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把暗恋对象亲进icu了》
文/明早早晚
于20220801独发于晋江文学城
江市的夏末总带着夹裹着湿润水汽的风与止不住的蝉鸣。
今天，是江市实验中学两个月以来最为热闹的一天。
高矮胖瘦样样皆有的学生们全部一股脑地挤在一起，各个都像是鸡仔一样，努力伸长脖子，去看大门口的公告贴。
——那里贴着昨天结束的新学期模考的成绩大榜。
席知然是被范倩倩拉着一道来看榜的，榜是没看到，倒是听到一堆同学吵吵嚷嚷：
“别挤了别挤了！”
“哎，这第一名怎么又是盛昭，实验已完，再无我等出头之日……”
“别酸！人上学期都没上过几节课，都在搞竞赛，这模拟考大神用脚指头都能考第一！”
盛昭？
席知然没听过这个名字，闻言倒是有些好奇，她身前的范倩倩乐观一笑：
“不错，榜没看着，已经知道第一花落谁家了——这也没什么悬念啊。”
她一回头，倒是被席知然吓了一跳。
席知然个矮，皮肤又白，还有些轻度的阳光性过敏皮炎，只在烈日下晒了半刻钟，她那张脸就开始泛红。
范倩倩立刻把她往树荫里推：“知然，你到那儿待一会儿去，别等会儿过敏了，这天过敏可不好受。”
席知然被正午的太阳晃得眯起眼，但看着同样满头大汗的好友，她轻声轻气地道：“一会儿的事情，我和你一起……”
范倩倩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去：“行了，马上，待我大破敌军，立刻来向您传回捷报！”
席知然被逗笑了，她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接受了好友的好意，在树荫下乖乖站定，范倩倩便又着急慌忙地挤进了人群。
席知然空等无聊，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无声地扫过人群，却没看到几张熟面孔。
其实，席知然也是上学期才转到实验高中的。
她之前就读的二中倒也是人才济济，但都是些读死书的未来栋梁。
在那里，小考失利一次就和下辈子完了一样让人慌张，席知然硬生生地被这样的压力逼得半年内犯了三次肠胃炎。
席知然的姑姑给席知然开了趟家长会，实在看不下去二中那班主任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架势：‘席知然这小姑娘心细，但这成绩提升空间可不大，但您别紧张哦，在我们二中啊，中不溜秋也能稳上211，保不齐运气好点儿就能捞个985’。
姑姑把这话学给席知然听的时候，尖着嗓子惟妙惟肖。
席知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倒是姑姑自己被气得差点贫血：
“什么叫中不溜秋？我老席家的闺女儿哪里轮得到你来说！”
老席家席知然这一代只有她一个，自然被寄予厚望，从小捧手心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顶尖985是她的短期目标，世界两百强研究生是她的长期目标。
席知然倒是心态很平。
江市三年前便开始高考文理不分科，但是说到底文科理科的歧视链一直都在，二中是理科强校，自然不会看得上她这样的偏科生。
她姑父姑母一条心，又趁着假期和她远在国外的亲爸亲妈打了好几通越洋电话，以‘知然是席家的未来希望’为圆心，再以‘二中环境压力太大，知然在二中饱受打击’为半径，这四个大人硬是达成一致：
转学。
转哪儿呢？
放眼江市，二中排第一，稍微次一点的，就是实验高中了。
但好在，实验高中文科是特长，在‘文理不分科’前，还出过几届文科状元。
正好，席父那里有点路子，而席知然自己也争气，她高一第一学期就拿了个作文一等奖，靠着这样的好成绩，这才成功地进入实验高中学习。
而她也不负实验这边的期待，高一下学期又代表新学校拿了市里新概念作文的优秀奖，现下，她语文老师看到她总骄傲地直点头。
而席知然本人其实不在意自己到底得在哪里念书，但是一学期下来，她比对过两个高中，确实偷偷地觉得实验高中更好。
比起二中周五一下午的小测大测天天测，实验把周五下午用来陶冶学生的情操，甚至还办诗朗诵和读书会。
同时，即使内卷依旧严重，但是实验高中为保护学生的自尊心，虽提倡竞争会带来进步，但每个学年也只把分数大榜公示两次：
一次期末考，一次开学模拟考。
其他的周考月考日日考中，分数名次都是班内消化。
席知然喜欢这样的学习氛围，此时也忍不住带上笑意抬眼。
不知什么时候，在人群里，多了一个高瘦的男生。
席知然用手背微挡住了一些阳光，眯着眼。
相比起其他只是不太熟但到底有点印象的同级生，眼前这位，对她来说，是个完完全全的生面孔。
难道和她一样，是转学生吗？
带着这样的好奇，她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却不曾想到，对方敏锐地抬眼看向了她的方向。
席知然这才看清，他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挑花眼，眼珠几乎黑得吓人，嘴唇却有些发白。
少年的眼神很冷，席知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但一时间却无法动弹，只能傻傻地停留在原地，脑子却忍不住地思考：
‘他怎么就不是个大红唇呢？要是个大红唇，那就是白雪公主了。’
她的思维天马行空，倒是对面的男生，在微微皱了下眉以后，他主动移开了视线。
席知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也赶紧移开视线，但是几秒后又忍不住偷偷看向对方的方向。
既然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校门口，估计是和她一样的高二生，此时也一定很着急地想知道自己的成绩……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便看着对方先是靠近了一点大榜，紧接着顿了顿，从他的背影，席知然就已经看出了对方的不耐烦，果然，下一秒——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像出现的时候一样，宛如毫无定型的风，来去都无痕。
席知然：……就这么走了？
小姑娘有些傻眼，她忍不住跨出树荫一步。
热辣辣的太阳即刻照到席知然的脸上，她下意识地眯眼，还没来得及再多做反应，就看到范倩倩如去时一样，火急火燎地从人群中冲回她的面前：
“知然，知然！”
范倩倩的眼神里亮着光，脸颊都红堂堂的：
“你是第十名！全年级第十名！”
席知然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
“你知道吧？咱高二重新分班的，年级前三十分一个班，我正好是第二十九，知然，我们下学期又可以一道了！”
小姑娘说话快得像个机关木，仓，这时候不等席知然说话，继续说道：
“哦哦说到这儿，薇哥说咱们三班要散了，他请客，搞个散伙趴体，你一定和我一起去啊！”
……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号，周六，明天就是九月一号，虽是周日，但正常按照时间开学，也就是说，开学的第一周，实验就得上六天课。
鉴于此，席知然其实想回家做两张考卷，恢复一下手感。
但是耐不住范倩倩和林威一口一个‘山高水远’‘天海相隔’‘散伙派对没你不行’的夸张话语，到底还是去了。
她缩在角落里，局促不安地坐了会儿，最后拿了瓶冰可乐，便偷偷摸摸地溜出了ktv包房。
冰可乐外的湿气化作水，席知然的手心一片冰凉。
不知是不是被范倩倩的话语影响，席知然也觉得自己有点胸闷。
虽然她其实也才和三班的同学相处了半年，但确实，这个班气氛好，又团结，要说离开，还真的有点舍不得。
她抿唇，低头，观察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这才耷拉着脑袋继续往前走。
ktv包间里冷气十足，走廊道上倒是有些闷热，混杂着怎么也散不去的烟味。
这里不分无烟区和吸烟区，包厢隔音也一般，无数如同争吵般的大声说笑与歌唱都混杂在一起，听不清楚。
席知然靠着走廊边沿往前走，说时迟那时快，她刚走到一个开着门的包厢前，一个玻璃瓶子就瓷在她的面前。
关键时刻，今天正好穿着凉鞋的席知然反应神速，她连连后退三步，才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那零星散开的碎玻璃。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没看到人，只听到粗犷的男声大叫：
“我告诉你，就这一回！下次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而另一个声音相较于前一个，明显年纪轻了不少，却冷静得几近格格不入:
“下次要再来，那就别走了。”
席知然的大脑高度紧张，她下意识紧握手机，大脑飞速旋转：
‘要不要报警？该怎么报警？’
然而，不等她有犹豫的时间，玻璃砸在地上的声音重又响起，粗犷的男声暗骂着什么，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席知然的四肢快过大脑，她本能地躲回自己刚走出来的拐角。
杂乱的脚步声向她靠近，席知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蹦出胸膛。
而紧接着，她便看到那些手臂纹着刺青的大哥们走向自己这边。
大哥一行一共五人，为首的那个脸上还有刀疤，嘴里骂骂咧咧着席知然听不懂的脏话，是那个粗犷的男声。
他们一行人走到席知然面前，也没有停留，几乎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地离开了。
ktv的走廊依旧彩灯流转，光影斑驳。
席知然无声地喘着粗气，过了好几秒，确定没有其他声音了，她才犹豫着走出来。
走廊尽头，有个高瘦的人影。
在烟雾缭绕的背景之下，他嘴中叼着根烟，就那样靠着墙不动。
席知然有一瞬的晃神。
但很快，在晦涩的灯光下，她看清了对方穿着印有ktvlogo的工作服。
再往上看，他有着发白的唇，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和黑得吓人的眼眸。
席知然几乎立刻想起对方正是她之前校门口遇到的男生。
……他不也是实验高中的学生吗？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席知然心中的不赞同居然在一时间盖过了后怕，她的眼神盯着对方手中夹着的烟，舔了舔嘴唇，一时有些犹豫。
可下一秒，就如在校门口发生的一样，男生毫无征兆地抬头，正好和她对上了眼神。
既然被对方看到了，席知然咽了口口水，紧握手心几秒，还是上前两步，也不敢正视对方，就这么低着头，嘴里细声细气地劝道：
“同学，你还小，不能学坏啊。”
在黑衣下被衬得几近苍白的少年面无表情，他像是用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席知然在和自己说话。
他和席知然差了快一个半头，此时即使靠在墙上，也浑然天成得形成了一种压迫感：
“什么？”
只听一句‘什么’，席知然就立刻意识到，那就是刚刚包间里那个年轻的少年声音。
她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只敢盯着地下的瓷砖，小动物本能一般地感到威胁，不自觉地把一只手微微抬起，想要挡在对方和自己之间。
而紧接着，少年夹着“烟”的手停顿了一下，突然顺势从手边的“烟盒”里又拿出两根“烟”，快速塞在席知然手指间。
席知然整个地愣住了，她终于呆滞地抬头，看了眼那方神色镇静的少年，又看向了自己指缝间的……
格力高。
——格力高？
下秒，她听到少年的音色清冷又平淡：“你也来两根？”
第2章 第二章
席知然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方少年衣着整齐，一道淡淡的视线却充满压迫，可偏生横在两人之间，插在她指缝中的两根格力高……
是粉红色的。
与此同时，席知然鼻翼间也闻到了淡淡的甜味。
还是草莓味的格力高？
她愣愣抬头，那边的少年不声不响地审视着她，像是要亲眼看着她吃下这两根格力高一般。
几乎是有些荒谬地，席知然在那一瞬间开始不由思考对方在这两根格力高里下了毒。
思及此，她不由小声推脱：
“不好意思，我，我不喜欢草莓……”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她话还没说完，倒是另一边传来一声焦急的男声：
“过来啊你，上班别开小差！”
席知然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被叫的少年眼皮一抬，他不再理睬她，利索地把手里零食的空包装往脚边的银铁皮垃圾桶里一塞：
“来了！”
留下席知然傻傻地拿着两根格力高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ktv离学校近，老板似乎有点背景，特别喜欢招便宜又好用的高中生打工，范倩倩上个寒假也来这里偷干过一个月。
但是打工是一回事，夜班又是一回事。
席知然之前听范倩倩科普，这儿的夜班虽然工资是白班的两倍，但容易碰到酒后闹事的客人，也有更大的可能性需要打扫醉酒客人的呕吐物。
简而言之，是个又苦又累的差事。
所以，即使他们这些缺零花钱使的高中生们，也不会平白无故来打夜班工。
席知然的眼神不由地看向脚边的垃圾桶，又低头看了看指缝间的格力高。
——这个是他的晚餐吗？
-
九月一号，周日休息日，范倩倩和席知然一前一后地进入学校。
实验是十二年制的学校，吃公立饭，学生也多，校区大得堪比一个度假公园。
他们高二的新教室在最高楼，往外眺望，还正对着校区中特殊的独立楼栋。
“那里关着高三和初三，俗称‘小黑屋’。”
范倩倩看到席知然的眼神总往那里飘，一边给她解释，一边放下了书包：
“我姐说了，他们七点十分就开始早读了。”
范倩倩的姐姐范穗穗便就读于实验的高三年级。
她语重心长地拍拍席知然的肩膀：“别太羡慕，那就是明年的咱们。”
席知然眨眨眼，失笑解释：“我没羡慕。”
她是看那边楼层的颜色是唯一一栋刷着白漆的，所以好奇而已。
高二一班不愧是尖子班，开学要求是七点半全班到齐即可，但现在才七点二十不到，班内便已经不再进人了。
席知然和范倩倩都选了较为靠后的座位。
不难看到，就算新书都还没发下来，学生们已经自觉开始看习题本或者暑假作业了，除了——
“席姐，范姐，救救小的吧！快快快，物理化学数学卷儿给我给我！”
“薇薇啊，你可真行，要抄作业还这么晚来？怎么，要创造奇迹啊？”
范倩倩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把席知然的卷子从厚厚的暑假作业里抽出来：“抄你席姐的吧，我也没认真做，昨天才全部糊完……”
随着范倩倩说话的档口，林威手忙脚乱地甩掉书包，拉开范倩倩身后的椅子，又一股脑地把自己空白的作业本往桌子上放。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席知然叹为观止，范倩倩则敲敲他的桌面：
“不过我警告你啊薇薇，要是被猴哥儿发现了，就说你硬要知然的作业啊，别让人家帮你背黑锅！”
林威闻言，声音尖细地立刻保证：
“知然，你信我，我绝对……”
林威的声带在发育的时候没跟上，本来声音就细，刻意之下都显得有些刺耳了。
“别说了，快抄吧！”席知然哭笑不得地帮他把习题册摆好，趁着林威奋笔疾书，范倩倩撑着下巴看了一圈，忍不住低语：“盛昭呢？盛昭怎么还没来啊？”
席知然手上动作一顿：“盛昭？”
……‘只要盛昭在，便无我等出头之日’的‘盛昭’？
范倩倩看了席知然一眼，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
“知然，你是转校生，所以你不知道啊，这盛昭可是实验大神，一个创造奇迹的男人，包括但不仅限于语数外物化地历生……当然，还有脸，据说啊，他妈妈是话剧演员，那真是遗传了个好皮相！”
她的声音极低，语速又快，一时间像个烧开的电磁炉。
席知然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脸？”
一学期能换八个小爱豆墙头的范倩倩煞有其事地点头，比了个大拇指以表肯定：
“诺，他的脸，是这个。”
“闹什么呢闹！林威，你在作甚？”
随着大门被一把打开，林威一抬头，紧接着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用身体扑住自己的试题：
“猴……孙，孙老师，您今天来这么早啊？”
孙志国是他们上学期的物理老师，这学期荣升他们的班主任。
他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凸，正好又姓孙，于是人送外号猴哥儿，这嗓门尖利得也和他本家有得一拼。
此时，他神出鬼没地在林威身后站定，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开学第一天精神就那么好，擦桌子呢？”
不等林威再贫，他一把把对方扯下去，便拿起他桌上的试卷：
“不错，都抄了两面了啊，这份是谁的我瞧瞧，哦——席知然？这么乐于助人啊？”
席知然抬头，小心翼翼地叫道：“孙老师好。”
猴哥儿语调平平：“我不大好。”
林威挺直了腰板站起：
“孙老师，是席知然逼着我抄的——诶呀不是，是我逼着席知然让我抄的，和她没关系啊……”
范倩倩的肩膀开始抖动，猴哥儿的眼神转向她那边，她也立刻站起：
“我我我作证，孙老师，和知然没关系，是她逼着林威抄的！”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笑声。
随即班级里的其他角落，又有零星的笑声出现。
其中，林威憋笑得最痛苦，席知然则低着头，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孙志国不动声色地扫了圈教室，眼神定格在林威旁边的空凳上：
“这是谁迟到了？”
林威狗腿踮脚，看了圈班级，忙不迭地打报告：
“老师，好像是盛昭。”
孙志国‘哦’了一声：
“行，我知道了，你们班赶紧派几个人去拿新书吧，别到最后给咱们剩的都是歪瓜裂枣——林威你带头做做苦力去，席知然，你到我办公室等我。”
林威一口气没松下去，这时候耷拉着脑袋：“啊？”
孙志国一走出班级，她身边的范倩倩立刻把桌上的试卷卷起来锤在林威脑门上：
“叫你抄，叫你抄！干嘛连累人家知然啊！”
林威苦巴巴地任由范倩倩捶打，他低声下气地看向席知然：
“知然啊，对不住你，你使劲往我身上推就行，没事，你也知道，猴哥儿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诛九族的……”
范倩倩继续捶打：“乱说什么呢，谁是你九族啊！？”
席知然也被俩人逗笑了，她无奈地摇头，这才跨出一步：
“我先去了，倩倩，你等会儿帮我拿一下书。”
范倩倩点头应了，席知然这才走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几个老师，孙志国是年级主任，现在估计还在巡逻楼层其他班级，倒是有个和她穿着一样校服的少年，背对着她，在边边角那里写着什么。
他离孙志国的位置很近，席知然犹豫了几秒，便走过去，悄无声息地停在对方身后，偷偷地看了一眼对方正在做什么。
——居然是在做试卷。
席知然一时有些愣神。
内卷如他们班，开学第一天的大清早也只是像模像样地翻翻课本，这奋笔疾书的只有补作业的，可对方这卷子的题目，也不像是暑假作业……
“有事吗？”
等到对方的声音冰冷冷地响起，席知然这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她便愣愣地撞进对方的眸子里。
那双黑色的桃花眼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时，微不可查地一顿。
席知然这才发现对方还是半个熟人，她下意识地开口：
“你是昨天那个……？”
少年微微皱眉，席知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样有些不礼貌，赶紧有些笨拙地转移话题：“那个，你在干嘛呀？”
盛昭挑了挑眉，他看向眼前的小姑娘。
对方有一双深棕色的杏眼，鼻头圆圆的，嘴唇也饱满，现在局促不安的模样，倒像是一只小仓鼠。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方下意识搅在一起的手，手上的笔顿了几秒，这才声音平平地说道：
“我在偷试卷，你看不出来吗？”
席知然傻在原地，她反复地回味着少年这一句话，怀疑自己可能是理解错了意思。
她颤颤巍巍地又看了一眼盛昭手下卷子的抬头：
‘高一期中试卷’。
席知然：……他真的是在偷试卷！
一时间，小姑娘觉得自己双手双脚都不自在起来，她慌张地抬头看向盛昭：
“不是，同学，你这样，我……”
“席知然？”
席知然大脑还没转明白，就听到身后孙志国的声音响起。
说时迟那时慢，她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之前林威以身体护住桌面的模样，立刻一把回身护住了盛昭手下的试卷。
盛昭毫无防备，此时被动地靠近对方。
女孩子的身上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洗衣液味道，干净又柔软。
他忍不住微微皱眉，这时候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回头又看了这思维跳脱的女孩子一眼。
小仓鼠一手徒劳地按住试卷一角，脸色紧张得煞白煞白，堪称是……
把‘掩耳盗铃’表现到了极致。
席知然已经觉得自己眼前都有些发黑了。
她甚至不知道明明做错事的是对方，自己怎么比他还慌张，但是看着孙志国，她只能嗫嚅着开口：
“老，老师……”
孙志国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少年：
“你俩认识？”
席知然下意识点头，又立刻摇头，她身边的少年却平平地‘嗯’了一声。
席知然有些吃惊地睁大眼，那边的孙志国却已大步走到她身边，在小姑娘几乎绝望的眼神中，拿起了桌面上的试卷，转向少年那边：
“盛昭，辛苦你测题了啊，这次难度还可以吧，你觉得高一那群小孩儿均分能拿多少？”
席知然：……测题？盛昭？
盛昭看了眼试卷：“比去年的简单了不少，应该能及格。”
孙志国满意地看了看手中几乎已经填满的试卷：
“那可不，对你来说，不都太简单了，但你也别太自满啊……
不过你这次模拟确实不错，我还故意出了道很难的压轴，你居然把三个解都写出来了，今年竞赛要是不把金奖抱回来，我可跟你没完啊。”
席知然愣愣地听着那边的盛昭应声：
“那道题上我花了很多时间，还是没找出最优解。”
孙志国哼了一声：
“行了，过度自谦也不行，你这解法不差，说不定还比最优解稳妥——
哦，盛昭，席知然，你俩不认识的话，现在也认识一下，席知然呢，文科好，你呢，理科强，这学期一个班，就互相帮助帮助，虽然才高二，但皮都给我收紧了啊。”
席知然几乎能感觉到盛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嗯’了一声。
孙志国得到盛昭回应，便满意地看向她，小姑娘只能也呆呆地回了个‘好’。
孙志国舒舒服服地拉开自己的椅子，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道：
“席知然啊，把你叫过来呢，也没别的，上个学期你姑姑过来开家长会，说你有点害羞，怕和新同学相处不好是吗？”
席知然有些意外对方不追究她给林威抄作业的事，小声地应了。
孙志国便笑眯眯地继续：“这次不是分班吗，都是新集体，老师觉得呢，你试试看当个班长怎么样？”
席知然茫然：“……啊？”
“你们班呢，是尖子班，大家明面上都是乖囡，但肯定都不服管教，你这个班长啊，有点难度。”孙志国抿了口茶，眉心舒展：
“但别慌，这不是还有盛昭吗，我让他给你当副班长。”
盛昭：……？
第3章 第三章
席知然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飘忽。
不过短短的十分钟内，她就从一个无名小卒荣升成了实验尖子班的班长。
而同时，她身边稍后的位置，还站着全年级的年级第一，同时是她的——
不，不是她的，是她们尖子班的副班长。
席知然无声地深吸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对于孙志国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决策，相比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她，盛昭就看上去冷静很多，他依旧是第一时间接收到了她的视线，转而似笑非笑地主动开口：
“怎么了，班长？”
‘班长’一词他微微加重，席知然觉得自己耳后都发烫。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她清了清嗓子，才小声道：
“之前误会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其实不是误会。
要说第一次，席知然确实是误会了他在‘做坏事’，那第二次，就是盛昭突如其来的坏心眼。
而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小姑娘那会儿胆战心惊的样子看上去很有趣。
盛昭眨了眨眼，脸上却不表现出分毫，他音调没什么起伏地说道：
“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席知然抿唇，几秒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开口：
“你之前……是认识我吗？”
话语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盛昭没回答她的话，却先她一步推开了教室后门。
教室里正在发书，人员嘈杂。
盛昭顿了顿，在席知然的身后坐定，席知然的桌面上，新书则被排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范倩倩强迫症般的手笔。
范倩倩在她旁边给新书封皮上写名字，边忙不迭地问她：
“怎么样怎么样？猴哥儿为难你没？”
席知然心里一暖，便拉了拉她的胳膊：
“孙老师没再怪我给林威抄作业的事，不过……”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第一节课的铃声打响，他们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的孙志国走了进来。
只见他慢悠悠把手里的水杯往讲台一放，轻咳两声：
“啊，我宣布下啊，新学期新班级新风向，我先让席知然和盛昭当正副班长，别急，实习的啊，实习期你们谁觉得他俩不好的，就把他们举报了吧。”
孙志国的话语诙谐，但是班里没什么捧场的笑声。
范倩倩则谴责地用胳膊肘怼了怼席知然，示意她没把这件大事告诉自己了，席知然刚想愧疚地小声道歉，却感觉到教室前排的一个女生突然回过头看她。
对方的眼神莫名，其中甚至夹杂着审视的意思。
席知然看回去，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见过对方，然而，等她想要继续探究的时候，女生已经把头转了过去。
她的头发是不太明显的栗子色，在室内带着似有若无的光晕。
孙志国敲敲黑板：
“那今天课间呢，都配合一下班长们工作，值日表午休前交给我，好伐？来，大家鼓励一下！”
他这么说了，班级里才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即便如此，席知然的脸依旧重新发烫起来。
她埋着头，就听孙志国满意地说道：
“行了，来，一暑假不见了，我们今天做套题收收骨头！”
理科一直都不是席知然的强项。
转到实验之前的那个寒假，她度过了来自她堂哥一整个月的魔鬼训练。
堂哥就读于中央师范，平时也是笑眯眯的老好人，一讲题就是个暴躁老哥，偏生面对着自己白净的堂妹，还得硬是把脾气降下来。
席知然做题做得昏天昏地，虽然效果显著，可也仅此而已，她的底线和天花板都不太高。
由此，现下孙志国在黑板上写题，席知然一秒钟的小差都不敢开，多眨眼一次都怕自己跟不上他的进度。
等到下课铃一响，她才宣布自己的脑子停转，一时间累得只想瘫在桌面上，但却还是拿出一本空白的习题本——
如孙志国所说，她得在午休前把值日生名单交上去。
席知然犹豫了一下，转头看身后还在刷刷写题的盛昭。
她这才发现，少年读题的同时划下重点，划完重点就能开始答题，仿佛都不用思考。
席知然：……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今天课上孙志国带着做的是‘一卷’，‘二卷’是他们今天的回家作业，然而盛昭现在居然已经开始翻‘三卷’了。
席知然眼神放空：“盛昭。”
盛昭终于停了笔，他无声地看向席知然。
席知然依旧有点害怕对方，这时候只能先撇开视线，才能顺利继续说话：
“我们午休前要交值日表，我来统计女生，你来统计男生，行吗？”
她惴惴不安地等了几秒，终于等到了盛昭的一声‘好’。
席知然不由松了口气，立刻站起身。
她身边的范倩倩从孙志国讲到一半的时候就放弃跟了，现下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知然，我和你啊，你知道的。”
席知然点点头，这才跨过去。
其实统计值日表的分工很简单，在讲台上大喊一声‘静一静’，然后让所有学生过来和她说分工的组员就行了。
但是席知然用的还是笨办法，以男女区分，她和盛昭分工合作，她现在就得从第一排的女生问起了。
之前她感受到的视线的女生坐在第二排第一个，席知然来分值日表，她一个正眼都没给她，声音平平地说了个同班的名字作数。
除此之外，其他女生虽然也算配合，但是也没有给席知然太热络的反应。
不过席知然本身就是个社恐，此时求之不得，只是回到座位的时候，耳朵尖还是因为紧张而红透了。
范倩倩已然满血复活，这时候玩味地掐了掐席知然的耳朵尖，笑嘻嘻问她：
“班长啊，咋回事儿啊，同学们要吃了你啊？”
席知然有些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笔，她现在还是有些没能接受自己‘当官了’的事实。
她看了一圈班里四处分散的同学，靠近范倩倩，低声发问：
“倩倩，那个第二排第一个，是谁啊？我觉得她，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范倩倩闻言支棱起眼皮，半秒之后就兴致缺缺地转回头来：
“她啊——那确实，万年老二呗，叫贺欣。”
范倩倩双手撑着下巴，言语间也带上了点八卦的意思，这时候挑动单边眉毛，把明显更加茫然的席知然拉过来，耳语：
“你这次不是和盛昭一起当班长吗？她喜欢盛昭你不知道吗？高一的时候就表白过！”
她声音低沉：“等着吧！估计她都想好放学后把你推下哪条下水道了！”
席知然猛地睁大眼，就看到范倩倩‘桀桀桀’地像巫婆一样地笑起来。
席知然这才意识到她在开玩笑，无奈地轻打对方一下，这时候转头看到盛昭不在，她也小声问道：“可是，倩倩，你不也喜欢盛昭吗，你……说他是‘这个’。”
范倩倩顺势看向席知然这时候比出来的大拇指，没忍住笑出了声：
“什么啊知然，‘这个’虽然是‘这个’，但我对大神可是没有非分之想的，硬要说的话，他对我而言，就是珍稀动物，可远观可保护不可近玩懂不？”
她补充：“我还是喜欢比较像人的。”
席知然也笑起来，她没懂，这时候却还是点头：“懂了。”
终于，上午最后一节课打响下课铃，席知然才统计好女生的分工。
她还没来得及去问盛昭的进度，就感觉自己的左肩被人轻拍一下。
小姑娘下意识地回头，黑发的少年已经站起身，简单地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名单：“走吧。”
两人一同去了办公室，但不曾想到，猴哥儿在这个档口却去吃饭了。
席知然只能把名单留在对方桌上，倒是盛昭突然开口问她：
“食堂？”
席知然实在听不出对方这是不是一句邀请，却记得贺欣那道几乎高高在上的眼神。
斟酌几秒，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先回教室找倩倩。”
盛昭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点点头后，在办公室门口，便和席知然以两个方向分开。
席知然没有说假话，范倩倩现在确实在班级里等她。
然而，她一开教室后门，就看到范倩倩和林威脑袋凑在一起。
拉门声一响，范倩倩猛地跳起，显然吓了一跳，看到来人这才笑嘻嘻地招手：
“知然，快来！”
席知然有些好奇地走近神秘兮兮的二人，林威抖动着眉毛，像是献宝一样地展开了自己的手心。
在他的手心中，有一只奶黄色的，正在抖的小毛团。
——是一只仓鼠。
席知然一时间惊得睁大眼，林威乐呵呵地说道：
“我刚在走廊上捡到的，肯定是谁偷偷带进来的，诶呀，以后这就是我儿子了，跟着我享福吧！”
范倩倩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毛团：
“不错，是我孙子——知然，你喜不喜欢小仓鼠啊，快过来摸摸，超级超级软哒！”
席知然看着那个毛团。
它显然是因为害怕，此时瑟瑟发抖，也因为这样，更显得它的毛发蓬松又柔软，在正午的阳光下，看上去近乎是美好的。
席知然纠结了几秒，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随着林威一声后知后觉的‘我草’，毛团在那一瞬间逃离了林威的五指山，坚定而精准地跳上了林威的课桌。
林威立刻去抓毛团，范倩倩想要帮忙，便一把拿起了林威的书挡住毛团的去路。
然而随着林威一个猛扑，他的书桌便倒了，连带着旁边盛昭的书桌一同倒了下来。
随着令人心惊的倒地声响起，席知然就眼睁睁地看着毛团从一地狼藉里逃窜而出，范倩倩当机立断：
“知然，快去关门！”
席知然这才反应过来，她慌乱地回头，却感觉到自己的腿上有什么毛绒绒的触感一擦即过。
是毛团溜过去了。
小仓鼠似乎也有大智慧，它居然精准地知道哪里才是自由的方向。
席知然几乎赶不上它，只能盲目地追着毛团往前，想要堵住它的去路——
终于，凭空出现了一只手，一把捞起了那只毛团。
席知然眼睛都亮了，她带着下意识的笑意抬头，在身后一片狼藉的背景下，感激地看向了……
盛昭。
穿着校服的少年缓缓地手捧着一只毛团，站起身来，眼睛漆黑，冷静地看向另三人的方向。
席知然的大脑已然宕机。
她张了张嘴，刚准备说话，就看到那只极具抗争精神的仓鼠一偏脑袋，咬在了盛昭的手指上。
一个教室四个人，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被隐去了。
终于，范倩倩先颤颤巍巍地开口：
“鼠，鼠胆包天！”
第4章 第四章
“我这儿子鼠性刚烈，又不知道吃过点什么，万一传染什么的……”
林威耷拉着脑袋，此时更是苦恼地挠了挠头：“要不，今天放学我陪你去打一针狂犬疫苗吧？不怕一万怕万一啊！”
盛昭抬眼：“不用，我上个月刚打过狂犬疫苗。”
眼下，席知然，盛昭和林威三人正在医务室里，医务室老师午休不在，席知然找到了对方放在敞口的医疗箱里的碘伏棉签，递给了盛昭。
林威立刻来劲儿了：“啊？这也太巧了盛哥！你家里养宠物吗？”
盛昭手上动作顿了顿，才‘嗯’了声，那边的席知然又小心翼翼地递上了医疗箱里的创可贴。
盛昭顿了顿，接过女孩子的创可贴，撕开后便贴在那个一个指甲盖不到的伤口上。
他无意地抬眼，杏眼的姑娘在那边低着头，满脸都是紧张和愧疚。
——仿佛刚刚那个咬了他手指的不是仓鼠而是她本人一样。
因为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联想，盛昭的眼皮轻跳一下。
那边的林威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还记得把自己裤子口袋展开，贼头贼脑地往里喊话：“儿子，听到没，盛哥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以后你可乖一点啊。”
仓鼠扒拉布料的声音随之响起，席知然听不出它是说‘知道了’还是‘下次还敢’。
他们也来不及继续深究，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三人马不停蹄地回到教室，正好与买面包回来的范倩倩会和。
范倩倩满头大汗，这时候还在收伞——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见三人来了，她把面包排排坐放在林威的桌上，热情地向盛昭那边挥手：
“大神还没吃午饭吧？今天受惊了哈，薇薇请客，想吃什么随便挑！”
林威敢怒不敢言：“盛哥！来！”
盛昭的眼睛扫过形状各异的面包，他只兴致缺缺地拿起了矿泉水：
“没事，我之前吃过了。”
见状，范倩倩和林威都不能再说什么，倒是席知然，她咬下范倩倩给自己特意买的红豆餐包，眼神则落在自己桌角上带着书签的《月亮与六便士》上，若有所思：
就她和盛昭在办公室后分别的那点时间，他怎么来得及去食堂呢？
下午的课都是文科，老师的声音抑扬顿挫，教室闷热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林威第一个跳起来：
“来来，庆贺我捡了个得劲儿的儿子，今天哥请你们吃鸡柳，奶茶！”
范倩倩也不由笑起来：“今天我姐和我们一起走，你也要一起请？”
林威的声音细细的，音调极高：“那当然，你姐不就是我姐吗，吃个鸡柳奶茶，多大点儿事！”
边说话，他边一把转到正在理书包的席知然面前，夸张地双手合十：“知然啊，你也来，今天真的是让你背锅了，还好猴哥儿没难为你，否则否则我……”
席知然不习惯跟对方凑那么近，这时候紧张得差点跳开，她赶紧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孙老师也没说什么，我今天来不了……我姑姑来接我。”
她背书包的动作都带着歉意，一双棕褐色的眸子却明亮澄澈：“再不走，她都得等急了。”
席知然的姑姑管她管得很严，这是林威和范倩倩都知道的事情。
林威不敢挑战那位嗓门高过三层楼的女士的权威，立刻焉了，很快又重振旗鼓：“盛哥呢盛哥呢！”
盛昭也背起了书包，他带着创可贴的手微动了下，摇头：“要补课。”
范倩倩这回倒惊地张大嘴：“不是吧，你这成绩，还得补课啊？”
盛昭便答：“给初中生补课。”
范倩倩愣了下，这才略显尴尬地‘哦哦’两声。
席知然站在他们身边，倒是想起她和盛昭的初遇。
显然，对方不止打ktv那一份工。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很快又想到了自己隔着门听到的狠话，那个砸在她脚边的玻璃杯……
她多少有些好奇和担心那些‘大哥’和盛昭的关系，便不知觉地看了盛昭一眼。
盛昭回过来得很快，也许是晚霞的缘故，他带着金光的模样看上去稍显柔和了些许，这时候只是淡淡地与她对视了一瞬，便把目光移到林威身上：
“明天别把你儿子带来了。”
……
“知然啊，今天晚了啊。”
席知然打开姑姑的车门，后者前脚还在和谁打电话，后脚眼睛都不眨地就把电话挂断了：“是不是跟同学聊天聊忘啦？”
席知然是不会撒谎的性格，这时候也低着头叫了声：“对的，对不起姑姑，我明天尽量快点儿。”
姑姑席琼眼皮一跳，一只精心做好美甲的手就快速点在席知然白净的脸上：“自家人这么客气干嘛？我又没怪你，是这学校路段不好停车，你以后抓紧点就是了。”
席知然乖乖应‘是’，席琼双手不离方向盘，下巴则往后座一点：“诺，我来的时候看面包房的杏仁酥刚出炉，就买了点，你饿的话吃两块。”
席知然中午只吃了一个餐包，现下确实饿了，便探身拿起了后座的杏仁酥：“谢谢姑姑。”
席琼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这小侄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懂礼貌，她俩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还是这副文静乖巧的模样。
她暗叹口气，一边自我安慰小姑娘懂礼貌话少也不是什么坏事，一边打着方向盘眼神放远。
“哦哟。”
席知然用手兜在嘴边，以防杏仁酥的屑掉在车上，听过席琼一声小小的感叹，便忍不住抬头。
目之所及，是学校后门，少年骑着自行车，穿过大片暖黄色的树影，从他们的车边飞驰而过，带着破碎却灿烂的光晕。
——来人正是盛昭。
在自行车与轿车平行的那零点几秒中，席知然恍惚地觉得对方似乎和自己对视了，但很快，因为方向相反，她只能看见对方骑远后，消失在拐角那里。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席知然就隐约感觉出，盛昭是个有点‘傲’又有点‘独’的人，像是那无定型的风，没有人能够抓住他。
现下，她更是确定了这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女孩子慢慢收回了视线。
席琼却赞道：“这也是你们同学吧？我刚刚在光荣榜看到了，他是去年诺大杯的银奖啊，诶唷，这个奖很有分量的哦，后面自招加分的啊！”
诺大杯是面向全国开展的高中生竞赛项目，涉及理科领域极广。
席知然早有听闻，此时点点头：“对，我和他一个班。”
席琼大喜：“那多好，知然啊，你要多跟人家学习！这个男孩子一看就是脑子很聪明的，长得干干净净的，身高也蛮高的吧？”
席知然还真想了一下，诚恳点头：“好像比我高了一个多头。”
席琼闻言倒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是你随你爸就好了，偏随你妈，真的是，还好你长相随你爸，我跟你说啊，你爸大学的时候，追他的小姑娘可多了去了……”
席家产高个儿，席琼也有一米六八，明艳自信，而席知然的母亲才堪堪只有一米六，她是个小地方来的女人，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得带着口音。
对于席父最后选择了她这件事，席琼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自己哥哥能配得上更好的。
她抱怨般地说了会儿，这才看到席知然慢慢低垂的眼，后知后觉地收住口：
“也没事，小姑娘嘛，哪里需要长那么高，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做完作业就睡觉！”
席知然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倒是席琼找补一般地开玩笑逗她：“哦，那个男孩子，盛昭是吧？长得帅成绩好，知然啊，你可不能跟他早恋啊！”
席知然愣了愣，这才小小地笑了一下，席琼满意了，哼着歌把车开回了家。
她回到家，便把席知然往浴室推，自己则进了厨房，洗完手撸起袖子，就开始切起青椒，还不忘催促席知然：“快洗澡去，洗完就吃饭！”
堂哥住校，姑父出差，这一周来，家里就只有席知然和席琼两人。
席知然应了声，便拿了干净的睡裙进浴室，一通洗漱后，她慢慢擦着自己细软潮湿的头发，才回想起刚刚姑姑说的话。
——‘早恋’。
这个对于正处在青春期懵懂的少年少女来说，这是一个和‘初恋’齐名，太过具有诱惑力的词汇，对于席知然来说，却显得有些陌生。
她前段时间和席琼一起看了《情书》，结尾处‘你好吗？’‘我很好。’的时候，席琼已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然而席知然看到最后一秒，都还只在为影片第一分钟出现的北海道雪景而震撼。
说到《情书》，席知然倒是知道，隔壁班的体育委员有黑皮版柏原崇的美称。
范倩倩和他走得很近，两人偶尔会约出去说话，但等范倩倩回来却闭口不谈，绕开任何相关的话题。
席知然无意打探范倩倩的秘密，此时却下意识闭眼，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位体育委员的模样，对方肩膀极宽，皮肤略黑，有几分痞气，但只看五官，确实有几分柏原崇的神韵——
慢慢地，体育委员那张痞笑的脸颊变得冷淡下来，身形抽长，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却精准地与席知然对视。
是盛昭。
席知然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头发上四散的水滴滑入她眼里，小姑娘无声地抽了口冷气，这才难免有些慌乱地把半干的头发束起，走出浴室。
一顿饭间，姑姑依旧是有的没的闲扯，最后深意全部落在‘既然已经转到了实验，那一定得好好出个成绩’上，这些话席知然已经听了大半年，此时还是每句话都应了。
边应声她边忍不住开着小差，思考着要不要把她当了班长，并且盛昭还是副班长这件事情报备给姑姑。
但是席琼语速太快，饭吃完了后又马不停蹄地催着席知然进房间做作业，席知然都没有找到插嘴的机会，最后只能面对自己的‘及时雨’单词本头痛地叹气：
算了，反正实习班长就一个月，她和盛昭的关系也就仅限于此了。
第二天是周一，因为有升旗仪式的缘故，席知然提早来了学校，席琼给她准备了三明治，她一大早吃不下，便先带来了学校。
此时，班里人基本来全了，盛昭还是不在，但她刚进教室，就被范倩倩灌输了一个大新闻：
学校冷不丁地发展了‘互帮互助小分队’的学习活动，意让前浪推后浪，两两组队，互相学习与探究。
小道消息称，这互助学习活动来源于一个刚上市的软件，开发者正是他们实验的毕业生，软件在于精准分析学生的各项科目差值，以每一次考试的每道题的划分作为标准，在最大利益的程度下，结成班内互助组。
学生们还在交头接着这么个新消息，孙志国已经恹恹地走进晨读的尖子班教室，在林威大言不惭的‘咱是尖子班哪里需要互帮互助’之下，孙志国在黑板右上角写下四个大字：
‘互助搭档’。
全班安静了一瞬，好事的男生先开了口：“什么意思啊老师！已经分好人了啊？不让自由选择啊？”
孙志国慢吞吞地抬眼：“是啊，你比得上人ai做事儿啊？班长上来，读一下名单儿。”
席知然不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早起又让她有些懵，直到被范倩倩轻拍了一下，她才猛地站起，慌张地接过了名单，快速念名字：
“陆幼嘉和江莉，单单和徐简荣，贺欣和林晓生……席知然和盛，盛昭。”
她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无法抑制地顿了顿，也不敢看任何一个同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全部念完，席知然的后背都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孙志国满意地点点头：“好，念完了，有没有异议啊？没异议的话……”
席知然看着眼前的一块瓷砖，意图把上面所有的花纹都数清楚，却突然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开口：“老师。”
席知然下意识地抬头，栗子色马尾的贺欣镇定自若地站起了身，笑道：
“我有异议。”
第5章 第五章
孙志国有些意外：“你说。”
贺欣便站起身，她的声音是那种带点娇的小姑娘声音，此时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而是有条有理的：
“是这样孙老师，我们班分竞赛生和普通生，我觉得这个互助模式还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在比对学校成绩的同时，能不能也加入竞赛成绩作为变量呢？”
她顿了顿：“这样也可以更大程度地有效推行这个活动吧？”
席知然眨了眨眼，贺欣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给她一秒眼神，但是极为清晰地，她能感觉到对方就是在针对于她，更准确地说，是针对搭档中的‘席知然和盛昭’这一栏。
孙志国像是在思考，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贺欣坐了下来，嘴角轻翘了些许。
孙志国语气平平地补充：“这一点，ai数据里考虑到了，已经尽可能地让竞赛生和普通生分别组队，但是你们班各科目的竞赛生都是单数啊，择优匹配。”
贺欣的嘴角垮了，而第一道铃声已经打响，孙志国摆摆手：“行了，对自己分组有异议的下课再来找我换人，现在都起来吧，林威，你带一下同学，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吧！”
他人刚走出去，又不放心地探头回来叮嘱：“今天升旗仪式发言的是我们班盛昭啊，大家等会儿鼓掌热情点！席知然，你过来下。”
席知然不明所以地过去，孙志国向着她点点头，神色和蔼：“新概念的奖牌昨天送到了，校长呢，就决定今天升旗仪式上给你们一道颁个奖，你等会儿直接去后台等着，不用跟着班级走。”
新概念说的是新概念作文，是上学期席知然代表实验拿到的优秀作文奖。
席知然都快忘了这一茬，现下被临时通知，大脑一片空白，刚准备开口问询，孙志国催道：“快去吧，别来不及了！”
席知然只好本能地点头，朝着另一头的走廊下去。
九月烈阳当头，阳光刺眼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席知然站在主席台旁的树荫下，有些无措地看着不远处毒辣的阳光，站在她身侧的，都是来自各个年级的陌生同学。
因为是临时加进去的活动，学生们看上去都有些茫然紧张，那边的带队老师也烦躁地反复用对讲机和另一边的老师确定颁奖流程。
席知然低下了头，看着脚尖发呆，终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盛昭！”
几乎是下意识地，小姑娘抬起头，果然，穿着白衬衫黑裤的少年站在主席台的旁侧，他还在看手里的演讲稿，老师匆匆忙忙地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一一点头。
席知然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那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突然地，她被身边的女孩子轻碰了下：“学姐？”
席知然这才回神转头，她旁边的女孩子穿着初中部的校服，有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她压低声：“你也喜欢盛昭吗？”
席知然的大脑一时间宕机：“啊？”
反应过来后，她赶紧摆手：“不是，我那个……”
学妹兴致勃勃地道：“那太好了学姐！我之前看到过你，你和盛昭是一个班儿吧？”
她像是要讲悄悄话一般地把整个人都凑近了席知然，席知然见状也不由凑近了她一点，便听她说：“有空的时候，帮我，帮我传一下情书呗。”
明明是学妹的小心思，席知然倒是觉得自己脸上发烫，转头却看到学妹亮闪闪的眼神，也不忍拒绝，只能认真地小声应了下来：“好的。”
学妹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学姐真好！那我待会儿来找你啊！”
席知然莫名其妙地被学妹发了‘好人卡’，这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她看了一眼远处的盛昭，对方正在调试麦克风。
细碎的阳光已经随着日照的变化照到了席知然的肩膀上，而盛昭在同时走上了主席台。
开学典礼随之开始。
席知然之前就听范倩倩科普过，盛昭作为所谓的‘大神’，只在实验一年，就以狂风过境般的架势，揽下了几个极有分量的奖项，由此，晋升为实验的宠儿。
简单来说，公告栏有他，升旗手有他，演讲也有他。
席知然眨了眨眼，低下头隐去一丝笑意，那边的老师已经开始催促：
“来，排成一排啊，等会儿按顺序上去颁奖。”
席知然这下躲不开日光的照射了，她站在第二个，眯着眼，只敢用手背稍稍地挡在自己面前，倒是收到了路过的后勤老师一句‘小姑娘就是娇气’。
她不敢反驳，这时候只能默默算着时间。
盛昭的演讲应该还有一半，等等校长发言完就能颁奖，这些时间加起来，大概也就约莫二十分钟，只要坚持二十分钟就好了。
于是，在席知然走上台，在后勤老师的帮助下站上点位的那瞬间，她眼前一黑，同时感觉自己身体一轻。
好像有惊叫声响起，但是席知然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
晕倒的原因是她没吃早饭导致的低血糖和自身无法抑制的阳光性皮炎。
席知然也只在医务室里躺了一节课，就被忙不迭冲进学校的席琼带走了。
因为摔下去的那片地太瓷实，席知然去医院做了检查，居然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席琼紧张得要命，上车后还是忍不住地叨念：“席知然，你怎么回事？我不是给你做了三明治吗，你没吃啊？怎么还低血糖了呢？我的天哪，幸好你们那主席台还是大理石的地板，要是万一没磕好……”
席知然撑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乖乖地听训，等到席琼说到‘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爸，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她轻轻说道：“姑姑，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席琼长叹口气，打足方向盘变道，她看了眼席知然问道：“要么直接回家吧，你这脑震荡也要静养。”
席知然低头：“今天下午都是数学和物理，不听课跟不上。”
席知然终于踩在午休铃声响起前回到学校，她先找了孙志国，在对方连连的‘人没事就好’下，小声地道了歉，走进班级的时候，才感觉哪里不对劲。
范倩倩看到她倒是眼睛一亮，她拿着手里的冰棍，紧张地凑到她身边：“没事吧知然？你这得多疼啊，我靠，我之前看到你摔在主席台上我都要吓死了，还好有盛昭把你背下去，……”
席知然顿了下：“盛昭？”
范倩倩长舒一口气：“对啊对啊，你晕得太突然了，老师都被你吓懵了，盛昭是真的反应快，你得谢谢人大神，医务室老师都被吓了跳！”
席知然下意识地点点头，她眼神无意识地转向对方手里拿着的冰棍，范倩倩还以为她要发问，立刻解释：“哦哦，这些都是贺欣买的，今天最高温三十九度，她中午请全班吃冰激凌。”
她贼头贼脑地低声道：“今天上午你不是不在吗，猴哥儿让她当代理班长呢，你可注意着点。”
席知然这才意识到班级里几乎每个学生的桌上都放着五颜六色的冰激凌外包装，甚至——
她的位置上也有一个。
席知然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那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的黑巧冰激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悦耳的女声响起：“你回来了啊？身体要不要紧？”
席知然抬头，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贺欣。
对方栗子色的马尾束得高高的，站在她的桌旁，席知然呆了一秒才赶紧回：“去医院做了检查，没什么事情。”
贺欣点点头，低头看到冰激凌，客气地开口道：“不知道你还回不回来，给你留了一份，天太热，化了，下次请你再吃一根。”
她礼数做得很周全，带着让席知然近乎有些紧张的圆滑，她只能点点头，又立刻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下次我请你。”
贺欣笑了笑，眼神似有若无地往后瞥了一眼，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席知然看着对方回到座位，很快，后者周围的一圈几乎是自发地围成一个团，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有笑声传过来。
席知然收回视线，因为没有任何出血口的缘故，不能上绷带，但是她的头还是有些重，现下看着桌子上雪糕慢慢化开的一小片污渍，倒是有些懵。
过了会儿，她找出自己课桌里的湿巾纸，把桌面擦干净，又像做贼一样地把那个还没拆封但是已经不成形状的雪糕放到了自己的垃圾袋里。
做完一切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身后的盛昭。
对方的桌上是教室里少有没有雪糕包装袋的，不知是他吃完了，还是压根没吃。
席知然没有继续深思，在发现对方没有因为自己的转身而抬头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敲了敲对方的桌子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谢谢你啊。”
盛昭摘下了耳朵里的耳机，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眼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姑娘，平声回答：“没事。”
席知然这会儿倒是犹豫了一下。
从之前范倩倩的话语中可以得出，盛昭应该是一路把她直接送到了医务室，秉持着礼貌的原则，她是不是该问一句别的什么……？
几秒后，盛昭听到女生的声音变得极小，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充满紧张：“那个，我重不重？”
明明是她自己问的问题，但是盛昭却看到，在她话音刚落的那瞬间，小仓鼠像是紧张地瞪大了眼。
席知然几乎在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她不由怀疑脑震荡是否有什么其他不可控的后遗症，长了好几次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猛地抬头看向盛昭那边，在那一瞬间无限希望盛昭可以忽视自己的问题，她也可以顺势——
盛昭：“还行。”
他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一般，手上的笔转了一圈才又补充：“中等。”
席知然盯着对方的指节发愣，毫无征兆地，她想起了那只手碰触到自己的那瞬间，她的身体被腾空抱起，紧接着就是被人搂在怀中。
小姑娘抬眼，正好撞进盛昭的眼睛里，她强行刹车，赶紧回神，支吾了两句后果断中止了对话，回过头去。
她欲盖弥彰地拿出早上没做的试卷，划了半天题干，却没有写下一笔答案。
盛昭挑了挑眉，他看着眼前女孩子的低马尾，随着主人的动作，有几缕发丝在他的习题册上微微扫过，少年的瞳色微深。
-
席琼下午临时公司有事，得赶回公司，她反复在信息里叮嘱席知然打车回家，不要太累了，席知然应了。
但是，等到放学这个高峰时间段里，席知然在十字路口站了半晌，也没有找到一辆可以载客的出租车。
在黄昏已经不再热烈的太阳中，席知然很快决定多走一段路，只要远离学校路段，就会相对来说好打车许多。
走出十字路口，紧邻学校的就是一条艺术街，上面商铺集聚，之前他们去的ktv也在这条小道上。
现下ktv还没开张，由此门口的灯牌恹恹地灰着，席知然看了会儿带着缺口的灯牌，这才准备继续往前走。
但路过ktv后面的走道的时候，她却听到了喧闹的声响，因为好奇，她探头往巷子里看了一眼。
席知然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能目睹不良混混群聚的那天。
准确来说，是一群小混混模样的青年人围着一个高中生。
而那个高中生的名字，正是盛昭。
第6章 第六章
前天刚在席知然脑海中打转未果的问题即刻又出现了：
‘要不要报警？该怎么报警？’
——但与前天不同，她与盛昭，已经是认识了的关系，甚至对方今天早上还“救了她一命”，所以，在此情此景之下，她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无辜路人了。
席知然紧张地缩在墙角，只感觉全身都僵住了几乎无法动弹，但是大脑偏生旋转极快。
到目前为止，按照她耳朵所听到的消息，这些人还没有打起来，他们围绕在一起，像是还处在口头警告的状态。
因为距离有限，席知然实在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她花了好几分钟做心理建设，终于探头出去，而几乎就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打架就开始了。
这不是单纯的打架，而是一场有目的的围殴。
席知然的眼睛都瞪圆了，气都喘不上来，偏生孤军奋战的盛昭却也极狠，他一个书包毫不犹豫地就扔向最先扑上来的人，紧接着一腿踹开从他身后绕上来的另一人。
但是，到底寡不敌众，渐渐地，人多的那一方还是占了上风，盛昭也不恋战，他一个矮身想跑，但是却被一个阴恻恻的飞腿一扫磕在地上。
他一下显出劣势，眼见着其中一个混混往旁边吐了口唾沫，就抄起地上的一片瓦片，不怀好意地朝着盛昭那边往前。
席知然觉得眼前发黑，世界的一切好像在她眼前拆解又重组，她那早就装下无数本词典的大脑现下连转动都困难，而下一秒，她听到自己说：“警察来了！！”
她以为自己的音量只是自言自语，但事实上，那边的小混混们和大哥都被女孩子几乎是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声响吓了一跳。
盛昭迟了一秒才转头，他看清席知然的那瞬间，本能地皱眉。
席知然手在发抖，那边的小混混却已经反应过来：“哪儿来的女娃，声音那么难听！”
另一边的小混混则嘲笑：“还警察呢？你以为拍戏啊？”
一阵混乱之间，席知然被一把拉过去，她的书包被整个得翻倒过来，书撒了一地，教辅掉在脏水里，最上面还有一本精装的《月亮与六便士》。
为首的小混混是个蓝毛，他看着那本精装书，冷哼一声，一脚把它踢远了，紧接着直接拽了席知然的头发，因为这样毫无征兆的疼痛，女孩子的眼圈已经先红了，但她没有哭，紧紧地咬着下唇，一动不动。
蓝毛嗤笑着问盛昭：“你女朋友？”
盛昭看了一眼眼神都对不上焦的席知然，冷不丁一脚想踢开那只指向后者的手，却因为被人钳制动作而没有成功，说话的字句却清晰：“不认识。”
蓝毛差点无辜受了一脚，当即泄愤般地在盛昭身上补了两脚，盛昭硬是一声不发，他倒是气笑了：“打，全给我打！”
眼看着其他几个小混混往前，席知然终于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已经哑了：“警察来了，别打了，别打了！”
蓝毛这会儿都要气笑了：“妹妹，你还在那里演呢？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你不如直接求求哥哥我，放你一条生路……”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便听警笛鸣响。
小混混们傻了眼，没来得及跑，所有人被打包带去了警局。
到底没出什么实质伤害，小混混们年纪也不大，据说是‘刚在道上混的’，真实年龄只比席知然和盛昭大个一两岁，多半没成年，所以警察只能进行口头教育。
席知然和盛昭则并排坐在警局办公室外的长椅上等待，席知然从始至终带着哭腔，但是却硬是没掉下一滴眼泪。
她抱着自己满是灰尘的书包，看着盛昭，声音都带着点自己没察觉到的委屈：“我真的报警了。”
盛昭的额头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嘴唇依旧发白，他的眼神掠过了女孩子散了的头发，顿了顿：“席知然。”
席知然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这还是盛昭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她舔了舔嘴唇，抑制住自己下意识回‘到’的声音，看向对方。
盛昭道：“谁让你报警了？”
他的声音带着隐约的怒意，棱角分明的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席知然已经冷静了不少，她没想明白对方的怒意从何而来，只细声细气地回答：“没人，但是我不能看着你被打死。”
盛昭：“……”
许是小姑娘的声音实在太认真，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席知然则深吸口气，一字一句地分析：“他们可能并不想打死你，但是他们下手没轻没重，又都在气头上，那片瓦片也很尖，只要一个不小心……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
她意识到自己太过说教了，便停了下来。
但盛昭挑了挑眉，却轻声道：“‘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和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中的’？”
席知然一愣，眼前亮了，这是《月亮与六便士》里的原话，她不合时宜地觉得激动起来，现下警局外的光线有限，人间灯火亮起，眼前这个遥不可及的学神好像突然得和她拉近了一点点距离。
她刚想再说开口，那边的盛昭却收住了，他没有再看席知然：“我改天赔你本新的。”
“席知然，盛昭，是吧？”席知然还没来得及说‘不用’，就见另一边的警察过来，他翻着之前问询下来的信息栏，点点头，“都是实验的学生吧？好学校啊，怎么就被这些职高的盯上了？”
席知然不敢说话，头低下去，就听警察继续说：“来，你俩都来签个字，就等家长来接吧。”
席知然这才有些茫然地抬头，她手机到现在还没有响过，说明席琼还没发现她还没到家，但现在……
盛昭坐在原地不动，看着那边的小姑娘红着脸，比蚊子叫还轻地开口，央求警察叔叔不要叫家长，她的父母都在国外，她家也不远，可以自己回去。
他顿了顿，往窗外看去，黄昏逝去，天色已暗。
而走廊的尽头，连着二楼的台阶，有穿着警服的男人气势汹汹地下来，那边的警察倒是惊诧地站直了，一句‘徐局’还没叫出口，中年人已经站定在了盛昭面前。
席知然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中年人的面容严肃，身材魁梧，一站定都带下了一片阴影，他开口，声音也带着压迫：“打群架？”
盛昭慢慢地站起身，他比中年男人还高了一头，此时却安静地低着头。
而下一秒，在席知然反应过来之前，中年男人突然一巴掌就往盛昭脸上招呼，他的力度极大，盛昭的脸直接歪过去，被打得脚下一个踉跄。
那边的警察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情况，半天才开口：“徐局，您这……”
被称为徐局的男人伸手制止下属，转头的时候，看向那边被吓到的席知然，声音倒是温和：“谢谢你同学，是你报的警吧？”
席知然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突然想起刚刚盛昭质问她为什么要报警的问题。
男人重新看向盛昭，声音冷下来：“你就在这里等我下班，你好好反思一下，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妈妈和你哥哥吗？”
他说完就走，后面的警察也赶紧跟上去。
盛昭站在原地不动，他实在太白，一点小磕碰就极为明显，更别说刚刚那样一个几乎用了全力的巴掌了。
但是，相比于被当众如此教训的狼狈，他脸上的神色更趋向漠然，少年的肩宽而薄，此时微微向前佝偻了一瞬，但又很快挺直。
像是大雪压不弯的松柏，又像是在池水中沉没的荷梗。
再过了几秒，少年便动了起来，他伸手，拿过角落里放着的书包，直接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打开了警察局的侧门。
从始至终，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停顿，也没有回头看席知然一眼。
门重又关上，席知然又惊又怕，她头疼得厉害，想吐却吐不出，眼前发黑得连动都动不了。
再过了好几分钟，她才缓过来点，轻声和警察小姐姐说了情况，对方帮她打车回家。
-
席知然回到家的时候，席琼还没回来，家里的灯都黑着。
她经历了如此丰富多彩的一天，一脱了鞋就几乎站不稳了。
强撑着洗了把澡，席知然才定了第二天早上四点的闹钟写作业，紧接着倒头就睡。
她以为自己会做一些光怪陆离或者重复群架画面的噩梦，但事实上，她的梦境一片漆黑，而突然地，她听到了一声带着怒意的‘席知然’。
——那是盛昭的声音。
小姑娘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只听心跳如雷，过速的某一瞬，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下一秒，睡前定的闹钟便响了起来。
席知然无声地深呼吸几次，这才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桌角。
那边有一本在污水中浸泡了、边角皱皱巴巴的《月亮与六便士》。
她已经做好了后续盛昭不会再和她说一个字的打算。
但是，恰巧，周三一大早，数学老师因流感发热请假，整整两节课的课时，当自习课浪费，便成了‘互帮互助小组’的试验田。
虽说之前多少都有些怨言，但真到了互相位置换来换去当同桌的环节，大家倒是都有些兴奋——
除了席知然。
她低着头，只想着把这堂课糊弄过去。
不曾想，倒是林威热情，他起身大方地留出位置，展示自己在开学三天内就搭得足以在课上睡觉都不被发现的书堆堡垒：“席知然，来，我的宝座给你，大神同桌座，别人求我我都不给啊！”
席知然还没想好用什么原因拒绝，范倩倩已经一把把她推了过去：“过去吧你！薇薇过来，让姑奶奶看看你这小脑瓜里都有什么？”
范倩倩和林威正好是互助搭档。
席知然已然没有借口。
她机械地自己的作业全部堆叠在林威座位上，接着便准备跨过前座再拿自己的笔袋。
但是，席知然没想到的是，林威那桌上本就放得岌岌可危的书本堆因为她的小变动，‘哗啦’一声全部倒了下去。
而其中某一本被誉为林威心中国宝级的精装书籍，带着它厚重而锋利的棱角，准确无误地……
砸在了盛昭的脚上。
因为这无妄之灾，盛昭皱了下眉。
席知然保持着往前试图挽救书堆的动作，她以最慢的速度回头，正好撞在盛昭越发冷冽的眼神中。
第7章 第七章
席知然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下去。
被倒下的书堆波及的不止盛昭，前排的林威也‘嗷嗷嗷’地叫起来，但是很快范倩倩一巴掌上去：“别叫！谁让你堆那么高！”
林威的声音更加尖细，他青春期发育尚且滞后的声带里满是委屈：“疼疼疼……”
他把自己的宝贝精装书捞起，护在怀里，可怜巴巴地继续听范倩倩训。
席知然心里愧疚，她看着眼前两人，刚想说点什么弥补，却听到盛昭的声音平淡地响起：“你的数学卷子呢？”
她恍然惊醒，近乎惶恐地把数学卷拿出来。
凌晨写作业那会儿，席知然实在浑浑噩噩，以至于最后两道大题只写了可能能用到的公式。
盛昭大概浏览了一眼，便问：“可以写吗？”
席知然才发现是对方拿着笔，她赶紧点头：“没关系的。”
盛昭手上的笔是晶蓝色，他慢吞吞地把席知然一股脑列上去的所有公式划线了两个，席知然见状轻声问：“是这两个用不到？”
盛昭看了她一眼：“是这两个搭边，其他全错。”
席知然：“……”
席知然看着对方毫不犹豫的打叉，几乎觉得心颤。
晶蓝色的圆珠笔在那里批卷，她就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算分，算到最后，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她只堪堪拿了个及格。
盛昭神色倒是不变，他抬头看席知然，语气平平地问道：“你是怎么进一班的？”
席知然还没想好回答，盛昭已经直接从席知然的第一道错题开始，写下公式套入数据，声音轻而快地讲题。
盛昭能当家教还是有些本事的，他的语速快，做题速度也毫不停顿，但是因为思路逻辑过于清晰的缘故，席知然一开始虽然跟得很困难，但跟上了之后，顺着他的思路，却能理解。
而等到她终于听着对方讲完了最后一道题，下课铃声随之打响。
因为极为投入，席知然都没有意识到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
盛昭眼皮都不抬地就准备拿第二张卷，女孩子倒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隙，压住即将被翻面的练习卷。
盛昭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神色冷淡，倒是席知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几乎是震耳欲聋，她舔了舔嘴唇，听到自己的声音怯懦地开口：“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席知然似乎就有了继续往下说的勇气：“是我昨天没有管你的意愿，擅自报了警。”
她又重复道：“对不起。”
教室的窗帘拉着，但是还是有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散乱地溜入其中。
席知然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盛昭的脸颊，就怕上面还留有昨晚的那个巴掌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少年反问她：“为什么要道歉？”
这话听上去实在太冷漠，带着与己无关的高高挂起。
席知然愣了愣，甚至觉得有些许难堪，她犹豫着微微抬头，眼神只敢落在对方骨节分明的手上，而那只手现下正若无其事地用指尖敲着桌子。
紧接着，她就听盛昭轻声道：“不是说，是为了我不被打死吗？”
席知然：“……”
其实很久之前，范倩倩就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告诉过席知然，她的身上，总带着一种几近违和的反差萌，她冷不丁地就会接下极为不合时宜的话语，让谈话突然冷场几秒。
不过幸好，范倩倩知道席知然并不是故意的，所以冷场几秒过后，她总能开怀大笑。
而席知然明白，现下这个情况，就是如此。
但是盛昭的语气太平淡，她一时之间听不出对方这是一句反讽还是单纯的反问，她谨慎地没有开口，但是下一秒……
‘咕’。
席知然：“……”
盛昭：“……”
席知然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之后，整个人直接从脖子红到了后耳根，她赶紧想说两句话带过如此尴尬的场景，但是下一秒，她不听话的肚子继续——
‘咕’。
好在，现下班级内嘈杂，声音此起彼伏，没什么人注意到席知然这边，但是席知然极为肯定，以她和盛昭之间的距离，对方一定是……
席知然都快哭了：“我早上，没吃早饭。”
她又犯了和昨天一样的错误，幸好今天不用去操场立定，要不连着两天晕倒，洋相就出大了。
席琼昨天回来得很晚，席知然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又不见了，由此席知然也忘了给自己买个早饭，此时，她开始犹豫是不是要问问前座的范倩倩，后者偶尔会带点小零食来学校……
“吃吗？”
在她还在那边犹豫的时候，便听盛昭开口，席知然几乎像是被吓了一跳般地缩回手，这才看到对方放在桌上的东西。
是一包还没拆封的格力高。
盛昭的声音再次响起：“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席知然没反应过来现下什么情况，倒是看着格力高包装袋上的棕色花纹发呆，就听盛昭几近困惑地问她：“你不是不喜欢吃草莓味吗？巧克力也不喜欢？”
这次席知然倒是飞速地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却正好撞进黑发少年的眸子里。
对方的睫毛卷曲，眸子极黑，阳光透过窗帘上不规则的小洞，照在他的眼睛旁一小块皮肤上。
两人的距离很近，在那一瞬间，席知然突然出现了耳鸣声。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的事情，就像两人共同承担的一个秘密，而盛昭此人，如同一个厚重又冥顽不灵的铠甲，现在对着她，缓缓地敞开了一条缝隙。
——只对着她。
女孩子的后脖颈越发滚烫，有什么在不知不觉已经埋进她心脏的东西，牢牢地扒住了她给予的养分，重重地跳了下，像是在提醒什么。
而她也鬼使神差地往前伸手，拿起了那盒格力高。
席知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对方的问题：“喜欢的。”
这一句话，像是打破沉寂的咒语，下一秒，那样奇怪的耳鸣消失。
但心跳激烈，欲盖弥彰又大张旗鼓。
盛昭这才点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你吃两根，然后我们看二卷。”
席知然听着班内的喧闹声，一节一节地把格力高吃下去，看着盛昭继续讲题，她小小地点头，想要牢牢跟住对方的思路，却一下子无能为力起来。
到最后，盛昭把卷子还给她：“都听懂了吗？”
他问话的时候，眼睛顺势看向席知然，席知然只能回看过去，听着自己的小鹿乱撞，却莫名心虚，半天，她才小声道：“懂了。”
然而，盛昭挑了挑眉，却没有快速地让这个问题划过去，他撑着下巴看席知然，眼睛一眨不眨。
席知然几乎觉得自己在那一瞬被对方看透了，但是她强撑着闪躲对方的视线，由此，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她心跳如雷，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盛昭的校服最上面的那粒扣子没扭，露出一小片皮肤，他皱眉，向她的方向伸手。
席知然耳边几乎出现了一种近似在水底的感觉，她深深把自己掩埋，但却觉得自己被一览无余，她直勾勾地看着盛昭发白的唇一张一合。
过了几秒，她重新看向对方的眼，才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刚刚问的是：
“有哪道还没懂？”
见席知然没有反应，盛昭还补充：“没事，我说题确实快。”
席知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才勉强笑了下，笨拙地找话题：“我之前……理科就不太好。”
她又想起之前盛昭问她的问题：“模拟考考的大题正好基本都是函数，我暑假恶补了这一块儿，所以，这次模拟考的成绩还过得去……”
席知然想到这里，甚至有些后怕，还好堂哥暑假给她的恶补，如果这次考的是几何，那她也许就够不上尖子班的门槛了。
盛昭看了眼桌面上的卷子，不置可否：“还有两年，抓紧起来没什么问题。”
对方这句安慰明明极为客套，但是席知然却觉得莫名其妙得心中被熨帖了一般，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年，对方重新把卷子翻过来：“哪一道？”
-
直到下午第二节课，席知然仍是有些不自主地把自己的眼神往桌子的右上角飘。
那两张充满了盛昭笔记的数学试卷，被她仔仔细细地放在了书的夹页里，林威上课上乏了，伸了个懒腰：“我去小卖部跑一趟清醒清醒，席知然范倩倩——还有盛哥，你们要我给你带点啥吗？”
盛昭摇了摇头，席知然小声地说了句‘不用了’，范倩倩则顿了顿：“我就……”
林威一把接过话头：“客气什么！我知道你的，喝盐汽水呗，我请，再来包薯片大家分分！”
范倩倩家境一般，还有个在读高三的姐姐，难免拮据了些。
而林威则零花钱大把大把，两人好友多年，虽然林威一直大大咧咧，但是在小细节上倒是体贴，已成为司空见惯的相处模式。
林威刚走到教室门后，却又探头回来：“席知然，有人找。”
席知然站起身，走到教室外，这才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对方手里拿着瓶橙汁，朝着她露出两个小虎牙：“学姐，你身体好点儿了吗？”
席知然立刻想起了来者正是那个在主席台和自己搭讪的大胆学妹，她的眼神顺势下移，果然看到对方的手上捏着粉红色的信件。
一时间，席知然的心脏微微蜷缩了一下，又很快展开。
她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被分为了两块，某一块冷静地在她身体的侧边看‘她’，听‘她’说话：“没事了，就是有点低血糖。”
学妹这才放下心来，她可爱地长舒一口气，不由分说地把橙汁和信件都塞在席知然的手里：“橙汁给学姐，多补充维c，情书，情书你知道的啊！”
她挤了挤眼，转而就像只快乐的小鹿一般，朝着外面跑开了。
席知然有些愣愣地握着橙汁，手心冰凉，她不由自主地把另一只手的情书微微捻住，又放开。
她顿了许久，刚准备回身，就听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席知然，怎么了？”
是贺欣的声音。
第8章 第八章
席知然一手拿着橙汁，一手拿着那封沉甸甸的情书，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贺欣。
贺欣今天梳了个麻花辫，麻花辫松松散散，纯色的发带穿梭在栗子色的发丝中，身着校服格子裙，一双腿又细又直。
此时，她只看着席知然笑：“怎么在这里不动啊？”
席知然勉强地勾了勾唇角，想要把手里的情书背到身后，但又觉得怎么做都不自然，只能僵住不动：“刚刚有个学妹来找我。”
“哦……”贺欣了然地点点头，她又笑了笑，像是不以为然地问道，“情书，给盛昭的？”
她暧昧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歧义，席知然这才清楚对方早就看到她了，她只轻声解释：“对的，学妹托我给他。”
贺欣轻叹了口气，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咱们盛昭人气高，真没办法啊。”
她说得太过熟稔亲切，席知然感觉自己有些不舒服，而下一秒，贺欣便伸手，准备接过席知然手上的情书。
出乎意料地，席知然的手稍微后缩了一步，她听到自己说：“是啊。”
贺欣的面色一僵，席知然却已经神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盛昭正插着耳机做英语听力，席知然碰了他的肩，对方微皱眉，便把耳机摘下看向她。
席知然听到自己的声音故作淡定：“诺，你的情书，初中部的学妹给的。”
盛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封粉色外封的情书一眼，像是犹豫了几秒，他才伸手拿过。
席知然暗暗长舒一口气，却听盛昭的声音说：“以后不用帮忙收。”
女孩子应了声，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小小喜悦。
她还没来得及回座位，倒是英语老师探头进来：“席知然，现在没什么事不，过来帮我批个卷子，哦哦，还有贺欣你也来。”
席知然这下动作有些僵硬，她和贺欣一前一后地往门外走。
贺欣倒是坦荡：“你有红笔吗，没有的话我今天带了两支来。”
席知然赶紧说了‘谢谢’，贺欣便笑着递给她。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贺欣其实是那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女孩子，她的下巴永远抬得高高的，力争把什么事情都做到最好。
席琼今天终于有时间来接席知然回家了，席知然一上车，女人就不放心地开口：“知然啊，我今早没给你做早餐，你吃了吧？”
席知然的书包里还放着半包没开封的格力高，此时措不及防地被席琼点了，她一时心惊，过了几秒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平淡地说道：“忘记了，吃了同学给的饼干。”
席琼不疑有他：“以后别吃饼干零食什么的当正餐，不健康知道伐？我明天给你买点面包，你早上直接带过去吃就好了——头还晕不晕啊？难过的话告诉我，我再带你去医院。”
席知然赶紧点了点头：“好的姑姑。”
席琼又往后座一挪下巴：“诺，今天是牛肉煎包，拿着吃吧。”
席知然乖乖道谢，这才伸手去拿，牛肉煎包是咖喱馅儿的，咬下去一口，汁水十足，几乎是入口即化，席琼不放心地在那边叮嘱：“吃两口就好了，别等会儿吃不下晚饭了！”
晚饭席琼做了虾仁炒蛋和水煮卷心菜，因为吃了个牛肉煎包的缘故，席知然只盛了半碗饭。
席琼的眼下带着阴影，显然是累着了，吃饭的时间点里，她都没力气开口点评席知然这一整天的生活。
席知然倒是犹豫了几秒，小声道：“姑姑，你这样太辛苦了，以后你要不把生的菜放冰箱里，我回来烧菜，好吗？”
席琼眼皮一跳：“你还会做菜？”
席知然声音更小了：“妈妈教过我的。”
在住到姑姑家之前，席知然的母亲胡思意天天叮嘱着她不要给人添麻烦，由此教了她不少拿手菜，但是这两年时间来，席知然没有任何下厨的机会，之前年夜饭想要露一手，也被席琼挡了回去。
席琼嘴边微小的肌肉抽动了两下，这才道：“没事，实在不行，我从单位食堂打包菜回来给你吃，你好好学习就行，不要操心这些。”
席知然低着头看有些煮糊了的米饭，小声应了。
她回房间后，把门小心地合拢，这才拿出手机，手机微微震动。
消息来自：胡思意
‘小知，开学快一周了吧？过得怎么样？’
席知然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就看到胡思意第二第三条消息便紧跟着发送过来：
‘我听你爸爸说，你是不是在开学典礼上摔了一跤，现在还要不要紧？’
‘你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都大姑娘了，要稳重一点。’
席知然的手停在了回复的页面上，半晌，她把‘挺好的，我和倩倩分在同一个班了，年级第一也在我们班’的字样挨个删减，最后乖巧地打上‘知道了，妈妈，下次不会了。’
再想了想，席知然又慢慢地敲上：‘妈妈，你和爸爸保重身体。’
她把手机息屏，紧接着坐到书桌前，对着备忘录，把所有科目的作业一字排开。
席知然有在开始写作业前整理作业的习惯，她通常会把文科作业放最前面写，对她来说较难的物理是压轴，而最后一位，一定会给数学。
而现下，她却先打开了数学书，把数学书里那张布满笔记的卷子拿出来，又平平整整地夹进了桌角那本《月亮与六便士》里。
她做这些简单的动作的时候，却觉得心跳额外得快，她像是借用了这些动作，短暂地把自己与现实世界分离开来，只是摸着书角皱起的边缘，也会觉得心中熨帖。
席知然不太清楚这样突然的情绪从何而来，但她却极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制止了这样让她心颤的感受。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重新回到自己的顺序，优先打开语文作业的时候，她的手机却再一次发出震动。
这一次，来信却不是胡思意，而是范倩倩。
对方企鹅头像是她最近的小墙头，此时正对着屏幕外的席知然抛媚眼，但范倩倩的消息却十万火急：“快看群群群群群——”
群？
席知然有些茫然地回到主页面，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被拉进了一个目前有二十四个人的群聊里，群名为‘一班一班不太一般’。
刚点进去，她就看到有人吐槽：‘这群名谁起的？这也太土了？’
下面好几条应和的声音，而很快，一个纯白头像跳出：‘先凑合着用用，主要这群就是咱班沟通的地方，有好名字立刻换啊’
纯色头像的姓名备注那栏是：贺欣。
席知然下意识地皱眉，就发现对方正是群主，而同时，有不少活跃的群友已经被贯以管理的绿标，下面还有不断刷新的：‘看看我看看我！我也想当管理狗！’
范倩倩和席知然的私人窗口聊天还在继续：“贺欣怎么突然拉班级群了？”
席知然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看到贺欣的纯白头像再一次跳出：“席知然，班长进来啦！给你个管理哦~”
席知然的动作顿了顿，这才发回了个‘谢谢’，而这条短短的消息却被更多的消息所冲走，不见踪影。
范倩倩的新消息还在跳出来：‘人家都是班长是群主啊？她怎么回事啊？’
席知然想了想，温吞地打字：“时间还短，我也没做什么班长该做的事情。”
范倩倩发了她一个翻白眼的表情，这才道：‘什么啊？天天备忘录不都是你写黑板的啊，每科作业不都是你搬过来啊？天天吃粉笔灰走这么多层楼梯！’
‘盛昭倒是挺好的，我看你之前够不到的地方，都是他帮你写的备忘录吧？’
‘但那贺欣干嘛了？就给大伙买了次冰激凌！’
范倩倩混饭圈，自然打字极快，倒是席知然，刚来得及看完她打的这长长一段，前者又发来了新的：‘我可说清楚了，我当时吃的那根冰棍，我后来把钱转给她了，还帮你的那根也付了！’
这件事，范倩倩之前没告诉席知然，她不由睁大眼，这才道：‘那怎么好意思……我明天就请你吃冰激凌！’
范倩倩也不扭捏：‘好，我要吃个最贵的！’
席知然忍不住笑起来，她发了个没问题的表情包回过去。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班级大群聊得热火朝天，此时，正好有一只大狗头像的企鹅号进了群，她还没来得及切屏关手机，就看到贺欣立刻冒出来：“欢迎欢迎，盛昭，我给你个管理啊~”
席知然的手停在那里，她忍不住点开那个号码，放大对方的头像。
她没看错，还真的是一只黑色的大狗，看上去像只杜宾犬，像素并不清晰，倒像是多年前的照片，被截取了一块下来。
但这也不难看出，屏幕中的大狗威风凛凛。
席知然不由心生羡慕。
她从小就想养只狗，但胡思意狗毛过敏，席琼又不爱收拾这些掉毛的小家伙，由此，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她还在那里微微惆怅，就看到一只带着仓鼠头像的号码蹭地一下跳出来：‘诶呀，盛哥你这狗真是帅气啊！’
而范倩倩飞速奔到下面：‘你这怎么说话的啊薇薇？你这仓鼠也可可爱爱啊！’
林威自豪地发言：‘那是，跟着我，自然养得珠圆玉润的！’
席知然不由笑了笑，她终于关了手机，让自己全身心地地投入作业。
等到终于攻克完了最后一道题干都看不懂的数学题的时候，一看时钟，已是晚上十一点半。
席知然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这才终于拿起手机，却发现自己的好友申请中多了一条申请，头像就是那只威风的大狗。
席知然本累得转不动的脑子突然清晰，她猛地坐直身子，立刻同意了来自‘盛昭’的消息。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开始聊天吧’飘在两人对话框的最上方，但是盛昭那边却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席知然不由有些懊恼自己之前怎么没有看信息。
她不知道盛昭到底是什么时候进行好友申请的，现下只能不死心地盯着屏幕，仿佛那其中会有什么其他的奥妙。
可偏偏时间又不声不响地过了几秒，如奇迹一般地，她看到了对方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第9章 第九章
“啊？盛昭请假了？”
“嗯，好像是身体不舒服。”
面对范倩倩的疑问，席知然回答得有些含糊。
以防对方追问自己，她低头看向手中的草稿纸，刚刚一道大题，她打了半面多的草稿，现在才发现，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误的。
范倩倩没有追问的意思，她趴在桌面上，恹恹地叹口气：“唉，真好啊。”
席知然这倒是有些好奇了：“请假是好事儿？”
范倩倩便答：“也只有大神这样的敢请假，你看看今天的课，除了一节体育外，全部都是语数外，叫我，高烧三十九度都得来！”
席知然刚想说也没那么夸张吧，却想起自己脑震荡的当天都坚持没回家——原因也正是因为那个下午都是理科，她默默闭了嘴，倒是范倩倩乐观地说道：“嘿，不过下节就是体育，明天就是周五，后天就是周六，希望就在眼前！”
席知然被逗笑了，她轻拍了一下范倩倩的肩膀，对方笑嘻嘻地问道：“开学第一个周末，你姑姑放你出来玩不？”
席知然犹豫了几秒，刚想摇头，另一边担任体育委员的林威叫起来：“来来来，排个队，咱上体育课去了！”
他声音细长，这时候倒是分外有活力：“兄弟们！打篮球啦！”
他人菜瘾大，组篮球局的时候分外积极。
他们一班和三班体育是同一个时间点，男生经常约着一起打篮球，女生就四散开来说话或者打打羽毛球。
三班有不少本来在上学期和席知然她们一个班的女生，大家现下明明也只隔着个教室，但一见面，都有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架势。
“干什么呢你！”
“扣篮会不会啊！这叫犯规懂不懂！”
席知然还沉浸在跟女孩子们聊天的开心里，这时候被身边女生推了推胳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是篮球场上出事儿了，冲在最前面的还正是林威，而另一侧，倒是那个和范倩倩相熟的体育委员，人称黑皮柏原崇。
席知然有些诧异，他们前一秒明明还打得热火朝天，这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到最后，‘黑皮柏原崇’和其他三班男生被他们班主任带走，他走到小姑娘这边儿的时候，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轻骂：“妈的娘娘腔！”
明眼人都知道他骂的是谁。
席知然和范倩倩的脸色立刻变了。
席知然微微皱眉，她深吸口气，准备上前为林威讨个公道，身边一向冲动的范倩倩却拉住了她。
范倩倩用的力极大，她的指甲几乎扣在了席知然的肉里，席知然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却只能看见对方紧抿的唇线。
然而，等人走了，旁的女生才小声地告诉席知然：“还好倩倩拉住你了，我和你说啊，可别招惹他，我之前放学回家，看到他和我们后面职高里那些混混玩在一起，都在抽烟呢！”
‘职高混混’？
席知然皱眉，不由想到当时围堵盛昭的那几人。
另一边的女生也叹口气：“对啊，你们真得小心啊，这人本来就脾气爆，不顾后果……据说，家里有点路子，是不是啊，倩倩？”
范倩倩勉强一笑：“嗯。”
范倩倩此时的神色竟有些难堪起来，席知然看在眼里，抢在女生再开口前，她轻声细气地结束这个话题：“知道了，谢谢你。”
到了晚上，席知然今天已经把作业的大头在学校里写完了，她预习了明天要教的课文和知识点，便终于放任自己的注意力到了手机上。
‘一班一班不太一般’的群聊如火中天，但现下都是些男生在交流游戏操作和攻略，‘黑狗’没有再发言。
席知然转了两圈笔，终于深吸口气，她大着胆子切到与对方的私聊页面，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刚发完消息，席知然却觉得像是手中的手机变得烫手一般，她飞快地把手机往床头一扔，自己则开始整理起了明天的书包。
等她几乎把每一本课本都放得整整齐齐的时候，手机才突然亮了。
席知然快速地拿起手机，果然，‘黑狗’头像出现了红点，她点开。
盛昭：‘明天还要再请一天假。’
席知然忍不住地皱眉，她斟酌了几秒：‘要紧吗？感冒？’
这一次，对方的名字显示出‘正在输入中’，然后又消失，他没有再回消息。
席知然心道不好，快速扯开话题：‘今天的卷子作业什么的我都帮你放桌肚了，明天你再不来，课桌都要堆满了。’
她还补充了一句：‘数学最多，有四张卷子，还有模拟卷，说是下下周就月考，你做好准备。’
这一次，盛昭发回了一个一只死鱼眼小狗表情包，表情包上的六个点好像在说他的无奈。
席知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也不贪心，就准备聊到这里为止，不曾想，那边的盛昭却发了新消息：‘模拟卷的大题你能拍我看看吗？’
席知然猛地站起身，她把刚刚整理好的书包重新倒出来，转而把数学试卷挑出来，整整齐齐地铺平，然后才手忙脚乱地铺平了，挨个拍了清晰的照片，传给盛昭。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盛昭主动的求助，但是对方却没有再发消息给她。
席知然不死心，但是挨了一会儿，最后居然抱着手机睡着了。
她在早晨六点整的时候惊醒，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把四散一地的卷子和书本全部理回了书包中，这才无意间看了一眼手机，这一眼却让她惊了一下。
她有整整九条未读消息，是盛昭把她发给他的题目圈出来，有的打了勾，有的直接划掉，重新写了解题步骤，详细得让标准答案都汗颜。
而倒数第二句，是他在发问：‘你睡了吗？’
最后一句是：‘班长，不要忘记帮我请假啊。’
明明只是平面而简单的文字，但席知然看到‘班长’两字的时候，却忍不住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掩饰自己突然发热的脸颊。
她在上学的路上，犹豫了三条街的时间，这才发回两条消息给盛昭，一条是‘谢谢！我再想想’，一条是‘好，祝你早日康复。’
这学期的第一个周末来得很快，堂哥从宿舍回来，席琼当晚带着席知然和堂哥一起下馆子，吃的是席琼之前吃过一次觉得还不错的日料店。
席知然其实不怎么喜欢生冷的东西，又不好下席琼的面子，进店后只点了个寿喜锅和炸天妇罗，堂哥和席琼又点了几个寿司和其他炸物。
席琼是聊天的能手，堂哥虽然温和，但也是有问必答，席知然喜欢这样的聊天氛围，以至于等寿喜烧的锅被端上来的时候，席知然还带着笑意，顺势看向了服务员。
对方的手骨节分明，白得几乎反光，被寿喜锅的热气一熏，带着微微的红。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席知然的眼神一顿，这才抬头看过去。
半透明的面罩遮住了服务生的下半张脸，但是仅靠上半张脸，看着那双漂亮但冷淡的桃花眼，席知然立刻认出了来者。
如同做贼一般，席知然整个人的身体都僵在了那里，她听到堂哥客气地和对方道谢，他没有说话，只是帮着开了锅子的加热按钮，这才微微鞠了一躬，留下一句‘还有什么尽管叫我’，便离开了他们这桌。
——不知是身体依旧抱恙，还是因为隔着口罩，他的声音相比平常稍显沙哑。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席知然几乎是魂不守舍，她反复地思考在刚刚的聊天中，她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一些不该说的事情。
堂哥心细，注意到了这一点：“知然，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席知然勉强一笑：“没有……就是有点热。”
席琼接话：“能不热吗？这烟朝着你这边吹呢！那个，那个小哥啊，帮我把空调开低两度行吗？”
因为尚且未到饭点，又是新店，现下店内只有零星几桌顾客，所以除了收银台外，只有盛昭一个店员。
他应了一声，拿起空调遥控机便降低了两度温度。
即便如此，席知然依旧如坐针毡，她吃着淋满酱汁的烤鱿鱼，眼神却小心翼翼地往盛昭的方向飘，终于，她看到盛昭朝着后厨的方向走了过去。
几乎没有思考地，席知然含糊地说了声想要去厕所，便急急忙忙地站起了身。
她不敢进后厨，但厕所旁边有一道通往后巷的门，席知然看着上面写着的‘员工专用’字样犹豫了几秒，这才推开了那扇门。
现下才是黄昏，但后巷的光照本就差，席知然眯了眯眼，才适应了突然黑下来的四周，她有些茫然地转头，却只看到分类垃圾桶放在稍左侧的位置。
她在原地惴惴不安地停了几秒，这才懊悔起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轻叹了口气后，席知然慢慢地往后退，想着就这样原路返回就好，只当做没认出对方就……
而等到她终于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却突然听到盛昭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10章 第十章
席知然错愕地抬头，盛昭站在她的面前。
他穿着藏青色工作服，一手拿着半人高的厨余垃圾，一手拿着脱下的半透明口罩，像是读懂了席知然的诧异，他指了指身后的门解释：“厨房的门和厕所边的门都是通向后巷，你是走错了吗？”
席知然的大脑飞速运转，听到他这么说了，立刻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点头：“对，对不起，我走错了。”
盛昭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他走到垃圾桶边，打开垃圾桶的塑料盖，把垃圾倒入其中：“原路返回就可以。”
席知然看着对方瘦高的背影，一时间有些紧张，她的手还搭在门上，但却不想就这么回去，便开口道：“你的身体没事了吗？这样打工不要紧吗？”
这个问题她昨天也问过，她本意是让盛昭不用这么勉强自己，不论是学校还是打工，身体不好的话就多歇两天，哪曾想那边的盛昭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回头：
“怎么，班长，我还需要证明我是真的生病了？”
席知然这才发现，对方的情绪不太对，他站在那边不动，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却像是要和席知然完全得对立开来，眼神也比平常更冷。
在那一刻，席知然一向慢半拍的反应突然跟上了，她舔了舔嘴唇，听到自己冷静地开口：“不用，我只是就事论事，你病假两天，我在担心你的身体情况，而今天的巧遇实在太巧，让我有点惊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意思，你想多了。”
她在看到盛昭皱眉之前，毫无征兆地开口：“盛昭。”
开口后，她才意识到，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念对方的名字，盛昭挑了挑眉，也像是有些惊讶般地看向她。
席知然撞入对方深黑的眼里，觉得自己掉入了一池不见底的深渊，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越发惨白的唇，她还是轻声开口道：“你看上去不太好，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今天回去以后，早点休息吧。”
盛昭没再说话，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微妙，像是有些新奇，更像是带着某种探索般地看着席知然。
但小姑娘脸皮薄，现下就像是个纸老虎，说完这些后，‘纸老虎’立刻泄气，按下门把手就回到了店内。
倒是穿着藏青色工作服的少年站在原地，顿了约有一分钟。
他今天起床后，头就一直在疼，眼前发黑的状况也没有要缓解的意思，但就在刚刚，像是奇迹般地，他看清了女孩子亮得吓人的眼，和她真切的担忧。
一分钟后，盛昭轻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小仓鼠胆子倒是挺大的。
席知然回到座位上，接过堂哥递过来的冰可乐，一口气喝完后，才神色如常地继续聊天。
这顿饭也到了尾声，席琼准备结账的时候，倒是有另一个面生的小哥送上一盘唐扬鸡块来：“您好，我们这边开业福利，您消费到了200送一碟我们招牌的唐扬鸡块！”
堂哥和席知然赶紧前后跟着道谢，倒是席琼在那边嘟囔着‘什么开业福利？我上次来怎么没有啊？’，席知然闻言，看向了后厨的门帘。
门帘上画着一只猫咪，与平常商店常见的大笑招财猫不同，那只白猫甚至没有正视顾客，只是单纯地停留在门帘上，翘着大大的尾巴，优雅地做出前进的姿势。
席知然周六一整天都上课外班，周日则是写半天学校作业，晚上才得了空，给胡思意打视频电话。
她们每周都打一次视频通话，虽然画面都自带美颜功能，但席知然却明显得觉得胡思意瘦了，她看了几秒，才叫了声‘妈’。
胡思意‘哎’了一声，她瘦了些但精神不错：“小知啊，第一周怎么样？”
席知然已经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地把自己当上了班长，模拟成绩第十之类的喜讯都报了一下，胡思意听得连连点头，严肃的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听到席知然说了‘下下周月考’的时候，才又收起笑意：“那你好好温书啊，别因为之前考得好了点，就掉以轻心。”
席知然乖乖点头：“好的妈妈。”
两人又聊了两句有的没的，胡思意才突然道：“今年国庆，我和你爸就不回来了，看新年情况怎么样吧。”
席知然愣在原地，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时间脑中一片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生涩地开口：“可是……你们本来每年也就回来一次啊。”
胡思意岔开视线，含糊地开口：“你也知道，最近我们这里不景气，听话，别耍小孩子脾气，好好听你姑姑的话，有什么事的话，发我消息。”
她把电话挂断了。
席知然看着重新回到聊天界面的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最后只是很轻很轻地吸了口气。
‘要乖，要听话’。
大人的事情你帮不上忙，所以就尽可能地不要添麻烦就好了。
周一随之到来，一到学校，前排的女生就忙着跟席知然范倩倩分享她周末去的音乐节，人挤人的环境下，每一张脸都在明暗灯光交错下，但是不难看出每张脸上明晃晃的笑意。
席知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林威便到了，他还是老一套，先着急忙慌地问席知然和范倩倩借了作业，但是稍微学聪明了点，边抄边往门后瞧，就怕孙志国又冷不丁地在他身后闪现。
等时间差不多了，席知然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盛昭从门外走进来，他进门的那瞬间，早自修铃声正好打响。
盛昭路过席知然和范倩倩这一排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下，席知然看着手里的考卷，不敢抬头，不知道对方看了一眼自己的感觉是不是错觉。
课间，席知然和盛昭一同去了办公室，两人拿了信息表，带回给每个同学填报，每年更新一次信息表也是实验的传统，大家并不意外，吵吵闹闹着就把表填完了。
席知然收表的时候却多了个心眼，彼时盛昭正好在写今天布置下来的英语作文，她便若无其事地伸手：“其他人收好了，就差你的了，你给我就行，我一个人去给孙老师。”
盛昭抬眼看了看她，便把表放在全部表格的最上面。
席知然紧张得生怕自己的心跳被对方听见，于是她一拿到盛昭的表，便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反正走到办公室还要个五六分钟，足够她看完盛昭的信息了。
父亲是警察，这倒是她之前知道的事情；母亲则和范倩倩说的‘小道消息’一样，是个话剧演员，而最后……
席知然的眼神停顿在‘兄弟’这一栏上，可奇怪的是，上面的信息却写的是宏德初中在读。
宏德席知然听说过，是江城口碑不错有名的公办学校，但是离实验有一段距离。
范倩倩和林威就都是宏德上来的。
但他们却好像从来没提过盛昭哥哥的事情……
对啊，是‘哥哥’啊。
她明明记得，之前盛昭的父亲打他的时候，说的是‘哥哥’啊？
席知然有些困惑地停顿了几秒，又把眼神重新在父母两栏里看了一遍。
不说别的，按照父母的职业，盛昭不应该缺钱。
席知然心不在焉地想继续看两眼信息表上的内容，身体却还是下意识地贴着墙壁边走，但即便如此，也突然被来人撞到了肩膀，她踉跄地后退两步才站稳，立刻抬头：“不好意思我刚刚没……”
她抬眼，来人竟是之前和林威起口角并在背地骂他是‘娘娘腔’的‘黑皮柏原崇’。
此时，男生手上拿着成捆的球拍，神色不虞：“看着点前面。”
他留下一句话，便转头走开，半点不提刚刚是他主动撞上的席知然，而他身后的女生却看了席知然一眼，带着抱歉地点点头，便立刻追上男生。
席知然微微皱眉，回到教室后，犹豫了几秒，才把这件事告诉了范倩倩。
范倩倩神色不变地听完了，突然道：“那男的叫于松柏，别辱柏原崇了……我爸以前在他们家公司干活，林威，他，我，初中的时候我们是铁三角——于松柏以前，还喜欢过我姐呢。”
席知然不知道这前史，她小心地舔了舔嘴唇，范倩倩却含糊地带了过去，没看席知然的眼睛，她继续道：
“但那于松柏真不是个东西……你知道不？他花钱买进的实验，他爸给实验捐了两栋楼！然后不知怎么消息走漏了，谁都知道他怎么进的高中，他一口咬定是薇薇传播的消息，你说搞不搞笑？后来他俩就一直不对头，林威去年进了竞赛，于松柏初赛就被刷了，就那事儿，他都找了好几次林威麻烦，说林威小肚鸡肠，背后搞他。”
席知然认真听完，轻声道：“林威不是这样的人。”
范倩倩烦躁地叹了口长气，却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一段日子没见那于松柏，怎么就和恶少似的，我听他们班的说，老师都怕他！”
说到这里，范倩倩话锋一转：“而咱薇薇啊，就一老好人，跟狗似的！”
席知然听到这边倒是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范倩倩也笑，她轻哼声：“夸他！狗是最忠诚的动物！”
她说到这里，突然回头，笑眯眯地看向盛昭：“大神，你家是不是养狗啊？”
席知然毫无准备，一下子被扯入了新的话题，哪曾想盛昭却抬眼，声音平平：“嗯，以前养了两只。”
范倩刚想再说些什么，却有男生吵吵嚷嚷地开口了：“不是，林威呢？体育课不走了啊？”
席知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范倩倩的聊天时间确实有些长了，居然已经上课五分钟了。
她心中突然划过不安，抓住了范倩倩的手：“林威，林威去哪儿了？”
范倩倩有些茫然：“他上节课刚下课就和我说去帮体育老师搬器材了，这会儿早该回来带队去操场啊？”
席知然已经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他去的哪里……体育器材室？”
范倩倩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对啊。”
席知然突然一瞬的口干舌燥，她听到自己轻声开口：“那个……我之前碰到于松柏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球拍，好像，好像也要去体育器材室。”
她来不及解释更多的东西，自己跨过椅子，立刻往教室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回头，声音急切：“愣着干什么！去体育器材室啊！”
“之前在球场上不是挺能耐吗？我犯规？你再说一次我听听？”
席知然跑到器材室门口才堪堪停下，她感觉自己的气血往上翻涌，而她身后的范倩倩脸色也煞白：“知然，他们在……”
范倩倩话没说完，手上已经一把推开了门。
现下，体育器材室中，本摆放整齐的器材已经倒成一团，像是有什么人在其中激烈地扭打，各种球类鱼龙混杂在地面上。
林威的头发被弄得凌乱，他的脸上带着血丝，此时龇牙咧嘴着朝着地面被按下，眼神狼狈却愤怒，而他的身周，则站着几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踩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动弹，另一个男生则嬉皮笑脸地蹲在他的面前。
席知然很快认出，为首的男生正是‘于松柏’。
现下，他手里松松垮垮地拿着棒球棒，另一只手则在玩弄着羽毛球拍：“林威，我最看不惯就是你这娘娘腔，总喜欢逞英雄，这次啊，爷爷给你点教训——”
范倩倩的尖叫和对方挥舞球拍的动作几乎是同时来临的，席知然看着那几个男生微带着错愕地抬头。
于松柏第一个冷静下来，他咧嘴笑起来：“倩倩，你怎么来了？”
他叫得太亲密，席知然甚至愣了下，但她很快感觉到范倩倩在气得发抖，可偏偏却没有发作，女生反倒是好声好气地说道：“于松柏，你有话好好说，你现在这样……”
于松柏镇定自若地抬手，范倩倩就没了声音，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转到席知然身上：“这位就是个生面孔了，怎么，要告老师啊？”
“不。”席知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此时分外冷静地开口，“不用叫老师的。”
于松柏一愣，玩味地笑起来：“诶唷，这位女英雄倒是很识时务……”
席知然举起了手中的手机，一字一句地道：“——我报警了。”
接下来的时间极为混乱，席知然听到男生骂脏话的声音，范倩倩带着哭腔的阻拦，也看到男生冲向她们这方气势汹汹的脚步。
他们挥起了球棒，于松柏眼中冒火，直接上前一步就拽住了席知然的手腕。
男生的力气太大，席知然几乎没有反抗地被他往前拖，她因为相反的后座力直接摔在地上，而同时，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扣在了她的手臂上。
对方看似用的力道不大，但席知然却觉得自己的手臂生疼，她愣愣地抬头，看到的是盛昭的下颚，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席知然甚至可以看清喉结一上一下的动作。
而下一秒，她才意识到盛昭说的是：“放开她。”
第11章 第十一章
于松柏看清来人后，神色却一顿：“你……”
他话还没说完，一班的男生蜂拥而来，他们对于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随之就愤怒起来。
再事态变得更加严峻之前，体育老师和孙志国一道前来，两人把林威扶起来，只轻轻一碰，林威便疼得咬牙切齿。
体育老师皱眉：“手折了？”
孙志国脸色不佳：“你先去医务室，席知然呢？”
他找了几秒，才从人群的间隙里，找到了坐在地上的女孩子，和她身边半蹲着的盛昭。
席知然看上去着实不太好，夏装校服是短袖，以至于她现下手臂上大大小小的擦伤一览无余，看上去甚至比刚刚被压在地上打的林威还凄惨些。
孙志国的脸色更黑了：“盛昭，把席知然带去医务室，然后等会儿你俩一起来找我。”
-
“抬手。”
“翻过来。”
即使早有准备，席知然还是被突然压上来的消毒棉花疼得轻吸一口冷气。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盛昭，轻声道：“我可以，我可以自己来。”
“你两边胳膊都有擦伤，这时候，还是尽可能地提高一点效率吧。”盛昭眼睛都不抬地说完，手上的动作却娴熟又力度适中，像是已经做过上百遍。
席知然的大脑转了两遍对方所说的话语，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品出对方话语中是否还有另一层意思，事实上，她现下的动作已经近乎机械，此时只能顺着盛昭的话，乖乖地抬起另一只手。
过了会儿，她听到自己发问：“……我报警了，警察来了吗？”
盛昭没有立刻回答女孩子的问题，他垂眼，看向对方轻轻贴在腿边的手，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的指尖一直在发颤。
她显然是在害怕，准确得来说，是在后怕那场打闹。
盛昭收回了视线，听到自己继续开口：“不会有事的，猴哥护短，报一次警也没什么。”
他话语的本意是想多少安慰一下女孩子，不曾想，那边的小仓鼠却突然抬头，认认真真地问他：“也就是说，他们不会进局子，也不会留档？”
盛昭花了几秒，才终于意识到对方现下在想些什么。
他几乎无法抑制地勾了勾唇角，倒是席知然有些困惑地看向他，一双棕色的杏眼带着认真与专注，显然，她没有在和盛昭开玩笑的意思。
盛昭侧开了视线，却只是道：“快去办公室吧。”
医务室的窗帘另一边，医务室老师正在处理林威的伤势，听她们的说辞，林威得去医院了，他左手臂大概率是骨折了，脚也一瘸一拐的。
等在旁边的范倩倩眼圈都红了，但她还是选择和两人一起去了孙志国的办公室。
“实在不好意思，就是一起小小的校内矛盾，我们这边学生搞得太厉害，劳烦您跑一趟了……”
现下是午休时间，走道上外吵吵闹闹的都是去食堂的学生，然而办公室门一关，室内冷气打得足，安静又冷冰冰得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席知然首先看向的是站在窗边的警察，一个面生的老师正满脸堆笑地和他说话，警察这会儿也点点头，交代了两句之后，便在孙志国和面生老师两人的道谢道歉中离开了办公室。
在走过席知然面前的时候，席知然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前一步——
有谁拉住了她的手臂，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席知然诧异地回头，盛昭目视前方，但却几不可查地向她摇了摇头。
席知然紧紧抿唇，她觉得大脑一片混乱，她走到孙志国的面前，面生的老师已经改了之前和善的嘴脸，劈头盖脸地给他们一顿臭骂：
“你们谁报的警？这点事情也要报警？学校要不要脸，你们要不要脸？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就算了，你还真想给你们同学档案里留污点？真是恶毒……”
席知然的手慢慢收紧了，在那位老师喝水的空档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冷静得令人心惊：“老师，这不是打架，这叫群殴，是我们班级的一位同学被三班的四位同学堵在器材室里……”
那老师被气笑了，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席知然的话：“还敢给我顶嘴？我看你们啊，现在就是生活得太好了，要是我们那时候……”
“好了，老路，你也少说两句。”
那边的孙志国不紧不慢地拦下对方的话语，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抿了口保温杯里的水，“我的学生归我管，你先去和上面汇报一下情况。”
他慢悠悠地说：“该送医院的送医院，该处分的，就处分。”
被叫做‘老路’的老师烦躁地叹了口气：“行，我倒看看你们想要个什么结果！老孙，你也别忘了提交报告！”
他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席知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现在为止，她都有些纳闷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她不说话，另外二人也不说话，孙志国确也没有催着他们开口的意思，他只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三人，语气平和：“席知然，你这伤，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席知然愣了下，摇头：“不用，老师，都是外伤，处理好了。”
孙志国点了点头：“行。”
他看了看三人，竟是有些困惑：“还愣着干什么？现在不去吃饭，下午你们要饿肚子啊？”
席知然有些诧异，范倩倩也有些傻了眼：“孙，孙老师，您不骂我们吗？”
她刚刚叫得劈了声，现下开口都嘶哑，孙志国听着她这声音直皱眉，却把椅子转了回去，面向桌面：“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我不需要骂你们。”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就看到孙志国像是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向他们：“你们三个都是有性格的，席知然，你我是知道的，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一出头，是不是都得干大事儿？”
他叹了口气：“报警不是最坏的方法，但一定是最后的方法，我希望呢，以后你们不要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但如果遇到了，第一时间，来找我，我会给你们解决，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知道伐？”
瘦瘪的中年男人挪了挪下巴：“我当这班主任，每个月多五百块钱呢！”
范倩倩轻声‘嗯’了句，席知然下意识地转头过去，却发现她的眼圈更红了。
确实，范倩倩是边哭边吃午饭的，她一边吃手抓饼，一边哽咽：“我没想到，我没想到猴哥儿这副样子，他居然，他居然……不是，这薇薇手咋办啊？他的梦想是要当
ba，要是，要是……”
席知然之前一直在困惑范倩倩和于松柏的关系，却找不到问询对方的好时机。
现下，她却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话语，回想了一下那位连三分球都投不太好的‘
ba’，委婉道：“没事，会好起来的，于松柏他们全部停课处分，就看后续怎么样了。”
她说着话，眼神却忍不住往眼前瞄。
盛昭正坐在她的对面，安安静静地吃着卤肉饭。
卤肉饭的香气都传到了席知然这里，但是少年却吃得很慢，甚至吃两口就会停下来几秒咀嚼，脸色也稍有些苍白。
这也导致了他明明没有干任何其他的事，可当连范倩倩都边哭边吃完了她的两个手抓饼，他的卤肉饭却还剩了一大半。
可等两人站起身，盛昭也拿着托盘起身，声音平平：“走吧。”
席知然忍不住道：“你吃饱了吗？要不也买个饼带回去？”
范倩倩边哽咽边赞同：“是啊，今天手抓饼很脆！”
盛昭拒绝了两人的好意，便回了班级，林威的座椅连书包也被清空了，范倩倩呆愣地看了两眼，最后也只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挨完了下午的课，范倩倩问席知然：“知然，你怎么回去？”
席知然答：“这两天我都走回去，我姑姑有事儿来不了。”
之前打过一次车后，她才发现，相比起走一长段路打车，还不如直接走回去得快，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而已。
范倩倩和席知然的家不同路，由此在校门口便遗憾作别。
席知然背着书包，小姑娘小心地挑着树荫走，而走了一段路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她看向慢吞吞推着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的盛昭，开口问道：“你家和我很近吗？”
盛昭抬眼：“我去打工。”
他顿了两秒：“之前ktv被查封，我被辞退了，所以现在在日料店谈了长期兼职。”
席知然这才想起，那个日料店确实在自己家的方向。
她想了想，小声道：“那你可以骑车走啊。”
推了十分钟车的盛昭：“……”
他终于开口解释：“今天打林威的几个人和职高的混混很熟，你报了警，他们可能会在放学路上蹲你。”
席知然轻声‘哦’了一声，对方没有主动说出是要护送她的话，她便不好意思直接说谢谢，想了会儿只能闷声继续往前走，后面自行车的声音也一直不近不远。
终于，席知然忍不住转头开口：“我可以走你旁边吗？”
她的后脖子发烫，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这样走我后面，有点奇怪。”
终于，两人并肩前行，黄昏的日光温和，把他们拉成了两道长长的黑影，自行车的车链碰撞，吱呀吱呀。
盛昭没有再说话，而席知然其实有很多问题，但她却也舍不得主动开口打破这份珍贵的沉默，她非常确定，很久以后，她也会记得这个下午，记得那两道长长的黑影。
终于，席知然家先到了，盛昭站定在原地，看着她往巷子里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小仓鼠急急忙忙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她的低马尾随着她的动作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是映证了主人的好心情。
盛昭说不清自己有没有被这样的心情影响，他只是躲避般地把眼神从对方的褐色眸子中移开，看向她两条手臂上的疤，音色清冷：“记得换药。”
他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让最后一句‘明天见’消散在了风里。
第12章 第十二章
席知然紧皱眉头，一手拿笔，一手拿尺。
小姑娘划辅助线的时候，有一股子几近偏执的认真，必须用尺，必须完全平行或垂直，以及……
她顿了两秒，把刚刚画完的辅助线擦掉，重新画上方向完全不同的辅助线。
今天是实验的月考。
虽只考大三门语数外，但实验注重形式，清空了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教室不说，还全部重新打乱班级顺序排了考试座位，每个班级变成二十五张桌子，配备两个监考老师。
席知然去了五班考场，而范倩倩和林威都在三班考场。
等到最后一门数学考完，收卷上去，席知然才长舒一口气，倒听到教室后门范倩倩的气声：“知然，知然，快来！”
她一转头，范倩倩笑嘻嘻地向自己招手，身后还带着个打着右脚左手石膏的林威。
席知然走过去后，才听到林威乐观地说话：“不错，虽然大爷我伤势略重，但不影响做题，幸哉幸哉！”
范倩倩毫不留情一个爆栗过去：“也没看你以前多爱学习啊！”
席知然忍不住地笑，倒是范倩倩长叹口气：“行了，咱快回班里，猴哥儿说了，今天谁都不许早走的。”
她冤大头似地看向身边的林威：“来吧病号，小的扶你。”
林威欢乐地应声：“得嘞！”
席知然眼见着两人搀扶着往前，刚浮现出的笑意却一下子隐下去不少。
对于之前的恶性杀人事件，那个评价他们‘不要脸、恶毒’的后勤处路主任，在之后又重新找过一次他们几人，一改之前的嘴脸，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不要继续追究。
原话是‘对学校影响不好，对你们也不好。’
而这件事主要的决定权，在最大的受害者林威和其家人手里，林威的母亲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本叫嚣着要于松柏公开道歉赔偿，但出乎意料的，林威却主动放弃了继续追究。
在于松柏的家长付清了医药费和营养费后，他带头，让父母那边同意了学校那边的协商。
更奇怪的是，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威明明在说的是自己的事，但眼神却一直往分外沉默的范倩倩身上飘。
他面上只笑嘻嘻地说着本大爷大人有大量不想计较下去了，但在周末的时候，他单独给席知然打过一通电话。
林威的手机收音不好，他们的通话中带着机械杂音，席知然只记得对方语气轻松地先关心了她的伤势，又和她扯了会儿有的没的，最后，很轻地和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但席知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是那个接受道歉的人。
她忍不住追问林威：“你同意协商，和倩倩有关系吗？倩倩和于松柏，还有你，你们之间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威沉默了很久，却只明确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你在这里干什么？”
席知然陷入沉思，眼看着林威和范倩倩离自己越来越远，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同时，她便知道来人是谁，席知然无声舔了舔嘴唇，这才回头，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在想刚考完的题。”
盛昭单手拿着书包，此时只是‘哦’了声。
席知然很清楚，今天对方和她在同一个考场里待了一整天，他就坐在席知然的侧前方。
数学考试席知然连抬个头的机会都没有，英语和语文两场考试间，小姑娘倒是偷偷看了对方好几眼。
盛昭顿了顿：“你数学大题第一题怎么解的？”
席知然这时候还在想自己到底偷看了对方几眼，毫无防备地被问住了，她刚刚只是随口说了个借口，只好现在立刻回想。
那边的盛昭倒是声音变重：“那道大题我上周和你说过类似的，虽然放第一题的位置，但其实是个陷阱题，如果你添垂直辅助线，那算出来的答案就是错的。”
他看着小仓鼠苦思冥想，两条细细的眉毛都皱了起来，但很快，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忍不住般地翘起唇角：“我没添垂直的，直接做了衍生线出去！”
盛昭微微隐下些许笑意，淡声道：“恭喜你，八分得手。”
他这么一说，席知然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些丢人，她轻咳两声，脸颊发烫，刚想岔开话题，就突然看到盛昭打开了自己的书包。
很快，他从中拿出一本还未开封的《月亮与六便士》：“说好赔你的。”
席知然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少年轻描淡写的话语变得加快加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把那本书拿在手里。
盛昭不以为然：“走吧，回教室。”
-
考完数学是四点整，而距离放学还有一个半钟头，孙志国坐镇一班，直接霸占了课时，给他们讲了上周正好没说完的卷子，五点刚过讲完后，又施施然地说自习到五点半回家，便离开了教室。
他一走，范倩倩两眼无神：“猴哥儿啊猴哥儿，可真的是不近人情……”
席知然也觉得自己太阳穴都胀痛，此时也只能有气无力道：“他是为我们好……”
林威在后座哀呼：“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倒是身后的盛昭不言语，席知然倒是深吸一口气，抽出数学试卷来，她越过第一道被盛昭钦点已拿八分的大题，往后面看去，在确定压轴题是盛昭之前从未和她讲过的类型之后，她才准备回头，问一下盛昭——
“盛昭，来，对个答案！”
可还没等席知然回头，就看到一道身影从自己旁边走过，很快，贺欣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透着股熟稔：“今天压轴题是我们上学期竞赛题的变式，这才是月考啊，实验忒不要脸了！”
范倩倩偷偷翻了个白眼，倒是席知然不由地攥紧了自己手上的试卷。
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往下听，但却忍不住地关心身后的动向，很快，盛昭便回道：“有两种解法，不难。”
贺欣似真似假地抱怨，她的声音清甜，此时更是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嗔：“哪里不难了，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对起了答案，两人语速飞快，但显然十分对拍，席知然看着手里的数学卷子发呆，想的却是现下安静地躺在她书包里的《月亮与六便士》。
贺欣也不拖沓，她像是真的单纯来对答案的，对完答案，懊恼了两句自己因为粗心扣的小点后，便干脆利落地起身，却像有意无意地落下一句：“我这周末生日，我妈想办个派对，小规模的那种，你来吗？”
席知然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还好，盛昭的声音很快响起：“没时间。”
他停了几秒，继续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贺欣不情不愿地走了，范倩倩颇为扬眉吐气般地挪了挪下巴。
下课铃正好打响，她一口气跳起来：“走了知然！回家回家！”
那边的林威缩着脑袋把自己当了快半个小时的空气，这时候也立刻跳起：“走走走！”
席知然无奈地摇头，她回身想理书包，却不小心勾落了盛昭放在桌角的草稿本，席知然赶紧道歉，立刻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草稿本正好翻到其中一页的草稿。
少年的笔记整齐又漂亮，即使只是草稿，也赏心悦目，但是，除了大批的数字之外，草稿纸的右下角画着一只……
仓鼠？
席知然仔细辨认了几秒，看着黑色水笔涂出来的涂鸦。
那确实是一只动画形象的小仓鼠，只是与传统意义上胆小又可爱的小仓鼠不同，它穿着……
盔甲。
不光如此，仓鼠小小的爪子里，还拿着宝剑。
像是一个战士，一个守卫者。
席知然把草稿本捡起，还给那边的盛昭，对方低声和她道谢，席知然犹豫几秒，才道：“你之前学过画画吗？”
盛昭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席知然赶紧道：“我看到里面那只……小仓鼠了，是小仓鼠吧？”
盛昭闻言，合起了草稿本。
他似有若无地又看了那边有些紧张的小姑娘一眼，这才含糊地应声：“小时候上过兴趣班。”
席知然‘哦哦’两声，她没有因为少年太过冷淡的回复而泄气，迅速地理好了书包，范倩倩已经一溜烟儿跑到了教室门口，这时候高高兴兴地和她挥手说再见。
席知然笑着和她挥手，自己也站起身来。
此时正好是放学的路段高峰，校门口人挤人，席知然却已有预感般地放慢了脚步，很快，自行车链的声音便吱呀吱呀地响起。
——自从上周起，因为两人又正好同路的缘故，盛昭便和她一起回家。
盛昭在想刚刚那只被对方看到的小仓鼠，不自觉便和女孩子并行，倒是后者眼睛发亮地转向他，声音很小：“今天还去打工？”
明明人潮拥挤，但她尾音带着点翘的问句却格外清晰，盛昭没多想，已经‘嗯’了一声。
他犹豫了几秒：“工作日休一天，周末全勤。”
席知然闻言看向少年，盛昭有一副极好的皮相，穿着的白衬衫干净整洁，却更显出他清瘦的脊背，他的嘴唇也老是发白，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恹恹的。
席知然深知自己不好劝他，想了想，才生硬地转开话题：“你英语作文用我给你的句式了吗？”
作为盛昭给她讲数学题的回报，席知然之前连夜把自己半年来积累下来的英语高级句整理成文档，发给了盛昭。
盛昭看向前方：“用了。”
席知然压住嘴角，步伐却忍不住轻快起来。
两人照常先走到席知然家的小巷子口，席知然和盛昭说了再见，走了几步后，还是忍不住回头。
可少年已经走远了，吱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声音也似有若无。
席知然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她走进单元楼，刚走到六楼，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席知然被吓了跳，看到的却是神色莫测的席琼。
她心下顿觉不好，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好小小声地喊了一句‘姑姑’。
席琼‘嗯’了声：“先进来吧。”
席知然忐忑地在玄关把鞋脱下。
席琼是个独立设计师，工作时间弹性自由，今天也不曾想到她居然回来得那么早。
屋子里还带着猪蹄汤的香味，想必席琼正在炖汤。
席知然把书包放下，刚想夸两句汤很香，就听席琼冷不丁地开口问道：“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生是谁？”
席知然的手突然得收紧。
她知道，自己应该先回答对方不是送自己回家，只是因为顺路，之后也应该回答那人是盛昭，是之前被席琼夸过的年级第一。
但现下，席琼站在她的对面，女人的头发紧紧束在脑后，脸上神色绷紧，明明是平视，但却像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她，眼神中带着已经盖棺定论般的痛心。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不耐，见席知然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冷冰冰地继续：“席知然，我在问你话呢。”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们这样多久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诶唷，你早说嘛！”
席琼在给席知然盛第二碗猪蹄汤。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娇嗔：“那原来是盛昭啊，我还真没认出来！这孩子厉害啊，勤工俭学，真好，真好。”
席知然小口抿着猪蹄汤，轻声继续：“我们今天月考，他还趁着回家的路上，回答了我几个我没做出来的题。”
席琼听完更是喜笑颜开：“那真的是太好了，明天早上我给你做三明治当早饭，多做一个，你带过去给他，算是对人家的感谢，你看怎么样？”
她一想又摇头：“不够，你们还得做一年同学呢，这样太随意了，直接叫人来家里吃饭吧，那个日料店不是很近吗？”
席知然一律乖乖点头：“好的姑姑，得看有没有机会。”
而直到晚餐结束，席知然走进房间，等她关上房间门的那一刹，她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眼前都发黑。
她闭眼喘息，席琼之前那副审视她的模样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席知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很重，一下又一下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委屈和惭愧。
——她很清楚，她其实也没有那么清白。
-
实验的批卷效率一如既往得高，周二一上午，班级内的布告栏上，就贴好了每个人每科的成绩单。
范倩倩显然比席知然还要兴奋：“知然知然，你看，你第六诶！”
她凑近席知然，眼睛亮得像个一百瓦的灯泡，压低声音：“贺欣第七，总分比你低了五分呢，爽！”
席知然倒是没有半点骄傲的意思，她很清楚，她的大三门一直不错，但如果要加上物地生这样的小三门，她那点优势便不能看，由此才会在模拟考的排名中排第十——
那还是她的超常发挥。
贺欣则应该就是和她正好相反，‘万年老二’的称号不是作假的，对方是真的每科全面发展，而小科目更是她的优势，也因为是竞赛生的缘故，她的物理化学都极为优秀。
而至于第一名……
席知然的眼神慢慢上移，看着那几乎是巍然不动的‘盛昭’二字，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唇角。
今早席琼还是做了两个三明治给席知然带来。
席知然纠结了很久，在早间操前，趁着范倩倩和林威两人都不在，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包好的三明治放在盛昭的桌上。
男生正在听听力，这时候措不及防，席知然眼睁睁地看着他桌上的笔被她的三明治撞倒，紧接着，雪白的试卷上便多出一条长长的划痕。
盛昭：“……”
席知然已经收回了手，此时像是投降一般地举在半空，她几近绝望地看着三明治白色的外包装，半晌才嗫嚅着开口：“这是我姑姑，姑姑给你做的三明治，她，她谢谢你送我，回家……”
盛昭看着对方紧张得都快哭出来的模样，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声。
他低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那份好意，但是肉松的香气顺着三明治薄薄的外包装往他鼻翼边飘，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自己说道：“谢谢你姑姑。”
席知然几乎是松了口气，她大着胆子看了看盛昭现在在做的听力书，看着上面对方涂改的痕迹：“你这是《听力加油站》吗？这个对你来说可能会有点简单，你可以做它的进阶版，你有吗？”
说着，她把自己的书包打开，拿出《听力加油站plus》，翻了翻却有些尴尬地道：“我这边都写完了，不能借你感受一下。”
眼见着盛昭看向她手里的书籍，席知然犹豫几秒：“我明天和倩倩约好了一起去新华书店，要我给你带一本进阶版吗？”
“什么什么，盛哥也要买教辅？”
林威和范倩倩回了教室，林威兴冲冲地往前冲，一瘸一拐的样子倒是有些好笑，他两眼放光地一把揽住盛昭的肩膀，“别叫咱知然给你带啊，一起去不？”
林威作娇羞状开口：“人家还想大神指点一下物理和化学都买点什么课外书呢。”
席知然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
但心中，她却是有些期待盛昭可以和他们一起去的，所以一时间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只在心里偷偷给林威点赞。
盛昭似乎想了想，摇头道：“我明天下午要去打工。”
席知然的心沉了下去，但还没等到林威打圆场，就听到少年继续开口道：“今天可以吗？我确实也想买教辅书。”
林威潇洒一挪下巴：“得令！那咱就一起今天去！”
席知然从来没有那么盼望去新华书店。
距离实验最近的新华书店就在学校后门的拐角，因为现下都更流行网上购物，所以不管什么时候，这里总是门可罗雀。
但是席知然喜欢多本实体书堆积在一起散发出来的味道。
对她来说，那是足够令人安心的庇护所。
盛昭拿了席知然推荐的《听力加油站plus》，又给林威推了两本物化全能教辅，林威也还嫌不够，倒被范倩倩毫不留情地塞了本大部头《作文大全》：
“你多背两个论据，多看两篇例文吧你！”
席知然忍笑看着两人闹着，突然也觉得手上一重。
她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到一本《辅导与训练》，与此同时，盛昭的声音也响起：“你的做题量不够，除了老师课上布置的卷子，每天你再多做一点。”
他的声音很随意：“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席知然的手微微收紧，她听到自己说了句‘好的’。
说是来买教辅，但其实买教辅只花了十分钟，林威很快被藏在店里深处花花绿绿的小说吸引了目光，他惊呼：“我靠，《玉碎》出三了！”
他拿了两本过来：“你们看了三不，什么时候出的，怎么一直没声儿啊！我靠，快让我看看岁岁复活没……”
岁岁是《玉碎》系列的女主角，是个漂亮有主见的半妖。
席知然也眼前一亮，刚想踏步过去，却听到身后声音响起：“《玉碎》是什么？”
她愣了一秒，才意识到这是盛昭在说话，她有些诧异地回头，发现少年有些困惑地看着席知然手上的小说。
在他的脸上，困惑绝不是一个经常会出现的神情，席知然不由觉得有趣，偷偷多看盛昭两秒，才细声细气地解释：“是一本架空冒险小说，这两年很火的，据说，它的作者和我们一样，都只是高中生。”
范倩倩今天有点不在状态，这时候也忍不住应声：“那可不，天才高中生不随君！”
林威酸溜溜地说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高中生啊……他又不签售，不爆照，说不定是个大叔藏在皮后面写中二小说……”
范倩倩干脆地给他一个爆栗：“说什么呢！刚刚是谁欢天喜地地说不随君出新书了？”
席知然也少有地认真反驳：“之前也有人怀疑过不随君的年龄，但他晒过证据，他不仅是高中生，而且也是江市的。”
范倩倩已经长叹了口气，她的声音变小：“江市高中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能碰到他啊。”
席知然微微点头，声音却带着点害羞：“我很想见他一次。”
林威嘴里嘟囔着，手倒也是很诚实地也拿着三本《玉碎3》，结账的时候倒是抢着给大家付了款：“行了，林哥请客，都别抢都别抢！”
席琼已经先一步驾车等在书店外，这时候看到四个高中生出来，倒是笑眯眯地探出头：“大家好啊。”
范倩倩和林威倒是记得这位笑眯眯阿姨那盖过天的嗓门，一时间整个人都挺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和席琼问了好，便找了个理由赶紧溜走了。
到了盛昭那里，席琼分外热情地从后座拿出刚买的鲜肉馅饼：“盛昭是吧？一直听我们家知然提到你，谢谢你帮助她学习啊，以后同学之间也继续帮助哈！”
席琼热情的架势让席知然一时间觉得脸上发烫，一时间，她的耳边几乎听不到别的，只一句‘一直听我们家知然提到你’反复回荡。
她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熟了，却偏生一句话都说不出。
倒是盛昭，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身边几乎要冒烟的姑娘一眼，礼貌地接过那边女人递过来的鲜肉馅饼：“谢谢阿姨，我会的。”
席琼再接再厉：“你家在哪儿啊？要不要阿姨带你一程？”
席知然觉得自己像搁浅的鱼，此时说话张了张嘴，只有泡泡但没有声，还好盛昭这时候拒绝了：“阿姨，我是骑自行车的。”
席琼这才后知后觉地‘哦哦’两声，几近不舍地看了眼盛昭停在书店另一侧的自行车：“那你回家注意安全啊！”
盛昭应了声，席知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低着头和对方说了句‘再见’，便像逃一般地钻进副驾驶。
席琼奇怪地看着她：“脸怎么那么红啊？”
席知然看着盛昭走远，才小声道：“我和盛昭不熟的，人家是因为互帮互助计划才帮我说题，姑姑，你这样有些太麻烦人家了。”
席琼失笑：“这有什么，你想太多了，请教几道题的功夫，能多麻烦他？”
席知然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争不过席琼，只好以沉默做小小的反抗。
席琼倒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席知然的情绪，回到家还兴冲冲地说要给席知然煎一块牛排以庆祝她的月考成绩——
实验高中会实时把成绩同步给家长，席琼对于席知然堪称突飞猛进的数学非常满意。
席知然到底没拒绝席琼的好意，她吃完了那块煎得有点过老的牛排，疼了半晚上腮帮子。
实验确实秉持‘劳逸结合’的校训，刚考完月考，就是运动会。
大礼堂内，盛昭和席知然代表一班，抽取运动会开幕式方阵的出场顺序。
因为抽完就得回班级默写古诗词的缘故，抽签的前几分钟，席知然还在抓紧时间看古诗词，倒是感觉身边的盛昭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头，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现下上台上抽签的，是三班的代表——正是于松柏。
几秒后，席知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小声发问：“停课一周，这就，这就结束了吗？”
盛昭的眼神随着台上吊儿郎当的少年移动，回答席知然：“嗯。”
而等到三班的代表下台，便听老师问道：“高二一班来了吗？过来抽签。”
席知然觉得自己的腿几乎不听使唤，她死死地盯着那边的于松柏，他正轻松地和身边的人聊天，嬉笑打闹。
像个没事人一样。
突兀地，席知然感觉到一股愤怒在自己的心中蔓延，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后槽牙，却感觉到身后少年的手轻微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他贴得离她很近，声音冷静：“稳住，先上台。”
第14章 第十四章
席知然听到耳鸣声响起，可盛昭手心微凉的温度奇迹般地透过了她单薄的衬衣，传递到她的皮肤之上，让她的心中安定了不少。
她深吸口气，在那边负责老师第二遍催促‘一班代表来了吗’的时候，终于抬步向前。
于松柏和另一个有些面熟的女生正从台上下来，与席知然和盛昭碰了个正面。
席知然的手不由收紧，倒是那边于松柏轻哼一声，她冷静抬眼，撞到那方少年狭长的眸子里。
他有一副好皮相，这时候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的样子倒是显然自然轻松。
明明是已经轮到了盛昭和席知然这边抽签，他却没有要半点退让开位置的意思，席知然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眼前的抽签箱，神色自然地慢慢往前，却听他突然开口：“盛昭。”
席知然明显地感觉到身侧的盛昭微微地一顿。
紧接着，盛昭便继续往前走去，而于松柏却像不依不饶般地拖长了声音开口：“好久不见啊，什么时候来叙叙旧？你哥最近怎么样啊？”
席知然下意识地皱眉，然而，她一抬眼看向身边的盛昭，却几乎是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手在抖。
那样的颤抖极为得隐秘，要不是席知然与他的距离如此得近，是绝对无法发现这样细微的动作的。
席知然抿唇，女孩子一手抓住了盛昭的小臂，后者脸上依旧冷静，长睫却微颤，这时候顺势看向她的方向，而席知然头也不抬，只把盛昭向抽签箱的方向推。
——女孩子用了点力气，白皙的手背上甚至微暴起些许青筋，像是要把他从某个未知的地方扯回来。
席知然看见盛昭深深地又看了自己一眼，没有理睬于松柏的话，径直按照席知然的指示，走向抽签箱那里，沉默地伸手入箱。
而席知然留在原地，她看向站在抽签箱旁的于松柏，对方无所谓地笑着，看着她的模样，倒是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干嘛，这么凶啊？你是倩倩的好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好朋友啊，紧张什么？”
两人的距离被他突地拉近，在外人看来，于松柏正带着微笑和席知然说话，而席知然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突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几乎是霸道地把女孩子拢到自己身侧，却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与警告。
席知然冷冷抬眼，看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唇，轻声道：“你是还想让我再报一次警？”
于松柏顿了顿，他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盯住自己的女生，不怒反笑，主动退后了半步，神色悠然：“你是席知然，对吧？我也记住你了。”
语毕，他也不等席知然回话，自顾自地下了台阶，在台阶下等他的女生还笑着和他说了点什么，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席知然面上不显，眼神微转，身后则传来一声突兀的‘走了’。
席知然回头，盛昭拿着手里的纸条，展开给她看：“第二个出场，一般般。”
席知然现在心思不在这上面，只能胡乱一点头，看着盛昭把纸条叠在一起，随意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看着对方动作的手指，突然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个ktv，盛昭也是如此把格力高的纸袋这样随意一叠，扔进垃圾桶的。
席知然眨了眨眼，回程路上却是很安静。
等到进入教学楼，盛昭却突然开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席知然有些不解，她侧头看向身边白衬衫的少年，后者居然还提醒她：“第二次了。”
这是席知然第二次碰到关于他家庭的事情。
席知然想了想，挑了个最无关痛痒的问题：“你和于松柏以前就认识吗？”
盛昭语气平平：“嗯。”
他等了几秒，发现席知然竟没有再开口的打算，终于忍不住道：“没了？”
席知然认真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问道：“你想回答这些问题吗？”
盛昭被她一噎，偏生女孩子的目光专注，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便老实地开口：“不想。”
紧接着，他便看到女孩子清浅地笑了一下，那丝笑意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像是忍俊不禁。
盛昭不由地呆了一下，就听对方无奈的声音响起：“那不就好啦。”
她的眸子明洁，一笑就会发亮。
盛昭倒是犹豫了几秒。
他其实没怎么认真观察过女生，现下倒是有些疑惑：是每个女生的眼睛都会这么亮吗？
进了教室，席知然提高声响宣布抽签结果，气氛倒是热热闹闹的，明天就是运动会，一时间，大家连上课的心思都几乎没了。
还是孙志国树人有方，一进教室查明情况，果断一套卷子下来，全班直接安静了。
席知然一套卷子做得腰酸背痛，一看范倩倩那边，却发现对方拿着笔在发愣。
自从林威事件发生后，她便偶尔会有些魂不守舍的时候，席知然看着女孩子眼下的青黑，犹豫着想要说话，却听对方轻声道：
“知然，我出去走一圈再回来。”
席知然只好点头：“下节课可是数学，你快点回来。”
范倩倩便慢吞吞地走出去，没隔一分钟却又步履飞快地回来，脸色煞白，席知然吓了一跳，她坐起身来，看着范倩倩紧紧抿住的唇，小声道：“你怎么了？”
见女生不说话，席知然便猜测道：“是看到谁了吗？”
范倩倩脸色苍白地看了她一眼，席知然眨眨眼：“于松柏？”
她几乎用的是肯定句。
不等范倩倩说话，她小声解释：“之前抽签的时候……我碰到他了。”
范倩倩愣了会儿，这才长长吐出口气：“停课查看……结束了？”
席知然点点头，她看着范倩倩慢慢地坐回椅子上，终于忍不住轻轻问道：“倩倩，你怎么啦？”
范倩倩的眼圈却突然发红，但还没等席知然继续追问，她已经把自己埋在了桌上，强硬地结束了后续的话题。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今天却正好轮到席知然和范倩倩做值日生。
林威得去医院换药，便不帮他俩的忙，倒是盛昭，看了两眼席知然后，走出教室外，自然地带上了所有窗户。
范倩倩情绪已经恢复过来，她手脚麻利，席知然扫地她就拖地，两人搭档，做完一切后，天边的夕阳居然还没沉下去，红得滴血般挂着。
席知然最后把扫把拖把都归位，她看向范倩倩的时候，倒是犹豫了几秒，转而刻意把声调抬高：“倩倩，今天我姑姑不来接我，我请你去吃鸡柳吧，吃大份的，淋番茄酱，好不好？”
范倩倩的动作却停了几秒，她舔了舔嘴唇，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对不起啊知然，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得早点回……”
她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席知然下意识地附和：“好，没事儿，你姐姐也正好放学吧，我们去找她？”
她刚想再说两句，那边的范倩倩却停住了动作，她站在原地，拳头慢慢地握紧。
席知然边锁门边转头看过去：“怎么啦？”
范倩倩过了几秒，才轻声道：“她这两天，没有，没有来上学……”
极为突兀地，话还没说完，黑发的姑娘却已经蹲了下来。
小声啜泣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很快，啜泣变成嚎啕大哭。
席知然措手不及，她赶紧走到范倩倩身边，她也蹲下，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地掏纸巾：“倩倩，怎么了，你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范倩倩不肯回答席知然的话，只一昧地摇头：“不是，不是……”
席知然柔声安慰了她半天，范倩倩却没有给她更多的反应，只会摇头，最后哭得都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无奈之下，席知然给林威打了电话，对方刚从医院换药出来，听清楚事由后，匆匆给她留下一句‘等着’，便赶到了学校。
两人本想着把范倩倩送回家中，然而范倩倩眼睛都肿了，但却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轻轻说道：“我得去四院，接我姐姐的班……我爸还在，还在icu里。”
席知然慢慢地睁大了眼，她完全不知道这一茬。
林威却阴着脸，帮范倩倩打了出租车，他提前给了司机钱，范倩倩看着男生掏钱的动作，眼圈却又红了。
席知然听到她的声音含糊又小声：“我之后还你。”
林威却像不耐烦一般地摇头：“谁要你还啊，快走吧，穗穗姐等你呢。”
范倩倩又朝着席知然这边笑了一下，席知然抿唇，把手里的纸巾湿巾全部塞在了范倩倩那边，才小声道：“去吧，倩倩。”
范倩倩走了。
林威和席知然站在校门口，席知然看了眼林威的石膏，主动帮他接过了书包。
林威措手不及，就看到席知然淡定地一肩背一个包：“走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打车，林威拄着拐杖，席知然背着两个书包，却都没说话。
终于，林威忍不住开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席知然顿了顿，倒是忍不住有些困惑，说来也奇怪，今天突然这么多人想要她提问。
林威倒也不卖关子了，他的语气沉重：“范倩倩的爸爸之前在于松柏家做事，你知道，是吧？”
席知然点头，林威便继续道：“干事情的时候，出了工伤，她爸爸断了条腿。”
席知然的脚步不由地停了下来，林威眨了眨眼，声音越来越低：“明明是工伤，但是于家不肯赔钱，范叔叔一个人拉大了倩倩和穗穗，两个高中生，都是花钱的时候……”
他的声音也变轻了，席知然很努力才听清他说的是：“所以范倩倩得追着于松柏要钱。”
席知然这才想到好久之前，在于松柏还是离她很远的‘黑皮柏原崇’的时候，范倩倩与对方一次又一次的见面，每次回来的时候，她神色都有些莫名。
席知然那时候……甚至以为是范倩倩对于松柏有好感，却不知道……
女孩子的手不由握紧了书包的背带，她忍不住问道：“是腿伤复发进了icu吗？”
林威长叹口气，他的声音细长，这时候却听上去很重：“不是，是范叔叔没想开，前天晚上喝了农药。”
他突兀地看了席知然一眼：“我知道，你也是真的为倩倩好，但她太要强，这些事情，我把你当朋友，也把你当范倩倩的朋友，所以我都告诉你，但……我俩能做的很少，后续的话，能帮就帮，不能帮，你就尽量别提这事儿。”
席知然没说话，却有种极为奇怪的错觉。
在某一瞬间，她和林威的影子明明并肩而行，但明明林威滑稽地拄着拐杖，走路还一瘸一拐，他的影子却比她的高出了一长条。
林威走了。
席知然看着对方吃力地一手拿着书包，一手拄着拐，消失在路灯的尽头。
——他和席知然家是反方向，陪她走了这么久，就也得走这么久回去。
席知然看着看着，竟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现下，她已经走到了家附近，日料店就在不远处，正是饭点，灯照通明。
席知然眯着眼看了几秒，在忙碌的店员与食客中，实在找不到盛昭的身影。
她不想回家，只先进了拐角的便利店，买了一个冰沙。
便利店的橱窗正对日料店的门口，她坐在位置上，一勺一勺地挖着冰沙，湿润而潮湿的外壁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化作了水。
席知然一会儿想着在医院里的范倩倩和范穗穗，一会儿担心林威现在走到了哪儿，会不会因为腿脚不便而走不动，她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抬头，想在日料店中，找到盛昭。
终于地，她看到了那个少年。
穿着藏青色工作服的少年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他会微微低头听取顾客的点单，也会抬头转向侧边，向着自己的同事说着什么。
他好像永远不会疲倦，像个从未停止的陀螺，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她不敢多看对方，吃完了冰沙，便准备起身。
突然地，便利店的大门打开，愉悦的开门铃随之响起，席知然下意识地抬头，却僵在原地。
吊儿郎当的少年勾唇笑着，而他身后，则跟着好几个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混混。
席知然看到为首的蓝毛，心就突然沉了下去。
——这是之前围堵盛昭的领头混混。
果然，于松柏和那些职高混混是混一起的。
席知然迅速低头，刚想无声地溜出去，却发现于松柏已经看向了自己这里，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像是遇到老朋友般得熟络：
“诶唷，这不是席知然吗？意外之喜啊！吃冰呢？”
他笑嘻嘻地走到席知然面前，身后的混混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门，他靠在席知然的桌角，两只手轻轻地搭着，尾音上翘：
“我听我兄弟说啊，我们和你的过节，可不止一两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