见对方再次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眼神之中时如出一辙的疑惑。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两人的眼睛明明白白的说。 卫寒卢显然来得更早,但他先拱手一礼,随后便移开目光。 城门打开一条小缝,守城郎面色为难,低声让他们快些通过,不要声张。 · 进了宫门,任你有天大的面子,除了陛下亲自下令赐撵,否则都得用双腿走路。 左相日日上朝,这条路已经走过许多遍,只是白天的锦宫与夜里终究还是有两分不同。日出东方阳光普照,行走其间只觉得这座宫殿富丽堂皇,而现在,这森森宫墙仿佛有了生命,古老的目光窥探过来,黑暗便有了实感,像是淤泥涌流过来,将人层层淹没。 走在宫道上,跟随着侍从手中的一豆灯火,蓦的,卫寒卢突然想起宴初,想起那个荒唐又可怕的、说不上是前世还是梦的场景。 也是在这样漆黑的夜,也是这样仿佛看不见尽头的宫道。两侧的墙头站满了弓箭手,宫道前后,禁军将新帝团团围住。待打算趁着夜色护送皇帝离宫的最后一人也倒下,卫寒卢这才从禁军让出的小道当中走出来。 “殿下。”他说:“回宫吧。” 宴初抱着已经咽气的侍从,眼泪滚滚而下。她看向他:“卫大人何必如此,就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谁还会在意朕的旨意,除了你之外我谁也见不到,既然如此只要称我病重,再不临朝就是了。” 他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看似和蔼的表情,宴初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她说的话,可现在她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玉玺、虎符,我什么也没有带走,全都放在原位——卫大人,你行行好,念在我曾经在兄姐面前举荐你的份上,放过我吧。” 看来这便是她要说的全部了。 于是卫寒卢笑起来。 再行一礼,他的腰弯得更低了。 “殿下说笑了。”左相声音轻柔温和:“这里便是您的家,殿下便是这锦宫的主人,何来放过一说?” “夜色寒凉,这些宫人在宫中或许还有热饭果腹暖屋御寒,可其中有不少家中也穷苦潦倒,等着他们每月的月银过活。既然如此,殿下何必给他们添这许多麻烦,有什么事情吩咐臣去做就是了。” 护送宴初出宫的不过也就十来人,却耗费了百来支箭,黏腻的污渍染脏了左相的鞋底,他跨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侍从,最终停在宴初的面前。 “殿下。”他进言:“回宫吧。” “这些宫人,臣会替您好好照料。” 眼泪滚落,月亮被乌云遮蔽,新皇眼中的光夜渐渐黯淡下去了。 他牵着她回宫,火把将整条道路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泥沼。”他听见宴初说:“无论什么投入其中,最后都会被吞没,只剩下一片黑泥。” “即便是泥沼,殿下亦无须担心。”他说:“今晚、日后,臣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如今走在这里,他却好像突然理解了当初,小皇帝对于这座宫殿,对于他的恐惧。 他现在,也同样两股战战,瑟瑟发抖,害怕这座吃人的宫殿已经吃了这样多的皇族还不满足,在不声不响的时候,磨牙吮血,将仅剩的十七殿下也连皮带骨吃干净了。 一路无话,行至紫宸殿,原本以为这么大半夜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站桩,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们还早,门神一样扎在宫殿门的两侧。 神锋军统领南景泽。 从小养在宫里的白宥。 ? 这两个人大半夜的,到这里来干什么??? 八目相对,面面相觑,大家都感到迷惑。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手脚都冻木了的时候,紫宸宫的宫门终于开了。 “四位大人久等了。”是宴初的贴身大宫女琉璃。她站得笔直,一礼之后侧身让开:“陛下宣召。” 第4章 第四章 坐在大堂的椅子上,宴初的背绷得笔直,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拉满。 之前在先元殿跪了老长时间,膝盖还在痛,虽然已经又是按摩又是敷的处理了半天,但动一下还是会痛。晕倒之后琉璃他们把她运回来(真的是运回来,不知道是用了步撵还是担架),外衣也脱了,头发也拆了,现在膝盖也不方便,想重新穿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躲开正要过来给自己梳头的侍女,好像是叫胜意,宴初抬起手示意对方扶自己起来。 “不用梳头发了。”她说。 重新梳髻上钗这一套下来还睡不睡觉了,更何况这几个狗根本不配我这大半夜的见他们还要再重新梳一遍头,把脸洗干净头发疏通就顶天了,剩下的想都别想。 宴初心中一片平静,她发现自己自从决定封心锁情远离恋爱之后,这个游戏人生突然一下就变得非常宽广。不用再担心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是否美好,不用担心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合适——拜托,我是皇帝诶!从来都只有别人适应我,哪还有皇帝俯身屈就适应别人的! 撑着胜意的手往起一站的时候,宴初膝盖用力,表情管理瞬间失效,不过还好,很快她就拿捏住了。一边往过正厅里挪,她一边小声说:“大丈夫不拘小节,想必几位大人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我到时候披一件外衣就行了。” 反正这个,她的睡衣都十分好看,用宴初的角度来看,哪哪都包得严严实实,就算穿着出门都没什么关系——披件外衣得了。 反正她是实在不想再动膝盖了。 好不容易走到正厅,坐到椅子上,宴初觉得自己快要感动哭了。 身体健康真是太重要了啊。她轻轻拭泪。 短短的几步路,就因为现在膝盖不得劲,看看她走了多长时间!每一步受了多少煎熬! 看着宴初坐下,胜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开口:“陛下” 这话说了一半就没了后续,但宴初抬头看过去,一看见胜意脸上为难的神情就明白她现在在想些什么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一听琉璃报过来说这be四大天王一齐堵到门上来了,宴初整个人也慌张了一下。除了满头震惊的感叹号,就只剩下“我这还没登基呢他们来干什么啊?”的疑惑了。 打游戏和现在的情况毕竟不同。打游戏的时候可以不动脑子,肆意妄为随便享受游戏,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一步走错那可是杀身之祸!杀身之祸啊!一想到这一点,宴初几乎现在就想赶紧收拾点细软从紫宸宫后门逃跑。 但很快,她立刻就冷静了。 虽然这几个人都造过反逼过宫,但没有一次是这么早就进来逼宫的,而且他们做事情还得说个师出有名,就这样公然造新帝的反,名不正言不顺,估计后面又会有不少人来找麻烦——最重要的是,这几个逆贼个个都是不怀好意,虽然蛇鼠一窝,但也不可能这么和谐的一起逼上门来。 椅子就那么一张,谁想坐都得费些思量,跟自己一比这些人个个羽翼丰满兵强马壮,就算是真的反了,那也肯定是要把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留到最后再杀,先把其他碍眼的家伙杀个干净再说。 可既然他们不是来逼宫的,那这么大半夜的过来干什么? 别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急事吧? 越想越有可能,毕竟现在是皇帝了,虽然还没登基,但是也是板上钉钉的九五之尊了。这大半夜的,说不准还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拿个主意? 这么一想,宴初彻底放心了。 “别怕。”她握了握胜意的手:“这里是我朕的宫殿,想他们不敢在这里有所造次的。” 夜里本来是安静极了,大门打开吱呀一声格外响亮,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甚至宴初都有一种感觉,总觉得听起来像是来人压不住步子,又不好越过自己的侍女去,只能心焦委屈地继续小步跟着。 说不定琉璃心理也是压力山大吧哈哈哈。 随着脚步靠近,宴初也清了清嗓子,之前哭得狠了嗓子现在有点哑,现在赶紧处理一下免得等等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来,那就没有排面了。 胜意站在一边,看着地面,身上绷的直得像是腰里别了铁棍,背后嵌了钢板。那架势一看就知道最是准备冲上来忠心护主,仿佛已经认定了那几个乱臣贼子不是好人。宴初很想跟她说一句“没事,进宫的时候他们都不能带兵甲”,但是担心这一下彻底把人家小姑娘的戒心点着了,还是算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胜意影响了,宴初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一下子突突跳了起来。 这种时候这样两只手捏在一起肯定不行,她得赶紧换个姿势凹一个非常有气势的造型才行! 这、这 宴初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大姐姐。 曾经皇太女,不出意外的话本应克承大统的长姐,就算离开了游戏都让宴初念念不忘。 除了那叫人见之忘俗的美貌(就算在这个所有人都是俊男美女的游戏里都能成的上一句美貌),更多的则是她通身的气派。温和又凛然,就算是同一个动作同一个眼神,也能明确的表达出“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的皇太女款儿,实在是叫宴初非常心向往之。 她一直觉得对方坐在那里不看人,就端着一盏茶用茶盖刮茶沫子,也不喝,就在那里一直刮,脸上神情淡淡的,这副样子真是太迷人了。光是她坐在那里,就让人不敢造次。 每次她犯了什么错,皇姐过来准备训斥她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教导主任样子。有时候宴初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只要皇姐开始刮茶叶沫子了,她马上就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开始反省自己怎么回事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拿起旁边的茶盏,把手占住。 然而茶盖一打开,她发现自己的茶盏里根本没有沫子。 啊,啊这 算了,有没有沫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刮的动作! 她立刻调整表情,学着大姐姐的样子开始刮茶叶沫子。 近了,近了,近了。 这脚步声就在门口了! 她手上赶紧刮起来。 然而琉璃都已经走到她背后,老半天了,宴初都没听见他们见礼的声音,这叫人怎么装的下去? 本来她想的是,等这群人“参见陛下”的时候专心致志刮茶叶沫子,好好晾他们一会儿,也不叫起,就这样跪着说话——他们杀了我几回了让他们跪一跪怎么了!他们该的! 结果这帮乱臣贼子撺得琉璃差点一路小跑,好不容易到了门口,这四个人反倒一下呆住了。他们连门槛都没进来,就这么站在殿外,一脸见鬼的模样看着里面。 宴初:? 这是什么眼神! 她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不等她说话,身边的琉璃已经上前一步斥责他们“大胆”、面对陛下“僭越无礼”。 说实话,宴初觉得琉璃这话其实说的非常含蓄,她见过琉璃姐姐骂人,当时骂的还是她的十姐姐,那可真是花样百出妙语连珠,然而现在面对这群人,琉璃姐姐也得在一堆骂人话里挑挑拣拣,就算是骂人,也骂得非常“信达雅”。 感叹了一下,宴初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一边。那茶盏还挺重的,这么一直端着有点沉。 她看着这几个人在琉璃的斥责中如梦初醒,紧接着二话没有就插蜡烛一般跪下去,跪地的姿势那简直快要五体投地了,简直没有半分逾距。 宴初:这和他们的人设不统一啊。 哦,一群乱臣贼子,半夜ga k到我的宫门口,总不会就是为了过来拜见一下吧?不说放点厉害话过来,给新帝一个下马威,至少也要跋扈两下,有个“权势滔天”的样子吧? 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让跪就跪让拜就拜,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叫起,真的就一个个都跪着,也不抬头也不起诶哟白宥是不是哭了,他肩膀有点发抖,是不是哭了? 然而“参见陛下”一出来,宴初彻底傻了——不光是白宥,这几个人的声音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哽咽,只是极力压制住显得有些失真了罢了。 虽然听着群狗东西叫她“陛下”确实很爽。几个周目里都是殿下殿下的,登基了都没人愿意真心实意的叫一声陛下,现在好,看着他们跪在那里高呼陛下,宴初觉得自己好爽! 但爽完就该不自在了。 这个局面完全脱离了预料,这群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这么一副、这么一副 她叹气:“几位大人请起吧。” 这四个人根本趴在地上动都不动,看起来简直像是来死谏的。宴初招招手让人把他们扶起来——好家伙,原来真哭了!个个脸上都挂着两行清泪,白宥眼睛都红完了,被扶起来就没敢抬头。 宴初:???他们对我父皇有这么深的感情吗?我咋不知道? 嗓子有点干,她喝了一口茶:“几位大人深夜来访,是何用意。” 她想着,能让这群人火急火燎冲进来的,至少也得是什么,啊,边关告急、河堤决口之类的大事吧? 然而她竖起耳朵等了半天,这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宴初:好家伙。 一个个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到这里来给我装哑巴? 她一下就明白了!看来这次他们走的都是扮猪吃老虎的路子啊! 那八成时打算来跟她回忆父皇的点点滴滴,准备现在自己这里刷一波好感,然后再对皇位徐徐图之的。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几位大人,时候不早了,朕舟车劳顿刚回来,千头万绪的,许多事情也没处理。念在你们对我父皇一片赤诚的份上,我、朕暂不追究你们此次无礼,赶紧回去。” 天都快亮了,我实在不想和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而且为什么一提让你们出宫就用这种“你抛弃我你无情无义”的眼神看我?神经病啊! 于是她冷下脸:“赶紧走!” 别耽误我睡觉! 然而等他们都站起来了,一步三回头快走到门口了,南景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疾步上前。 宴初愣了一下,差点就以为他现在就要露出真面目,打算叫人把他拿下的时候—— 南景泽整个跪下去。 “神锋军统领南景泽,奉五皇子遗命,现将神锋令献与陛下。” 说着,他将一块箭簇模样的令牌双手奉上。 南景泽拜下去:“从此时起,臣与神锋军,皆归陛下所有。” 第5章 第五章 关于神锋军的事情,宴初隐约有点印象。 她记得神锋军似乎是她五哥哥的一支私军。 父皇有十七个孩子,这还是都生出来了,过了周岁,排了齿龄的(再感叹一次,太能生了!),但是这十七个孩子里面也不是个个都能长大,都能参与后面的皇位争夺赛,或者说其实也有一些是边缘化的人物。 可能是等着玩家去拉拢,或者是后期埋雷之类的,但是宴初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波诡云谲。之前因为所有家人的好感度全是呈现出一个井喷爆满的状态,她还怀疑过会不会是因为她已经把家里人的好感都刷满了,所以大家都不对她下手,然而结合这个游戏的药性以及其他竞争对手来看,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更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对于这些阴谋诡计压根就毫无察觉,或者因为常年在外面到处浪荡玩耍,所以根本就错过了最热闹的时候。 当时争皇位的几个大热门选手,除了储君皇太女,二皇子,然后就是老三老五老七老八老十一了——哦,论坛里好像还提了一个十六,但是她实在记不起十六除了和她一起疯跑疯玩,还有什么剧情。 这里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依仗,有身份的,有人脉的,有兵权的,有智慧的,现在看来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神锋军大概就是五皇子的“神通”之一。 有一次五皇子喝醉了,正好赶上她从云塘玩回来过中秋节,半路遇上。五哥上来就拦车,掀开她的车帘往里头瞧,看见宴初昏昏欲睡迷迷瞪瞪就笑,还想伸手进来戳她,结果离得远了,没戳到不说,自己到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外面惊呼声一起,宴初也醒来了,探出头去一看,正好看到五哥被人扶上马背。 “五哥。”她叫道:“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别骑马了,来,我车里宽敞,到我车里来!” 要放到平时,这大概还要推让两回的。五皇子自恃勇猛过人,平日里也很不爱坐车,除非打雷下雨极端天气,不然想让他坐个车比登天还难。可现在他一听宴初说这话就是个笑,还拿马鞭点她,嘴里舌头还没捋直:“今天就是你不让我上,我也要上来的!” 千杯不醉、三口九两,今天能喝成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容易。平时他喝得再多眼睛都是亮的,现在眼睛都直了。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之后人都会打开奇怪的开关,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五皇子,乍一喝醉,在宴初的面前就只剩下傻笑了。 上车的时候也不要脚凳,把人都赶得远远的,非要自己爬上来,又踉踉跄跄上不来,几次差点掉下去吓得宴初直叫。后来愣是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上来,宴初觉得自己真是衣服都被汗湿了,气得直打他。 五皇子也不躲闪,只是非常敷衍的格挡了两下,然后就嘻嘻哈哈的握住她的两只手,把她拉得再坐近点。 “云塘好玩吧。” “可好玩了,天气也不热,人说话都软软的,吵架都好听呢。” “那是端王的领地,他为难你了吗。” “伯父和气得很,还留我多住几日呢。” “钱还够花吗。” “够呢,出门之前,父皇还有哥哥姐姐们都给我包了不少,胜意说我们都能去开钱庄了。” 一边说着话,五哥一边朝她慢慢倒过来,像是困极了。他本来就喝多了酒,体温又高,现在夏天,天气又热,没多久宴初就觉得自己出汗了。 “五哥。”宴初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声音轻轻的:“送你回府吧?” 他嗯了一声。 马蹄哒哒,车轮碌碌,偶尔颠簸一下,车内一时间没了声响,五皇子呼吸悠长,宴初都以为他睡着了。 “阿初,我有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好东西。”他声音和缓:“你帮五哥想想,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你起得好,五哥赏你。” 来无影去无踪?什么无影无踪? 那个时候正是电影频道重播《哈利波特》的时候,宴初每天除了打游戏就是看看电视怀念青春,说到这个无影,那自然就只能想到“神锋无影”了。 “神锋,神锋”口中呢喃着,他的声音彻底没了,枕在宴初的肩膀上都开始打呼了。 常年在演武场滚出来的雄壮身躯这个时候一下就来刷存在感了,宴初差点被压得吐血了,她一下就明白为什么会有“死沉死沉”这个词——五哥哥他真的就是死沉死沉的啊! 当时她对于自己随口一提的玩笑话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反倒对最后怎么把五皇子从车上搬到他自己的府里印象相当深刻。喝醉了的五哥像个沉重的大抱熊,自己走路都困难,只会挂在她身上,还不叫别人上来帮忙,一定要自己走回家去。 拉倒吧你在蛇形前进啊哥哥! 宴初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竟然用这样的形式再次回忆起当日的事情 看着这枚小小的神锋令,一时间真是叫人百感交集。乌金混铜浇筑的,放在手上乌黑,对着光却能看出金色,拿在手中还有点坠手。 【五皇子有一支私军,有点像锦衣卫,专门为他铲除异己,最擅长叫人意外身亡,来去无影,一定要万分小心】 论坛当中曾经被万人奉为“新手村噩梦”的神锋军,现在就这样被交到了自己的手里。这支人数不明、行踪不定、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部队恐怕就是五皇子最后的王牌,如果他打算行动,那想必这支队伍能给他带来的助力是想象不到的大。 宴初长叹一声。 “我回来的晚了,谁的面也没见到。我五哥哥他,有没有话让你带给我。” “有。”南景泽一拜:“五殿下说,他遵守承诺,没有食言,让殿下让陛下无需畏惧,只管向前。” 宴初一愣。 遵守承诺,没有食言。 无需畏惧,只管向前。 宴初眼睛一下湿了,宫殿静寂,台上烛火爆出一个灯花,啪的一声,盖住了眼泪砸向衣料发出的轻微细响。宴初看着手腕上一小片的泅湿,忽然想起很多事。 湖畔的风,夜晚的柳,及笄宴会上彻夜不熄的灯火,还有那个,硬邦邦的和自己坐在同一块石头上,懊恼地哄着沮丧的她重新开心起来的五哥。 第6章 第六章 参加过宴初及笄宴会的人晚年时还会对儿孙将这场宴会津津乐道。 哪怕岁月蹉跎,他已经记不得那场宴会用了什么美酒,烹了多少佳肴,排了几场歌舞,到底有多盛大,但没有人会忘记,来自皇家不加掩饰的偏爱和重视聚在一处,珍奇礼物成了流水,十七殿下的库房已经放不下,最后新开了三间才勉强放完,烟火也成了春天的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千朵万朵压枝低。 当时宴初受不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偷偷溜出来透口气,正好遇上了早一步出来的五哥。 他耳目太过灵敏,向来不怎么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听见脚步的时候他便偏过头去,看见拨开垂柳的是宴初,原本冷硬的表情软了些。 “怎么不跟他们在宴会上玩?”一边说话,他一边招手让宴初过去。 “再待下去我就要给他们灌醉了,赶紧跑出来躲躲,吹吹风也醒醒酒。”宴初说:“三哥已经喝大了,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他也打算进斗酒,看看能不能诗百篇,我说他喝完能站直就不错了,他气得要灌我,我赶紧跑了。” 他们两人并肩在池塘边坐下,夜风阵阵,荷花也开了,花香里还混着些荷叶的清凉气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之前喝了太多桃花酿,现在只觉得头重得不行,她往五皇子身边挪了挪,头靠在他身上。 五哥哥嘴里说着“没规矩,小心长姐骂你”,却坐着没动,还往她身边挪了挪。 宴初冲他笑:“那,五哥哥就不要告诉长姐嘛。” 她一边说一边撒娇,五哥嫌弃得直推她,不让她把胭脂擦到自己衣服上。 “我才不会呢!”宴初一下正经起来:“你现在还没结婚,这种事情传出去,五哥你的名声可就毁了!便是有心上人,那人家也看你不检点,不要你了!” 五哥没说话,五哥弹她脑袋。 “那你呢。”他立刻反客为主:“及笄了,也该给相看夫婿了,怎么,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小郎君,五哥先去给你考校一番。” 宴初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就打他。 “不过说起这个,我其实还真有些担心呢。”她说:“五哥,你说,要是我以后成婚了,我和夫君要是心有灵犀举案齐眉,那也是好事,但要是他喜欢了别人,或者对我不好,那到时候怎么办呢。” “不会的,天潢贵胄的公主,能和你成婚的人,别说是他,就是他们祖宗八代都是辈辈积德人人行善才能有这样的造化。”五哥点了点她头上簪的珠钗,坠下来的东珠灯火下晃的人睁不开眼,他说:“这根钗,是太女殿下在宴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给你戴上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宴初:“大姐姐喜欢我!” 五哥:“对,大姐姐喜欢你,我也喜欢,我们都喜欢,但你还没封爵,会封你公主还是亲王尚无定论,用东珠是不适宜的,但是太女就是给你了,在宴会上,你知道是谁的意思吗?” 宴初:啊?送礼物还看别人的意思啊? “是父皇的意思。”五哥说:“他不是夸你戴着合适好看了吗?不管你是亲王,是公主,还是一直就像现在,没有爵位自由自在,东珠也好、珊瑚树也好,这些东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没人能说你逾制,因为制定这些规矩的人说你戴上东珠好看。” 说起这份宠爱,五皇子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皇帝亲自的赏赐总会被解读为各种各样的意思,要是宴初有意朝堂,这倒不失为一份助力,一件好事,可她自由自在惯了,回来过完及笄礼,再过两月又要去寒山避暑,到处乱跑没个闲的时候,这种时候,或许这份来自天子的赏赐就会带来别的危险。 他不能亲自赏。但晏明瑾并不愿意这份宠爱与其他人泯然。 所以他拐了个弯,让另一个同样显贵的人来送,他负责肯定这样礼物。这下好,太女给宴初送了东珠,皇帝说宴初戴了真好看,但今日也不能让太女身上没有个趁手东西,所以赐了自己的少时爱用的玉佩给太女。 宴初高兴,太女高兴,皇帝高兴,大家都高兴。明天就能听见“太女用一颗东珠换来了陛下的骊龙佩”“陛下果然爱重太女”的声音,可谁能猜到这对父女的弯弯绕绕就只是为了最开始的,在宴会上送东珠给宴初? 这样的盛宠之下,谁会嫌自己命长,过来作践他们这一群人的心肝肉。真当他们这群哥哥姐姐都是死的了。 但是这句话有点难为情,五皇子没有说。 说完客观,该说说主管原因了。五皇子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他的声音别扭起来:“更何况,你这么、你,这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宴初直想叹气。 她很想告诉五哥,她从打这个破游戏开始已经连续be了四次了,想攻略的一个没攻略下来,可见也不是人人都稀罕她的! 这个游戏里很多事情都是追求最真实的体验,比如喝酒,喝多了真的会喝醉,喝太多了真的有可能酒精中毒,现在宴初觉得自己就可能有点上头。她一想起前几周目,千头万绪的无从说起,但一下就委屈起来了。 五皇子突然不自在起来。 他突然紧张,在察觉到宴初真情实感的沮丧和委屈之后立刻坐立不安,联想到她有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哭起来,简直是如坐针毡。 好家伙,带兵打仗眼都不眨的五皇子,现在觉得自己紧张得冷汗出了一头又一头。 “不慌,没事,十七,没事,不是什么大事。”他硬邦邦地说:“你不许哭,今天你及笄,你哭不吉利别哭,没事阿初,没事啊。” 本来想说那个连影都还没有的驸马,要是敢对你不好,我亲自上门把他打死给你解气,但是这种话实在是不吉利,尤其今天还是大好的日子,这样打打杀杀的不好——更何况要是这种话被人听见了,他可是曾经在野外徒手打死巨熊和猛虎的,说不定有了好的人也被吓走了。 呸,软蛋才会被这种话吓走,能被吓走也不配做十七的夫郎。 乱七八糟的一脑门子念头,话到嘴边又停下,他拍了拍宴初。 “没事。”他说:“到时候,你要是有什么看上的人了,告诉五哥,五哥给你一队五十人的兵马,弓手盾手都备齐,步兵骑兵都点上,别说是他看上别人,就是你想去抢亲也使得。要是遇上打不过的,就让人来通报我,我亲自给你掠阵。” “没事,阿初。到时候五哥站在你背后,你就只管向前,无需畏惧。” 宴初:啊? 她一下愣住了。 五哥这时候又成了往日里硬邦邦的五哥,眼神看过来也都是不赞同和嫌弃:“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这么费神。” 她愣了半天,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得了什么样的许诺之后,兴高采烈地抱上去。五哥一边说着“不许抱我”“没规矩”,一边站桩一样一动不动,等宴初兴奋完了,他也放松了。 五哥:“可安心了?” 宴初:“安心安心!这下我可什么都不怕了!” 她伸出小手指:“五哥到时候可要说话算话!” “哟,你明天就准备去抢亲呢?羞不羞。”这么说着,他还是勾住宴初的手指:“到时候,这五十个人也算到你的嫁妆里,五哥给你添妆。” 五哥,五哥呀 一时间,宴初悲从中来,虽然南景泽眼睛始终看着地板,但是这种哭成狗也太难看了,她现在已经转型了!要走霸气皇帝的路子!霸气皇帝不可能在乱臣贼子面前哭成狗。 “多谢南统领。”她说:“既然如此我绝不辜负五哥哥的一片苦心。” 说完她就打算等南景泽告退之后,她也赶快再去看一会儿律政就休息睡觉了。 所以这人怎么还不告退啊? 宴初疑惑:“南大人,你还有什么事吗?” 南景泽看起来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后又拜下去。 “臣是五殿下亲任的神锋军统领。”他说:“当随神锋军,一同归陛下所有。” 宴初:啊? 她问:“怎么个所有法?” 南景泽:“但凭陛下定夺。” 凭我定夺?哦,那我让你现在自尽你也照办喽? 南景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同诀别,随后冲她行礼:“陛下保重!” 然后真的打算在地板上一头撞死,好悬给宴初一下拦住了! 她真是毛都吓得竖起来了,连声:“我开玩笑,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自戕未遂的南景泽:“那,臣” “你、你就,你就还干原来的工作吧,对,就还和原来一样!” 南景泽:“五殿下曾让臣务必守护陛下,臣可以在陛下身侧守护吗?” 宴初,惊恐:“可以!随便!你先起来你这样我害怕!” · 走马上任的过程虽然不太顺利,但最终有惊无险。 干贴身侍卫也不是第一次了,南景泽就这么在宫里住下了。虽是熟门熟路,依然感慨万分。 细细想来,这之中最凶险的其实并不是宴初问他敢不敢自尽。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大逆不道,囚皇犯上,就是死一万次也没说的,当时他是真的打算一死谢罪。 但这尚在掌控之中。 他最怕的,是当时,万一宴初如果问他,五皇子是否真的下了这样的命令,他该如何回答。 即便应对的话现在张口就来,但那个时候,恐怕他是不会对宴初撒谎的。 因为他知道,五皇子从来没有下过让他献上自己的命令。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私心。 第7章 第七章 宴初觉得很淦。 想不到兜兜转转,南景泽又成了她的贴身侍卫。她总觉得这像是一个什么信号,或者一个非常不吉利的弗莱格,好像预示着她这一次依然会重蹈之前的覆辙,被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be。 宴初长长地叹气。 这里好像有一种说法,说是叹气太多会把福气都叹掉,每到她这种长长叹气的时候,要不然是琉璃,要不然是胜意,或者是别人,都会进来打个岔,跟她说笑一下。 “陛下还在为那件事情烦恼吗?”琉璃给她换了一杯糖水。 之前打算走帝王之道,她连原来喜欢的玫瑰花露之类的糖水都换成了苦丁,让自己痛定思痛励精图治,尽快达成登基成就。但是那个茶真的是太苦了,自从换成了茶,她连水都喝得少了,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第一杯都还是茶,然而等茶放凉了,就又换成了糖水。 算了,糖水就糖水吧,也没说哪个暴君不能喝糖水——对,她打算登基之后就先做个暴君! 到时候直接把卫寒卢先革职,然后慢慢查访——她就不信左相身上那么干净,一点小辫子都没有。 先是左相再是端王,然后南景泽和白宥,一个一个慢慢全刀了。 之前想到这样宴初甚至兴奋得睡不着觉,再加上看着上一回,be四大天王在她面前高呼陛下,五体投地,她真是觉得自己能爽一年! 然而没想到啊没想到,她计划还没开始实施,这剧情直接就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过去了。 南景泽冲到了乱臣贼子的前头,一下成了自己的近身侍卫。 琉璃:“陛下也不用这么烦恼,要觉得南统领不适手,再换别人就是了,左右现在天下英才都是陛下的英才呢。” 是倒是,但是你说要开除他吧,那还真是不太容易。 南景泽自从走马上任新皇的贴身侍卫,同时还身负神锋军统领的职位之后,宴初也有几次想跟他谈谈关于让他挪到宫外,别老在这里扎她的眼这件事,但是这个人,他真是把神锋军“来无影去无踪”的宗旨贯彻的彻彻底底了! 非必要你根本找不见人,但你要说他真的不在吧,那也不见得。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宴初呼唤一声“南统领”,他立刻就会从窗子、大门走进来,不科学程度简直让宴初觉得这可能是什么隐身跟宠。 救命啊,就算是游戏这也很不科学好吗?他不吃饭睡觉换衣服就算了,那人又不是貔貅,总要上厕所吧?这种时候怎么办?夹断吗? 无语归无语,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她让人先到屋子外面去,自己则是坐在了书案前的椅子上。 宴初清了清嗓子。 “南统领。” 窗边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臣在。”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不是灵异事件!她叫的声音也不大啊为什么这个人就是能听见就是能过来? 南景泽:“臣时刻心系陛下。” 心系个屁! 宴初皱起眉头:“你一直在窥视朕。” “臣不敢。” 你不敢?! 她忽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好一个不敢!”宴初骂他:“朕在房里说话,你在外面偷听,哦,朕刚一喊,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来了,还敢说没有窥伺!” 宴初:“南景泽,你是犯上!你放肆!” 看着从窗子里进来的人脊背越来越低,最后又像上次见面那样五体投地,宴初长舒一口气。 爽! 好家伙,曾经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乱臣贼子,现在被朕两声吼得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好家伙,这真是天下第一爽事! 让你以下犯上!让你谋权篡位!哼,现在知道朕的厉害了吧! 宴初狠狠爽到了! 她暗自爽了半天,突然想起来叫南景泽来不是为了爽的。她清了清嗓子:“南统领,这次叫你来是有事情要跟你说——你起来吧。” 南景泽低着头,垂手站在窗边,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从来都威武如猛虎的人,此时猛虎皮毛都好像被大雨打湿了,蔫哒哒的透着副可怜样。 好像被人给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这样想着,宴初又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了。 “你,你别我、朕就是说你两句,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觉得真叫人头疼。 “南统领,我问你,最近你在哪里吃饭,在哪里换洗洗漱,晚上是怎么休息的?” 南景泽:“臣不敢擅离陛下。” 哦,那就是一直在紫宸宫哪个犄角旮旯,反正没叫人发现就是了。 不是你说这个人也真是厉害啊,来来回回这么多人,愣是没人发现他,而且他也是真能忍,睡觉就算了,靠在拿个树杈子上眯一会儿也是可以的,但是吃饭不能对付啊!这也有好几天了,厨房里也没消息说谁去他们那里要东西吃了,那感情就是这么生扛着啊——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吧! 宴初觉得这个人真不科学。 当然,也不能一直让他这样——是,她是打算报复这群乱臣贼子,但报复是报复,那要当面锣对面鼓,堂堂正正把人刀了这才是胜利呢,这种活活把人耗死,那说出去真是叫人笑都笑死了,还哪有什么报复之说,还有什么爽点可言! 反正就是两点,一点就是他这样老像背后灵一样窥探帝踪肯定不行,第二点就是他再这样就把自己耗死了,肯定也不行。 该吃饭要吃,睡觉也要睡,洗漱更衣全都要做——陛下的贴身侍卫啊,说起来那可是露脸沾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求都求不来的的事情,怎么到他这里到搞得成这样灰头土脸的! 她如此这般的说了半天,口都干了,南景泽没吱声。 宴初很不满意:“南统领,我这、朕都说了半天了,你倒是怎么想的啊?” 南景泽:“臣想在陛下身侧。” 宴初:哦,合着我刚才的话都白说啦?! 她真是大无语! 你都不想想解决一下个人卫生问题吗?朕现在就治你一个御前失仪你信不信啊! 她看了南景泽半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南统领,朕有一事要问你,你好好回答,不准隐瞒欺骗,听见了吗?”她说:“神锋军是五哥哥一手创立的,那自然是最好的,现在你说要留在我的身侧,是有人要谋害朕吗?” 南景泽突然双目圆睁,整个人夸一下跪下,高呼:“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宴初:???你神经病啊!我是问你有没有人要行刺我,你回答个臣不敢是什么意思啊?怎么着你是想来试试是怎么的? 她有些赌气:“既然无人行刺,朕又不会突然没了,犯不着你这么盯着我。回你自己家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到点再来就行了,别说朕苛待你。” 南景泽一言不发。 宴初更生气了。她指了他半天,用力哼了一声:“告诉你,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赶紧回你住所休息,你要非往这宫里戳,干脆这神锋军统领也别做了,做朕的侍君算了。到时候,这锦宫里,你想住哪个殿就住哪个殿,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也没人说你什么了!” 这够狠了吧! 就让你回个家怎么还这么难了呢? 她眉头皱得死紧,就看他怎么答话。 南景泽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飞快又垂下头去。那一眼有限而易见的惊讶和错愕,甚至还有点馅饼砸头上的不可置信和窃喜,但看不见丝毫被冒犯后的愤怒和屈辱。 宴初:? 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然后大拜下去,高声道:“臣侍愿做陛下侍君,从此常伴陛下身侧,多谢陛下成全!” 宴初:啊? 啊??? 什么成全?成全什么??你说什么??? 完全僵住之后就是整个裂开,宴初觉得自己毛都竖起来了,上去就是一拳。 “闭嘴!你知道臣侍是什么人的自称吗就这样叫!”她气急败坏:“朕还没成婚呢,你这样坏人名声!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南景泽:“可是君无戏言,臣侍已经——” 臣侍臣侍,还敢臣侍! “闭嘴吧你!”她又锤了一拳。 战场上打熬出来的钢筋铁骨,挨了宴初两拳之后,南统领整个人都变得委屈了起来,轻轻握住宴初的手腕,用眼睛控诉着她。 左眼写着你无情无义,右眼写着你始乱终弃。 宴初: 怎么回事啊你你不对劲吧! 你这还讹上我了是吗! 等等。 她突然想起来,这个世界里并不是完全是在科学这条道路上的,它其实是个低魔的设定,比如严禁巫蛊就是因为有的时候它真的能咒杀别人。 这种与之前的行事风格完全不符,性格也巨变的事情,如果套在低魔的壳子里,那大概就只有被人夺舍这一个可能了。 她看向南景泽的眼神突然微妙起来。 她让南景泽稍等片刻,自己则出去向琉璃招招手。 “去找舒国师来,你亲自去。”她说:“就说我这里来了个大狐狸,问他能不能管得了。” 要是管不了,那就算了。 要是管得了 哼,现在就让我的大狐狸国师把你收了! 第8章 第八章 前面说了,这个游戏是个低魔背景。意思就是,虽然没有什么神仙妙法能让人做到长生不老移山填海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偶尔出现个物怪妖精、奇幻灵异,这还是非常可行的。 就比如之前说过的巫蛊之术,这种事情成功的概率大概就和中彩票差不了多少。 这已经不是极小概率事件了,这是连系统推演多少遍都不能保证肯定会出现的事件,这是奇迹。 然而就是这样的奇迹,就有幸发生在宴初的身上。 宴初跳城墙那个周目,她的母妃就是被人用巫蛊魇咒而死,而且这次老妈是为救老爹而死,所以皇帝心中对她有一丝歉意。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因为这个游戏里设定就是玩家的母妃一定会祭天,只是方式有所不同而已。攻略白宥的那个周目,宴初非常倒霉,母妃的死因被随机成了“攻讦行刺”,被皇帝亲自赐死,连带尚在襁褓的宴初也一同失去了宠爱——当时游戏直接送了个【开局炼狱】的称号给她。 鬼知道那个时候为了攻略自己的爸,自己的兄姐,她到底废了多少功夫——那真是,高考都没那么拼命过! 所以,有了这【开局炼狱】珠玉在前,这一次,进入游戏之后看见游戏给出的【奇迹见证者】称号,宴初一下就喜极而泣。 宴初:痛哭流涕啊,终于有歉意了,有歉意了好啊! 不用我拼命舔你给你捧臭脚了,好啊好! 因为这一次宴初(准确的说是工具人母妃)触发了【奇迹】,所以“司天监”提前出场,连带着大狐狸国师也一起出场了。 那时候国师还不是国师,他是上一任国师的徒弟,而且因为是个妖,有一次半夜因为思念母亲跑到花园看月亮,结果长出了两个狐狸耳朵,被宴初发现之后把自己的帽子送给他带,从那个时候两个人算是相识了——其实宴初打了这么多周目,她早知道国师是狐狸了,只是两个人在每周目相识的时间不同,远近亲疏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但这位国师总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他从来没有背刺过宴初,无论是十七殿下的时候,还是陛下的时候。要说多么亲近,好像两个人在宴初及笄之后,就没有怎么见过面,更别说说话交往。但宴初总觉得,毛茸茸大概没什么坏心思。 更何况 她拿起茶盏,本来又想刮一刮茶叶沫子,但是现在手边只有甜水,刮来刮去也没气势,她一口气把水喝干了,本来想叫澄月换了茶和糕点来,话要出口又临时改了主意。 宴初:“还是直接吃饭吧,今天中午我想吃松鼠鱼,还要拌面,其他的叫他们看着上——给南统领来一碗汤面,要清淡一点,下一点虾米就行了,其他的肉不要。” 看着澄月答应了一声出去,南景泽愣了一下:“陛下这是” “吃饭。”她没好气:“难不成真的看你饿死?要是想吃就一起坐下,要不想吃就到旁边给我站着看,别耽误我吃饭。” 反正让你走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低魔配置的世界里,大国师就相当于是不科学世界的天花板力量了,无论你这里是什么东西,大狐狸国师肯定是有办法的!所以现在只需要把他拖到国师过来就行了。 然而叫人想不到的是,饭都上来了,国师还没来。 宴初有点疑惑:难道是琉璃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南景泽犹豫了一下,把身上的佩刀解下来放在墙角。坐下时忍不住将凳子往宴初那边挪了挪,挪完又觉得不妥,想挪回来。 “行啦。”宴初无语:“就这么着吧,好好吃饭。” 可能长时间不进食的人在那阵饿得烧心的劲过去了之后,整个人就皮了,感觉不到饿,其实身体已经开始内耗了,这种时候只要稍微吃点东西,那种饿得烧心的感觉就又会回来。 宫里的碗不算大,南景泽已经吃了两碗。宴初看着他吃完第三碗的时候叫人不许再给他添了。 宴初:“我怕把你撑s坏。” 真心的,他吃的太急了,之前也不是没有久不进食,一口气吃太多所以撑死了的人,宴初看着真害怕。 让人把餐桌收了,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门口。 怎么还不回来啊 “陛下?”南景泽看过来:“陛下在等人?” 嗯,算是吧,在等能降服你的人。 然而无论是国师还是琉璃,都一直没来。 南景泽第三次请辞,宴初第三次用“朕不让你走你敢走”的话怼他,她都打算派人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国师终于来了。 人未至,香先到。司天监一直在燃一种奇异熏香,国师从小就在那里,到现在更像是被腌入味了。 终于来了! 宴初一下站起来。 “舒国师!” “令国师。” 后面的话一下刹住了,宴初一愣,转过头去看南景泽。 这个人也起立站好,行礼的模样相当恭敬,头深深地垂下去。 他对国师这么尊重吗? 宴初疑惑。 她记得这两个人好像没什么交集啊,啥时候认识的? 而且国师明明姓舒,南景泽是不是叫错了? 她看向国师:“南统领少在宫里,与司天监不甚熟悉,叫错了国师,还请国师勿怪。” 国师:“无妨。” 这话说完,场面一下尬住了。 宴初一直想用眼神示意国师赶快降妖伏魔,他面前这个就是此时最大的威胁,然而国师也用眼神告诉她:你耍我吗。 宴初:快啊,他就是大狐狸啊! 国师:不,这里并没有什么大狐狸。 啊? 宴初一下愣住了。 不是大国师你再仔细看看啊,犬科动物眼神好像不太好实在不行你去闻闻他吧? 国师: 他没说话,他和善地看着她。 “算了算了。”宴初整个人泄气下来。她向南景泽摆手:“南大人就先回家去吧,给你放三天假好好休息,不准再进来。吃饭睡觉这种小事我也不想一说再说,要是你连自己都看顾不好,我、朕也不放心你继续统领神锋军,做我的侍卫了。” 南景泽:“是。臣收拾好了再来见你。” 不,其实不来见也没关系。 等南景泽走了,她屏退众人,急忙来到国师面前。 宴初,焦急:“舒国师,南景泽真的没问题吗?他这种种迹象都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国师,迷惑:“南大人进退得当,并无失礼啊。” 不是啊!他突然一下好像从来乱臣贼子变成别的东西了,这不是叫人害怕的不得了吗! 宴初:肯定是鬼上身了。 国师: “你叫我来看的大狐狸,就是他?”原本平静无波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后,虽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宴初突然觉得,国师对她好像一下子就客气了很多。 国师说:“陛下,这宫中就只有臣这一只大狐狸,要是有其他人选堪当国师之责,我自然应当顺应天道。” 这声音也太冷淡了吧。 “舒国师。”她看过去:“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说宫里有别的大狐狸? 国师:“臣没有,臣不生气。” 国师:“另外,虽然陛下登基大典尚未举行,臣这个国师也名不正言不顺,但师父已经逝世,临行之前赐姓‘令’,虽然尚未公告他人,但确实不是‘舒国师’了。” 哦啊? 宴初愣了半天。 那,合着,刚才其实,叫错的人是我了?而且就这我还替别人圆场圆了半天? 她一下尴尬起来。 可是这怎么能怪她呢!这里难道也有爸爸妈妈离婚之后孩子要改姓(不是)这种习惯吗!原来不是好好的舒长理叫得好好的,谁知道你突然一下就改名字叫令长理了? 她一下尬得说不出话来,半天过去了,虚弱地告诉国师:“对、对不起啊。” 国师叹了口气——可能还翻了个白眼,但有可能是她看错了。就像美人不会放屁上厕所,国师这种神仙人物也不会翻白眼。 国师说:“我们与你们不同,名字是自己的,生下来就知道,但姓不是。前任国师退位之前,都会给下一任国师赐姓,在这之前,学徒都会用师父的姓。我师父姓舒,所以之前我叫舒长理。陛下不知,也不算故意叫错。” 对对,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飞快地回想了一下,这个设定好像就提了一嘴,她也没在意,当时一直都是小国师小国师的叫。小时候叫他小国师,他师父大国师,长大了他师父没了他就直接成国师,就更方便了。 她想起以前的国师,姓氏好像大多是“舒”、“展”、“扬”这种就差把“你随心所欲的干活,干出风格干出水平”写在脸上的,就算偶尔有“简”这种姓,也基本上都是因为国师的性格有些畏首畏尾,师父提醒他凡事不要过度思虑,返璞归真。 令,法也,律也,告诫也。 怎么用这么严厉的话 印象当中,这些师父们应该都是偏向放养慈爱的才对。 可是怎么到了她的国师这里,这位师父就这么严厉。明明长理一直以来都小心谨慎,从未失礼啊。 在大国师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曾经又期待又紧张的说过,不知道师父会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期望。小狐狸的眼睛亮亮的,声音充满向往:“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相信我也能有一番作为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拍了拍舒令长理。 “没事。”她安慰道:“你师父肯定是太器重你了,也对,我的国师肯定是最好的,这个字这么大气,才配得上你呢。” 令长理神色淡淡的:“师父说的没错。” 令这个字,不是对他的看重。 那是师父对他最后的警告和劝诫。 第9章 第九章 令长理并没有在宴初这里逗留太长的时间,先国师去得突然,许多该交接的事情尚未完成,他这个新国师也是匆忙上岗,千头万绪等着他去理清,此次过来也是忙里偷闲,现在也没工夫在这里多留了。 “这么忙啊。”宴初拍拍他:“那国师要注意身体。” 一边说着,宴初一边和他一起走到了门口。在两人一起出门之前,令长理轻轻拦了她一下。 “不能送出去了。”国师说:“殿下,现在应该叫陛下了,既然成了陛下,便不能再像十七殿下那样自由了。就送到这里吧。” 宴初:? 其实她没有专门打算去送令长理,只是刚好他打算走的时候自己也站起来了,两个人一边说话就这么一边走到了门口,然后让国师误会了。 然而这是一个不能澄清的误会——总不能直接开口跟人家说:不是,我没想送你,只是跟你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出来了——这样场面只会变得更加尴尬,太惨了。 于是她只能说:哦好的。 令长理欣慰又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顾念着身边还有琥珀在,原本想拍一拍陛下肩膀的手握成了拳掩在袖子里。他看了宴初一眼,像是久别重逢。然而还不等宴初看得真切,国师已经收回目光,对着新皇深深一揖。 “陛下。”他说:“臣告退。” 礼数周全,进退得当。 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回到房间里,宴初在椅子上坐下。以前的大国师舒柏彧突然去世了,这让她整个人有点木木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悲伤,但……就是好像没什么感觉。 ……原来自己这么冷心冷清吗?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神经过敏,宴初总觉得这场会面好像哪哪都不对。如果是打游戏的话她根本不可能这样去细究,然而现在她可是本人就在这里,任何的一点不对都有可能引起最终的be到来,决不能轻轻放过。 宴初一边头脑风暴,自己和空气斗智斗勇,一边让琥珀去把澄月叫过来。 她说:“我有点事情要问她,要是这会儿走得开,就先到我这里来一趟。” 说起照顾宴初的这四位,说是贴身大宫女,实际更像是照顾她生活起居,处理各种事情的四位秘书。 分别是琉璃,琥珀,澄月,胜意。 别人家的贴身宫女小厮,都是成套的名字,哪怕不认识,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是一起的,然而宴初身边的这四个人,看这毫不配套的散装名字,很难想象他们四个竟然是在一个人身边当差的。 宴初:嗐,其实,人家本来也不是在一处的。 琉璃是先皇身边的,当时因为宴初身边伺候的人不得力,害她摔伤了腿,于是便拨了她过来照顾宴初。当时她身边的当值的宫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惩罚,最次的都打了手板,她又爱跑爱跳,让这群刚受了罚的人来照顾更叫人不放心。再加上那时候十七的宫里人少事杂,一个琉璃就算长了八只手,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于是皇太女首先做主,把自己身边的琥珀送给了宴初,说:“这算是个可用之人,就让她先帮琉璃料理着,要是不顺手,你告诉长姐,孤帮你调教她。” 太女的人上午刚在宴初的宫里扎下,午饭刚过,还没午睡,二皇子的人就来了。他的说辞和太女也没甚不同,左不过就是“这人是我挑的,让她现在这里帮忙,不好用再来告诉二哥。”之类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张娃娃脸的澄月见人就笑,上来就姐姐妹妹嘴里不停,行礼叫人利落极了。之前还担心她会不会与大姐送来的琥珀打擂台,没想到澄月先退了一射之地,两人年龄相仿,她却一直叫琥珀姐姐,事事以她为先。琥珀也投桃报李,有了先后,两个人遇事便能商量着来。 胜意是最后来的。宴初就没见过五皇子身边有婢女,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变了一个给她。 “不准不要。”五皇子说。 不说他是战场上历练过的人,就算是个寻常的伙夫,九尺身高,熊一般壮硕的人往哪里一戳,大家都害怕的。更别说他眼睛一瞪,那煞气叫人都不敢出大气。站在他身边的胜意也是一样,身量笔直,看着就有精神,连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都坚定有力。 就是琉璃琥珀澄月额头上挂着点冷汗。 宴初埋怨他吓唬自己的婢女,他却不屑一顾,说因为这些人都是靠不住,遇上点事根本扛不住的。 “这个是我专门给你选的,是好的,她在你这里我放心。”他悄悄地告诉宴初:“你先用着,不喜欢,五哥再给你挑别的。” 就这样,宴初身边的大宫女一下就被换了个遍。当时她全心全意打恋爱游戏,一点都没有往“会不会这些人就是别人埋在自己身边的钉子”这种方面想,在大家都各司其职之后,作为她们共同的上司,宴初象征性的发表了一番中心思想是“大家以后要好好相处,不要吵架淘气”的讲话。 琉璃第一个站出来:“殿下放心,我们既然是被指到殿下宫里的,以后自然唯殿下马首是瞻,大家都是一起当值的姐妹,自然万事都会有商有量的。” 当时她没听出来这是人家给她表忠心,还以为大家都是刚上岗,都要说点场面话,高兴得好好好,然后赏了东西下去。现在看来,她们肯定是以为自己正在给她们递话,大概就是来到我这里之后就不能在想着原来的主人了之类的——看看,这就是下面人对上面人的话过度理解的典范,要知道,当时她还是一个恋爱脑,怎么能说出这种七拐八绕的话? 然而现在,宴初已经是一个有权谋思想的人了!她已经学会如何揣度每一句话背后的意思了!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她了! 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钮祜禄·宴初!从今天开始我也要七拐八绕的说话! 澄月来的很快。当然她也不是空着手来的,娃娃脸的漂亮姐姐端着一盏宴初喜欢的糖水走进来。宴初接过糖水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想笑,是那种“哇你还给我带了糖水你好贴心”的笑。等到糖水喝了半盏,她才慢吞吞想起,当时在论坛上好像看过的一个一个人感叹,这些 pc一个个都成精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糖水,又看了看笑盈盈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一筐丝绦的澄月,后知后觉的想:哦,这大概就是成精的其中一种表现。 澄月这次来她房间里的原因不是因为宴初有事情要问她,而是因为过来给她送糖水打络子,然后“顺便陪着陛下解闷”。 好家伙,聪明啊! 在心中给澄月点了个赞后,她将糖水放到了一边,清了清嗓子。 “我回来的时间不长,又太匆忙,也不知道离开之后,这锦都城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乍一回来还觉得不习惯的很。”宴初说:“我走了之后,这宫里可有什么事情?你想想,慢慢说给我。” 当时澄月虽然在宫中的大小事务上向琥珀退了一射之地,但是人才是不会被埋没的,她直接开始对着外面使劲。有点子八卦在身上的澄月俨然成了宴初宫里的百晓生,这个宫里昨天罚了一个下人,那个殿里今天多要一个菜,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这都是她随便和人聊天的时候说的,丝毫没有半点钻营的模样。 果然,宴初话才刚起了头,澄月就已经胸有成竹了。 在四大秘书里面,她大概算是没有武力值的锦衣卫,把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澄月一边用丝绦打络子,一边轻声细语的回话。 送家里孩子来选宫婢侍童的人比往年多了些,有大人想把家里的儿子送到紫宸殿当差被她挡了,御花园开始有人说有一朵菊花开的不合时宜,后来发现是谣言。 最后最重要的,这一次锦宫里的时疫来的蹊跷,只有皇族感染了,不像疾病,倒像中毒。 “但是这一点奴婢也不确定,太医都细细查探过,都说是一种疾病,只是这宫里大大小小宫人,一个也未曾染病,就算身体不适,也没有与相同的症状,因此奴婢心中始终存疑。可惜奴婢无用,再查不出更多东西。” 宴初:???不不不你能有这种收获我就已经非常意外了! 好家伙,虽然已经知道了这狗游戏真正的战场是设在登基之后的,但是没想到它在新手局还埋了这么大一个坑下来啊!这、这算什么?这是登基后的第一个挑战吗?找到残害其他皇族的真凶?那就剩我一个了应该也会成为被刀的对象吧! 宴初觉得自己的手心一下子就汗湿了,一半是被震惊的,另一半是被吓的——她从来没在皇位上待满一年,别说什么丰功伟绩,连命都保不住,搞不好在自己查办这件案子的时候,冷不丁就出来个黑手,让自己彻底gg了。 她心中惴惴不安,甚至已经再一次产生了想要提桶跑路的冲动。 然而,她明白,这也是个机会! 一个能够真正成为皇帝、成为封建统治一把手的机会。 “澄月。”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你还记得,我刚及笄的时候,在生辰上办的那场马球会吗?”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澄月的意料,她有点愣了一下。然而 pc不愧是权谋游戏的 pc,她几乎是瞬间便接上了话:“记得呢,先皇陛下出了一对绞丝镶宝的桃花簪做彩头,一下就被您给赢去了。” 确实是那一场,但宴初想到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那时她与二哥搭档,对战的是大姐和五哥。抡起打马球的技术,她和二哥拍马都赶不上大姐,更别说还有个五哥。上场之前,宴初紧张非常,悄悄地深呼吸。 “害怕了?”二哥示意侍女让开,站在宴初身后亲自给她调整襻膊。 “不是害怕,就是、就是怕等等比分差得太大,会出丑。”她惴惴的,听从二哥的话抬手或者低头,一边有点抱歉跟他说:“我倒是无所谓,二哥,今天连累你了。” 话刚说完,额头便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说话间,他双手握住宴初的腰,一发力将她抱到马上。把缰绳递到她的手里,二皇子神色温和:“既然你我已经上场了,无论结果如何,此刻不战何为?” 他亲自把宴初的马牵到门口:“能让我牵马的,除了父皇,你可就是独一份儿的了,不许这样妄自菲薄,知道吗,不然罚你抄五遍《诗三百》。” 宴初立刻求饶:“啊,二哥不要啊” 二皇子轻笑。他也翻身上马,策马来到宴初身边揉了揉她,颇为意气风发一挥杆:“走,十七。” “咱俩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急促的心跳声仿佛与当日马球会的助威擂鼓合为一体,宴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紧张与害怕虽然并未就此消失,然而除去这些,她心中蓦的烧起了一把火,叫人热血沸腾。 既已上场,不战何为! “澄月,我决定了。”她说:“我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帝。” 这话听得人心突地一跳,澄月恭敬地地垂下头去:“陛下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了。” · 然而热血上头的皇帝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发现,她光顾着听故事下决心回忆杀,忘记问自己想问的东西了。 于是虽然有点尴尬,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叫琥珀让澄月再给她送一盏糖水进来。 宴初:没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刚从恋爱游戏转型进入权谋类游戏嘛,这很正常。 这一次,她上来就直接问了。宴初眼神抱歉,态度诚恳:“之前忘了,我还想问一点有关司天监的事情。” 澄月:还真有一件。 “关于前国师舒柏彧突然离世。”她悄悄地说:“此事,奴婢觉得也颇有蹊跷。” 第10章 第十章 这个游戏里,关于司天监和国师其实是有一个非常独特的设定的——那就是,在游戏里,这一方面的势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不可攻略的,即,司天监和国师永远都是绝对中立,不可能因为皇帝对其的恩情或薄待就倒向别人或拔刀相向。 每个国师一生只辅佐一位君王,谁上位辅佐谁,绝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去积极促成某人登上皇位。 司天监的职责,是为陛下窥天道观前路,国师不会被利益打动,也不会被权势拉拢,属于非常典型的绝对中立角色。论坛当中随处可见【吾之忠臣,唯国师尔】的感叹,这很正常,因为游戏当中的所有大国师几乎都没有个人的欲望,真正做到了吾心吾行澄明如镜,所行所为皆为正道,可以说国师简直就是一个比陛下还要忧国忧民,一心顺应天道的人。 然而,权谋类游戏嘛,这种以暴打玩家为乐的狗游戏,哪里可能给你安排这种完全是助力的力量?肯定还是会给你安排一些这样那样的剧情杀。所以,就算是绝对中立,还是有相当多的玩家会出现玩到最后被国师莫名其妙背刺,并且被刺之前还要有一句“天意如此”的这种情况。 天道缥缈不可捉摸,唯有国师一人可以窥见前路,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有“倒行逆施之嫌疑”,然后招来国师的正义背刺。 玩家们大声吐槽,有的因为自己距离【海晏河清】、【千古一帝】成就就仅剩一步之遥,然后这时,大国师跳了出来,要不然是引来天雷,要不然是引来天火,然后人家一张高贵冷艳的脸,宣判你“此乃天数”。 玩家:???天数?什么天数?老子的国家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天数怎么就要我的命了??? 但无所谓。就算经常在最后关头被背刺,依然不妨碍玩家们在论坛当中大声高呼【吾之忠臣唯国师尔】。 因为国师真的只会因为天道杀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拉拢而动摇,甚至有的时候,如果你们关系足够好,被拉拢后他还会提醒你一句,谁谁谁最近跟我说了什么话,你要注意一下之类的。就算你对他不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要杀他,他都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反抗,束手就缚之余,只会感叹一句“天意不可违”。 曾经有魔怔玩家为了证明国师是真正的忠臣,发誓要搞明白触发天道杀的条件重开了无数把,还给游戏厂家和游戏设计师致电询问,然而很遗憾,即便如此最终他也没能完全达成所愿。反正目前能总结出来的情报大概就是,如果皇帝的国家越好,被天道杀的概率就越低,皇帝本人越接近各种意义上的“好人”,天道杀的概率就越低。 哦,还有一样。 一定要记得控制大国师的好感度,一般来说控制在一个六十到八十的范围比较合适,在普通朋友和亲密朋友之间来回摇荡,最多不要超过八十五,不然也会引来正义背刺。 但别担心,大国师的好感度难刷的雅痞,超过八十五的难度大概就和考研政治90以上一样难。 然而,难归难,也不是真的没人能做到。曾经有一位玩家拼了老命把大国师的好感度刷到92了,没来得及高兴就得到了来自国师的正义背刺。 并不是普通的天雷或者天火,或者什么意外,而是国师本人从背后箍住他的脖子,一剑刺死了他。当时玩家心情过于激动(气的),因为对方这次的说辞不是雷打不动的“天意如此”,他拼命道歉,拼命解释,拼命“我只能如此”“原谅我”,但手上一点没含糊,很快就把他给刺死了。 玩家:去你【哔——】【哔哔——】的对不起,【哔哔】【哔哔】【哔哔】的原谅,老子今天【哔——】 因为到现在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成功的把国师的好感度刷到九十及以上,所以这是唯一一个案例,没办法再次证明,于是被单独分类了。 游戏的设定里,国师从头到尾辅佐的都是“皇帝”,而不是成为皇帝的某人。曾有人戏称,恐怕就算登上皇位的是个狗子,大国师也会用心辅佐。 可宴初觉得,司天监的大国师,好像也不是如同设定上说的那么不近人情。 比如上一任国师舒柏彧。 曾经宴初还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冷淡男人。因为之前对于权谋一点没兴趣,她就只知道令长理的师父和她爸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父亲的引见下叫了对方一声舒国师。 国师总是淡淡的,很平和,很少对某样事物表现出恶感,她曾经问过舒国师,问他是否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喜欢什么,舒国师微微笑了笑,他没怎么犹豫,说:“我与其它的国师理想可能不太一样,我想要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宴初:“那,其他国师的理想是什么呢?” 舒柏彧摇摇头,给了宴初一块枣泥糕,没再说话。 虽然舒国师看起来总是一副遗世独立,世外之人的感觉,但事实上,她爸和老国师的关系真的非常非常的要好。 她感觉至少是九十分的好。 舒柏彧就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了辅佐皇帝顺应天道,甚至有的时候皇帝要为了百姓做些有点逆天改命的事情,他就会舍身去挡劫。 比如之前老皇帝要去给河流改道,修运河,这种人工改变地理地貌、移山填海的事情,因为劳民伤财最容易触发天道杀,但因为老皇帝坦坦荡荡,舒柏彧知道之后只是象征性的过来劝了一下,说了些逆天而行我可是要替天行道的之类的话,然后就替皇帝舍身挡雷劫了。 看看,看看,这要是哪个玩家能开局得到这样的待遇,那可不是得直接高兴升天了。 然而澄月说的蹊跷就在这里。 “就凭前国师与先皇陛下的情谊,奴婢猜测,就算真的天道截杀,他必然也会提醒陛下。”澄月将手中打好的络子往宴初的袖子上比了比,似是不太满意,又全都拆开:“那时时疫一下流行开的时候,前国师却是最意外的,慌张而来的时候,甚至连大氅都没有穿。” 更何况,如果是天道示下,之后国师必然昭告老陛下有何悖逆,可是国师并无动作。 他只是日复一日的焦躁着,惶惑着,奔波着。 从来不喜欢与人相交的舒柏彧开始频繁出宫。每日晨起,他首先查看过皇帝和其他人的病情后便匆匆离去,有时是回去司天监,有时是出宫,原本清冷的眉眼因为奔波变得风尘仆仆,然而无论是老皇帝还是其他的皇族,还是肉眼可见的迅速衰败下去。 舒柏彧回天无力。 他重新回到司天监后就再无消息传来,再次听到他的名字,便是舒国师逝世的消息,没过多久,皇族们便开始像下饺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发丧。 澄月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纸。 “陛下请看。”澄月将小纸展开铺平:“当时陛下不在宫里,前国师在宫外的轨迹奴婢不知全部,只听了个大概,这便是奴婢所知道的前国师曾去过的地方。” 小纸条上,蝇头大小的各种符号只有澄月自己能看懂,一行行记着谁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舒柏彧。 这小纸条上的东西澄月早就烂熟于心,现在给宴初看过后,便就着烛火烧成灰了。 澄月将打好的络子递给她:“除了宫外,前国师还曾经拜访过一人。” 宴初:“谁啊?” 澄月声音悄悄:“白宥,白公子。” 哦?宴初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这倒是”令人意外。 她稍作沉吟:“看来,我也得去拜访一下这位老伙计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说起白宥,其实当时,宴初看完了游戏当中关于白宥的设定,心中对他是非常怜爱的。正是因为这份怜爱,她才会热血上头,决定去攻略这个小可爱。 这件事情得从宴初的父皇晏明瑾说起,晏明瑾其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天选之子万人迷那个类型了,虽然他在宴初进入游戏的五个周目表现出的性格特质都有所不同,时而冷酷时而慈祥,对人也颇有点阴晴不定,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踩中他的喜好,但马上就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踩中他的雷点。 要是踩中了,他马上就会着手开始整你,这种时候从来不和人玩帝王心你猜不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生气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游戏一直在用“千古一帝,心怀天下”之类的话来形容他,说这个人外御强敌,内整社稷,国家四海升平,人民丰衣足食,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宴初:嗯,好皇帝,我永远记得获得“炼狱”成就的时候攻略他让我吐了多少血。 而且他有一个特点——好交朋友。 说实话,宴初其实一直在想,觉得这是不是游戏的bug,是不是有点矛盾啊,他明明阴晴不定但是好交朋友是什么鬼啊? 说的没错,但是设定就是这样,而且他交朋友的本领超级强,不用开出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白龙鱼服出宫去,就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拜倒在他的人格魅力之下,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立刻引为知己。 实打实的社交恐怖分子了。 有时候宴初觉得如果自己的爹是个玩家的话,恐怕没有什么他攻略不下来的人——你看看他的战绩,他连大国师都已经攻略了啊! 哦,晏明瑾除了喜欢交朋友外,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爱好——他爱御驾亲征。 晏明瑾还做皇子的时候,就是他母皇的急先锋,第一战就立下军令状,要拿敌国大将的首级贺母皇寿辰,谈及当年少年意气勇武之处,恐怕连勇武过人的五皇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那时有一个常与他在敌营之中杀进杀出的副将,吃饭喝酒,两人总是在一处,有时阅看兵书各抒己见,时至深夜便促膝长谈抵足而眠,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这种时候两人也会吵嚷起来,偶尔还要比划比划——这种时候如果抵足而眠的话就是背对背了,还要发出很响亮的“哼”的声音。 后来,女皇暴病而崩,晏明瑾继位后天下初定,虽不再征战四方,但偶尔还是与别国有些剐蹭。 他虽然热爱御驾亲征,但并不是好战之人,然而边疆几次告急不可不战。 晏明瑾:好家伙,真是瞌睡送枕头,朕闲了这些年早就想收拾人了。 他二话不说提刀上马,御驾亲征。 然而这一次的战争并不顺利。一次,晏明瑾陷入死局,正是这位副将拼死相救才为他争的一线生机。后来他虽然夷平敌军血祭副将,然而副将早已惨死在敌军马蹄之下,连囫囵尸首也找不到。 意气风发时,他曾经许诺封副将做并肩王,谁料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这位副将与家里相处得并不融洽,早早的分了家,连逢年过节都不曾走动,待晏明瑾亲自扶灵将副将的盔甲送到家中时,其妻子悲痛难忍触柱而亡,仆人侍从一个个都慌得丢了魂,只留下一个幼子呜呜的哭。 晏明瑾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眼泪鼻涕都没擦干净,说:“我叫白宥。” 这孩子要是送回他祖父母家,恐怕也得不到善待,于是宴明瑾便做主,将孩子接进了宫里。 “叔叔,你带我去哪里?” 白宥抱着一颗硕大的桃子,牙齿在上面咬出浅浅的印,坐在晏明瑾的手臂上,一边抽噎一边问。 “叔叔带你进宫。”晏明瑾说:“以后,就有很多兄弟姐妹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从此以后,白宥就养在了宫里。 晏明瑾对他确实是视如己出,吃穿用度都和自己的子女是一样的,甚至连治国方略都是大家一起学习,偶尔几个孩子之间闹了别扭,他也总是可怜他“年幼失孤”。 然而就算皇帝爱宠,白宥的身份说到底还是尴尬的。他不是皇帝的孩子,身上没有功名爵位,宫里的其他人连一句大人或者爷都不能叫,来来回回的也就只能叫他一声白公子。然而他的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个顶个的皇嗣,别说欺负人,就是什么都不做往哪里一戳,身上也写着与众不同。 他在宫里像是无根的浮萍,所能仰仗的也不过就是皇帝对他父亲的情谊罢了。可帝王家情意淡薄,谁知道这份厚谊何时便会被消磨殆尽? 当时论坛里对白宥有一句评价,说他是前期是“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后期是“心如寒潭,面若桃花,谈笑风生,手起刀落”。这句评价虽然来自其他玩家打出的那个白宥心甘情愿委身于晏明瑾为爱宠的周目,但是抛去这个阴间情节,宴初依然觉得这依然是非常精确的。 看看,这大概就是一个疯批成长的轨迹。 宴初现在都还记得,她与白宥第一次见面。 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台地处阴凉偏僻,桃花要比别处开得晚些。晏明瑾拉着宴初的手,不要别人跟着,父女两人渐渐走进了桃林深处。父皇的手那么大,把她的手整个都包裹起来,温暖又有力量。 “阿初,今天父皇引你见一位小哥哥。”他折了一枝桃花枝让宴初拿在手里玩,声音像吹过桃花般的风一样温和:“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宴初仰着头:“在这里见,他是桃花公子吗?” 晏明瑾笑起来:“对,确实是桃花公子。” 桃林深处有一处造景,白宥就站在小亭里,看见他们过来,便站起来,挥着手笑。 “看。”晏明瑾悄悄地说:“是不是桃花公子?” · 这样的相遇太过美好,衬得之后的种种愈发心酸丑陋。宴初自问她在这个游戏里待人接物,不说尽如人意,但起码做到了俯仰无愧,关于白宥的【如此偿还】,她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对方一腔怨恨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要偿还些什么东西。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非要在权谋游戏一意孤行,求一份奢侈的真心。 宴初靠着软垫轻轻叹了口气,被这突然涌来的回忆胸口发闷。她强迫自己赶快想,应该如何向白宥开口才更稳妥。 这个人最是八面玲珑,闻弦音而知雅意,被冒犯了也看不出来,只会在心里悄悄地记一笔。但有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人太能辨别弦外之意,反倒会有些过度理解,所以和他说话,既不能这样直板板的开口伤人,又要让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怎么说才好呢苦恼之际,她看向今天新送来的插花,突然心生妙计。 “澄月。”宴初向今天当值的秘书招手,吩咐道:“叫人折一枝司天监门口的竹叶送给白公子,就说是我送……算了,别说了,就这么送过去就行了。” 既然多说多错,那干脆就不必开口,前国师舒柏彧最爱的就是幽静竹林,白宥玲珑心肝,看到竹叶肯。定就能闻弦音而知雅意了。 宴初解气的想:哼,以往都是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曲里拐弯做半天阅读理解,现在就真正给你出道题,让你慢慢解去吧! 这样想着,快乐的宴初午饭都多吃了一碗。 然而很快,白宥的答卷就交了上来。 宴初看着眼前的一朵桃花陷入了沉思。 “琥珀。”她费解道:“你说他这是交了自己的答案,还是” 给朕也出了张卷子? 第12章 第十二章 门口的小侍童说有个小婢女专门来请见时,白宥觉得有点意外。先皇驾崩了以后他这里比起从前更加门可罗雀,冷落不是一点,有人来找才是稀奇。他出去之后,那个小女孩原本在整理自己的衣服,过来时急匆匆的,刚看见他便赶快恭敬行礼。 “是你啊。”白宥有点意外。 这孩子他之前见过一面,在宫里当差的小孩子要学规矩,他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又被姑姑罚站。宫里的罚站也不是光站在那里就算了,要顶着一碗水站着,管事的心疼你,让你站在墙角树荫,要是杀鸡儆猴,那就顶着装满的水去大太阳下站着。 他过去的时候,小姑娘一边哽咽的哭一边拿手护着头上的碗,里面只有一点点水,可她还是害怕打湿衣服。她大概是刚罚站一会儿,时间肯定不长,时间要是长了,也不会这么哭。现在她正站在树阴的边上,努力想缩回阴凉里。 姑姑还是心疼她的,训归训,罚站的时候还是让她站在树荫里。可是这太阳走得太快了,还没站多久,这树荫越退越后,渐渐地都把她掀出去了。 现在天气还不那么炎热,可是小孩子怕热,她头上都开始有点冒汗了。 这罚站的样子莫名的让人想起以前,十七殿下站在太女身边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样——哦,还有点区别,大部分时候,宴初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大姐姐又来她宫里喝茶,于是她只能像个背不出书的学生在先生面前一样,缩着,冒汗。 太女最开始以为十七这模样是故意跟她叫板怄气,于是惩罚时颇为严厉,茫然的宴初领罚领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最后,罚受了,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太女和她不一样,那是个顶聪明的,一下明白这个妹妹是真的实心憨憨后,就生不起气来了。 实在气得狠了,吩咐下去的惩罚大概就成了“最近天气不好,把十七今天中午的八宝鸡换成炖羊肉,多放白萝卜,看着她多吃点”这个类型的——十七殿下不喜欢吃白萝卜,人尽皆知。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泛起笑容,用手挡了一下,咳嗽着岔开。小婢女看起来有些忐忑,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帕:“多谢白先生当时,额,慷慨相助,我今天特地来归还丝帕,我,我洗干净了,洗了好几遍。” 她不敢看白宥,于是把丝帕双手举过头顶,整个人直板板的弯着腰。 诶呀,这个样子,要是被教导她的姑姑看见,恐怕又要罚站了。 这个时候发笑会让这孩子更加窘迫,于是他取走丝帕,笑着说:“劳烦你给我送来了,不必放在心上。” 小女孩扭扭捏捏,欲言又止,于是他又问:“还有事?” 她全身僵了一下,看起来更紧张了,咳嗽了一声,最后鼓起勇气,把放在络子里的一枝竹叶小心取出,递给白宥。 小婢女:“最近天气正好,我,我听说先生也喜欢在案上摆些花草,看这竹子长得茂盛,就去折了一枝,专门送来给先生。” 哦? 白宥笑着接过:“哎呀,这么一看果然是苍翠欲滴,真是难为你能想着我,多谢你了。日头这么大,你特意过来辛苦,我看你带了络子,不如从我这里装点糖果点心,回去也好和小伙伴一起甜甜嘴。” 小女孩眼睛一下就亮了,想笑,嘴上却说:“这怎么好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专门为了一枝竹叶跑过来,这么辛苦你我心里过不去呢。” 刚进宫里的小婢女小侍童受的赏都不是金银财物,都是些姑姑叔叔给的糖果点心,只是这孩子常被罚站,估计甜嘴的机会也少。桂花饼装进小盒子,四四方方正好能装四块,凑近一闻,桂花糖的甜香便沁了出来,有一块酥皮有些破了,这下好,本来桂花饼就是香气逼人,这下更是盖上盖子也压不住这股香味了。 小婢女欢天喜地的跑了,送走她,白宥回到屋里,手里还转着那支在日头下稍微有点蔫了的竹叶,忍不住细想起来。 澄月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婢女的络子,上面用的是澄月爱用的如意结和梅花结,一个一个错开,看起来花俏又好看。不是赏下来的的丝绳,也不是直接赏下来做好的络子,手工也很粗糙,到处都是打错了拆开重做的痕迹,但看颜色,并不是小婢女能拿到的。 看来只是有事,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凑近闻了闻竹叶,竹子本身的清香里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熏香味。 竹子本身就有香味,其他熏香在竹子上很难留存长久,只有司天监终日焚香,他们门口的竹子早就在这日复一日里被浸透了——这是司天监门口的竹子。 这是问他司天监的事情? 司天监有什么事能让人过来问他?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前国师,舒柏彧。 他倒不是不知道之前有人悄悄地查询前国师踪迹,可是舒柏彧已经死这么久了,这件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 现在怎么又突然重提旧事? 除非不是她自己要问。 那是谁问呢? 白宥手指突然收紧,整个人呼得一下站起来。 答案呼之欲出。 ——陛下,宴初。 既然这样,那就不能等闲对待了。白宥亲自选瓶,舀水,将这支竹叶珍而重之的插起来,摆在案上。他在案前站了站,又忍不住把瓶子左右转了两下,最终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角度才罢,摆好后忍不住搓了搓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 快冷静。 他给自己说。 “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阿初”决不能像上次那样,那般丑态毕露。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快回话!赶快赶快约定他们真的能见面。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回信不能太敷衍,也不能过于草率,这是阿初第一次这样正式的和他猜谜,他的回信要不简单,也要一定能让她猜得出来。 该怎么回,该怎么回 脑袋里乱作一团,他又想笑又因为过于紧张肌肉僵硬笑不出来,窗户大开着,进退两难时,清风涌入,白宥闻见了一如初见时的桃花香。 · 桂花饼香气袭人,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连掉下来的酥皮都舔得干干净净,舌头都嗦得疼了,现在人人都是一身桂花香,走过身边都香喷喷的。 宫里不让在路上打闹,几个小孩子互相嬉笑着说话,闻着香味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正和姑姑说话的澄月。 “呀!” 她们赶快行礼,虽然澄月姐姐是个和气人,从来都笑眯眯的,过来还会请大家吃点心,教她们围坐在一起打络子,但要是没规矩,姑姑又要黑着脸罚站了。 “叫姑娘见笑了。”姑姑说:“这群皮猴子还没把规矩吃透,我教得不好,姑娘别笑话。” “哎,姑姑哪里话,我当年也是这样学起来的,教我的姑姑也像您这般慈爱呢,小孩子嘛,学东西比长个子还快,都是姑姑教得好。” 姑姑笑着称不敢当,给孩子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赶快告退。几个小姑娘快步走过澄月身边,掀起一阵香甜的风。 澄月之前说最近宫里事多,又新进了婢女侍童,她过来看看教习如何,现在看这些孩子们都活泼可爱,规矩也学得好,自然是姑姑的功劳。 “别推辞。”她说:“这是你该得的。” 荷包塞过来,姑姑一握便笑开了花:“姑娘哪里话,都是给陛下当差,怎么敢不尽心。我日后必悉心□□她们,到时候一定选好的给姑娘送过去。” 澄月也笑:“那多谢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小侍童挎着篮子,篮子里装满桃花,小跑着,互相追赶正要进门,一看见澄月,还有黑着脸的姑姑,前面的一下站住动也不敢动。可后面的不知道,依旧冲过来,一下推得人仰马翻,桃花散落一地。 姑姑:“没规矩!” 她转头赶快看澄月:“姑娘,姑娘见笑了,这些孩子年纪还小,冒犯姑娘我之后一定重重罚他们!” 澄月惊得诶哟了一声:“姑姑哪里话,我以前比他们还皮,当时罚站,可是把太阳下面的青石砖都站出两个脚印,小孩子嘛,没事呢。” 她走过去,小童们都站好,手里拿着篮子斯斯艾艾,可怜巴巴地站着。 澄月摸他们的头,给糖吃,问:“怎么这么急匆匆的,呀,好香的桃花。” 小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大一些的孩子站出来,回话:“之前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白先生在修剪他院里的桃树,开花开得正好,扔了也可惜,就拿篮子给我们装了些,让我们送给玩得好的。” 说着,他举起篮子,“那,姐姐,要不你也挑一朵?” 澄月惊喜:“可以吗?那我可不客气了。” · 澄月推门进来的时候,琥珀正在给宴初揉肩膀。从没有想过登基,技能点都点到了别的地方,现在一切从头,她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每天都是满负荷。 “回来啦?”她看过来:“怎么样?” 澄月:“幸不辱命。” 她拿出那朵桃花。 第13章 第十三章 白宥十分忐忑。 桃林依旧,幽亭依旧,清风依旧,一切与当时白宥和宴初初见时好像都没什么不同。 小石桌上的茶杯拿起又放下,手指收拢又张开,白宥强迫自己将目光盯在一点,可是又总是忍不住向四周望去,就算好不容易让到处游离的目光冷静下来,他的其他感官好像都会变的格外灵敏,将风吹草动悉数捕获。 当时在桃花送出之后,白宥心中其实格外惴惴,一则,宴初以前并不喜欢这样含蓄委婉的处事方法,他们二人之间这样猜谜的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大部分的时候,与宴初之间的猜谜更像是俏皮话,连打机锋都没有。他鲜少能有率性而为的时候,时间久了,自己都不知道何为“率性”了。 所幸阿初一直在他身边。 “你这样说话,太累了吧。”十七殿下手撑着脸颊,把一块牛奶酥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话:“你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好吗?” 他记得自己当时手里还拿着东西,两只手都占住了,到底是宴初随手摘来的花还是她带来的新鲜吃食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手里不空着。当时他还很庆幸,幸亏手里有东西,这样僵硬也看不太出来,自己也不会很尴尬。 于是他失笑:“殿下,我没有刻意约束自己啊。” 宴初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好,稍微端详了一下后,双手并用,把他的脸颊挤了起来。 白宥:??? 他当时两只手都占着,只能瞪大眼睛,一脸无措。 “没事。”宴初说:“我会常来找你玩的。” 她说到做到,真的常来,不仅如此,因为她,白宥这里还多了一些别的访客。日复一日的生活好像开始有了点不同,他觉得自己对未来好像开始期待了。他产生了一点奇妙的预感,觉得好像有什么,从进宫之后就被一个又一个规矩锁缚起来的东西好像缓慢的苏醒,重新呼吸起来。 他开始重新学习,学习什么叫“率性”,学习如何“率性”。 率性的十七殿下最爱有话直说,不喜欢弯弯绕绕,那是一,这二嘛 白宥突然懊恼的发现他似乎忘记和宴初约定时间了。 仔细想想,当时回信的时候还是太草率了,虽然时间紧迫,但他应该再多考虑一点,让迷题推敲的过程更加有趣,或者至少要让这个答案更加全面一点。他以前不喜欢马后炮,常想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但是现在,他也总是忍不住去回想这件事,忍不住觉得“当时要是再多考虑一点就好了”。 虽然那没用,或者说除了让自己更加焦虑,其他没啥用。 所以现在,他只能早早的过来,忐忑焦躁,胶着等待。 桃花公子一向游刃有余,从容自若,然而现在白宥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了。 但他很快就找好了借口,没人能在梦境当中依然保持绝对理智和清醒,或者说,既然已经身在美梦之中,又何必强迫自己清醒理智。 我就不能沉醉一次吗。 说实话,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当时第一次见宴初的时候,还抱有最后的一丝理智,泪流满面的时候还知道低下头去,而不是做出更加荒唐的动作——没错,他已经自然而然的将他二人之前在紫宸殿的见面当成了第一次。这样说也不算错,重回开端,万事从头,既然如此,将之前的那一次当做是另一种初遇,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对。 清风拂过,身后树叶沙沙作响,白宥瞬间的僵硬,脑子还没转过来,脖子已经扭过去,下意识地又要抬眼去看。身后空空荡荡,他有点失落,又有点尴尬,转过来端起茶盏,结果茶盏到嘴边才发现里面早已空了。 天,这样不行啊。 白宥用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睛。 “这样”他喃喃:“这样,怎么能去见阿初” 握紧拳头,他咬住牙关强迫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噩梦已经过去了。他强迫自己重复。 落子无悔,可是之前,他自负聪敏,错信小人,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悔棋的机会,白宥又岂能等闲视之。 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可怖惨状,浓郁的黑,粘稠的血,漫长的夜,这一切都让人备受煎熬,更煎熬的是,即便梦中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也无法阻止惨剧发生。 但这次不一样了。他想。 他无数次幻想时轨溯源岁月回头,让一切都能重新来过,如今既然自己已经美梦成真,就绝不会重蹈覆辙。 绝不!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白宥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记,他全身惊惧,下意识窜起,转身就想擒住那只手臂,然而手刚探出便被格挡。那人是个好手,拳脚一对他便能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他便被对方掀了出去。 待他站稳,目光重新聚焦,白宥方才看见眼前是谁。 宴初惊魂未定,心里直庆幸幸亏今天叫胜意跟着自己一起出门的。胜意是五哥给她的,虽然已经想到她肯定很能打,但没想到她这么能打! 刚才她看白宥一个人枯坐,一副出神的样子,叫了两声都没应,忍不住上去想拍他一把。 “嘿。”宴初:“想什么呢。” 这个“呢”没说出来,面前的人突然动了,宴初还没反应过来,胜意姐姐一把把她扯到后面,已经上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胜意实力在白宥之上,三拳两脚就给他扔出去了,宴初这现在才想起惊魂未定起来。 胜意挡在面前,防着他还有别的动作,宴初想横眉冷对,但是她现在实在是太惊魂未定了,从前的记忆突然攻击了她,她藏在胜意后面,惊恐地大声指责,声音都快喊劈了:“白宥!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你大逆不道,乱臣贼子,你是不是想行刺!” 这个“刺”字也没说出来。 白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宴初输出都快结束了,他的眼泪,哗啦啦啦啦就下来了,紧接着,他整个人就插蜡烛一样跪下去,五体投地参见陛下了。 宴初:??? 不是,等等,这什么情况?刚才被刺的好像是我吧!你这个刺客少在这里装可怜了,你有什么脸哭啊! 第14章 第十四章 白宥有一个梦魇。 长这么大,他也并不是没有做过噩梦,可那么真实,那么可怕,让人想起来便无端惶恐心中慌乱的,只此一个。甚至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他觉得梦里的那些事情也许是真的。 如果是,那这算是一场预知梦吗? 他惊醒后便冷汗涔涔的大口呼吸,眼前的场景疯狂变换,大脑也失去控制,那些思绪胡乱蔓延狂暴的掀起巨浪一般的冲击,打得人毫无还手之力。 白宥分不清真实梦幻,两眼无法聚焦,漆黑之中他拼命看向自己的双手,恍惚还会看到拿满手的黏腻鲜血,还有握在他手中,在梦中穿透了宴初胸膛的尖刀。 他永远忘不了梦里宴初的样子。 刀从后背贯入之前,她正要去桌案上取一本新进的书,口中说着“你一直念叨这本书,现在刊出来了,我给你留了一本”,只是话没说完,血肉穿刺声突兀的切过来,切断了她的声音。 她趔趄了一步便急忙撑住桌子,桌上的笔筒、摆件被扫落到地上。痛苦还没反馈到大脑,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变得迟钝,她缓慢地看向胸前突兀的刀刃,甚至还缺人是不是真的一样,轻轻地按了按刀刃,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大袖下的手臂那样细,对上她转向自己时的眼神,白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后退。错愕,震惊,不知是因为失血和疼痛还是因为背叛而染上的浓厚的痛苦和不解,那些混杂在迷茫当中的情感像是尖锥,狠狠地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他拼命想要阻止,声嘶力竭,可梦境还是继续坚定的发展下去,向最坏的方向。 他听见自己说: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然而这也是你们欠我的! 为什么? 她一定想这么问,一定是想这么问的,可是那些血正疯狂的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很快,小陛下的手臂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缓缓地滑倒下去。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那样,看着他。 为什么。 不是斥责,不是怨恨,与浓浓的痛苦交织起来的只剩下茫然。宴初还在无声的问他:为什么啊 白宥手握成拳头,站着,拼命发力遏制自己的颤抖,俯视着她,看着她按着伤口的手也渐渐失去力气,颓然的垂落,最后,等涌出的鲜血沾湿了他的鞋面他才大梦初醒,跌跌撞撞的走上前,颤抖又急迫地将她揽进怀里,拼命暖她。 然而这只不过是无用功,宴初依然迅速的冰冷下去,那些温暖都飞快地离开她,争先恐后的涌出去,像旱地的水泵,抽干了最后一丝水后终于变得干涸。 她的眼神失去了光彩,白宥用同样冰冷的手,战栗地将她的眼睛盖上。 从那之后,白宥便知道自己困锁进梦魇之中,那个亲手杀死了宴初的自己闭上眼睛,便会看见两人初遇时的样子。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生得一团喜气,腰带上绣着一只可爱的小兔,被晏明瑾牵着缓缓走来。 如同观看一场皮影戏,白宥站在旁边,看着宴初在那个自己面前站定,歪着头,一双眼睛好奇地看他,说:“哥哥好。”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已经后悔了,从最开始,拿起刀之前,在因为那所谓的真相急火攻心仓促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你说自己的后悔,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没办法后悔——他已经不能后悔了。 梦魇最后,他看着那个自己,像块烂泥,日日抱着一块无字的牌位酗酒,像阴沟里的老鼠,昏暗的寝殿挂着一层又一层的帷幔,阳光透不进来,只有罩在纱笼里的昏暗烛火发出微弱的光。 白宥冷笑。痛恨、轻蔑、怨怼、暴怒,这些情感都退下去了,他只剩下冷笑。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自己亲手做下的孽,现在摆出这样一幅痛彻心扉的样子给谁看,有什么意义!逝者已逝,无论怎样偿还她也不会再回来,更何况就算她回来,难道叫她看见这副模样,就会获得原谅吗? 他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涌进来,带着异样的香。瘫坐在地上的人没有抬眼,痴痴地笑,打翻的酒坛倒在一边,他口中喃喃,将无字牌位拥进怀中,闭上眼睛,神色慢慢变得平静又温和。 现在细想,白宥觉得这件事情反常的地方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仅仅是个梦”这样的想法,也不怀疑自己是否突发癔症,在这些画面在自己脑海当中出现的那一瞬间,他马上就相信了,这和他本人的行事风格并不相符,非常令人疑惑。 可是这种疑惑,甚至算不上怀疑的疑惑,在他的心中仅仅占了小小、小小的一部分,像是微风吹过水面的涟漪,片刻之后便烟消云散了。 他心中突然被剜走一块,巨大的空洞产生了巨量恐慌,急需抚平,这份需求迫切到,他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其他的。 无论那是不是预知梦。他想。 我绝不让那些画面重现。 在白宥的设想里,这一次与的见面就算说不上是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至少也要“丰年留客足鸡豚”他的大脑有点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整个人已经非常混乱,与他最初的设想大相径庭。 最初的设想里,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五体投地,除了眼泪输出不了别的东西。 赶快调整一下 他捏紧拳头。 不能用这幅丑态 · 宴初觉得非常无语。 她原来是站在石桌边上的,胜意挡在她前面,可是现在,她已经一脸无语坐在了凳子上,本来想给自己倒杯茶,结果别说杯子里,壶里都没水了。 看了一眼还五体投地的白宥,宴初叹了口气:“明明是你要行刺朕,怎么你自己还现在倒委屈上了算了算了,先起来再说话吧——胜意啊,你给我们两个拿一点茶和点心过来吧。” 胜意有点迟疑,她看了一眼白宥,又看宴初,不说话。 宴初:“没事,姐姐,我心里有数呢,大不了你快去快回就行了。” 于是胜意又警告似的看了一眼白宥,领命去了。 “起来吧。”宴初点了点桌子,看白宥好像抖得更厉害了,叹着气,走到他旁边蹲下:“你这样,我们两个也没法说话啊,来,给你手帕擦一擦,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爱哭啊。” 他收下了宴初的手怕,却没用它擦脸,反倒用自己的袖子胡乱擦了啊,把那块手帕攥得紧紧的。 “怎么了?”她看他:“受欺负了?缺钱花了?想家里人了?” 白宥摇头,他看了宴初一眼,又一次深深地拜下去:“我、臣,绝无行刺之意。” 哦,知道了,朕才不信你的鬼话。她没甚表情的点头。 白宥不说话,看起来又想哭,宴初想我还惯你这臭毛病!一下虎起脸:“不许哭了,再哭我就治你的罪,狠狠罚你!” 白宥愣了一下,他眼睛还是哭过的红红的,像兔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木木的:“好。” 宴初:啊? 白宥:“阿初,想怎么罚我?” 第15章 第十五章 胜意觉得不太对。 这个不对,她是已经走出去之后才咂摸出来的,心中登时有些懊恼。 人情练达方面,她知道自己远不如其他三个人,当时五皇子把自己给过来的时候主要是觉得其他人不能打,要是真的遇上什么需要打出一条路的问题顶不上去,没用,这才把她给调过来的。 她不是宫里人,这种程度的职位调度因为跨度太大,往往都不会给批准,但是调她过来的人太不一般了,老五和管内务的老三说了一声,不给准也准了。只是胜意自己在外面干活的时间太长,工作习惯已经养成,即便认真学习积极适应,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和宫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就说刚才,白宥动手的时候,她确实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不管刚才站在这里的是谁,绝不可能有她反应更敏捷更迅速,也不可能比她更快把白宥掀出去(南景泽除外),但是在其他方面可能任何人来都比她要合适点。 白宥确实没有行刺之心,这一点她知道,之前不过就是出神突然被吓了一跳之后的过度应激反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自己好像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也吓坏了。确实有点太过激了,但是和行刺扯不上关系,不然自己也绝无可能向宴初妥协把他们两个单独搁在一块。 但,她总觉得那有点问题。 宴初与白宥青梅竹马,两人感情一向融洽,平时打打闹闹会有,吵嘴也会有,但是宴初从不避讳他,偶尔因为他的恶作剧受惊吓,但反应过来马上就埋怨着追着打回去了。 以前有一回,宴初她路过一棵凤凰树时总会被上面落下来的花打中头,后来又一次,与谁说话过去慢了一步,那朵花先一步掉了下来。她抬头往上看,正好看见了一个还没来得及藏好的影子,这下可好,她当时气得跳脚,专门捡了不少凤凰花,拿着扔白宥。 胜意不是第一天跟着宴初,虽然已经她自己判断出来白宥没有危险,但是宴初的反应却很让人意外——她真的害怕了。 不是僵直,不是无措,甚至眼睛都没闭上,是真的惊恐,真的害怕。 寻常人被猛地从一个地方拽走之后,第一眼下意识一定是看向拉拽自己的那个人的,除非那个时候有更吸引她注意力的人。但通常情况下,这个“更吸引人注意”的,肯定是敌人。 按平时,宴初就算被吓了一跳,但是缓过来之后恐怕会先问白宥刚才怎么了,接着根本用不上自己动手,她自己就先上去邦邦来两拳,表达一下被吓到之后心情。刚才她没问“你怎么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她上来就是“大逆不道”,上来就是“行刺”,直接定性了。 这可不是平时开玩笑的大逆不道,这是新帝惊恐之下的“大逆不道”,这是要作数的。当时她听见这两句话,就应该立刻拿下白宥,可是她就因为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步。 胜意为自己的愚钝感到失职,另一方面,她开始推测,宴初为什么真的害怕。 思来想去,胜意觉得这里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宴初觉得白宥真的要行刺,所以她才害怕。 澄月之前往她房间里送了两次糖水,很有可能也是在说这个。 胜意狠狠锤了自己肩膀一下。 自己没听见风声这件事情也是失——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怠惰了? 她拿不准琉璃琥珀知不知道,这些人说事情虽然也从来不避讳她,一起干活也确实如琉璃最开始所说,“有商有量”,但是她们说话点到即止,眼神一碰都有无数心思已经传达到了,她也不是不想加入,她也很羡慕,但是这个“点”好像总是点不到自己这里来。 难道,她们又心领神会,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只是自己当时又没听懂弦外之意? 胜意浅浅猜测,但她此刻心里更多的是庆幸——幸亏白宥没这心思,幸亏自己跟着来了。不然,但凡白宥有一点坏心思,能立时要他命的也只有自己,就算他早有准备,自己拼上一条命,至少能给宴初挣一条生路。 放着茶和点心的托盘她一只手就能端稳,靠在不远的一颗粗壮桃树上,胜意悄悄地注意这两人的方向。琥珀教过她,很多时候主人有些话是想要单独说的,他们在反而不方便,她觉得现在可能就是那种时候,但是这个人既然宴初在防,那就不能轻轻放过,必要的时候,宫里意外很少,但也可以有一点。 别的不会做,这点小事她还是做得了的。 心中主意一定,她也不打算想那么多了,现在她需要想点别的。 琥珀之前说过:“主人说话,有时候让你端点东西,是为了把你支开人家两个好说话,但是要是桌子上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一直这么干说也不行,所以东西你得挑一个正确的时候,再送进去,不要尴尬。” 胜意决定再等一等,等一个正确的时候。 而另一边,宴初不知道因为她的真情实感的恐惧和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白宥已经在自己秘书黑名单上备案了,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突逢意外,不幸身亡,她现在只觉得特别无语,为自己明明是个皇帝,但是这一个两个的对她一点都不怕。 先是南景泽顺坡下驴的“臣侍”,再是白宥刨根问底的“你想怎么罚”,宴初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真是一点尊严没有了。 你们真的不害怕吗?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朕是皇帝啊! 不过算了,这种帝王威仪她以后一定会有的,现在还是赶快办正事。 于是她问白宥:“你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白宥:“知道。” 宴初:“哦,那你说说吧。” 此时宴初心里有点雀跃,她甚至想起了很多曾经看过的电视剧,就那种县官一拍惊堂木,说着“大胆!还不快快招来!”然后下面的人就吓得屁滚尿流,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啦全说了的剧情。她想着,就算没那么顺利,至少白宥到这里来了,那知道了她的意图,还不得“快快招来”! 她洋洋得意的等待着,尽量让这股得意不要那么明显。 白宥:“舒柏彧国师确实来找过我,但是我们两个并没有在一起很长时间,他当时只问了我几个奇怪问题。” 白宥想起了当时舒柏彧来找他的场景。 那是舒柏彧还是国师的时候。平时总是拒人千里的舒国师虽然冷漠却仪态万方,婢女们说他是饶是无情也动人,说的不错,确实是那样。可是那天,舒柏彧看起来神色匆忙又憔悴。 “白公子,我问你一件事,请你务必不要隐瞒,如实回答我。” 舒柏彧必定是匆匆赶来,容色服饰皆不复以往考究,不过也对,自从皇族全部染病,他就没有什么从容不迫了。舒国师神色凝重,在他出现之前仿佛还在掐算,看见他便匆忙的近前来两步。 国师抓住白宥的手腕,像是洪流中抓住稻草,眼神迫切,审视,更多的是一种恳求。这种恳求并不针对白宥,更像是针对他即将说出的答案——国师在恳求,这个答案一定要是他想要听到的。 他一贯是个淡漠的人,可是如今,抓着白宥手腕的手冰凉刺骨,不似人类,甚至因为恳求微微颤抖。这份恳求太过火热了,甚至让人平白生出了一股可怜,不忍拒绝。 宴初忍不住追问:“舒国师问你什么?” “他问”白宥说:“他问我有没有见过妖异。” 第16章 第十六章 妖异? 宴初愣了一下,她忍不住问白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啊?” “我也不知。” “哦那你见到了吗?” 白宥摇头。 仔细想来,那个时候舒柏彧神色全是恳求,但以他的性格,一般不会这样无的放矢,换句话说,舒柏彧应该是真的觉得他见过妖异所以才会来问,否则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这样急病乱投医——要知道这里可是严禁巫蛊压胜的,搞不好这一问就要问出人命来了! 宴初觉得很奇怪。 之前说了,这是游戏是一个低魔世界的背景,但这个低魔低得都已经快到地下室了,她打了这么多把就见过一个巫蛊压胜,那还是成功了要被授予“奇迹见证者”的比中彩票还稀奇的极小概率事件,她觉得所谓的妖异可能更多已经式微,仅仅存在于话本当中就差不多了。 唯一一个就在人身边活跃的妖异是大国师,每一个国师都是,这也是游戏设定好的,再加上大国师绝对中立的立场,她不觉着有什么危险的。而且大国师的作用差不多就是为了遏制所谓的“妖异”,他就是不科学世界的战斗力天花板,没有人能越过他再去了。本来当时宴初还以为,既然都是天花板级别了,那肯定,呼风唤雨移山填海,那都是小菜一碟。 没想到这个大国师只会召唤天雷天火,替天行道,说实话怪叫人失望的。 思维从“妖异”上渐渐向外蔓延开,她忍不住想起舒柏彧,那个冷冷淡淡的大国师。 他们两个相交一向不多,前四个周目,因为司天监出来的晚,她甚至有种“我们刚刚认识我就死了”的感觉。只有最后一次,她因为“奇迹见证者”称号的原因,司天监出场贼早,她也被晏明瑾提前介绍给了舒柏彧。 国师一生只能辅佐一位君王,舒柏彧辅佐了晏明瑾,新皇继位后,他便不能再留在宫里。她看着他,连续五次向自己请辞,辞别的话,从最初的“天意如此,不必强留”变成了后来的“感谢小殿下诚心挽留”,可是他最终都会走。 舒国师之后会怎么样,游戏没有交代过,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她死得太早了,每次游戏都是在刚刚进入赛道的时候一个大马趴离开赛场,但无论如何,凭舒柏彧的人品本领,她相信无论在哪里他都会过得很好的。 最后一次,她打算“一刀两断”的时候,也曾经挽留过舒柏彧,只有这一次,舒柏彧没有“感谢殿下盛情”。 他握住宴初的双手,声音一如往常淡漠,身形却低下来,仰头看低垂着头的宴初。 “小殿下。”他说。 “你是天命所归,天意也会护佑你的,臣在宫外也会为你祈福。” 宴初嗫嚅:“不能不走吗?” 只有这个不行。 于是他握着宴初的手,把它们重新变暖,郑重地说:“我会在宫外看着的。小殿下,珍重自身——万望珍重。” 她那时候有点恍惚,甚至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舒柏彧已经知道自己准备砍号重开了——别吧,就是要那种“我要偷偷重开,鲨了所有人”才叫重开啊,现在就这样被发现这叫人怎么重开啊。 但舒国师没有多话。他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裹住宴初,系好,转身离开了。 直到宴初“一刀两断”,他们再也没有见过。每一次请辞都是诀别,也许他们之后会有重逢的时候,但宴初总是活不到那个时候。 之前她也曾经短暂的想过,这一次,舒柏彧与自己请辞的场面会是怎样,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等到的不是请辞,是舒柏彧的死讯。 唉,先是我,再是他,我们两个总是活不到和对方重逢的时候。 她安静下来,白宥也沉默着,气氛好像一下就僵住了,但并不尴尬。 宴初在想自己的事,于是白宥终于能好好看看她。他突然发现,自己与宴初相识这样久,除了最开始生疏,他好像是第一次担心自己的眼神会冒犯到她。不是对君王不敬的冒犯,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心虚,因为他曾经的罪孽,因为这不合时宜的眼神和心绪。 他悄悄地看宴初。她和原来没什么变化,要说有,那只能是,比以前憔悴了。至亲离世,仓促继位,繁重功课,每一样都在剥削她的精力,压迫她的时间。其实这还算轻的,她还没又去面对那帮觉得她并不是最合适人选的朝臣,她还没有真正面对那些唇枪舌剑,到那个时候,她也许会更加憔悴。 宴初的手放在石桌上,半笼在袖子里,看起来与这繁琐的刺绣有一种割裂感。白宥忍不住想,要是不做皇帝,宴初现在在干什么? 踏青,赏花,放风筝,骑马,她一样有很多活动,会很繁忙——也会很开心。 突兀的,他想握一握宴初的手。以往,他沮丧难过时,宴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会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握住他的手,不让悲伤和沮丧把它变得冰凉。 他并不是无话可说,可是满腹陈词再锦绣,事已至此,不过信口空谈。 于是他想伸出手去,握一握那因为冰凉有些瑟缩的手指,将她暖热。 一碟玫瑰奶糕截断了他,悄无声息的被放在石桌上。 是胜意。 “陛下。”她小声说:“奴婢回来晚了。” 白宥愣了一下,还未伸出的手火烧一般缩回,甚至下意识的藏在了石桌下面,紧紧地攥在一起。 胜意没看他,但有些警告并不需要用眼神传达。 “哦?回来啦。”宴初看向她,笑起来:“玫瑰奶糕,我喜欢这个,你也吃一块吧,现在还不到玫瑰开的季节,这个算是难得了。” 她自己拿了一块,把碟子推向白宥:“尝尝,现在我想吃这个也不容易呢。” 白宥木木的,哎了一声,拿起一块。 淡淡的玫瑰和牛奶香气缭绕过来,形制精巧做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上面还印着花样。 “我最近不太爱吃饭,送到我这里的点心都是酸甜开胃的蜜饯多些,也有段时间没吃这样甜的了。”说着,她又拿了一块,问白宥:“你宫里最近吃什么点心?” 这样说话好像就是普通的话家常一样。 白宥答:“最近送过来的大多是五仁饼桂花饼,我吃不完,赏给宫里的小孩子吃了。” 宴初动作顿了一下。 桂花香甜,做点心最好,但桂花饼因为太香甜了,她的哥哥姐姐们都不会吃,因为“味道太甜,留香太久,很不庄重”,所以常拿来熏屋子——或者赏给刚进宫的小孩子吃。 这样的点心,送给白宥吃 她看了一眼白宥,突然忍不住想笑——她也笑了,笑得白宥一头雾水。 “怎么?”她揶揄:“又拿到酸橘子了?” 白宥:“啊?”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身体先于思想,一下把他的脸烧了起来,很快他的脑子也反应过来了。 寒风,冰雪的凛冽,梅花,还有橘子那激烈的酸涩突然从回忆的深处跳出来,攥取人的舌头和猛烈跳动的心,突如其来的羞涩把身上的局促和不安一下就挤跑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说起酸橘子,这要追溯到锦都那个丰年大雪的冬天。 当时宴初宫里和宫人们正说着谢道韫湖心亭咏雪,“未若柳絮因风起”,宴初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就笑,说:“要真的柳絮堆得这样厚,十六又要表演一口气打二十个喷嚏,只能闭门关窗待在他的宫里,出不了门了。” 屋里暖炉烧得旺旺的,穿单衣都不会冷,屋子里宴初和其他人剪纸玩的时候,白宥来了。 他拿了一颗橘子过来,青皮早就剥完了,当着她的面先吃了一瓣,哄她说“你不知道,甜得很”,然后又喂了一瓣给她。看着宴初一下皱起来的脸哈哈大笑,把舌头下面的酸橘子一下吐掉,赶快跑去倒糖水给她喝,但没什么用,亡羊补牢,她从来没吃过那么酸的橘子,非常非常酸,那一天吃东西嘴里都是涩的。 宴初气急了!在自己宫里到处找酸橘子,没找到,还觉得输了一城。 也许这在最初确实是一个玩笑吧,但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宴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会不会是白宥正在对自己撒娇呢? 差不多就有点像“看,你的橘子那么甜,我的橘子酸得根本吃不下去,也给我吃一点甜橘子吧”这样的。 她把自己分得的橘子分了半篓给白宥,让她的人亲自过去,中间也不要假手于人,务必要保证这半篓甜橘子分到白宥的手里时不要变成一盆,乃至一盘。 为此他们两个大概一周没见面,每次她过去的时候。她当时隐约觉得白宥是不是在躲她,但是拿不准,每次两个人的时间都刚好错开,他找到了非常合理妥帖的借口,完美的避开了她。 这种躲避放到现在,放到已经经历了五个周目,早就是成熟冷静优秀玩家的钮祜禄·宴初身上的话,她肯定一下就能察觉出来,进而可能会想,白宥是否是因为“诶呀小心思被发现了”的羞赧或者“只是开个玩笑她怎么想这么多”感到被冒犯,但是那个时候,宴初并没有那么明显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有一天下雪,白宥突然来访,领口的风毛上落下的都是雪,他的鼻子红彤彤,眼睛亮亮的,把手里一束折下来的梅枝塞进宴初手里。他看起来是想说什么的,寻常的桃花公子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但那个时候好像就只剩下笑了。他看宴初还有点懵懵的,于是便做出不想给她的样子,反倒把梅花往回夺了夺,说着:“那,你不要我可拿走了。” 宴初一下就回过神来,抢回去:“谁说的,我要呢!” 那是梅园新开的洒金梅,被她抱在怀里,白宥突然觉得寒冷和等待都有了意义,天上的雪成了砂糖,风刮过来都成了甜香。 “对了。”宴初看向他:“甜吗?” 啊? 他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甜。”他指梅花:“香吗?” 宴初笑,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她凑上去深深闻了一口:“香的!” 这个时候旧事重提,白宥突然有点窘迫,八面玲珑的桃花公子,脸一下比桃花还要红,说不上尴尬还是无措,一下局促又无奈。 “我不是,唉,没有。”他几乎说不出话,几次措辞终于向宴初摆手:“我那里也挺好的。” “我知道,没说不好。”宴初冲他摆手。 她想叹气,但对着白宥,又忍住了。 她突然想,要是这不是一个权谋游戏那该多好,就普普通通谈点恋爱,快乐日常,这多好的,她的脑水也能负荷得了,不像现在,赶鸭子上架,一直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白宥察觉她情绪低落下来,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了?” 这句问候要是放在之前,她肯定早就竹筒倒豆子,什么“澄月猜测死因有疑”什么“我要当一把手”的,一股脑儿的什么都说给他听了,但现在不能了——她已经看穿了这个乱臣贼子的真面目,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恋爱脑宴初。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优秀冷静的玩家了!要胸有城府! 于是她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说着,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了,朕要回书房了,你就……” 看天色快吃中午饭了,宴初稍微一想,“你到时候就过来跟朕一起吃中午饭算了,人多吃饭香。” 正好也把酸橘子的事情给解决了。 以前作为真正的玩家,她觉得全息游戏虽然已经让人做到了真正的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但说到底,自己和这个世界始终是有隔阂的。她永远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心态,或者说玩家心态。她对于这里的事情总有一种观测的新奇,即便是受了委屈受了欺负,她的重点并不是“委屈”或者“欺负”本身,而是之后的事。 有点像“三年之期已到”,她知道三年之期一定会到的,她的未来一片光明,而且打游戏本来就是一种体验主义,艰难困苦悲惨童年什么的,都不是为了体验悲惨,它像一个设定,一个为以后铺垫的设定,于是她不在意不全是因为豁达,更多的是一种提前看过结局之后笃定。 撇开她连跪的结局不谈,宴初在游戏里的心态真的是数一数二的好,但这种好,也恰巧说明了这种“抽离”和“高高在上”。 但现在,这不是游戏了。 pc成了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就在自己的面前,有心有欲,喜怒哀乐有了温度,她不能再用“数据编码”来解释这一切了。 于是委屈也不再轻飘飘,也有了重量,压在人的身上也变得沉甸甸的,久而久之,会把人压得受不了。 她不是不怕死,也不是又被迷惑,但宴初从来不屑于磋磨人,要赢就要真刀真枪当面锣对面鼓的赢,等她作为皇帝,把这些乱臣贼子有理有据有条有理的全刀了,光明正大,不怕他们不服。 在那之前,她可能不会再和他们像往日一般亲密无间,但至少,她不会磋磨别人。 白宥看起来被这个邀约砸懵了,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露出这样“呆呆的”模样,宴初看了忍不住想笑,但是现在笑了太不严肃,于是她赶快忍住了。 宴初严肃道:“到时候先吃点点心垫一下,我午饭可能会吃得稍微晚一点,等等要见个人。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就让人去报,到时候一起送过来。” 白宥急忙起来送她:“知道啦——那到时候,我等你一起。” 想了想,他还是又添了一句:“别太累,注意身体,你都憔悴了。” 宴初:“唉,熬过这一阵就好多了。”主要是就习惯了。 回到住处,他的侍童小宝说,刚才膳房送了点心过来。 他看起来很高兴,但努力压着,引白宥去看:“好几盘呢,又好看又香,公子快去看看!” 白宥被他拉着过去,一看,莲蓉小方,蟹黄锅巴,杏仁一口酥,还有枣泥花生糕,甜的咸的都有。他忍不住笑,这还真是下了心思了。 见他笑了,小宝这才兴高采烈起来。他悄悄地对白宥说:“如今陛下后宫空虚,身边没人,公子与陛下青梅竹马,这些人也过来巴结……” 后面的话被白宥用一口酥塞住了。 牙齿一碰点心便在嘴里碎开,清淡绵软的香味里,杏仁香一下窜出来,迅速席卷口腔,小侍童香得恨不得舌头都吞下去。 点心好吃,但他心里却有点失落。 原来管事伯伯把他派过来,就是为让他在冷清地方磨磨性子,以后能稳重些。但现在不一样了,陛下亲自约见,还是在桃花林,还不让人跟着,这里恐怕马上就有别的哥哥姐姐来看顾了。 唉。 “叹什么气?”白宥问。 小宝照实说了,他虽然沮丧,但依然大胆的请求,能不能在走之前多吃两块糕饼。 白宥看他:“谁说我要换人?” 他摸摸小宝的脑袋:“你很好,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愉快,以前也有人来照顾我,但总是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请辞,我常觉得遗憾,怎么你现在,也要和我请辞吗?” 小宝:不是啊,不是我不想在这里,是有别的人要来,我就被调走了。 白宥点他的头:“那你说,到时候他们是过来烧我这个灶的,要是我说你好,会不会驳我的面子?” 小宝愣了半天,白宥就笑着等他自己明白过来,看着小童的眼睛越睁越大,随后拼命想压住笑,但就是压不住,递给他一碟一口酥。 “去吧。”他说:“和玩得好的分一分,就说是你侍候得好,白公子赏的。” 等小宝兴高采烈跑了,坐在椅子上的白宥看着手边的精致点心,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他无奈摇头,自言自语:“真的像是等陛下下朝的贵君一样了”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 书房里,宴初刚学习完,正在活动脖子。 她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就是填鸭式教育,已经不求熟读背诵,就是赶快尽可能多的看,尽可能多的知道各种知识,别到时候人家提起来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她颓丧的趴到案上,无声咸鱼。 宴初:第一百遍了,我不适合当皇帝。 “陛下。”琥珀进来给她放了一盏香茶和一小碟松子糖,“端王世子来了。” 宴初:“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坐正。 “宣。” 第18章 第十八章 这是陆铮第二次用“召见”这样的方式与新皇见面,有别于第一次的莽撞和意外,这一次,两个人都从容了许多。 “哟,你来啦。”宴初正端坐在书案后面,微微侧身,不看他,只专注地看着盏中的茶水。 陆铮看了一眼,但是一眼看过去就忍不住想笑——宴初又在学皇太女。 之前跟在琥珀的身后时,陆铮心中虽然也有紧张雀跃,但比起上一次到底平静了许多,看起来也比平时温和些。他人高腿长,步子也大,上次来走得急,把带路的宫女撵得快飞起来了,这次为了照顾前方带路的琥珀,他特意放缓了步子。 想起上次见面,陆铮除了摇头说不出其他的话,于是这一次,在并不那么匆忙的、轻轻的脚步声中,陆铮忍不住预想了一下他们的见面。不过在要几步就能走进房门,他却忍不住现在就开始想象。 宴初在做什么呢?看书,写字,阅卷,还是因为辍朝,在处理其他大臣递上来的折子?她今天喝的什么糖水?配的什么点心?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这里好像变成了一件值得去猜测,值得去思考的大事,不同于面圣时需要思考的进退有度,他现在的脑子好像被这些小事一下攥取住了,甚至在迈过门槛的前一刻,都还在想这些丝毫没有重要性可言的事情。 直到他进门,察觉到宴初的目光在他身上得飞快一瞥。 如果上座的真的是太女本人,那别说让进门,从他来这里就得被晾一晾,进门开始她就不会搭理他,专注于自己的事情,等再稍微抻一抻他,喝口茶,读半篇书,再瞥一眼过来,回他一声“免礼”,让他过来说话。 但宴初不是这样。 从最初飞快的一瞥被陆铮察觉便露了破绽,这好像也就注定了她没办法像昔日的皇太女那样真的那样从容端庄,或者说,她到现在,在最初的那份报复心渐渐冷却下来的现在,渐渐开始不适应这种,别人见到她就要插蜡烛一样行礼的情况了。 当时她还是个恋爱脑的时候,这种不适感还没那么明显。她是皇幺女,再加上很多时候都直接跟人讲明“以后咱们不用行礼,太麻烦”,在经过几回“殿下这不合规矩”“没事,我说了不用就不用”的推拉后,大家就都妥协了。再加上,从拿下全家桶之后,宴初就不需要行礼了。 她见到皇帝/太女/其他皇子皇女,只要挥着手,嘴里喊着“父皇/长姐/哥哥姐姐”跑过去就行了,偶尔有其他人在,她冲得太快了,冲到别人怀里才发现,于是不好意思地退出来想屈一屈膝盖周全礼数,还没弯下去就会有人替她周全“十七跳脱惯了,大人莫怪”,然后把她轻轻拉过去。 种种原因,她都已经快要忘记,这个游戏里,是有“礼数”这回事了。 以至于,本来想复刻一下她大姐姐的高光时刻,让陆铮这个刚被弹劾过的在那里罚一罚站,结果他进来先行礼,宴初看见这样下意识的就直接免礼了。这、这,皇太女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这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啊! 宴初:可恶!我这嘴瓢! 于是场面一下子尬住了。 她觉得手里的这茶碗都有点端不住,脑袋里拼命头脑风暴,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在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陆铮先开口了。 陆铮:“臣的奏疏写完了,陛下过目。” 宴初,赶快把茶碗放到一边,松了口气:“好啊我来看看。” 陆铮要上步递上来。 宴初:“别动,你就站那儿。”接下来的话不需要多说,胜意自然而然接走了他手中裱好的奏疏,递给宴初。 那是一封悔过书。 宴初翻开,除了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之外,更多的是给自己发呆的时候找一个聚焦点,拖一拖时间。 之前不是说了,锦都不许纵马夜奔嘛,谁要是奔了,被人知道就要挨御史的骂,再加上国丧期间,你还敢这样,要不是现在还辍朝,那可真是,骂人(弹劾)的折子真是雪花一样要飞过来了。陆铮之前奔了,还被人知道了,于是他就要挨骂,就要受罚。 先帝崩逝,辍朝一月以表哀思,但是国家的事情不可能因为这个人死了,就不发生,时间就静止了,还是有很多需要处理,需要查办的事情,都是拖不得的。所以这个事情,大家就达成沉默的共识,辍朝一月,辍了,但没完全辍,只是不上大朝了,该干的活都干,该写的奏疏都写,有必要面见皇帝的,也直接求见就行了,大部分紧急事件都是会见的。 宴初:除了高强度学习工作还要高强度见人,求求你们给我留点活路吧。 她甚至觉得要不明天就登基吧,别管那些虚头八脑的礼节了,衣服合不合适的反正到时候大部分人都低着头又看不见,别拖了。 至少到时候上了朝,大家有什么事情在工作时间就都说完了,她至少还能腾出点时间休息。 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用,真的。 扯远了,再说回这个悔过书。 御史台御史大夫李薇今年六十七岁了,老人家瞌睡少,她自己说从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以为是边疆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否则还有什么人敢国丧时期,纵马夜奔。后来一听这声音不对啊,军马不是这响啊,让人出去一看,嚯好嘛,竟然是端王世子。(宴初:我不相信三进的院子还能听见主路上的事) “陛下,天下缟素啊陛下!” 已经是个老婆婆的李薇披着全套的朝服拄着拐杖进了宫,她是一路走过来的,步伐又急,进来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宴初一看赶快给倒茶,赐了座。但锦都人民身体是真的好,此时她整个人已经完全缓过来了,往前扑着,痛陈陆铮大不敬:“老臣深知陛下与世子情谊深厚,但他当日纵马夜奔,深夜强闯宫门,非要面圣,这是何居心啊!” 宴初:那是你还不知道过不了多长时间等老端王死了,他就直接带着黑甲军杀过来了,这才哪到哪。 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宴初:“那,李大人觉得该如何?” 李薇:“老臣不敢,还请陛下依律圣断。” 依律圣断,无故纵马夜奔那是要当众打廷杖的,初犯十杖,还强闯宫门,还敢逼到皇帝居所,看见了她只披外衣的样子(李薇还不知道),这恐怕不摘爵位都说不过去。 但是宴初:得了吧,我现在律法还没看明白呢,哪敢圣断,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写个悔过书检讨检讨算了。 李薇:???陛下??? 说着李大人瞪着眼睛就要站起来了,宴初赶快安抚她坐下:“朕知道李爱卿是一片忠心,朕知道的。” “那陛下怎可宽宥他?老臣知道陛下仁善,但要是如此,你也宽赦她也宽赦,那岂不是将律法视作儿戏?” 宴初当时没说话,保持着礼貌中略带尴尬的笑容,拼命头脑风暴,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帖子,半晌,叹了口气,亲自走出来扶李薇重新坐下。 “爱卿,你先坐,朕也有考量的。”她做出沉稳悲痛状,缓缓踱步:“端王是朕的伯父,领地在云塘,可是陆铮作为他的长子,一直在国子监求学。幼子与父母亲人分隔两地很不容易,照理来说,从他到锦都的时候开始,他就应该是端王世子,可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直到崩逝之前,才终于批复了封他做端王世子的奏疏,启用了宫外的端王府?” “这老臣不知。” “你不是不知,你是不敢说。无妨,那就朕来说,你且听一听,朕说得对不对。”宴初声音平缓:“端王有兵,镇守云塘,父皇让其子作为质子留在锦都,为的是社稷江山,也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本来伯父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里,但是现在,朕的登基大典日子已经定了,登基之后,不仅伯父要来觐见,其它国家的使臣也要来朝觐新皇?鱼龙混杂的时候,要是出点波折,伯父带兵觐见,名曰勤王,谁能拦住?” “更何况,朕一夕之间成了孤家寡人,为了父皇,为了兄姐,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从重发落。朕给你一句话,陆铮,朕一定会罚,但一切自然以江山社稷为重,这样可好?” 送走了李御史,琥珀进去的时候,宴初正瘫在她的圈椅上,一脸痴呆。手边的袖子因为之前头脑风暴的时候死死地扯着,现在已经满是折痕,她一看见琥珀就想哭,向她招手:“赶快给我端碗酥酪,让我压压惊!” 这种突发状况不要啊,临时编词真的不可以啊,求求你以后就和我书面对答好不好呜呜呜。 不过好在,如何惩戒,她早就想好了。 这群大臣一直对于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对外说,给陆铮的惩罚措施是写悔过书,可能他们还会不服气,但是如果把这封悔过书贴到城门外的告示栏上,来往人都看,估计就会有人过来说“这也不至于吧”了。 比起剥人脸面的惩罚,有的人更愿意挨廷杖。 渐渐地,她的目光从悔过书上移到了陆铮身上。 他端正的站着,半垂着眼,无论是悖逆还是乖顺都不怎么看得出来,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平和。宴初想起,从最开始让人传话给他写悔过书,到现在,她好像也没问过陆铮怎么想的。 这算是心血来潮吗?宴初不知道。但是这是她第一次正经的处罚,她突然非常想知道一下被惩罚的对象感想如何。 “哎,陆铮。” “臣在。” 那双眼睛抬起得太快了,快得好像在不久之前,它们刚刚停留在皇帝的身上。宴初放下他的悔过书,带着点胜利者的高傲,问他:“要是让你选一次,你想挨廷杖还是写检讨?” 没错,选吧!宴初心里暗爽。 都是朕的恩典! 想起曾经,她真是爽得头都忍不住抬高了,看着他像是挑衅,也像示威,只是即便是同样意味的目光,虎与猫的感觉也会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宴初和善惯了,她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想做出一副凶相,却莫名的让陆铮响起,曾经两人趁着东风放纸鸢时,宴初的风筝总飞不起来,她那时举着风筝,也是如此这般严厉的教训它。 笑意翻上来之前他就压下去了,怕伤她的脸面。 “听凭陛下做主。”他说:“陛下想怎么罚臣,臣都受着。” “怎么都受着?”她果然觉得自己赢了一城,立刻得意起来:“对,你记好,朕要罚你,你就得受着——不过也别太担心,朕也不会无缘无故胡乱罚人的。” 陆铮笑了一下:“那,臣谢陛下。” “小事情。”她摆手,重新坐下:“既然如此,朕要问你一句话,你要好好回答,不得欺瞒。不好好说,朕现在就罚你,知道吗?” “是。” 她会问什么?陆铮心中猜测。 问云陵?问他父亲?还是问他刚刚成为世子?抑或是一些小事? 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万全。 “朕问你。”宴初轻描淡写道:“你纵马夜奔,进宫的那一夜,看到朕的时候泪如雨下,朕想知道,你在哭什么?” 话音未落,袖下,陆铮的手猛然握紧。 第19章 第十九章 这个问题宴初老早就想问了。 之前已经被这四个狗贼连续背刺,导致她对于和这几个人相关的一切都分外敏感,再加上这几天的高强度用脑,从最开始的头昏脑涨渐渐适应了之后,她好像有点“我的脑袋好像比原来好使了”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像那些刚下健身房,锻炼了三四天后就觉得自己行的不得了的人一样,只是自我感觉良好。 宴初已经习惯在睡前闭目养神的时候,将自己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稍加复盘,在复盘中,她注意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违和:这四个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都哭了。 这个行为乍一看好像很正常,老皇帝死了大家自然要对着新皇帝哭,显得自己非常礼敬君父,但这四个狗贼,怎么可能? 而且当时他们的眼神也太怪了。只是一想到宴初都忍不住皱眉。 那种眼神不是对着自己的,更像是见鬼了。 未知带来恐惧和不宁,这些东西让她自然而然的感到不适。 为什么呢? 宴初暂时还没想明白,她觉得这是他们串通一气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不妨碍她决定就这个问题稍微和陆铮说两句。大概意思就是“虽然你爸快进锦都了,但你最好也不要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她以为,陆铮就算不会说真正的原因,至少也会编个瞎话来骗她,然后她就可以顺坡下驴,说自己想说的话了。然而她等了半天,陆铮像个锯嘴的葫芦一样一言不发,低着头,看地面,跟她僵持起来了。 宴初:? 宴初:“陆铮,你怎么了?” 陆铮:“请陛下容臣不说。” 啊? 宴初都愣住了,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陆铮说了什么,整个人打出一串问号:“为什么?” “臣不愿欺瞒陛下。” 一室沉默之中,还在等待解释的宴初缓慢反应过来,陆铮的解释已经结束了。 就这?你跟皇帝说话,就这??? 宴初的脸渐渐冷下来。 “陆铮。”她说:“你放肆。” 什么叫容臣不说?哦,皇帝让你回答问题,还不是什么敏感问题,大概就类似于“昨天晚上为什么吃了烧鸡”这种话,你现在还说你回答不了,不回答,解释也没有,瞎话也不愿意编。 这是什么道理!真叫人生气! 可是就算什么道理也不是,陆铮看起来也打定主意不开口。他就说了一句“臣不想欺瞒陛下”,然后就拜下去,不讲话了。 宴初看着他,眼前陆铮这副样子仿佛与一周目的陆铮重叠了,那时他求宴初去找皇帝帮他求情,让他回到云塘时,也是这样。不说原因,只是跪着,一言不发。 等回去之后,再来锦都,就是铁骑破城,长驱直入。 怎么,这么快,就像在朕这里,故技重施了? 火蹭一下冒起来。这股火来得又快又邪,一下把人烧了起来。 她呼的一下站起来:“怎么,你打量着,你爹快进锦都城了,现在就已经不把朕放在眼里了?那等你爹进来了,锦宫是不是还要跟着你们姓陆了?世子爷,你别是新的国号都想好了吧!” “臣不敢!” “不敢?你没什么不敢的!朕看你敢得很!” 小皇帝走得极块,鞋面就停在陆铮的一步外,她袖子里的手都攥成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还有些发抖。手拢在袖里看不出来,可那袖子却跟着有些微的颤抖。她手指着陆铮半天无言,咬牙切齿,来回急促踱着步。 她好像还在说这件事,又像早已从这里拓展到了别处。 “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陆铮,朕都知道!不止你,你们——朕都知道!你们,一个个打量着朕现在势单力薄了,都想过来试探深浅,好一矢中的?告诉你们,门都没有!把这不该起的心思趁早给朕掐了!” 宴初呼吸都快上不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后退,一直退到书案抵住后背,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快撑不住了,一只手撑到后面稳住身形。 “你们,你们这群” 她咬着舌尖,把后面乱臣贼子四个字咽了回去。 现在的情况完全超乎了宴初的预料,彻底偏离了她最开始预想的情况。声愈疾,色愈厉,势愈弱,理智说这样不行,可情绪却在瞬间毫无理由的爆发,一度失去控制,好在最后没让彻底撕破脸皮的话脱口而出。 她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想发火了,迟钝的人连情感的爆发都被敏锐的人要慢上许多但爆炸的威力却丝毫不会减弱。 这股情绪憋在心里太久,最开始因为被穿越的事实震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就此搁置,后来她的生活中有被快速的填充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拼命的去学习她曾经没有掌握的知识和技能。再加上有些东西没办法跟人言语,比如世界的参差,比如身份的割裂,比如灵魂的归属。 没有人会理解她的心情,她只能靠自己慢慢消化。 但是宴初太忙了。 想做一个皇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想做一个长寿的皇帝那就更加难上加难,她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吃饭睡觉都快成为读秒活动,人都快飞起来了,根本没时间去处理自己的这些情绪。 可是它们不会就这样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 这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甚至日久天长,连偶尔发出的滴答声都会被人忽略。 自己今天的情绪早就已经超过了“惩罚陆铮纵马夜奔”这件事情本身,宴初知道,他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但新仇旧恨,她根本不觉得他无辜。 这像一个引子,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两人一起吃午饭时都有一道软炸小里脊,食盒里拿出来一样样的红润油亮,浇了茄汁闻起来酸甜可口,但尝过之后,她食盒里的菜就是要更好吃。陆铮不愿意让她给他出头,只说着:“以后阿初你经常来找我就行了,我没事。” 她想起两人一起放风筝,陆铮跑得满头大汗,风筝一路扶摇直上,他雀跃的招呼她过去,把线团递给她,在自己给他擦汗的时候轻轻的笑。 她想起自己出发去云塘游玩时,他一路欲言又止,都送到宫门口了,才犹豫着取出一封家书,问她能否带给远在云塘的父亲。 可无论是初见时的拘谨,还是相熟后的笨拙,最终成了化不开的血色,寒气森森的铁甲,喋血的长剑,最终掐住自己脸颊的冰冷手指,和沾在脸上的粘稠鲜血。 现在,这件事情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陆铮第二次拒绝回答她的问题时彻底爆发出来了。 现在她的呼吸还没有平稳,理智却在渐渐回笼。 陆铮在她面前端正的跪着,额头抵着手背,匍匐下去,岿然不动,一语不发,仿佛刚才这一番话根本与他无关,他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他还没站起来。 何其猖狂。 宴初冷眼看他。 他凭什么这么猖狂? ——乱臣贼子! 宴初突然燃起了一股不管不顾的念头。 她想干脆,就趁这现在的把陆铮杀了算了。不用什么意外,不用什么小水塘淹死,她是皇帝,她怎么样都可以!不光是他,还有其他三个,一个别想跑,在他们行刺之前,自己先下手为强,先把他们都弄死!甚至不用想什么由头,就之前,他们四个齐齐的逼到皇宫里来,来干什么?来逼宫?光这一条就足够把他们板上钉钉打成反贼,不用麻烦,她只要一人赐一杯子毒酒,就能让这些人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至于之后?云塘远在千里之外,老端王就算过来得再快,能拿到的也不过就是一具冰冷尸首,举不举兵谋不谋逆,那管他呢!这些又不是没看过!大不了再从城墙上跳下去啊! “陆铮。”血液都冲上了大脑,心如鼓擂,她的声音反倒平静下来:“你——”想要毒酒,还是匕首。 话未说完,门突然打开了。 哗啦一声让宴初整个人一悚,如梦初醒。 琥珀从外面走进来。她向宴初行了个礼:“陛下。” 宴初没回她,她看着跪在面前的陆铮,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差点赐死陆铮。 她差点赐死其他三个人。 她差点杀人了。 热血一息退尽,宴初如堕冰窟。 “司天监国师来了。”琥珀对宴初的沉默置若罔闻,给她换了杯热茶,却并不递过来,放到桌上,反而用帕子擦了擦她汗湿的手心,握住宴初冰冷的手指。 温暖包裹过来,激得宴初全身一抖。 她看了琥珀一眼,飞快的垂下去,像个偷窃未遂的蟊贼,羞惭心虚得不敢面对他人的双眼。除了对自己竟然杀人的自我厌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和委屈,宴初被这莫名的酸涩逼得两眼发红,只能垂着头。 琥珀恍然不觉。 “司天监国师来了。”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宴初的眼睛后把帕子给她,垂下眼去,轻轻问:“陛下,要见吗?” 第20章 第二十章 琥珀急得团团转。 作为新皇身边的大宫女之一,她现在姑且还能保持面容整肃,端起架子把原本在昭阳殿侍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守在门边,可心里早就火上房一样有点稳不住了。 她没见过宴初发火,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这么大的火。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她甚至觉得宴初可能要杀人。 琥珀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胜意,站在这里就留了她们两个人,其他人早就赶远了,不让过来。琥珀悄悄问胜意:“里面怎么样了?” 胜意低垂着眼睛,轻轻摇头。 琥珀一下就着急起来:“我刚才赶人出去不知道,现在是好是坏,你倒是先跟我交个底啊!别一天就想着救驾了,忠心护主也不是只有这样打打杀杀才是忠心!” 情况紧急,她的话也就说得重了些,出口又有些后悔,但现在也不是掰扯这点小事的时候。琥珀:“回去了我再向你细细赔罪,之前屋里是你侍候,到底怎么回事?” 胜意:“我看陛下想赐死陆铮。” 琥珀眼睛一下就瞪起来了。她想问怎么回事,这个情况显然已经超出“纵马夜奔”这件事情了,难道陛下想追究陆铮大不敬?现在也不是时候吧? 心中百转千回,她忍不住看向胜意。 当时胜意来的时候就是她负责教胜意宫里的种种规矩,她学得很快也很认真,但就一点,在人情练达方面总是缺一线。曾经琥珀也很烦恼,觉得她这样出去会受欺负而不自知,会耽误宴初的差事,会堕了主人的脸面,所以总想多教她一点,然而今天,琥珀却觉得,胜意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她像是不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或者说她也明白,但是觉得这根本不是个事,脸上永远淡淡的。看着她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琥珀自己也觉得安心了不少。 刚才一下冲上头的热血冷静下来,琥珀细想一下,觉得这件事情应该不是自己最初想的那么严重,不是宴初非要要陆铮的命,更有可能是一下上头了,情绪驱使让她失去了理智。 等等自己得想办法进去打个岔,让宴初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许她就能重新审视当前的局面了。 心中有了成算,琥珀一下就安定下来了。 她忍不住想,胜意正在想什么。 估计她已经把怎么让端王世子意外身亡的方法都想好了,或者,要是宴初真要赐死,他不认罪伏诛还想以下犯上…… 她看了一眼胜意的脚尖。 ……恐怕她就真的要冲进去“忠心护主”了。 胡思乱想时,她看见门口的小童正在向她招手。 “琥珀姐姐。”他看起来有点为难:“司天监国师到门口了,说是要面见陛下,让我通报。” 琥珀:“陛下现在正忙着,让国师请回吧。” “我说啦。国师说他知道,所以更要见。”小童眉头都皱起来了:“怎么办呀姐姐。” 这样也好,正好去打个岔。 琥珀:“我去通报。” · 令长理在偏殿见的宴初。她情绪不好,坐在椅子上有些颓唐,看见他进来,便强打起精神:“国师,何事啊?” “没事。”他说:“看书时有些心慌,过来看看你。” “哦……我这里没事。” 闷闷地说完这句,宫殿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比起宴初刚刚因为自己差点因为一时上头的情绪赐死别人而产生的后怕,委屈,还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帝”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到底是一份怎样的威势。 生杀大权,千钧所系。 这句话从来没有如此直观的出现在宴初的世界过,理智回笼之后,她缓慢的反应过来,如果自己当时真的下令给陆铮赐酒,其他人,大臣也好,琉璃她们也好,没人能真的阻止。 他们最多跪着劝她,痛陈利害,口中高呼“陛下三思”,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人能真的告诉她,这件事情你不能做,也没人真正能制裁她。 宴初突然发现能够真正约束自己行为的只剩下她的道德感和责任感,边界感瞬间的消逝丝毫没有让她轻松,只带来了恐惧。 她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因为一句上头的话,要了别人的命。 但现在她不想谈这个。杂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觉得喉咙里塞了一块抹布,涩涩的堵着,发出声音,轻微动作都会让已经快涌到嗓子眼的委屈泛上来。 她沉默着,思考怎么让国师快点离开时,冻僵了一般冰冷的手指被温暖轻轻的裹住。 “陛下。”令长理说:“你很冷吗?” 下意识的瑟缩没让手指抽离出来,令长理握得并不用力,他只是双手拢住宴初的手指。 宴初:“令国师你放肆。” 这该是一句斥责的话,可听起来却委屈极了,声音里甚至还有没有收住的哽咽。 令长理恍若未闻,只淡淡的对答:“我没有。” “朕没让你碰朕。” “陛下的手很冷。” “可是朕都说不要了。” 于是拢着她的手指很快松开了。 令长理弯腰:“臣失礼。” 垂下的袖盖住了手,令长理想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去,让这份不知道算不算尴尬的气氛继续静默的保持下去,然而在转身之前,他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 “不准转过来。”小皇帝说:“就这样,背对着我就行了。” 她看了一眼令长理,国师站的端正笔直,好像连头发丝都带着仙气,整个人宛如画中,除了有半截袖子刚刚被她拉扯,上面还有一点褶皱为他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看着这样的令长理,宴初轻轻呼唤了一声国师,可却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气氛沉默着,却并不让人难过。 “令国师。”她叫他:“有的时候,你会想念你的师父吗?” “偶尔会。但更多的时候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并不会想。” “哦那,国师什么时候会想呢?” “在我偶尔踌躇,不知自己的作为是否有意义的时候。但迷惘总是短暂,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必须去做,所以也不想。” 真好啊。 宴初轻轻的叹气。 她也好想拥有这样的坚定的信念和坚强的意志。可是到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连适应皇帝这个身份都做得如此吃力,平时还能勉强端住姿态,可一旦遇到像今天这样的对抗局面,她便稳定不下来了,真是叫人沮丧。 这种不稳当根源来自于对于身份的不认同,来自于对时代的不适应,来自于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未来的不接受,来自于一种,她自己也许都并没有察觉到多少的割裂感。 没错,她现在是成为了宣国的皇帝,每天被繁忙的工作,繁重的学习赶得像磨盘上的驴,脚下停都不敢停,“登基一年内gg”,这就像是吊在驴面前的那根胡萝卜,她必须拼命追赶超越,才能在一年后继续保持活着,她本人也一直在为这个目标一刻不停努力奋斗。 可是然后呢?这一年之间会怎么样,一年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或者说,今天第一次,她突然意识到,皇帝除了能过优越生活,还要面对很多令人不快的事情。 比如生杀。比如决断。 有了奸佞怎么办?情绪上头怎么办?做了错误的决定怎么办? 杀不杀?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个问题会需要自己来做出决定。 这些人再不是一团数据,都成了活生生的人。 宴初感到很害怕。 对未来,对现在,对皇位,对皇位下的人,还有对坐在皇位上的自己。 “我今天差点” 话说了一半,她咬住舌尖止住。 这件事不能和别人说,这点敏感性她是有的。小皇帝低垂着头,沮丧地沉默着。 “手握权力是好事,陛下。”令长理说:“你是皇帝,是天命所归的天下第一人,如今势单力薄,万人觊觎,你手中握的权力越大,筹码越多,只会让局面对你自己更有力。今天的事,不算坏事,只是一个开始,别想太多。” 宴初急急地:“可是我差点就!” “那是他咎由自取。”令长理转过身来。 他站着,宴初坐在椅子上,国师俯视着她,光从窗里透过来,照得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亮得吓人。 “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你是皇帝,是他的错。” 宴初一下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想:这、这人不会是想刀我吧? 窥天道观前路,哦,天道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她试图从令长理的脸上找出点反话的痕迹来,但是失败了,国师面容平淡,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宴初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丧气的把头撇到一边。她将手中令长理的袖子扔出去,没好气:“说得容易。你又没杀过人,怎么能懂背上人命有多沉重?” 这原本是一句自言自语,根本不需要回答的话。可是半晌沉默后,令长理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宴初鬓边垂下一缕发,他弓下腰,重新替她别到耳后,好整以暇,声音轻柔而温和,说:“陛下怎么知道,臣不懂人命的重量?”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有的时候人脑在面对一些信息时会出现极度迟钝的反应,一方面来自情感,比如过度的震惊,悲伤,恐惧等,这些情绪超过了阈值,过于庞大,以至于一下把人钉在了地上,像半夜一下被车灯锁定的羚羊动弹不得。 另一方面,就来自自己本身的不相信。理智情感,心理生理,双重排斥,所以大脑就像过载的主板,发烧,且反应迟钝。 在这两方面因素的作用下,宴初现在就是这么一副懵懵的状态。甚至老半天过去了,她的大脑里才出现了第一个念头。 他什么意思? 老旧机器嘎吱嘎吱响半天,挤出这么五个字。紧接着,这五个字就刷屏了。 他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 她看着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的国师,半晌才颤抖地问出一句:“那我是不是应该拿下你?” “为何?” 为何?还为何? 你杀人了哇!!! 令长理漂亮的面孔一半隐于阴影,乌发垂落,蹭过脸颊让人起鸡皮疙瘩,感官放大之后,连带着这张脸都变得魔魅起来。宴初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大脑却不合时宜的想到别的东西。 纣王宠爱妲己果然是有理由的吧? 不是美貌攻击,而是妖怪偶尔会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非人感,有别于恐怖谷效应,是另外一种摄人。就好像现在站在她面前不是令长理,而是装在令长理壳子里的别的东西,是猎食的猛兽,森森獠牙让人胆寒,喷洒出的热气已经蒸到了她喉管上。 危机感,但大脑却并没有识别到这种危机感,而是再把它向另一个方向转变。 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妖言惑众”,毕竟在这种状态下,这种非人感会让他说的话……怎么说,有一股莫名的可信度。 “陛下怎么这么看着臣?”他看着宴初,声音轻而蛊惑。 宴初说不出话来,她看起来像一只兔子,被逼到墙角之后,想逃跑又逃不掉,想跺脚虚张声势,又动弹不得。 狐狸和兔子,就像现在这样。 令长理突然一下笑开了。原本的焦灼也好,凝滞也罢,在这一刻全部消弭,非人感也荡然无存。令长理又成了令长理,一瞬间屋子里的光线似乎都明亮了许多。 “别怕,陛下。”他说:“人命的重量并不是只有在杀戮中才能感受到,我是司天监的国师,为陛下窥天机观前路,与陛下共同背负天下万万人性命,人命重量几何,我自然清楚。” 宴初看起来没回过神来,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却放松了些,她懵懵的:“那,国师没杀人吧?” “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哦哦好的。” 小皇帝长长的松了口气。 之前的愤怒,沮丧,惊吓,让人现在突然放松下来之后,一下子变得困倦疲惫,打着哈欠的宴初觉得自己都要变成一摊烂泥从椅子上流下去了。 “国师。”她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大梁:“你说……要是父皇还在,姐姐哥哥他们还在,哪怕只有一个人还在,今天的局面应当不会发生吧?” “臣不知。” “哦……那,要是,假如,我没有成为……” “陛下。”国师轻轻打断她:“这不是臣可以置喙的话题。” 他说的对。宴初沮丧的想。 这种话题,就算两人有血脉之亲,如今君臣有别,提起来也是僭越,更别说对着绝对中立的国师,宴初知道自己多话得很不合适。 但是她想说。 她好像一个麻醉兴奋症状的病人,感觉自己正迫切的需要一场僭越的交流。她不是什么城府深厚的人,心中的话不说出来就很难受,但现在,宴初惊恐的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说话的人。 秘书们可以给她出谋划策,大臣们可以给她劝诫直谏,就算以后婚配,有了君后,有了贵君,可是后宫前朝不得构连,他们之间的话题依然不会很多。 她感受到自己和世界之间出现了一条鲜明的红线,众人仰望她,跪拜她,但没人敢越过雷池一步,没人敢到她身边来了。她一下成了孤身一人。 哦对,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本身就是孤身一人。 孤家寡人。从物理意义到精神意义,她都是最正宗的孤家寡人。 宴初轻轻的叹气,令长理的目光看向那支随着她叹气微微摇晃的步摇。那是一支白玉步摇,坠子雕成羽毛的形状,微微摇晃时让人想起鸟类的翅膀。 只可以这屋太大,梁太高,白鸟拼命扇动羽翼,也飞不出去。 真可怜。 于是他上前一步。在宴初因为他的靠近坐起来之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国师?”他听见小皇帝疑惑的叫他。 “若是国师,对陛下自然应当循规蹈矩。”令长理说:“但若不是国师,我想做能让陛下畅所欲言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宴初看向他,询问一般。 令长理没有回答,他温和的蹲下来,直到宴初甚至比他还要高一点。她趴过来,两只手搭在扶手上,像小动物还未长出利爪的爪子。 “畅所欲言,不会让你困扰吗?” “国师会困扰。”他说:“令长理不会。” 他看见短暂的错愕。紧接着,取代错愕的是缓慢苏醒过来的欣喜和事情超过自己预想得好的惊讶。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一下就击中了她,甚至让宴初一时间失语了。 “那我们两个说好了。”她雀跃地小声说:“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叫我陛下,我也不叫你国师了。我们之间聊天不用再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就畅所欲言,像……像普通的朋友那样,可以吗?” 令长理点头。 小动物一样的爪子开心的握成拳,缩回袖子里,又因为欢呼高高举起,袖子滑到手臂,重新露出来。 “这可真不容易,真是太好了!”宴初从椅子上起来,兴奋得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突然一下顿住了,再看向令长理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笑容有点讨好:“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就是普通的朋友了,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令长理微笑着,没有答话。 片刻,宴初恍然大悟。 宴初:“帮帮我吧,长理。” 令长理答应:“说吧,阿初。” · 白宥搞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应该是自己和宴初单独的午餐时间,莫名其妙的多出来一个人。 他隐秘的用迷惑的眼神询问陆铮这是怎么回事,结果那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他。 看了能怎么样?难道告诉他“阿初刚情绪上头把我骂了一顿差点赐死,现在缓过劲来了后悔了,所以留饭正在缓和找补”?拉倒吧,不可能的。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给他找补的饭局还多了一个白宥,要说是陪客,白宥的身份也不对啊。 ……八成是之前这两个人约好吃饭,现在自己的事情出来之后,宴初不知道怎么安排时间直接把两个饭局合并了。 她可能想着人多就不会那么尴尬,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于是陆铮沉默是金,心中想等等该说什么。 各怀心事沉默着,大门打开时,两人一起站起来,然后愣住了。 白宥首先反应过来,陆铮慢了半拍,两人一同离席,恭敬行礼:“令国师。” “不必多礼,坐吧。” 说话间,令长理已经入席,位居上座。他声音平淡,神情平和,向剩下的两个人解释:“陛下事务繁忙,让我陪两位用餐。” “两位,请入座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卫寒卢在批宴初写的策论。 虽然如此,但事实上,他现在心完全不在这篇策论上,虽然脑子在转,眼睛在看,工作还能继续进行下去,但他总是忍不住去注意宴初。 她正在吃一块桃花酥,这种点心不是很甜,却很香,有别于桂花饼,清甜不张扬的味道。喜欢喝甜水的小皇帝在吃点心的时候喜欢配一杯清茶解腻,隐晦的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腕胳膊和脖颈,站起来走两步。 宴初向他摆手:“你不用动,你看你的。” 于是卫寒卢轻轻向她颔首,将文纸立起来一点,挡住她的身影,好让她不用拘束,能稍微活动开些。 其实最开始,帝师的人选并不是他,只是曾经教导过皇子皇女的太傅,三朝元老张琮年事已高,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宴初及笄之后便告老还乡。如今新帝登基,人选如此令人意外,老太傅虽有心跋山涉水重新回来辅佐教导自己的小学生,奈何人已老迈,东西都收拾好了,结果出发之前却染了风寒,无奈,只能修书一封,再告假一段时日。 但老师在信中给她推荐了一个人选。老师说:卫寒卢,或可一用。 宴初当时看着自己的老师写来的长信,心中除了“老师这么大年纪还在替我操心,都退休了还得回来上班,真叫人惭愧”之外,大概就只剩下长长,长长,长长的一串省略号了。 她真是想抬头问苍天,这世界上就没有其他的俊杰了吗? 老师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虽然回老家了但是你儿子女儿也都在朝为官,你不能推荐一下你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乱臣贼子扎到我的面前啊老师! 但后来想想,算了,用就用吧,反正别人她也不太了解,但这个人,学问是真的很扎实。 不是她说的,这是经过皇太女和二皇子的检验,两个人评价都是“大善”。 之前的填鸭式吸纳知识令人头昏脑胀,虽然她的目的确实是跟这些知识混个脸熟,以后慢慢熟悉,但时间紧迫,她的封禅大典就快到了,到时候需要写一篇巨长,且文采飞扬目标明确的祭文。 宴初:不说了,朕先找个枪手。 正好让他把这个东西写完,然后就搁置,找别人当老师! 然而,被选中的枪手说:谢陛下厚爱,但臣拒绝。 翻来覆去,卫寒卢就一句话:我能给你教怎么写,但我不给你写。 宴初:诶怎么这样啊! 于是卫寒卢最近成了宴初的老师,主管讲学策论,当然其他的也管,但是这两样占的时间最长。 昨天他们两个人的作文题目拟订为“悯怜”。 这篇宴初曾经写过。 皇子皇女十七人,有些已经成年有了差事官职,正逢豫阳洪涝,等灾祸平息,宴明瑾处理了贪污赈灾粮饷的官员后,心血来潮亲自拟题,让他的子女做策论:“何为悯怜”。 之后,宴明瑾与张琮等大学士一同阅卷,这一次,宴初出人意料拔得头筹。 张琮评她:“有棱有角,至纯至善”。 宴明瑾赞:“我十七胸中亦有丘壑”。 文中,十七殿下宴初开篇一句便立场鲜明: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今日再作此文,虽题目相同,但…… 这篇对于十七殿下来说可拔头筹的文,对已是陛下的宴初来说,只能说差强人意。今日她的行文中顺畅自由的优点没发挥,反倒把短板悉数显露。最高位者须全局纵横统筹谋划,宴初的这篇策论,便显得储备不够,文笔不够严谨,观点略显片面,论证有些无力,又着急要把知道的东西全塞进去做论据,行文显得滞涩生硬。 霹雳手段,怎么个霹雳法?说要严惩,刑重几何?若有隐情,如何考量? 她这些的还不如把当年那篇精彩文章复刻一遍呢。 卫寒卢轻轻叹气。 想当皇帝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大宣建国以来,没有一代帝王不是经过经年累月沉淀积累,日复一日刻苦学习的,说不上全都经天纬地,至少个个文武双全。 可宴初不一样啊,宴初从来不想当皇帝,她又是最小的一个,就算顺位,都要顺十七次才能顺到她头上,谁能想到这事情就这么寸呢? 他将书纸轻轻叠起,放到一边,站起来,向突然停下,甚至下意识站直了的宴初走过去时,看见了她眼底淡淡的乌青。 她的论据比起第一次作文的时候,已经丰富很多了。 看着她,卫寒卢突然说不出那些批驳的话,哪怕一次又一次的腹稿已经将它们打磨得非常委婉,他也不想说了。 “陛下。”他说:“今天我们不作命题策论了,我们写点别的。” 宴初沮丧了一下,没想到今天的论文写得竟然让卫寒卢连评价都评不出来了,这真是叫人丧气。 “不必沮丧。”左相还安慰她:“陛下作的很好,只是臣有了其他的想法。” 宴初:“什么?” 卫寒卢:“陛下还记不记得,曾经去往塞上?就是你去找四殿下玩耍的时候。” 宴初点头。 四姐的封号是“颂”,甚至在二哥之前先封亲王,领鸿胪寺,主管外交,到有些重要邦国节日庆典,有时会应邀前往。她每次去找四姐避暑的时候,都正好是塞上的依穆桑大会。 “好,那,今日的题目便是这样。”卫寒卢稍作沉吟:“有一队商户,从寒山出发要前往塞上参加穆依桑大会,但他们没有通关文册。我要陛下对答,商户要如何绕过关卡,到达穆依桑大会。” 宴初等了半晌:“就这?” 卫寒卢:“就这。” 宴初一下松了一口气,轻松笑起来:“那太好了,交给我吧!”这个我擅长啊! “臣到时会与陛下辩论方法的可行性,陛下可要多准备几套方案。” “这个我熟的很,你瞧好吧!”你以为我第一次是怎么找到四姐的?回来之后被父皇和哥哥姐姐真情实感禁足思过三个月呢! 小皇帝小声欢呼,卫寒卢看着雀跃的背影,无声的笑。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宴初虽然书读的不如其他人那么多,但路却走了很多,自己的见闻要比他人丰富许多。比如这个凭一己之力,成功的让塞上守城方案彻底更新换代的壮举。 为皇之路,虽任重而道远,但好在,她总是愿意努力走下去的。 这一次,他会心悦诚服,君臣同心。 哦对了。 卫寒卢想起来,他还有一件事。 “这是端王世子托臣带进来的一封信,说请陛下亲启。”他说:“好像是一封……请罪书?” “检讨书。” 宴初纠正完,没好气的接过去,嘟嘟囔囔:“这还写上瘾了这个事情就别提了,真是的。” 上次那顿饭谁知道他们三个是怎么吃完的,反正最后面对尴尬的不是自己,这真是太好了。宫里留饭一直是亲近的表示,管他什么流言,反正留你吃饭就是啥事没有,这下宴初也不担心云塘有所异动了。 辍朝快结束了,等她的封禅大典结束,就要正式上朝了。 ……就要正式开始面对唇枪舌战了。 这种事情不要啊,我们书面对谈好吗…… 叹气。 叹气归叹气,饭还是要吃的。 “既然都这个点了,那你就和朕一起用吧。”宴初说:“吃了再走一样的。” 那个时候,卫寒卢和之前和宴初一起吃过饭的人一样,都以为“今天中午,应该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吃饭吧”,然而谁能想到,曾经降临在陆铮身上的命运,曾经被他嘲笑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三人行命运,今天也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啊,国师,你来啦。” 卫寒卢无言的震惊之中,令长理从门外走了进来。 卫寒卢急忙见礼:“令国师。” 宴初一拍手:“好,这下人齐了,咱们准备摆饭,来,大家入座。” 令长理一点不见外,已经往里走了,卫寒卢落后一步,轻轻拉住宴初。 “陛下。”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是,我们三个,一起吗?” “对呀。”宴初理所当然:“大家一起吃饭热闹,吃得香。” 卫寒卢:……? 你确定吗?你确定吗??你确定吗??? 然而事已至此,他总不能说“臣突然想起来有急事,先走了”,于是只能无奈的跟上去。 看来这次要换他被陆铮嘲笑了。 走在前面的宴初言笑晏晏,招呼国师不必多礼,赶快落座。 脸上一片亲热,心中却有点发冷。 果然。她想。 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这四个人都知道国师改姓的事情。 比自己更早知道。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紫宸殿侍候的澄月过来的时候,李稳正探着脖子闻一锅炖羊肉是否入味。 做羊肉的师傅就姓羊,家里排老四,大家都叫她羊四娘。羊四娘说她最近得了一个新的窍门,尝着味不错,今天特意让李稳来品品。听到有侍童来报说澄月姐姐过来,李稳“诶哟”了两声,赶快把汤勺塞给旁边等待评价的师傅,着急忙慌地挤出去。 “哟,这不是澄月姑娘嘛。”他笑的亲热:“今天陛下是有什么想用的菜?” “李管事。”澄月见礼,李稳急忙侧身躲开,让她不用这么客气。澄月也笑的亲热:“今天陛下要留卫大人用饭,还有一名陪客,点明要一道鸡,没什么忌口,剩下的你自己看着上吧。” “诶,老李知道了,到时做好就给陛下送过去。” 看着澄月款款而去的背影,李稳很长时间都没动。 他长久不回来,可是灶上还炖了羊肉汤,羊四娘也有点着急——这怎么回事啊,现在熬得怎么样了,这个配方行不行倒是给句话,再等下去肉都不行了! 她忍不住出来看怎么回事,一看就是李稳像个望夫石一样站在门槛边上。她忍不住上去叫:“李管事,看什么呢?澄月姑娘都走了,咱们也把锅烧热张罗起来吧?” 李稳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答非所问:“陛下今天留臣吃饭了。留的左相。” 哦,所以呢? 李稳瞥她一眼,恨铁不成钢:“我说你这脑子能不能往案板之外的地方用一用?” 羊四娘心中他又来了,翻了个白眼,嘴上说:“陛下的事情,我可不敢想那么多。我可不比李管事,这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 说罢她直接往回走:“我先起锅了,李管事你自管自吧。” 李稳叫她怼的没了脾气,说这话就前后脚走进去:“你这个人怎么总这样啊!” 他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这一餐饭最要紧的菜就是这道陛下亲点的八宝鸡,剩下的不能越过这道去,只要把准这个度,这顿饭就错不了。 只是,亲点的菜是这家常的八宝鸡恐怕左相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圣眷正隆。 而且,最近司天监国师经常做陪客,这是第几次了?司天监不是一直遗世独立不跟人打交道吗,现在怎么也步入红尘,和朝臣往来了? ……陛下不会有意让司天监国师入宫吧? · 宴初点菜其实没那么多讲究,她就是今天想吃个八宝鸡,膳房总管李稳做的八宝鸡她最喜欢,鸡肉软烂,汤汁鲜美,鸡肚里的食材味道都进入了肉里,口感也格外丰富。 动脑子的时候更不能亏待自己,一定要积极补充能量,才能面对接下来更加困难的战斗。 “左相,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她看卫寒卢:“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国师也顺着宴初的目光看过来,卫寒卢说不是。 他能说什么呢?难道说这样他觉得的别扭,所以吃不下去吗? 算了,一顿饭而已,就算味同嚼蜡,也很快就结束了。 一顿可能不算非常宾主尽欢的午餐结束了,卫寒卢与宴初约好了明天讲学的时间,就此告退。 和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要事的左相不同,令长理老神在在,吃完了饭也没着急回司天监,而是坐在圈椅上翻看一本书局新刊印的志怪小说。这个场面让人觉得有点滑稽,妖怪看妖怪小说,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作者的想象荒诞,不合常理。 宴初站在书架前,手指点过整齐的书,最后停在了一本《河防通记》上。最近快到春汛了,已经有人开始给她上折子说“陛下春汛马上就要到了您赶快下旨加固堤坝啊,不然就糟糕了”,宴初很想告诉这位大臣,我没弄过这种事稍等我去看一眼该怎么处理。 卫寒卢给她的回复意见是:不用多说,批一个知道了就行了。 但是这种问题到最后都避不开,她还是要早做准备,除了以前修堤坝写过的折子奏疏,先代帝王的批复安排,她也想看看这种气候和建筑方面的书。不然到最后,她什么都两眼一抹黑,真就又成了只签字就行了的吉祥物。 “国师。” “陛下何事?” “今年春汛何时到来?” “再过半月左右。去年雪下的少,春汛应当不会很严重。” “哦,那就好。”那还有时间准备功课。 宴初轻轻松了口气。 “对了,还有一事。”她说:“国师与左相很熟吗?” 令长理:“算不上很熟,只是相熟而已。” “而且不止左相。”书页翻过一页,切成毛边的纸翻页时声音也轻轻的,令长理并不抬头:“臣和南统领,端王世子,白公子,都还算相熟。” 她忍不住转过身去看令长理。国师背对着她坐着,微微低头翻看手中的志怪小说,身形放松,背也不如以往那样笔直。他看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心虚或胆怯,这叫宴初很不理解。 书页又翻过一页。也许是确认宴初暂时没话说了,令长理也回过头来。他脸上冷冷清清,没甚笑意,书合上时哒的一声,他站起来走向宴初。 “陛下要是心有疑虑早就想问,当面直言即可,臣不会欺瞒。如今这样虚虚实实弯弯绕绕,不觉得麻烦吗。” 他比宴初身量高些,仅是站在一处,居高临下时也让人倍感压力,阴影投下,宴初被困在令长理与书架之间,可这一次她却不想后退。 “事情牵扯甚广,朕不敢不慎重。”她看着令长理:“国师既然知道朕心有疑虑,那何必等到现在才直言相告?司天监职责乃是窥天机观前路,为皇帝排忧解难,前代国师舒柏彧正是如此,与我父皇十分相得,国师为何——” “既然你知道是前代,现在我是国师,何必旧话重提?更何况,先皇与我师父坦诚相待,你呢?” 话说完,令长理和宴初都是一愣。话赶话赶得急了,出口便有些太过鲁莽,这一句谁也没预料到。被打断的宴初还没组织好语言,令长理却先退了一步。 “是臣失言。”他硬邦邦的说:“回司天监后,臣自当谨慎自省,认真思过。” 礼毕,他将那本志怪小说放进宴初手中:“虚伪怪谈,无聊的很,扔了吧。” 说完便不太标准的一礼:“臣告退了。” 礼毕,转身走了。 “令长理!”宴初气得喊他:“你放肆,你哪里去!” 令长理头也不回:“臣告退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都说人和人的交往,如果顺利的话,会在熟悉起来的过程中因为新鲜感和多巴胺催产素等激素分泌,迎来一次蜜月期,然而悲哀的是,宴初觉得她和国师的蜜月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不只是蜜月期,她觉得可能两个人的关系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唉,想起来就想叹气。 唉。 卫寒卢看了她一眼:“陛下今日没什么精神啊。” “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情。”宴初顿了一下:“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大事,左相不必担忧。”说到这里,她提起精神,询问卫寒卢:“不说这个了,你觉得朕今日应答如何?” 卫寒卢从善如流:“陛下思虑甚是周全。”简直就像重新又亲自走了一遍一样。 宴初并不是真的笨蛋,之前因为总有人排在前面,总有人替她兜底,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将自己的聪明才智肆意挥霍。 比如因为一时兴起去参加塞上草原部落的庆典,想办法和自己的侍女偷渡关卡。但她并不是随心所欲莽撞行事,这件事对宴初来说更像是早有预谋。 她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写信询问过四皇女“万一依穆桑大会上出现了别的人,比如其他大臣或者皇子,这算外交事件吗”,四皇女说不算,因为有所异动,她会第一时间把人抓起来看住,酌情考虑需不需要要他的命。 宴初觉得四姐姐应该不会要她的命,遂欣然前往。 出发之前,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说自己去依穆桑大会,其他人只以为她是去避暑,避暑的行宫离四皇女那里还有五百里,没人想到她会过去。更何况还有边防。 所以当有人拿着宴初的令牌找到四皇女,说“十七殿下来了”的时候,精明干练的四皇女罕见的空白了一下。 她缓慢的打出一串问号,拿过令牌快步走出,果然在行帐里看见了正捧着一杯奶茶吹着喝的宴初。 她还向她招手,还憨憨的笑,还说:“四姐姐我来看你啦”。 宴初整个人像个泥球一样灰头土脸,要不是这块令牌,比起皇女恐怕更像难民。 宴初:四姐姐,我来找你玩你开心吗? 四皇女:开心开心,姐姐开心死了。 然后转头就给宴明瑾上加急折子,不太隐晦的表达“现在和赫洛关系这么紧张,我之前是让你派个人过来帮忙,你疯了让她过来什么意思”的意思,紧接着给她的兄弟姐妹们写信“十七在我这里,别叫我知道是你们谁撺掇她过来的,咱们回来再撕吧”,然后就套宴初话,问她怎么突然想过来。 宴初,很高兴:就是听说这边快开庆典了,我没见过过来见识见识。 四皇女:不愧是你。 宴初上午来的,赫洛下午就派人来,说:“听说有贵客远道而来,我们王已经摆好宴席等待了,请吧。” 四皇女气死了。她嘱咐宴初万事别害怕有她在,就当过去玩。 宴初,还是很高兴:哎,我本来就是来玩的。 后面的事情没再听说了。但是那次依穆桑大会后,当时大宣和赫洛一触即发的局势却莫名其妙的缓和下来。待到夏天结束,中秋节的时候,四皇女颂亲王亲自送十七殿下回宫。 中秋宫宴上,宴明瑾表扬四皇女这次缓和局势功不可没,重赏。 宴初很有眼色,知道这次大家都憋着一口气等着罚她,悄悄的不敢说话,然后就听见宴明瑾:“哦,忘了,还有朕的阿初呢。阿初啊,你想要什么赏啊?” 宴初:我哪敢说话。 看着她这副讨好的鹌鹑样,宴明瑾温和的宽慰她别紧张嘛父皇又不是什么恶魔,然后就赏了她三个月禁足,让哥哥姐姐多关心关心她。 哥哥姐姐:收到,这就把惩罚措施安排上。“ 宴初:???等等,饶命这种事情不要啊! 想到以前,宴初一下忍不住笑起来。她手背压住嘴角,不想让笑意这样明显。 “可惜。”宴初靠在椅背上,像一只伸懒腰的猫,舒展筋骨:“朕就只有这点小聪明了。”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这可不是常人能办得到的。”卫寒卢思考了一会:“不如这样,以后你我之间的课题就以这样具体的问题形式展开吧,总是做策论也太过枯燥,只是之后,我需要陛下在说服我时拿出更多有力的证据,或在论证的时候,除了自己的经历,还要更多的其他论据,这样如何?” 宴初同意了。 室内安静下来。 每到这种静谧时刻,卫寒卢便能感到淡淡的苦涩,并不严重,但始终撩拨着人的心弦,叫人不得安宁。他不太确定这之中是否有什么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但宴初这样半温不火,看似亲密实则疏远的态度,实在叫人……倍感煎熬。 之前他与陆铮见面,等他也笑过自己“三人行”,两人互相挖苦两句,两杯苦酒下喉,除了苦笑,相顾无言。 宴初不愿意亲近他们了,这话没人愿意提,但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都曾经是被亲近的人,都知道,十七殿下亲近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并不是留人吃饭、安排差事这样的表面功夫。也许对其他的皇帝来说,这已是不得了的隆宠,但这是……这是宴初啊。 被温暖明亮的眼睛看过,被真情实意的回护过,都是曾经跌落泥潭的人,都是抓着十七殿下垂下的蛛丝重新走上康庄大道的,她像铅云外的光,与他们来讲是上天的恩赐。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依然没人能忘记初见时十七殿下的笑容,纯粹温柔,自由又美好。 初见越美好,相衬之下,结局便越惨烈。 陆铮自嘲,他向卫寒卢敬酒:“你我,真是狼心狗肺啊。” 卫寒卢一饮而尽:“不然怎么能狼狈为奸。” 人就是如此,有些东西,比如光,比如暖,被包裹其中时总是不知其可贵,也许最初还会心怀感激,但日久天长,恩赐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于是便会开始肆意挥霍,为所欲为。等到一切行至死路,不可转圜,还要一意孤行,将已经微弱的光越攥越紧,偏执的相信着只要不放手,光便不会从自己的身上移开。 执迷不悟,自欺欺人。 而如今,他们回心转意,弃旧图新,心中疯狂的感谢岁月回头,以为一切都可重来,打算重新弥补曾经的罪孽,奢望能与光与暖重修旧好。 可一切岂能尽如人意? 曾经照亮前路的光,不想再照耀他们了。 “你说……” 话至一半,卫寒卢又停下思索,陆铮看过来,眼神催促。可话到嘴边,卫寒卢觉得这样的猜想实在有些荒谬,实在说不出口。 他不愿承认自己不敢说,只能说这个猜想太过荒谬。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顿了又顿,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阿初她……” 后面的话不用说了,陆铮扣住酒盏的手指突然收紧,卫寒卢就知道其实他也想到了。 两个懦夫。 他在心中嘲讽。 “应该没有。”陆铮故作平静:“若是真的,那你我不可能还有命。” 他一饮而尽,喝的急了,咳嗽了一声。 没人敢想,没人敢认,好像想了认了,原本渺茫的希望便消失殆尽,就又成了穷途末路,于是就连辩驳,都要欲盖弥彰,小心翼翼。 卫寒卢忍不住看向宴初,试探的目光像槲寄生轻柔的触须,轻轻牵住她的衣角。 “陛下。” 是琉璃。 卫寒卢像是火烧一样猛地垂下眼。 好在,琉璃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见礼之后便像宴初走去。她取出一封书信,与宴初耳语。 卫寒卢知道他该告辞了。 昭阳殿偏殿不算大,从室内到室外也用不了几步,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走的格外艰难。踏出门槛之前,他听见殿内宴初隐约的声音。 宴初似乎正对那封信发脾气。 声音并不真切,隐隐约约,在最初的恼火退去之后,他听见宴初一声叹息。 “令长理说我不诚……以前我倒是逢人便掏心掏肺,恨不能把自己都劈成两半分出去。我以为这样也能换来别人的真诚以待,也能让他们对我好,只可惜,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些换来了什么?换来了朕不得善终,自我了断。 “刚一见面,什么也没有,就像让朕以诚相待。”宴初叹气:“一厢情愿的真心啊,我再也不敢了……” 卫寒卢如遭雷击。 克制成了一件最艰难的事情,无论是颤抖、崩溃,还是其他,没有一件事情能如卫寒卢的愿完成。他感到一瞬间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大脑空白一片,血液一瞬间全冲到了头顶,眼前不断泛起黑斑,直到最后双目几乎全盲。 他站不住,不可遏制的颤抖让他整个人如同筛糠,咬紧牙关才能僵持。 大脑缓慢复苏,同时复苏的还有绝望和恐惧,耳中只留下绵长的耳鸣声,他听见有什么正在他脑袋里嘶吼——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从一开始,她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