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楔子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江南杨柳岸上,青瓦屋檐之下,层层阳光暖和。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阳光下缓步前行,时而伫立,时而漫步,倒是显出一派惬意。 “喂,喂,小公子……”一道俏生生的声音从郁郁葱葱的树顶里传了下来。 恰好走到树下的少年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张从树叶里钻出来的如花小脸蛋,那是一个明媚的小姑娘,约莫十岁。 她的嘴角轻轻翘着,眉眼像是天生带着微笑的弧度,让人只是看着就打心底得欢喜。纤细精巧的眉眼,小小的笑容酣甜又沉静,脸颊上还带着些许汗珠,晶莹剔透,像是一朵在阳光下盛开的花,美得让人止不住地叹息。只是年纪尚幼,这份姝色还很青涩。 少年愣了一下,却也没有惊诧,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小姑娘的话语。 但那小姑娘却仿佛是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小姑娘的眼里是有多么惊艳。 阳光下的少年,只是着了一身家常的青衫,因是未及冠,故而一头墨发用发带扎起,或许他还有点不舒服,那张清瘦俊秀的脸带着些苍白,可这一分苍白更显得人我见犹怜,在小姑娘的心底,只觉得这人可真真就是书上说的芝兰玉树,道不尽的清俊雅致。 “小姑娘,请问有什么事吗?”少年见人久久未言语,这才开了口。话音沉沉,却如玉珠落盘,悦耳动听。 那小姑娘眨了眨双眼,仿佛大梦初醒,稚气的脸上无端浮起一抹晕红,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小公子,能不能麻烦您帮忙找一个木梯给我?” “嗯?”少年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我一时胡闹,偷溜出来的,路中见树上野果可爱,遂就上了树,可思量不全,这,上是上来了…嗯,却是下不去了…我若再不回去,只怕要累着阿青被罚了…”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愈发低落,面上满是担忧与羞愧。 少年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轻声道:“这儿离庄子还有一段距离,要找木梯,得要去庄子里,来回怕是还要一段时间,要不,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那小姑娘一惊,急急地摆了摆手道:“别别,我这要是跳下去,要是压坏你了,可怎办?” 少年郎那一身的清雅,如琉璃,如白釉,如青瓷……总而一句话,在小姑娘的眼里,那就是碰不得蹭不得的汉白玉。 少年郎见小姑娘一脸的惶恐,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张开手,道:“别怕,我不是纸糊的,你这么小小一只,压不坏的。” 小姑娘可劲儿摇着头,拒绝道:“不行不行,我可沉可沉了,阿娘都说我是小彘呢。” “可若是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了,届时你的阿青可要受罚了。”少年郎难得露出少年心性地打趣道。 小姑娘皱着眉头,左右为难,想了想,她为难地道:“那我试着爬下去,若是半途掉下去,应也不要紧,若摔得厉害了,就烦请小公子帮我喊人吧。” 此时的小姑娘倒是忘记了,若她摔着了,只怕她的阿青被罚得会更厉害。 少年郎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小姑娘已经背对着自己开始从树上往下一点点挪动了。 “小公子,你可千万别来接我,我身子敦实得很,摔不坏,要是压坏你了,那可就是罪过了。”那小姑娘爬到一半,手脚就开始发抖,树太大,她的手很小,要拽不住那粗糙的树皮了。只是这时她还不忘咬着牙叮嘱着树下的少年。 忽而她的手一抖,终究是拽不住这树皮了,整个人往后翻下去,她登时闭上眼,伸手捂着脸,小姑娘还是爱美的,想着摔着哪也不能把脸伤了。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来,她悄悄地睁开眼,大而水灵的眼睛从张开的手指缝里看出去,却见一张笑颜近在眼前。 这张脸笑起来很美。 清雅俊致的眉眼舒展开来,略微有些惨白的双唇微微翘起,如星子一般的眼眸,弯出了优美的弧度,静静地看着,仿佛空中洒下的点点阳光。 芝兰玉树,君子端方,却又瑰丽浅媚,说不清的风月无边。 “好了,没事了,别怕。”少年只以为小姑娘是吓到了,轻声安慰道。 这一出声,就将看人看呆了的小姑娘唤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少年的怀里,少年的怀抱有点凉,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味。 小姑娘急忙挣脱下来,一落地,就细细端详了一番少年,见他身姿挺拔,不似被自己敦实的身子压坏的模样,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其实小姑娘确实不沉,身子娇小,只是脸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让她看起来似乎圆润了一点。 那小姑娘整了整衣服,沉静有礼地行了一个福礼,感激地道:“皎皎谢过小公子的搭救之恩。不知小公子贵姓,家在何处,皎皎回去后定让爹爹上门感谢。” 少年笑了笑,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皎皎摇摇头,认真地道:“于小公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皎皎来说,可就是救命之恩。”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回答皎皎的问题,只是忽然开口道:“小姑娘,似乎有人找来了,不知是否是找你的?” 远远的,似乎有吵杂的人声传来,只是听不清喊的什么,可是皎皎立马听出了自个儿贴身侍女阿青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哭腔。 皎皎一听,就知道,定然是自己任性妄为让爹爹发现了。她也顾不上再询问少年的住址,正想顺着声音跑回去,却又停了脚步,踟蹰地道:“小公子高义,施恩不望报,那皎皎也不勉强小公子,只是不知小公子的名讳,好让皎皎知道搭救的恩人是谁?” 少年郎笑着躬身一礼道:“怀瑾,唤我怀瑾即可。” “皎皎谢过怀瑾公子。”皎皎又行了一礼,听着阿青的哭声里已然是带着沙哑,她着急地跑了过去。 “阿青,我在这,在这……” 少年看着皎皎一路蹦跶着远去,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胸腹间一阵闷痛传来,随之是肺腑里的呛咳引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少年低头捂着唇,闷闷地咳嗽着。 “公子!”一道黑影从不远处飞窜过来,扶住不断咳着的少年,黑衣人从自己的袖子取出药瓶,倒出数颗,忙给少年服下。 好一会儿,少年才平复了咳嗽,只是放下来的手中一团猩红,唇边也带着血渍,惊得那黑衣人只想抱着人赶回去找大夫。 少年只一眼就猜到黑衣人的想法,他摆了摆手,伸手不在意地拭去唇边的血渍,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只是一时冲劲,触到了内腑伤处,歇歇就好。” 黑衣人很是不满地抱怨道:“公子往后若是想外出走走,还是带着我吧,有事也好吩咐属下去做。” 少年知道黑衣人是为自己着想,也不在乎这人话语里的没大没小,只是笑着道:“那小姑娘和她的仆从们汇合了吗?” “公子放心,我让瑶六跟着了。那小姑娘……”黑衣人有些迟疑地开口,能到这江南猎场的,且这年龄还这般稚气的,只怕就是那…… “重九,那就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宁朝的福慧长公主,赵清婉。”少年面上的神情很淡,他只是远远看着已经看不到小姑娘人影的远方,皎皎是长公主的小字。这位长公主可谓是帝后的心头肉,据说甫一出生,就封了公主称号以及封地。 说道这小字皎皎,那也是宁惠帝深思熟虑后才取下的,听说宁惠帝取字皎皎时,恰是月辉正盛,宁惠帝笑着说,月辉皎皎,朕亦有珍宝皎皎,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 这不,江南南巡,一个皇子都不带,就带了一个长公主随行。却也不得不说这位长公主虽尚未长成,但皇家教养还是很不错的,纵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也不见半分刁蛮。 而远去的皎皎不知道,这少年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她道谢的时候随口说了自己的小字便让人猜着她的身份了。而能够如此清楚知晓这些事儿少年郎却也不是普通人,他正是宁朝六大世家中位居首席的楚家家主的大公子,楚延琛。因着他身份特殊,遂虽未及冠,却也有了字,怀瑾正是他的字。 此次,楚延琛不过是来江南修养,而楚家的庄子恰就在这附近,故而才这么恰好得遇上了这位长公主。 “咳咳……”一阵风起,楚延琛低低地又咳了数声。 重九顾不上再谈论什么只急急地道:“公子,起风了,咱们先回去了,您这内腑伤处还是找蔡先生看看……”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回吧,我也累了。今儿这事别和父亲说。” “可家主大人……”重九不敢瞒家主这少年的身体情况,听少年这么说,便有些急。 楚延琛知道父亲母亲最为忧心他的身体情况,也不想让重九为难,只淡淡地道:“回去后,我会找蔡先生看看,若无事,便不要惊动父亲了。” “是。”重九听他这么说,才放心地应了下来。 楚延琛要走的时候,却又回首看了一眼那早就看不到人影的方向,想着小姑娘的天真烂漫,不由得笑了一下,可惜了…… 如今这天下,谁人不知天家外强内干,却不知道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福慧长公主,往后会是何种光景? 第2章 第二章灼灼其华 明堂之上,在艳丽的阳光下走来一个女子,身着重重繁复的华服,宽大裙尾逶迤身后,轻移莲步,徐步穿过织锦铺陈的玉阶,直到那威严的朱门之前,在皇家历代先祖挂像前,屏息跪下,双掌交叠,平举额前,俯首叩拜。 华贵不可言的皇后走下凤座,美目中盈盈泪光,满是温柔地望着那跪拜着的女子,而后含笑将九鸾四凤簪插进她的发中,十八珠月牙环撩开她的发梢,露出那如玉般光洁的前额,额间是一朵鲜艳欲滴的花钿。 在殿堂一旁站立着一位富态老妇人,眉眼间和皇后娘娘有几分肖似,她望着那盛满这世间尊荣的两人,眼中是浓浓的慈爱和欣慰。 皇后凝视着赵清婉,柔声细语地说着作为娘亲对儿女最为简单的聆训:“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跪着的赵清婉抬起头,露出清丽无比的娇颜,望着面前的母后以及外祖母,俏皮地眨了眨眼,在皇后娘娘的注视下俯身再拜,朗声答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在皇后尚未开口让赵清婉起来的时候,宁惠帝已然从后边走上前,笑着命其起身,望着亭亭玉立的闺女,他不由地提声道:“皎皎吾女,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照玉颜,顾盼遗光彩。容华耀朝日,长乐且长安。” 宁惠帝的话语里是说不出的自豪和欢喜,堂下的宾客们躬身一礼,齐声贺道:“公主殿下,长乐且长安。” 今日正是宁朝福慧公主赵清婉的及笄之日,是宁惠帝的掌上明珠的成年礼。她的外家是六大世家里赫赫有名的谢家。谢家在六大世家里的地位虽不及首席楚家,但也不容小觑。 皇后娘娘噙着微笑,站在皇帝身旁,一瞬不瞬地望着在礼官和众宾客的祝福声中,行完及笄礼仪的赵清婉。 赵清婉款款一礼,随后便骄傲地挺直身子,露出那张令人心折的娇颜,她带着笑的面容环顾四周,登时间满堂寂然。 明珠光华,将她的身影投在明亮的宫砖上,云鬓高耸,绰约婀娜。她缓缓移动步伐,牵引着众人的目光,屹立于这华彩流光中,赵清婉的周身似乎放出了璀璨的光环。 迎着众人灼灼的目光,赵清婉勾起一抹笑,微微扬起脸庞,孤傲而清艳,遗世而独立。这一刻,世人不由得想到公主的小字,皎皎。此身气度,真若是皎皎如辉。 对于赵清婉来说,看着这满堂华贵,她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悄然而逝,而后她的双肩仿佛担上了一些看不明摸不清的东西,或许是父皇曾经说过的责任,或许是母后时常念叨道的荣耀 可惜,谢家哥哥却未能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赵清婉抿了抿唇,再次环顾四周,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 福慧长公主的及笄礼在帝后和百官的关注中顺利完成。此刻,众人皆知,宁朝的明珠璀璨夺目,然而这皎皎光辉落在谁家,却是未知。 “皎皎,你今天真美!”丽华郡主赵云薇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惊艳。 举行完及笄礼的赵清婉正由着周姑姑给她梳妆,听到赵云薇的话,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皓齿微露,笑吟吟地道:“阿薇,你眼神真好。我也觉得今日自个儿真好看!” 殿内的宫女姑姑们听到公主的话,都不由得会心一笑。不过,公主的样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梳妆完毕,清晰的镜中映照出女子的模样。 镜中女子梳着燕回双飞髻,月色纹银蝶翼裳,外罩一件芍药轻纱衣。五官明艳精致,唇红而润,眉间的一朵花钿异常炫目,眼眸魅人,眸光清透潋滟,如澄澈天空的一缕红霞,冶艳,妩媚。 赵清婉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自己,此时看着,却是陌生又熟悉。 而服侍赵清婉多年的周姑姑及妙锦等一众人,一时间也是呆愣愣地看着,久久没有回神。 “哎,我也好想像皎皎这么好看!”赵云薇羡慕地看着美艳至极的赵清婉。 赵云薇长得并非不好看,宁朝皇室子弟长得都不错,尤其是女子,都可称得上是美人。 然而这丽华郡主的美,只能说是娇憨。因为她日常里爱吃贪睡了点,又不爱走动,故而就长得圆润了些许。白里透粉的脸颊上是嫩嫩的婴儿肥,大大的鹿眼让她看起来很是稚气。其实赵云薇比赵清婉还要大上半年,只是这份圆润,愣是让她看起来还是一副尚未及笄的模样。 赵清婉伸手捏了捏赵云薇的脸颊,没好气地道:“你少吃点云片糕,再饿个十天半个月的。大抵就能实现你的好想了!” 赵云薇听到这话,登时瞪圆了双眼,忙将自个儿从桌上瓷盘里拿到的云片糕塞进嘴里,嘟嚷着道:“不,我刚刚什么也没想。” 赵清婉无奈地瞪了一眼赵云薇,这一瞪,却是眼波流转,熠熠生辉,眉目间流露出一抹惑人的风情。 赵云薇砸吧了下嘴,不知怎的想到了前段日子听得的小曲,不由自主地哼了出来:“摸一摸,凝脂玉肤小娘子……” 殿内的周姑姑听到这词,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一股热浪涌上脑门,这是淫词艳曲!她的天老爷,这是谁传了进来,污了贵女的耳…… 赵清婉眼一瞥,看到脸色难看的周姑姑,登时知道情况不妙,她扯了一把赵云薇,给她使了眼色。 赵云薇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闭上嘴巴,却有些手足无措,她既怕严肃的周姑姑说教,更怕周姑姑会和皇后娘娘说,那她估计要回去被阿娘罚了。 赵清婉突然伸手去拿赵云薇抱在怀里的云片糕,赵云薇下意识地护着盘子躲开。 “阿薇,不准再吃了,王妃婶婶说过,你一天只准吃一盘云片糕的。这是第二盘了。”赵清婉说着这话,却背对着周姑姑,冲着赵云薇眨了眨眼。 赵云薇顿时心神领会,她抱着盘子往外跑,大声道:“哎呀,皎皎,我就再吃一盘,你不说我不说,阿娘不会知道的。” 赵清婉随后追着人也跑了出去,口中还嚷着:“阿薇,你别跑……” 两人在周姑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溜烟跑出去了。回过神来的周姑姑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多想刚刚那小曲儿,领着宫女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两人嬉闹着跑在满是桂香的廊中,风动,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香蕊。 “皎皎,还是你聪明。”赵云薇看了看后边,松了口气。 赵清婉伸手揉了揉赵云薇肉乎乎的脸颊,气恼地说:“说,刚刚那小曲儿是谁带你听的?”而后她还顺手拿了一块赵云薇紧紧抱在怀里的云片糕,扔进自个儿嘴里。 赵云薇看着被赵清婉吃掉的云片糕,眼里满是心疼和不舍,她急忙低头,也给自己塞了一片,含糊着说道:“就阿兄啦,以前他带我去桂园的。” “桂园?”赵清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赵云薇点了点头,道:“对,就是京里特别有名的那个桂园。” 赵云薇看了看四周,贼头贼脑地凑近赵清婉,笑嘻嘻地道:“皎皎,我和你说,桂园里面的姑娘小曲儿唱的很好听,那个里面的……嘿嘿,小郎君也都长得好好看。” 这时候,赵清婉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是上京里被称为销金窟的桂园,她皱了皱眉头,想着赵云薇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被带去了那里,赵家阿兄还真是个浑子!不过…… “里面的小郎君真的好好看?”赵清婉好奇地询问道。 “嗯嗯,特别好看,还很温柔。”赵云薇认真地点头应道。她眼珠子一转,意有所指地调笑着道:“当然,那些小郎君再好看,也比不上谢家子。” 赵清婉脸上一红,拧了一把赵云薇的腰间肉,小声哼了一声道:“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不说京中第一美人楚家子。” 赵云薇沉默了一下,又吃了一块云片糕,道:“皎皎,我眼神真的挺好的,所以,谪仙和凡人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楚家子那就是天下谪仙,世间的凡夫俗子就不要与之相比了。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赵云薇晃晃头,想着前些日子偷偷瞥见的楚家子,乌黑的眸子里尽是惊艳。 赵清婉听着这词,也摇头晃脑地接着道:“张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 “沦亡!” 赵清婉和赵云薇同时念到最后这个词,而后两人相对一眼,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不是她们瞎念的,而是在前段日子的楚家子的弱冠礼后,就有人抱着琴当街对着楚家子唱的,最重要的是唱的人是被称为画痴的吴家子。 这事可是轰动了整个上京。 “哈哈哈哈哈,谁人不知画痴只对美人念念不忘,且画痴已见过诸多美人,能这般当街示爱的,却不知是怎样的绝色?”赵清婉笑眯了眼,话语里充满了好奇。 赵云薇想着曾经的惊鸿一瞥,砸吧了下嘴,又啃了一口云片糕,很是享受地说道:“就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比谢家哥哥还好看?”赵清婉抿了抿唇,眸光流转,谢家子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佳公子。少女心思,自然是不信那人会比自个心上人还要好。 赵云薇瞅了瞅赵清婉,迟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想着盘子里只剩下三两片的云片糕,叹了口气,终究是要为了美食昧了良心:“嗯,谢家哥哥还是很好看的。” 赵清婉傲然地扬起头,抿唇一笑,斜睨了她一眼,心中满是欢喜,却还是秉承着姑娘家的矜持,不动声色地没有接话。 少女怀春,娇羞的笑,更是显出一丝艳光,仿若要灼伤人。那眼,那眉,那身姿,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风情。 “嗯,也不知谢家哥哥何时回来?”赵清婉有些情绪低落地念叨着。她都有半年多没见到谢家哥哥了。 赵云薇见不得美人伤心,尤其这美人还是她的好友。她拉了拉赵清婉的手,道:“皎皎,要不,下次我带你去桂园玩,那里真的很好玩。” “嗯?”赵清婉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道:“真的好玩?” “嗯,真的。非常好玩,还有好多好吃的。看着里边的美人,我甚至可以多吃一点。”赵云薇握着小手,非常肯定地道。 “那,阿薇,就这么说定了,下次去。” “好,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一定带你去。” 两个小姑娘欢欢喜喜地一边走着一边谈论着。待她们走后,一道人影从大大的桂花树后转出来。 那是一名男子,男子立在桂花花蕊飘落的树下,目如寒星,芝兰玉树,顾盼神飞,绝代倾国。 纷扬的花蕊在他身边,他着一袭绯红官服,衬着他的肤色愈现透白,乌黑的发束冠而起,衣袖被风拂开,飘然似若化羽而去的仙。 这不是美人,是一名谪仙。 这也正是闻名上京的第一美人楚家子楚延琛。 楚延琛面上是一片漠然,他轻轻地吩咐道:“让人把这消息透给公主殿下身边的周姑姑,就说丽华郡主要带公主殿下去桂园听曲。” “是。”跟着的小内侍低头应下。 楚延琛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点明一下,桂园里不仅有唱淫词艳曲的清倌,还有媚俗的小倌。” “是。”小内侍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应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楚延琛素来不喜欢他人对他的样貌多有讨论,但今日听着这小姑娘的话,却是觉得有些许趣味。不过,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尤其是桂园这种纸醉金迷之地。 想来接下来一段日子,公主殿下是要在宫中好好抄写律训了。 楚延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这一抹笑,如熠熠生辉的阳光,叫人倾倒。 风吹花落,零散的花儿簌簌地落了下来,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味儿。 远去的赵清婉尚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是厚厚的一叠戒律训规,她只是觉得后背忽而有点凉,转头看了看后方。 “皎皎,怎么了?” “没,没什么。” “哦,那我们去吃金丝糖梨膏吧。” “哎?你怎么知道今日做了金丝糖梨膏?” “我闻到的!” “呸,这里离御膳房远着呢,你又瞎说!” “哎呀,真的真的,不然我们去御膳房看一眼嘛…要是没有,那就让御膳房的大师傅现做一锅……” “……” 第3章 第三章恰逢其会 “皎皎,快快快,我让元宝支开周姑姑了,腰牌我也拿到手了。”赵云薇急哄哄地拉着赵清婉往外跑。 赵清婉还来不及反应,手中的毛笔都没放下,就被赵云薇拽着跑出了殿。 “慢、慢点。”赵清婉踉跄了一下,一头雾水地喊了一声。赵云薇做贼一般地左右瞅了瞅,确定周姑姑没有返回。她喘了一口气,道:“皎皎,今天是灯会呀,祈福灯会,你不是说想要去灯会上吃好吃的?我好不容易想法子拿到腰牌,还把元宝派出去引开周姑姑的……” 赵清婉恍然大悟一般,这才想起来今儿已经是祈福灯会了,这两个月她抄写戒律训规抄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连梦里都是那些冰冷枯燥的条条框框。 “快快快,阿薇,我们快走,不然待会儿周姑姑发现不对,回来逮我们就完了。”赵清婉急忙拉着赵云薇往宫门口冲去。 还没喘匀气的赵云薇这下让赵清婉拽得宛如一只随风凌乱的风筝,她哆哆嗦嗦地道:“皎皎,慢,慢,慢一点……” “慢不得,我可不想现在被周姑姑逮回去,这两月,真是太凄惨了,我做梦都在抄训规的!”赵清婉边跑边抱怨着。 “谁说不是,我在府里也是,阿娘盯着我抄,没抄完都不准我吃点心,我都饿了好久了。”赵云薇一想到这连个零嘴都没得吃的两个月,就为自己心酸不已。 “要让我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让周姑姑知道,我定要让那人好好吃上一番苦头,抄个一年半载的戒律训规!”赵清婉气呼呼地道。 “没错,还不准吃点心!”赵云薇听到这话,急忙恶狠狠地接上。 “赶紧走赶紧走,对了,你带银钱了吗?” “带了带了,保准够我们吃喝玩乐。” 赵清婉和赵云薇携手匆匆离开,那欢快的背影似乎让空气都愉悦起来。 叽叽喳喳一路絮叨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在长廊的一角,有人默默注视着她们。 “陛下,是不是要拦住殿下她们?”宁惠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公公躬身问道。 宁惠帝摆了摆手,道:“不必,皎皎最近可闷坏了,让她出去逛逛,叫暗卫跟紧点,别让人冒犯了皎皎。” 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中盛满对自家闺女的宠溺,此刻的宁惠帝仿佛不是那个威严的帝王,只是一个宠闺女的父亲。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便领命退下。 微风习习,日头西沉,大街小巷逐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收拾了琐事,欢欢喜喜地出门参加祈福灯会。 到处都是热闹的,自然也有清清冷冷的地方,规矩森严的高宅大院便是如此。 “今天是祈福灯会,你说公子会不会出去走走?”重九站在书房外轻声问着旁边的人。 瑶六撇了重九,冷淡地道:“不会。” 重九不在意瑶六的冷淡,当然他在意也没用,别看瑶六是个姑娘家,却是他们这一群暗侍里功夫特别拿得出手的一位。 重九叹了一口气,靠着墙,摇头晃脑地道:“公子怎么越长大越无趣了?跟个小老头一样。” “不一样。”瑶六忽然接了一句。 “嗯?”重九莫名其妙地转过来看向瑶六。 “公子长得好看。”瑶六秀气的脸上露出一抹坚定的神色。 重九突然反应过来,瑶六是说公子比小老头长得好看多了。 “我没说公子长得不好看,那就,公子无趣地像个好看的小老头。”重九嘟囔着说道。 “公子不老。”瑶六又回了一句。 “是,公子不老,我这不是打个比喻吗?诶,瑶六,你今天是不是非得和我过不去?”重九有些暴躁地挠了下脑袋,气恼地瞪着瑶六。 瑶六刷的一下,反手抽出长剑,认真地道:“比划比划?” 瑶六的意思是既然过不去了,那就比划一下,让重九知道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过不去。 重九英武的脸上,表情顿时僵住了,他尴尬地呵呵一笑,默默地站回原位,悄声道:“比划什么比划,别打扰了公子。” 自家本领自家知,重九最拿得出手的是腿上功夫,轻功那是练得炉火纯青,至于其他功夫,在暗侍里是倒数有名的。和瑶六比划,对重九来说,那是找虐。 瑶六见重九缩了回去,她不在意地将剑收了回去,抱着剑站在廊下。 在书房里坐着的楚延琛,将手中的策论放下,书房外重九和瑶六两人的谈话,他自是听到了。 这么些年来,因着他的身份和朝廷上宗族中的大小事儿,对于诸多节日,楚延琛基本都未参与,节日里的热闹,他素来是毫无感觉,对他来说,每一天都一样,都是平常的一天。 重九性子跳脱,向来爱瞧热闹,祈福灯会这般热闹的日子,想来重九会很想去。楚延琛想了想,站起来走出书房。他拉开房门,对着门口的重九,道:“准备一下,等会儿随我出府一趟。” 重九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欣喜地大声应道:“是。”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祈福灯会了。楚延琛看着周遭的热闹,这才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他素来是不参与这些热闹的节日的。一则性子寡淡,对这些热闹并不钟爱,二则事物繁忙,也没什么时间去晃荡。况且他身份不一般,如若让人冲撞了,只怕家人是要担心的。 只是今儿听到重九那期待的话语,而且前段日子,重九等人被他派出办事,很是一番凶险。楚延琛考虑到也应让人放松一段时间,可自己若不出门,守值的重九自然也不能出去。 楚延琛这才随了重九的意愿,带着重九和瑶六,来到了夜市之间,走在街道之中,迎面而来的都是喜庆和欢欣的气息。 “祈福灯会,竟是如此热闹。”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看着这热闹无比的夜市,楚延琛浅浅一笑,略微感慨地说道。 楚延琛并没有注意到,在夜市明亮的灯火中,他恍如谪仙般,在人群中熠熠生辉。有不少姑娘家瞅着他,看着看着便羞红了脸,只是怕唐突了这丰神俊朗的郎君,才不敢靠近。 重九到了街市,颇释放了些许孩子天性,四处瞅着,咧嘴笑道:“那是,祈福灯会,可是咱们这儿出了名的热闹节日。公子,您就得常常出来走走,散散心,好好放松一下。” 瑶六听到这话,不由地斜睨了重九一眼,呵呵一笑道:“只有闲人,才会玩物丧志,就像你这般,不论大节小节,诸般热闹,总要凑上一凑。” 重九不服气地道:“你难道不喜欢?不喜欢就把你手上的红糖糍耙给扔了!还有你嘴角还沾着芝麻,对,就黏在左边。哼,果然是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看着重九和瑶六又开始了针尖对麦芒,楚延琛叹了一口气,这两人一旦聚头,就是这般吵吵嚷嚷的,他就没见他们俩心平气和地好言好语过,偏生这两人却又是配合最默契的搭档,所以每逢这两人守值的时候,便是楚延琛不得安宁的时候。 不过,楚延琛却从来不曾斥责过。他只是觉得重九和瑶六这般年龄,鲜活点也是正常的。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也不过是这般岁数,却已经是一派沉稳。 就在楚延琛笑看着重九和瑶六争锋相对的时候,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震天欢声。 楚延琛顺着声音看去,漂亮的眸子微微眯了下,心思百转。 在人群里,站着一个华贵俊美的男子。 这人……远处这名男子的面貌,自是非同一般地出众,眉眼温雅可入画,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 楚延琛的记性很好,一眼见到这人就记起来他的身份,这人是谢家嫡子谢嘉安谢文卿,可以说是与楚延琛齐名的麒麟子! 谢嘉安?谢伯贤不是说他这孙儿还需月余才能归京?那这谢嘉安又怎的在这时候就回来了?这时候回来,貌似戎朝使者也要到了,莫非有什么关系? 楚延琛皱眉暗思。 第4章 第四章世无其二 重九和瑶六两人也被那阵欢呼声所吸引,一时之间连争吵也顾不得了,均往那处望去。 “走吧,过去看看。”楚延琛低声说了一句。 “这位老伯,大家伙聚在这里是所为何事?刚刚的欢呼又是为何?” 重九和瑶六护着楚延琛往里走,重九挤入人群后,向身边一名老者问道。 老者笑了笑,指着那人群中央处的谢嘉安,很是激动地道:“那位公子,刚刚参与祈福九霄,已经过了七连环了,他刚才宣布,若是顺利完成祈福九霄,就将千两奖银均分给我们这些围观之人,哈哈哈。” 听到这话,重九和瑶六相对一眼,眼中略微有些惊叹,并不是为了千两奖银均分而惊叹,毕竟他们也知道以谢嘉安的身份,这千两奖银,于谢家嫡长子而言,不过是毛毛雨。他们惊叹的是,谢嘉安竟然会参加祈福九霄,甚至还过了七连环。 祈福灯会,原本是宁朝建朝以来为战死的家人祈福,期望能转世安康。后来,随着时间流逝,这祈福灯会慢慢转变成为家人亲友祈求平安的节日。 祈福灯会的夜市,则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都会张灯结彩,那灯火亮堂得如同白昼,而且还会有街艺奏乐,可谓是热闹无穷。在这个日子里,可以说几乎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来街市里游玩,全城欢腾热闹。 祈福九霄,便是九种技艺的考校,在大街小巷的各个商铺里,都会出现,有文校也有武校,比如猜灯谜、作诗、行文、投壶、射箭等等,每个商铺设定的奖励也因为难易程度而有所不同。 一般人,最多都只能过五环,此时见到过了七连环的人,众人都是惊诧叹服,自然是都围了过来,想看看这位公子是否可以一次过九霄,拿下千两大奖。 街道上,四处都还有人在过九霄,每个商铺的奖品都各有不同,这一家商铺老板大气,愣是给出了千两奖银作奖励,因而吸引围观的人是最为众多的。 商家重利,“过九霄”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否则他们这商户可就损失惨重了。因而过九霄,从第四环开始,难度便是翻倍递进,到了七环后,那就几乎无人可过。祈福九霄开展多年以来,能过九霄的人,屈指可数。 而在今朝骤然看到一个过了七环,开始挑战八环的人,自然是引得人潮涌来关注。 就在众人相互议论之间,第八环的关卡摆了出来。第八环是武校,只见远远地摆出一个箭靶子,在箭靶子的前面是隔着三五米的地方分别摆着一枚铜钱和一颗大枣子。 此时,那家商铺的老板从店里出来,看了看围观的群众,拱手扬声宣布道:“第八环,金玉连环叩,于百步之外射箭,箭矢穿过铜钱和枣子,再射入箭靶中心红点。” 而后,店家老板他又对谢嘉安拱手示意笑道:“这位公子请了。” 场中的主角虽然是谢嘉安,可是这第八环出来以后,全场都安静了。所有人皆是屏息等待,远远看着那箭靶,这第八环不仅是考校准头,更是要看力度,准确的说就是要快准狠。 重九和瑶六却是不以为意。这区区箭技,对他们俩来说,不过是多费点手劲儿,并不是什么难事。 楚延琛并不是很关注谢嘉安能否过了这第八环,转头对瑶六低声问道:“谢嘉安身边那人,你觉得眼熟吗?” 瑶六听到这话,抬头盯着谢嘉安身边那个光头汉子仔细看了两眼,而后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而后低声说道:“江南节度使的人,当初去江南道探查的时候,见过这人,是江南节度使闵埕的心腹,只是不知怎么会跟在谢家子身边。” 楚延琛看着长身玉立的谢嘉安,眼神微有波动,片刻后,缓声道:“去查一下,南面,还跟着来了什么人。” “是。”瑶六躬身一礼,而后渐渐隐没在人群中,动作轻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在场上的谢嘉安持弓而起,嗖的一下,箭矢如光一般呼啸而过,叮的很轻微的声音过后,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那细长的箭矢已然穿过了铜钱,又给那颗大枣子开了一个洞,而后精准地钉在箭靶子的红心上。 这时,谢嘉安笑着对店铺老板谦声道:“老板,承让了。” 听到谢嘉安的话,那商铺老板倒也阔气,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公子,这箭法,真俊!”随着店铺老板的确认,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场面顿时就更加热闹起来,场上处处都是一片欢腾。 “好!” “这位公子好俊的功夫。” “不仅功夫俊,人更俊呢!” 重九不由地道:“这位谢家子,还是有点门道的。” 楚延琛脸上的表情很是淡漠,道:“这位谢家子是谢伯贤精心培育的接班人,文韬武略,自然是面面俱到。” 楚延琛口中的谢伯贤,正是当朝左相谢家家主谢晋城。 重九听到楚延琛的话,忽然不服气地道:“要不是当年的意外,这功夫,公子可比他强” 楚延琛平静地看了重九一眼,重九顿时就收住自己的话,躬身道:“属下逾矩了,请公子责罚。” 楚延琛侧过脸,看着意气风发的谢嘉安,而后沉声道:“回去抄写训规十遍。” “是。”重九苦着脸应了一声。 而在场中,万众瞩目间,第九环即将开始。 商铺老板还是一脸的笑意,他回身亲自从店中取出一盏琉璃灯,挂在商铺门前。这第九环,是文校,看样式竟然是猜灯谜。 这灯谜有简单也有难的,而能够摆在第九环,那定然是难度极高的。却见琉璃灯上,绘写着四句话,分别为“一点一点分一点,一点一点合一点,一点一点留一点,一点一点少一点”。 那老板笑着拱了拱手,高声道:“题已出了,猜四个字,公子请解。” 随着这题公布出来,围观的众人顿时又陷入了沉默,虽说不是他们在破第九环,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皱眉思考起来,只是想了又想,却都是毫无头绪。 谢嘉安眉头微皱,看着这华贵的琉璃灯,思绪纷纷。 重九见人尚未回答,他想了好一会儿,这一点那一点,只觉得自己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了。他凑近楚延琛,低声问道:“公子,这个答案,您知道吗?” “汾,洽,溜,沙。”楚延琛轻声回了一句。 重九听了,对着这答案又核对了一遍那四句话,觉得这答案还真挺有趣的。 而谢嘉安那头,思索片刻后,便缓缓说道:“汾,洽,溜,沙。掌柜的,可是这四个字?” 祈福九霄,到了这时候,商铺掌柜知道自己是必要破财的,但是能够见证到有人真正地破了九霄,也是极其难得的一件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大方地点头应是,钦佩地对谢嘉安拱手道:“公子,文武双全,真是厉害,这千两奖银,由公子得了。” 谢嘉安笑着回道:“我先前说过,过了这九霄,就将奖银分给场中众人,掌柜的你将奖银的一半取出均分给场中众人,剩余一半就捐赠给慈济院吧。” 听到谢嘉安的话,围观众人均是一片欢呼。而在欢呼声中,谢嘉安身边的一位瘦高的随从凑到他身边,耳语数句。谢嘉安的目光则往楚延琛所站的不起眼的角落处看去,只是那处的灯光昏暗,让他看得模模糊糊的。 而那商铺掌柜一脸的叹服,看到谢嘉安穿着华贵,品貌不俗,恭谨地问道:“公子心善,不知公子名讳,赠银时我定会写明。” 谢嘉安摇了摇头,笑着道:“君子有所为罢了,掌柜的客气了。” 商铺掌柜看着谢嘉安的模样,再想着他这不俗的才情,脑中想到一个念头,顿时抬头,惊呼道:“公子,莫非就是那谪仙人楚家子?” 随着掌柜的话语声传出,场上的人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很快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欢呼声,甚至比听到能白得奖银时还要兴奋,冲着谢嘉安蜂拥而去。 京中的人皆知楚家子的大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才思敏捷著书办学。天下读书人无不是佩服其为人和才情的。只是楚延琛日常出入低调,因而大多数人都是闻其名而不知其貌。但能被称为谪仙人的相貌,想来是如玉如琢。 正因为如此,当所有人误以为谢嘉安是楚家子后,顿时就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兴奋与狂热。况且,谢嘉安那俊美的面貌和华贵的气质,确实也很符合众人的推断。 人狂热起来,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发现人群暴动的时候,就立马护在谢嘉安四周的身强体壮的随从,在疯狂冲击过来的人群的挤压下,显得狼狈不已,惊险地将谢嘉安护在中间,似乎岌岌可危。 “楚家子,给俺题副字,俺定会珍藏到子子孙孙之后的!” “楚公子,我这有份诗词,还请您点评点评!” “楚谪仙,小女很是敬佩您,想跟在您身边,不求名分,做个侍女也行……” 看着眼前兴奋拥挤的人群,谢嘉安可谓是哭笑不得。他的名声其实并不比楚家子差,在这京都中,也是尊贵无比的,只是如此被人误以为是楚家子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谢嘉安努力试着解释自己并非那楚延琛,然而很快就发现,无论他如何解释,都是无用的,人们都沉浸他们的自以为是中。 角落里,重九看着那些狂热地喊着自家公子名号的人,面色古怪,脸上憋着一股笑。 “公子,你的名气果然比谢家麒麟子响亮多了!”重九得意地说道。 楚延琛摇了摇头,双眼盯着谢嘉安看了一会儿,听到重九的话后,轻声说道:“回吧,再不走,待会儿可就走不得了。” 重九愣了一下,完全没明白楚延琛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重九疑惑的神色,楚延琛解释道:“谢嘉安认出我了。” 重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虽然没有想明白,可是公子说要离开这里的意思,他还是听得懂的,点头应道:“是。” 楚延琛点了点头,利落地打算悄然离去。 而那一头被无数人围堵之下,眼看人群就要突破随从的防护圈了,谢嘉安的余光注意到了角落里打算离去的人,眸中神色沉沉,好脾气似乎也被磨尽了,他不耐地冷哼一声,吩咐道:“刘叔!” 听到谢嘉安的话,刚刚和谢嘉安耳语的那名瘦高随从向前一步,和谢嘉安微微点了点头,径直挡在谢嘉安面前,突然放声喊话。 “楚家子在酒字红灯笼下。” 这句话夹杂着浑厚震耳的音波,一霎就压下来纷乱的人群,人群里的喧哗声都停了下来,那些异常狂热的人群仿佛是被冰雪冻住了一般,全都凝固在原地不再往前冲击。离那随从较近的人,在这吼叫中,更是一个个面色惨白,不断后退。 而远处的楚延琛却是一脸苍白得站在那里,重九虽然及时挡在了楚延琛的身前,可是还是没来得及将这音波冲击拦下。 楚延琛只觉得心口处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到,肺腑里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如同梗着一团冰雪做的棉絮,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下,连着吃力地咳嗽了几声,本就苍白的脸随着咳嗽又白了一分。 “公子!”重九扶住摇摇欲坠的楚延琛,只觉得自己的掌下是一片冰冷。 楚延琛眼睫微垂,眉心蹙起,带出了几道清浅的褶子,沉声道:“不碍事。” 楚延琛勉强挺直脊背,向着那一头的谢嘉安看去。放眼望去,便见谢嘉安正定定地向他看来,四目相对下,两人微笑着向对方点头示意。 而醒过神来的众人,反应过来刚刚那喊出来的话,沉默地朝楚延琛那里看去。却见在柔和的光晕中,楚延琛立在点点光辉里,神清骨俊,眼似莲华,相如明镜,自有一番出尘绝世的风华,真所谓是彼其之子,美无度。 “是谪仙呐。” 在一片静默中,不知是谁轻声叹了一句。 第5章 第五章因缘际会 谢嘉安的危机,因为楚延琛的出现,顿时解除了。 只见谢嘉安在众人都冷静下来后,拱手向众人解释道:“各位,在下姓谢,大伙误会了。” 而后他漫步走到楚延琛身边,笑着说道:“楚兄,你我也是许久未见,此时相遇,也是缘分,不如一同游逛这夜市?” 楚延琛面色发白,勉强压下心口出翻涌的疼痛,他微微一愣,很快就领会过来,接过话头,笑道:“如此也好,能与谢兄一起游逛,想来也是有趣。” 谢嘉安哪里是想要和楚延琛同逛,不过是找个由头离开人群。只是谢嘉安没想到,他说了姓氏,再加上和楚延琛相识,在场的百姓立马就想起来他是何人。 谢家麒麟子和楚家谪仙人,这在平日里,哪能见到,这时竟能见到两人同时出现,那股狂热的心情比之刚刚更甚。 “是谢家麒麟子!” “真的是楚家谪仙人!” “楚公子,您就收了奴家吧!” “谢公子,您留个墨宝也行。” “楚公子” “谢公子” 这一刻,场中众人都忘记了刚刚的那吼声,疯狂地朝着谢嘉安和楚延琛的方向挤过去。 谢嘉安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身边的随从急忙护着他,而重九也是匆匆挡在楚延琛身前,不断涌过来的人,仿佛滔滔浪水,而谢嘉安和楚延琛就如同那巨浪中的飘渺小舟。 而在这离这不远的酒楼二层上,一个包厢里,有两个小姑娘,正就着满桌的饭菜,吃得香甜香甜的。这两人正是溜出皇宫的赵清婉和赵云薇,两人在街市里逛了半天,现在累得找了家酒楼短暂歇一歇。 “阿薇,这个好好吃,给你。”赵清婉将桌上的一碗醋溜金丝推过去给赵云薇。 赵云薇点点头,嘴巴里鼓鼓的,含糊地道:“待会儿、我们吃完继续逛。” “嗯。咦?外面怎么这么吵?”赵清婉端着小碗往窗口走去。 赵清婉推开窗子,从窗口往下看,就恰好看到人群里那如同夜明珠一般吸引人注意的两人。 “是谢家哥哥!” 赵云薇听到赵清婉的话,她抓着筷子往窗边过来。果然是芝兰玉树的谢家郎君,他旁边的人 赵云薇手中的筷子都快掉下来了,瞪大了双眼,惊呼道:“楚家子!皎皎,是第一美人楚家子啊!” “哎呀,谢家哥哥,我去救他!”赵清婉说着就将手中的小碗塞给赵云薇,一撩裙摆,直接从二楼窗子跳了下去。 “皎皎!这是二楼啊!”赵云薇吓得将手中的碗筷都扔了,探出一半的身子,想要抓住赵清婉。 “啊,有人掉下来了!” “什么?” “哎呀,不要踩我!” “谁摸我了?” 蜂拥挤到楚延琛和谢嘉安等身边的人只看到头顶一道身影落下,他们不由地惊呼起来。随着惊呼声,堵在一起的人,有的想退开,有的想上前搭救,顿时就乱作一团。 “嗖——”数道黑影从暗处飞跃而出,冲入了人群里。 因着游人拥挤,楚延琛几乎被推搡到了角落里,他扶着墙,低头勉力喘了一口气,眼前是一阵一阵地泛黑,喉咙嗓子眼里涌起一丝腥气。忽然,他只觉得腰上一紧,鼻尖有一股清甜的香气,整个人就顺着腰间的劲道带离了原地。 忙着挡住前面挤过来的游人的重九压根就没发现自己身后的楚延琛被人带走了,他看着人越来越乱,身后拉住背后的人的手,往旁一拽,乘着人群骚乱,从缝隙里挟着人离开。 重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带走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家公子,而是被人推挤过来的谢嘉安。护着谢嘉安的一众仆从看着自家少爷让人带走,只是想着那是楚家的人,应是没关系的,故而便专心去拦住那些乱糟糟的游人。 而那数道遁入人群的黑影正是保护公主的护卫。但是进入了人群,却找不到了公主。他们速度地将拥挤的人群分离开来,被推离出去的游人本来还有所不满,可是触及那些护卫的冰冷得眼神,那些游人皆觉得身体一冷,仿佛被什么毒蛇猛兽盯上一般,不敢多有放肆。 趴在二楼窗子上的赵云薇则看着下面的骚乱慢慢平息,可是刚刚,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皎皎带走的人,好像是楚家子啊! 急着远离人群,赵清婉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揽着的人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谢家哥哥。她的功夫很不错,教她的师傅都称赞她练武的天赋和根骨很好,加之她努力,所以这功夫并非是他人认为的三脚猫功夫,此刻她揽着人的腰身,轻轻松松地跃过数道巷子。 赵清婉紧了紧手,只觉得自己揽着的腰身可真称得上盈盈一握,看来这趟南行,谢家哥哥是受苦了,竟然清瘦了这么多。 “姑娘?”楚延琛缓过一口气,便发现自己让一名小姑娘带走了。他看了一眼那小姑娘紧紧揽着自己腰身的手,以及矫健的纵跃姿态,只觉得脑子一阵抽痛,不明白这人的目的,只得试探性地开口。 谁知这一开口,仿佛让这小姑娘受到了莫大惊吓,楚延琛看到这姑娘抬头看向他,那双骤然瞪大的小鹿眼里是盛满了不可思议。 便是这一下惊讶,让那姑娘脚下一滑,本要提气跃起的动作一顿,变成了带着人扑街。楚延琛眼前一花,他眼前一花,感觉到自己被人带着往地上倒,只是这个时候他本能地调了个方向,将自己垫在了人小姑娘的身下。 而后,两人便这般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后脑被撞得生疼,脑子里一阵发晕,楚延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子骨在重重砸到地上时发出的痛吟,他的五脏六腑只觉得都移了位,喉咙里堵着一口呛上来的腥甜。 赵清婉趴在楚延琛的身上,鼻尖撞在楚延琛的胸口,倒是想不到这人清瘦归清瘦,可这胸膛还挺结实的,她的鼻头撞得红红的,一股酸涩夹着疼痛袭上她的脑门。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只瞅到楚延琛煞白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双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随即,赵清婉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她没想到自己带错人了,而且还跌着人了,此刻赵清婉低着头蹲在一旁,羞臊愧疚地不敢抬头。 安静的巷子里只有赵清婉含糊带着些许鼻音的反复道歉声。 楚延琛将口中的腥甜咽下,转头看向那个小姑娘,只见低着头的小姑娘鼻尖红扑扑的,而鼻下却是落下了两道殷红,搭着那隐隐的鼻音,着实是让人看着可怜又可笑。 楚延琛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赵清婉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帕子,抬头看向楚延琛,这时候她才真正看清自己误带走的人的模样,直到看清人的此刻,赵清婉才知道何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人比谢家哥哥还好看。只是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她傻乎乎地盯着人,而后弱弱地回了一句:“我没哭。” “你擦擦鼻血。”楚延琛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小姑娘竟然就是福慧公主赵清婉,只是前段时日在及笄礼上明艳不可方物的天之骄女,此时却是狼狈极了。看着赵清婉从鼻子里淌下的两管血,他礼貌地将帕子往前递了递。 赵清婉呆愣地接过帕子,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鼻梁的疼痛,她伸手摸了一下鼻子,看到自己一手的鼻血,这才急忙将用帕子掩住。 楚延琛吃力地让自己起身,只是动一下,就感觉到天旋地转的。他闭了闭眼,陡然察觉到一双温软的小手扶住他,将他扶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带你去看大夫吧。”赵清婉乖巧地蹲在楚延琛身边,脸上还带着没擦拭干净的血痕,眨巴着水灵灵的小鹿眼,眼中充满了歉意。 楚延琛靠墙坐了一会儿,睁开眼,就看到愧疚不安的赵清婉搓着她的小手,紧紧盯着自己,几乎要将自己盯出一朵花来,直把他那青白的脸色盯得微微泛红。 “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赵清婉举着手,认真地道。 “咳,”楚延琛低低咳了一声,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摸到脑后隐隐肿起的硬块,觉得脑瓜子好像又疼起来了,他摆了摆手,道:“不必,我歇一会儿就好,还得谢过刚刚姑娘的搭救。” 楚延琛没有说破赵清婉的身份,看样子福慧公主是没打算点明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他也不必不识趣地说破。只是,这福慧公主似乎没有认出他来。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隐隐发白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是比刚才的煞白好了些许,她绞了绞手指,小声地道:“不用谢,我刚刚不是要带你走,我是、我是带错人了。” 言罢,赵清婉低下头,不敢看楚延琛,她带错了人,还把人给摔了,换个人都会很生气的吧。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黑黑的发旋,却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难怪她刚刚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会惊诧到失足跌倒,唔,福慧公主想带的人应该是谢嘉安吧。 “没事,无论如何,结果就是姑娘把我从拥挤的人群里带出来的。谢谢。”楚延琛的声音还是清清浅浅的,脸上的神情却是不同往常的冷淡,显得温和多了。 赵清婉抬头看着楚延琛,只觉得这人可真是长得好看,心地又好。自己害得他受伤,可真是不应该。 “我还是送你去看看大夫吧。” “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 “不用。” “要的。” “真不用。”楚延琛看着似乎打算要将自己拦腰抱起的赵清婉,无奈而郑重地再三申明自己确实没事。 赵清婉好像也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楚延琛低声道:“姑娘,这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楚延琛知道赵清婉作为宁惠帝最宠爱的公主,她私服出宫,不可能会没有暗卫陪同,这一时半会儿地没出现,可能是刚刚的混乱跟丢了,但估摸着很快应该就能找来。 赵清婉平时倒也不会这般听话,只是不知怎么的,听到楚延琛的话语,她就不由自主地乖巧起来了。 “可是你”赵清婉看着孤身一人的楚延琛,迟疑地开口。 楚延琛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他轻轻抖了抖身上沾染了灰尘的衣裳,若无其事地道:“我没事,待会儿出去,就能和家中仆从相遇。姑娘,快回去吧。” “这样,那,那我就走了。”赵清婉见楚延琛除了面色苍白了点,举止动作上倒是无甚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忽而,她好像听到了一道细细的哨声,赵清婉脸色微变,她匆匆就要离去,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转身过来,对着楚延琛行了一个福礼,袅袅娜娜,甚是赏心悦目,她的声音温婉悦耳:“小女子刚刚失礼了,不知公子贵姓,家在何处,小女子定让人上门赔礼道歉。” 楚延琛侧了侧身,没有接赵清婉的福礼,低头拱手道:“免贵姓楚。姑娘多礼了,楚某未曾有碍,还要多谢姑娘的搭救。姑娘家住何处,楚某改日登门拜谢。” “啊,这个不必,不必了。哎呀,我家人要寻来了,我先走了。”赵清婉听到楚延琛的话,急急摆了摆手,眼神飘移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跑掉。 楚延琛看着慌里慌张跑开的赵清婉,无声地笑了笑。忽然,肺腑间涌上来一阵刺痛,他喉头一甜,低头就呕出一口血。 第6章 第六章多管闲事 楚延琛浅浅呼出一口气,气息里夹杂着血腥气,他安安静静地伸手揩去唇边的血迹,抿了抿唇,咽下那股因口中的铁锈腥味儿而泛上来的恶心感。 他站了好一会儿,心口处的疼痛顺着前胸后背的骨骼蔓延开来,像是有千万把锋利而冰冷的刀片刮过身上的经络骨架。或许是很久没有发作了,这次的疼痛竟是比以往发作的时间要久,一阵比一阵凶猛的疼痛让他寸步难行,清瘦的身子在这清晰的疼痛里不由得颤抖起来。 不过一会儿,楚延琛便冷汗淋漓,脸色较之刚才的难看更加不堪,白里透青,他低着头垂着眼,先前的药吃完了,本以为今日只是出门转转,也就不曾去找吴江要药,倒没想到今晚这转一转会如此多灾多难,竟是这般恰好地牵出了痼疾。 是他疏忽了,身边竟然只留了一个重九。 此时此刻,他必须保持清醒,要清醒地熬过这一阵,否则他晕在这边,等重九找到他的时候,他很有可能从不是尸体就变成尸体了。 楚延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疼痛让他逐渐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些许。他慢慢地迈步往前,从巷子里走到巷子口不过是短短一段路,他却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才走到巷子口,楚延琛的后背已经浸透了冷汗,夜风一吹,他整个人仿佛浸在冰雪里。此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倒是有所缓解了。 “没钱住什么店?” “我不是没钱,是钱袋被偷了。” “若谁都是你这么个说法,我这小店还开得下去吗?” 一阵吵杂的喧哗声从不远处的客栈门口传来。 楚延琛并没有多注意这些吵杂声,他慢慢地一步步走了出去。 “这两天的店钱,你要给不了,就拿个东西抵,不然我可就拉你见官了。”店家的声音越发不耐烦起来。 “老板,我,我没东西,我真的是钱袋丢了……”那丢了钱袋的少年也不知还说什么,只不断重复着自己确实是丢了钱袋,而不是赖账。 楚延琛抬眼看了过去,那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道袍,圆乎乎的大眼睛,白嫩嫩的秀气模样,两颊上还带着奶膘,给人一派天真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哪个道观的小道童,估摸着是初下山吧,半点警惕心也没有。 楚延琛也不多在意,他继续往前走。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见了官老爷再分说。”店家推了推小道士,倒也不是店家态度不好,只是这段日子以来,他这小店已经接二连三得出了几次赖账行为,开店的也是混口饭吃,总这般他如何养家糊口。 那小道士咬着牙,眼圈红了一片,他手足无措地喃喃道:“老板,我不是赖账的,您再等我两天,我师侄就要到了。到了他就能给您钱的。” “这说的,还得让我好吃好喝得供你住到人来,要是你那什么师侄不来,你再跑了,我这不是损失更多了,去去去,我们去官府分说。”老板旁边的店小二一脸不悦地伸手要拽着小道士去官府。 却不知怎的,近在眼前的小道士只是虚晃了一下,店小二就抓了个空,正因为这一抓空,店小二整个人就往前摔。 那小道士本来已经挪开的身子又晃了过去,扶了一把店小二,才没让人摔个底朝天。 店小二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自己刚刚眼花了,他抓着小道士的衣服往前扯,小道士又往后挪了挪脚步,不肯跟人走,两人就这般一拉一扯的。 “诶,你这小子,怎么还赖着了!走!见官去!”店小二鼓足了劲儿扯着人走,却发现这小道士纹丝不动。这店小二气恼地突然就将人往后推了出去。 小道士没想到店小二会恼羞成怒改拽人变推人,一时不妨就往后退了数步。 楚延琛这时恰好走到这地儿,就这般被人撞个正着。他的身子轻飘飘的,也没什么劲儿,这小道士撞上后,楚延琛就带着这股劲,嘭的一下撞到旁边的石墙上。 这脑袋瓜子又一次磕了上去。楚延琛只觉得一阵头晕头疼,煞白的脸上清冷得吓人。 小道士感觉到自己撞了人,反身伸手灵活地扶了人一把,这一扶就感到掌心里的潮湿冰冷,他抬头看了一眼人,登时就察觉到这人身子不对劲。 小道士扶着人,悄无声息地给人输了些许温和的内劲,他学的是纯正的道家功夫,这一身的内劲也是极其平和温顺的。 楚延琛顿时觉得自己冷得快要没了知觉的身子缓和了不少,疼得厉害的肺腑倒是也松快了些,他吃力地把脊背立直起来,微扬起头轻蹙着眉看过去。 是那个小道士呀。 小道士圆溜溜而又澄澈分明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楚延琛,见人缓了过来,便默不作声地断了内劲,慢慢移开步伐。 楚延琛看着气恼走过来的店小二,他从袖中摸出半角银子,递了过去,赶在店小二要破口大骂前开口,声音微微喑哑:“这银子够付吗?” 那店小二本来是恼怒不已的,可是听到楚延琛开口,他立马就恭恭敬敬的了,说来也奇怪,眼前这如上等白瓷般的公子,明明就一副清贵好看的模样,却不知怎的,竟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店小二看了一眼那半角银子,躬身道:“这位公子,这银子足够了,那小道士共花了二十文钱,这半角银子付了住店的费用后,还有剩,您稍等下,小的这就去找给您。” 楚延琛摆了摆手,示意店小二不必找,而后不动声色地轻声道:“不必了,这剩下的银钱,就算作小道士后面几日的食宿费,直到他要等的人来为止,如果有剩,就找给这小道士吧。” 小道士见人给了钱,并不觉得高兴,而是臊红了脸地摇头摆手,道:“不用的,这位公子,不用” “诶,好的,多谢公子。”店小二可不管这是谁付的钱,只有给了房钱就行。他欢欢喜喜地收了银子冲着小道士拱了拱手,道:“小先生,你的包袱我就给您送回房间去,饭菜也照着前两天的样式给您备好。” 说着,店小二甚至不给小道士任何拒绝的时间,就匆匆忙忙地窜进客栈里。 见这情况,小道士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转头严肃地道:“公子,你这银钱,我一定会还的,过两天我师侄就到了,到时我就把银钱还给你。” 楚延琛还没开口,就被喉咙里乍起的干痒激发了一阵咳嗽,小道士愣了下,足尖一点,人进了客栈,不过一瞬他又端着一杯温水出现在楚延琛面前,只是他将水杯递过去的时候,楚延琛已经压住了咳嗽,他没有接水杯,缓缓道:“谢谢,不用了。” 这个不用是两重意思,即不用还银钱,也不用喝水。 小道士人情世故虽然经历得少,却心思通透得很,他握了握手中的水杯,认真地道:“大家公子的规矩我懂,你放心,这没毒。” 说着,小道士就自己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吞了下去后还张了张口,表示自己真的喝了。 “何况,你这身子,下什么毒,你早晚会被自己累死的。”小道士率直地说道。 “咳。”楚延琛脸上的神情有些许僵硬,毕竟他还真没见过有人当着他的面将他早晚要死说得这么直白,而是大家公子是什么称呼?他扯了扯嘴角,道:“刚刚,多谢了。” 他指的是刚才那一缕小道士输入的温顺内劲,但也还是没有接过小道士手中的水杯。 楚延琛的意思很明白,小道士替他缓和了痼疾,他替小道士解了围,这样算是扯平了。 但是小道士似乎没有明白,他见楚延琛不喝,就自己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开口道:“举手之劳罢了。公子,叫什么,住哪里,我回头好把银钱还你。” 小道士摆了摆手,他直接伸手搭住楚延琛的手腕,楚延琛一惊,本能地要挣脱开,可是小道士却使了三分巧劲,扣住人的脉门,他皱眉道:“好奇怪,你这身子,你” “放手!”一声暴喝声从小道士身后传来。 小道士感觉到一股气势骤然冲过来,他当先将楚延琛护在身后,而后一缕柔和的劲道如风一般将楚延琛掠到一边,自己身形一晃,反身出掌,在暴烈的拳风里,可以看到一记硬拳冲着小道士的面门而来。 小道士脚下一顿,微微晃动,整个人的身子轻飘飘地往旁边倒了一下,那一记肃杀的拳头擦着他的发梢落了空。嘭的一声,是拳头所对的虚空处破出的震荡风声,小道士面无表情地抬手,曲指一叩,敲向击拳过来的手腕的脉门。 陡然听到那人一声痛哼,刚烈的拳头瞬间就散了。小道士的眼神灵动地转了转,忽然化掌为爪,抓向来人的脖颈。 那白嫩的手指此刻仿佛钢铁般扫了过去,那人脚下虚晃,人恍如柳条飘絮似的,软绵绵地顺势躲开,同时抽了手中的佩刀,对击在扫过来的手指上。 铿!铿!如同金属相撞后而发出的嗡鸣声,在空气里异常刺耳。小道士浑不在意地使劲儿一抓,叮——那把佩刀竟然硬生生地被抓断了。 而后一股气劲顺着断刀冲向佩刀的主人。 那人立时往后退了数步,手中的断刀掉了下来,微微颤抖的手缩在身侧,他沉默地看向小道士,微微一咬牙,打算再次冲过去,气势较之先前更加凶猛,甚至夹杂着死志,握拳向前,拳风再起。 小道士面上的神情还是很平静,眼中古井无波,只是白嫩的手指并拢成刀,一股气流微微流转出来。 眼见着两人即将再次交手的时候,被小道士送至一旁的楚延琛往前踏出,直接进入场中,沉声道:“重九。” 刚刚突袭的人正是匆忙找来的重九。重九见到自家公子让人挟住,心绪一急,手中的拳头已经是一往无前了。 楚延琛的陡然出现,让蓄势待发的两人匆忙卸了周身的气势,连招式都顿时失去了力道,软绵绵地从楚延琛的身边擦过,而两人擦过后的方向又那么恰好地对上了,所以,重九和小道士就闷闷地撞在了一起。 “砰!” 重九闷哼一声退开,而那小道士则是捂着脑门转到一旁去。 “公子,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重九当下就直起背脊,拱手对着楚延琛道。 楚延琛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对着小道士躬身一礼,道:“小先生,下属无状,得罪了,我代他给你赔个礼。” 小道士揉着头,看了下额角同样肿了个包的重九,又看了看面色依旧煞白的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的规矩真多,你也看到我使出的功夫了,我不是坏人。” 他想了想,打了稽礼,道:“小道莫寞,来自清风观。” 小道士莫寞猜得没有错,其实在重九出现的当下,楚延琛就认出人来了,他没有喊停,不过是想着让人探探这小道士的功夫。毕竟小道士出现的太恰好,容不得楚延琛多虑一番。 只是小道士使出的功夫确实是清正的底蕴,而且功夫很不错。现下听到莫寞自报家门,楚延琛眼中闪过一缕深思,但面上却还是平静地道:“是清风观的小先生,刚刚多有得罪了。” 清风观可以说是京都第一道观,但却鲜少与人打交道,平日里除非是重大节日,否则基本上是不对外开放的。楚延琛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清风观的小道士。 “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师兄说过,山下的人总是会想得多点,我们要习惯。”莫寞一脸包容地道。 他看着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你旁边那人多想想没什么,可是你得改改这个多思多想的毛病,不然你真的会累死的。”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瞎说什么呢!”重九听不得人对楚延琛说什么死不死的,他当即就怒气冲冲地道。 莫寞奇怪地看向重九,道:“我没有瞎说,我说的是实话。虽然我的医术比不得师兄,但还是把得出他的脉的,他的脉象凝滞而沉虚,内空外寒,若不是心脉一股气劲护着,他现下就该是如死人一般躺下了。” 重九听到这话,甚至顾不得平时的主仆规矩,一把搭住楚延琛的手腕,入手便是一阵冰冷,他看到楚延琛掌间隐隐约约的红痕,重九眼圈一红,当即就要带人回府。 楚延琛抽回手,轻轻地拍了下重九的手背,道:“不急,不碍事。” “你这人说话可真奇怪,哪里不碍事了?你此刻难道不会觉得气虚难顺,五脏六腑如针锥扎入?你难道是古书中说的那种身子如木,知不得疼痛的?”莫寞圆溜溜的双眼盯着楚延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楚延琛却是忽而笑了一下,他的相貌本就是极好的,纵然此刻看起来气色不佳,却也是给人一种别样的美。而这一笑,更是如同百花绽放,灿若繁星,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第7章 第七章巧合 “谢过小道长的关心。”楚延琛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他不是很喜欢众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体情况上。他自个儿的身子,自是清楚得很,好不好的,这些年也都过来了,早就习惯了。 莫寞虽然性子上比较直接,但心思还算比较细腻的。他敏锐地感觉到楚延琛不想多谈这些,眨了眨眼,想着这人如此好看,自然是要顺着这人的意了。 “也罢,你不想谈那就算了,等我师兄来了以后,我带着人去你府上道谢。公子贵姓,家住何方?”莫寞咂巴了下嘴巴,哒哒哒地说了一连串话出来。 楚延琛衣袍款款,轻描淡写地道:“举手之劳,小道长客气了。” 莫寞皱了下眉头,想了想,又耐心地解释道:“喊我莫寞就行,你别担心,我们清风观是正经道观,不会讹人的。问你姓氏,和家住何方,是真的想要道谢。师父说过,一借一还,才不会沾染因果。” “免贵姓楚,楚延琛,字怀瑾,小先生唤我怀瑾即可。小先生若是要上门道谢,就去东城楚府。”楚延琛拱手苦笑道。他倒是想不到莫寞如此认死理,此时身子着实不是很舒坦,也不想在这方面多纠结,遂简单地作了回答。 莫寞认真地点点头,瞅着楚延琛毫无血色的模样,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不由分说得塞到楚延琛冰凉的手上,而后自然地道:“这是我师兄炼制的归一丹,也不是多好的药,但关键时刻吊住一口气不是问题。” 楚延琛微微一愣,归一丹?千金难求的归一丹?他下意识地推拒,只是话还没说出口,莫寞就摆了摆手,转身往客栈走去,干净利落地道:“改日我会和师兄一起登门拜谢。” 楚延琛看着莫寞洒脱离开的身影,并未追上,他握拳低咳数声,而后若有所思地靠着掌心里的白瓷瓶。 “公子,先回府吧。大老爷让哑医等着了。”重九虚扶着楚延琛,急声道。 楚延琛微一抬眸,看了一眼重九,哑着嗓子问道:“你们惊扰了父亲?” 这话虽然平淡,却无端地带着股威严,让重九喏喏不敢应声。 好一会儿,重九才小声道:“这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你没了身影,属下怕,有人会伤着你,就扯了平安令。府中的影子撒了一半出来……” 重九的声音越说越小声,但却始终带着一股倔强。他知道楚延琛素来不喜欢这般兴师动众,可楚延琛的身子不大好,他的身份又非同一般,近来朝廷略有波动,在这种节骨眼上,弄丢了楚延琛,他怎么敢再瞒着府中众人?如若楚延琛有任何闪失,他都是万死难辞其咎! 楚延琛倒也不是责怪重九,只是不想如此折腾。罢了罢了,今晚总是要扰了父亲母亲的清静了。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让人去查查这个小道士的底细,我们这就回府去。” 莫寞这个自称是清风观的小道士,出现得着实太恰好,与他的相识又这么顺理成章,就不知这真的是个巧合,还是背后有人谋划出来的? “是。”重九匆匆应下。 楚延琛眸光深沉地看了一眼这简单的客栈,疲惫地转身离开。 而在楚延琛尚未归家的这一刻,早该安歇下来的东城楚府却是灯火通明,府上的气氛是沉凝的。虽有人来来往往,但来往的人俱是脚步匆匆,敛息利索地走着。 楚家大老爷楚长明和夫人徐氏坐在堂中,徐氏姣好秀美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焦虑。 “我原本还想着琛哥这么多年以来,难得有了兴致出门逛逛,也能松松心,怎么也想不到就出了这乱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徐氏叹了一口气道。 对于今夜的情况,楚大老爷是已经都知晓了。虽说传了消息回来,人安然无事。可这没见着孩子,他心底还是提着的,但不愿给自家夫人再添不安,面上才维持着平静。 “应是无碍的,重九他们已经传了消息回来,说是马上就回来了。哑医呢?”楚大老爷说到最后还是漏了担忧。 哑医医术精湛,姓名不详,来历不明,不知楚大老爷从何处寻来的,是楚延琛的专用大夫。哑医也不是哑巴,只是喉咙曾经受过伤,不能多说话,日常里多是沉默寡言。 “候着了,人带着药箱在堂后等着。”徐氏道。 “嗯,二弟他……”楚老爷沉默了下,低声道。 徐氏摇了摇头,声音极轻地道:“没过来,不过,他那院子,听说灯火还亮堂着。” “既是醒着,何必如此!”大老爷眉间带着抹不虞。但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是我这做哥哥的对不住他们。” “哪里是老爷的错?是我身子不争气,最后才苦了二弟他们,就是琛哥,日常里也是处处思虑,一丝的少年意气也见不得……”徐氏说着,眼中闪着心疼。 楚延琛并不是楚家长房嫡子,而是二房的嫡出子。徐氏子嗣缘不佳,嫁于大老爷十来年未曾育有一子,楚氏有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大老爷和徐氏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本就不愿纳妾,可大老爷为楚氏族长一脉,子嗣一事不仅是大老爷的家事,更是楚氏一族的大事。 好在大老爷年近而立时,徐氏得了一子,乖巧伶俐,聪慧沉稳,着实令人欣喜。然而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悉心栽培的孩子未等宏图大展,便意外亡故。 楚大老爷和徐氏因此大病一场,楚氏一族甚至因此开了氏族大会,彼时给了楚大老爷两个选择,要么将族长之位令传他人,要么就在族中择一嗣子养在身边。 族长一脉是嫡枝,楚家二老爷是大老爷的嫡亲兄弟,可惜楚二老爷才能平庸,不堪为族长。当时情势所逼,楚二老爷不愿兄长为难,主动提出将自己的嫡长子楚延琛过继给兄长。彼时楚二老爷膝下仅有二子,一为九岁的长子楚延琛,二为五岁的幼子楚延熙。 而缘何选了长子而不是幼子过继?一则是长子楚延琛文韬武略,着实出色,镇得住族中某些有了其他心思的人,二则九岁的孩子可以说是基本立住了,若非意外,是不会半途夭折的。 这楚延琛确实是楚二老爷和二夫人柳氏的心头宝,待知晓要将长子过继时,从未与人红过脸的柳氏和二老爷狠狠吵了一架。但知书达礼的柳氏最后还是含泪点了头,允了自个儿丈夫。 而后开了族谱,这自幼精心呵护长大的嫡长子成了侄子,再喊不得二老爷和柳氏一声爹娘了。 不想让孩子为难,楚二老爷日常里都是极有分寸地避嫌。纵然今晚知晓楚延琛出了点意外,心中难安,却也还是待在自个儿的屋子里等着消息。 “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门外有仆人迅速入了大堂,向座上的楚大老爷和徐氏回禀道。 徐氏闻言,立马就起了身,疾步往门口走去。楚大老爷口中说着冷静,可是听到说人回来了,也是匆忙起身。 徐氏堪堪到了门口,就看到稳步行来的楚延琛。 楚延琛自是看到一前一后出来的徐氏和楚大老爷,他面上略微带着歉意,上前躬身,低声道:“让父亲母亲担心了,是怀瑾思虑不周。” 徐氏急忙扶了一把楚延琛,一边端详一边恼道:“你这孩子,怎的还这般多礼!这脸色,怎么就这么难看,手也是冷冰冰的,老爷,你看……” 楚大老爷跟在徐氏身后,看着楚延琛明显苍白的脸色,眉头一皱,在楚延琛要开口时,摆了摆手,虽没说什么,却也伸手扶了扶楚延琛。 “先让哑医看看。”说话间,楚大老爷已经将人扶了进来。 楚大老爷和徐氏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楚延琛心中很是愧疚。只是他此时这身子确实也不是很安分,肺腑里一直是绵延不绝的刺痛,呼吸随着刺痛时凝时滞,喉咙眼里是令人恶心的铁锈味儿。 楚延琛本是不想惊扰了楚大老爷和徐氏,但是重九消息传回得太快。 心底叹了一口气,只得安安静静地顺着两老的意,坐到堂中椅子上。在堂中明晃晃的灯火下,楚延琛那糟糕的气色愈加明显,透白的脸上带着些许青灰,双唇的色泽很淡。 “哑医,烦您来给琛哥看看。”楚大老爷对提着药箱走过来的男子,拱手道。 男子身量很高,半边脸有数道狰狞的伤口,其中最长的一道从眉角划到脸颊下方,若偏一些,只怕要伤了眼睛。而没有伤口的另一边脸很是儒雅清隽。两边对比,让人觉得不忍直视。 他沉默着走近,面上的神情淡漠得很,听到楚大老爷的话,哑医也拱手一礼,放下药箱,将一个药包熟练地垫在楚延琛的手下。 哑医伸出手指搭了上去,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匀称,白皙细腻,宛如羊脂白玉精雕而成,完全不像一名男子的手,甚至可以说比世上多数贵女的手还美。 哑医搭着楚延琛的手腕,仔细诊脉,指尖触及腕部皮肤,那微冷的触感让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他的手指压着楚延琛的手腕好一会儿,又示意楚延琛换一只手,诊脉的时间明显比平常诊平安脉时要长了许久,久到徐氏和楚大老爷都察觉到不对劲。徐氏不敢催促,但心中的焦虑使得她不由得揪住楚大老爷的衣袖。 楚延琛是久病成医,多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但也不想让楚大老爷他们担心,故而在哑医结束诊脉之前,楚延琛意有所指地深深看了一眼哑医。 哑医看着楚延琛淡然的眼神,而后平静地转开眼。 看到哑医收了手,楚大老爷急忙开口问道:“哑先生,琛哥这身子可有大碍?” 楚延琛清冷地开口,率先应道:“父亲,母亲,莫要担忧,怀瑾无碍。” 只是他这句话才落了音,就听得跟在身边进来的重九着急的声音:“公子先前还呕了血。” 与此同时,哑医也开了口:“不好。” 哑医的声音粗嘎难听,仿佛是沙砾在粗糙的石板上刮过,让人听了耳朵难受。 听得这两句话,楚大老爷脸上的神情登时沉了下来,徐氏更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住。 “娘!”楚延琛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徐氏,只是这一下起得猛,脑子里一片晕眩,他咬着牙,默不作声地慢慢放开徐氏的手,坐了回去。 哑医自然是看出来楚延琛的不对劲,他避着楚大老爷和徐氏,伸手至楚延琛后背的一处大穴,精准地用了巧劲,楚延琛脑中的晕眩和心头的凝滞感稍缓。 “哑先生,琛哥他,究竟如何?”徐氏缓过来站稳后,顾不得身边扶着她的楚大老爷,上前一步,心疼地问道。 “养着。”哑医简短地回道。他低头在纸上写着药方,面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纵然楚延琛此刻的状态不是很好,但对他来说,这是常态。 他给楚延琛调养身子至今,楚延琛的身子骨就没有特别硬朗过,毕竟当年那毒和伤着实是很严重,能抢回一条命,已经是他本事高了,且这些年来楚延琛素来都是多思多虑,好端端的人忧思过重都易伤身,何况是楚延琛这种留了痼疾的身子。 对哑医来说,楚延琛只要不是真到了就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不是问题。好好养着就是,这么多年养下来,不也好好地活着。道理是这般,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哑医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是不懂养儿一百,常忧九十九这个道理。 哑医不懂,但楚延琛是懂得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娘,哑先生医术高超,我自是没事的,今儿也就是累了点,我好好休养一段便是。对了,这次在路上还得了一份世人难求的归一丹,这药” 楚延琛的话没有说完,手中的白瓷瓶便让哑医拿了去。 哑医摘了瓶塞,清雅的香味飘了出来,他看着这白瓷瓶,神情怔怔。 第8章 第八章纷纷扰扰 “哑先生?”楚大老爷见哑医如此动作,略有不解地开口喊了一声。 哑医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怅然回神,很快就收敛了心绪,面上一片沉寂,低哑地道:“药可用。” 说罢,便将这药放在桌上。他垂下眼,继续续写药方,只是落笔的字迹明显比先前凌乱了些许。 楚大老爷见哑医不愿多说,也不多加询问,当年哑医同意入府医治楚延琛时,就与楚大老爷约好不探寻他的过往。 当年情势危急,楚大老爷顾不得其他,便也应了。这么多年过来,哑医从未与人联系,孤寡一人,楚大老爷也是信守承若,未曾多问一句。 楚延琛却是心有所感地看了一眼哑医。清风观,哑医,小道士,倒是挺有意思的。 哑医不为所动地将药方写好,又抬眼看了下神情清冷的楚延琛,开口道:“少思少虑。”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就起身提着药箱离开,只是经过徐氏身边时,见着徐氏那一脸的担忧,稍稍停顿了下脚步,道:“夫人放心,养着,无大碍。” 徐氏听到这话,才稍微松了口气,她看着桌上的药方,急忙吩咐管家道:“老林,快去熬药。” “是。”老林利索地应了一声,带着药方离开。 “娘,你刚刚……”楚延琛惦记着刚才徐氏的晕眩,担忧地道。 徐氏摆摆手,道:“娘没事,你先去歇着,待会儿药熬好了,会端去你房里。” 楚延琛确实有些疲惫,只是还有些话要对楚大老爷说,他转头望向楚大老爷,道:“爹,谢嘉安回来了。” 楚大老爷神色一沉,正想和楚延琛分析一番谢家这举动的深意,但抬眼就看到楚延琛苍白的脸,他心中一软,刚刚哑医还说着让孩子少思少虑。 楚大老爷笑了一下,道:“爹知道了,放心,让人去探查了,爹心中有数。今夜也闹腾了这么久,你先去歇歇,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楚延琛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明白楚大老爷和徐氏的关心,他不愿拂可两老的意,遂点头应下,而后便回了屋。 只是出了大堂,楚延琛便褪去脸上浅浅的一层温和,漠然地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瑶六,道:“查到了吗?” “是,消息已经汇到。”瑶六恭敬地回道。 “跟我去书房。”楚延琛脚步一转,并没有去卧房,而是转入书房。 重九着急地拦住道:“公子,哑医说了让你休息,大老爷和夫人,刚刚也说了让你先歇着。” 楚延琛看了一眼重九,神情寡淡,眼神平静,出口的声音也很淡:“今夜,你错在哪里,知道吗?” 重九愣了一下,喏喏地道:“属下,没有保护好公子。” “此是意外,算不得你的错。”楚延琛道。 重九想了想,却不知还有什么不对。 楚延琛侧了侧头,沉声道:“擅作主张,擅自妄言。” 重九登时反应过来,楚延琛是在说他在堂中随意开口透露公子的身体情况,可是……他只是担心公子。 楚延琛似乎明白重九的所思所想,淡淡地道:“若你们个个都擅作主张,那还跟在我这个公子身边作何?” “属下不敢!” “属下不敢!” 重九和瑶六听到这话,立马跪了下来,拱手低头请罪。 楚延琛看着重九,他知重九一心是为他好,只是作为暗卫,重九已经逾矩了。 “重九,你自去天枢那边领罚。如有下次,你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这话的语气平淡,但对重九来说,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重九低头叩首,道:“重九知错。” 言罢,重九起身离开。 楚延琛并没有多看重九一眼,直接转身入了书房,对着尚跪在地上的瑶六,道:“将消息呈来。” “是。”瑶六起身进了书房。 却说大堂那一头,徐氏看着楚延琛离开,才一脸心疼地道:“老爷,琛哥这孩子,好端端地送到我们身边,可这几年下来,伤病没个停,莫不是我这子嗣缘就浅薄到如此地步,生生拖累了琛哥!” 徐氏一脸的自责,姣好的面容上不知何时落满了泪。 楚大老爷将徐氏揽进怀里,温声道:“是我楚家子弟不孝,孩子们都是让我们这些父辈拖累了。” 楚大老爷想到当年亲身儿子桢哥的死,后来琛哥和熙哥的意外,原以为是天灾,没想到是人祸,真是家门不幸! 徐氏听到楚大老爷的话,眼中流露出些许怨恨,却很快敛去,不愿丈夫多担忧,遂转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我先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差点忘了,得遣人去和弟媳说一声琛哥的情况。” 徐氏说着就匆匆往门外走去,楚大老爷看着徐氏故作镇定的模样,沉沉叹了一口气。 而楚府里另一处灯火通明的院落里,确有一对夫妇相对无言。 男子长得和楚大老爷有五分相似,只是楚大老爷脸上线条更为硬朗威严,而男子的面容更柔和一些,看起来也更儒雅。这正是楚大老爷的嫡亲兄弟楚长平。 楚长平是大老爷的幼弟,比楚大老爷小了十岁,他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他的表妹,两人成婚后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可惜于子嗣上并不顺利,婚后,接连夭折了两个孩子,表妹也伤了身子。 楚二老爷本来为着妻子的身体着想,不要孩子也罢了,却不曾想表妹不肯服输,强撑着身子怀上了第三个孩子,然而很可惜,及至瓜熟蒂落之时,却是母子皆亡。 楚二老爷伤心至极,为妻子守了三年,便四处游历。后来,在恩师的撮合之下,娶了恩师的闺女柳氏作为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柳氏当时正值双十年华,比楚二老爷小了七八岁,又生得花容月貌,腹有诗书气自华,一派的知书达礼,和楚二老爷可谓是情瑟和鸣。婚后二人伉俪情深,四处游山玩水。 没有多久,柳氏生下了伶俐可人的儿子楚延琛,因着孩子尚小,两人才回了楚家,彼时,楚大老爷的亲生儿子楚延桢已然展现出一片聪慧之相,楚家正值欣欣向荣之际。 后来孩子大了点,楚二老爷便又带着妻小四处走走。待楚延琛长至四岁,柳氏又生下了楚延琛的嫡亲弟弟楚延熙。 这一次,一则楚延熙还小,二则楚延琛即将启蒙上学,因而楚二老爷带着柳氏归了楚家,不再到处游历。 若不是后来那发生的事,楚二老爷这一家子将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 楚二老爷看着坐在对面的柳氏。柳氏是真的生得美,楚家出的本就都是美人,大老爷和二老爷年轻时都是出了名的俊郎君,大夫人也是极为出挑的端庄大气的美人,但这都不及柳氏。 柳氏一身白皙如羊脂玉的肌肤,面容上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笑如星辉,云堆翠髻,唇绽樱花,榴齿含香。 此时柳氏并没有笑,她眉心微蹙,长睫毛轻颤,双眼含泪,烛光摇曳划过她的脸,如星子般的眼瞳泛着暖色,漂亮得让人心疼。 楚延琛的好相貌正是遗传了柳氏,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相公。”柳氏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清雅婉转,如夜莺轻啼。 楚二老爷和柳氏心意相通,只这一声呼唤,便知柳氏未出口的话。柳氏是在担心楚延琛,楚延琛这些年大病小病不断,尤其是前两年的时候更为严重,每逢冬春,他总要大病一场。 楚二老爷轻轻拍了拍柳氏的手,道:“明日我们去看看琛哥。现下这么晚了,琛哥应该也睡了。” “嗯。相公,当年过继,要是把熙哥给了,或许……”柳氏说着这话,目光有几分迷茫,她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只是想着熙哥身子骨健壮。 “淑慎!”楚二老爷沉声喊了一句柳氏的闺名。 柳氏陡然清醒过来,伸手捂着唇,眼中泪水簌簌落下,呜咽着道:“相公,我、我……” 柳氏并不是偏心楚延琛,毕竟楚延琛和楚延熙都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分得清谁更疼谁点。 只是楚延熙身子骨健壮,和一身伤病的楚延琛对比起来,柳氏自然就会多念着点楚延琛,况且楚延琛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从少女成为母亲的转变,自然情感上就有了几分不同。 日常里他们就是怕熙哥多想,怕大哥大嫂多虑,才如此避嫌。只是现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柳氏难免会吐出些许怨懑。 楚二老爷心疼地上前揽住柳氏,轻声道:“夫人,是我不好,莫哭莫哭,是为夫不好,没有护好你们母子。” “不,不怪相公,怪只怪那些黑了心肝的人。”柳氏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那些人,长房的桢哥怎么会意外身亡?她又怎么会要把琛哥过继?琛哥好好的身子又怎么会伤病一身? 楚二老爷轻拍着柳氏的背,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呢,虽说都是一族之人,可他们嫡系成了这般境地,他又怎么会不怨不恨呢! 烛光摇曳,楚二老爷和柳氏并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一道身影。 楚延熙站在窗外,他只听到柳氏说的‘当年过继,要是把熙哥给了’,后背一僵,眼中露出几分惊骇与痛苦,衣袖里的拳头紧紧地握着,抿了抿嘴角,和楚延琛有三分肖似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知道,娘亲心底最疼的便是长兄,长兄过继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早就记着人记着事了。 长兄很优秀,他一直都知道,其实当年娘亲应是想过继自己的,他听到过娘亲和爹爹的争吵,那时候娘亲就说过,‘何不如将熙哥给了’! 只是长兄太优秀了,长房当时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因此最后还是将长兄过继了去。 打那以后,他时不时能够看到娘亲在府中远远地看着长兄。在他十岁那一年,他大病一场,长兄那时候听说也病了,那一天,他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可是长兄那一头却是热热闹闹,大伯大伯母,还有爹爹娘亲都守着长兄,他想着,他那时候要是病死了,娘亲和爹爹不知会不会更加伤心? 楚延熙心中郁郁,不知怎的,忽而觉得心中一股气恼直窜脑门,他嗖的转身往楚延琛住的地儿跑去。 第9章 第九章千丝万缕 月上中空,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楚延琛看着桌面上一封封的密信,那都是近来江南道发生的末枝细节。 楚家有专门养着的谍者,这些讯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传回来,就是这些谍者的功劳。但要从这些千丝万缕的讯息里分辨出重要讯息以及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并不容易。 楚延琛眉头微皱,他看着这一条条的讯息,莺歌燕舞的花坊争锋、流民的骤然增加、米市的喧嚣……千头万绪,完全看不出谢家和江南道有什么牵扯。 等等,楚延琛忽而脑中闪过一条线,谢家,江南节度使,是禹城案! 楚延琛摩挲着手中的一张条陈,正打算去将禹城案的卷宗调出来看看。 “嘭——”书房的门是被人踹开的,巨大的声响让楚延琛的心口一闷,府中不会有人这般胆大地来打扰他,何况瑶六在门口守着,又怎么会拦不住人。 楚延琛抬头,看到一张熟悉而又气势汹汹的脸,是素来跳脱的二弟楚延熙。他皱了皱眉头,便听得楚延熙连嘲带讽地道:“喂,你不是最讲究规矩的人吗?怎么今儿回来就不记得去给等了你半宿的叔叔婶婶报个平安!” 楚延琛愣了一下,倒也不是被楚延熙的口气吓着,而是想起来自己确实是疏忽了。瑶六紧跟在楚延熙色身后,刚刚在门口时她看到楚延熙,本来以为楚延熙会要通传一下,没想到楚延熙完全不按规矩来,上来就是一脚踹开了房门。 而瑶六又不能对着楚延熙下重手,这才一时不察让人闯了进去。她见着楚延琛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瑶六便也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楚延熙携着一股气势,昂着头,咚咚咚地冲到楚延琛的面前,他不敢多看楚延琛,就突然重重拍了拍桌子,砰砰砰的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很突兀。 “你这么大个人了!出去也不知道多带点人!” “自己长得一副沾花惹草的样,心里就没有点成算?” “今夜惹得我、额、家里长辈都为你担忧,你的规矩呢!” 楚延熙每说一句就拍了下桌子,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一般,说话的声调节节升高,拍桌子也拍地起劲,只是说完以后,瞅着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楚延琛,心中一虚,立马别开眼,瓮声瓮气地道:“就、就这样,我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楚延琛开口,楚延熙就如一阵风一般嗖得冲了出去,冲出房门时,还转身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带上,完全不复先前那嚣张的气势。 楚延琛在楚延熙离开后,便伸手捂住胸口,缓慢地呼吸,等心口处的剧痛一点点褪去。刚刚骤然而起的声响,震得他耳边嗡鸣,肺腑里猛地一拽,一阵剧痛袭来,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他刚刚一言不发地看着楚延熙,不是不虞楚延熙的闹腾,而是他当时开不了口,面无表情也是不希望让楚延熙看出他的不适。 好一会儿,楚延琛才缓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确实觉得比之先前更加不适,眼前的条陈也是模糊一片,恰在这时,听到门口的敲门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瑶六的声音:“公子,药送来了。” “嗯,进来。”楚延琛的声音略微沙哑,仿佛没有什么力气。 瑶六端着药进来,一眼就看到楚延琛半靠在椅子上乏力的模样,她急忙上前,放下药碗,道:“公子,是不是刚刚二公子冒犯了您?属下这就去请哑医过来。” “不必。”楚延琛端起药碗,药汤是温热的,他将药一饮而尽。嘴里是苦涩的药汁,楚延琛早就习以为常。药效发挥不会这么快,他就觉得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是闷闷的疼。 “可公子您”瑶六听到楚延琛的命令,她停下脚步,只是看着楚延琛的模样,还是担忧地又迟疑了起来。 楚延琛微微低着头,他看着桌上层层叠叠的密报,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额上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轻声道:“瑶六,去请哑医过来。” 哑医来得很快,他本就住得离楚延琛所居的地方不远。 瑶六去找人来的时候,心思急躁,顾不得失礼,携着哑医纵跃而来。 哑医倒是并未对瑶六的举动有什么不满,他面上神情一如既往地漠然,甚至在看到楚延琛此刻不对劲的情况,都未有一丝波动。 哑医动作利索地开了药包,取出纤细的银针,精准地扎进楚延琛背部几处大穴。 楚延琛抿唇垂眸,握拳的手绷得泛白。好一会儿,等哑医抽出银针以后,楚延琛才稍稍缓和了下气息,五脏六腑里躁动流窜的冷和痛都随之平复下来。 “既用了药,就静养。”哑医瞥了一眼桌上堆积的纸卷和桌旁的空药碗,开口道。 楚延琛动作缓慢地将手下的卷宗和密信收了起来,扫了一眼哑医,道:“劳烦先生了。” 哑医没有再开口,只是收拾好药包,就要往外走,在走过楚延琛身边时,他看了一眼楚延琛苍白的面容,眼中微有闪烁,忽而又开口提醒了一句:“慧极必伤。大公子是个明白人。” 哑医想着,楚延琛确实是个惊才艳绝的人才,他虽不愿多管世事,但也不想看着这般谪仙人半途早夭。楚延琛的身子骨就当前来说,虽少时有折损,但精心调养数年,倒也不至于弱不禁风。只是思虑过重,心神耗损过度,容易诱发痼疾,若长此以往,怕是于寿数上有损。 楚延琛将一叠整理好的密信放置在桌旁,并未接上这个话题,他冷淡地拨开一轴卷宗,略微沙哑地道:“先生,和清风观有干系。” 他说的很直白,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哑医走向门口的脚步顿了一下,难听嘶哑的声音慢慢道来:“不过一些陈年旧事,无冤无仇。” 哑医知道他今晚的表现,明白地表明了他和清风观有旧。世家严谨,尤其楚家处在风尖浪口,他说的无冤无仇,自然是给了楚家一个明确交代。 楚延琛低着头,眼中很是平静,意有所指地接着道:“过些时日,清风观会有人登门拜访。” 哑医面上露出一抹惆怅,但很快就收敛起来,他沉默地走了出去。 哑医出了屋子走过长廊,才转过弯,就忽然被一人拦住,那人左右看了看,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他,怎么样了?” 哑医看着面前一脸做贼心虚的楚延熙,那副鲜活单纯的气息,让他眼中的神色不由得柔和了些许,扯了扯嘴角,道:“少折腾。” “我那是给他讲讲规矩。”楚延熙小声嘟囔着。他先前出了书房,就腿脚发软地躲在院子角落里平复自己的情绪。 这一平复,没想到就看到匆匆而来的哑医。楚延熙心下不安,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哑医出来了,他赶紧拦着人问问。 哑医不由莞尔,摇了摇头,道:“府中,最不讲规矩的,是你。” 言罢,哑医便要离开。 楚延熙很是不服地哼了一声,却很快又扯住哑医的衣袖,嘀咕着道:“我、大哥,真的没事?” 哑医转过头,看着楚延熙,楚延熙的双眼里透着焦躁和担忧,青涩的面容上满布着浓浓的懊恼和后悔。 哑医素来是有话直说,他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地道:“静、养。” 哑医将‘静’这个字咬得极重,楚延熙是莽了点,但并不傻,一听就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确实是冲撞了自家大哥。 楚延熙手足无措地支吾着:“那、那……” 哑医看着楚延熙,却不知怎的心中一软,又开了口安慰道:“问题不大。” “真的?”楚延熙双眼亮晶晶地问道。 “嗯。”哑医点了点头,也不再停留,径直离开。 楚延熙心中微微宽了宽心,他蹑手蹑脚地摸回书房外窗处,扒拉着窗台从窗子缝隙间往里看。 透过窗子缝隙,他一眼就看到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卷宗的楚延琛,此刻的面色依旧是缺乏血色的苍白,眉宇间带着些许疲倦。 楚延熙撇了撇嘴,自言自语地道:“不是说静养吗?怎么的还不去歇着?哼,我要和大伯母说去。” “瑶六。”楚延琛眼神扫过窗子,若有所思地喊了一声。 “属下在。”楚延琛知道窗子边的人是谁,瑶六自然也知道,只是楚延琛没有吩咐,她也就不妄动。 楚延琛淡然道:“将《礼记》送去给二公子,让他十日内抄完一遍。” “是。”瑶六低头应了一声。 而窗子外的楚延熙听到这一句,不由地瞪大了双眼,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咚地一下跌坐到地上,半边臀部重重地磕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块,疼得他险些叫了出来。 书房里的楚延琛和瑶六是清晰地听到了跌落的声音,楚延琛抬了抬眼眸,忽而道:“什么声音?” “属下去看看。”瑶六急忙接道。 只是在她转身过去之前,就听到窗子外传来的猫叫声。楚延琛眼神微动,轻咳一声,道:“算了,可能是野猫吧。” 窗子外的楚延熙压着嗓子学着猫叫,他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臀部,眼中带着疼出来的泪花,而后急急忙忙一瘸一拐地跑掉。 楚延琛等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推开窗子,远远地可以看到自家小弟跌跌撞撞跑来的背影,他的眼中不由地带出了一丝笑意。 “瑶六,镇痛散淤的药,你带一份给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是。” 夜寒如水,楚延琛慢慢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啪嗒——”一个细小的物件从侧腰边滑落下来。 第10章 第十章前奏 楚延琛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支精巧漂亮的青鸟簪子。簪子比一般的普通簪子要更精致,也更小巧。他伸手将簪子拾了起来。 手中的青鸟簪子,用料和做工,一看就知是宫中的物什,大概是福慧公主落下的。楚延琛握着簪子,想到先前少女的冒失,忍不住展颜一笑。 罢了,待往后有机会再将之还给公主。楚延琛这般想着,随手将那青鸟簪子收至一边,复又重新拿起桌上的卷宗,翻看了一遍,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一般,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好一会儿,楚延琛放下手中的卷宗,微微闭上眼,靠着座椅,他的手指轻搭在禹城案的扉页上,指尖落下的地方恰好写着一行黑字:谢家嫡支三女系江南道节度使闵埕次子之妻。 谢家,怕是另有所图,只是这宁朝上下,哪个世家没有盘算。毕竟皇室外强中干,况且千年的王朝不曾有过,但千年的世家却是真的存在。 楚延琛面上一片漠然,只是指尖触及那支青鸟簪子时,眼中稍有迟疑,流露出些许怜悯。不知届时这位享尽万千宠爱的福慧公主会是如何境遇? 烛光下的青鸟簪子熠熠生辉,愈显珍贵精美。 却说福慧公主赵清婉和楚延琛匆匆分别以后,出了街巷没有走出多远,心中始终是惴惴不安,总觉得对不住楚延琛,本是想回转回去。 正要掉头回去的时候,忽而听到赵云薇的喊声。 “皎皎,皎皎……”远远的,赵清婉便看到让侍卫护着跑过来的赵云薇。 “阿薇,我在这儿。”赵清婉挥了挥手,看着赵云薇如乳燕入怀一般窜进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她。 赵云薇重重拍了拍赵清婉的背部,赵清婉以为自己吓到了赵云薇,正想温声安慰她时,忽然听到赵云薇兴奋到颤抖的声音:“皎皎,你刚刚带走的是楚家子啊!就是谪仙人楚家子!我看到你刚刚抱了他的,快快快,告诉我,手感如何?” 赵清婉脸上的神情不由地一僵,一言难尽地看着瞪着扑闪扑闪大眼睛的赵云薇,呵呵一笑道:“你,就想对我说这些?” 赵云薇愣了一下,又认真想了想,道:“皎皎,你别伤心,虽然你错过了谢家哥哥,可是你抱到了楚家子啊!算来,还是你赚了的!” 赵清婉气恼地捏了一把赵云薇肉乎乎的脸颊,道:“对,我抱走了楚家子,手感……我就不告诉你!” “你这小没良心的,居然不是先关心我!”赵清婉又顺手揉了揉赵云薇的脸颊。 “唔……泥布系唔一搞……”赵云薇瞪圆了双眼,含糊不清地开口。明明是皎皎自己说自己武艺高超,她这是相信自家姐妹呢! “殿下,陛下在宫中等着您回去。”跟着的侍卫朱海上前一步,躬身提醒道。刚刚公主失踪的第一时间,消息就上达天听了。 陛下立马就派出了暗卫和禁军进行搜查,还好公主平安无事,否则只怕他们的罪责将更大。 赵清婉一听这话,脸色微变,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惊动了父皇?那母后不是也知道了?完了完了,她才抄完的训诲,莫非又要开始抄了? 赵云薇心思一转,自然也和赵清婉想到一块了,她干干地笑了一声,道:“那啥,皎皎啊,我看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府了,皇伯伯等着见你,你快回去哈。咱们明儿,哦,不是,是过几天再见吧。” 说罢,赵云薇不等赵清婉反应,立马提着裙摆,嗖嗖嗖地带着自家护卫跑掉,那奔跑的模样,急促地仿佛身后有恶犬在追。 赵清婉自然而然地踏出一步,本想也跟着赵云薇走。朱海立马拦住赵清婉,低声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请您上车。”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也不为难朱海,亦步亦趋地上了马车。到了马车里,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锤了自己的脑袋瓜子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赵云薇的话,楚家子!啊,她抱的是第一美人楚家子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人磕坏?”赵清婉红着脸颊,嘟囔着自言自语。只是想到是楚家子,倒也放下了心,世家子都是有护卫的,想来刚才他说的家仆应该很快就找到他了。 莫怪乎如此令人惊艳!赵清婉脑子里不断浮现刚刚见到的那张脸,又想到自己的冒失,不由得低低哀嚎一声,毫无形象地扑在垫子上。 她可真是太失礼了!赵清婉没有发现在这一刻,她将自己心心念念的谢家哥哥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等到赵清婉回到宫中的时候,宁惠帝已经在御书房里等了好一会儿。 “陛下,公主回来了。”高公公恭谨地回禀道。 宁惠帝放下手中还未批完的折子,站了起来,沉声问道:“可有伤着?” 高公公自是明白福慧公主在宁惠帝心中的重要性,立马就回道:“殿下毫发无损,看着还很精神。” 宁惠帝听到这话,无奈地笑了笑,道:“皎皎欢喜就好。” “父皇,儿臣回来了。”宁惠帝的话音刚落,就听得赵清婉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而后,就看到赵清婉磨磨蹭蹭走进来的身影。 宁惠帝看到赵清婉进来,不等她走到身边,就起身走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见自家闺女脸色红润,精神头十足,这才笑着伸手轻轻点了下赵清婉的脑袋,道:“淘气!” 赵清婉见宁惠帝并没有生气,拉着宁惠帝坐下来,给宁惠帝倒了一杯茶,道:“父皇,您没生气啦?” 宁惠帝面带着浅浅的笑,接过赵清婉递过来的茶杯,道:“皎皎无恙,朕自然不生气。皎皎定要记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晓得了,皎皎下次一定不会这么鲁莽了。”赵清婉乖顺地点了点头,应道。 忽而,赵清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急忙又小心翼翼地拉着宁惠帝的衣袖,开口问道:“父皇,母后还不知道今儿这事吧?” 宁惠帝看着赵清婉那战战兢兢的模样,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道:“哦,朕忘记说了,你母后啊,正在你的寝宫里等你。” “啊!”赵清婉吓得瞪大了双眼。 宁惠帝放下茶杯,悠哉悠哉地补了一句:“听说你母后让周姑姑把戒律训规统统都搬了过去。” “父皇父皇,皎皎知错了。您帮我和母后说说情吧。”赵清婉一脸讨好地给宁惠帝又倒了一杯茶,倒完后又立马给宁惠帝捏了捏肩膀。 “嗯”宁惠帝没有给答复,而是慢悠悠地喝着茶,然后又慢悠悠地嗯了半天。 “父皇,哎呀,最最好的父皇,皎皎求您了。”赵清婉甜甜地娇声求道。 宁惠帝看着闺女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了一口气,笑着道:“好了好了,朕应了你了。你先回去,回头朕亲去和你母后说情。” “父皇万岁,父皇最好了。”赵清婉忍不住欢呼起来。她知道母后是最听得宁惠帝的话,只要宁惠帝开了口,她的责罚肯定是可以减免的。 “行了,赶紧回去。”宁惠帝提点了一下几乎要得意忘形的赵清婉。 “是,儿臣告退。”赵清婉笑嘻嘻地福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宁惠帝看着赵清婉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略微淡了一点,手指有规律地扣了扣桌子,很快一道身影从书房的暗室内出来。 “公主后来见到谢家子了吗?”宁惠帝垂眸看着淡黄色的茶水,开口问道。 “回禀陛下,没有。”暗室内出来的是一名高大白净的中年男子,说话一板一眼的。 “皇后是今日请了谢家老太君入宫吗?” “回禀陛下,是的。皇后娘娘于晌午后请了谢家老太君入宫,相谈约一个时辰,谢家老太君面有不虞离去。谈话中提到了公主殿下和谢家麒麟子。”那男子似乎很了解宁惠帝想知道什么,简单明了地将情报说了出来。 宁惠帝眼中的情绪很淡,甚至有一抹极浅的烦躁,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吩咐道:“杨熙,继续盯着他们。” “是。”杨熙点头应下。他是宁惠帝手下情报网暗网的头子,一切行动都是听从宁惠帝的命令。这里的盯着他们,可不仅仅是盯着皇宫里的人,更有皇宫外的人,比如楚家,比如谢家。宫外的世家们势力不小,暗网作为宁惠帝的情报网,能够渗透进去并不容易。 书房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宁惠帝一个人独自坐了一会儿,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轻轻地道:“愿吾儿皎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一声浅浅的叹息落了下来。 赵清婉堪堪踏入寝宫,就看到周姑姑已经在殿门口等着了。 “公主殿下,您可算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周姑姑疾步上前,行了礼后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清婉,确定了人没伤着半分,才舒了一口气。 “姑姑,皎皎知错了。”赵清婉扯着周姑姑的手,乖巧地道。她往寂静的寝宫里探了探头,轻声地开口问道:“姑姑,母后,她是不是很生气?” 周姑姑看着赵清婉那一副怂乖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领着赵清婉往里走,笑着道:“娘娘生不生气,殿下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快去吧,娘娘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赵清婉看周姑姑不肯多说,心里顿时咚咚咚地一阵边鼓敲起来,她慢慢地挪着脚步进去,才露了颗脑袋进去,就让端坐在内的皇后娘娘谢氏逮了个正着。 “赵清婉。”皇后恼怒地喊了一声。 赵清婉不敢再躲着,只得慢慢地挪了进来,对着皇后福身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看着自个儿明丽秀雅的闺女,忽又想到今日和自己母亲的不欢而散,她心头一软,拉着赵清婉坐到身边来,柔声道:“今儿可有伤着?” 赵清婉一听到母亲声音的转变,就知道今晚这一关不难过了。她亲昵地抱着皇后的手臂,娇声道:“没有没有,母后放心,儿臣晓得轻重。” “你还晓得轻重?都是让你父皇宠坏了。”皇后语带无奈地道。 “母后,儿臣今晚见到文卿哥哥了。”赵清婉怕皇后又要念念叨叨的,急忙转了话题。 听到这句话,皇后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难看。但在赵清婉察觉到前,马上又恢复正常。皇后勉强扯了扯笑容,开口问道:“你确定是文卿吗?” “那是自然,文卿哥哥那般风采非凡的人,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人可比?儿臣如何会认不出。”赵清婉说到这里,忽而又想到比谢嘉安更加出众的楚家子,一时有些愣神。 皇后并没有注意到赵清婉此刻的走神,她的心思放在白日与母亲的相见,那时母亲是否知晓谢嘉安回京了?如果知晓,缘何只字不提?如果不知晓,那说明父亲是另有打算了? 皇后的脑中心绪纷乱,低头就看到兀自走神的赵清婉,那张俏丽的脸蛋上尚带着天真和青涩,皇后心里柔软极了,她伸手抚了抚赵清婉的鬓发,轻声道:“皎皎,过些时日,母后让你父皇给你和文卿赐婚可好?” 赵清婉听到皇后的话,脸上顿时爆红一片,连耳朵尖都红了,她的心里好似有数只小鹿在乱窜,搅得她又慌又乱,好一会儿,才软软糯糯地依偎进皇后的怀里,娇娇地道:“但凭母后做主。” 皇后揽着赵清婉,感受到闺女的娇羞,她笑着道:“文卿是个好孩子,定然不会欺负了你。谢家,你外祖还有你舅舅都熟,他们打小就宠着你,你嫁到了谢家,就和回自己家一般,母后这般想想,倒是也放心不少。” “文卿哥哥才不会欺负我呢!况且,文卿哥哥打不过我的。”赵清婉急忙辩解道。 皇后听到赵清婉这话,没好气地伸手轻敲了一下赵清婉的额头,道:“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说打得过打不过的,我当初就不该应了你父皇,让你跟着那些师傅学武。从今日开始,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宫中,把那些戒律戒规还有四书五经都抄上一遍,我会让周姑姑日日盯着你的。” “啊!母后,母后,母后,皎皎知错了,母后,你就饶了皎皎这一回吧。”赵清婉完全没有想到上一秒还温情脉脉的母后,下一秒居然如此狠心要她禁足抄书。 “什么时候抄完就什么时候再允你出你的宫门。”皇后一脸严肃地冲着赵清婉嘱咐道。而后眼也不眨地起身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叮嘱周姑姑盯紧了赵清婉。 “母后,不要呀!”赵清婉看着已然站起来,似乎打算回宫的皇后,哀嚎道。 在寂静的宫殿里,这凄凄哀嚎声,真真是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呐。 第11章 第十一章风云际会 这一夜除了谢家麒麟子悄然回京外,似乎毫无变化。翌日,戎朝使者到来之前,西疆大捷的消息先一步传来。 宁朝大军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平定西疆叛贼,征战将士敢打敢拼,军威浩荡,直接截断了一些冒名而来的外邦乱贼的退路,但有所俘,概不留情,通通斩杀,令某些狼子野心的人胆战心惊,不敢再轻举妄动。 捷报传来,朝廷上下人心振奋,赵清婉欣喜不已,她清楚地看到这一场大胜让父皇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不少,母后的脸上也多了不少笑容。整座皇宫里都浮起一层喜气。 但是赵清婉偶然间还是察觉到父皇似乎对这个消息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欣喜。在整个王朝都沉浸在喜讯中时,宁惠帝却露出了一丝忧虑。此时,赵清婉并不明白她的父皇到底在担忧什么。 就在宁朝大军尚未班师回朝之际,戎朝使者团来访了。 宁惠帝命左相率百官前去迎接。宁朝皇城口便能看到一队行进的小型军队。整齐的军容,如钢铁般的动作,还有在队伍里的那个笔挺的身影,那是戎朝战功赫赫的‘战神’贺然靖。 戎朝是部落联合形成的王朝,当前掌王权的正是贺然部,而这贺然靖正是贺然部的人,但他的身份有些微妙。 贺然靖出身卑微,父不详,母亲是贺然部的罪奴,他十五岁被征召入伍,十七岁晋伍长,后被贺然部的阿克什将军赏识,提入阿克什将军的亲卫军里,随其四下征战。 彼时,贺然部还不是收拢众部、执掌王权的首领部落。后来,众部爆发了王权争夺战,贺然靖随阿克什将军征讨众部。在最初的征战中,贺然靖就突显出他的武将天赋,曾率百余铁骑,夜袭敌后,截断援兵,力斩百人,在身受重创时从尸山血海中闯过来。由此他一战成名,从阿克什的亲卫军中一跃成为一员小将。 往后的东征西战里,贺然靖未有败绩,数次立下赫赫战功,对打下的部落族地,凡不降者,统统斩首。从此,恶名和战功传遍戎朝。 在王权之战中,贺然靖率领旗下兵马,袭击当时最为强盛的完颜部精锐,打出了一条滔天血路,以一己之力给贺然部争取到了重要的战争时机,由此打出了战神之名。 如今,贺然靖以赫赫战功晋封北海郡王,成为戎朝最年轻的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 十一年的征战,北海王贺然靖由一介女奴之子成为万人之上的实权重臣,着实是一个传奇。 此时,万部归一的戎朝已然成为了宁朝的心腹大患。 而先前说到的贺然靖的身份微妙,并不单单是指贺然靖出身低微,而是曾有传言,贺然靖的父亲很可能是戎朝的皇帝贺然鞨。自然这是传言,但无风不起浪,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此次戎朝派使者前来,这是在宁朝的意料之中,毕竟戎朝刚刚收拢众部,确实需要休养生息。与宁朝结盟是最好的做法,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贺然靖竟然也在此行之列。 赵清婉是极受宁惠帝宠爱的公主,和皇子的教育是一同进行的,甚至宁惠帝对赵清婉倾注的心血比皇子更多,因而赵清婉知道战役兵法,知道戎朝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况。 北海郡王这人,对赵清婉来说,代表着就是杀戮、战争和死亡。如今她站在这里亲眼看到那被父皇所忌惮的人时,不知道为什么,赵清婉觉得十分不安。 “皎皎,你怎么了?”赵云薇拉了一下站在窗边愣愣发呆的赵清婉,她忽然觉得赵清婉的手好凉。 赵清婉回过神来,转头对着赵云薇笑了一下,勉强道:“阿薇,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觉得很不安。” 赵云薇伸手探了下赵清婉的额头,担心地道:“皎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赵清婉摇摇头,她握着赵云薇的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心里堵得慌。这时候,戎朝使者团已经入了皇城。 戎朝使者团人数大约是百余人,贺然靖带着数十铁骑走在使者团里。虽然只有数十铁骑,可是那气势却不同一般。 爱看热闹的百姓们挤满在入城大道两侧,赵清婉和赵云薇是偷偷溜出来,包下了醉乡居的顶楼,在这居高临下地清楚地看看那个让宁朝忌惮的战神。 没一会儿,戎朝使者团越走越近,远远望去,每个人的面貌皆是模糊不清的,只能凭着官服色泽,猜测出人员。 赵云薇不知道赵清婉在想什么,但却不希望赵清婉郁郁不欢,遂揪了下赵清婉的头发,故意嗲声嗲气地道:“哦,美丽的皎皎姑娘,您仔细看看,城门口是不是站着风靡京都的第一美人楚家子。话说那一天的手感如何,您还没告诉小的呢?” 赵清婉听到这话,脑子里就登时浮起当时的那场景,脸颊怦然一红,恼羞成怒地轻敲了下赵云薇的额头,道:“臭丫头,就会打趣我!” 可赵清婉的眼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城门口那边看去,虽说离得有点远,可是却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楚家子似乎看过来了一下。赵清婉有些慌乱地别开眼,气哼哼地冲赵云薇道:“又滑又嫩,手感可好可好了,你就羡慕吧!” “哟哟哟,那对比谢家哥哥呢?”赵云薇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咬了一口红豆糕,咋巴着嘴反问道。 赵清婉愣了一下,忽而伸手捏了一把赵云薇的腰,瓮声瓮气地道:“我何时摸过文卿哥哥了!你个死丫头,瞎想什么呢?” 赵云薇扭着腰身躲开,坏笑着道:“哎呀,谢家子,楚家子,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皎皎是不是左右为难了?嘿,要不然皎皎你努力一把,去当个女皇,然后把他们俩都收……唔唔……” 赵云薇的话还没说完,便让赵清婉一把捂住了嘴,她警惕地屏息探听了下左右,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松开手,咬牙切齿地对赵云薇低声道:“臭阿薇,这话怎么能乱说!” 皇储之说,近年来朝廷里确实是有了些许风言风语,主要是到如今宁惠帝依旧没有定下太子之位,且对赵清婉有明显的偏爱,而宁朝历史上也曾出过女帝。 赵云薇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过了头,她将半块红豆糕扔进嘴里,压了压惊,拍拍自己的脑袋,含糊地应道:“我错了,以后一定不敢乱说了。” “不过,谢嘉安昨儿不是回来了?今天怎么不见他出现?”赵云薇奇怪地问道。 左相正是谢嘉安的祖父,谢嘉安虽说不是位居高位,但也是在百官之列,怎么会不到场? 赵清婉垂下眼眸,面上的红晕褪去,数道思绪在心头流转,她抿了抿唇,正想说什么时,忽听一阵肃然的马蹄声传来。一时间,原本还在吵吵嚷嚷的京都在此刻寂然。 炙热的阳光仿佛凉了下来,空气里溢出一丝森冷。刹那间,赵清婉和赵云薇以为自己看到了血气弥漫的战场,那黑铁色的战将,带着浓浓的煞气如一把利箭缓缓行来。 戎朝魁梧的兵士,列阵昂首,阵前一人着软甲腰间配着一把墨刀,驾驭着一匹通身血色的战马,身形笔挺如剑。 待使者团完全入了城,那马上的将领勒缰驻马,右手略抬,身后众将立时驻足,行为果决断然。 那人下马上前,左相便携同百官迎了上去。 赵云薇的声音在赵清婉的身侧响起,带着股莫名的颤抖,“皎皎,那是谁?” 那黑甲将领离她们如此之远,远得都看不清模样,但就这般遥遥望去,竟也让她们生出一丝惧怕。 “那就是戎朝的战神,贺然靖。”赵清婉听到自己涩然的声音。她和赵云薇交握在一起的手,手心里都是冰凉凉的冷汗。 左相挺直了腰板立于贺然靖的面前。 贺然靖巍然不动,身子微微前躬,沉声道:“戎朝使者团前来觐见。” 随之而来的是戎朝使者团那魁梧的兵士们齐声的觐见声。一时间,浩荡的声势让宁朝的百姓哑然无语,让站在皇城后的皇家仪仗队黯然失色。 戎朝使者团这不过区区百人的队伍,长途而来的风尘还未褪去,却将宁朝素来威武的禁军压制得一塌糊涂。他们身上带着的喋血气息,让在场的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群身经百战的勇猛之师。如果戎朝的将士都是这般浴血疆场的猛士,那么将来若是和宁朝开战,宁朝的铁骑拦得住吗? 这一刻,在场的百官不由得生起这么一个想法,甚至他们觉得到时,只怕大名鼎鼎的定疆铁骑也是难以支撑。 远远地听不清左相他们说了什么,但那一匹血色骏马,那一位冷峻的将领,在人群中,异常突出。 重重的吐气声传了过来,赵清婉猛地一惊,她转头和赵云薇相对一眼,这才发现两人刚刚竟然让这战神骇地忘了呼吸,她们两人的手中都是细细的冷汗,忽而,两人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 “这人,看着挺凶的。”赵云薇弱弱地开口道。 赵清婉点了点头,她的眼力很好,赵云薇的视力也很好,刚刚她们是都看到了贺然靖的样貌,贺然靖长得并不凶,甚至可以说是俊美,虽说是比不上楚家子和谢家子,但却也不差。 贺然靖的俊美和楚家子的谪仙,谢家子的温润是不一样的,贺然靖身上带着一股军士特有的冷硬和煞气,正是这种气息,让人不由地忽略了他俊美的外貌。或者说,他身上迸发出的凌厉的杀意,无形中压迫得人不敢直视。 因而连素来爱开美人玩笑的赵云薇都不敢开头说笑,只是干巴巴地落了一句挺凶的。 屋子里一时间无人再开口。 而在离两人不远的一个屋子里,半开着的窗子处,谢嘉安默然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着戎朝使者团进城。 他看着戎朝使者团的威风凛凛,看到百官的面有畏色,也看到了那似乎被吓到的两位小姑娘,可是谢嘉安却一无所动,并不是他不动,而是他不能动。 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在这屋子里,除了谢嘉安,还有隐着的数人,好似在保护他,却更像是在制约他。 谢嘉安喝了一口茶,像个局外人一般,就这般坐着,静静地看着屋外的风起云涌。 离贺然靖比较近的楚延琛抬起头来,遥遥和贺然靖对上一眼,只是一眼,楚延琛脸上一反常态的凝重,紧皱眉头,双唇抿得紧紧的,泛出一丝的白。 而与他对视的贺然靖漠然地看着这位拥有天人之姿的宁朝文臣,素来无所畏惧的贺然靖微微皱了下眉头,心头涌起一个念头,这人,不简单。 这一刻,风云际会,纷乱即启。 第12章 第十二章祸事 入城之后招待戎朝使者团的事宜就不在楚延琛的职责之内了,他看着三三两两离开的朝臣,耳中是离开的朝臣们的窃窃私语。 “贺然靖,怎么来的是那个杀神?” “就是了,你看看刚刚那入城前的模样,煞气冲天!” “不是说贺然靖正在安弧里吗?” “谁知道呢?你说戎朝皇帝是不是要对我朝用兵?” “” 楚延琛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想到不过是这么一个入城,竟然就让朝中人心惶惶。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带着些许疲倦,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个念头,戎朝此次前来怕是所求甚多。 他沉默地往外走,家中的马车在宫门外等着,临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金色的阳光照在朱红的高墙上,透出一抹荒凉和淡薄,颇有几分日薄西山的意味。 忽而,一个老人也走了出来。楚延琛看了一眼,是谢相爷。 谢相爷同样站在高墙下,他抬头看着城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只是离开的时候,注意到楚延琛的目光。楚延琛冲着谢相爷拱手一礼。 谢相爷颔首回礼,而后上了车架,慢悠悠地离开。 楚延琛进了马车里,依靠着车壁,闭目回想着今日的一幕幕,心中思绪沉沉。刚回到府门口,就看到府中总管匆匆前来,躬身道:“大公子,族中来人了。” 楚延琛凝住脚步,眉宇间闪过一抹疑惑,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不年不节的,族中怎么会来人? 似乎是知道楚延琛有所疑惑,总管轻声道:“好像是族中四老爷家的勤公子闯了祸,四老爷带着人来的。都在前厅里候着。勤公子被打得一头的血。” 这里的族中四老爷,指的是楚家旁支一脉,不过四老爷的母亲当年对楚大老爷有养育之恩,因此相对其他的旁支,关系就更亲昵点。 楚延琛皱着眉头往里走,淡淡地道:“我先去换一身衣衫,立马就去前厅。” “是。”总管闻言应道。他不敢再多说,大公子虽然脸上神情温和,可是眼中却是淡漠得很,只这一下,他便知道大公子是不高兴了。 这时候的前厅里,气氛一度冷凝,楚老爷看着在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四老爷和那一头一脸血痕的男子,只觉得脑壳都在疼。 “寿安,你倒是把事说清楚,这般哭着有何用?还有立明这满头满脸的血又是怎么回事?”楚大老爷示意一旁的小厮去请府医过来,扶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楚四老爷楚长康坐下来。 楚长康一脸的憔悴,身上的衣裳也是皱巴巴的,他拉着楚大老爷的衣袖,嘶哑着声音道:“大哥,看在我娘当年尽心养育你的份上,你这次可得救救我家立明。” 楚大老爷眉头微皱,楚长康一开口就是讲到养育恩情,只怕立明这孩子是惹了一个大祸事。 “你倒是把事儿说清楚。”楚大老爷沉声问道。 楚长康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儿子楚延勤,不敢多说,只是哀戚着道:“大哥,我就这么一根独苗,老来得子,大抵我这一脉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了,他可不能出事,大哥,你救救立明。” 楚大老爷见楚长康迟迟不肯言明事情,心头微怒,声音也冷了下来:“救?你倒是说说看立明到底是闯了什么祸事!这般哭着喊着,就是不肯将事说清楚,你让我怎么救!” “我、我”楚长康看着楚大老爷那一脸怒意,到口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难怪四叔说不出口了。立明闯的确实是一个天大的祸事。”一道淡漠的声音从厅外传了进来,众人看了过去,便看到脸上满是冷意的楚延琛走了进来。 不过短短一阵的时间,楚延琛已经通过谍报,知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楚延琛的手上拿着一叠信件,他将这叠信件放置在楚大老爷的手边,沉声道:“爹,立明可真是闯了一个滔天大祸。” 楚长康听到楚延琛的话,脸色微变,能够让楚延琛说出‘滔天大祸’这四个字,那这必定是个大事。他将手边那一叠的信件拿了起来,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强买他人祖田” “逼迫卖儿卖女” “放印子钱” “好,好,真是好样的!”楚大老爷还没看完,就已经气得几乎拿不住这薄薄几页的信件。 楚延琛倒了一杯水给楚大老爷,冷静地道:“爹,这些都还不算大祸,你看看最后那一张。” 楚大老爷抽出最后一张信件,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勉强扶住桌子,那张信件落在桌上,里边明明白白地写着:“倒卖铁器战马” “你!你这是要让我们楚家一族,全族覆灭啊!”倒卖铁器战马,是什么罪?那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楚大老爷几乎不敢相信,这信件的桩桩件件,竟然会是楚长康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尚未及冠的孩子做出的事。这孩子才多大,怎么能这般恶毒! 楚长康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楚大老爷的腿,道:“大哥,大哥,不是的,立明只是一个孩子,他还小,都是被人带坏的,是别人使了坏,让他入了套的。大哥,你救救立明” 楚延琛冷冷地看着那个不知所措,跪在地上哭得狼狈不堪的男子,他轻声道:“孩子,能够奸、杀无辜农女的孩子?那个农女就不是孩子了?四老爷,这事,你都知道,被害者的父亲来申冤,你买通了府衙,将人收押,活生生把人打死在狱中。四老爷,楚延勤,留不得。” “啊,爹,爹,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不要死。”楚延勤听到楚延琛的话,他害怕得整个人都缩到他父亲的背后,大声哭喊着。 楚长康转身卑微地扯着楚延琛的衣角,哀求道:“大公子,请看在我们同出一脉的份上,救救立明。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大公子,我知道,大公子神通广大,定然是有办法的。大公子” 楚延琛漠然看着眼前哭得不成人样的父子俩,淡淡地道:“四老爷,事发了。纸包不住火,现在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别说能不能保住楚延勤了,现在我们楚家都是岌岌可危。” “大公子,大公子,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大公子,你救救立明吧!”听到这句话,楚长康几近崩溃地扯着楚延琛的衣角,哀泣道。 楚延琛的神情很是冷漠,苍白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更加得不近人情。他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事是真的麻烦了,盯着他们楚家的那些魑魅魍魉怕是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威胁 “爹,爹,我不想死,爹……”楚延勤浑身都在打斗,他感觉得到楚延琛的冷漠和杀意,心头哆嗦着,眼中带着浓浓的浓浓的惶恐。 他伸手拉扯着楚长康的衣裳,抬眸就对上了楚延琛淡漠的双眼,浑身不由得狠狠一哆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延勤忽然连滚带爬地来到楚大老爷楚长明的跟前。 楚延勤一把抱住楚长明的腿,哀求着哭道:“大伯父,大伯父,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救救我吧,我爹也就我一个儿子,我得给他们养老送终,我才刚刚定亲,大伯父……” 楚长明看着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楚延勤,心头微酸,这孩子……他小时候也是抱过的,那般聪颖乖巧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下这般令人憎恶的模样? 楚长明眼角微潮,却也只是伸手拍了拍楚延勤的肩膀,低声道:“你和你爹先回去,这事,我和怀瑾商量看看。” 听到楚长明的话,楚延勤心头一喜,他以为楚长明这是心软了,可是他并没有注意到楚长明眸中的痛惜和无奈。 楚延勤脸上难掩欢喜,他转身回看自己的父亲。 “爹,大伯父他答应救我了!”楚延勤面上又是泪水又是笑,看起来异常地怪异。 楚长康面上憋出一抹难看的笑,楚延勤察觉不到楚大老爷的话中深意,不代表他察觉不到。尤其是面前的楚延琛,那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寒意,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今日之事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了。 而楚大老爷刚刚说的话,这不过是安慰楚延勤罢了。 楚长康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正当这时,楚延琛忽然伸手扶起楚长康,他微微一笑,本该是温和的笑容,却无端让楚长康心中生寒。 “四老爷,六喜儿胡同还是挺热闹的吧?”楚延琛的声音很轻,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楚长康浑身僵硬。 六喜儿胡同里有什么热闹?不过是天伦之乐。楚长康转过眼对上楚延琛的视线,那张被称为谪仙人的脸,在他的眼中,仿佛自地狱钻出的勾魂无常。 楚长康出口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间,他避开楚延琛的目光,转身对欣喜的楚延勤道:“诶,快谢谢你大伯父,往后、往后可不得再犯这等大错了……” 楚长康伸手轻轻拍了拍楚延勤的肩膀,话说到这里,却忽然说不下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以后了?这孩子,纵然有再多的错,那也是他放在手心里宠惯着养大的…… 楚长康与楚长明对上一眼,眼中的痛苦让他看起来越加沧桑。 “寿安,你”楚大老爷楚长明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楚四老爷楚长康他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楚长明,并未上前,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便低声对楚延勤,道:“立明,我们先回去吧。” “诶。”楚延勤乖顺地点了点头,自从得到楚大老爷的一句‘先回去’,他似乎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了。原先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安抚了下来,只是始终不敢看向楚延琛,在他的心里,神情冷漠的楚延琛便是一个等着要他命的刽子手。 楚长康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在楚延勤的搀扶下,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看着楚长康和楚延勤缓慢离去的背影,楚大老爷长叹了一口气,他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而后无奈却又恼火地道:“这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寿安是怎么教导孩子的!” 楚大老爷眉宇间的恼火尚未褪去,便很快便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着的楚延琛,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怀瑾,立明这事,你都摸清了吗?” 楚延琛走过来,在楚大老爷的身边坐下,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嗯,暗鸽的消息已经到了。” 楚大老爷听到楚延琛的话,他只觉得脑壳无端疼了起来。 暗鸽传来的消息,那自然是都查得清清楚楚的了,也就是说,四房这事儿怕是都入了某些人的耳了。 他们楚家这些年本就是处在风尖浪口,多少人都等着揪他们的小尾巴,谁能想到四房竟然在这时候就送了这么个把柄出来? 看着楚大老爷紧紧皱起的眉头,楚延琛自然知道父亲此时心中担心的是什么,他倒了一杯水,推送到楚大老爷的面前,而后开口道:“父亲,我觉得,这事儿这时候揭开来,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楚大老爷闻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楚延琛。 “怀瑾,要知道现在正是戎朝使者团来朝的时候,这时候,皇上绝不会容许任何有损宁朝颜面的事出现。立明这事,可不仅仅是有损颜面,他……” “对。”楚延琛面上扯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他看向楚大老爷惊疑不定的双眸,而后解释道:“正是在这个时候,皇上纵然是知道这事,也不会当众揭出来。”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这祸事虽然是他们楚家的事,但在戎朝使团的面前,这便是宁朝的内政。面对来势汹汹的戎朝,皇上自然是要展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盛世,而不是怨声载道的世道。 楚大老爷本就是一个聪明人,只是近来身子不好,精力不济,加之这楚四老爷的一通哭闹,搅和得他这脑子一阵迷糊,此时听到楚延琛的话,他心头登时敞亮起来,但是心思一转,却还是不由得叹息一句:“怕只怕皇上要秋后算账。” “父亲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楚延琛见楚大老爷眉头紧皱,面上的忧色未褪。 楚大老爷上了年纪,朝政上的事以及族中事务繁琐,使得他的精力是一年不如一年。前些年楚延琛身子不大好,楚大老爷不敢让楚延琛过于操劳,这楚家大大小小的事,都尽量揽了下来。也就是这两年,看着楚延琛身子康健不少,而他也是年迈体衰,况且这楚家早晚都是要交到楚延琛的手中,故而大半的事便慢慢地交到了楚延琛的手中,由楚延琛做主处理。 这两日楚大老爷偶感风寒,又因着先前楚延琛犯了痼疾而担心不已,现下这身子骨就更显得不大好了。 楚延琛本是不想让楚大老爷多费神,但想不到楚四老爷会来得如此快,这事儿终究还是让楚大老爷费神思量了。 楚大老爷伸手揉了揉额角,他先前是喝了药,打算歇一歇的,谁能想到会如此恰好地遇着楚四老爷来,现在这药效上来,脑子里一阵困乏,只得强打精神地道:“怀瑾,你让暗鸽把消息送来,我先看看。” 第14章 第十四章逃离 屋子里一片安静,楚大老爷的话说完以后,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过了一阵子,才抬眼看向楚大老爷。 “父亲,您先歇着吧。”楚延琛看了一眼楚大老爷难掩疲惫的面容,担忧地劝道。 楚大老爷摇了摇头,眼中的忧色愈发浓郁,道:“把消息呈上来,我看看事情究竟是到了何种境地!寿安也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再看看” 听着楚大老爷的话,楚延琛眼中的神色略微闪烁,他迟疑了下,小声地道:“父亲,您今晚先歇一歇,我把消息都捋一遍,您明儿身子好一点了再看。都这时候了,也不差这么一晚上了。” 楚大老爷并未注意到楚延琛刻意的避重就轻,只是想着刚刚楚四老爷的可怜模样,眉头微微一拧,他摆了摆手,疲惫地道:“就是这时候了,更该抓紧时间,你” “都这时候了,还什么抓紧时间,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困乏的模样。想来这脑子都要糊成一团了吧。” 楚大老爷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门口传来一道略微低沉的女子声音。 楚延琛和楚大老爷朝着门口看去,就见着从门口走进来的楚大夫人徐氏芳苓。 “夫人?你,你这怎么来了?”楚大老爷没想到徐氏会在这时候过来。 徐氏步伐不疾不徐,但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想来先前来的时候匆忙了些许,她一脸不赞同地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楚大老爷面上的疲态,轻蹙眉头道:“老爷,这才喝了药,正是要好好歇一歇的时候,府中大夫交代了,这两日你得好好歇一歇,若不然这小小的风寒,怕是要拖成大病。” 徐氏走到楚大老爷的面前,与楚延琛相对一眼,而后才温声对楚大老爷回道:“老爷,这事儿,怀瑾会安排的,今日您先歇着,明早起来再琢磨。” 楚大老爷看了一眼温声劝阻的徐氏,再看了看一边沉默着的楚怀瑾,感觉到自己此时确实也是精力不济,他也不愿让两人多有担心,便无奈地点点头,道:“是,夫人,我这就随你去歇着。” “怀瑾,这事,你多费心些,如果”楚大老爷拧着眉头想了想,脑海中浮现起刚刚楚四老爷的苍老姿态以及楚延勤的哀求,心头不由得一软,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只是这话未完,却忽然被徐氏打断。 “老爷,放心,怀瑾这性子,你还不懂吗?他定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徐氏轻轻拍了怕楚大老爷的手臂,又回看了一眼楚延琛,眼中带着深意,道:“怀瑾,这事儿,你便处理了,老爷都是会理解的。” “是。”楚延琛笑着点了点头。 徐氏扶着楚大老爷起身,两人往屋外行去。只是走到一半,楚大老爷便又不放心地道:“怀瑾,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多注意点。” “是,父亲放心。”楚延琛躬身回道。 徐氏瞅着这俩父子单薄的身子,不由得叹息道:“你们俩呐” “怀瑾,凡事,适可而止。”徐氏眼中的担忧难掩,却又忽而意有所指地对着楚延琛提点道。 “是,母亲。” 徐氏和楚大老爷随后便出了门。 待楚大老爷和徐氏离开后,楚延琛才压着嗓子低低地咳嗽了数声,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温热的水顺着喉管滑下去,安抚他肺腑间的难受。 “大公子,是否请哑医前来?”重九忽而出现在楚延琛的身边,担忧地唤了一句。 楚延琛摇了摇头,道:“不碍事,不过是先前赶得急,略微有些岔气。” “楚长康和楚延勤是回去了吗?”楚延琛放下手中的水杯,开口问道。 重九拱手一礼,道:“是,马车是往回去的路上行去的。天权盯着了。” “嗯,好好盯着,六喜儿胡同那里,让玉衡也盯紧了。今夜子时之后,如果楚长康还没动手,那么就推上一推。”楚延琛淡漠地吩咐着。 “是。”重九低声应了一声,随后便迅速离开。 偌大的花厅里,便只落下楚延琛一人安静地坐着。先前得到的消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起,纷纷扰扰,搅和得人心神不宁。 楚大老爷任楚家族长多年,心性上本是个坚韧的人,但是今日这事儿,牵扯到了楚四老爷,便就心软了些许。楚延琛知道楚四老爷楚长康的母亲曾经养育过楚大老爷一段日子,且从小便是和楚大老爷一同玩耍长大的,自然这兄弟情谊上也就多了几分。 只是今日这事,楚延勤是非死不可,若不然,他们楚家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而且这事儿还必须在今夜就要安置妥当。 解决妥当的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将祸头处置掉,若是由楚大老爷来处置,怕是要为了替楚延勤挣一条生路而多费思量了,这不是楚延琛所想要看到的。 故而,刚刚他特地遣人去请了徐氏来,便是让人将楚大老爷劝回去。过了今夜,一切便都成了定局。徐氏是察觉到了楚延琛的想法,最后走的时候,才会提了一句“适可而止”。 只是,徐氏不知道,如今这情况,是骑虎难下,容不得他适可而止了。更何况,这些年,楚家这棵苍天大树,内部已然是有了不少毒瘤,若不能下重手,来一个破而后立,只怕不用皇室动手,他们自己便就倒下了。 楚延琛想着最近暗鸽传来的消息,心头一沉,他们嫡脉子嗣不丰,故而旁支便就张狂了起来,欺上瞒下,以势压人,以权欺人,呵,做得真不错! 楚延琛的眸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握着水杯的素白的手指因为用劲而略微青白。 天色愈发得沉了下来。 楚四老爷和楚延勤坐在回去的马车里,楚延勤的面上还带着泪痕,但却止不住笑容,他想着今日在楚延琛面前的狼狈,心头忽然升腾起一股不甘和怨恨,他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手指不由得伸到唇边,一点点地啃咬着。 那张虽然难堪却不失俊朗的面容,在幽暗的车厢内,显得狰狞和扭曲。他压着嗓子,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漏了消息?呵,嫡脉,嫡脉怎么了?就剩下京都里的那么一支了,还想着高高在上吗!爹,过了今儿,咱们” “你今晚就走。”楚延勤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楚四老爷截断了。 楚四老爷转头看向楚延勤,一字一句地道:“今晚,你就走!我让人送你北上!熬个几年,等事儿都过了,我再让人接你回来。” 第15章 第十五章去而复回 听到楚四老爷的话,楚延勤面上一僵,眼中透出一抹不敢置信和慌乱,拉住楚四老爷的衣袖,道:“爹,为什么要送我走!这、不是,大伯父、楚延琛他们不是说、不是说” 楚四老爷的眼中浮起红血丝,他想着刚刚楚延琛说的‘六喜儿胡同’,以及他眼中的森冷之意,他怎么不知道刚刚楚延琛的意思。这是要他亲手处置了楚延勤! 可是这孩子,是他这么多年的独苗,他顺着呵护着这么多年,纵然有再多不是,他又怎么忍心呢?楚长明虽然心软,可楚延琛不是那么个心软的人!若不按着楚延琛的意思办,却也不知‘六喜儿胡同’里的情况会如何? 他思来想去,为今之计,便是尽早将人送走,或许还能争得一丝生机。 “立明,如今,你要想活着,便只能走!”楚四老爷老泪纵横地拍了拍楚延勤的手。 楚延勤定定地看着楚四老爷,在楚四老爷的黯然神情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无力地瘫坐在马车里,许久才咬牙应下:“好。” 这时候,楚延勤应得不情不愿,却不知道,走也只是一个妄想。 楚四老爷在回到府中的时候,独自下了马车,而楚延勤并未下车,而是随着马车继续往城门行去。走的匆忙,楚延勤什么都没带,楚四老爷看着远去的马车,心头沉甸甸的,虽然离开得匆忙,但是他毕竟这么多年的经营,怎么会没有点手段呢?只要楚延勤顺利出了城门,自然会有人接应。 不选择南下,而送人北上,就是因为北上他早就让人都打点好了。 “哎,愿我儿一路平安。”楚四老爷幽幽叹了一口气,低低呢喃着,最后在完全看不到马车后,才慢慢地踱步进了府邸。 而一路安静出了城门,在奔驰着的马车上坐着的楚延勤眼中流露出一股怨毒,他狠狠地拍了下车壁,暴躁地低吼着:“楚延琛!不过是一个早晚要死的病秧子!凭什么?凭什么!” 直到这时候,楚延勤也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死了个把低贱的平民,又不是什么通天大事!楚延琛仗着个嫡脉身份,小题大做,委实是可恨!北上虽有打点,但终究不如京都繁华享乐。 摇摇晃晃的马车一路行进,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楚延勤以为已经到了接应的地方,便皱着眉头撩开车帘,他堪堪探出头来,便一把被人制住,重重的一道手击拍在他的后脖颈处,尚来不及出声,楚延勤便在脖颈处的剧痛中陷入黑暗。 一名身着黑色劲衣的冷俊男子将倒在车厢口的楚延勤一把拎起,粗鲁地丢进马车里,而后一扯缰绳,将这辆并不大的马车驭使而回。 马车的速度很快,而且丝毫不考虑车厢内的人的感觉,极快地朝着城内驶去。不平的小路使得车厢内的人随着晃动而时不时地撞击在车壁上。 然而这撞击不过是在楚延勤的额头上落下红印,却并未将人撞醒。 楚四老爷打发了自己的老妻王氏后,便独自一人坐在府中院子中的石桌旁,他的耳畔不断回荡着刚刚王氏的询问,字字句句都是担忧,不断重复问着楚延勤去了何处 看着偌大而凄冷的院子,楚四老爷不由地心生寒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造了什么孽,他的妻妾不少,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子嗣却只有楚延勤一人,也正是因此才对楚延勤异常溺爱。 多子多福,当年因着子嗣一事,他走过不少寺庙,寻访过不少高僧,后来是一员游僧给了他一道箴言,告知他,他的子嗣缘分在府外故而七年前,他便又在外置办了一房外室,五年前,那房外室倒是也争气,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怕孩子立不住,不敢带回府中,就先在外养着,等到彻底立住了,再将母子俩都接回府中。 而楚延琛提到的‘六喜儿胡同’便是这对母子所住的地方。眼前浮现起楚延琛那冷漠的双眸,楚四老爷心中一阵恼怒。区区小儿,竟然敢威胁他! “老爷,老爷”一道低低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匆匆而来。 楚四老爷抬眼看了过去,来人瘦瘦黑黑的,背微微佝偻,但精神气却极好,正是身边的管事钱宽。只是平日里钱宽素来沉稳,未曾想今日会如此慌乱。 楚四老爷本就因着楚延勤的事,心里头烦乱,此时见着钱宽这般模样,更是不虞。他不耐烦地开口呵斥道:“老钱,慌什么!规矩呢!” 钱宽来到楚四老爷的跟前,躬身一礼,气还未喘匀,便开口道:“老爷,‘六喜儿胡同’来人,说是小公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楚四老爷惊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钱宽是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老管事,‘六喜儿胡同’的事便是老管事一手置办的,这小公子正是他五年前才得的老来子,聪明伶俐得很。 钱宽只是知道楚四老爷对于这小公子的重视,故而一得到这消息,便迅速来报。 “老爷,人就在半个时辰前不见的。说是小公子嚷着想要上街逛逛,赖婆子那头想着这天也不算冷,便请示了丽姨娘,带着孩子出去转转,只是小公子出了门,就在门口,一眨眼的功夫,小公子就不见了踪影。丽姨娘急火攻心,昏了过去,赖婆子遣了人来报。”钱宽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楚四老爷听到这话,心头咯噔,半个时辰前,那不是他送楚延勤离开的时候?莫非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楚延琛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了上来。 “派人去找,把我们的人都派出去找!”楚四老爷哆嗦着吩咐道。 钱宽得了吩咐,正要离开,却见府中的小厮匆忙地跑来,见了楚四老爷,便行了一礼,道:“老爷,府中后门处忽然来了一辆马车,守门的李全听到敲门声,出去看了看,发现、发现马车里躺着昏迷不醒的公子。” 楚四老爷浑身一震,他睁大了双眼,看向那名小厮,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他拉住那名小厮,嘶声道:“你说,是谁?” 小厮低着头,不敢乱动,在楚四老爷的瞪视下,断断续续地道:“是、是公子。小的们、已经,已经将公子送回房中,使人去请了府医了。” 楚四老爷一把甩开手,迅速朝着另一头的厢房赶了过去。只是他在走之前,依旧记得交代钱宽派人继续寻找那无故失踪的小公子。 第16章 第十六章病逝 楚延勤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混混沌沌的,他睁开眼,便看到熟悉的床帏,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脖颈处以及额头的疼痛让他清醒得认识到这不是梦。 他确实是回到了家中。 楚延勤疑惑地眨了眨眼,他分明记得自己出了城的,可又怎么回了府? 忽然一道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楚延勤忍着脖颈处的疼痛,朝门口看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从门口匆匆而来的楚四老爷。 “爹?”楚延勤疑惑地爬起来,伸手揉了揉脖颈。 楚四老爷看着已然起身的楚延勤,心头忽而升腾起一股念头,终究是逃不过 楚延勤看着楚四老爷面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只觉得一股恐惧与茫然油然而生。 “爹,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出了城门?” 楚四老爷面上扯出一抹难看的笑,从接到‘六喜儿胡同’的消息,再到楚延勤回到府邸,他知道必须动手了。若不然,只怕两个儿子,一个都留不得。 他一步步走进,看着楚延勤的模样,眼中流淌出一抹复杂的神情,楚四老爷没有回答楚延勤的问题,他伸手触了一下楚延勤的额头上的那一块红肿。 “嘶——”楚延勤不由得龇牙咧嘴地抽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疼?”楚四老爷小声问道。 若是放在以往,楚延勤早就大呼小叫起来,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与往常不大一样的父亲,到口的痛哼却咽了下去,而后摇摇头,强笑着道:“就一点点疼,爹,你、你别担心,我,这还好好的呢。” 听到楚延勤的话,楚四老爷心头一抽,他的手搭在楚延勤的肩膀上,哽咽着道:“爹看着心疼,爹让府医给你开点活血镇痛的药,回头你趁热喝下。” “诶。”楚延勤温顺地应下,想了想,又不解地问道:“爹,我记得我先前是出了城门了,怎么又回来了?” 楚四老爷笑了一下,道:“有人将你送回来了。好了,爹去看看府医的药有没有熬好了?” 言罢,他不待楚延勤反应,便出了房门。 “老爷,这、真的要”钱宽看着手中端着的药碗,那药汁还散发着热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楚四老爷,轻声问道。 楚四老爷此时眼中一片冷漠,他瞥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药汁,漠然道:“去吧。” “是。”钱宽不敢多言,只是躬身应下,而后便端着药碗入了屋子。 楚四老爷安安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他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眼前浮现出楚延勤那小小一团时的模样,一点点地养成了如今这么一个大好男儿,这是他宠着护着二十年的长子呐! 楚延琛,你好狠! 楚四老爷的眼中染上一抹怨毒。那一抹怨毒浓郁地仿佛这漆黑一片的夜空,令人望而生畏。 门咯噔一声打开,钱宽微微抖着手,捧着空空如也的药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立明,会不会难受?”楚四老爷轻声问了一句。 钱宽低下头,闷声应道:“回老爷,这药效发挥快,是睡过去。” 此时的他,并不敢抬头看楚四老爷,他跟着楚四老爷数十年,知道四老爷这人面上看着和蔼可亲,但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怎么都想不到今日四老爷会对公子下手。要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 “嗯,那就好。明日就发丧吧,就暂且说是急病而去的。”楚四老爷木着一张脸吩咐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遂又补了一句,“六喜儿胡同那里,人不用找了,明日发丧后,估摸着会有人将孩子送回来。等过一段日子,将那陈氏去了,把孩子接进府中,就养在王氏膝下。” 钱宽浑身一震,他微抬眼,瞥了下楚四老爷,刚刚楚四老爷口中所说的陈氏便是那给他生了儿子的陈氏,平日里,楚四老爷对于那陈氏也是宠爱有加,本以为等孩子再大一些,便会将母子俩接进府中,没想到如今却是去母留子。 “是。”钱宽低声应了一声,随后便迅速离开。 楚四老爷慢慢地转身走进了屋子,这时候楚延勤已然是平静地躺在床上。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到了床前,整个人似乎都佝偻下来,他看着床上仿佛是睡熟了的儿子,伸手触了下楚延勤的鼻息,毫无一丝呼吸。 他颓唐地跌坐在楚延勤的床旁,伸手颤颤巍巍地拉过被子,而后低低地道:“爹还记得你刚刚出生的时候,那一天可是圆月当空,十五的月儿,好兆头呢!爹看到你的时候,可欢喜了,你娘也是不容易,你” “你放心,你娘,我不会委屈了她的。你呀,走好!”正是如此,所以他才会忽然对一直养着的外室去母留子。 楚四老爷说到这里,不由哽咽起来:“是爹没用” 他低下头,泪水一点点地落下来,好一会儿,在幽冷的屋子里,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 “这仇,爹记着。” 夜凉如水,楚四老爷府中发生的一切变故,旁人无从知晓。 楚延琛垂首看着手中暗鸽送来的各类消息,头也不抬地对进屋的天权问道:“都处理了吗?” “如公子所料,楚长康果然是送了楚延勤离开。不过属下已经将人送回去了,估计明日一早便会得到楚长康发丧的消息。”天权恭声答道。 听到天权的回话,楚延琛放下手中的消息条陈,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略微思索,便开口道:“楚长康亲自下了手?” “是,让人用了药,楚延勤此刻已是一具尸体。” “好,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就都按照计划行事。”楚延琛深思片刻,又接着嘱咐道:“让人盯紧谢家。真真假假的消息都放一些出去,这时候,谢家也不会不长眼地去触皇上霉头。” “是。” “至于‘六喜儿胡同’的小娃娃,明早让人安全送回去。” “是,属下这就去寻玉衡。” 楚延琛点了点头,看着天权离开书房,眉宇间的疲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冷漠,他闭目靠着椅子暂且歇一歇。 但很快便听得房外有人敲门声。 “请进。”楚延琛睁开双眼,淡然回道。 随着这一声应答,屋外便走入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文士,身材瘦高,面上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对于来人,楚延琛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未有丝毫的诧异。 “见过大公子。”中年文士恭敬行了一礼。 楚延琛颔首微笑,而后示意中年文士自行落座,道:“武先生,辛苦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蹊跷 这名中年文士正是楚府的幕僚武平,身份来历旁人并不知晓,但却无人敢看轻。这名武先生平日里存在感极其不起眼,可楚家的每一次出手,都有这名武先生的手笔。 “辛苦谈不上,不过是些许跳梁小丑罢了。”武先生喝了一口茶水,摇摇头,不在意地道。 楚延琛没有接话,他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问道:“谢家那一头,有动静了吗?” “正如我们所猜想的那般,谢家要对虞家下手了。我们的人正紧紧盯着谢家带回来的江南道的人,暂时没什么动静。” 听着武先生的话,楚延琛微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之后,他才淡淡地开口道:“武先生,稚子无辜,往后莫牵扯上孩子。” 武先生听到楚延琛的话,微微一笑,是的,六喜儿胡同里的那位小公子的失踪便是这武先生下的手。只是楚延琛知晓后,就让玉衡去将人带了回来。 楚延琛眼中的不虞,武先生是看在眼里的,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开心,反而是带起了些许满意。 他在楚家多年,本是跟随在楚大老爷身边,也就是这两年,楚大老爷逐渐放权,便让他跟在楚延琛身边。 与其他世家的家主相比,楚大老爷是一个仁厚之人。只是对于如今这个争锋之世,处于风尖浪口的楚家,有一位这般敦厚性子的家主,却不是一件好事。 而楚延琛的性子较之楚大老爷,却是果决狠辣不少,但是这狠辣之下却又藏着一丝仁义。 对于敌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软肋,而对于他们这些跟随的人来说,这般有人味的主子,更让人放心。 “是,大公子放心。”武先生没有反驳,只是笑着应道。 听着武先生的应答,楚延琛并未探究武先生话里的真意,他转过头来,看向武先生,开口道:“江南道的事,还是要请先生多费心了。” 武先生摆摆手,轻声道:“大公子客气了,这本就是属下该做的。不过,明日楚长康发丧之后,怕大老爷很快会发现,这桩桩件件,都是大公子下的套了。” “大老爷宅心仁厚,对旁支多有照顾,尤其是这楚长康届时,怕是” 楚延琛沉吟片刻,垂下眼睑,冷冷一笑道:“那些事儿,可不是我逼着他们干的,既然做了错事,那就要付出代价。至于父亲无妨,父亲心性好,不会多有责罚的。况且,戎使来朝,父亲这时候未必还有精力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先生也不必担心,这事,既然我当初做了决定,就定不会让先生为难的。” “不过戎朝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贺然靖,麻烦先生也盯着点。宫宴估摸着也就这两三日里,皇上应该有不少想法。”楚延琛轻轻叩了叩桌面,小声地道:“皇上的想法,我们左右不了,但得防着点,免得稀里糊涂地就让咱们这位心思难以捉摸的皇上给卖了。” 武先生点了点头,随后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倒是有一则消息,戎朝似乎有意与我朝缔结盟约。或许,会有姻亲缔结” 楚延琛微微一愣,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一句‘缔结姻亲’,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位明媚肆意的天之骄女,心头不由得升腾起一抹可惜。 他摇了摇头,道:“皇上如是想法,可是皇后怕是有另一番心思。” 谁人不知皇后出身谢家,对于那位福慧公主,皇后几次三番流露出对谢家那位麒麟子的欣赏,估摸着就是想将福慧公主下嫁谢家。 武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接上话头道:“可惜,谢家却是毫无此等心思。皇后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谢家的心思都先盯着些吧。过不了多久,怕是要起一些风波。”楚延琛很是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他的面色略微发白。 武先生看到楚延琛这明显不大舒服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他起身上前一步,道:“大公子,是否让人唤哑医前来?” 楚延琛摆了摆手,轻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稍微缓一缓就好,不需要劳师动众的,省得回头又要惊扰了父亲和母亲。时候也不早了,先生先下去休息吧。” “是。”武先生又看了一眼楚延琛,见楚延琛神情坚定,只得无奈应下,躬身一礼,退了出去。对于这位惊才艳绝的大公子,最让人的可惜的便是他那弱于常人的身子骨。 或许,这便是慧极必伤吧。 楚延琛听得那屋门阖上的声音,他微靠着椅子,闭上双眼,良久,才呼出一口气。 环洲城的楚家老宅,他已经派人前去了,现下那一头应该已经开始动手了。楚延琛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仿佛是看到了一片猩红。 父亲素来敦厚,却不知待知晓这一切后,是否会怪罪他?好在近日戎朝使者团的谈判接待事宜多,绊住了父亲,令父亲一时半会儿地察觉不到其中蹊跷,纵然最后得到了消息,那也是木已成舟了。 楚延琛眼眸深沉,握紧自己的手,然而这一步,是自己必须要走的 翌日,宫中就戎朝联盟事宜特地留了几位老大人在御书房里商榷。楚大老爷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是要替皇上分忧。 几位老大人在书房里待了好一段时间,在晌午时分,才一脸晦涩地出了宫。楚大老爷和谢左相走在最后,两人都是沉着一张脸,缓缓迈步。 宫中回廊上的宫娥和内侍看到这些神情严肃的老大人,都迅速恭敬地行礼避让。谢左相侧目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楚大老爷,低声道:“楚尚书,今日这身子看着似乎不大爽快?” 楚大老爷心头一惊,想不到谢左相会这般开口,但很快反应过来,拱手一礼,回道:“日前不慎着了风寒,不碍事,谢过左相大人关心。” 谢左相眉眼间一派冷肃,低声接着道:“近来寒风骤起,楚尚书该多注意一些,时下也算是多事之秋了,楚尚书作为肱股之臣,应该多多保重身子。” 楚尚书听着谢左相的话,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着谢左相,开口道:“是,左相大人放心。”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宫门口候着两辆马车,都是极为简约朴素的,一青一黑。青色的马车旁,有小厮朝车内说了什么,很快便见车上下来一位身着官袍的男子。 第18章 第十八章有客来 谢左相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名男子的身上,眸中神色略微复杂,他长叹一声,开口道:“楚尚书,你有一个好儿子。” 言罢,不等楚大老爷反应,便拱手一礼,朝着另一辆黑色的马车大步行去。 楚大老爷目送谢左相离开,他心头升腾起一丝疑惑,谢左相这人平日里极少与他打交道,别看他们俩都是世家家主,但日常里却是客套生疏得很。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是两大世家的家主,若是他们走得近了,只怕龙椅上的那一位可就要睡不好了。 当年曾听父亲说过,谢左相这人,老谋深算,定然会是楚家的心腹大患。因此,对于谢左相,他总是会多几分警惕。今日听得这谢左相的问候,他心头诧异得紧。 刚刚的字字句句,他都在不断斟酌着,总觉得这话语是另有深意。尤其最后点到了楚延琛,这就更让楚大老爷担忧了。 “父亲?”走至楚大老爷身边的楚延琛,见着人皱眉深思,他轻声唤了一句。 楚大老爷顿时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眼中的担心,笑了笑,道:“没什么,走吧,先回去。” 楚延琛在楚大老爷回身上车之际,朝着那一辆渐行渐远的黑色马车看了一眼,而后默然地也回了自家的马车上。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何必在这儿等我。”楚大老爷见着人上了车,就开口道。 楚延琛笑着回道:“不过一会儿功夫,等着也不累。对了,父亲,戎朝结盟一事,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父子间的说话没有那么藏着掖着。 楚大老爷皱了下眉头,叹了一口气,道:“结盟是定然要的。只是这条件,还需要好好谈谈。” “你也知道,这些年咱们宁朝内耗得严重,戎朝兵强马壮,若不是恰好打了一场收拢万部的战,使得戎朝耗损过多,无法再度征战。这结盟,怕也是没得谈的。”楚大老爷面上的神情很是担忧,他的眼中落下一抹嘲讽,接着道:“世家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皇室和世家之间的争端,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越发严重。” “皇上既要用世家,却又猜忌世家。”楚延琛沉声补了一句话。 楚大老爷点点头,他心头的情绪也很是复杂:“戎朝与咱们宁朝结盟成功的话,皇上就要动世家了。” 楚大老爷的话略微有些尖锐。 楚延琛闻言,他点了点头,道:“结盟一事,是势在必行,但是这盟约须结得同床异梦。” “嗯。”楚大老爷眼中目光闪烁。 “父亲,是有什么想法吗?”楚延琛低声问了一句。 楚大老爷摆了摆手,道:“不必,暂且按兵不动。这时候,想到这些的人可不止我们。我们先不动,总有人会动的。” “对了,昨日说的,立明那事儿,你理出来了吗?待会儿回去,你先将整理出来的消息给我看看。” 听着楚大老爷的话,楚延琛身形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父亲,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知父亲。” “嗯?是什么?”楚大老爷听得楚延琛的话,他抬眼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微垂眼睑,面有难色地道:“楚四老爷那儿,让人传了消息来,说是立明昨夜里染急病,今儿一早就没了。” “什么?”楚大老爷愣愣地看向楚延琛,似乎没有听清这话一般,他不由地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立明,染病去世了。” 楚大老爷整个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仿佛是被什么惊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楚延琛,昨儿那孩子还哭得哀哀戚戚的,虽说昨儿是让人打着了,但看着精神头还是很不错的,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染急病?”楚大老爷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 “是。”楚延琛点点头,回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马车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楚大老爷才说了一句:“待会儿,你先回去休息,我去你四叔父那儿看看。” 楚延琛并没有阻止楚大老爷,也没有说要陪同前往,他知道楚大老爷刚刚特地点出让他先回去,便是不希望他一同前往,毕竟楚延勤是急病而去。因着楚延琛的身子不是很好,对于这种情况,楚大老爷心中是有忌讳的。 马车行过一阵,便回到了楚府。 楚延琛目送着换下一身朝服的楚大老爷出了府门,心思微沉,思忖着楚四老爷既然做了决定,那想来是不会胡乱说些什么了。而环洲城的楚家老宅已经着手清理了,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都处理干净。 在他转身打算回府的时候,忽然听得府门外有人唤了一声。 “楚延琛。” 听得传来的少年喊声,楚延琛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只见不远处有两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两人穿着简单朴素的道袍,一前一后走来,不过须臾,人就到了楚延琛的跟前。 “莫寞小道长。”楚延琛出声打了个招呼。 来人正是之前在街角遇到的清风观小道士莫寞。他三两步间就窜到楚延琛的面前,只是他堪堪靠近,就被楚延琛身旁的重九拦住。 莫寞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重九,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就让身后的青年拉了回去。那名青年着一袭浅蓝色道袍,面容清秀,肤色很白,但并非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而是带着些许光泽的莹白。他的年纪大约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眸光精神,看起来温温和和的。 此时,这名青年的目光扫过楚延琛,眼中掠过一抹惊艳。他见过的人很多,但如此夺人心神的好样貌着实少见。先前听着莫寞的描述,还以为是夸张了,如今一看,才晓得莫寞说得还是谨慎了。 “莫寞,不得无礼。”那名青年小声呵斥一句,随后他上前一步,打了个稽礼,道:“贫道清风观无忧,见过楚公子。” 楚延琛拱手一礼,回道:“无忧道长多礼了。” 莫寞撇了撇嘴,目光落在那直勾勾盯着他,仿佛是在防备他的重九,眉头一拧,眼中闪过一抹郁闷。 在无忧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莫寞立刻就规规矩矩地打了个稽礼,然后道:“贫道莫寞,见过楚公子。” “楚延琛,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那归一丹,我这次多带了几瓶,待会儿都给你。” 无忧听着这话,轻皱了下眉头,但是并未阻止莫寞,他们清风观行事一向讲究顺从本心,莫寞平日里看着直来直往,但行事都是有分寸的。既然莫寞觉得想给,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无忧抬头看向楚延琛。 第19章 第十九章无礼 楚延琛微微一愣,对于莫寞的到来,他觉得意外,而莫寞这直白的态度就更是令他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楚延琛对上莫寞的双眼,那双眼很清透,心思简单直白地仿佛天真的孩童,而正是这一抹的天真,令人不由就放松了警惕。 “小道长,客气了。不过,不用了。”那归一丹本就是金贵的东西,或许莫寞得来容易,故而不懂得这归一丹的价值,但是楚延琛却是心知肚明的。 莫寞想了想,小声解释道:“楚延琛,这归一丹,我有很多。我师兄,就是无忧师兄,他便会炼制。平日里他都给我当糖丸吃的。” 楚延琛笑了笑,并未接下莫寞的话,他看了眼无忧,而后开口道:“不知,两位道长,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我们是来道谢的。”无忧坦然地回道。先前他和莫寞汇合后,听得莫寞说了一遍那夜里发生的事,本是想着当时莫寞给了千金难求的归一丹,便也就算是一饮一啄,偿清因果了。 但是,没想到,莫寞却是对楚延琛念念不忘,总觉得似有什么因果应在楚延琛的身上。 他们清风观行事讲究个顺其自然,尤其是莫寞,祖师爷早年就说过,莫寞是天生道体,很多事,不需要多想,顺着心意去做就对了。而此时既然是心有不解,那便走上一趟。 故而,才有了今日的拜访。 楚延琛见着一脸认真点头的莫寞,心中不由莞尔,那一日他本以为是客套,却未曾想莫寞竟是如此较真。他神情温和地道:“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既然有缘来此,还请入府喝杯茶。”楚延琛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沉声道。 “好。”在无忧还未开口拒绝的时候,莫寞一口就应了下来。不知为何,到了这里,他心头似有什么在告诉他,入府。 楚府里将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重九小心而又警惕地一直盯着莫寞和无忧,在两人随着楚延琛入了府门以后,重九朝着瑶六使了个眼色,瑶六默契地点点头,便朝着府中角落里正在整理花草的一位仆从打了个手势。 那名仆从不着痕迹地从院子里离开。 莫寞和无忧随着楚延琛入了楚府,府中仆从一举一动都是恭谨慎重,无形中给人一股严肃的感觉,令人不由得放轻脚步。 莫寞对于楚府里的这般森严的规矩,似乎有些许不适应,他本是肆意地与楚延琛并排行走,但很快便顿了顿脚步,特地落后了半步,规矩地与无忧一同行进。 无忧看了一眼规规矩矩走在自己身边的莫寞,不由得笑了一下,倒是难得见到小师弟如此懂规矩。 楚延琛自然也注意到莫寞的举动,不过倒也没有多在意,带着两人入了花厅。三人刚刚落座,便马上有人奉上清茶点心。 茶香四溢,莫寞不懂得品尝,只觉得这茶水和祖师爷房中珍藏的清茶一般好入口。相对比茶水,他更喜欢软糯的点心。 “楚公子,小师弟初次下山,我当时恰有事,耽搁了时间,未能及时与小师弟汇合。多亏了楚公子伸出援手,给我这师弟解了围。”无忧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拱手一礼,而后郑重道谢。 楚延琛摆了摆手,解释道:“无忧道长多礼了,若是这般算来的话,当时还要多谢莫寞小道长在我犯了痼疾的时候搭了一把手。” “就算我不搭把手,你身边的护卫也到了,但是我的师兄却没那么早到的。所以,还是要多谢你的。”咽下口中的点心,莫寞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回道。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三个白瓷瓶,手中巧劲一使,那三个白瓷瓶仿佛是长了翅膀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楚延琛手边的桌上。 “这是归一丹,每瓶有九枚。你若是吃完了,可以来找我。”莫寞想了一下,轻皱了下眉头,接着道:“这段时间,我要入世游历,你去清风观应是寻不到我的,不过没关系,我书信一封和我观里的师兄说一声。” “只是,你这身子,须得少思虑,放宽心。若不然,再好的汤药,于你而言,都是治标不治本。” 无忧侧目看向莫寞,他难得见小师弟对人如此上心,若不是知晓小师弟与楚延琛先前是偶然遇见,他都要以为这楚延琛与小师弟有什么私交。 楚延琛看着手边的白瓷瓶,眼中露出一抹惊诧,世家之间打交道何曾如此直白?他先前只以为莫寞说的是客套话,可未曾想到人是如此实在。这贵重的归一丹,在莫寞眼中,仿佛就是一钱不值的糖丸。 “小道长,这”楚延琛面上神情略微严肃,正要开口推拒。 莫寞却是将最后一口点心吃完,而后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粉屑抖落。他摇摇头,道:“你不用客气的,这些归一丹,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是有些用的。” “你喊我莫寞就可以。”莫寞说到最后,忽而补充了一句。 他看了看四周,似乎对于楚府很新奇,突然开口道:“我可以在你这府上逛逛吗?” 这一句话说出口,异常地唐突无礼。可是莫寞却说得自然而然,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站在楚延琛一旁的重九眉头一拧,定定地盯着莫寞。无忧似乎也想不到莫寞会忽而提出这般要求,他微微一愣,迅速起身对着楚延琛打了个稽礼,话语中带着歉意,道:“楚公子,小师弟失礼了。但不知,楚公子是否能行个方便,带小师弟去参观一番?” 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双眸看向无忧,无忧面上一片歉意,但是眼中却掩着一丝看不清的情绪。而莫寞的双眸却是异常清澈,看不到丝毫的敌意。 对于莫寞的身份,他查过,也只知道这是清风观的观主收的最小的一个关门弟子。其他的消息,却是丝毫探查不出,仿佛是有人刻意将莫寞的消息掩盖了。如今,看着无忧的态度,这莫寞在清风观中怕是地位极为特殊。 “自然可以。”楚延琛唇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欣然应下。 楚延琛坦然地带着人往外走,楚府的院子布置并不张扬,极为低调,看着很是朴素,但是这一份朴素低调中却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奢华。这是世家的底蕴。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府中倒是还有些许景致。两位道长,随我来。”楚延琛看了一眼府院,转过头来,看着莫寞,道:“东边是主院,是我父亲和母亲所住的,就不带两位过去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未见 莫寞的心思似乎被什么吸引了,他点点头,道:“那儿不用去,楚延楚公子,那边是哪儿?可以去看看吗?” 楚延琛顺着莫寞的指向看去,眼神微微闪烁,开口道:“那是兰园,是府上的一位特殊客人所住的。” 莫寞听到这句话,心头不由得升腾起一丝心悸,他的双眸一亮,开口道:“我想过去看看。” 楚延琛的双眼对上莫寞的双眸,良久,他微微垂下眼眸,低声道:“好。” 那兰园所住的特殊客人,便是哑医。这莫寞小道长的目的看来便是哑医了。楚延琛心有揣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带着人绕过百花绽放的园子,行过小桥流水,便也就到了幽静的兰园。 到了兰园,莫寞面上的神情明显地焦急起来,楚延琛带着人入了兰园,园子里很安静,带着浓浓的药香味,这一股药香味并不难闻,甚至给人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 莫寞深深呼吸了一下,眼中绽出一抹欣喜,他转头看向楚延琛,问道:“楚公子,我能见一见住在这里的人吗?” 楚延琛迟疑了一下,而后开口道:“这我可能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听得楚延琛的回答,莫寞和无忧并未有任何的不悦,倒是对于楚延琛对人的尊重,感到满意。无忧和莫寞对视了一眼,而后无忧开口道:“这是应该的。” “哑先生,在园子里吗?”楚延琛回身询问随侍在侧的兰园仆从。 那名仆从躬身一礼,恭敬地回道:“回大公子的话,哑先生现在不在府中,辰时便出了府,并未说是何时回来。” 哑医在楚府中是客人,而不是仆从,来去自如,自然不用交代何时归来。 楚延琛转过头来,看向面上难掩失望的莫寞,沉声道:“很抱歉,哑先生现在不在。” “哦哦,那、那没事。”莫寞小声地应了一句。 无忧敏锐地察觉到楚延琛的称呼,他奇怪地问了一句:“楚公子,不知这个哑先生的哑,是哪个字?” 楚延琛伸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无忧和莫寞愣了一下,而后莫寞急躁地开口道:“哑?他莫不是个哑巴?” “这倒不是。”楚延琛摇摇头,他的这一句让莫寞和无忧都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的话却又令他们平复的内心起了波澜,“不过哑先生的嗓子受过伤,因此比较沉默寡言。” 无忧听了这话,略微沉默了一下,而后才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哑先生要何时回来?” “这就不好说了。哑先生是楚府的客人,来去自由。或许一两天,或许三四天,都有可能。”楚延琛略感歉意地解释道。 莫寞和无忧两人也不是为难人的人,听到楚延琛的解释,虽然心中感到失望,但却并未再勉强他人。毕竟今日这接连的动作,已经是极为失礼的了。 莫寞似乎还想说什么,无忧隐秘地拉了一把莫寞,而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楚公子,我们并无恶意,今日这般唐突,是我们失礼了,还请楚公子见谅。”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平和地道:“不碍事,只是不知,两位道长,是否是认识哑先生?” 他看了一眼面带失望的莫寞,以及似有遮掩的无忧,意有所指地道:“这么多年下来,哑先生都是孤身一人,从未听闻过他有何亲朋好友。” “他”莫寞想了想,刚刚开口还没说完,这话便又咽了回去,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人是否是他寻寻觅觅如此久的人,他猜不准,心中的期许就怕又一次落空。而这人的身份过往,又是一段说不清的家事,这就更不知该如何与楚延琛说清楚了。 楚延琛看得出来莫寞不是想要隐瞒什么,但确实是有难言之隐,他也不勉强,只接过话头,道:“这样的话,那等哑先生回来后,我与他说上一说,不知两位道长如今在哪里落脚,回头若是哑先生有意相见,我好让人去通知你们一声。” 无忧叹了一口气,道:“不必,明日我们便要游历去了。这次莫寞入世,便是为了历练。祖师爷定的时间,不能耽搁了。” 楚延琛并不明白入世历练为何还要定下时间,不过这都是清风观的事,也或许是一些说不得的规矩,他也不好多问。 无忧看了下时辰,在楚府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着实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看了一眼略微失神的莫寞,是知道莫寞心中不甘心,但也无能为力。忽而脑中浮现师傅先前和他说的那一句凡事不要强求,莫不是师傅早就算到了? “楚公子,叨唠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师兄弟也该走了。明日启程历练,行礼还未收拾妥当,现下得先回去收拾一番。”无忧收敛心绪,打了个稽礼,客气地道。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面色淡然地道:“客气了。待两位道长历练归来,届时可以再来楚府转转。” “谢谢楚公子。” “谢谢。”莫寞低头应了一声,他的情绪转换得很快,先前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但此刻已然是一副笑意宴宴了,他看了一眼楚延琛,认真地叮嘱道:“楚公子,那归一丹,你记得服用,若是用完了,尽管去清风观取。少思虑,对你的身子比较好。” 感觉到莫寞一腔赤诚之心,楚延琛微微一笑,他的眼中露出些许暖意,道:“谢过小道长,祝小道长一路顺意。” 莫寞和无忧回头看了一眼兰园,而后便一前一后地离开楚府。 出了楚府大门,无忧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莫寞,你确定师叔会在楚府吗?” 莫寞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但是就是心里有个感觉,要去看看。可惜,没见着人。那兰园里的气息有些熟悉,可是又和记忆里的有些不同,我也说不清是不是他?” 无忧看着愁眉苦脸的莫寞,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若是小师叔,总会见到的,没见到,或许是时机不到。刚刚听着那楚公子的话,那位哑先生在楚府里过得还不错。” “嗯。”莫寞低低地应了一声。 无忧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开口又问道:“莫寞,你平日里可是节省得很,今日,对那楚公子,你怎么如此大方?归一丹,虽然我会炼制,可是你也知道那些材料贵重着很,而且炼制繁琐,稍有不慎,就是失败。若你拿不出同等的东西来换,我可不会给你白白炼制。”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有风来 莫寞侧了侧头,眉头微微拧起,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位楚公子,我看着甚是熟悉,但我应是没有见过的。可就是觉得亲近,师傅不是说过,一切都顺心行事,既然如此,我想对他好,那就对他好。” 无忧听着莫寞的话,不由得哈哈一笑,道:“行行行,反正那归一丹,你要多少,就拿多少东西来抵。一饮一啄,互不相欠。” 莫寞撇了撇嘴,他忽而又问道:“师兄,那楚公子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你看出来了?” “世家大族的,总有那么些龌蹉事儿。楚公子不是先天体弱之人,是后来着了道。伤了根基,留下了痼疾。若是少思虑,倒还能调理一番。不过,看楚公子那模样,少思虑是不可能的,长此以往,纵然是神药仙丹,也无济于事。只怕”无忧说到这里的时候,稍稍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道:“于寿数有碍。” 无忧最为拿手的便是医术,虽然刚刚并未给楚延琛把过脉,但是从面相气色上就能看出一二。 “啊?师兄,就没有什么办法吗?”莫寞心头一惊,不由得追问道。 “逍遥自在。但是,你觉得楚公子是个可以放开一切的人吗?” “可” “莫寞,师傅常说,凡事莫要强求,你着相了。” 莫寞听着无忧的话,又回头看了眼楚府朱红的大门,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但并未再多做停留,转身便往前走。 “师兄,你之前还没告诉我是为什么来迟了?还有,师兄,你包袱里放着的肚兜是哪来的?” “咳咳、咳你、胡闹,谁让你翻我的包袱的?”无忧面上一红,恼怒地道。 莫寞莫名其妙地看了无忧一眼,而后撇了撇嘴,道:“是你自己让我去你包袱里找归一丹啊。” “” 而另一头,楚延琛送了两人离开。他回身走回花厅,便见着仆从口中说道的已然离府的哑医正拿着桌上的白瓷瓶,仔细端详着,脸上的神情怔怔,但是眼中的神色却是带着丝丝缕缕的惆怅,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般想来,清风观,以及莫寞小道长,与哑医确实有关系。只是不知过往是如何的纠葛,不过目前看来,至少那应该是友而不是敌。 “哑先生。”楚延琛走上前,坐下来,低声唤了一声。 听闻楚延琛的声音,哑医忽而放下手,站起身,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谢过大公子。” 楚延琛摆了摆手,道:“哑先生多礼了。” 哑医重新坐下来,他将桌上的归一丹推过去,道:“这些丹药,大公子现阶段用着挺好的。” 楚延琛看着推至面前的白瓷瓶,轻声问了一句:“哑先生,确定不见一见他们?” 方才在莫寞提出要去转一转的时候,楚延琛便察觉到了莫寞和无忧的目的估计是想要见一见府上的某人,虽然并不知晓他们到底是探得了什么消息,但楚延琛还是提前令人去给哑医传了消息。若是哑医想见,那么他便顺着这意思,引他们见上一见。 只是哑医知道莫寞和无忧来了楚府后,并未想要与人相见,反而想着避开。 楚延琛对哑医还是尊重的,因而便顺着哑医的意思,让人避开了。 哑医听到楚延琛的发问,他的身子微微一僵,而后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掩在袖子下的若隐若现的狰狞的伤疤,他苦笑了一番,叹息道:“不了。” 他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只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楚延琛的面色,提醒道:“大公子,我曾和你说过,这段时日需得静养,看来,这嘱咐你并未放在心上。” 楚延琛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而后低声道:“非常时期,哑先生见谅。” 哑医深深地看了楚延琛一眼,他知道在外人眼里风光无限的楚家,如今其实可谓是步履维艰。而楚家的困境,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破开的,那么作为楚家未来的掌舵人,自然是更加不容易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拱了拱手,道:“我先回去再斟酌斟酌药方,如果可以,大公子,还是要多多休息。” 楚延琛点了点头,温声应道:“谢过哑先生。” 哑医躬身一礼,便起身离开。 “大公子,玉衡传了消息回来。”重九从花厅外匆匆走了进来,低低地回禀道。 楚延琛脸上的温和收敛起来,他接过重九递过来的两封密信,信上的内容不多,短短一页,但不过这般随意一扫,楚延琛眼中的笑意已然全部消散。 “大老爷回来了吗?”楚延琛沉声问道。 重九摇了摇头,道:“大老爷和大夫人都还未回来。说是四老爷和四夫人因为悲伤过度,晕厥了过去,故而大老爷和大夫人还留在四老爷府上主持大局。” “大公子,是不是四老爷那儿有什么不对?”见到楚延琛面上的神情越发冷凝,重九小心翼翼地复又开口问道。 重九的话刚刚落下,楚延琛的唇边扯开一抹冷笑,他将手中的密信放下,清冷地道:“呵,楚长康将老太太请来了。” 重九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楚延琛口中的老太太说的是楚四老爷的母亲林氏。也就是那曾经抚育过楚大老爷一段日子的人。只是老太太不是一直在环州城的老家里养老吗?老太太年纪大,将人请来,这一路奔波 “是我疏忽了。”楚延琛皱了下眉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靠着椅子道。他本以为楚长康至少会考虑着老太太的身子情况,而不会贸然将人千里迢迢地请来。但此时,估摸着人已经到了京郊。 他知道楚大老爷待这位老太太是母子情深,因而才会如此看护着楚四老爷。也不知这位老太太到了后,这既定的情况会如何转变?不仅如此,只怕环州城老家的清理是要瞒不住大老爷了。 唯一庆幸的是,木已成舟。 楚延琛看了一眼手中的另一封密信,眼中露出一抹迟疑之色,轻声吩咐道:“让玉衡去仔细打探一番十年前清风观发生的事,无论大小,都查一查。” “是。”重九躬身应下。 楚延琛将两份密信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厅外,叶落飘下,是风起了。 而这一晚,楚大老爷和大夫人并未回府。 翌日,宫中设宴,宁惠帝接见戎朝使者团。 宫中盛宴,并非是所有的臣子都到了,唯有品阶到了的臣子才有资格到场。楚延琛官居大理寺少卿,正是够品阶的官员,自然是要到场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窃窃私语 在宫门口,楚延琛看到同样一身绯红官服的谢嘉安时,心中是有些许诧异的。这并不是说谢嘉安不该出现在这里,谢嘉安身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本就该到场。只是那日谢嘉安回京,看着谢家似乎另有打算,他便以为谢嘉安不会到场。 故而,此时此刻看到谢嘉安时,楚延琛的心中是略微诧异的。 谢嘉安看得出来楚延琛陡然间流露出的些许惊诧,本来按着爷爷的打算,今日他不会到场,但是既然那一日与楚延琛撞上了,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温温和和地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楚大人。” 楚延琛回了一礼,唤道:“谢大人。” 楚家子和谢家子在宫门口相遇,两人不俗的相貌,可谓是引人注目。宫门口陆陆续续到来的官员们不由得就停下来脚步,站在那里欣赏起这一副美人图。 谢嘉安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总觉得有些不妥,迟疑了一下,道:“楚大人,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进殿去吧。” “好。谢大人,请。”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客套的笑,顺着谢嘉安的意思朝内行去。 两人并肩而行,但是一路上却都是沉默着,并未再有任何的交谈。入了内殿,两人便相互行礼,朝着各自的位置走去。 谢左相早就到了,看到自家孙儿和楚延琛一同入殿,他不由得拧了下眉头,而后朝着身后立着的内侍低声吩咐了数声,便见那名内侍疾步走向谢嘉安。 不一会儿,那谢嘉安便绕到了谢左相的位置旁。 谢左相点了下头,示意谢嘉安暂且先坐在自己的身边。宴会还未开始,倒是不用那么严苛规定该坐在哪里。 “爷爷。”谢嘉安轻声唤了一声。 谢左相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谢嘉安,又看了一眼端正坐在另一头位置上的楚延琛,以及离楚延琛不远处空着的位置,眸色深沉,低声道:“怎么和楚怀瑾一同来了?” “在门口恰好遇上了,就一同行了一段。”谢嘉安如实回道。这时候他也注意到前方空着的位置,他想了一下,接着道:“爷爷,那是楚尚书的位置,楚尚书今日没来吗?” 楚尚书这个人,极重礼数,这种场合,若非有什么特殊情况,一般是不会迟到,以及不到的。 听到谢嘉安的疑惑,谢左相伸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小口饮了一口水,而后道:“楚尚书,今日怕是到不了了。楚家四房出了点事,楚尚书应是到不了了的。” “不过,楚家有楚怀瑾到场也是足够的了。今日的主角又不是他们楚家,不必在意。”谢左相转头看向谢嘉安,看到谢嘉安眼中的疑惑,与老成稳重的楚延琛相比,自家这个孙儿到底还是缺了点思量。 谢嘉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道:“爷爷,皇后娘娘先前遣人来传话,说是宴后让我去见见她。” 谢左相坐直身子,面上的神情显得异常严肃,他放下手中的水杯,低声道:“不必,宴后,你先回去,皇后娘娘那儿,我会让人去说。” “是。” “公主殿下那儿,近来,你不要去见。”谢左相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认真叮嘱道。 谢嘉安眉头微皱,对于谢左相的这句话,他似乎有些异议。 少年慕艾,谢左相是了解自家这个孙儿的。何况,福慧公主确实是一个聪颖的美人,与谢嘉安又有青梅竹马之谊,谢嘉安对于福慧公主的感情自然就不一般了。可惜了,他们谢家这时候是不可能再娶一位公主回来的。 况且,这已经不是他们谢家想不想的问题,而是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不会允许了。只是,他的那位皇后闺女似乎还是想不通呐。 “爷爷,皎皎” “胡闹!福慧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喊的,我教你的规矩呢!” 听到谢嘉安的话语,谢左相脸上闪过一抹愠怒,甚至不等谢嘉安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语,而后他呼了一口气,缓了缓语调,道:“有些事,我一直都没有和你细说,宴会快要开始,你先回位置上去。待回去后,我再和你解释。” 谢嘉安垂下眼,遮住眼中的不甘,但他的性子素来温和,自是不会和长辈顶嘴,只得小声地应了一句,便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今夜这种宴会,福慧公主也是会到场的,不仅是福慧公主,皇室的皇子们都是会到的。 对于谢嘉安和谢左相之间的互动,楚延琛都看在眼中,但是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只是目光扫过前方空荡荡的位置时,略微停滞了一下。 昨夜楚大老爷一夜未归,说是老太太入了楚四老爷府上,本就是一路奔波,老太太身子并不算太健朗,入了府,便见着自家唯一的孙子没了,这一刺激,老太太便昏厥了过去。 楚大老爷和大夫人怕老太太有个万一,自然是就留在了那一边。据说昨夜里,一宿都在闹腾,楚大老爷今日本是该入宫的,只是一方面是身子扛不住,另一方面也是不放心楚四老爷那一边,故而才递了假。 楚延琛端起桌上的水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压了压胃脘处的不适。这些时日,思虑过重,睡得自然也少,胃口也差,吃得不多,不适之处便也多了些。只是他不想在这个当口,在给家里人添担忧,便也压了下来。只是今日看来,这些不适还是得调理一番,要不待会儿还是去找一下吴江? 楚延琛略微有些走神,但很快便听得一阵礼乐之声响起。 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了进来,殿内的交谈声顿时就停了。 众人的目光朝着殿门口看去,便见着在一名冷峻男子的带领下,戎朝使者团的人走了进来。人不多,但是那股气势,硬生生给人一股百万雄师的感觉。 殿内的众人沉默地看着戎朝使者团的人落座。楚延琛的目光落在首位的那名冷峻男子身上,他认得那人便是戎朝的战神将军贺然靖。 贺然靖落座以后,很是沉默,那张面容看着略微苍白。若不是自家的情报证实那人是货真价实的战神将军,楚延琛的心中是有所怀疑的。毕竟对于这么一个看着文弱模样的男子,相信场中的众人都是不敢相信这便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战神。 或许是看着人的目光停留得稍微久了一点,那贺然靖抬起眼看了过来,那双清冷的眼对上楚延琛的双眸,他沉默的面上迟疑了一下,而后伸手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楚延琛微微一抬手,便仰头一饮而尽。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姻亲 楚延琛看着贺然靖的举动,他颔首回示,而后也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首饮尽,目光掠过,落在斜前方的贺然靖,却见对方又倒了一杯酒,在楚延琛放下酒杯的那一刻,又一次举杯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楚延琛眼中眸色深沉,平日里因着身体原因,他极少饮酒,但今日这贺然靖敬的酒,他不可能不喝。他伸手给自己空了酒杯又倒了一杯,而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这次喝完,他不待贺然靖有所举动,便迅速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贺然靖隔空示意,眼也不眨地迅速饮下,随后将空酒杯倒置了一下。 贺然靖眉眼微眯,他满上自己面前的酒杯,对着楚延琛举杯示意,随后便将杯中酒水全数饮下。 三杯过后,两人并未再喝酒,而是相互看了一眼,饮了三杯酒的两人,面色并未染上丝毫的酒意嫣红,相反,酒后的两人面色更加苍白,两人相对而视,倒像是两尊雪铸的雕像。 楚延琛忍着体内翻涌的不适以及肺腑间的闷痛,定定地看着贺然靖,这人不简单。从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这一位能够从一个女奴之子成就如今的战神威名,可以说是一个传奇。 刚刚的斗酒,看着似乎是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相互致意。但不然,这是一个武将与一名文臣的初步试探。从之前的举动可以知道,谍者就在他们周边,对方手中早就有消息情报了。所以,他们两人虽未见过,但却都知道对方。 贺然靖放下酒杯,压着酒气刺激之下的不适,沉默地看向楚延琛。对于楚延琛这人,他是有所耳闻的,与他卑微的出身不同,楚延琛作为六大世家之首的楚家接班人,可以说是金尊玉贵。来宁朝之前,阿克什将军便提点过,对于楚家和谢家,需得小心堤防。 今日的宴会,或许会是一场鸿门宴,探的是双方的底数,看的是场中人的众生相。贺然靖看了一眼身边使者团的副使,对方面上言笑晏晏,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中,副使低头喝酒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算计,想的是待会该如何提那桩事儿。 对于戎朝暗地里的蓄势,楚延琛似有所觉,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收敛,正想捋一捋的时候,忽而听得又一阵郑重的礼乐之声鸣起。 是皇上到了。 楚延琛迅速起身,随着百官一同恭敬地躬身候着,但在起身的那一刻,楚延琛却只觉得体内似乎有一根针从肺腑间穿下去,穿过肺叶,带着尖锐的疼痛滑进胃脘里。 他克制着窜上来的咳嗽,低低地闷哼一声。 好在这疼痛的感觉并未持续很久,在皇上携着皇后,以及皇子皇女入了座后,这一阵疼痛也就缓了过去。在上首内侍的一声落座声里,楚延琛带着一身冷汗,略微僵硬地重新坐回去。 楚延琛闭了一下眼,将脑中的晕眩感压下,只是他还未睁眼,忽然便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携着风而来。 他略微不耐地睁开眼看了过去,却见一名宫娥小心地捧着托盘,重新送上一壶酒,在送上酒的同时,又落下小小的青色葫芦瓷瓶。 “大人,这是吴江大人令奴婢送来的。”那名宫娥低着头,瞄了一眼楚延琛,面色微红,小声地解释了一句。而后,她不敢多做逗留,迅速带着托盘和空酒壶离开。 楚延琛没有看那名离开的宫娥,伸手不着痕迹地将藏在酒壶边的青色葫芦小瓷瓶抓入掌中。随后触了下小瓷瓶的瓶底,底部凹凸不平,似乎刻着什么。楚延琛细细地摸了一下,忽而唇角扯开一抹浅浅的微笑,将那小瓷瓶里的药丸到处两枚,趁着抬手喝水的时候吞了下去。 药很苦,但是药效却很快就出来了。 楚延琛感觉到先前的不适缓解了不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药便是他的好友,太医院的吴江送来的。瓶底还歪歪扭扭刻着一个江字。楚延琛并未朝着四周去看,吴江和他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人知道。毕竟他的身份略微敏感,而吴江又是太医院的人,若是让人知道了他们来往频繁,只怕便要有人要揣测他是不是收买宫中太医,意图打探皇上的情况了。 楚延琛这一边的情况稍有缓解,恰在此时,端坐在龙椅上的宁惠帝开了口,道:“今日得与诸位齐聚于此,既是为戎朝使者团接风洗尘,亦是为宁戎两朝缔结盟约一事欢庆,此番结盟,实乃苍生之福。” “诸位,共进一杯。”宁惠帝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在群臣颂扬声中饮尽杯中美酒。 宁戎两朝的盟约缔结一事,其实并未完全定下,双方的条件尚未谈妥,而宁惠帝的这一番话,却是将盟约一事定成了铁板钉钉。这一番话说的仿佛是戎朝已然同意了一般,戎朝使者团坐在首位的毕鹤沁大人听着眉头紧皱。 依着宁惠帝的意思,若是届时盟约缔结不成,倒是成了戎朝的罪过了。毕鹤沁心头一沉,面上的神色阴郁了不少。 楚延琛自然是听得出来宁惠帝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站在宁朝的立场上,自然是希望看到自己人得利。 只是宁惠帝的话刚刚结束,那毕鹤沁似乎就想到了什么,他起身,躬身一礼,道:“陛下,能与宁朝缔结盟约,自是一桩美事。戎朝愿与宁朝缔结姻亲之盟,我朝王子英武不凡,个个皆为人中龙凤,听闻陛下有一枚掌上明珠,不知能否割爱?” 毕鹤沁的话语落下,原本还是欢欢喜喜的气氛顿时就冷凝不少。 群臣屏息望去,只见龙椅上的宁惠帝垂眸不语,脸上神情晦涩不明。而一旁的皇后却不若宁惠帝那般不辨神色,眉宇间陡然多了一丝愤怒和担忧。 所有人的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帝后,落在了那一位天之娇女身上。 少女明眸皓齿,娇艳若姑射仙子,而此刻听到戎朝使者的话,在座上的帝后沉默地这一瞬间,她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惶然,这一抹的脆弱更是给她添了一分我见犹怜。 赵清婉不由得看向了下边沉默坐着的谢嘉安,谢嘉安并未抬头,他别开眼,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下首,只是在感受到少女慌乱的目光时,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些许酒水洒了出来。 楚延琛心中对于戎朝的想法已然是有所猜测,在听得戎朝提出这一要求的时候,心中幽幽一叹。 他抬眸看去,却是不经意间与赵清婉的视线对上,少女眼中的天真褪去,骤然升腾起的黯然令楚延琛心头一颤。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似曾相识 赵清婉的视线很快便挪开,面上的惶然眨眼间就消失了,先前那一刻的茫然无措仿佛是一种错觉。 只是那僵硬的姿态可以看出,不过是在故作坚强罢了。 从戎朝使者开口到殿臣百态,不过是短短一瞬,宁惠帝面上的笑容略淡,目光扫过戎朝使者团,掠过其中垂眸端坐着的贺然靖,他顿了一下,而后,又把目光落回毕鹤沁的身上。 “使者之言,正是朕之所想。朕听闻,贺然将军尚未婚配,戎朝的战神将军,鼎鼎有名,正是一个英雄人物。自古英雄配美人,宁朝的明珠,璀璨耀眼,唯有英雄,才能得之、藏之、珍之、重之。” 宁惠帝的话说得意味深长,在戎朝使者再次开口之前,又慢悠悠得补上一句道:“姻亲之盟,尚需商议。” 贺然靖一片平静,对于宁惠帝的话语,他似乎没有听到,也或许是心中早就有数,他没有回应宁惠帝的所言所语,只是沉默地坐着。 凉风疾吹,吹散了殿中的酒气,窸窸窣窣的风声落在人的心里,不由得激荡起一阵战栗。 毕鹤沁眉眼一凝,对于宁惠帝的话,他咬了咬牙,扯出一抹笑,躬身一礼,道:“陛下说得对,英雄配美人,姻亲之盟,自是一桩英雄美人的佳话。” 言罢,毕鹤沁又行了一礼,便坐了下来。他的双眼似不经意地瞥过贺然靖,贺然靖的面色略微苍白,对于宁惠帝意有所指的话语,以及使者团里使臣的目光,殿中群臣的窃窃私语,他都不做反应。 楚延琛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贺然靖,略微垂下眼眸,他的眼神落在酒杯中,清冽的酒水透出一抹莫名的寒意。 皇上,果真是个好算计。楚延琛心中思忖,这一招姻亲结盟,将贺然靖拉了出来,这不,戎朝使者团里的气氛已然不大一样了。 功高震主。 却不知那位贺然将军要如何破局了?只是,可惜了上首那一位天之娇女…… 这一番话之后,宁惠帝挥了挥手,殿中歌舞又起,只是气氛略微冷清了些。 楚延琛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神疲惫,他看着周边觥筹交错,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出了内殿。 殿外,凉风吹来,略微有些冷。宫中的灯火照耀着长廊,通明的长廊在夜里显得异常恢宏。 楚延琛沿着长廊走至尽头,长廊上立着的内侍宫娥都恭谨得躬身行礼。 楚延琛颔首示意,不想引人注意,便折了脚步,拐过檐下,往回走去。 “文卿哥哥……”一道女子的声音从檐下拐过去的另一边传了出来。 楚延琛本要踏出的步伐陡然一停,人便鬼使神差得朝着墙里侧过去。 他的目光微微一瞥,注意到那出现在廊下的人,正是福慧公主赵清婉。而赵清婉的对面站着的赫然是谢家麒麟子谢嘉安。 此刻,赵清婉的面容褪去先前的镇定,眼圈微微发红,她看了一眼谢嘉安,低低地道:“文卿哥哥,好久没见了。” 自从那个混乱的夜里,匆匆错过之后,他们就没见过。 而今夜宁惠帝和戎朝使者之间的一席话,令赵清婉明白自己或许会远嫁戎朝,她看着近在眼前的谢嘉安,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皎皎,你莫担心,皇上最为疼爱你,定不会舍得……”谢嘉安的话说到最后,苍白无力地都说不下去。 他的视线与赵清婉对上,少女眸中的黯淡令他呼吸一滞,谢嘉安只觉得口中泛起一丝苦涩,心间酸楚难忍。他与赵清婉是青梅竹马,他没有妹妹,只有两个弟弟,由于皇后是他的姑姑,小时候便常随母亲入宫,而模样可人,性子活泼的赵清婉自然入了他的眼,姑姑总让他带着赵清婉一同玩耍,那时他便将赵清婉当妹妹般看待。 再后来,等到年岁渐长,谢嘉安便知晓姑姑有意将赵清婉嫁给他,他虽未说什么,可是在那之后,对于赵清婉,就更加上心了。 先前,他本以为再过一段时日,便会有旨意下达,这一位他呵护着一同长大的小姑娘,就会成为他的妻子,与他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直到如今,却是一切都成了空。祖父虽未明言,但是却隐隐地透出了一股让他远离福慧公主的意思,曾经他以为的唾手可得的姻缘,顿时就成了天边云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赵清婉低下头,明媚娇艳的面容此时染上一抹愁绪,她扯了扯唇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文卿哥哥,你这次下江南,可有什么新奇事?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回来?”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面上的强颜欢笑,心底微微刺痛,他抿了抿唇,道:“新奇事,倒是没有,不过礼物是一定有的。过两日,我带进宫里来给你。” 赵清婉笑了一下,道:“你都回来这么多日了,若不是我找你要,文卿哥哥是不是就打算糊弄过去了?”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的笑颜如花,不由跟着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他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拍了下赵清婉的额头,道:“我哪里敢糊弄聪慧过人的福慧公主呢!你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若是让皇上知道我糊弄你,那我可是要吃苦头的。” 赵清婉听到谢嘉安话语里的‘掌上明珠’,神色淡淡,眼中隐有一丝忧伤。先前殿中皇上与戎朝使者的话,一遍遍地盘旋在她的心头,她侧目看了过去,小声地道:“若不是明珠,便好了” 虽然赵清婉这声音说的轻微,可是站在她身边的谢嘉安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低头看了一眼赵清婉,忽而心头涌起一阵热潮,他走近一步,伸手搭住赵清婉的肩膀,迎上赵清婉不解的眸光,坚定地道:“皎皎,你别怕,我、我明日便让祖父向皇上求旨。” “我要娶你。”谢嘉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想要违背祖父的意愿,他想要娶回这个呵护了十来年的小姑娘。什么分寸,什么顾虑,什么宁戎两朝的盟约,他都不想再去琢磨。 朝堂上的事,又为何要将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拉扯进来。她应该是无忧无虑的,那张娇艳的脸上要露出的是比阳光还要璀璨的笑颜,而不是惶然和不安。 听到谢嘉安的话,赵清婉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的眉眼中露出一抹欣喜和惊诧,不由得伸手拽住谢嘉安的衣袖,道:“文卿哥哥,你、你当真要娶我?” 虽然母后说过,想要将自己嫁给谢嘉安,可是谢家却始终未有表态,而这段日子谢嘉安的避而不见,更是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嗯。”谢嘉安肯定地点点头。 赵清婉虽然欣喜,可是却又想到先前的姻亲盟约,她迟疑地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皎皎,你放心,一切有我。”谢嘉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公子”忽而,一道轻微的呼唤声传出来,谢嘉安顿了一下,是他的护卫在喊他,想来是出来的时间有点久了,祖父遣人来寻了。 谢嘉安不敢多做耽搁,他低声道:“皎皎,等着我,我会想法子的。我得先回去了。” “嗯。”赵清婉点点头,看着谢嘉安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忽而反应过来,刚刚她和文卿哥哥,是互诉衷情了吧?这般想着,赵清婉面上晕染开一片红,心中的雀跃,驱散她先前的不安和焦灼,涌上来一股躁动和兴奋。 赵清婉看了看四周,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脸上烫得快要冒烟了,她忍不住,纵身一跃,对着那棵偌大而茂盛的高树攀跃而上,数个呼吸间,人就轻轻松松地到了树上,她的双眼亮堂堂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刚刚谢嘉安对她的保证,心底的欢欣仿佛是煮沸了一般,她跺了跺脚,脑子一蒙,抱着那粗粗的树杈摇了摇,树叶纷纷乱乱地落了下来。 在簌簌的落叶下,忽而赵清婉看到一道人影。她抱着树杈,低下头,愣愣看着地上那一位站着的人。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令日月惊艳的面容,是楚家子楚延琛。 楚延琛眼神莫名地与树上抱树瞎晃的赵清婉相对而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相遇 赵清婉在看到楚延琛的那一刻,便瞬间认出人。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楚家子的再次相见会是如此场面,她愣愣地盯着人,而后迅速放开抱着树干的手,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身上的衣裳,扯开唇角,露出一抹端庄的笑,道:“楚大人。” “见过福慧公主殿下。”楚延琛躬身一礼,温声回道。 赵清婉略微无措地左右看了看,而后道:“今儿的月色很好,嗯,在这赏月,很好,很好” 她抬头看了一眼,恰在这时,原本明亮的月儿被厚重的云层罩住,空中一片黑漆漆,仿佛是一块被墨水染透了的布。 月色很好? 赵清婉低下头与楚延琛的双眸对上,她似乎从这一位楚家子的眼中看出了疑惑。她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延琛并未有任何嘲笑赵清婉的意思,他刚刚避开了好一会儿,这时候是应该回殿去了。他面色淡淡的,小声提点道:“殿下,宴会尚未结束,臣先回殿去了。” 赵清婉听到楚延琛这般话语,迫不及待地点点头,道:“好的,好的。嗯哼,本公主再赏一会儿月色,便也要回去了。” 楚延琛并未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他微微一躬身,便转身离去。只是转身之后,他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赏月?福慧公主倒是一个活泼的性子。不过,刚刚谢嘉安的保证,只怕是要辜负了这位倾心以对的福慧公主了。 对于谢嘉安刚刚所说的娶公主,楚延琛心头掠过一抹嘲讽,谢左相是不会同意的。而皇帝更不会同意将福慧公主下嫁给谢家,谢家已经有一位皇后了,不出意外的话,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将会是下一任帝王。宁朝的皇子和皇女序列并未分开排,故而福慧公主是嫡长公主,而她同母所出的弟弟便是行二。 二皇子若是为下一任帝王,那么再将福慧公主下嫁给谢家的话,这未来的宁朝到底是姓赵还是姓谢了?楚延琛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可惜,带着淡淡的怜悯。 况且,今日这戎朝提出的姻亲之盟,宁惠帝虽未当殿应下,但是那话语里露出的意思,殿中的群臣只有不是傻的,便都明白,这姻亲之盟是势在必行。没有当殿应下,不过是需要斟酌更多的利益罢了。 从这方方面面来看,谢嘉安说要娶福慧公主,不过是一时冲动。等到他回去,和谢左相提了之后,便会知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了。 楚延琛走过明亮的长廊,转过拐角处,在即将回殿的时候,忽然看到殿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孤傲却又清冷。 是戎朝的战神将军,贺然靖。 楚延琛的步伐微微顿了下,而后便朝着那一头走了过去。 “贺然将军。”楚延琛开口换了一声。 贺然靖对于楚延琛的靠近,早有所觉,在听得楚延琛出口之后,他便侧过身,颔首示意道:“楚大人。” “贺然将军,怎么在这儿站着?”楚延琛的话语说得自然,面上的神色虽然也是淡淡的,但是问话却丝毫不冷淡。 贺然靖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延琛,对于这位无论是相貌还是能力都极为出众的楚家子,他是有所忌惮的。虽然这位楚家子看着弱不禁风的,但是两朝相争,可不是纯粹的武力争斗,那些文臣的谋算,可谓是杀人于无形中。 年纪轻轻就能位居高位,纵然是和他显赫的身世脱不开干系,但是正是在那般显赫的身世之下,能够让人记住这个人,而不是这个家族,可以说是极其优秀了。贺然靖不会小瞧这么一个人。 “殿内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楚大人不也出来了?”贺然靖冷淡地回了一句。 楚延琛对于贺然靖身上的那一丝警惕,是察觉到了的,他转过头,看向远处的灯火通明,点了点头,道:“这般酒宴,都是这样闹腾的,贺然将军,在戎朝立下赫赫战功,想来这庆功宴是参加得极为频繁的。不知戎朝的酒宴是否一样?” 贺然靖扯了扯唇角,笑着道:“酒宴不都一样。” 他回的话很短,似乎并不想多谈,楚延琛自然看得出来贺然靖并不想多说话,他垂下眼眸,想了一下,道:“贺然将军,我该回殿了。您请自便。” 言罢,楚延琛便转身走了进去。 贺然靖站在那儿,看着楚延琛离开的身影,他的眼神沉沉,刚刚楚延琛说的字字句句似乎都很平常,但是这其中却蕴含着丝丝缕缕的试探。对于他在戎朝的地位,以及王上心中可能的想法的一种试探。 赫赫战功,庆功宴,若是王上并未给他开庆功宴,或者不予重赏,只怕因着楚延琛这短短一两句话,他便要对王上有所不满了,或许并非有什么反意,但却埋下了一颗种子。 读书人,呵,果然是攻心为上。 贺然靖抿了抿唇,见到不远处走过来的夏安,他面上神情柔和。 “怎么?刚刚那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和你聊了什么?”夏安小声询问道。 贺然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夏安看了一眼贺然靖,知道贺然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问,只是继续说道:“宁朝皇帝刚刚提的劳什子姻亲之盟,你看看毕鹤沁那些人,那眼神和什么钩子一样,就盯在你身上,还以为多么隐蔽,谁看不到呐!他们脑子都坏掉了吧,这姻亲之盟又不是你提出的,一开始不就是他们自己提出的吗?他们” “夏安,回殿了。”贺然靖打断夏安的话,不等夏安反应,便朝着殿中走去。 夏安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来寻贺然靖是来看看他的伤的,结果这一通唠叨,就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贺然靖,等一下”夏安跟在贺然靖的身后疾步而去。 另一头,楚延琛重新回到觥筹交错的殿内,踏入金碧辉煌的内殿时,便将心头那纷乱的思绪都收敛起来。这时候,宁惠帝以及皇后均已离开,只是留下三位皇子在殿内主持。 楚延琛看着已然回到座位上的谢嘉安,没有多看,而是安静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的身份地位不一般,前来敬酒的人不多,找他唠嗑的人就更少了,因着宁惠帝不在殿内,殿内诸人的情绪较为放松,周边都是热热闹闹的,唯有楚延琛这儿是冷冷清清的。 不知何时入了内殿的重九,凑近楚延琛身边,小声道:“大公子,老爷回了府,环州城的事,已经都知道了。” 楚延琛眸中微微一闪,点了点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不平静 楚延琛心思略微沉凝,父亲知道环州城的事,怕是要心中恼火了。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随后走入殿内的贺然靖,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水杯,小饮了一口水,面上神情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在贺然靖回到殿中的时候,热闹的气氛明显地凝滞了一瞬,但下一瞬间就又热闹了起来,似乎对于贺然靖的回来并未多有关注,但是那时不时扫过的眼神,却是透露了不少人的心思。 晚宴并未闹腾到很晚,巳时刚过,这一场心思各异的宴会便散了。陆陆续续离宫的群臣们,带着满腹的揣测出了宫,这座巍峨的皇宫便又恢复了安静。但今日的安静却不同往日。 凤宁宫里一片灯火通明,皇后面上的神情不若往日的端庄,她的眼中透出浓浓的不虞,而这一抹的不虞在那一位尊贵的帝王到来的时候,到达了极点。 皇后站起身来,对着宁惠帝福身施礼。 宁惠帝看了一眼皇后,伸手扶起皇后,而后一同坐了下来。殿内,帝后两人相对而坐,却谁也没有开口,一抹僵硬的气氛油然而生。 “陛下,皎皎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先前臣妾也看了不少好儿郎,倒是有几个比较满意的。”皇后脸上的神情略微冷淡,但是语气还算温和,侧目看了一眼宁惠帝,伸手替他斟了一杯热茶。 宁惠帝举起茶杯,凑近嗅了一口茶香,却并未饮下,而是随意地放在手中,杯中的热度慢慢地透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满意的?等等吧,这时候” 宁惠帝的话并未说完,皇后脸上疏离的笑已然全部收了起来,她冷冷地接过未完的话,道:“正是这时候,皎皎更应该定下了。” 宁惠帝抬头看了皇后一眼。皇后话里的意思,他知道。或许说皇后一直以来的想法,他都了解。皇后本就是想着将皎皎嫁给那谢家麒麟子谢嘉安的。 要说这谢嘉安,也确实是称得上出类拔萃。能够被人称为麒麟子,又怎么会差了呢?这人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性好,品貌好,家世好,又与皎皎是青梅竹马,也不怪皇后有那打算。 可惜,这谢家麒麟子偏偏姓谢,又偏偏是谢家未来的掌舵人。这一个‘谢’字,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将皎皎下嫁给谢嘉安。除非他不打算立皇后所处的嫡子为太子。 “皇后,有些事,朕不说,想来你应该也知道。”宁惠帝的目光落在皇后的脸上,看到皇后脸上的神色微变,接着缓缓地道:“今日,朕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皎皎不可能下嫁谢家。” 皇后的双瞳微微一缩,她紧紧抿着双唇,眼中的不甘越发明显,抬眸定定地看着宁惠帝,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愿将皎皎下嫁谢家,莫不是要将皎皎远嫁戎朝?” 听到皇后挑明了的话语,宁惠帝垂下眸子,避开皇后直白的目光,低声道:“她是宁朝的公主,身上的责任总是要担起来的。” “责任?四十万儿郎战不起,道一句责任送娇女娥,”皇后的话极尽讽刺意味,她的眼中带着一抹厌恶,“你可还记得皎皎是如何相信她的好父皇的!” “远嫁戎朝,也并非是最糟糕的一件事。” “如若皎皎与那什么战神相知相许,陛下说这话,臣妾倒是信上几分。”皇后的眼中神色一转,显露出一抹冷漠与怨愤,“陛下心中的打算,臣妾晓得,可是臣妾不愿。皎皎是臣妾十月怀胎而生的,她是臣妾的掌上明珠,而不是宁朝的明珠。” 宁惠帝面上的温和也慢慢地褪去,对于皇后的话,他沉默了下来。皎皎是他的长女,打小便是捧着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么多年的呵护和疼爱,又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呢?只是他不仅仅是一名父亲,更是一位帝王。 “谢家,对宁朝,从来都是忠心耿耿,”皇后察觉到宁惠帝似乎有那么一丝的动摇,她眉眼一转,面上的神情顿时就软和下来,微红的眼圈和略微颤抖的身子,让她看起来很是脆弱,“皎皎和文卿又是青梅竹马,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文卿哥哥,陛下,文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那是一个好孩子” 宁惠帝低下头,垂着的眼遮住眼中的神色,谢嘉安是一个好孩子,可谢家却不是那么忠心耿耿的,都说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这些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傲气得很?若不是先帝手段够狠,打压分化了世家大族,只怕此时这宁朝是谁的天下都还不知道呢! 好一会儿,宁惠帝忽而抬起头,淡淡地看向皇后,徐徐开口道:“勤暄也长大了。” 不过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却令皇后整个人微微一抖,她的双唇抖动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顿时都噎在了喉咙口。她的这般姿态,却是令宁惠帝的唇边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前些日子,几位老大人上奏,希望朕早日立下太子。”宁惠帝的声音很轻,可是接下来的话却是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皇后的心上,“勤暄和皎皎,你好好想想。” 宁惠帝说到这里,便放下手中已然凉了的茶杯,站了起来,深深看了颓然无语的皇后一眼,就大步走了出去。 皇后听着宁惠帝落下的最后一句话,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无力地佝偻起身子,将桌上凉了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娘娘,茶水凉了,小心伤身。”守在殿外的徐嬷嬷看着宁惠帝离去,便走了进来,见着皇后的举动,她疾步上前,小声制止道。 冰冷的茶水入了喉,仿佛是从皇后的心头浇下去,令她微微颤抖起来。 “嬷嬷,他要我选”皇后抬眼看向徐嬷嬷,发红的双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埋怨,“他明知道,皎皎和勤暄都是我的心头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却要我选!” “我不会不会这么如了他的愿!”皇后忽而拉着徐嬷嬷的手,道:“嬷嬷,明日传口信给谢家,让我娘入宫一趟。” “是。”徐嬷嬷轻轻替皇后顺着气,她是皇后的奶嬷嬷,跟随皇后多年,自然知道赵清婉在皇后心中的地位。 皇后咬着牙,发红的双眸中闪烁着些许想法。 宫中的一切不平静,都被那厚重的高墙锁住。但是今夜不仅是宫中不宁,宫外也同样是一片喧闹。 楚延琛回到楚府的时候,身上的官服都尚来不及更换,便听得楚大老爷身边的老仆来请。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误会 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沉默地随人入了书房,果然看到面无表情坐在桌案后的楚大老爷。 他走上前,对着楚大老爷躬身一礼,随后开口道:“见过父亲。” “坐吧。”楚大老爷不冷不热地道,“有些事,我想问个清楚。” 楚延琛听到楚大老爷这句话,便也知道楚大老爷应该是摸清了他布下的局,他坐了下来,等着楚大老爷的‘兴师问罪’。 “四老爷家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楚大老爷的声音并未有多大,他的双眸盯着楚延琛,或许是心头的怒意太过压抑,令他忽略了楚延琛过于苍白的脸色。 “是。” “立明的死,环洲城的清洗,都是你的主意?”楚大老爷的手微微握紧,话语间愈加严厉。 从入了书房开始,楚延琛便察觉到楚大老爷身上的隐而未发的怒意,虽说楚延勤的死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也确实脱不了干系,而环洲城的清洗,那便脱不开干系了。 “是。”楚延琛面上依旧是一派平静,只是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 “好,好,好!”楚大老爷气急而笑,一夜未眠,本就是心力交瘁的他,不由得口不择言道,“真不亏是享誉京都的楚家子!心狠手辣,心思叵测,当断则断,立明有错,不加以阻止,反而是诱之错之,及至无可挽回,你便将旁支中地位最高的四老爷一家拎出来,而后杀鸡儆猴,以便你、你一手遮天” 楚大老爷一时间似乎是想不到要怎么说,说到最后便显出些许的混乱。 楚延琛神情一怔,他看着怒意勃发的父亲,愣了许久,半晌才缓声道:“父亲,是这样想的吗?” “怀瑾,你自小便是天资聪慧,我知道,你对于旁支多有不满,”楚大老爷眼神微冷地盯着楚延琛的双眸,他自嘲一笑,“你心中是不是对父亲这些年的碌碌无为感到失望?是不是觉得父亲是妇人之仁?或许,你是对父亲有怨的,毕竟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小小年纪便与生父母离别,更不会因此几近生死” 看着楚大老爷眼中的疲倦与自嘲,楚延琛脸色更加苍白,他没想到楚大老爷会如此想法。 他曾想过父亲是会生气的,但却是怎么都想不到父亲会如此揣测他。原来,他在父亲的心中也不过如此,心狠手辣,心思叵测楚延琛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恍惚,一时间并未作出辩解。 楚大老爷见楚延琛一言不发,他心头的怒火忽而冷了下来,换成了一抹无言的萧条,他的脑海中浮起婶娘林氏那悲恸欲绝的模样,以及楚延琛的隐瞒,满腔的愧疚混杂着说不出的失落,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怀瑾,那毕竟是与你同宗同族的族人,我知道,如今是外忧内患,行事上多是权宜行事,但是,”楚大老爷一脸正色地道,“咱们楚家是有底线的,你可以行事狠辣,可以争权夺势,可以勾心斗角,但是你不能漠视人命立明是错了,但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搭上那些无辜人的命就为了清理旁支吗?” 他的字字句句冰冷却又带着一抹难言的灼热,直击楚延琛的心口。 楚延琛的心头翻涌起一抹热浪,微微抿唇,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底线?原来在父亲的眼里,他便是这般没有底线的人,是如此不择手段的吗?这些日子的步步为营,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成了笑话,他只觉得疲惫仿若潮水一般涌上来,一股刺痛从肺腑里翻转起来,随之而来的腥甜几乎要冲口而出。 他紧紧抿着唇,将上涌的腥甜咽下,他并未开口,仿佛是默认了楚大老爷先前的所有揣测。 许久,楚大老爷长叹了一口气,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楚延琛的身边,伸手拍了拍楚延琛的肩膀,低声道:“楚家祖训,你若有心,便抄上一抄吧。” 随后,楚大老爷脚步蹒跚地出了书房的门。四房老夫人昨夜里气急攻心,一时间病重不起,今早医师私底下说人可能要熬不过去了。这也是他如今情绪失控的原因之一。平日里,他半句重话都舍不得对楚延琛说,若不是今日气昏头了,又如何会将这些字字扎心的话对着楚延琛发泄说出。 楚延琛在楚大老爷离开后,他并未起身,依旧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好一会儿,闷闷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最后连绵成无法抑制的呛咳。 他伸手捂着唇,一滴滴的血水从指缝间渗出,而后滴落在一旁的小几上。 “公子!”察觉到屋子里不对劲的瑶六径直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弯着背,闷声咳血的楚延琛。 她上前一步,伸手一掌贴在楚延琛的后心出,一股绵柔的内息徐徐导入,而后瑶六疾声喊了一句:“重九,去喊” “不必。”楚延琛忍着肺腑间的疼痛,吃力地打断瑶六的话。 重九晚了瑶六片刻才入屋,见着屋中的情况,他面色一变,不用听瑶六说什么,便打算去请哑医。 “重九。”楚延琛在瑶六柔和的内息下,勉强压□□内纷乱的隐痛,将人喊住。 重九愣了一下,随后焦急地道:“公子,属下先去将哑医请来。” 楚延琛摇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唇边沾染着血迹,衬得苍白的面容更加惨然。 “不必,不过是今夜太累了,扶我回去,我房中有药,吃上一些便好。”楚延琛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的情况,因而不肯让人请哑医过来。 只是他的身子骨确实是不大舒服,若不然,依着他倔强的性子,他也不会说出让人扶他回去。 重九心中焦躁,可是却又不敢违逆楚延琛的命令,他和瑶六看了一眼,见瑶六微不可及地摇了摇头,只能闷闷不乐地在瑶六收手以后,小心地扶着楚延琛回去。 “大老爷真是老糊涂了!”重九扶着楚延琛回房的时候,忽而气恼地说了一句。 听到重九的话,楚延琛的面色沉了下来,厉声道:“重九,谁教得你在背后非议主家的?” “属下没有非议!”重九不服气地回了一句,他和瑶六功夫都不错,楚大老爷和楚延琛的对话,他们自然都是听得清清楚楚,重九现下是替楚延琛委屈,什么是诱之错之?那时候他们知道楚延勤犯下弥天大错的时候,早就是无可挽回了。 若不是楚延琛及时出手做了安排,只怕事情会更糟糕。 这一段日子,楚延琛劳心劳力的,还不都是为了楚家打算,都是为了楚大老爷着想,这桩桩件件,费尽思量,到了楚大老爷那儿,便成了心思叵测大公子不说委屈,可是他们替大公子委屈! “这事儿,本就是他们的错,大老爷是老糊涂了” “重九!咳咳”楚延琛气急地咳了起来,重九急忙停了话,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他伸手倒了一杯温水,恭恭敬敬地递给楚延琛。 片刻之后,楚延琛气息紊乱地平复咳嗽,他伸手接过水杯,小抿了一口,随后看了一眼重九,哑声道:“重九,对主家无礼,自去领十鞭刑罚。” 重九这时候没有再与楚延琛辩驳,他只是看着楚延琛煞白的脸色,小声问道:“公子,属下去领罚可以,只是你这,还是让属下去把哑医请来看看吧。” 楚延琛摇摇头,他白着一张脸,道:“瑶六,研磨。” 瑶六和重九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时候,楚延琛不去休息,而是要瑶六研磨,这是打算要写什么密信吗? 瑶六没有耽搁,按着楚延琛的吩咐行事,只是他们以为楚延琛是要写密信,却怎么都想不到楚延琛是要默写楚家祖训。 明亮的烛火下,身形消瘦的楚延琛沉默地写着楚家祖训,他的字很好看,飘逸而又风骨,一笔一划,跃然纸上,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聚精会神地写着祖训,脑海中却是不断浮现着小时候父亲教导他背诵祖训的模样,而后与先前那疲惫失落的苍老姿态重合,他心头一痛,笔下微颤,这字便写岔了 楚延琛沉默地又换了一张纸,他知道,今日这不过是开始,他并不后悔,只是终究是思虑不周,令父亲失望了。 好在该清理的总算是清理了一遍,虽然还有些许问题,但总归是又度过了一个坎儿,只是接下来的京都,怕是更加不好熬了。 他知道今夜父亲说的都是气话,过了今夜,便也就无事了。然而楚延琛眉眼间微微黯淡,若是说心中毫无起伏,那便是骗人的。不过,这一次,本也是他做事不够严谨,是他的错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打算 楚大老爷疲惫地走回院子里,他走到卧房门口,却并没有走进去,而是坐在院中的石椅上,他垂着头,好一会儿,忽然身后有人走近。 “老爷,怎么不进屋?” 来人正是楚大老爷的夫人徐氏。 徐氏伸手将披风轻轻地搭在楚大老爷的肩上,夜风还是有些寒凉的了。 楚大老爷伸手拉着徐氏的手,徐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楚大老爷面上的一片黯然,语气温和地道:“怎么了?听说,今晚你和怀瑾吵了一场?” 楚大老爷叹了一口气,将徐氏的手握在手中,低声道:“让夫人你担心了。” 徐氏摇摇头,她抬眼看向楚大老爷,她与楚大老爷这么多年的举案齐眉,不必多说什么,看上一眼便也知道楚大老爷的心思。楚大老爷素来宽仁,对楚延琛更是倾心培育,而楚延琛也不负众望,成长得极为出色。 “是不是心头又懊悔了?”徐氏笑着伸手拍了下楚大老爷的手背,“怀瑾,其实也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楚家好。你也知道,旁支这些年,确实是过分了,尤其是” 徐氏的话说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楚大老爷抬头看过去,随后接了过去话头,“尤其是四老爷那儿,行事间多有不妥,夫人的意思,我知道,其实我也曾想过与寿安好好聊聊。” 他说到这里,便又停了下来,面上的神情一片冷凝,而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而后垂下眼眸,小声道:“夫人,今晚,我,我怕是失言了。”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懊恼,一方面是懊悔今晚这话说得重了,另一方面也是恼怒楚延琛下手之前瞒着他。 “我并不是恼其他的,只是这孩子下手这般狠辣,我怕激得旁人心中多了嫉恨,你也知道,人心最是不可测,这人呐,到了绝境,谁也说不准会做出个什么事?怀瑾的身子又不好,但凡说来,都是我没用,这些年疏忽了” 徐氏目光微凝,她看着楚大老爷的样子,便也知道今晚这人与怀瑾的对话中,怕是怒而失口了,应该是因着林氏的病重,这才令楚大老爷失了分寸。 “怀瑾是个好孩子,他会理解你的。”徐氏轻声安慰着。 楚大老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觉得脑中嗡嗡嗡地疼,额角更是一跳一跳地抽痛,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楚延琛今夜的脸色不是很好,他闷着声开口道:“怀瑾的脸色不是很好,今儿的宫宴,我没来得及参加,怀瑾在宫中时,也不知是否有什么难事儿发生?夫人,你待会儿让人去看看怀瑾,我” 徐氏听着楚大老爷的话,她点了点头,道:“待会儿,我让素娘过去看看,你也早点休息吧。今儿累了一天,明天还得去一趟四老爷那儿。” 楚大老爷抬眸看向徐氏,他愧疚地道:“夫人,总是让你费心了。” 他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与徐氏一同往房中走去的时候,开口问道:“夫人,今晚我与怀瑾闹了一番,是不是谁跑你这儿嚼舌根了?” 徐氏抿唇一笑,道:“还能有谁?” 她看着楚大老爷若有所思的模样,无奈地晃了晃脑袋,道:“就是子瑜那个皮小子。” “那小子,又听壁角!” “还不是担心你们?” “” 楚家的闹腾,也不过是片刻之间。只是这仿佛更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令人有一种莫名的焦躁不安。 翌日,一夜平静的皇宫,随着谢家老夫人的入宫,而暗涌波动。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谢老夫人微微躬身,对着皇后娘娘行了一礼。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周姑姑扶起谢老夫人,而后殿中的其他人很是乖觉地退了出去,独留下这一对母女说说话。 皇后走了下来,她盯着自己的母亲看了一眼,在母亲的浅笑中,她仿佛是一个顽劣的小姑娘一般,干脆地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而后轻轻地伏在谢老夫人的膝盖上,瓮声瓮气地道:“娘,女儿想你了。” 谢老夫人怜悯地抚过皇后的面颊,而后小声道:“娘娘,您这举动,与礼不合。” 皇后垂下眼眸,她紧紧抿着唇,低低地道:“这儿没有其他人,也就娘和我,娘就疼疼女儿吧。” 谢老夫人知道皇后这些年在宫中不容易,谢家在皇上面前也不容易,只是如今若是问当年的做法是否后悔,她们定是不悔的。 “娘娘,这些年,辛苦了。” 感受着谢老夫人的温柔,皇后沉默了许久,而后她抬起头,直视谢老夫人,做一字一句地直白道:“娘,让文卿娶了皎皎吧。” 听到皇后的话,谢老夫人的身形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掩饰不住的为难:“娘娘,这事儿,是皇上的意思吗?” “娘,这话,就不必打什么客套了,”皇后娘娘神情冷肃地盯着谢老夫人,并不等谢老夫人继续说什么,“这些年,我一直都想着让皎皎嫁给文卿。文卿品行好,他与皎皎也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皎皎嫁回去,我也放心。” “娘娘,你知道的,这事儿,皇上是不会允许的,若是皇上同意,那么只要一道赐婚的旨意便够了。” “娘,皎皎,你也是看着长大的,这时候,你就当可怜可怜女儿,”皇后娘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眸中显露出一抹极浅的痛苦之色,“皇上,终究是天家,天家无情,皎皎想来娘你也知道了,昨儿那戎朝提了什么事,娘,蛮夷之地,我怎么舍得皎皎去?” 谢老夫人看着眼中难掩痛苦的皇后,她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心软了下,将谢老大人的叮嘱漏了出来:“娘娘,谢家,不会同意的。” 她没有说得明白,这个谢家,指的是谁,皇后娘娘却很是清楚,她听得这句话,心头一颤,微微闭上眼,仿佛是认命了一般,而后站起身来,她的背脊略微佝偻,背对着谢老夫人,道:“娘,我知道,爹是不肯的,只是,我的皎皎” “娘,你回去帮我再劝劝爹,皎皎,他也是极为疼爱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皇后并未转过身来,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 谢老夫人听着素来要强的闺女这般作态,心中不忍,她轻声应了一句:“好。” 皇后伸手拂去眼角的泪花,低低地道了一句:“娘,改日让小妹进宫,我想和她叙叙旧。” “好,下次,我就让你妹妹入宫,和你说说话。” 殿中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谢老夫人不过是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皇后安静地坐在殿中,她看着空荡荡的地方,眼波流转间,唇边划开一道冰冷的笑容,自言自语地道:“呵,你们呐,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有些事,事在人为。”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波澜 在与戎朝使者团谈判的这一段时间里,京都忽然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说不出是在等待时机出手,还是说背地里暗涌澎湃,至少这时候的京都,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都呈现出一派的安康祥和。 只是这一份祥和,到了楚府却是半分都感觉不到了。 “大老爷是近来操劳过度,一时间急怒攻心才会晕厥的。”哑医坐下来,粗哑的声音仿若是碎石划过地板,刺耳难听,他低着头在纸上写着药方,而后看了一眼一脸担心的徐氏。 “这药,老爷这两日先用着,过两天,我再换一种,不过还请大夫人好生宽慰大老爷,身病好医,心病难治。若不然,怕是”哑医的话并未说完,但是这未竟之意却是令人心惊胆战。 毕竟这些年,楚大老爷的身子也不是很好,劳心劳力,加之早年丧子,哀痛过度,伤了身子底子,而这一段时间,更是因为担忧四房老太太,寝食难安,今日四房老太太终究是没能熬过去,得了这噩耗,一时间哀恸欲绝,楚大老爷这才倒了下去。 徐氏听着哑医的交代,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还得麻烦哑医先生了。” 哑医摆摆手,便径直离开房间。 徐氏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楚大老爷,她忧心忡忡地走出里屋,看着外间匆匆赶来的楚二老爷夫妇。 楚二老爷身上的官服都尚未换下,可见是得了消息后,从国子监匆忙赶回来的。 “大哥现下怎样了?”楚二老爷楚长平略微喘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在国子监里当值的他,得到府中消息时,连假都来不及报批,便匆匆赶了回来。 徐氏眉头微皱,她轻声道:“急怒攻心,老爷才会晕厥过去的,需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她说得轻描淡写,便是不想引得楚二老爷夫妇太过担心。 楚二老爷叹了一口气,他是知道大老爷与四房老太太感情好,老太太当年养过大老爷一段时间,大老爷都记在心里,这些年,逢年过节的,必定是礼数周到令人送了厚厚的礼回去。 现下,老太太这骤然离世的消息传来,大老爷一时间受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嫂,我看着你面色也不好,要不你先去好生休息休息,这儿由存志守着。”楚二太太柳氏细心地注意到徐氏眉宇间的疲倦,她心思一沉,担忧地开口劝道。 听到柳氏的话,楚二老爷这才注意到徐氏的面色不大好,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大嫂,你先去休息,大哥这儿我守着。对了,怀瑾回来了吗?” 徐氏摇了摇头,道:“这事儿,我没让人通知怀瑾。老爷的情况也没到那个地步,怀瑾近来公事繁忙,就不必让他担心了。” 柳氏听着这话,秀眉一拧,盯着徐氏看了又看,才迟疑地开口问道:“大嫂,是不是怀瑾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快?” 她与徐氏妯娌多年,对于徐氏的性子很了解,若非怀瑾有什么不适,依着她的规矩,大老爷病倒,定然是要通知楚延琛回来的。 徐氏沉默了一会儿,那日夜里她遣了素娘去楚延琛那儿探了一番,自然知道楚延琛身子不适,只是楚延琛不想要让人知道,她想着楚延琛自有分寸,便就依着楚延琛的意思,将事儿瞒了下来。 现下听着柳氏的问询,她不由得怔了怔,垂下眼,斟酌着道:“最近算是咱们楚家多事之秋,怀瑾操心的事自然多,大老爷这身子好好休养便是了,不必让孩子操心。” 她没有将话说明白,但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两句话,在场的楚二老爷和柳氏都是聪明人,一听便也明白,他们相视一眼,柳氏的眼中溢出一抹焦虑,正想再问些什么,手却让楚二老爷握住,楚二老爷上前一步,道:“大嫂,你先去歇息一番,大哥这儿我看着。怀瑾那儿就依着您们的意思,暂且不必派人去通知,等到怀瑾忙完回来了,若是问起,咱们再细说。” “嗯。”徐氏点了点头,她并未坚持不肯离去,一宿没睡,她也确实是感觉到整个人都虚乏起来,头晕脑胀的,而大老爷已然病倒,她须得好生保重自身,不然楚家一下子倒下两个,这不是给怀瑾添麻烦吗? 看着徐氏离开的背影,柳氏转身看向楚二老爷,她眼圈一红,语带委屈地道:“存志,你不是说前两天看到怀瑾了,说人好端端的吗?大嫂刚刚的意思,你也是知道的,怀瑾他” 楚二老爷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慰道:“你也知道的,怀瑾素来是这么个性子,前两日我见着人的时候,确实看着还好,大抵是近来忙得狠了,痼疾复发吧。别担心,大嫂应也是担心怀瑾过于劳心劳力了,所以才这般瞒着的。” 楚二老爷的眼中带着丝丝担忧,只是都尽力掩下,他伸手揉了下额角,这段日子,楚家其实并不安定,谁说很多事,大老爷没有与他说明,他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他是不喜问世事,只想在国子监里当一个著书立学的院士,但是这不代表他对于某些事就不懂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怪我那些年只想着闲云野鹤,大大小小的事便都丢给了大哥他们。现下纵然是我想要帮衬上一把,怕也是有心无力。” 楚二老爷本就是一个天真的性子,若不是楚大老爷一力撑起楚家的一切,只怕这二老爷早就让人生吞活吃了。而后,楚家又有了心思细腻的楚延琛,故而二老爷一家子更是活得逍遥自在。对于他来说,最痛苦最为难的一件事,便是当年将楚延琛过继给大哥。 楚二老爷一家子过得简单,他的才情不错,入了朝堂,在楚家的庇护之下,一步步极为顺畅地成为国子监的院士,在楚家的名头下,也没什么人会不长眼地去得罪与世无争的楚二老爷。因而他现下纵是察觉到楚家的危机重重,却也是无能为力。 不仅是无能为力,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自己的稍不注意,便会给人留下什么漏子,引来麻烦,让楚大老爷以及楚延琛他们为难。 柳氏知道楚二老爷的意思,她沉默了许久,而后道:“存志,你在这儿看着大哥,我去问问怀瑾的情况,你放心,我不会多问什么的。” 楚二老爷轻轻点了下头。 他们在这头忧心忡忡的时候,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前脚回了府,后脚楚府二公子楚延熙便也提早下值回来。 楚延熙才进楚府,便察觉到府中的气氛不大对,他皱着眉头,走过长廊,却在长廊转角处,听得府中下人的只言片语。 “大老爷晕厥,大公子还没回来吗?” “嗯。大夫人说” “画桥,药熬好了,你去取一下。还有,这个是二夫人让给二老爷送去的,晴雪,你与画桥一起过去,把这个也带过去。” “诶,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 那正在交谈的两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话语,随后便是匆匆忙忙地离去。 楚延熙眉头一皱,恰好看到路过的小厮,他伸手拦住,开口就问道:“大老爷怎么了?” “回二公子的话,大老爷气急攻心,不慎晕厥,现下人还未醒来。”那名小厮恭恭敬敬地垂首回道。 “我爹和我娘是不是过来了?”楚延熙不由得一惊,他迅速接着问道。 “是。” “那大公子呢?”楚延熙面色不虞地问着。 “大公子公事繁忙,还未回来。”小厮低着头,平静地回答楚延熙的问题。 听到这话,楚延熙脸色愈加难看,他想着前几日楚延琛与大老爷的争吵,心头一股怒意冒起,冷哼一声,便甩手转身朝着府门外大步走去。 第30章 第三十章冲突 楚延琛将手中的案卷放下来,标注好一行小字,正要放入卷轴中时,忽而听到门口一阵喧哗声,他堪堪抬起头,便看到冷着一张脸怒意勃发的楚延熙,疾步冲了进来,门外的卫士是认得楚延熙的,因而一时间没来得及将人拦住,不过是一个晃神,便让楚延熙闯了进去。 “子瑜。”楚延琛站起身来,他惊诧地喊了一声。 楚延熙并不喜欢到大理寺来,也许是因为大多数人总是喜欢将他与楚延琛作对比,故而他并不喜欢到楚延琛的工作地方来。 楚延琛想不到楚延熙会来,他心头诧异,但是尚来不及多问一句,便让楚延熙粗鲁地拽着往门外走。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险些跌了下去。 “子瑜!”楚延琛复又喊了一声,话语里带着些许怒意,只是他的话语刚刚落下,忽而便听到一声怒吼从门口响了起来。 “大胆!”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楚延琛看到门口骤然出现了金吾卫卫令秦屿。 秦屿眼中带着浓浓的怒意,陡然间提气出掌,充斥着怒气的掌风朝着楚延熙扫了过去,仿佛是一道冰冷的利刃从天劈了下来。 “秦卫令,等一下!”楚延琛开口的同时,迅速拉扯了一把楚延熙,将楚延熙挡在了身后。 秦屿没想到楚延琛会这般突兀地挡在楚延熙身前,他收掌已然是来不及,只能尽力撇开,将狠厉的掌风撤开,只是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他纵然是尽了全力回撤,却也是不能完全避开楚延琛。 夹着十足力道的掌风扫过楚延琛的肩侧,同时也吹拂过楚延熙的身子,只是楚延熙身子康健,这么一丝的掌风,并不会对他构成任何的伤害,但是对于本就身子不大好的楚延琛来说,这一道掌风却仿若是一道冰锥,扎扎实实地刺入他的身子,他只觉得心口一窒,一口腥甜从心口处翻涌上来,但是却又让他死死扼制在喉咙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楚大人!”秦屿慌张地走上前来,惊声唤道。 楚延琛吸了一口气,压下腑脏间的疼痛,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清冷地道:“秦卫令,是子瑜他失礼了,还请秦卫令见谅。” 大理寺是京都重地,纵然楚延熙是宫中御庭卫的小令,有官位在身,却也不能如此毫无通禀地胡乱闯入。秦屿是守护大理寺安全的金吾卫卫令,见到楚延熙如此胡乱闯入,并且刚刚的动作,往重了说,可以说是挟持朝廷重臣,就算秦屿刚刚直接击毙了楚延熙都是说得过去的。 秦屿并不在意楚延琛这话,他紧紧盯着楚延琛,看着楚延琛那一张煞白的面容,他只觉得胆战心惊的。楚延琛平日里看着便是一尊玉人般,他们这些大老粗,总是不敢太过靠近,甚至连和楚延琛说话时,都尽量轻声细语,就怕磕着碰着人。 而刚刚这一掌,虽然没有打实,可是他对于自己的功夫是心中有数,纵然是只扫了这么一下,只怕都够人好受的了。 “楚大人,是属下鲁莽了。刚刚这一掌,楚大人还是找个大夫看看。”话语间,他的眼神又转到一脸茫然的楚延熙身上,这才注意到这位是御庭卫的小令,眉头一皱,他轻声道,“楚大人,这位楚小令擅闯大理寺” “秦卫令,子瑜是我喊来的,并非擅闯,是我忘记交代了。”楚延琛温声解释道。 楚延熙抿了抿唇,似乎想要反驳,可是却又迟疑了一下,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这里是大理寺,可不是他的御庭卫,大理寺规矩森严,来去都需要通禀。 “子瑜,和秦卫令道个歉,虽说是我喊你来的,可是你进来的时候也该率先通禀一声。”楚延琛瞥了一眼楚延熙,厉声道。 “我、我”楚延熙心头略微不服,他先前脑子一热,就想着将人带回去,倒是没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失礼,况且他进来的时候,这大理寺里的人不也没拦着他,这时候倒是怪他没了规矩。 楚延熙并不知道,若非是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哪里可能能够这般顺畅地走进来。 “怎么?楚家的规矩都丢了?”楚延琛面上带着一层薄怒,呵斥道,“二老爷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与秦卫令道歉!” 听到楚延琛提到的‘二老爷’,楚延熙眼眸中闪过一抹怒意,而后俊秀的小脸绷了起来,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只是在楚延琛的注视下,他才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小声道:“秦卫令,先前我失礼了,对不住。” 秦屿倒是想不到楚延熙会真的道歉,想着刚刚自己下了大力气的一掌,他也很是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憨笑着道:“楚小令,多礼了。刚刚我这一掌,分量也不轻,不知楚小令有没有伤着?” 楚延熙愣了一下,因为刚刚他是让楚延琛拉在了身后,虽然感觉到一阵风过,却并未有感觉到什么不对,现下听着秦屿的话,心中微微一颤,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楚延琛的身上,见着楚延琛苍白的脸色,一股惴惴不安在心中油然而生。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了一句:“我没事。” 秦屿见着楚延熙那精神奕奕的模样,便也猜得到刚刚的掌风应是没有伤着楚延熙,双眸又看向楚延琛,似乎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得楚延琛低低咳嗽了一声,而后道:“秦卫令,我和子瑜有些话要说” “哦哦,好的,那我就先出去了。”秦屿识相地退了出去,只是在出去之前,便又开口提醒了一句,“楚大人,稍后,您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得好。” “好的,多谢秦卫令。” 秦屿离开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楚延琛和楚延熙兄弟俩。 楚延琛缓步走回座位,他吃力地坐了下来,五脏六腑里一抽一抽地疼着,刚刚的那一掌,终究还是伤着他了。他不想让楚延熙担心,便也忍了下来。 看着杵在那儿的楚延熙,轻声开口问道:“子瑜,什么事?让你来得这般急?” 楚延熙本是想要问一问楚延琛刚刚是不是伤着了,但是听到楚延琛的问话,登时间又想到卧病在床的楚大老爷,以及匆匆赶回去的楚二老爷,脑中浮现那一日楚大老爷与楚延琛的争吵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抹不虞。 “大伯父病了。”他低下头,闷闷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嗯?”楚延琛愣了一下,随后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 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了一句:“二叔回去了吗?” 楚延熙点了点头,道:“嗯,爹已经回府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楚延熙抬头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垂下眼眸,他想了想,语气平静地道:“我将手头的事处理好,就回去。” 他知道,既然大夫人没有让人来找他,那么便说明大老爷的病情还算稳定,此时,虽然心中担忧,可是有些事,他需要先处理一下。 楚延熙抬眸定定地瞪着楚延琛,他没想到到了这时候,楚延琛竟然不是第一时间随他回去,而是要等他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再回去?这句话,听得楚延熙心头堵起一股气,脸颊微微发红,气息略显粗重,他气恼地咬牙道:“都这时候了,什么事,能够比大伯父还重要?” 楚延琛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熙,他看了一下时辰,忽而反应过来这个时辰,楚延熙本应该是在宫中当值的,他皱了下眉头,道:“子瑜,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宫中当值吗?” “当值?”楚延熙恼怒地提高了声音,低吼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当值?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那些权利,那些名声,枉费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那般疼爱你,爹娘对你那么关心,他们在你心里,怕是都比不上你的荣华富贵重要!” “而且,大伯父病倒,还不是你害的,都是你惹得大伯父生气,才会让他气急攻心的。” 楚延琛听着楚延熙的字字句句的斥责,面上一片平静,并未有任何的波动,仿佛是习以为常了,他淡然地道:“你若是偷懒了,当值的时候偷溜出来的,现下赶紧回去,要么就正正经经地请个假,要么就是回去把今日的班值完。多大的人了,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听着楚延琛的话,看着楚延琛这一派淡然的模样,楚延熙心中郁郁,可是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干脆地对着楚延琛说了一句:“你,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石头人!” 说罢,他便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楚延琛也不追他,他知道楚延熙定然是回宫当值去了。楚延熙的性子便是如此,口硬心软,对于楚延琛的话,他虽然常常骂骂咧咧,仿佛是死都不会按着楚延琛说的去做,可是转瞬一出门,立马就乖巧地顺着楚延琛的意思去办。 “在旁人眼里,咱们楚府此刻应该算是乱套了。”楚延琛眼眸深沉,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很快,他便又伸手捂着唇,低低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面色煞白地放下手,垂眸看了一眼染着斑斑血迹的掌心,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靠着椅子,伸手拂过肩膀,只觉得肩膀处一阵钻心的疼,刚刚的掌风确实是伤到他了。 “罢了,待会儿去看看吴江。” 而另一头跑出了大理寺的楚延熙,果然是脚步一转,就乖乖地朝着宫中的御庭卫所走去。 “子瑜,你不是提前下值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远远就看到楚延熙回来的一名白净的清俊少年惊奇地喊了一声。 楚延熙瞥了一眼少年,而后皱着眉头,道:“幼亭,我哪里有提前下值,我不过是出去透透气而已。” 少年是虞家三郎虞文杰,与楚延熙私交甚好,一同在御庭卫里当值。 虞文杰听着楚延熙的话,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凑近楚延熙,小声道:“你,是不是让你阿兄逮着了?” “呸!我才没有!何况,就算是让他逮着了又怎样?我又不怕他!我才不会听他的!”楚延熙急赤白脸地辩驳道。 “哦。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我知道,你那是敬畏。”虞文杰笑着点头应和道。 一听楚延熙这解释,虞文杰便知道,楚延熙会回来,定然是让他兄长逮着了,楚延琛是出了名的守规矩,怎么会不让楚延熙回来当值呢? 只是看着楚延熙眉宇间那一抹掩饰不住的焦虑,虞文杰心思一转,复又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楚大人是训斥你了吗?”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转机 “呸!他哪里敢!”听到虞文杰的话,楚延熙仿佛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急声反驳道。 虞文杰伸手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低声道:“好了,我懂了,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毕竟我大哥也是常常训斥我,哎,他们那么优秀,可是怎么就不懂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呢?咱们这个短,一时半会儿的估摸着是改不了的。” 楚延熙没好气地拍开虞文杰的手,道:“你是短的,我可不是。不对,是我大哥才不会训斥我!” “行行行,你说怎样就是怎样。”虞文杰忽然记起来一件事,开口道,“还好你回来了,刚刚魏老大来来查岗,我可是说你去更衣了。我可怕魏老大说再找你。” 说来也巧,虞文杰的话才说完,便听得屋外有人喊了一句。 “楚小令,楚小令,魏廷令找你。” “是陈忱。”虞文杰愣了一下,陈忱平日里与他们接触不多,不过倒也不曾有过节,倒是那魏廷令魏奚与他们不大对付,总是看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不大顺眼,却也不知道有何事来寻楚延熙。 虞文杰与楚延熙面面相觑,但是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不去。只是楚延熙心中莫名地涌起一抹担心。 “你放心,我让人盯着。若是有事,我马上去搬救兵。”虞文杰看得出来楚延熙眼中的担忧,他低声说了一句。 楚延熙点点头,只是走到门口,迅速又回身拉着虞文杰的手,凑近他的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不准去找我大哥,知道没有?” “好好好,行行行,不找你大哥,我找我哥,可以了吧?” 虞文杰无奈地点点头,对着楚延熙保证道。 楚延熙这才出了门,朝着门口清清冷冷站在廊下的瘦高男子走了过去。 “陈兄,请。” 陈忱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一脸淡漠地领着人朝外走。 虞文杰看着人离开,迅速收拾了东西,便去寻他大哥虞文涵,他答应了楚延熙不去寻楚大人,但不代表他大哥不会去寻。 而楚延琛这时候其实也在宫中,他恰好入宫中瀚海阁寻一卷陈年旧事,顺带着也去太医院找吴江瞧上一瞧身上的伤。 “你这可真是把自个儿当成是铁铸的了,”肤色白皙一脸儒雅气息的吴江拧着眉头,盯着楚延琛肩头处的一团吴青,面沉如水,“怎么的,你那大理寺终于得罪了金吾卫,金吾卫是造反了,你是怎么得罪秦钦了,让他对你下如此重手!” 听着吴江的话,楚延琛一脸平静地道:“一点小意外罢了。” 吴江涂着满手的药油伸手摁着楚延琛的肩胛处,冷不丁地使了气力,他不虞地道:“呵,小意外?你倒是心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瓷器似的身子骨,这点小意外,一个不小心,你就能去见阎罗了。” “不都是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这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吴江用着巧劲儿揉着那一处的乌青,随后一丝柔和的内息带着药劲顺着肩胛处的乌青一点点渗透进去。 楚延琛低低地闷哼一声,随后紧紧抿着唇,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肩头的疼痛一点点扩散开来,他疼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只是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吴江看着楚延琛垂眸不语,那一副孱弱的模样看着人心软,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你也别嫌我下手重,这伤可不是表面上看到的一团乌青那么简单,秦钦用的是寒劲,你身子底子薄,这一缕寒意就凝在脉络里,如果不能及时散开,等到后边,便会顺着你的血脉,侵入内腑,那可就麻烦了。” “咳咳,我知道。”楚延琛低低地应了一句。 好一会儿,楚延琛肩头的一团乌青被揉开,半边肩膀都是紫青色的,看起来极为恐怖。吴江收了手,转身去洗了把手,楚延琛动作僵硬地将衣裳整整齐齐地整理好。 额上沁出的细汗,可以看出肩上的疼痛并未缓解多少。 吴江擦了擦手,便在药柜里翻找着,他一边找一边开口道:“这疼,估摸着你得疼上七八天,还有肺腑里的痼疾怕是也被诱了出来,我重新给你配点丸药,你一日服四次,一次两枚,这个把月,别喝酒,辛辣刺激的东西也别用,吃得清淡些。哦,对了,冷食也不行,多穿点,注意保暖,要不然肺脉受凉,回头你就更难受了。” 吴江平日里看着是个高冷的书呆子模样,但是面对楚延琛时,时常是絮絮叨叨个没完。倒也没法,他这人最是看不得人作死,尤其是朋友,故而就不得不多交代两句。 “咳咳,咳”楚延琛点点头,他其实是一个听话的病人,“好,我知道。” 吴江带着两瓶药走过来,看着楚延琛苍白的面容,依旧挺直的背脊,将药递给楚延琛,轻声道:“早晚有一天,你得累死。” “你说说,你和那谢嘉安都是世家子弟,一个楚家子,一个谢家子,怎么的,你就比人家活得累呢?” 楚延琛扯了扯嘴角,他将药收了起来,语意模糊地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不累。” 吴江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道:“你说得也对,他累不累的,我不知道。不过我也没想知道,他也不是我朋友,我也不用考虑他累不累。但是,你是我朋友,我可不想有一日,医无所医。” 他的眸色清澈,满脸的肃然,字字句句都透着担心和坦然。他与楚延琛能够成为朋友,算是机缘巧合,但是终究是楚延琛救了他一命,他是个执拗的人,虽然楚延琛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在他心底,却是扎扎实实地想着报答。 只不过,楚延琛本就是身世显赫,位高权重,他能报答的机会不多,若不是还有这么一手的医术,他都不知道能帮上楚延琛什么。 “对了,这两日皇后娘娘似乎身体不适,谢家倒是来了两趟了。今儿好像也来人了。”吴江忽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楚延琛举起桌上的水杯,饮了一口温水,凝神思忖,随后开口道:“掌上明珠,贼人觊觎,皇后娘娘如何不焦虑?心焦体乏,这是正常情况。不过,谢家倒是狠心。” 吴江在桌上铺纸,一边斟酌着一边下笔写着药方,而后又接着问了一句:“你是说,这一次福慧公主必定要远嫁和亲了?” “若是没有什么转机,”楚延琛想着那一日谢嘉安与福慧公主立下的承若,眉眼里的神色更加冷漠,淡淡地道,“不过是天家无情吧。”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算计 吴江沉默地写完最后一笔字,而后轻声道:“天家的事,我不管,你的事,你自个儿多上点心。” “长青,你是说今天谢家也来人了?”楚延琛眉头微微皱起,他奇怪地问了一句,“来的是谁?” “是皇后娘娘的族妹。”吴江将手中的药方递给楚延琛,接着道,“我这儿不好给你抓药,你照着这个药方,让人给你抓,先用上三天,服药期间,莫要用茶喝酒。” “对了,好像谢嘉安今日也入宫了。” 楚延琛眉头紧锁,他伸手接过吴江递过来的药方,道了一句谢,思绪浮荡,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他又问了一句:“谢嘉安先前都未曾入宫吗?” “嗯,对,说来也怪,谢嘉安不仅没有入宫探望皇后娘娘,连翰林院都没去。但是今天,却很奇怪,我开始没听着他进宫,还是后来听到天心殿的宫娥提了一嘴,说是看到谢大人入宫了。”吴江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的,你和谢嘉安两个人是宫中的宫娥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嗯。”楚延琛点了点头,他总觉得脑中似乎有什么想法要冒出来,可是一时间却是找不到串起来的线头,一种不大舒坦的感觉在心头油然而生,让他心头忐忑。 “怎么了?”吴江见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他疑惑地问道。 楚延琛抬头深吸了一口气,闭目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睁开眼,对着吴江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吴江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听着楚延琛的回答,他呵呵一笑,道:“你这个毛病,得改改,多思多虑,于你无益。” “习惯了。”楚延琛冷淡地回了一句,“这次,还是谢了。” 他能感觉到身上的不适感退了不少,站起身来,笑着道了一声谢。吴江随意地摆了摆手,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叩门声。 吴江到口的话急忙收了回去,却见门口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地跑来,一看到楚延琛,他急忙躬身行礼,道:“楚大人,楚小令让小的来通知您,说是下值时间要到了,让您去接他。” 随后便见着那名小内侍躬身一礼,迅速退了出去。 楚延琛眯了眯眼睛,盯着那名退出去的小内侍,脑中的思绪迅速转动起来,吴江笑了一下,道:“哟,你家那莽莽撞撞的小弟,居然要你去接他下值,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吴江是知道楚延熙的性子,那就是一个别扭要强的小孩子。在他哥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时不时地还会顶个嘴什么的,而让他哥去接他下值,这般服软的行为,倒是难得一见。 楚延琛面色微变,他低声道了一句:“出事了。长青,我先走了。” 吴江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着楚延琛急匆匆地出了门。楚延琛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直奔御庭卫所,他到御庭卫所的时候,所里的人并不多,本该已经下值的虞文杰却是迟迟没有离开。 “楚大人。”听从自家大哥的吩咐,守在御庭卫所里的虞文杰见到果然到这来的楚延琛,心头一喜,疾步走了过去。 楚延琛点了点头,沉声问道:“不知子瑜在吗?” 虞文杰勉强稳住心神,将刚刚大哥交代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子瑜让魏廷令喊去了,说是有事寻他,我见着子瑜是去了盛和殿,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好的,我知道了。多谢。”楚延琛面上神情微变,抿了抿唇,拱手道了一句谢,便转身离开。 虞文杰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他先前去寻了自家大哥,将楚延熙的事儿说给大哥听,本来以为不过是一些小问题,但没想到大哥着人打听了些许消息以后,便沉着脸嘱咐他回御庭卫所去等人,等到楚延琛到了以后,将刚刚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他听就行。 虞文杰平日里心性是比较简单,但毕竟也是出身世家,对于一些阴谋诡计总是有所察觉的,虞大哥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虞文杰见此情况,便也知道有人是要算计楚延熙,只是不知道这是冲着楚家来的,还是冲着楚延琛来的。 只是虞家虽然与楚家是世交,但是很多事,也不好插手进去,毕竟能够在宫中算计楚家的人,至少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背景,他们虞家只怕是得罪不起,能够及时将消息透给楚家,他们虞家已经做得够多了。 楚延琛一路朝着盛和殿行去,一路想着,魏廷令魏奚的背景还算简单,一介寒门,立场还算中立,世家的手似乎并未伸到这人身上,那么这一次他将楚延熙喊走,又是什么个情况?楚延熙又为何去盛和殿?盛和殿可是皇后娘娘的地方,莫非是有人要行什么不轨之事,借刀杀人?那么这次的算计是要对付楚家,还是要对付的是皇后娘娘? 不管是什么算计,当下最主要的事便是寻到楚延熙,然后带着人离开。楚延琛面上一派冷肃,行走间愈发快速,宫娥们见着匆匆行来的楚延琛,面上不由得涌起一抹晕红,行礼之后便又偷偷瞄着人。 只是看着行色匆匆的楚延琛,娇羞的宫娥们略微疑惑,楚延琛前行的方向是盛和殿,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宫殿,莫非是皇后娘娘急召楚大人?但是,她们并未有听闻皇后娘娘有传口谕召见楚大人呀 而此时的盛和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福慧公主赵清婉百无聊赖地坐在盛和殿的偏殿里,皇后娘娘进殿的时候,就看着自家的闺女毫无形象地趴在桌面上,剥着松子。 “皎皎。” 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赵清婉迅速坐直身子,姿态优美地站起来,对着皇后娘娘福身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走上前,拉起赵清婉,看着自家清艳的闺女,心中升腾起一抹怜惜,她拉着人坐下,道:“皎皎,今日你文卿哥哥也进宫了,你不是说好几日没见着人了?人待会儿就会去青竹园,你去那儿等等。对了,青竹园里,新进了一盘绿玉牡丹,你先看看,回头你们俩好好聊聊,等”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接着道:“等我和你小姨谈一谈,随后便想法子,将你们的婚事定下来,可好?” 赵清婉听着皇后的话,双眸一亮,她欣喜地道:“谢谢母后。” “去吧。”皇后抚了下赵清婉的额发,笑着拍了拍赵清婉的手。 “是,母后,那儿臣先告退了。”赵清婉难掩雀跃地行了一礼,随后就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离开的身影,唇角的笑收敛了起来,而后眉宇间升起一抹疲惫,小声地道:“周姑姑,你说我这般做,对皎皎,真的好吗?” 周姑姑心疼地看着人,缓声道:“娘娘是为了公主好。”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人来人往 皇后叹了一口气,随后她眸中的神色变得坚定,而后对着周姑姑点了点头,道:“走吧,幼微应该是到了。” 皎皎是她的心头肉,他们不心疼,自有她心疼,一切由她盘算。 皇后到正殿的时候,便看到温婉貌美的小妹谢幼微恭敬地立在殿里。看到皇后走进来,谢幼微并未有任何的逾矩动作,而是规规矩矩地对着皇后行了一礼,温声唤道:“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笑着走上前,亲昵地拉住谢幼微的手,而后带着人坐下来,笑意盎然地道:“幼微,你我姐妹,不必如此拘礼。” 谢幼微并未反驳,但恭谨的态度并未有任何变化。 “听闻娘娘近来身子不适,不知今日是否好多了?”谢幼微一双漂亮的眸子满是忧虑地看向皇后,仔细端详着皇后的面容,看着皇后面上的神色似有不佳,她眉头微微拧起。 她与皇后自小姐妹情谊深厚,后来皇后入宫,她嫁入王家,皇后还是时不时地会召她入宫相见,这么多年下来,两人间的姐妹情谊始终如一。 “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必担心。”皇后见到谢幼微开始,面上的笑便是轻松的,她看着谢幼微,随即又问道,“容原和芽儿都还好吗?” 王呈平和王芽儿正是谢幼微的一双儿女。容原是王呈平的字,如今已经入了翰林院。 听到皇后问到她的一双儿女,谢幼微眼中流露出一抹柔和,她点了点头,道:“他们都好,娘娘有心了。” “我记得容原是和林御史家的闺女定下了吧?” “是的,年初就定下了。”谢幼微点点头,对于林御史家的闺女,她很满意,那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孩,懂礼仪知进退,很适合当他们王家的主母。 “芽儿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吧,你可有什么人选?”皇后亲手替谢幼微倒了一杯茶,她将茶水推到谢幼微的面前,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 谢幼微没有迟疑地将茶杯接住,而后低声道了一句谢,细腻白皙的指尖在上好的白瓷杯上,更显得美丽精致。她小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姑娘家的终身大事,总是要更精细点,人选,暂且还未定下,她爹最是疼爱芽儿,这人选怕是要再三挑选。” 她抬头看向皇后,注意到皇后眼中的忧虑,她心头自然知道皇后娘娘是为何忧虑,想着明艳聪慧的福慧公主,都是当娘亲,又怎么不懂皇后的心思呢? “娘娘放心,公主殿下最是得陛下盛宠,陛下定会安排好一切的。”谢幼微轻声安慰道。 皇后听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自古天家无情,他若是真心疼爱皎皎,就应该一纸赐婚” 皇后当年也是冠绝京城的妙丽女子,虽然如今经过岁月的洗礼,面容略显出年岁的痕迹,可是依然散发着她的貌美余韵,此刻脸上的不虞,不仅没有损了她丝毫的绝丽,反而增添了一抹火焰般的娇艳,莫怪乎在后宫众多美人中,皇后在皇帝的心中占据一份,这可不仅仅是因为背后站着谢家。 她的话没有说完,微微垂眸,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将到口的话收敛起来,稍稍调整了下情绪,笑着道:“不说这个,对了,容原在翰林院可好?” 谢幼微的眼神微微闪烁,她知道皇后问这话的意思。她心思流转,而后轻声低语道:“娘娘,容原在翰林院里,跟着文卿学了不少,昨儿还说遇到文卿了。他拉着文卿聊了许久,受益匪浅。” 这话说完,皇后娘娘眉眼舒展开来,她伸手握住谢幼微的手,道:“小妹,谢谢你。” 谢幼微抬眸对上皇后娘娘的双眼,眼波流转间,轻轻荡漾着是姐妹间的亲昵和热络。 “娘娘,人要来了。”周姑姑从殿外疾步走进来,对着皇后行了一礼,而后走到皇后身边,贴近她的耳边小声地道。 皇后娘娘眉眼一转,而后对谢幼微,道:“小妹,咱们喝喝茶,待会儿带你去看看新进的绿玉牡丹。” “好。”谢幼微没有多问一句,她点了点头,温顺地应下来。 却说青竹园那儿,赵清婉满心欢喜地入了园子,随意地踏进屋子,看着摆在窗台上的那一株宛如翡翠精雕细琢而成的牡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迈步走上前,步伐虽然轻快,可是却半分不粗鲁,自小教导的规矩,令她的行进后退都显得异常优美,芍药色的裙摆微微飘荡开,清脆的环佩在屋中响起,一股淡淡的馨香弥漫开来。 赵清婉凑近绿玉牡丹,碧翠的枝叶与花瓣在阳光下呈现出一抹如梦似幻的瑰丽,令人着迷。她倒不算是一个爱花之人,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妙锦,你去看看今儿小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美景当然要配美食了。说来,今儿没把阿薇喊进来,真是可惜了。”赵清婉捧着脸,凑到牡丹的面前,一脸惋惜地喃喃道。 妙锦忽而笑了一下,道:“若是丽华郡主来了,公主还怎么见谢大人?” 赵清婉与谢嘉安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在宫中一同玩闹得多了去,对于赵清婉的心思,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妙锦自然是清楚的。 赵清婉听着妙锦的话,面颊上微微发红,她小声哼了一声,而后道:“妙锦,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妙锦笑着福了福身,便迅速退了出去。 赵清婉想着刚刚母后说的,又想起那一日文卿哥哥说的要娶她,她只觉得心头一阵燥热,窜起了一丝的羞臊,很快这一抹羞臊便融成了丝丝缕缕的情愫,令她整个人都显得闷热闷热的。 她扇了扇手,深呼吸了两下,伸手拍了拍发烫的面颊,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却不断晕开谢嘉安的身影 “谢大人,您请。” 小内侍躬身引着谢嘉安朝前走,一路上转过长长的回廊。 谢嘉安心思沉沉,这两日他极少出门,不是他不想出门,而是自他同祖父说了要娶福慧公主之后,祖父虽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但是却不准他出门,纵然出门也是派人紧紧跟着,并不肯让他再与福慧公主见面。若不是昨儿王呈平给他递了消息,想见福慧公主,便让他今日进宫,宫中自有安排。 他看着越走越偏颇的路段,眉头微微拧起,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小内侍,问道:“请问,这是要去哪儿?” 若非认得眼前的小内侍,知道他是皇后宫中的人,他是不会同人走的。只是现下,这一路行来,他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看着越发幽静偏僻的回廊,他抬眸盯着身前带路的小内侍。 小内侍恭敬地转身行礼,道:“回大人,是清音苑。”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残忍 “清音苑?”谢嘉安微微皱眉,清音苑其实也在盛和殿的附近,离盛和殿不算远,只是位置略微偏了点,但也清净。而离清音苑最近的便是青竹园。 清音苑平日里是皇后娘娘用来听曲解闷的,不听曲的时候,便是清清冷冷的。谢嘉安知道赵清婉性子跳脱,并不喜欢听曲,也不是很喜欢去这清冷的清音苑,对比起来,赵清婉会更喜欢摆放了不少奇珍异草的青竹园,用赵清婉的话来说,便是这花花草草的,总要那么一些是可以吃的,她看着就欢喜。 “是的,谢大人,请往这儿走。时候不早了。”小内侍轻声提醒道。 谢嘉安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心头的疑惑终究是让即将要见到赵清婉的期许给压了下去。他点了点头,继续超前走。 领着谢嘉安继续往前走的小内侍,提着的心慢慢地放下来,而后不动声色地小步前行。 青竹园里的赵清婉站了一会儿便坐了下来,屋子太过安静,安静地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赵清婉本是耐心地等着妙锦回来,可是不过是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胸闷气燥,而妙锦却是迟迟未归。 她看着那一株绿玉牡丹,鼻息间都是轻轻浅浅的香气,香气怡人,但是当她认真去嗅的时候,却又嗅不到从哪儿漫出来的。须臾间,她的脑中升腾起一丝晕眩,站起来的时候,才忽而觉得手脚发软。 赵清婉恍然间察觉到不对,可是这是在青竹园啊?是母后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在这儿算计她? “来人!”她朝着屋外喊去,可是声音虚弱无力,出了口,却是绵软得仿佛是一团棉絮,轻飘飘的,只在她的耳边转悠。 “咔哒——” 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异常清晰,随后是一道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赵清婉摇了摇头,尽量保持着清醒,她的双眼朝着声响处望去,却见屋中的衣柜里狼狈地滚去一道人影。她看不清是谁,但是心头却是忽而一荡。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赵清婉闭了闭眼,缓缓吐息,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先离开这里。这般想着,赵清婉并未多看一眼陡然出现在屋里的人,而是朝着门口走去。 那一扇门并不远,可是此时的赵清婉却觉得遥不可及。 就在她迈出步伐的时候,忽然间手腕让人拽住,令赵清婉不由得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放手!”赵清婉气恼地低喝一声,伸手正要甩开那一只手的时候,忽而听到那人呻/吟的声音。 “仙女” 赵清婉低头对上那人迷蒙的双眼,在这一瞬间,她的神思一阵恍惚,眼前的人的面容似乎变了一个模子,那张秀气的面容成了记忆中最为想见的人,令她心头软和,拽着手腕的手传来一阵温暖,将她这些日子的委屈一一抚平。 “文卿哥哥。”赵清婉软糯地喊了一声,她不由地伸手抚向那人的面颊,迷离的眼眸里盛满了委屈,她喃喃地道,“文卿哥哥,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 落在地上的男子,正是不知怎么被人送到了青竹园里的楚延熙。他面上的神情同样是一片懵懂,仿佛是落在了虚幻的梦中。 楚延熙脸上的笑是柔和的,甚至带着些许虔诚,他看着眼前的赵清婉,眼中的神采,熠熠发光。 “小仙女。” 屋子里的香气若有似无,一重重地弥漫开来,随着赵清婉的走动而愈发浓郁,窗前的绿玉牡丹在阳光下绽放出一抹妖冶的姿态,融合屋子里越发浓郁的香气,焕发出一股奇异的气息。 整间屋子里都充斥着一抹柔和而又悱恻的情愫。 这时候的青竹园里很安静,屋外的宫人仿佛都失踪了,半点人影都未曾见到。就在一切都要失控的时候,一道人影顺着隐蔽的小道,匆匆入了青竹园。 “失控?不会的。”谢府里,一位老者看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身边满面愁绪的妻子,淡淡地道。 谢老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玉莹知道了,怕是要怪我们的。” 谢相爷眼中闪过一抹锐利,他抿了抿唇,而后低着嗓子道:“这些年,她身居后位,高高在上太久了,都忘记了她出身世家,忘了她姓谢了。” “若不是谢家,她又如何能够这般高高在上?”谢相爷唇边划过一丝嘲讽。 谢老夫人的眉宇间带着阴郁,她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片慈母之心罢了。殿下这般可会伤了她?” 谢相爷顿了顿,随后传来略微低沉的声音:“楚家小儿年岁尚小,如今不过是一介御庭卫的小令,纵然是姓楚,也不够格娶殿下。况且,那迷梦香只要分量把握适中,也就只是会让人如坠美梦,坏了规矩的事是不会出现的。” “也不是陛下亲至,玉莹和幼微还是堵得住人的嘴。”谢相爷思忖,自己终究还是心软的。毕竟那也是自己的闺女,而殿下,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皇后的计划,虽说隐蔽,但终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谢相爷知晓的时候,谢嘉安已经进了宫了,一切似乎都会顺着皇后的计划进行下去,但是皇后终究是小瞧了世家的力量,也小觑了谢相爷的决心。 在动用了谢家埋在宫中的线之后,李代桃僵便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出现。 谢老夫人想着此刻尚在宫中的谢嘉安,以及接下来他要目睹的一切,心中闪过一抹不忍,轻声道:“将文卿截回,便也是了。倒也不必” 少年慕艾,这份情谊最是纯洁,也最是美好。谢相爷将人引去,不过是要谢嘉安亲眼看着曾经的那一份美好落上裂痕,美玉微瑕,便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们了解谢嘉安,知道谢嘉安的脾性。谢嘉安平日里看着性子温和,可是心底自有一份执拗。对于自己的东西,若是沾了污渍,纵然曾经爱之若狂,却也不会再要。 “长痛不如短痛。”谢相爷的眉眼间很是淡漠,拎起茶壶为自己添了一分茶水,随后慢悠悠地道,“他娶不得殿下,不若一次死心,省得摇摆不定,对殿下不好,对谢家也不好。” 听着谢相爷这般话语,谢老夫人良久没有说话,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轻声道:“老爷,若是,娶了殿下” 谢相爷知道谢老夫人心软,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柔和,多年来,他爱慕的便是她一如年少时的温柔,“陛下不会同意的。阿昭,陛下要立太子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迷梦香 谢老夫人抬眸看向谢相爷,她清晰地从朝夕相处的身边人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起的野心。 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谢相爷的面容平静,眼中带着一股坚定,他看着杯中的茶水,而后端起,一饮而尽。 “成大事者,不应拘泥于儿女情长。” “成大事者……”宁惠帝看着手中的折子,他面上的神情微微发怔,眼神里恍惚间带着痛苦与温柔,矛盾的情绪纠缠在心头。 随后,他将手中的折子放了下来,重重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闭目思忖。 “陛下,公主殿下去了盛和殿,现在在青竹园。”高公公从殿外走进来,看着似在闭目养神的宁惠帝,沉声道。 “青竹园?朕记得这两天进了一株绿玉牡丹,是放在青竹园里吗?”宁惠帝想了一下,笑着问道。 高公公躬身一礼,回道:“回陛下,是的。那一株绿玉牡丹正是放在青竹园里。殿下去那儿也是为了看一看这一株稀罕的牡丹花。” 宁惠帝站起身来,他从书案后走出来,随后对着高公公道:“朕那儿还有一株七星连珠,你去取了,随朕一同去青竹园。” 七星连珠也是一株稀罕的牡丹花,宁惠帝想着满桌的折子,心头的愧疚也随之而来,这时候,一腔的慈父心肠发作,便想着将天下的稀罕玩意都捧给他从小呵护到大的闺女。 “是。”高公公笑着应了一声。只是这笑里带着一抹惋惜和怜悯,他知道陛下如今这举动,是心中有了决断,而那决断怕是于公主殿下不利,故而才这般补偿。 只是,作为陛下身边的人,他揣测到的想法,自然是得藏好,高公公垂下眼,去取了那一盆稀罕的七星连珠,随后便跟着宁惠帝朝着青竹园行去。 盛和殿里,皇后娘娘笑意吟吟地与谢幼微交谈着,只是眼中偶尔有一瞬间的恍神,显示出她的心不在焉。 谢幼微并不在意皇后的心不在焉,她认真地回应着皇后的话语。等到时候差不多的时候,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天色,转头对谢幼微,道:“幼微,绿玉牡丹,世间罕见,咱们同去看看。也不知道皎皎那丫头,会不会一时兴起,就辣手摧花,将那绿玉牡丹做了菜。” 谢幼微面上显出一抹柔和的笑,接上话头,道:“那牡丹,若能入了殿下的口,也是它的福分。” “你呀,也是偏宠着皎皎。走走走,去看看那丫头,是不是牛嚼牡丹了?”皇后眉眼弯弯地起身,带着谢幼微朝殿外走去。 而这时候的青竹园里,牛嚼牡丹是没有的,但是辣手摧花,却是即将上演。 楚延琛得到消息,赶到青竹园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青竹园里太安静了,里里外外的内侍宫娥仿佛都消失了,空留下一座静谧的园子。这一份静谧在宫中是不对劲的,楚延琛虽然知道不对劲,可是却不得不避开人,入了这一座安静到令人心慌的园子。 他脚步轻巧地上了楼,而后顺着回廊,朝着空静之中突然传出的些许喧嚣处疾步走去。 隔着门,楚延琛听闻到屋子里似有男女的声音。 “小仙女” “文卿哥哥” 楚延琛眉头一皱,男子的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他的二弟楚延熙。他没时间多想,便一把推开门,入门的一刹那,嗅得屋子里浓郁的香气,令他不由得低咳了数声。 这是迷梦香! 这般浓郁的迷梦香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缕奇异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嗅着便涌起一股心悸。楚延琛久病成医,这股香味,不过是堪堪嗅上两口,便猜出了些许,迷梦香倒还好说,只是那一缕混入的异香,搅和得这浓郁的迷梦香成了合欢香。 他抬眸看去,便见着娇俏可人的福慧公主赵清婉与他的二弟楚延熙,相对而在地上坐着,两人面颊发红,楚延熙双眼发光地冲着赵清婉喊着‘小仙女’,而赵清婉则一脸娇羞地拉着楚延熙的手,娇滴滴地应着‘文卿哥哥’。 此时,两人的姿态在浓郁的香气中,渐渐地演变成一抹暧昧。若是楚延琛再晚来片刻,只怕见到的情景可不是这般平和。 他疾步上前,将楚延熙拖开。 楚延熙挣扎着又朝赵清婉扑过去,口中大声喊着“小仙女”。楚延琛皱着眉头,用力拍了拍楚延熙的面颊,楚延熙面颊越发红润,双眸爬上猩红的血丝,楚延琛的手是冰冷的,这冰冷的触觉似乎是让楚延熙稍稍安静了片刻。 看着楚延熙安静下来,楚延琛急声道:“子瑜,现在马上走。马上离开青竹园,然后出宫,今天” 楚延熙沉默地抬眸看向楚延琛,就在楚延琛以为楚延熙已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忽然便见得楚延熙一把扑过来,楚延琛眼疾手快地退了开来,只是一时不防,没能完全避开,他只觉得腿部一沉。 “大仙女!”楚延熙紧紧抱住楚延琛的腿,抬头盯着楚延琛的面容,仿佛是闪着水光的眸子,看起来像是天上的星子,扑闪扑闪着,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楚延琛的身影,满面的欢喜,可谓是流光溢彩。只是,那垂涎的姿态,看起来,颇有几分小狗的感觉,看起来蠢萌而又惹人怜爱。 然而,楚延琛却半分没有这种可爱的感觉,他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脑子一抽一抽地疼,低低地咬牙道:“放手!” “不要!大仙女,会飞!”楚延熙不仅不放开手,反而是抱得更紧了,而且还将面颊在楚延琛的裤管上蹭了蹭,眨巴着双眼,咧嘴笑着盯着人。 楚延琛知道迷梦香会让人如坠美梦,只是不知道楚延熙的美梦中,到底是见着了什么,怎么一会儿小仙女,一会儿大仙女的,他脑中的念头才转过一瞬,还没想着怎么让楚延熙松手,忽而间另一条腿也是一沉。 他低头看去,却见福慧公主赵清婉,也是动作熟稔地一把抱住他的另一条腿,而后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道:“文卿哥哥,你怎么不要我了?是不是皎皎哪里做得不好?文卿哥哥” “殿下,殿下,醒醒,臣不是谢嘉安。”楚延琛耐着性子,温声对赵清婉解释道。 然而这话堪堪出口,便见着赵清婉眼圈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涌了出来,紧紧抱着楚延琛的腿,呜呜咽咽地道:“文卿哥哥,你不要皎皎了!呜呜皎皎不想去和亲,皎皎不要离开父皇,不要离开母后,皎皎好怕” “大仙女,大仙女,你带我飞,飞得高高的,”楚延熙闹腾得扯了扯楚延琛的衣角,大声道,“大仙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嘿嘿,我哥,他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哦,就是,就是他老训我,这让我很生气不过,他长得好看,我就原谅他了!” 楚延琛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边时不时扯着他裤脚喊着‘大仙女’的楚延熙,再看着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顺手将泪水糊了他一裤管的福慧公主赵清婉,湿漉漉的裤管,冰凉凉地贴在他的身上,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头窜上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这一股怒火和不虞,心中知道两人是受了屋子里香气的影响,一时半会儿地应是清醒不过来了。而要等这药效过去,只怕时间是不够了。 忽而间,一道喧闹声从屋外传来,随后是嘈杂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拉扯 楚延琛面色微变,他看着腿边还在胡闹的楚延熙。屋里,两名男子,与福慧公主同处一室,而且是以当下如此情景,屋外来人,无论是谁,若是撞上了,这消息一传开,只怕楚家是要出大祸事了。然而这时候,离开是来不及了,何况楚延熙这般情况,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感觉到越发清晰的喧闹声,楚延琛来不及多想,他甚至顾不得腿边缠着自己的赵清婉,伸手精准地摁住楚延熙的脖颈处,掌下使了巧劲,楚延熙尚来不及挣扎,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朝着屋里扫了一眼,能够避开人的地方,除了衣柜,便只有床底下。楚延琛稍作斟酌,他看向哀哀戚戚抱着他的腿部不放的赵清婉,正打算下手将人打晕,只是在他下手的时候,陡然间,赵清婉仿佛是早有所觉,她身子轻轻巧巧地避开,霍然就站了起来。 赵清婉反手劈掌,一边抽噎着,一边朝着楚延琛的手腕处劈去。这是她习武多年的本能。 楚延琛面色微变,他沉腕折掌,对上赵清婉的掌风,旁人总以为楚延琛是一个文弱的文臣,却不知道楚延琛是懂功夫的。世家子弟,大多是文武双全。楚延琛天资聪慧,根骨绝佳,若不是当年的意外,这一身的功夫可不会比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差。纵然曾经的意外,使得他的功夫废了大半,但是这底子总还是有的。所谓的‘花拳绣腿’也还是能招架住人的。 早些年,他体内的心脉和五脏六腑都损伤得厉害,吃药比吃饭还多,自然所有人便都忽略了他其实是会功夫的,而到了后来,他入了朝堂,身边的护卫更是多不胜数,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出手,久而久之的,所有人的记忆里,便是闻名京都的楚家子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嘭嘭嘭——掌风相对,空气里传来极有节奏的对掌声,屋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随着掌风飘散,赵清婉的碎发随风飘散,凌乱地落在面颊边。 转身进退间,似乎激荡起了一圈圈的劲气,令她绣着精致云纹的裙摆微微荡起,宛若步步生莲的小仙女。 赵清婉双眼婆娑地看着楚延琛,她扁了扁嘴,委屈地道:“你、你要打我?” 她话是这般说的,仿佛是受尽了委屈,柔弱漂亮的面容上满是不可思议,可是骨子里那不肯吃亏的性子,驱使着她当即又作出了反击。 却见她脚尖一点,白皙的手握成了一只精巧的拳头,朝着楚延琛冲了过去,只是在对准楚延琛那张清隽的面容时,大抵是爱美之心发作,下意识地偏了下方向。 楚延琛肃着脸,抿了抿唇,他连反驳的话语都来不及出口,不过是须臾之间,那只小巧却充满力道的拳头已然到了身前,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在那只拳头触及他的时候,身子微微一折,仿若是轻飘飘的鸿羽,他抽了一缕护着心脉的内息,伸手轻轻地扯住赵清婉的手腕,随后他脚下一蹬,覆盖着一抹清浅的劲气的足尖勾住软倒在地上的楚延熙的腰身,骤然一提劲,一股气浪冲荡开来。 楚延熙整个人顺着这股气浪,忽而就入了那古朴的雕花大床的床底下。 而扯住了赵清婉手腕处的楚延琛,不着痕迹地扣住她的衣袖,轻轻一拖,将人拉近,轻抬另一只手,轻柔却又不失力道地拍向赵清婉的颈部。 楚延琛的这一掌意在将人拍晕,只是他并未想到赵清婉的反应会如此灵敏,更是低估了赵清婉的武力。 赵清婉缩了缩手,撕拉一声,在劲气的拉扯之下,外罩衫不堪重负地扯裂开来,而后赵清婉整个人顺着楚延琛的力道撞进他的怀里,推着他一同落入结实而宽大的雕花木床上。两个人重重地砸在床上的时候,楚延琛脑子里想的是,陛下确实是疼爱福慧公主,给福慧公主寻的武道师父,是个实打实的高手。 原来这一位福慧公主说的自个儿功夫高强,并不是自吹自擂,而是自知之明。 沉重的冲击,令楚延琛一时间有些恍惚,闷闷的钝痛从心脉处扩散开来,气闷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侧头咳了数声,而后呛咳出一口猩红,溅落在素色的床单上。 整个人扑在楚延琛身上的赵清婉,懵懂地抬起头,她看着近在眼前一脸煞白,唇边还沾染着血渍的楚延琛,一直迷迷糊糊的脑子仿佛是要炸开了一般,她分不清梦和现实,就连眼前的人,她也觉得是虚幻不清的。 她呢喃着道:“文卿哥哥?不你不是你是” 他是谁?她说不清。 赵清婉在楚延琛的怀中挣扎着,刚刚的内息凝聚,混杂着她身上沾染着的异香,令她整个人仿佛是燃起了一团火焰,体内熊熊燃烧的烈火,让她不由得伏低身子,贴着所能触及的冰凉躯体,她的双手环抱住楚延琛,眉眼间涌起一团艳丽的魅惑,红润的双唇贴向楚延琛白皙的脖颈 “殿下!”楚延琛略微低头,只觉得下巴处一阵温润,他心头一惊,就对上了赵清婉略微迷蒙的双眼,那双眸子水润而后透着一抹诱人的情思,懵懂天真,仿佛是一汪清甜的泉水,点点滴滴渗入人的心尖。 屋子里的香气已经开始慢慢地散开了,一阵风过,香气逐渐消散,只是赵清婉却还未清醒过来。 那下巴处的温润,正是赵清婉柔软的唇印了上去,楚延琛的脑子不由得一蒙,但很快又清醒过来,他当即伸手扯开赵清婉,只是他这么一个举动,却是惹怒了那迷迷糊糊的小姑娘。 赵清婉不依不饶地扯住楚延琛的衣襟,泪水簌簌地落下来,她控诉地拽扯着楚延琛的衣裳,含糊地哭道:“你刚刚要打我!你居然要打我!你欺负我,呜呜你怎么可以欺负我” 在这时候,她仿佛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絮絮叨叨,又呜呜咽咽。 楚延琛脑子一阵阵地抽痛,他伸手拉住赵清婉几乎要扯裂他衣裳的手,赵清婉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那白嫩的小手紧紧拽着楚延琛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便听得刺啦一声,她竟是将楚延琛的外衫撕开了 便是在这时候,楚延琛清晰地听到先前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随着吱呀一声响,紧紧掩着的门被推开,而此刻,他和福慧公主正衣衫不整地在床上纠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定局 “皎皎!”皇后娘娘的声音在看清屋子里的情况的这一刹那,不由地惊声喊了一句。 皇后娘娘的的声音仿佛是一道响雷,在瞬间砸醒了一片迷蒙的赵清婉,她看着让自己压在身下的楚延琛,凌乱撕扯开的衣裳,苍白而稍显孱弱的面容,脑海里挤出来的一些破碎混乱的画面 赵清婉只觉得耳畔边一声轰鸣声,乱糟糟的思绪最后汇总成一道极为突兀的想法,她把楚家子给睡了! 皇后娘娘和谢幼微来的时候,只以为一切按着计划进行,便不会有任何的意外。但是万万想不到,打开门的这一刻,看到的情景会是如此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只是皇后的反应很快,她厉声一喝,迅速上前:“哪里来的宵小,打扰了殿下赏花?” 她只言未语‘冒犯’,用了‘打扰’二字,想着随自己来的人都是心腹随从,便先将此事掩盖过去,可是她尚未来得及上前将赵清婉从床上拉扯开,便听得屋外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不由地浑身一僵,她回头一看,却见着跪了一地的众人,而站在人群里明黄身影,正一脸冰冷地盯着她看。 来人正是宁惠帝。 而最糟糕的不止是宁惠帝的出现,而是宁惠帝身后已然跪下的右相何惠,皇后娘娘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赵清婉这时候虽然脑子依旧一片混乱,可是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事儿,怕是和她的母后有关,她与楚延琛相对一眼,随即咬着牙道:“对不住。” 而后稍一提气,赵清婉便轻巧利索地脱开楚延琛的怀抱,从床上翻了下来,她沉默地整了整撕裂开的衣裳,低低地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楚延琛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事成定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动作略微缓慢地从床上下来,将凌乱的衣裳稍作整理,而后也跪在了赵清婉的身边。 “臣,楚延琛,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他的声音稍低,带着一丝气音,是中气不足的表现。只是这时候这声音落在场中众人的耳中,颇有些许侍儿将起娇无力的感觉,宁惠帝面上的神情越发冷硬,而皇后的眸中闪过一缕说不出的愤恨。 其余众人却是屏息垂眸,不敢看上一眼,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恨不得自己是一个隐形人,消失不见。 楚家子和福慧公主私通,这可是一个劲爆的消息。尤其是在戎朝使者团提出和亲一事,朝中风向也是有意和亲的情况下,这消息传了出去 皇后娘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番情况,与她预想的并不一样。 宁惠帝的视线一扫,看着衣裳撕裂的赵清婉,又看了看一脸苍白明显气虚的楚延琛,最后的视线落在素色床上的点点猩红,他抿着唇,闭了闭眼,只得阴沉地道了一句:“让人下去换一身衣裳。” 说罢,他甚至不再多看一眼,便压着满腔的怒火转身离开。 抱着‘七星连珠’牡丹的高公公,看了一眼皇后娘娘,他小心翼翼地将牡丹花放在了门口,随后躬身一礼,就悄然跟着宁惠帝离开。 右相何惠低着头爬起来,他是个风雅人,今日进宫恰逢宁惠帝要去欣赏那少见的‘绿玉牡丹’,便想着随同宁惠帝一起去见见,可没想到这‘绿玉牡丹’尚未欣赏到,倒是撞见了这么一桩风月之事,此时此刻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那跪得姿态雅致的楚延琛一眼,心头不由得转过几个纷杂的念头,也不知是小儿女间的恋奸情热,还是说是楚家的谋算他没有再多看一眼屋子里的情况,匆匆对着皇后娘娘躬身一礼,而后紧随高公公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幼微知道此事儿是出了纰漏的,藏在袖中握紧的手,显示出她心头的慌乱,只是多年的教养令她面上的神情勉强保持着平静,她知道事已至此,是无可挽回了,那么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该如何收尾?她并没有离开,只是福了福身,便在门口候着。 皇后娘娘看着一同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落在赵清婉的身上,嫣红的双唇抿了起来,她的眉眼处流露出一抹酸楚,对着沉默不语的赵清婉,温声道:“皎皎,你先同周姑姑下去梳洗梳洗,一切,都由母后在。” 她的话说得艰涩,眸光闪动,愧疚与心疼纠缠在一起,结成一团哽在心间。 赵清婉并未回答,她低着头,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甚至都来不及理清,思绪一直浮浮沉沉,整个人都显得呆滞。 “殿下,随姑姑来。”周姑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赵清婉。 赵清婉低垂着眼,她动了动脚,忽而转头看向跪着的楚延琛,眼眸发红,将脑子里的各种繁杂的念头压下,而后咬紧牙关,沙哑着道:“我、我会负责的。” 话音落下,她便踉跄着脚步,随周姑姑离开。 皇后娘娘面上一片冷冽,她不知道楚延琛到底是怎么会混到这里面来的,或许是无辜的,但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迁怒总是会有的。 “你,很好!”皇后娘娘从唇齿间挤出来些许字句,语音凌厉,“楚家,很好!” “皇后娘娘,谬赞了。”楚延琛的声音并不大,沉稳有度,那周身的气势平稳若山渊,如果不是牵扯进了今日这般境况,皇后娘娘对于楚延琛这人,说不上什么不满,不仅没什么不满,而且还赞誉有加。 在她心底,楚家子除了身子骨不大好以外,可以说是一等一的世间难求的好儿郎,甚至比她从小看到大的谢嘉安,更胜一筹。 只是,此时此刻再好的楚家子,在她眼里,都是不顺眼的。她冷冷瞧了楚延琛一眼,目光寒若冰霜,低哼一声,便甩袖走了出去。 一时间,混乱的屋子里,仅仅落下了孤单单的楚延琛一人。 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倚靠着床栏,稍稍闭了闭眼,肺腑间还带着一丝闷闷的钝痛,他勉强从袖间取出一瓶药,咽下两枚药丸,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他清晰地察觉到屋子里先前浓郁的香气,此刻半分不剩,唯有些许若隐若现的花香味飘动,楚延琛眉头一拧,真是好手段,时间把握得极其精准,想来待会儿就算有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不对劲了。 那么先前发生的一切,便是小儿女间的情难自禁了! 楚延琛眸色深沉,脑中一时间转过数个念头。他没有去看床底下的楚延熙,因为他知道马上就有人来了。而楚延熙在这屋子里,反而更安全,等到他离开后,再安排人将其接应离开。 果不其然,一名小内侍从门口走了进来,对着楚延琛行了一礼,随后恭敬地道:“楚大人,高公公命小的带您下去换一身衣裳。” 楚延琛没有推却,他确实需要换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待会儿面圣,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起身的一刻,他的脑中忽然浮起刚刚赵清婉那委屈却又倔强地说‘我会负责’的模样,唇角不由得勾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心中荡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 然而回想到先前赵清婉口口声声喊着的‘文卿哥哥’,他心头又是一叹,只怕这一遭是无法如了这福慧公主的愿了。 却说赵清婉神色黯然地随着周姑姑绕道从回廊的另一端行去,转过角落,她不经意地抬头,忽而间看到相对屹立的清音苑的阁楼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身姿挺拔,气质如玉如竹,正是赵清婉心心念念的‘文卿哥哥’。 赵清婉怔怔停下,望着那一方人影,半晌没有动静。她不知道谢嘉安何时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儿,心神一片恍惚。 周姑姑循着赵清婉的视线看过去,骤然就看到了那道人影,她急忙回头看向赵清婉,望着赵清婉面上的恍神,她心头一酸,伸手轻轻地抚过赵清婉的背脊,小声道:“殿下,咱们先回去吧。” 赵清婉收回眼神,她看向周姑姑,眸中浮起一丝泪花,刚刚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此时翻涌起来,她还记得谢嘉安出口的誓言,那一句句的‘我娶你’,宛如美梦,然而如今,却似美梦幻灭 “好。”赵清婉沙哑着嗓音,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离开。她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一直凝滞在她的身上,只是想着他们之间,从此以后再无可能,每一步的迈出,心头就浮起一丝凄然,她抿着唇,任由眼角的泪水滑下,眼前的视线迷蒙一片。 谢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幽远清冷,似乎在看着赵清婉,可是仔细去看,又觉得他的目光是空虚的。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便是在赵清婉与楚延琛纠缠的那一刻。 远远的,他看着那两人落在偌大的床上,模糊地看着两人间的拉扯,他想冲过去,可是双腿却仿佛是被冻住了一般,丝毫动惮不得。他看着赵清婉与楚延琛唇齿悱恻,举止亲昵,一股嫉恨赫然升腾起来,而后慢慢地转为一丝恶心,他的双眸微微发红,双拳紧握,分明不想再看,可是那双眸子却死死地盯着,直到皇后娘娘的到来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愈走愈远的身影,双唇微动,隐隐约约地似乎要唤上一句‘皎皎’,但是那一声呼唤却是在出口的刹那,凝在了心间,脑海里始终翻腾着赵清婉落在他人的怀抱里的情景,将要出口的话语,最后终究是未能出声,只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功过赏罚 楚延琛随着小内侍离开时,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床底下,心中微微一叹,随后就转身离开。等到他换好了一身干净的墨色衣裳,便有内侍来领着他去清和殿。 楚延琛进殿的时候,神态平稳,一举一动间始终带着世家的风仪,行动举止均是赏心悦目。如若不是冒犯了宁惠帝最为宠爱的福慧公主,宁惠帝怕是就要赞一句翩翩佳公子了。 殿中的气氛不是很好,楚延琛抬眸扫了一眼面色冷然的宁惠帝一眼,而后便垂下眼,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宁朝虽然礼仪严谨,但非重大日子,一般是不行跪拜之礼的。宁朝的帝王体恤下臣,故而平日里仅仅只是躬身行礼,有时甚至仅需颔首示意。 只是此时,楚延琛自知自己是请罪,因此并未如同往日里的行礼。 “臣,楚延琛,拜见陛下。”楚延琛俯身叩首,然而没有听到宁惠帝的回应,他没有起身,保持着伏地的姿态。 殿里恍如无人一般,毫无声息。 宁惠帝沉着脸,冰冷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殿中的气氛越发冷凝严肃。这般僵硬的氛围,仿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高公公垂眸站在一旁,丝毫动作不敢有,这时候的他,与殿中的石柱一般,呼吸轻浅,安安静静地等着。殿中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在,毕竟今日这事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宁惠帝要兴师问罪,自然不会让旁人在场。 宁惠帝静静地看着下首伏地的楚延琛,眼神锐利,带着一丝探究,楚延琛不需要抬头,都能感受到这一丝尖锐和质疑。 沉默了许久,久到高公公都以为宁惠帝可能是睡着了,他掀了掀眼帘,小觑了一眼,便见宁惠帝一言不发地坐着,双眼依旧是盯着伏地叩首的楚延琛。 偶尔间透出的不满,令高公公急忙别看眼神,屏息垂首。 楚延琛却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叩首着,他仿若成了一尊冰雕,沉静而又冷漠。 然而这一抹的沉稳,落在宁惠帝的眼中,便是早有预谋,他双眼微微眯起,冷着声道:“今日这事儿,你可知罪?”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楚延琛没有做任何的辩解,他仍旧是伏地姿态,话语沉沉地道。 宁惠帝忽而将桌上的茶杯摔了出去,茶杯砸在了楚延琛的肩膀处,杯中的凉茶水落了他半身,茶杯磕在地上,上好的瓷器磕出来一道口子,骨碌碌地滚到了一旁。 楚延琛低着头微微拧了拧眉,茶杯砸的位置恰好是先前伤到的地方,骤然而来的尖锐的疼痛令他面色一白,他抿了抿唇,脑中却是想着,好在先前换的衣裳是深色的,茶水浸了上去,倒也不显得狼狈。 “知罪?好一句知罪!”宁惠帝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怒意,“说说,来,给朕说说,你知的是什么罪?” 楚延琛直起身子,拱手道:“福慧公主为天之骄女,臣心生爱慕,一时之间,情难自禁,冒犯了公主,是臣的不是,还请陛下责罚。” 他只字不言是有人算计下药,毕竟这药下得精巧,且能在盛和殿里算计福慧公主,这幕后之人,只怕便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他将事儿闹大了,不过是徒增罪名罢了。 “你也知道,皎皎身份尊贵,你、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宁惠帝虽然察觉得出之前的情况不大对劲,但是事情到了现下,他也只能将罪名摁在了楚延琛的头上。 然而木已成舟,为了赵清婉考虑,况且,楚延琛毕竟是楚家人,纵然是气恼,宁惠帝也不能将人推出去砍了。 “臣知罪。”楚延琛淡淡地应了一句,他面上应景地露出一抹愧疚之色。 宁惠帝对于楚延琛面上的神色视而不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开口又问道:“朕记得,今日并未宣你入宫,不知楚卿因何入宫,又为何到了青竹园?” 他这话问得平淡,但是出口的问题却是异常尖锐。楚延琛不能说是与福慧公主相约而来,毕竟他们俩确实是毫无私情。前半句的因何入宫,尚还好编个理由,只是这后半句的为何到青竹园,却是不好回答。 一个不小心,只怕是要连累他人。 “回陛下,臣”楚延琛脑中思绪纷纷,数个想法转瞬而过,他不可能沉默许久,只能斟酌着回答。 然而就在他开口回答之时,殿外有内侍大声通禀道:“回禀陛下,二皇子殿下求见。” 宁惠帝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二皇子会来凑热闹,他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朕现下有事,让他先回去吧。” 高公公听见宁惠帝的吩咐,躬身应道:“是,奴这就请二皇子回去。” 看着高公公走了出去,宁惠帝又将目光落回楚延琛身上,冷淡地道:“说吧。” “回陛下,臣今日入宫,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见高公公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宁惠帝躬身行礼,而后凑近宁惠帝的耳边,小声私语。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一凝,而后又沉着脸,点了点头,道:“把他喊进来。” 很快,内侍宣进。 一名身形略微单薄的少年郎走了进来,眉宇间与福慧公主有三分肖似,面容秀雅,面上神情稍显焦躁,这便是福慧公主的同胞弟弟赵勤暄。 赵勤暄入了大殿,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宁惠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入殿的赵勤暄,虽然心中稍有不虞,但是面色还是有所缓和。宁惠帝的子嗣不多,倒也不是没有子嗣出生,不过是养不大罢了,故而如今真正立住的也不过是一女三子。而其中最为优秀的便会福慧公主赵清婉与二皇子赵勤暄。 赵勤暄是赵清婉一母同胞的弟弟,正是皇后所处的嫡子,在宁惠帝的心中分量自然不同,而赵勤暄也算是不负宁惠帝的精心培育,成长得出类拔萃。 唯一令宁惠帝不满的地方,便是赵勤暄的身子骨不大好,当初皇后生他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早产。故而赵勤暄自出生起,身子骨就不结实,虽然皇家精心调养,却也免不了一年病上两三场。 宁惠帝收敛了心中的怒意,稍显冷淡地看了一眼赵勤暄,开口问道:“你刚说有什么紧要事,要同朕说的?” 赵勤暄低头瞥了一眼楚延琛,见着楚延琛一脸淡漠的神情,他心神一动,随后对着宁惠帝躬身,恭敬地道:“回父皇,儿臣来此,是为楚大人来的。” “今日楚大人会入宫,是受儿臣邀请。”赵勤暄想了一下,而后斟酌着言语道,“儿臣平日里,对楚大人的学识极为钦佩,只是不知该如何与楚大人请教。听闻楚大人是一个风雅之人,故而知晓宫中进了一株稀罕的绿玉牡丹,儿臣便想着借此机会,请楚大人入宫赏花,也以此与楚大人探讨一番。” “只是,没想到,楚大人会因此遇上了皇姐,故而冒犯了皇姐。” 听着赵勤暄的话,宁惠帝的双瞳微微一缩,眸中闪过一抹寒芒,而后意有所指地问道:“秉德,你是说,今日楚卿入宫,是受你所邀?” 秉德是赵勤暄的字。 赵勤暄点了点头,肯定地回道:“回父皇,是的。” 宁惠帝的双眼扫过脸上未有任何变化的楚延琛,而后视线又绕到赵勤暄的身上,眸子里透出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后轻声道:“既然如此,怎么只有楚卿一人在青竹园?” 二皇子赵勤暄似乎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回道:“回父皇,儿臣本是要去的,只是途中稍感腹中不适,故而前去更衣,儿臣令身边的小喜子先去青竹园告知楚大人一声,未曾想小喜子半途扭了腿,这才耽搁了时间。” 赵勤暄的面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眼中满是歉意,而后又对着宁惠帝深深地躬身一礼,道:“父皇,此事,是儿臣行事欠妥,还请父皇责罚。” 宁惠帝扯了扯唇角,眼底带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但是他并未对赵勤暄有丝毫的怒意,反而是透出一抹柔和,而后叹息道:“秉德,你可知,楚卿犯了何事?” 赵勤暄抬起头来,与宁惠帝的双眼对上,他惊诧地道:“不是说楚大人撞见了皇姐,无意间冒犯了皇姐。父皇,无心之失,想来皇姐也是不在意的,还请父皇饶了楚大人。” 待听到赵勤暄的回答,宁惠帝抬眸盯着他看了片刻,从二皇子的双眸中看到的均是真切,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好了,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父皇,楚大人他” 赵勤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宁惠帝却是不想再听了,他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心中有数。” 赵勤暄侧目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楚延琛,眼见着宁惠帝面上染上一抹不悦,他的耳畔传来高公公的小声提醒:“二殿下,陛下也是关心您,您先回去歇着吧。” 赵勤暄心头一叹,知道宁惠帝是有了决断了,他匆匆来此并非是为了楚延琛,而是为了他的母后,如今,能做的都做了,再闹腾下去,怕是要惹得父皇厌恶了。他只能无奈地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儿臣这就告退了。” 话语落下,他便干净利落地退出大殿。 看着赵勤暄离开的身影,宁惠帝沉默了许久,大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宁惠帝注视着跪在下首,纵然是在此时此景下,却依旧是风姿绰约的佳公子,眼中似有些许思量。 而楚延琛自二皇子赵勤暄到来的时候,心中的思绪便不断盘算,平日里他与赵勤暄并无什么交集,毕竟赵勤暄是如今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而他又是世家之首的楚家下一任榜上钉钉的家主,两人的身份都有些敏感,多加来往,只怕是要惹得宁惠帝多想了。 那么这时候二皇子前来为他解围又是为何呢? 楚延琛脑中灵光一闪,忽而间一个想法浮起,其他的事或许说不清楚,但是如今可以确定一件事,那便是这一桩算计的幕后之人必定是有皇后娘娘,或许谢家也出了手。而二皇子此时前来,不是为了替他解围,是为了替皇后娘娘收尾。 不过,有一点不大对,楚延琛心中思忖,微拧了下眉头,若是皇后娘娘出手,那么算计的不该是楚家。他知道皇后娘娘钟意的人是谢家子,那么是不会想着将福慧公主下嫁楚家的,那么这一串事儿 楚延琛心中流露出一抹嘲讽,无论如何,这一次,皇后娘娘和谢家,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他们楚家被搅和得着实冤枉。 只是,或许这也是一个机遇。 宁惠帝疲惫地靠坐在椅子上,他微微闭了一会儿眼,而后开口道:“楚卿,朕之明珠,既落于楚家,望你珍之重之。” 这时候的宁惠帝的话语似乎软和了许多,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疼爱闺女的老父亲。但是,楚延琛却是知道这一位老父亲可不简单。 “陛下能将明珠赐下,是臣之荣幸,定会爱之护之。”楚延琛脸上绽开一抹笑,眼中盛满欣喜,郑重地叩谢道。 宁惠帝睁眼看着叩首的楚延琛,他挥了挥手,道:“去殿外跪着吧,朕的明珠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赐了下去,这朝廷上下都看着呢。跪上一宿,既算是罚你今日的冒犯之罪,也是让人看看你的诚意,你可有怨言?” 宁惠帝这话说得直白,话语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臣叩谢陛下。”楚延琛低下头,遮掩住唇边的讥讽。 在楚延琛略微不稳地起身退出去之际,宁惠帝忽而又开口淡淡地道:“明日,到刑部将楚延勤的事儿备个案。” 楚延琛退出去的脚步一顿,他自然是知道楚家的祸事是瞒不住陛下的,他也没想着瞒着人,不然便不会放任人将事儿闹成这般,只是没想到宁惠帝会在这时候将事提了出来。 “朕素来,是赏罚分明的。楚卿大义灭亲,当赏。”宁惠帝接过高公公重新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道了一句。 “臣谢过陛下。”楚延琛拱手道谢,而后慢慢退了出去。 他抬眸看了一眼宁惠帝,那张脸落在明灭不定的灯火阴影中,显出一份森冷。 果真是好手段!楚延琛脚步轻缓,心头一寒。功过赏罚,呵,如今以他大义灭亲的功,来赏个赐婚。再添上一句是他楚家所求,这般做法,他们楚家旁支会如何看如何想?而偏偏这事儿,他们还无法辩驳,因为这事儿确实需要在刑部里备个案,过个明路,才能彻底将他们楚家从那一团污泥中扯出来。 楚延琛心思沉沉,面上却始终是一片平静,他整了整衣裳,在夜风簌簌中,端端正正地跪在清和殿外。他抬眸看了一眼月色,不知不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楚延琛这时候便觉得先前压下的疼痛零零碎碎地涌了上来,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来是冷还是疼,只是觉得疲惫不堪。他沉默地看着无声无息地清和殿,心中想着,也不知道楚延熙那小子现下醒来了没有?今夜他不回去,只怕楚府里又是一夜难眠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云里雾里 楚延熙让人送回楚家的时候,本该卧病在床的楚大老爷和楚二老爷已然得了消息,此时两人正候在大厅里了。 等到看到脚步依旧还有些不稳的楚延熙,楚二夫人柳氏迅速上前扶住楚延熙,心疼地道:“子瑜,可是身子不适?” 楚延熙摇了摇头,倒也不是难受,只是脑子里略微还有些迷糊,就像是人刚刚睡醒,睡不饱时的那种昏昏沉沉。 他抬眸看去,见着厅中坐着的众人,尤其是大伯父,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儒雅稳重,双眼带着血丝,脸色泛白,稍显凌乱的发丝,给人一种脆弱疲乏的感觉。 楚大老爷这时候甚至顾不上多问一句楚延熙的身子情况,而后直白地开口问道:“子瑜,宫中是何情况?怀瑾呢?” 他的声音满是沙哑,话语中带着丝丝紧张与忐忑。 楚延熙迟疑片刻,却是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并非是他不想说,而是直到现在他都还不大清楚自己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下脑子里回想起来的零碎的画面,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虚幻的,而且后边他醒来的时候,更是在出宫的路上了。他回想了一番,脑海中却是不断地浮现着自己抱着楚延琛的腿,高呼着‘大仙女’‘小仙女’的情景这让他怎么说出口? 看着楚延熙支支吾吾的模样,楚二老爷气恼地拍了一下楚延熙的臂膀,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在磨蹭!” 若是在平时,楚二老爷这一巴掌,楚延熙定然早就大呼小叫起来了,可是今日他却是半分没有动弹。看着盯着他的众人,半晌,他垂下眼眸,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边,我没看到大哥,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楚延熙说到这儿,话语低沉了下来,他鼻头微酸,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才让楚延琛冒险了。 听楚延熙这般说,楚大老爷脸色微变,他稳了稳心头纷乱的情绪,而后拉着楚延熙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子瑜,你将入宫之后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都说一遍。” 楚延熙低头想了想,他拧着眉头,回忆着宫中的一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当时我回了宫中,便去了御庭卫所,过了一阵子,魏廷令并遣人来唤我。平日里魏廷令与我没什么交集,我当时也没多想,但是心头就是觉得不大对劲,所以我和虞文杰交代,若是下值之前,我还没回来,便让他找人来寻我。” 楚延琛后边是怎么来的,他确实不知道。 “魏廷令寻我,倒也没什么事,他倒了茶,不过是询我近来当值情况,说的不多,但是断断续续的,现在想想,就好像,”楚延熙想了想,不知道该说怎么说,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像是在拖延时间。” “过了下值的时间,我数次起身告辞,魏廷令都含糊其辞,直到我强行要走,”楚延熙想着当时,他几乎是要和魏廷令闹起来了,桌上的杯子,他差点就摔出去了,“魏廷令才冷着脸,放了我离开。” 话说到这里,楚延熙抬起头来,看着注视着他的众人,他咽了下口水,脑子里的迷糊开始褪去,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依旧是觉得朦朦胧胧的,仿佛记忆是笼罩了一层纱,怎么都无法清晰地想起来。 “我是随着小内侍走的。后来,”楚延熙的脑子里一阵钝疼,他伸手拍了拍脑袋,呢喃着,“后来” “我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我随着人走,然后好像就到了” 楚延熙眨了眨眼,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可是脑子里回想起来的画面却是混混沌沌的,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脑子嗡嗡地作疼。 柳氏看出楚延熙的不对劲,她疾步上前,伸手抚住楚延熙的面颊,焦急地问道:“子瑜,你怎么了?” “娘,我、我头好疼。”楚延熙的双眸是空洞洞的,他只觉得脑子里的隐隐作痛变成了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敲鼓一般,咚咚咚的,一下一下,让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子瑜,没事的,没事的,娘这就喊大夫来。”柳氏扶着面容惨白的楚延熙,柔声安抚着。 这时候,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早就令人去喊了大夫来,楚二老爷满心忧虑地走上前来,他伸手摸了下楚延熙的额头,额上很凉,带着细细的汗水。 厅中的众人虽然心中焦虑楚延琛的情况,可是这时候楚延熙的模样,分明是不适合再询问下去了。 “子瑜?子瑜!” 府医尚未到来,柳氏忽而手边一沉,转头就见到楚延熙失了意识地靠了过来,她不由得惊声喊了起来。 一时间,安静的楚府登时就闹腾了起来。 “人没事,好好睡上一觉,明儿起来就好了。”哑医低着嗓子说道。 柳氏在床榻旁,动作轻柔地拭去楚延熙额上的细汗,她抬眸看向正低声向哑医询问的楚二老爷。 “哑先生,小儿这是怎么回事?”楚二老爷的眸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宫中的楚延琛暂且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楚延熙这毫无预兆地倒下,着实是令他心头不安。 哑医也只是把了把脉,并未开任何的药方,楚延熙的情况,若是遇着其他的医者,怕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是这时间短,楚延熙体内的药效尚未完全散尽,他才模模糊糊地从脉象中摸出些许异常。 “二公子的情况,”哑医斟酌着言语,想了想,才接着道,“不知道你们,可曾听闻过迷梦香?” 楚大老爷和大夫人一听这个词,脸上的神情微变,两人面面相觑,走过来的柳氏似乎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她看了一眼同样是一脸疑惑的二老爷。 楚二老爷可以说是在楚大老爷的呵护之下成长起来的,就连在朝廷任职,那也是楚大老爷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入了一个清闲自在的国子监,对于这些旁门邪道的东西,素来没有接触,这一听,自然是不懂得。 而楚大老爷和大夫人却是不一样的,他们经历得多,很多世家之间的隐秘之事也都清楚,这迷梦香曾经在世家中流传过一阵子,后来闹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丑闻,故而也就成了禁忌。他们倒是没想到今天会再次听到迷梦香这东西。 见到楚大老爷的模样,哑医便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哑医低声道:“二公子,是入了迷梦香,量有点大,似乎又搅和了一丝其他的,不过对身体影响不大,过了时间,今晚睡一觉起来,明儿就都没事了。” 听到哑医这般说,楚大老爷他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等到哑医离开以后,楚二老爷开口便问道:“大哥,什么是迷梦香?还有怀瑾还在宫中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 楚大老爷看了楚二夫妇俩一眼,而后叹了一口气,道:“迷梦香是禁药,用之可让人神魂入梦,梦是美梦,或为所欲为,或任人摆布。这药,不留遗患,不伤身,暗算人于无形……” 楚大夫人见柳氏面上的神情似乎还带着一丝疑惑,她轻轻地道了一句:“淑慎,想来你曾经也听过林家三房主母病逝,嫡女入寺清修一事。” 柳氏轻轻点了点头,这事儿是十八年前发生的,那时候闹得很大,只是具体情况,她却并不知晓。 “那便是因为迷梦香,搅和出的不伦苟且之事,可怜那林家主母,因着这香,身侍林家父子却不知,嫡出的姑娘,也不知是谁的血脉……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懂,那事儿搅进去的人要么死,要么疯,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是发生在醉芳阁……一些不孝子弟,绑了俩落单的公子哥,用了这香……”楚大夫人没有说完,只言片语便让柳氏变了脸色。 “这、这般肮脏的东西,今日怎么,怎么就出现在子瑜身上?子瑜从宫中出来,莫不是宫中有人要对付……”柳氏心头一惊,不由得惊声道,“那怀瑾呢?” 楚二老爷思绪纷乱,他伸手搭住大老爷的手,哑声道:“大哥,怀瑾,可还没回来?宫中也没消息……” 楚大老爷眸色深沉,他抿了抿唇,而后站起身来:“存志,你且在家守着,若是子瑜醒得早,你再问上一问,看看子瑜是否还记得些什么?我就深夜去叨唠一番虞家了。” 楚大老爷想着子瑜先前说的虞家人同他一起,想来虞家人也是知晓些什么的。宫中并非毫无他楚家的人,只是这个时候,天色已晚,下了宫禁了,要想探得消息,也要等到天明。 只是,如今这般情况,坐等天明,他是坐不住的。 “诶,好的,我晓得。大哥,注意身体。”楚二老爷应了一声,看着匆匆忙忙离开的楚大老爷夫妻俩,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的楚延熙,这时候无比憎恶自己过去的不求上进。 宫中的消息,因着宫禁,一时之间,并未传出来,只是宫中的气氛已然变了个天地,褪去了所剩不多的柔和,一股萧瑟冷肃的气息弥漫开来。 周姑姑替梳洗了一番的赵清婉拢了下头发,望着面上神情疲惫的赵清婉,她心疼地道:“殿下,先去睡一会儿吧。” 赵清婉的脑中空荡荡的,她似乎想了很多,可是脑子里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妙锦回来了吗?”赵清婉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虽然今儿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也太过混乱,可她却还是知道楚延琛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她担心父皇为难人,才特地遣了妙锦出去打探情况。 “殿下。”旁的人还未回答,便见着妙锦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对着赵清婉福了福身,站起来时见着周姑姑的双眸紧紧盯着她,那双眸里的神色带着一分冷淡。 妙锦握了握手,心头一紧,垂下眼眸,而后又疾走两步,凑近赵清婉身边,小声低语数句。 赵清婉忽而间脸色一变,连头发都未等周姑姑梳起来,便起身奔出了房间。 第40章 第四十章代价 赵清婉的步伐很快,她功夫好,不过平日里也是守着规矩,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是稳重大方,今日这般疾驰奔跑的动作,已然算是逾矩了。 只是这时候,她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妙锦给她传来的消息,便是楚延琛跪至清和殿外。赵清婉知道楚延琛这一跪,定然是有她的缘故。她曾说过‘她会负责’,那就断然不可能留楚延琛一人担下这无妄之灾。 赵清婉赶到清和殿外的时候,便看着夜幕孤灯下那道单薄的身影,他跪得笔直,深色的衣裳让他看起来更加清瘦,可是通身的风仪让他不曾有丝毫柔弱的感觉。 她顿了下脚步,但又很快走了上去。 楚延琛微微闭着眼,他的脸色透出一抹苍白,在晕黄的灯影下,宛若一尊白玉,精致而又清冷。 楚延琛似有所觉,他睁开双眼,身上冷得有点僵硬,意识在浮沉之间,略微恍惚,侧脸看去的时候,一时间有些迟钝,盯着身侧的赵清婉看了好一会儿。 夜幕下的赵清婉,发丝微微飞扬,眼尾还带着些许嫣红,看起来是哭了一场,透亮的眸子,盯着人的时候,因着这一抹的嫣红,自然带出了一抹我见犹怜。 难怪子瑜会喊‘小仙女’楚延琛的脑中忽而间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对着赵清婉,拱手轻声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丝浅浅的气音,唇色极淡,看起来给人一股孤冷的感觉。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强撑着身子对她行礼,她心头一颤,侧了侧身,垂下眼眸,心怀愧疚地道:“楚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是我连累大人了,大人稍候,我这就去找父皇。” 在那混乱而令人羞耻的记忆里,她清楚地记着,是自己拉着这人不放的,如今这情况,她总是有责任的。 赵清婉转身朝着殿内走去,到了大殿门口,对着候着门的小内侍,道了一句:“我要见我父皇。” 小内侍躬身一礼,便朝着殿内走去。不过一会儿,就见到那名小内侍走了出来,恭声道:“陛下有请,殿下请入内。” 赵清婉深吸了一口气,就迈步往里走去。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入殿的背影,他凝滞的思绪才缓缓流转起来,不用多想,都知道赵清婉是为何而来,倒是想不到这娇娇柔柔的福慧公主,性子上刚强得很,脾气也犟得很。 只是,木已成舟。 赵清婉走进清和殿的时候,宁惠帝已经收敛了情绪,藏起眉宇间的疲惫,带着浅浅的笑,走了下来。 “皎皎,怎么不在殿里好好休息,今日受了惊,可是怕了?”宁惠帝招了招手,让赵清婉坐了下来。 赵清婉才坐下一会儿,高公公便端着一盘新制的点心,以及喷香的杏仁奶上来。 宁惠帝将温热的杏仁奶递了过去,望着赵清婉低头不语的模样,他伸手接过高公公递过来的披风,将之罩在衣裳单薄的赵清婉的身上,道:“夜风寒凉,怎么也不多加件衣裳?” 话语间一如既往地慈爱,半分不曾有责骂的意思。 赵清婉握着着手中的杯子,掌心里的热度令她略微僵硬的手脚暖和了些许,她抿了抿唇,而后抬起头来,看向宁惠帝的双眸,小声道:“父皇,今儿这事,错在儿臣,与楚大人无关,您” “他冒犯了你。”宁惠帝的眸色冷淡,未等赵清婉将话说完,便截断了话语。 “不是的,”赵清婉不由地着急了起来,她摇了摇头,“他那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又如何冒犯得了儿臣?若要说冒犯,那也是儿臣冒犯了他。” 宁惠帝神色莫名地看着赵清婉,随后又接着道:“他要娶你。” “他”赵清婉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没有接上话,今日发生的这事儿,她尚来不及仔仔细细地想一想,这时候听着宁惠帝说出的‘他要娶她’,她的脑子里忽而一蒙。 赵清婉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她不能嫁给文卿哥哥了。而后她的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先前见到的谢嘉安的样子,是了,她本来就不可能嫁给文卿哥哥了。 她咬了咬牙,低低地道:“父皇,儿臣” “朕允了。”宁惠帝缓缓站起身,眸色深沉,微微一叹,“皎皎,你和楚延琛的婚事,朕允了。” “可是,可是”赵清婉看着宁惠帝眉宇间遮掩不住的疲乏,她想着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想着尚未离京的戎朝使者团,想着渐行渐远的谢嘉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和亲呢?” 宁惠帝沉默地看着赵清婉,在赵清婉来之前,裕亲王已经来过一趟了。 “戎朝和亲一事,势在必行。”宁惠帝的眼前仿佛又浮出裕亲王老泪纵横的模样,他也是有闺女的人,又怎么会不懂得裕亲王心中的痛楚,谁家女儿不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只是身为皇室子弟,这是他们的责任。 宁惠帝轻轻抚过赵清婉的额发,道:“裕亲王才离开没多久。” 赵清婉素来聪慧,宁惠帝的话虽然并未明说,可是这只言片语,仿若是一道晴空霹雳,砸在她的脑中,让她心头一颤。 她用力抿着微微颤抖的双唇,眼眶略显发红,轻声问道:“父皇,你、你是说和亲,是阿薇,阿薇替我去?” 赵清婉仿佛是溺水的人一般,她伸手拽紧宁惠帝的衣袖,双眸定定地盯着宁惠帝,执拗得等待一个答复。 宁惠帝伸手拂去赵清婉眼角落下的泪水,温声道:“皎皎,怪朕太过偏疼你,从小到大,没有告知你,越是地位尊贵,越要谨言慎行,一旦行差踏错,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巨大的。” 他望着赵清婉几近绝望的面容,眸色淡漠,他太懂得她和赵云薇之间的情谊,但也太清楚赵清婉的性子,在赵清婉的双眸里显现出一抹决绝之色的时候,接着道:“你若是不愿嫁给楚延琛,那朕便只能杀了他,杀了今日宫中在场的那些人。” “唯有死人,才能彻底闭嘴。” 宁惠帝的话虽然说得平平淡淡,可是这话语里带着的戾气让赵清婉觉得陌生,她从未见过如此轻描淡写地掌控人命的宁惠帝,褪去了过往的温情和慈爱,□□裸地呈现出掌权者的狠辣。 她第一次认识到,眼前的人,不仅仅是父亲的身份,更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赵清婉的脸上涌起复杂而艰难的表情,到口的话语,却都被哽在了喉咙间,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到了最后,她只是泪眼模糊地沉默着。 “好了,回去吧。回去好好歇一歇,这段时间,就在宫中好好休息。”宁惠帝终究是不忍心赵清婉如此为难,并未再开口说什么,只是缓和了语气,拍了拍赵清婉的肩膀。 宁惠帝并未将皇后娘娘和谢家所做之事袒露出来,想着有些事还是不必让她知道了。 赵清婉心头满是仓皇和无助,她的手脚都是冰冷的,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甜的杏仁奶味,似乎变得苦涩难闻。 虽然宁惠帝的面上依旧是平淡的,没有怒气没有冰霜,可是赵清婉却是敏锐地察觉到宁惠帝的坚决和冷硬的态度。 多说无益……这是赵清婉此时陡然浮起的一丝念头。 她压着浑身的冰冷,颤抖着声音,喃喃道:“父皇,让楚大人回去吧。” “小惩大诫,到了时候自然会让人回去。” 宁惠帝随意地回了一句。会被人算计到,那便是楚延琛的错。 赵清婉站起身来,她扶着桌子默然静立,好半天才哽咽着道:“儿臣,告退。” 她福了福身,而后脚步不稳地退出大殿,宁惠帝看着仿佛失了心气的赵清婉,长叹了一声,“高进,让太医给公主好好看看,那些乌七八糟的药,可别拍伤了人身子。” “是。”高公公低头应了一声。 等到高公公走出了大殿以后,宁惠帝朝着角落里候着的男子看了一眼,沉声道:“杨熙,宫里谢家的线摸出来了吗?” “回陛下,摸得差不多了。”杨熙面无表情地躬身应道。 宁惠帝沉默地坐回位置上,他的面容隐没在昏沉的光影中,低头看着桌角一旁那层层叠叠的折子,这一叠的折子里,没有谢相的折子,但是,半数以上呈上来的折子却都是谢相先前提出的意见。 呵,一手遮天,不为如是。若不是这次宫中的事儿起得太急,谢相为了谢嘉安,这才着急将埋在宫中的线露了出来,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摸出一条谢家的线来。 当然,楚家也同样,只不过,楚家子亲自入了套,抽手把楚家的线给抹了个干净。 楚家子,确实不错。他与皇后的看法不同,若是将楚延琛与谢嘉安来对比,他更看好楚延琛。 也罢,好歹也是皎皎的夫婿了。 宁惠帝漠然地又看了一眼堆起来的折子,冷冷一笑,道:“都除干净了。” “那皇后娘娘宫中的……” 杨熙看向宁惠帝,谨慎地问了一句。 宁惠帝的神思略微飘散,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他看着桌角处一跳一跳的灯芯,心里想着第一次见到皇后的情景,以及这么多年以来的相濡以沫。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皇后那里,就不必管了。” “是。”杨熙未有一丝的疑惑,习惯性地点头应下。 突然间,高公公从殿外匆匆走进来。他对于殿中站着的杨熙没有看上一眼,径直走到宁惠帝的面前,躬身一礼,道:“陛下,公主殿下在殿外陪楚大人跪着,奴劝不回去,殿下说,她有错在身,理应小惩大诫。” 宁惠帝听着高公公的话,他的眉头一拧,站了起来,只是才走出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这丫头……”宁惠帝摆了摆手,道,“罢了,随她吧。你去请秦院正来一趟,就在外边给皎皎把把脉。” “是。”高公公恭敬地回答道。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想法 楚延琛侧目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女子,那张娇艳的面容上带着一抹失魂落魄,双眸略微失神,仿佛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楚延琛并未开口询问,甚至没有劝上一句,他沉默地跪在一旁,微垂下头,一如先前般,安静而收敛。忽然,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传来,楚延琛转过头,便看到赵清婉面上一片梨花带雨,泪水簌簌地落下来,双眼红扑扑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在赵清婉转过头来的时候,楚延琛又转了回去,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抽泣声,听得他心头微乱,良久,他在心间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伸手递了过去。 赵清婉愣了一下,接过楚延琛递来的帕子,而后含糊地道了一句:“谢过楚大人。” “楚大人,是不是做错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我认罚也不行吗?”赵清婉拭去面颊上的泪痕,她心中其实是有答案,但是心底有一份不甘和愧疚攀爬开来,令她如鲠在喉,心中郁郁。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他知道赵清婉在这一次的意外中,其实是无辜的,甚至她的中招,她的不警惕,都只是因为身在皇后娘娘的地盘上。 他漠然地望着夜色下昏暗的光线,半晌才开口,轻声道:“殿下,有些事,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就算是认罚,也于事无补。这一次,委屈殿下了。” 楚延琛说到最后,看着赵清婉面上微微发白的神情,心头一软,还是稍微软和了语调。 这语调不软和倒也还好,一软和下来,赵清婉便更是觉得心中抑郁,她抿了下唇,清透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自责,摇了摇头,道:“我不委屈,只是一时不慎,牵累了楚大人,还有阿薇。” ‘阿薇’这两个字出口,赵清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双眼发红,喃喃地道:“阿薇怎么办?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爱吃吃喝喝,也不会功夫,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她要是知道了今日的事,是不是会怪我,是不是会很生气?会不会很害怕?怎么办” 赵清婉与赵云薇本就是情谊深厚,虽然赵云薇岁数上比她要大一点,可是平日里赵清婉总觉得自己武艺高强,就应该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赵云薇,故而总是将赵云薇当妹妹一般看待。 她只要一想到,是因为自己,害得柔弱的赵云薇要远嫁和亲,心中的痛苦和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赵清婉,本以为赵清婉的哭泣是因为与谢家子有缘无分,没想到竟是因着丽华郡主。 在赵清婉入殿之前,他便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而和亲一事上,本就是势在必行,这是两朝政/治上的交锋。 戎朝要的是宁朝的明珠,而陛下则是打算要戎朝的战神将军来迎娶,双方都提出了要求,可以说是基本上是要定局了。若不是今儿出现的这么一个意外,想来过不了多久,皇宫中便该开始筹备公主和亲一事了。 而如今出了这种意外,纵然陛下封锁消息,可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若是在公主嫁过去后,走漏了消息,只怕戎朝便要抓着这个把柄大做文章了。 而皇室中适龄又够身份的女子,唯有福慧公主和丽华郡主。 如今福慧公主不能和亲,那自然便只剩下丽华郡主这个人选了。先前宣召裕亲王入宫,他便猜到了。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这般情真意切的模样,心里想的是宁惠帝确实是极为疼爱福慧公主的,生在皇室,能够保持如此赤子之心,想来宁惠帝和皇后娘娘为其遮掩了不少风雨。 “事已至此,殿下心伤也无济于事。”楚延琛极少与女子独处,虽然他长得招花惹草的,但是却是极少有女子敢独自跑到他面前,一则是他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身居高位自带一股威严,寻常女儿家虽然是心生仰慕可却不敢凑上来,二则他日常里事务繁忙,家风严谨,纵然是到了适婚年龄,楚家对于楚延琛的婚事也是精挑细选,毕竟能够他们挑的不仅仅是楚延琛的妻子,更是楚家的当家主母。 故而,楚延琛对于安慰姑娘家这种事,今日可以说是头一遭了。 “至于丽华郡主是否会因此责怪公主殿下,想来是不会的,毕竟圣意难违,纵然心有不甘,也是对陛下”说到这里,楚延琛顿了一下,而后转了话头,“殿下不必如此伤心。” 赵清婉本就是心中心结难解,听着楚延琛这般说,更是认定了赵云薇定然是会怪她,又担心赵云薇往后会被欺负,这般又是急躁又是自愧,更是止不住那簌簌而下的泪珠,她平日里极少哭泣,尤其是在外男面前,更不曾露出过这般失礼的举动。 楚延琛见着因着自己的话,赵清婉倒是越发难过了,他垂下眼眸,小声地解释着:“臣见过那贺然靖,与之交谈过,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好男儿。殿下放心。” 赵清婉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当这时候,高公公带着秦院正走了过来,见着哭得满脸通红的赵清婉,高公公心头一惊,不由得看了一眼一旁的楚延琛,心中思忖,莫不是这楚大人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惹着公主殿下伤心了? “殿下,这是怎么了?”高公公疾步上前,躬身问询。 赵清婉伸手胡乱地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她摇了摇头,道:“无事,公公不必担心。” 高公公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赵清婉,见她气色尚算稳定,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而后移了脚步,解释道:“殿下,陛下担心您的身子,特地令秦大人来为您把把脉。” 高公公是知道宁惠帝的意思的,毕竟今日这事儿,怕是皇后娘娘那儿用了些下作的手段,宁惠帝担心伤了赵清婉的身子,先前本是打算处理好善后之事后,便去赵清婉的寝宫看看人。只是这事儿还未处理好,没想到赵清婉就来了。 如今,赵清婉又执拗地要跪在殿外小惩大诫,宁惠帝奈何不得人,便只得令秦院正先来给人看看。 赵清婉倒是没有任性,她也不想让宁惠帝担心,便是乖巧地伸手,秦院正躬身一礼,便蹲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搭着赵清婉的脉。 好一会儿,秦院正松开手,接到宁惠帝的紧急宣召的时候,他心头便咯噔一声,还以为这一位掌上明珠是出了什么岔子,如今这脉一把,悬着的心便就放了下来。 虽然脉象上略有紊乱,但是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心绪起伏太大,诱发的心脉波动,开一方安神药便是了,福慧公主的身子养得好,又是习武之人,若不是为了稳妥,甚至连汤药都不必喝,今夜好好睡上一觉便无恙了。 “殿下,一切安好。”秦院正温声对高公公回道。 听到秦院正的话,高公公松了一口气,这番答案他也算是能给宁惠帝一个好交代了。今夜这波折,宁惠帝的心情并不好,若是公主殿下再有个什么,只怕这宫中是要人人自危了。 “有劳秦大人了。”高公公扶了一把秦院正,低声道。 “秦大人,”赵清婉忽而间喊了一声,看到秦院正回过头来,她的视线迅速扫过面色霜白一片的楚延琛,而后小声道,“还请秦大人,也为楚大人诊上一诊。” 秦院正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一旁跪着的楚延琛,其实刚刚走到这儿,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人便是楚延琛,不必把脉,光是看气色,便知道楚延琛的情况不是很好。他不知道楚延琛为何会跪在这儿,但是作为宁惠帝的院正,他自然知道何谓不见不听不问。 好奇心太重的人,在这皇宫中,是活不了多久的。 楚延琛听到赵清婉的话,他不由得怔了一怔,而后抬眸看向赵清婉,其实他并不喜欢他人替他诊脉,他的身子情况,他自己了解,有些事,就不必让人知道了,毕竟他安康与否,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问题,更是整个楚家的问题。 虽然知道赵清婉应该是好意,但是这时候并不适合,楚延琛张了张口,道:“谢过公主殿下,臣一切安好,不必麻烦秦大人了。” 秦院正与楚延琛想得一样,他知道楚延琛的身份不一般,但凡今日他下手给楚延琛诊脉,只怕明日便有人上门讨教了。 见楚延琛拒绝,他躬身道:“殿下,楚大人无恙,您不必担心。” 赵清婉拧了一下眉头,她轻声道:“秦大人,连脉都未曾替楚大人切一把,怎么就能断定楚大人无恙?古语云,望闻问切,我观楚大人气色不佳,如何又是秦大人口中的无恙?” 秦院正抬眸扫了一眼楚延琛,目光微微闪动,一时间并未开口回复。 楚延琛未曾想到赵清婉今日竟是如此执拗,平日里听闻福慧公主聪慧过人,可是今日这般看来,却不若传闻里那般聪慧。他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其他的不用说,他现下还能跪得住,可以说是多亏了吴江给的药丸,但是药丸撑得住他的身子,却掩饰不了他的脉象,这脉一切,就怕明日流言蜚语漫天飞了。 秦院正在福慧公主灼灼的目光下,无奈地上前一步,对着楚延琛躬身行礼,道:“楚大人,得罪了。” 赵清婉垂下眼眸,遮掩住心中的些许想法,收敛了刚刚乱糟糟的思绪,心头轻轻道了一句抱歉。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平息 赵清婉虽然记不清当时混乱而纠缠的记忆,可是她却记得当时床榻上溅落的猩红。她知道曾楚延琛的身子应当不好,那么只要秦院正替他把脉,将此情况告知父皇,想来疼爱她的父皇先前做下的决定会有所改变。 自小在宁惠帝和皇后娘娘的呵护下成长的赵清婉并不知道,朝堂上的决断,并不会因为任何的宠爱而有变化。 她想得天真,但是现实却是极为残忍而冰冷。 “皎皎。” 宁惠帝从殿内走了出来,他面上的神情冷肃,眼中的神色似有莫名,秦院正尚未替楚延琛把脉,便听到宁惠帝的声音,他急忙站直身子,恭身一礼。 “臣见过陛下。” 宁惠帝挥了挥手,示意人不必多礼。他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赵清婉,又看了一眼恭敬跪着的楚延琛,走到赵清婉面前,蹲了下来,他看着眼中藏着不甘的赵清婉,伸手轻柔地拍了下她的额头,道:“皎皎,朕素来是说话算话的。” “朕先前同你说的,你要好好放在心上。”宁惠帝面上的神色始终是柔和的,他的语调也是轻轻柔柔的,仿佛是怕吓到赵清婉一般。 可是他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赵清婉抬眸对上宁惠帝的双眼,登时间让宁惠帝眼中的冰冷吓住,她抿了抿唇,半晌才恍惚地点了点头。 宁惠帝侧目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伸了伸手,一方柔软的垫子递了上来。宁惠帝将垫子放在赵清婉的面前,开口道:“虽说是小惩大诫,但春寒陡峭,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别受了寒。” 赵清婉垂下眼帘,她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垫子,半天没有动静,宁惠帝似乎知道赵清婉此时内心里的不甘,他低低地道:“皎皎,就算他今日死在这儿,你也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宁惠帝的声音很轻,轻微地连近在身前赵清婉都听不大清楚。 她抬起头,看着始终带着浅淡笑容的宁惠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赵清婉并不明白宁惠帝为何会如此执意将她下嫁楚家? 宁惠帝知道赵清婉心中有疑惑,可是他并未给她答案,而是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楚延琛,没有任何的言语。 “秦院正,公主可有大碍?” “回陛下,公主殿下一切安好。”秦院正迅速回道。 宁惠帝听着这答案,眸色稍暖,又看了一眼低着头,半晌没有动静的赵清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对着高公公,道:“高进,公主这儿,你好生伺候。”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恭敬地应道。 宁惠帝走至楚延琛身边的时候,他沉声道了一句:“皎皎这些年让朕宠坏了,你便多包容些。” “陛下言重了,殿下天真烂漫。”楚延琛是何等心思聪慧之人,不过是心思一转,便猜到了赵清婉之前的小算盘。 宁惠帝侧目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清婉,不再多说什么,而后便迈步离开。 等到宁惠帝离开之后,秦院正急忙躬身一礼,也匆匆退下。 清和殿外忽而就安静了下来。 高公公看着赵清婉并未用上那软垫,便又躬身劝道:“殿下,这软垫,是陛下的拳拳爱护之心,您……” 赵清婉的神思似乎沉浸在什么之中,并未回应。 高公公挪了下脚步,站在赵清婉的一侧,替她挡了挡风,对于福慧公主,高公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公主殿下性子好,待他们这些宫人也和善,平日里也不会为难他们,这宫中的上上下下都喜欢这位娇艳可人的公主。 楚延琛抬眸看了眼面上略显焦急的高公公,轻声开口道:“殿下,朝里朝外,都逃不脱一个身不由己。事已至此,还请殿下放宽心。” 他看着这般倔强的赵清婉,心头终究是不由得软了下来,温声安慰了两句。赵清婉不知道宁惠帝为何这般执拗决断,可是楚延琛却是知道的,左右不过是一个帝王心术。 想来宁惠帝是要借机动一动谢家了,那么要稳住楚家就是必然的做法。这一次他入了局,补偿一番是需要的,等到公主下嫁以后,加官进爵的旨意怕是也要来了。 自然,这一次的打压谢家,宁惠帝应该也有些许情绪。大抵是天下所有疼爱闺女的父亲的想法,便是‘我可以不让你们娶,但是你们不能自己不想娶’。谢家揣摩到了帝王的想法,却忽略了一个父亲的情绪。 赵清婉低着头,慢慢地伸手,将地上的软垫拉了过来,她小声回了一句:“楚大人,对不起。” 这时候,她似乎也慢慢地反应过来了。赵清婉是宁惠帝手把手教导起来的,并非是愚钝之人,只是这一日之间,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她无暇深思。 到了现在,她似乎是认了下来,只是心头的不甘和憋屈终究是挥之不去。 宁惠帝走到盛和殿的门口时,面上的柔和已然全部收起。盛和殿的门口有人守着,见到宁惠帝走近,守门的侍卫躬身行礼。 宁惠帝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此时盛和殿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服侍皇后的人都被拦在了殿外院子里,在夜幕下安安静静地跪着。 宁惠帝没有多看一眼,径直朝着内殿走去,一入了殿,便看到冷着脸坐在殿中的皇后娘娘。 她的眉眼处挂着尚未褪去的怒意,在她的脚下是一摊摔碎在地的瓷片。 皇后看到宁惠帝入殿,她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宁惠帝。 宁惠帝看着殿内的狼藉,他面上未有半分变化,绕过碎片,走了过去,开口道:“这么多年,倒是难得见皇后耍这么大的脾气。” 皇后娘娘眉头一皱,冷笑一声,回道:“不及陛下的手笔。禁足?呵,陛下是不是还想废了我这皇后之位?” 宁惠帝冷眼看了看皇后娘娘,沉声道:“皇后,慎言。” 听到宁惠帝的话,皇后娘娘冷哼一声,难怪自赵清婉回去后,最为疼爱她的皇后娘娘并未过去安慰,原是被宁惠帝禁足在殿中。 “天一亮,朕便会下明旨,将皎皎下嫁楚延琛。” 宁惠帝这话一出口,皇后娘娘面色微变,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厉声道:“陛下,皎皎要嫁的应是谢家。” “但是,今日,皎皎是与那楚延琛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一张床上。” 宁惠帝简简单单地吐出一句话,将皇后娘娘想要出口的话语噎了回去。 “不过是躺着……陛下,你也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发生的。”皇后娘娘想了想,还是挣扎着开了口,“虽说是众目睽睽,但也都是自己人……” “皇后,可是忘了今日在场的还有何相爷?”宁惠帝冷声反问。 皇后娘娘抿紧了嘴角,她眸中神色闪烁,眉眼间的怒意褪去,染上一抹狠厉,道:“君要臣死……” “皇后,你逾矩了。”宁惠帝的神情愈显冷淡,看向皇后的目光更是清冷。 “嫁给楚家,也还好。楚延琛这人,在世家大族里,是出了名的优秀,倒也配得上皎皎。” “可是,他身子不好!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死了,那皎皎……”皇后恨恨地开口反驳。 “若是那般,皎皎到时候若是再看上了谁,再嫁便是。” “陛下说得轻巧,可这不是委屈了皎皎?”皇后的眼眸中带着泪花,心疼地道。 “事到如今,还谈什么委屈?”宁惠帝面沉似水,眸中透出一抹不虞,“往后,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别在皎皎身上倒腾!没的伤了她的身子!” 一想到今儿那查出来的什么迷梦香,宁惠帝心头便涌起一阵怒火。 “若不是陛下要将皎皎远嫁和亲,我又何必出此下策!皎皎是我的心头肉,我又怎么舍得伤她?”皇后眼眸发红,哽咽着道。 “然后呢?你们谢家干的好事!呵……”宁惠帝只要想到谢家如此避之不及,一股莫名的厌恶油然而生。 “好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今日朕来,是通知你一声,皎皎将会下嫁楚家。你的那些心思都给朕收起来,这段时间好好看着皎皎,不要让她出宫了,省得节外生枝!” 听着宁惠帝那夹带着火气的话语,皇后半晌没有开口,她垂眸落泪,想着是自己将皎皎推到另一个火坑里,这心里仿佛就像是搅进去了一堆刀片,痛苦不堪。 “皎皎现下如何了?”皇后娘娘幽幽地开口问道。 宁惠帝叹了一口气,道:“人在清和殿外跪着,说是做错了事,就要小惩大诫。” “什么?”皇后娘娘愣了一下,不由得惊声道。她看了一眼宁惠帝,气恼地便要往外走。 “皇后!”宁惠帝冷声唤了一句,“皎皎这般,便好。皇后,莫要一错再错。” 他说着,迈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宁惠帝又转身看向皇后娘娘,面有疲色地道:“玉莹,你不仅仅是皎皎的娘亲,也是勤暄的母后,更是朕的皇后。这点,你好好想想。” “地上,这一片乱糟糟的,你别踏进去,省得伤了你。”宁惠帝像是倦极了,他的面上透出一抹苍老,摆了摆手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且先歇歇,明日再去看看皎皎。” 说罢,他就转身往外走。宁惠帝与皇后娘娘可以算是少年夫妻,皇后娘娘是当时的宁惠帝自己挑出来的皇后,这么多年下来,两人倒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因而,宁惠帝也了解皇后娘娘,口硬心软,只要他露出一丝的虚弱无力,她便会退一步。 果然,见到宁惠帝这般模样,皇后娘娘便怔怔地站在原地,而后无奈地坐了下来…… 翌日,宁惠帝下达明旨,福慧公主下嫁楚家楚延琛,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而这一切的震惊喧哗都在跪了一宿沉默出宫的楚延琛的意料之中。 在楚延琛踉跄脚步,虚乏无力地走出宫门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外候着。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当断则断 楚延琛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家的马车,想来车上应该是父亲在等着。他稍微整了整衣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许,这才走了过去。 车旁的车夫见到楚延琛,急忙上前行礼,小心地扶了一把人。 楚延琛入了马车里,眼前一晃,他的身子略微不稳,身边一只手扶住了他,楚延琛顺着手力坐了下来。 车内的人确实是楚大老爷。 楚大老爷扶着人坐下,他随即提起一旁温着的药壶,倒了一杯出来,递送到楚延琛的面前,小声道:“先把药喝了。” 楚延琛接过药碗,药碗的温度适中,他抬了抬药碗,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他苍白的面容上涌起一抹异常的红晕,而后精神似乎也好了些许。 注意到楚大老爷紧张的注视,楚延琛抬眸看向人,看着人面上难掩的疲惫,他心头涌上一抹歉意,沙哑地道:“父亲,对不起。” 马车缓缓行进着,楚大老爷见着楚延琛缓缓褪去红晕而后呈现出一片苍白的脸色,他沉默许久,叹息道:“是父亲对不住你。” “近年来,我放任旁支做大,给你留了不少麻烦。”楚大老爷的神色间带着些许惆怅,而后苦笑着道,“都言千年的世家,谁又能懂世家的难处,如今咱们楚家是烈火亨油,如坐针毡。” 楚延琛低着头看着自己苍白而修长的手,仿佛是看到了无尽的杀戮和肮脏,他轻声道:“父亲,现下这般是意外,却也算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楚家跳出困局的机会。” “皇室忌惮世家,世家之间相互算计,楚家嫡脉凋零,虽然位居世家之首,看着是花团锦簇,可是实际上却是危机四伏。为父放任旁支做大,只是想着能够百花齐放,成为你的助力。我总想着给他们一个机会,却不曾想旁支某些人目光短浅,争权夺势,不仅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反倒是拖累了你。”楚大老爷苦笑着自嘲道。 他作为楚家家主,掌握着一切消息,纵然是这些年放了权,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武先生只以为楚大老爷性子软和,慈不掌兵,却不知道楚大老爷是为了楚家的未来着想,暗地里给了旁支资源,培育旁支。只是顾及颇多,故而有些动作不能做得太明显。对于旁支某些人的小心思,他便睁只眼闭只眼,当做看不到,也算是自污名声,留了个把柄给皇室。 楚家明面上旁支不成气候,但是暗地里楚大老爷确实是培育了些人出来,散落着入朝为仕、在野经商,楚家的暗线,便是这般形成的。 “只是想不到寿安会让立明闯下如此大祸” 楚大老爷看着楚延琛清瘦的模样,想着这一副担子要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阵心疼。先前楚延琛下手清理旁支,他知道的时候,气的不是楚延琛的下手狠辣,而是楚延琛瞒着他下手。这事,何必脏了这孩子的手,搅和着旁支们对楚延琛心怀怨恨。 也怪他这些年太过优柔寡断,才拖了这么久。如今宁惠帝一道明旨,更是将旁支的怨恨凝聚到了楚延琛身上。 “无妨,父亲不必担心,这般结果,倒也好。先前的隐患都过了明路,好歹,咱们楚家也是皇亲国戚了,”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笑,缓缓地道,“况且,谢家这一次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帝王之怒,可不是一般的损失可以平复的。 “父亲,子瑜如何了?”楚延琛将满腹的心思收敛,沉声问道。 楚大老爷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又给楚延琛倒了一杯温水,小声道:“人是没什么,就是吸入了不少迷梦香,大抵今晚是要在梦里翻天覆地一宿了。” “是我不好,若不是叮嘱了一句,子瑜也不会回去当值,或许便也不会遭这么一劫了。”楚延琛心头涌起丝丝歉意,当时要是让楚延熙直接回去便也好了。 楚大老爷摇了摇头,道:“都是旁人的算计。” “不说这些了,你且回去好生休养,哑医已经等着了。其他的事,你不必担心,一切都有为父在。公主,”楚大老爷沉吟片刻,才轻声接着道,“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性子” 感觉到楚大老爷心头的担忧,楚延琛主动接过话头,他的脑中浮现先前那倔强的身影,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道:“殿下性子爽朗,并不难相处。父亲不必担心。” “明旨下达,婚期也近了,让母亲做好准备,免得委屈了公主殿下。”楚延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意有所指地道,“今日,陛下在明旨下达之前,召见了戎朝使者团。” 楚大老爷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想了想,而后道:“想来这一次,陛下对戎朝提出的要求,是做了退让。” “丽华郡主,远嫁和亲,和亲的对象将是贺然靖。”楚延琛的声音很轻,可是吐露出的消息却是震撼人心。 “看了和亲的旨意应当很快也会下了,和亲之日,不会太远。你和公主殿下的婚期之前,丽华郡主便会踏上和亲远嫁之路。”楚大老爷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楚延琛。 娶了公主,他们楚家的身份地位怕是一时间将会水涨船高,风光无限,尤其是楚延琛,将会成为各方的焦点。 “你娶了公主后,陛下大抵是要给你提提官位,如今,科考在即,算一算时间,恰好便是你和公主的大婚之后,或许你会成为宁朝最为年轻的科考官。”楚大老爷伸手轻轻拍了拍楚延琛的肩膀,低低的话语落在他的耳畔,道,“怀瑾,这个位置,你须得好好斟酌,好好把握。” “是,父亲放心,我知道。” 马车内楚家父子的对话,可以说是将宁惠帝的心思摸了个透,这只言片语,未曾流露出丝毫,若不然,便要掀开一场轩然大波。当然,如今的谢家已然是暗涌澎湃。 谢嘉安凝视着面前的祖父,他的眼神定定的,没有丝毫的神采。 “祖父,为何?今日这般对待皎皎,祖父,我错了,你可以罚我,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皎皎是无辜的,她” 谢嘉安艰难地吐出这一些话,他的眼中透出一抹痛苦,脑中浮现在宫中看到的那一幕,仿佛是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呼吸困难。那一股恶心感与歉疚感,以及被生生剥离美好情愫的疼痛感,混杂在一起,成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此刻的他就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痛苦而窒息。 “文卿,不是祖父非要这般做,是皇后娘娘逼得祖父不得不行此手段。”谢相面上一片冷然,他对上谢嘉安的双眸,语调平稳,“今日,在公主床上的,不是那楚延琛,便就是你。” 谢相没有解释,今日这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他本是以为那会是楚延熙,却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人换了个,这结果便是天差地别。而何相的出现 谢相微微垂眸,他的心中升腾起一抹疑惑,或许,陛下在这事儿里,也动了手脚,若不然如何会这般巧合呢?如今,损失最严重的便是谢家,失了宫中埋着的线,还给陛下留了把柄,只怕接下来一段日子,谢家在朝中的人是不好过了。 “那为何不能是我?”谢嘉安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的双眸中带着委屈和气恼,这些年,他一直都是顺风顺水,骤然间得了这般挫折,自然是受不住。 “因为,陛下不许。”谢相看着一脸不甘的谢嘉安,冷声回道,“谢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了,嫡公主出自皇后,嫡皇子也是出自皇后,或者应该说未来的陛下与谢家关系密切,而谢家更是当今世家中举重轻重的一位,你说,陛下还会允许你娶了公主吗?” “你会是谢家下一任的家主,若是昨儿躺在公主床上的是你,今日明旨下达你娶了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朝堂上不可能再有所晋升,意味着你皇后姑母要意外病逝,意味着陛下要清算谢家了!”谢相的声音不由得提了上来,字字句句越发尖锐,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扎进谢嘉安的心坎。 “你要娶公主,是要搭上这一切吗?” 谢嘉安难堪地垂下头,他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这一双手保养得极好,若不是他身处在权势富贵的谢家,他或许便是如同那地里的农夫一般,苦苦煎熬 谢相看着痛苦不堪的谢嘉安,心头微微一软,起身走过来,他伸手搭着谢嘉安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大男儿何患无妻。就当殿下,与咱们谢家无缘。” 谢嘉安沉默不语,谢相知道他不过是一时之间想不通,毕竟谢嘉安是他一手培育起来,对于谢嘉安的性子,他总是把握得到的。 “殿下那儿,文卿,如今明旨已下,为着殿下好当断则断。”谢相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而是迈步出了书房,独留下谢嘉安一人。 谢嘉安知道谢相这话的意思,只是他舍不得,他与赵清婉青梅竹马,这多年的情谊,如何当断则断?他低着头,脑中思绪纷乱,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打湿了他的发丝,些许发丝贴在他的脖颈处,令他看起来沧桑而憔悴。不一会儿,低低的哽咽声响起,一滴泪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皎皎”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见面 春光明媚,花团锦簇,正是丽华郡主,哦,不对,应该是明珠公主踏上和亲路途的日子。 繁华威仪的送嫁队伍从京都的内城一路蜿蜒出城,那荣盛至极的架势,令两旁的京都百姓五味杂陈,既有艳羡,也有好奇,更有怜惜不甘 楚延琛看着送嫁的队伍出了城门,慢慢远去,面上的神情一片淡漠,眼中带着些许复杂。他侧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城墙,在墙后,顺着风,隐约可以看到飘舞的裙衫,那儿伫立着一道芍红色的身影。 他略微浮荡心神,知道那是前段时间一直被禁足在宫中备嫁的福慧公主赵清婉。福慧公主和丽华郡主两人姐妹情深,今日,赵清婉会来,是意料之中。只是 楚延琛的眼角余光瞥见墙角下一闪而逝的谢嘉安,沉默了片刻,好一会儿,与身后跟着的重九吩咐了一声,便只身一人,悄无声息地朝着城墙上头行去。 赵清婉怔怔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已经看不到送嫁马车的蜿蜒长队,她的眼角滑落两行泪,很快又伸手抹去,勉强扯出一抹笑,喃喃自语道:“不能哭,阿薇一定会过得好的,不能哭,阿薇” 话是这般说的,可是她眼中的泪水却是控制不住,簌簌地落下,赵清婉泪眼模糊地盯着城门,看着那什么都看不到的队伍,一时之间心神有些恍惚,明艳的面容上梨花带雨,莫名带出了一丝凄然。 不过是短短一段时日,她仿佛是历经了一场极为痛苦的蜕变,当初的那一场意外而造就的后果,在谢嘉安的避而不见,在皇后娘娘的闪烁其词,以及宁惠帝的强硬决断下,赵清婉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权宜行事罢了。 而这只是开始。 “今日风大,殿下站在风口处,对身子不好。”那道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声音,骤然回响在她的耳畔。 赵清婉面上的神情一凝,她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自那日意外之后再也未曾见到的谢嘉安。 他一如过往的清雅风仪,翩翩青衫,素雅高洁,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关切,纵然是清瘦了许多,但在温暖的阳光下,依然带着令人心折的神采。 风起云荡,吹动两人身上的环佩,隐隐绰绰地流露出叮当声。 赵清婉抬眸对上谢嘉安的双眼,两人均未开口,只是沉默以对。他们的双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对方熟悉却又陌生的模样,曾经的记忆袭上心头,这时候,才恍然发现对方似乎不大一样了。 谢嘉安静静地看着赵清婉,幽深的目光里蕴含着许多赵清婉看不透的东西,再也不若曾经的清澈透亮。 “殿下。”他唤道。 赵清婉这才注意到他没有如过去那般亲昵地喊她“皎皎”,而是客套生疏的“殿下”。一股刺痛感从心底涌起,青梅竹马的记忆,一点点地流淌过,赵清婉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记性这般好,可是今日,她却发现原来她记得与谢嘉安的点点滴滴。 从第一次有记忆以来见面的‘哥哥’,以及成长过程中的嬉笑打闹,及至约定终身的‘文卿哥哥’那些年的年少情谊,最后都被‘殿下’两字打破,这轻飘飘的两字仿佛是裹挟着冰石的冷水,在这温暖的日头下,兜头泼了她满身,让她从过往的虚幻中清醒过来。 赵清婉垂下眼眸,轻声道了一句:“多谢,谢大人关心。” 谢嘉安的身形微微一顿,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成长了不少的少女,眼中的情愫在掩饰不住的时候,又沉沉地敛在了心头。 “谢大人” “殿下”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同时停了下来。谢嘉安看着赵清婉面颊边尚未拭净的泪痕,心中一颤,轻声道:“殿下,请说。” 赵清婉垂着头,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平静地道:“谢大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请说。”谢嘉安眼中浮起一丝慌乱,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从容淡定,话语里没有丝毫波澜。 “当日的意外,你可是早就知晓了?”赵清婉将困扰在心底的不安问出口,她没有抬起眼,不敢让人看出她此刻的软弱和害怕。 谢嘉安抿紧双唇,半晌没有回话。他想告诉她,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耳边回荡起自家祖父曾经说过的‘为了皎皎好,当断则断’,脑海中又浮现娘亲的哀求和父亲希冀的眼神 明旨已下,福慧公主嫁给楚家子的日子也近了,到了如今,他否认又如何?不过是徒增两人的痛苦罢了。 “是。”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回答。 赵清婉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仿佛是不敢相信,却又仿佛是早有所觉,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接着道:“那一份算计,可、可有你” “殿下,这就是朝堂。”谢嘉安狼狈地别开脸,避开赵清婉的目光,而后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答案。 但是,这一句答复在赵清婉的心底,无疑是一个肯定。她自嘲一笑,这一抹笑太过心酸,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呈现出来,让人看着无端心疼。 谢嘉安压着心间的酸楚,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温润的笑,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题道:“殿下,宁戎两朝初定盟约,戎朝定会礼遇明珠公主,明珠公主会安然无恙的。你莫要太过担心,保重” “好了,你不要说了。”赵清婉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她红着双眼看着谢嘉安,现下她看着人,想着刚刚远嫁而走的‘明珠公主’,只觉得讽刺和懊悔。她不怪其他人,要怪就是怪她自己太过天真,牵累了无辜的阿薇。 沉寂的城墙上,微风习习,偶有叶落微响,而赵清婉与谢嘉安之间却是相顾无言,两人之间不过相隔咫尺,但却怎么都无法再走近。 忽而间,一道脚步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赵清婉看到一道人影自一片璀璨之中走来,面上的神情虽然清冷,可是眼中却带着一闪而逝的担忧。 “殿下,时候不早了,臣来接殿下回去。”楚延琛大步走了过来,他来得并不晚,不过是在一旁悄然候着一阵,此刻眼见着赵清婉情绪略微失控,这才走了出来。 行至赵清婉身边,自然而然地站在她的身侧,一身的芝兰玉树,与袅娜娉婷的赵清婉,当真是一对令人赞叹的璧人。 只是这一幕,落在谢嘉安的眼中,却是极为碍眼的。 谢嘉安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延琛,很快移开了目光,看着未有丝毫抗拒的赵清婉,唇边露出一抹怅然,道:“原来殿下是在等楚大人。” 赵清婉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是要吐尽曾经的留恋,而后平静地点了点头,微笑着道:“嗯,驸马体贴。” 她从容地称呼楚延琛‘驸马’,谢嘉安面色微白,却颔首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浅淡的伤感,很快便消失不见,低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搁两位了。” “臣恭送殿下,与驸马。”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艰涩。 赵清婉也听得心口发紧,她的手轻轻一颤,只觉得心间丝丝缕缕的寒意搅动,在这温暖的日头下,都让她觉得冷。她侧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道:“咱们走吧。” “好。”楚延琛柔和地应了一声,他伸手拉着赵清婉的手,走下城头。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与楚延琛两人离开的背影,那交握着的手落在他的眼里,让他半晌没有移开双眼,直到人走下城头的石梯,他的唇边才绽开一抹苍凉的笑容。 赵清婉面上带着强装出的笑颜,跟着楚延琛走。楚延琛的手微凉,可是却很有力道。修长苍白的手指看起来很漂亮,她的小手被他包裹在内,她不知道楚延琛为何会出现,但是刚刚楚延琛的出现,确实是缓和气氛,也给了她从容离开的借口。 楚延琛带着赵清婉下了城楼,走过一小段青石道,便停下了脚步。 赵清婉也停了下来,她看着回身过来的楚延琛,忽然想到自己刚刚与谢嘉安的独处,又想着楚延琛的解围,不知怎么的,心头一阵发虚,低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他会在那里,我们就说了两句话,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递来一张帕子。 赵清婉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便见楚延琛一脸平静,淡淡地道:“殿下,擦擦脸吧。” 她看着眼前的帕子,慢慢地伸手接过,擦了擦面颊。 突然,发间似有触动,赵清婉抬眸,便见楚延琛白瓷般的手指捏着一根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入她乌黑的发里,长长的流苏坠了下来,在她的面颊边微微飘动。 赵清婉伸手轻轻掠过发间,冰凉的玉簪,温润的触感,不用看便知这只簪子价值连城。 她的眸子带着惊喜,以及莫名的疑惑,看着楚延琛,张了张口,尚未来得及出口询问,就听得往后退了一步打量她的楚延琛开口道:“玉簪配美人。臣见这只簪子很是精巧,与殿下极为般配。” 赵清婉怔了一下,她倒是想不到楚延琛竟然会送她礼物,只是听着‘玉簪配美人’这一句话时,她下意识地看向楚延琛,阳光下的男子,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玉冠乌发,面如冠玉,正所谓是陌上人如玉,世无双公子。 “美人?谁能比得上第一美人楚家子”赵清婉话才出口,便登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当着未来夫婿的面调侃他,面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尴尬,摆了摆手,“那个,我、我不是” 楚延琛走近一步,面上的笑容依旧是柔和的,就连眼底都带着一抹温柔,以及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包容,含笑叹息道:“在臣的眼里,殿下的美,无人可比。” 赵清婉从不知道有人可以将赞美说得如此惹人心乱,又令人欣喜。这一抹奇异的情绪将她先前的伤感与酸楚都驱散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楚延琛并不想让赵清婉无所适从,故而敛去眼底的笑意,轻声道:“殿下,回宫的马车在那儿候着,臣送你过去。” 赵清婉愣了一下,她顺着楚延琛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一顶马车在候着,她随着楚延琛走过去,才走近,便看到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小丫头,是妙锦。 妙锦见着赵清婉与楚延琛走来,她的面上流露出一抹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而后道:“殿下。” “妙锦,你怎么”赵清婉早先是一个人出宫的,并未带着妙锦。 妙锦笑着走上前,凑近赵清婉,小声回道:“是驸马爷通知奴婢来接您回宫的。” 赵清婉回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她看着身旁这一位世间难得的优秀男儿,心头涌上一抹浅淡而莫名的复杂情绪,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是却令她冰冷的心坎微微暖和。 她想,这人会是一个好夫君。 赵清婉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抹笑,轻声道:“听闻前些日子,你身子不适,不知道如今是否都好了?” 楚延琛的双眸里闪过一抹诧异,不过很快便又蓄满笑意,温声道:“无碍,让殿下担心了。” 赵清婉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她听到楚延琛这话,就点了点头,道:“哦哦,那就好。你看着好像瘦了不少,要多吃点。我,我就先回宫了。” “好,谢殿下关心。”楚延琛看着仓皇逃上马车的赵清婉,面上的笑越发明显。 等到马车行远了,重九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楚延琛,小声地问了一句:“公子,你这是在哄媳妇吗?” 楚延琛敛去唇角的笑,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重九,道:“只是看不得小姑娘伤心罢了。” 重九撇了撇嘴,喃喃低语道:“那么多小姑娘,对您爱而不得,可伤心了,也没见您看不得,哎哟” 他捂着肋骨,怒目瞪着身旁的瑶六。瑶六收回剑柄,没好气地道:“公子哄媳妇,关你什么事?你问这么细干嘛?再啰里啰嗦的,小心公子让天枢来找你聊聊。” “我这不是怕公子没经验,想着给公子参考吗?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公子走了,快快,跟上。”重九指了指走在前方的楚延琛,对着欲要拔剑的瑶六道。 而后两人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另一头,马车里的赵清婉心绪起起伏伏,脑子里的思绪纷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是阿薇的离去,一会儿是谢嘉安的应答,一会儿又是楚延琛的身影。 “殿下,驸马爷看着清清冷冷的,人还是很体贴的。”妙锦笑着倒了一杯花茶放置在赵清婉的面前,又将小几上的点心移了过来,“这些东西,都是驸马准备的。” 赵清婉握着茶杯,温热的触觉,将她微冷的心绪暖和起来,沁香的花茶,宁心静气,她纷乱的思绪也慢慢地沉静下来,她苦笑了一下,是时候该将一切痴想都断了。有些事,她早就知道了,不过是执着地想要谢嘉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罢了。 如今,过往种种,都已经过去了。很快,她要嫁人了,不该有的情愫和妄念都该放下了。这般也好,总算令她绝了心思。 “是的,驸马很好。” 所以,她不该辜负了这一份好,赵清婉的眼种闪过一抹浅浅的涩然。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宜嫁娶 六月初八,宜嫁娶。 这一日,正是福慧公主的大婚日子。 这一天,阳光明媚,璀璨若金子的光点洒满了大街小巷。京都的街道旁,堆满了眉开眼笑的百姓,处处可听的都是恭贺与祝福声。满目的青葱树木,更是衬得那铺陈出来的大红绸缎色泽亮丽,冶艳夺目。笼在金金灿灿的阳光下的长长队伍,令人心生敬畏,可是洒向周边的喜钱与喜糖,又将这一份冷峻打破,让人眉开眼笑。 宁惠帝在百姓的心中是一名仁君,故而连带着对于宁惠帝最为宠爱的福慧公主,百姓们也是心怀敬爱的。而楚家虽然是世家,但是并未苛刻过百姓,尤其是楚延琛位居高位,行事公正严明,更兼他长得一派谪仙模样,宁朝的百姓普遍都有爱美之心,因此对于楚延琛的观感极好。 这么一双璧人的天赐良缘,宁朝百姓自然是带着满满的祝福。一大早便堆在京都街道两旁,等着看新郎迎娶新娘过府。 此时的宫中同样是一派的喜气洋洋,无论当初的赐婚是源于何种原因,及至如今,都无可回头。 皇后娘娘看着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儿,明眸似水,皓齿朱唇,端得是美艳不可方物。她走上前来,细细地端详着赵清婉,眼角略微湿润,眼眶泛红,拉起赵清婉的手,往她的手腕上套上一对镯子。 赵清婉低头看了一眼,是一对彩凤金丝镯。 “一眨眼,皎皎就要嫁人了,”皇后娘娘温柔地抚过赵清婉的鬓发,她的眼中带着怜惜和不舍,“是母后对不住你,才让母后的皎皎受委屈了。” 赵清婉听着皇后娘娘的话,她心中一酸,双眼潮热,泪花在眼中打转,不是不曾怨过皇后娘娘,在最先明白那不是意外的时候,她是埋怨的,是不甘的。可是那是疼爱她的母后,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她好,她又如何怪得了? 想到今后她不能再如过往那般,在母后的身边撒娇胡闹,想着要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的心中便升腾起一丝忐忑不安。 “也不知你父皇怎么想的,非要让你入了楚府,在府中与驸马一同生活,生生空置了公主府。”皇后娘娘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压抑不住的怒气。 赵清婉面上露出一抹笑,似是不在意皇后娘娘口中所说的‘入楚府,与驸马同住’,她轻轻扯了扯皇后娘娘的手,乖巧地拉住皇后娘娘的手,握在掌心间,娇声道:“母后,父皇此举自然有他的道理,况且,楚大人为人周到,母后不必担心。” “哪儿能不担心?”皇后娘娘低下头,看着面上尚未褪去天真青涩的闺女,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但很快便又隐去,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母后给你准备了一队武婢,你尽可带入楚府。如若他们有所冒犯,你尽管带着人回宫来,母后给你做主。” 赵清婉听到皇后娘娘的话,不由得噗呲一声笑出来,平日里皇后娘娘是最重规矩的,最看不得她舞刀弄枪,倒是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会给她准备武婢。可这举动更是体现了皇后娘娘的一腔爱女之心,赵清婉垂下眼眸,她轻轻靠着皇后娘娘,带着浅浅的哭腔,道:“母后,你不要担心,儿臣武艺高超,那楚延琛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如何能够欺负得了儿臣?” “你不懂”皇后娘娘的眼神深沉,但到了口边的话并未说出口,她只是轻轻地抚过赵清婉的额角,而后收敛心绪,笑意盈盈地道,“我让周姑姑跟着你,你用惯的人也都跟着你出去,母后的令牌留给你,你随时都能回宫来,不论是否宵禁,但凡你想回来,都可以回来。” “母后,周姑姑是服侍您的,儿臣不用”赵清婉没想到皇后娘娘会将跟随她多年的周姑姑随她出嫁。 “有周姑姑在你身边帮衬着你,照顾着你,母后才能安心一些。” “娘娘,吉时要到了。”正当这时,殿外的宫娥喊了一声。 皇后娘娘停了口,她伸手将那一柄坠金长扇递了过去,轻声道:“愿吾儿一生如意顺遂。” “母后!”赵清婉一把抱住皇后娘娘,眼中的泪珠打转着,而后颤巍巍地落了下来,她哽咽着呼唤着。 皇后娘娘抱着赵清婉娇小的身躯,脑海中浮现着赵清婉自小到大,或笑或哭的各种场景,心中的不舍到了极点,在宫娥再三的催促下,她才无奈地放开手。 她伸手轻轻地拭去赵清婉面上的泪痕,而后又从袖中抽出一支小小的玉瓶,放置在赵清婉的掌间,低声道:“皎皎,你的身子如今不是孕育子嗣的最好时机,这药,是母后专门让太医研制的,既能避免又能调养你的身子你与驸马洞房前用上一枚便好” 皇后娘娘的话虽然说得略微含糊,可是这其中的意思却很是明白,赵清婉面上一阵燥热,她沉默地握紧手中的玉瓶,悄然收进袖中,而后胡乱地点了点头,眼神凌乱地应了一句:“嗯,儿臣、儿臣晓得了。” “走吧,吉时要到了。母后送你出去。”皇后娘娘替赵清婉整了整衣裳,而后看着赵清婉举起长扇,半遮住娇艳的面容,她带着赵清婉踏出大殿。 赵清婉未曾想到殿外候着的人不仅仅是要跟随她出嫁的宫女们,还有宁惠帝以及一众皇子。 按着规矩,宁惠帝应当是在正殿里,等着赵清婉来叩谢圣恩,可是对赵清婉宠爱至极的宁惠帝,全然不顾规矩,亲自带着皇子们来到赵清婉的寝殿外候着。 礼部官员自然是有满腹的规矩要说,但是谁让宁惠帝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满腹的规矩也只能咽了下去。 “皎皎。”宁惠帝看着款款走来的赵清婉,肃然的面上流露出一抹伤感和不舍。他的身旁站着一众年岁不同却难掩天潢贵胄气势的少年。 “儿臣,见过父皇。”赵清婉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就屈膝行礼。只是举在面前的长扇并未放下,这是规矩,这长扇遮面,唯有新郎能让她放下。 宁惠帝看着赵清婉露出来的微红双眼,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道:“皎皎,朕送你出门。” “父皇,这不合规矩。”赵清婉垂下眼,她心中酸涩,知道父皇此举是为了昭示她的地位。 “皎皎,就是朕的规矩。”宁惠帝沉声应了一句。 二皇子赵勤暄走上前一步,他看着赵清婉,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舍,轻声道:“皇姐,你放心,可没有礼官会如此不开眼地在今日谏言。” 赵清婉看向二皇子,她的眉眼神色柔和,亲昵地道:“二弟,往后,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那些老头尽是给你布置作业,你要是做不完,就别做了,父皇要是罚你,你就去公主府避避。” 听着赵清婉这般大喇喇的说法,宁惠帝也并未有任何的不虞,面上的神情倒是越发慈祥。他与皇后相对看了一眼,在赵清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两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幽深。 “三弟,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事想说的,你不要堵在心中,可以找二弟或者四弟说说,也可以遣人来找皇姐,皇姐只是嫁出宫,但还是在京都里的。”赵清婉知晓三弟赵勤志性子胆小懦弱,心思细腻,平日里有事也都是闷在心中,不敢多言一句。 而四弟赵勤明倒是不同,性子敦厚,处事想法都是大大咧咧的。 “四弟,你也别老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二弟,你看着点他们俩,莫让人欺负了。”赵清婉习惯性地叮嘱着,她日常里与这三个皇弟,相处得极为融洽,在天家之中,是难得的姐弟情深。 三皇子赵勤志沉默地走上前,秀气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怯弱,抬头看了一眼赵清婉,便又低下头,而后才小心翼翼地道:“皇姐,他要是欺负你,你回来,我、我们帮你出气。” “对对对,皇姐,你放心,有我们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四皇子赵勤明挥了挥手,浓眉大眼的面上露出一抹坚定的神情。 赵清婉听着自家弟弟们的话,心头微微一暖,她抿唇一笑,而后朗声道:“你们可不要小瞧了皇姐,皇姐武艺高强,楚大人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宁惠帝和皇后娘娘看着姐弟几人和乐融融的模样,眼中的幽深褪去,覆上了一层暖和。 “陛下,娘娘,再不走,要误了吉时了。”高公公看了一眼时辰,小声提醒着。 “走吧。”宁惠帝的语调里带着一丝说不出意味的情绪。 赵清婉在帝后并皇子的相送之下,浩浩荡荡地前行。 内宫门外,一行迎亲的队伍恭恭敬敬地候着。作为今天的主角,楚延琛一身大红喜服,长身玉立,站在队伍的前方。 他的姿态端庄,一举一动,让人赏心悦目,平日里楚延琛穿得素雅内敛,或是清雅的浅色,或是沉稳的玄色,从未穿过如此鲜亮的艳色。故而,这一袭的大红喜服,着实是衬出他与往日不同的风采,仿若是傲雪红梅,令人惊艳。 楚延琛面上看着沉稳,可是藏在袖中的蜷握着的手掌,倒是渗出了不少细汗,隐隐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 候着的队伍极其安静,不过众人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被风姿卓越的楚延琛吸引,等到宫中的鼓乐奏响的时候,队伍里的人才迅速收敛心神。 吱呀一声,厚重的内宫门缓缓打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良缘 大红的鸾车从宫中缓缓驶出,威仪的长队伍沿着大红绸缎铺就的大道呈现在众人面前。 高公公看着在内宫门前候着的迎亲队伍,他躬身一礼,笑着上前一步,道:“恭喜驸马爷,殿下刚刚向陛下和娘娘跪恩辞行,陛下和娘娘心中难舍,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陛下和娘娘本是要亲自送殿下出门,只是礼部尚书痛哭跪请”高公公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无奈,想着刚刚白发苍苍的礼部尚书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规矩 高公公看着鸾轿旁跟着的三位皇子,遂又低声提点道:“驸马爷,陛下是极看重您的,遂令三位殿下代他送行,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对着高公公拱了拱手,道:“谢过高公公。” 高公公这一番话,既是点明了公主殿下缘何来迟的原因,又将殿下在陛下心中的重要地位说出来,以免楚家无意间冒犯了公主殿下。也算是给楚家卖了个好。 楚延琛看向宫门口的三位站着的皇子,躬身一礼,二皇子颔首示意,却并未上前洽谈,此时时辰也不早了,楚延琛并未再耽搁时间。 鼓乐奏响,喜钱和喜糖混着大红色的花瓣漫天飞舞,随着喜炮的轰隆作响,便见楚延琛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骏马昂扬。 “皇姐,我们出发了。”二皇子凑近鸾轿,低声说了一句。 坐在鸾轿里的赵清婉透过垂下的红绡,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方楚延琛俊朗的背影,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三名皇子齐齐上马,鸾轿在宫人的簇拥之下,逶迤前行,穿过宫门,朝着楚家行去。 喧闹的街道,不绝于耳的祝福声,加上丝竹喜乐,闹得赵清婉头昏脑涨,所有的伤感都让这一阵又一阵的喧嚣打散,到了最后下鸾轿的时候,赵清婉已然是一片浑浑噩噩。 入了楚府,反而安宁了许多,并非是宾客不多,只是都知道这嫁入楚府的福慧公主身份不一般,入府的宾客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失礼姿态。故而,在楚府里,宾客一众倒是极为安静有礼,不像是参加婚礼,倒是有几分上朝的严肃感。 这一份肃然,在三位皇子到来的时候,更是浓郁到了极点。 婚礼的进程依旧,赵清婉踏过红绸,随着楚延琛入了正厅,她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不得不说,这人的姿态真的是得天独厚。这一身的喜服衬得他更是英姿卓越,令人心折。 赵清婉的心神簇生,也或许是今日吃得少,一时间脚下一绊,她微微一软,险些就跪了下去。 走在她身旁的楚延琛不着痕迹地伸手扶了一把,他低低地道了一句:“殿下,小心脚下。”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一丝金玉之音,落在赵清婉的耳畔,令她心头一荡,面颊上不由地燥热起来。她举着长扇的手未放下,臂膀处似乎还能感觉到楚延琛刚刚扶住时透进来的微凉手温。只是这分明是微微发凉的温度,但是她却无端觉得灼热一片。 赵清婉尴尬而无措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解释了一句:“谢谢,我、我这是饿得腿软了。” 两人的一扶一搭,不过是须臾,只是在旁人看来,却是亲密无间。 “据说,楚大人早就倾心殿下,这才不顾一切地向陛下求旨赐婚。” “我原以为,那不过是谣传,如今看来,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公主殿下这般美人,谁能不动心” “对对对” 厅内的窃窃私语在喜乐之中此起彼伏,众人面上都是难掩的笑意,以及一丝好奇。只是在这众人之中的长身而立的谢嘉安,面上却是不同于旁人的喜庆,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却是一抹苦笑,眼中覆盖着一层阴翳。尤其是看着楚延琛与赵清婉两人间的互动,他面上的苦笑都敛去了,微微垂下眼,似不想再看这刺眼的一幕。 高堂正礼,这一次,宁惠帝可以说是给足了楚家面子,无论是婚后公主不入公主府,而是入楚府做新妇,还是如今的寻常新妇之礼,都未曾以天家身份高高在上。 这般做派,自是让来宾众臣看在眼中。对于楚家的地位,众人心里多有斟酌,只是一些老臣似乎早有所觉,并未有丝毫的惊诧。 何相看着那一双璧人依着唱礼一俯一拜,他笑吟吟地端起手边的茶杯,眼神瞟过那一脸淡漠的谢家子,他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道:“难得糊涂呐……” 这一段日子,谢家门人在朝堂上,宁惠帝多有发落,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疏远了谢家,虽然并未落井下石,但也是静观其变,看看这谢家是否是真的失了圣心。 但是,何相知道,宁惠帝看似倚重楚家,又削减谢家,不过是为了一个制衡。 何相看了一眼面上始终带着浅淡微笑的谢相爷,又看了看高堂之上满面春风的楚大老爷,低头喝了一口茶,心中长叹一声,想来宁惠帝是要立太子了,谢家,这分量十足的外戚接下来可是要水涨船高了…… 在最后的唱礼与鼓乐声中,这一场盛大的婚礼落下了帷幕,寻常人家里的闹洞房,在这儿却是没有人不开眼地闹腾,毕竟三位皇子坐镇,谁又敢去闹宁惠帝心尖尖上的宝贝闺女的洞房。 虽说酒宴上的酒菜是上等的,奇怪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喝多了。楚大老爷看着由人引进新房的一对新人,他的面上绽开一抹微笑,看了一眼兀自愣神的谢嘉安,以及面上始终带着得体微笑的谢相爷,心头略微怅然。 这一场婚礼,楚家看似风光无限,可是这风光之后的步步危机,谁又能明白呢?谢家,宁惠帝若真是厌弃了谢家,这一段时间,便不会削减谢家力量,一切都是为了给接下来的立太子铺路。 楚大老爷又看了一眼人群中应对自然的二皇子,心中明白,很快立太子的旨意便会下来,而谢家,作为太子的母族,宁惠帝如今的压制,不过是怕仆强主弱,却并非是要废了谢家。毕竟总要给太子留下一些可用人手。 也不知,娶回福慧公主这一尊金佛,对于他们楚家来说,是锦上添花,还是烈火亨油? 入夜,楚延琛一身酒气地将扒拉在自己身上的楚延熙交给跟随着的小厮,听着楚延熙醉意十足的絮絮叨叨,不外乎就是那些歉意和愧疚的话。 “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都是我对不住你,才害得你”楚延熙扯着楚延琛的衣袖,含含糊糊地叨唠着。 眼看着这人胡话越说越远,楚延琛急忙开口截住楚延熙的话头,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怪你,没人怪你的。” “磨台,把二公子带回去,喝点醒酒汤,让人早点歇下。”楚延琛挥了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厮,将人带走。 “是。”身材魁梧的磨台大步走了上来,一把将人扶住,便往回走。 “大哥,我还没和大哥说完话,你是谁啊,放手放手我要和大哥秉烛夜谈,你别扯我”楚延熙挣扎着想要脱开磨台的手,抬头看向一脸微笑的楚延琛,凄厉地喊着,“大哥,大哥,我不走” 磨台面无表情地拖着人朝外走去。 秉烛夜谈?在大公子的新婚之夜?大老爷和二老爷要是知道了,不打折二公子的腿才怪!磨台见楚延熙挣扎着厉害,他皱了皱眉头,干脆利落地扛着人就往二公子的院子跑去明早,二公子醒来,一定会感激他的 楚延琛看着楚延熙远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应付一个酒鬼挺折腾人的,尤其是应付一个恨不得黏在人身上的酒鬼,真的是身心俱累。 “咳咳。”一道轻微的咳嗽声在夜里突兀地响起。 楚延琛并未有丝毫的惊诧,他转身看去,在这院子里,有重九他们守着,不是熟人,不可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儿。 果然是一名熟人。只是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儿,楚延琛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们的关系,平日里都是会避讳的,虽说今日是他的婚礼,这大大小小的官员到场并不奇怪,但是这般私下相见,怕是有点不妥。 “你怎么来这儿了?”楚延琛看着步步走近的人,开口问道。 吴江看了看四周,而后面上扯开一抹笑,道:“恭喜恭喜。” 楚延琛并未接话,他定定地看着吴江,便见吴江面上带出一抹浅浅的尴尬,抓了抓脑袋,道:“我也没打算这时候来找你,就是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偏偏时间又不能晚,托其他人的话,我又怕出了纰漏,就干脆自个儿来了。” “是什么事?”楚延琛放轻声音,他知道吴江是个知晓轻重的人,若不是确实是事有急切,应不会这般乱来。 吴江凑近楚延琛的身边,又看了一下四周。 楚延琛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担心,这儿有重九他们,没其他人。” 吴江这才从袖中抽出一个玉瓶,塞到楚延琛的手中,低声道:“这个,给你。” 楚延琛揭开瓶盖,飘出一丝清浅的香气,倒出来一看,里边是数枚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药丸。 他将药丸放回瓷瓶里,一脸莫名地看着吴江。 “这是?” 吴江别开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低地道:“你前段时间,动了真气,牵出了你痼疾处的毒,这药是清毒的,得用个一年半载,对你身体有好处,就是” 他吞吞吐吐着,眼神微飘,看着楚延琛认真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嘀嘀咕咕着道:“就是,服药期间,你媳妇怀不上” 楚延琛脸色微黑,送礼送药什么,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没见过送这般药丸的。 “不是,你别生气,听我解释”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并蒂 楚延琛沉默地盯着吴江看,他知道吴江不是一个会胡来的人,那么这一份新婚礼物,想来也不是送来消遣他的。 吴江抓了抓头发,在楚延琛的注视之下,小声地解释着:“你也知道的,清毒嘛,药用得总是有些偏的,我这不是怕影响你们俩的娃吗?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你们俩就算有了娃,也容易夭折,勉强生下来,很可能会带着胎里病,喂喂喂,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不是诅咒你的,你可以去问问你身边那个哑医,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情况,肯定也是认可我的” 吴江看着楚延琛那一脸不虞的模样,急忙摆摆手,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楚延琛抿了抿唇,他将手中的瓷瓶收起来,上次动了真气,而将痼疾里的毒素诱发了出来,这事儿,他没让家里人知晓,唯一的知情人也就是吴江。毕竟他这痼疾复发,若是让哑医知道,楚大老爷必然也是知道,这时候,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低头沉吟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了。重九,送客。” 隐在后方的重九大步走了过来,吴江愣了一下,而后在被重九拖走之前,他不由地叮嘱着:“记着服药啊你今晚洞房前就要服药,用药就用个一年半载就好”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略微僵硬,不过终究是没有再回头说些什么,还是好生将药瓶收好,在要入新房之前,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悄然倒了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药并不苦,甚至还带着一丝桂花蜜的香甜。 楚延琛知道这是吴江专门调整过味道了,他扯了扯唇角,知道吴江上心,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入了新房。新房里的丫鬟们并不多,福慧公主身边陪嫁的嬷嬷和丫鬟留在屋子里的也不多,只有寥寥数人。 楚延琛看了一眼,守在赵清婉身边的,最为醒目的也就三两人,一个是严谨端庄的周姑姑,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他见过,也知道这是皇后娘娘专门拨给赵清婉的贴身姑姑。而另两个是年纪不算大的丫鬟,一个看着淑惠,一个看着憨厚。大抵应该是赵清婉的贴身侍女了。 屋子里红烛大明,到处都贴着喜字,红彤彤一片,端的是喜庆。 入了房,楚延琛便示意瑶六他们给人赏了银子,而后简单地说了两句,便让人退了出去。先前的礼仪都行了一遍了,这时候,也不过是等着他这个新郎官入房。 好在外边的宾馆都识相,并未与他多灌酒,甚至都不曾多聊两句,生怕是耽误了这一对新人的春宵一刻。 周姑姑在离开屋子之前,还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楚延琛,新婚夫妇的合卺酒尚未饮下,只是楚延琛此刻发了话,让人退下,她虽然是皇后娘娘赐予公主殿下的管事姑姑,但这时候也不好反驳。她回看了一眼赵清婉,却见褪去了长扇的赵清婉轻点了下头,示意她们顺着意思退出去。 周姑姑唇角微微一笑,便带着丫鬟们出了新房,而后将房门轻轻带上。 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唯有那一双大红喜烛在滋滋作响,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唯有这一对新人在红烛之下,慢慢靠近。 楚延琛轻轻地走过来,他的脚步很轻,但是落在赵清婉的耳边,却令她的心头一跳一跳的。她微微垂着眼,褪下长扇的面容上一片绯红,她瞥见自己大红色的衣裳,以及那步步靠近的身影,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地红润起来。 “殿下。”楚延琛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声音略微低沉,仿若清玉入水,带着一丝缠绵。 赵清婉只是这么听着,便觉得心头燥热,脸上热得仿佛是要烧起来了一般,就连耳根子都浸在了沸水中,红扑扑又火辣辣的。 “怎、怎么了?”她嗡嗡地回了一句。 楚延琛见她一脸桃红,唇边不由得绽开一抹清浅的笑,他走至赵清婉的身边,温声开口道:“殿下,府中备了一些红豆粥,您请用些。” 他说着,便将刚刚从瑶六送来的食盒里的粥盅递了过去。楚延琛知道赵清婉一日未进食,想来此刻应该是腹中空虚,只是这时候喊一桌子饭菜来的话,怕是会损了公主的颜面,便悄然让瑶六去厨房带了好克化的软糯红豆粥。 赵清婉抬眸看向楚延琛,以及楚延琛白皙修长的手上端着的红豆粥,她嗅着鼻尖的香甜气息,空荡荡的腹中似乎虚鸣了一声,先前妙锦和元宝也给她递了些许吃食,只是当时她心绪波动,半分胃口都没有,到了后来,整套的流程走下来,她浑身疲乏,更是吃不下。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端着白瓷碗的楚延琛,香甜软糯的红豆,清隽秀雅的夫婿,以及温声软语的关怀,勾勒出一抹秀色可餐的诱惑。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下意识地点点头,伸手接过这一小碗红豆粥。她的手触及楚延琛的手,她的手很热,仿佛是裹在暖炉中的棉花,绵软而又火热。而楚延琛的手却是冰凉凉的,似乎是一块冷玉雕成的精致物什。 一热一冷,赵清婉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殿下,是冷了吗?”楚延琛并未多想,他看了一眼虚开着的窗子,便转身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将窗子阖上。 赵清婉拿着勺子轻轻地搅动了一下红豆粥,她的双眸看着返身回来的楚延琛,咽下口中香甜细软的红豆粥,轻轻地道:“你,可以喊我皎皎。” 她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仿佛是与那红豆粥融在了一起,这一句话,隐隐地流出一抹害羞和悱恻之意。赵清婉一时间甚至不敢抬眼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看着已然空了的粥盅,而赵清婉却还低着头拿着勺子搅动着空气,他微微一笑,伸手将赵清婉手中的空碗抽走。 “皎皎,还要再吃点吗?”楚延琛沉声问了一句。 赵清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搅和着空气。她的面颊不由得又是火热一片,看着楚延琛长身玉立的身影,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不了,夫、夫君,你可要用点?”赵清婉有些别扭地喊了一句。 楚延琛回头,便见到站在身后的赵清婉,他放下手中的白瓷碗,而后道:“皎皎,喊我怀瑾即可。” “皎皎,是有何事吗?” 赵清婉刚刚走过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是看着楚延琛的背影,她就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这时候楚延琛一问,她却是脑子一蒙,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对上楚延琛的视线时,赵清婉眼神一飘,扫过桌上的酒壶看,她随意地伸手一指,道:“我有点渴了,想喝那” 她说着,便伸手将桌上的酒壶捞了过来,慌乱地揭开酒壶的盖子,就着壶口灌了老大一口下去。这酒并不辣口,相反很是醇厚清甜,赵清婉刚刚喝的时候,不过是掩饰自己的慌乱,但是当这酒入了口以后,她不由得砸吧了下嘴,又就着壶口喝了一大口。 赵清婉的动作太快,楚延琛来不及阻拦,他也想不到赵清婉竟然会这般饮酒。眼见着赵清婉灌了半壶酒下去,他急忙伸手拦了一把。 这酒,叫醉美人。味道清甜醇厚,半分辛辣浓烈都没有,似乎不是酒水,倒像是浆果茶水。但是这醉美人的后劲却是十足,寻常人用上三四杯便有了醉意,而这赵清婉却是豪饮了半壶进去。也不知赵清婉的酒量如何 楚延琛看着眼神迷离的赵清婉,心头一颤,想来这公主殿下的酒量是不怎样的了。 “皎皎,咱们不喝了,回去休息,可好?”楚延琛小心翼翼地将赵清婉抱在怀里的酒壶抽出,放置在一旁的桌上,声音轻柔地哄着人。 赵清婉直愣愣地盯着楚延琛,她忽而间一把扑进楚延琛的怀里,抱着楚延琛,嘀嘀咕咕着道:“我想喝,好好喝哦” 楚延琛伸手拥着人,婚服交缠在一起,夹杂着一股清雅的香气,酒气以及陌生男子的气息充斥在赵清婉的周边,嗅得她晕乎乎的。褚色夹金绣的纹路在烛光下闪着淡淡的光,炙热的气息让人红了眼。 “咱们明天再喝,好吗?”楚延琛的呼吸轻轻地拂过赵清婉的脖颈,令她浑身虚软。 赵清婉抬眸看着楚延琛,她的脑中茫茫然地一片空白,身子微微僵硬,依偎在楚延琛的怀里,听着楚延琛温柔的嗓音,她心底涌起一抹欢喜,一丝委屈,糅杂在一起,翻涌成一抹说不出的滚烫的甜蜜。 “好。”她呆呆地应了一句。 楚延琛揽着人,带着她往床边走去,赵清婉迷迷糊糊地随着人,脚步踉跄地走过去。到了床边,赵清婉脚下一绊,险些跪了下去,楚延琛伸手拉了一把,赵清婉靠在楚延琛的怀里。 屋里的红烛衬得浆白色的窗纸一片朦胧,如烟,似雾。窗外的夜风吹得窗纸略微鼓动,耳畔依稀能听到檐下娇花摇曳的声音,簌簌的,仿佛隔得很远,带着些许懵懂,像是在梦里。 赵清婉抬眸看着楚延琛,她的脖子有些僵硬,升腾起一丝酸麻感,可是她却不舍得挪开视线,檐下的娇花在风中一点点地摇晃着艳红。 烛光下,眼前的男子,面若冠玉,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微笑,这浅浅的笑,仿若是月色下陡然绽放的昙花,美得令人惊艳。赵清婉伸手抚过楚延琛的面颊,她的手绵软而又温热,慢慢地拂过楚延琛微凉的面颊,而后触过他白皙的脖颈,落在他的衣襟上。 楚延琛的眼神略微深沉。他伸手轻轻拉开赵清婉不安分的小手,凝视着她,他的衣袖擦过她的手腕,带来一股哆嗦的痒意。 “皎皎。”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丝说不出意味的沙哑,让赵清婉的心底翻涌起一抹异样的潮意,一点一滴的热气从心坎中往上冒,她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滑过耳际,淌过细腻的脖子,带来一阵微热。 赵清婉的脑子略微有些迷糊,不知怎的,忽而想起指引嬷嬷给她的教导,那令人耳红面赤的书册,她的双眼蒙上一层浅浅的水色,笨拙地扯着楚延琛的腰带,磕巴着道:“嫁、嫁于萧郎,凤凰、凤凰台上,长生风月你、别怕” 听着赵清婉这话,再看着快要把他的腰带扯成死结的小姑娘,楚延琛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他伸手握住赵清婉的手,指尖微凉,拂过赵清婉的脖颈,道:“皎皎,是你别怕。” “我我我才没有。”赵清婉倔强地反驳着,她的手在楚延琛的身上摸索着,在发现自己怎么都扯不开楚延琛的腰带时,她气恼地双手一拽,用力扯了一下。 ‘撕拉’一声,那精致的绣着金色纹路的腰带被拽断。 赵清婉手上一空,整个人撞进楚延琛的怀里,将人撞得,一同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她迷糊地抬头呆呆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楚延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对上赵清婉迷茫的双眼,他的手指灵巧地一搭,将赵清婉腰间的腰带解开,而后将人拉进怀里,身形一转,他的指尖剥过那缠绕着的系带,大红的衣裳层层脱落,赵清婉的身子一僵,感受到楚延琛近在咫尺的呼吸。 “此生定不负皎皎。”他的声音在赵清婉的耳边显得极为缥缈,可是这其间的柔情蜜意,却又似一汪水波般,在空气里柔和地荡漾开来。 赵清婉心头涌上一抹浅浅的暖意,双眸的水色潋滟,无论楚延琛这话是否是在哄她,但在此刻,终究是用了心的。此时,两人已是坦裎相见,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赵清婉的身子微微颤抖,楚延琛将人拥进怀里,一股暖意回荡。 “皎皎。” 床幔落地,殷红的布绦长穗安落在地,静得仿佛能听到檐下娇花随风摇曳的声音。良久,屋里一双双花攀枝烛台上,雕着龙凤的喜烛缓缓地淌下一颗红泪,似要惊起一春缠绵的美梦。 锦衾滑腻,贴在肌肤上,带起一丝麻麻的战栗。他的唇落在她身上带来一瞬间的窒息,身体慢慢地滚烫起来,仿佛要熔在丝丝烈焰中,这吻,深而绵。后心处却奇异地透出一丝凉意,赵清婉的身子一缩,似乎要化在他的怀里。赵清婉侧过头,眼神迷蒙,瞥见的是一方亮红,漫天匝地的红染鸳鸯,只余他和她,她情不自禁地仰头,从喉间低低地逸出一声嘤咛,而后猛地一躬,疼痛骤然传来。他的手紧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另一只手滑过她光洁的背,温柔地吻去她淌下的泪珠,蜿蜒而下,唇齿啮住她的耳垂,脖颈,渐渐地深入愈来愈远的迷蒙里。 轻轻重重,赵清婉的身子仿佛是在潮涌的浪潮里沉浮,她的思绪凌乱,无力地攀抱住眼前的人,似乎听着自己说了什么,而那沉沉的回答她却怎么都听不清,痛楚与欢愉交缠着,一切都隐隐地显得不真切,然而却是实实在在的。不知怎的,两行清泪从赵清婉的眼角滴落,一道轻柔的吻覆盖住她的唇,身体里的热烈释放而出,一夜无眠,正道是春宵苦短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般配 清晨,曦光透过窗子,赵清婉的意识一点点地被曦光照醒,她转了转身子,身子一转,便滚入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身子转动,扯得半床锦被缓缓滑开,露出她身上点点嫣红,清凉的气息袭了过来,令她微微一哆嗦,意识便完全清醒了过来。 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地扯过锦被,遮住她光洁的后背,赵清婉抬头看去,便见着笼罩在光影之下的男子剪影,她离得近,那一份清隽更是清晰,淡淡的光晕映在他的眉眼间,甚是温暖,带着一丝如玉如琢的温润。 昨夜里的点点滴滴,登时就浮上了心头,赵清婉面上一片郝然,心中微感羞涩。 “皎皎再歇会儿,先前娘派人来,说是昨日累了一天,今日就不必这么早去见安了。”楚延琛的声音不大,夹杂着数分慵懒。他的面上神情不若往日里的清冷,反而是一派的温柔。 这一丝温柔更显得他清朗无比。 赵清婉低下头,面上带着一丝涩然的笑,她这才发现自己依偎在楚延琛的怀里,楚延琛虽然是个文臣,她以为那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可是这般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才发现楚延琛虽然看着清瘦,可是身上却是半分都不文弱,薄薄的肌理覆盖着筋骨。 她不由得伸手抚过楚延琛的胸口,这般筋骨,倒不若是一般的文弱书生,反而像是习武之人。赵清婉疑惑地看了一眼楚延琛,却是一眼撞入楚延琛带笑的眸中。 “看来,皎皎果然是比较喜欢动手的。”楚延琛的眼中带着宠溺,并不在意赵清婉的动作。 赵清婉面上一片绯红,脖子上也开始泛起红,她偎近被子里,尴尬地道:“不是,我不是这样,就是” 楚延琛并不是一个喜欢逗弄人的人,他见赵清婉这般窘迫,便也不再调笑,而是正了正神色,开口解释道:“皎皎是在疑惑,我怎么不是一个文弱书生吗?” 赵清婉微微一愣,她没想到楚延琛会说的这般直白,只是对于楚延琛来说,这事儿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他坦然地继续道:“世家子弟,本就是弓马娴熟,习武之人不在少数。我自小根骨不错,自然也是习武读书,两不耽误。只是后来,家中发生了些许意外,我受了伤,落下了痼疾,便也就习不了武,因着痼疾,身子骨也就弱了些,时节转换之际,总是要病上一场。” 楚延琛低头看着出神倾听的赵清婉,微微一叹,道:“故而,旁人便也就觉得我只是一介文弱书生。” 赵清婉从未想过楚延琛还有这么一遭过往,她心思一动,本是想要问上一句时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是看着楚延琛面上的怅然,她便又将到口的疑惑咽了下去。而后又想着楚延琛本该是个康健之人,因着意外而成了文弱书生,想来心中的不痛快总是有的,她笨拙地伸手拍了拍楚延琛的臂膀,郑重地道:“往后,我会保护你的。” 楚延琛低头看着赵清婉眉眼处刚刚褪去了青涩的风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将人揽进怀里,道:“皎皎不必担心,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保护皎皎,我也是做得到的。” 赵清婉身形略微僵硬,似乎还是有些许的不自然,她垂下眼,并未接上楚延琛的这话,而是小声地问了一句:“好像时辰不早了,虽说爹娘疼惜,但总不能坏了规矩,咱们是不是应该去见见爹娘了?” 她并未显露出丝毫高贵身份而带来的傲气,倒像个普通新妇一般,温柔体贴。 楚延琛眼中流露出一抹柔和,虽说这福慧公主看着性子爽朗,但是毕竟是天之骄女,下嫁楚家,他先前便也担心是否是会仗着身份而略显傲慢,如今看来,这位公主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福慧’。 他没有阻止赵清婉的举动,低声道了一句:“好。我着人进来帮你梳洗。” 屋外的仆从早就候着了,得到屋内主人的吩咐自然便迅速入内。 周姑姑带着妙锦和元宝替赵清婉沐浴梳洗时,看着赵清婉身上落下的印记,周姑姑眉眼弯弯,妙锦和元宝相对一眼,面上带着一抹羞涩,可是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丝丝的喜意。 赵清婉虽然觉得身上乏力得很,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倒也未曾有多么不适,看着妙锦和元宝的窃窃私笑,她没好气地斜睨了一眼,面上却也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晕红。 等到开始梳妆时,候在一旁等着的楚延琛走了上前,忽而伸手接过妙锦手上的眉笔,沉声道:“我来吧。” 妙锦惊诧地看了一眼楚延琛,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福身一礼就退到了一边。 楚延琛手执眉笔,躬身替赵清婉细细地描摹着,神色间满是认真。赵清婉抬眸看着楚延琛,她只以为这一场婚礼,不过是楚家的万不得已,她也曾想过自己嫁入楚家后,或许会与楚延琛相敬如宾,却不曾想会是这般亲昵? 她的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柔软,低声问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楚延琛执着的画笔收了起来,看着宛如远黛的眉峰,他唇边荡起一抹浅浅的笑,轻声回道:“双鸳鸯字怎生书?” 赵清婉认真地盯着楚延琛看了一会儿,她的眉头微微拧起,而后心生疑惑地道:“怀瑾,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不是这段日子,而是” 她说不清应该是什么时候,可是这般看着楚延琛,一股熟悉的感觉便涌了上来,她先前并未认真想过,此时好生想了一番,便觉得定是曾经见过面的。 楚延琛听赵清婉这般询问,他放下眉笔,淡然地开口问道:“皎皎,不知阿青后来是否受罚了?” “阿青?”赵清婉愣了一下,尘封的记忆随着这个称呼顿时涌了出来,那一年,她困在树上,遇上了一名惊为天人的小哥哥 “是你!”赵清婉惊喜地喊了一声,她的双眸亮堂起来,眉眼弯弯,欣喜地道,“阿青没有受罚,前两年,阿青到了年纪,许了人了。” “当时,还得多亏你帮了我一把,不然阿青定然是要受罚的,父皇和母后怕是也要罚我抄规矩了。”赵清婉想着当时的情景,忽而回想起当时的楚延琛的面色便不大好,又想着先前楚延琛说的意外,她迟疑了一下,道,“那时候,我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楚延琛心思细腻,自然明白赵清婉这话里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淡然道:“自是没有。” “殿下,时候不早了。”周姑姑见赵清婉似乎忘了时间,她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 赵清婉看了一眼天色,急忙站起身来,道:“怪我,又忘了时间。怀瑾,咱们去见爹娘吧。” “不急,我已经派人过去说了,皎皎不必着急。”楚延琛笑着看着慌张迈步出门的赵清婉,安抚道。 两人梳整了一番后,便缓步走出房门。门外日头高照,落叶娇花在这日头下都显得喜气洋洋的,庭院里笼罩着光晕,淡淡的暖色充盈,青石板上都褪去了日常的清冷,显出一份难得的热闹。 楚延琛与赵清婉相携而出,在日光下,可以看出楚延琛的面色略显疲乏,但是双眸清亮,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 他牵着赵清婉温软的小手,微笑着正色道:“听陛下说皎皎怕热,过两日,咱们就去郊外避避暑。” “倒也不是那么怕,是父皇太过细致了。”赵清婉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兴师动众。 楚延琛摇了摇头,想着先前宁惠帝话里语间的暗示,他侧目看了一眼一脸沉静的赵清婉,素来听闻宁惠帝和皇后娘娘待这位福慧公主是恩宠有加,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份恩宠。 “陛下体恤,给了婚假,过两日陪同皎皎去避暑,想来会别有一番趣味。” 赵清婉一怔,体会到楚延琛话语里的调笑,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娇羞。她抿了抿唇,半晌没有开口。 两人转过回廊,入了正厅,厅里一派热闹。府上的仆从们早就分列在旁候着新婚夫妇,楚府上的主子不多,自然也是知道这位少夫人的身份尊贵,半分都不敢怠慢。 等到人入了正厅,喝了茶以后,楚大老爷一脸和蔼地让人起来,楚大夫人温声与赵清婉闲谈了数句,楚家二房并未多言,一家子安安静静地看着新婚夫妇,递了见面礼以后,不过是多看了楚延琛两眼,尤其是楚延熙,那一双眸子几乎是要黏在楚延琛身上,惹得赵清婉心中嘀咕。 听闻楚家这位二公子,性子天真烂漫,最是少年意气,与楚延琛似有不和,如今看来,似乎有那么一丝苗头。可是仔细看看楚延熙的神色,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并未让人多有留下,随意谈了两句,便让人回去好生歇着。 看着楚延琛和赵清婉这般般配的模样,以及赵清婉那一副爽朗贴心的性子,楚大老爷心中涌起一抹安慰,他与楚大夫人相对一眼,唇边露出一抹笑,而后又看向欲言又止的楚延熙,沉声叮嘱道:“子瑜,这段时间,你就莫要打扰你大哥了。” 楚延熙张了张口,在柳氏的注视之下,将满腹的话语都咽了下来,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大伯,我晓得了。” 他其实也只是关心楚延琛罢了,只是想着自己这次是给楚延琛惹了不少麻烦,便也不敢再胡乱说话。 另一头,赵清婉与楚延琛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她侧头看了一眼楚延琛,想着刚刚正厅里的情景,她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可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 楚延琛似乎察觉到赵清婉的疑惑,回了房中,他便吩咐下人送了早膳上来,而后一边用膳,一边斟酌着道:“皎皎,是有什么困惑吗?” 赵清婉是知道楚延琛本是楚家二房的亲生子,后来才过继给了长房,而那楚延熙便是楚延琛的亲弟弟,按理说这亲兄弟,感情上应是会更好些,只是平日里听着消息,这位楚二公子,与楚延琛似乎并不对付。 “二公子,似乎不大高兴。”赵清婉想了想,言语委婉地道了一句。 楚延琛听到赵清婉的话,他微微一笑,略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子瑜性子犟,平日里二叔与婶婶管教甚严,且总是喜欢与我相比,因此子瑜总是有些不服气。” “他心性简单,有什么想法便就出现在面上。他待我,心中关切,但却又不想让我知道,平时看起来便显得别扭。想来昨日他喝多了酒,闹腾了些,二叔和婶婶训斥了他一番,故而今日才这般不虞。”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解释,她注意到楚延琛在说到楚延熙的时候,话语间便显得柔和不少,对于那位二公子到底是不是真心关切并不知晓,但是楚延琛对于那位二公子,倒确实是兄弟情深。 她点了点头,附和着道:“这性子,像个别扭的小娃娃。” 楚延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皎皎这话,可别在子瑜面前说,让他知晓了,怕是要生一阵子闷气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最是不虞旁人将他当做孩童看待。” 赵清婉眨了眨眼,笑吟吟地点了下头,而后道:“我晓得了。保准不在他面前说,你放心。” “不必这般刻意,就算偶尔说了也没事,子瑜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吃顿饭的功夫,便就忘了。皎皎,往后在府中,不必拘束,父亲和母亲都是和善的人。”楚延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状似无意地道,“你若是想要回公主府,也尽可回去。” 赵清婉的反应很敏锐,她迅速摇了摇头,道:“楚府这里很好,你若是想去我的公主府看看,改日我就带你去。” 楚延琛深深看了一眼赵清婉,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而后道:“午后,便要入宫谢恩,皎皎若是困了,可以再歇一会儿。” 赵清婉自然地回了一句:“怀瑾看起来似乎更累,要不然一同歇一歇?” 这话出了口,屋子里一片安静,而一旁的周姑姑更是低下了头,不敢看向两人。 楚延琛挑了挑眉头,他低低笑了一声,道:“既然皎皎邀请,那,恭敬不如从命。” 赵清婉让楚延琛拉着往屋子里走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急忙摆了摆手,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可能累了,毕竟昨夜你都没怎么睡不是,我的意思是” “嗯,可是皎皎昨夜同样一夜未眠,想来这时候是困乏了。” “不是,我就是想我们一同睡一会儿,午后入宫才会有精神。” “嗯,对”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宫中温情 午后,小睡了一觉起来的赵清婉,果真觉得精神更加好了些许,而楚延琛看起来,似乎气色也好了些许。她想着先前楚延琛的打趣,小声轻哼了一声。 楚延琛看着这般娇艳姿态的赵清婉,心中只觉得十分可爱。 “待从宫中回来了,我再给皎皎赔罪,可好?” 赵清婉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只是楚延琛给她的感觉太过美好,气氛太过融洽,才让她松了心神,露出这么一番亲昵的娇憨姿态。 “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让人听了,还以为我跋扈欺人。”赵清婉嘟囔着,话这般说着,她却还是伸手握紧楚延琛的手。 她确实怕热,楚延琛的身子总是凉凉的,或许是曾经的意外,使得他气血不足,握着的手冰凉凉的,在这燥热起来的天气里,牵着很是舒服。 “苍玉山清爽,此时青翠绵延,最是秀美。”楚延琛感觉到赵清婉那因为燥热而略微不耐烦的情绪,他笑着将人拉过来,他知晓自己身上的温度素来比较低,故而揽着赵清婉入了怀。 赵清婉转了下头,调整了下姿势,自然地靠在楚延琛的怀里,那微凉的感觉令她舒适了不少,她轻轻蹭了下,而后低声道:“嗯,往年我也去过,行宫里还留着我惯用的物什。不过,这一去俩月,你你是朝廷重臣,长时间不在,是不是不大好?” “陛下许了我半月婚假,你暂且在苍玉山避暑,我休沐的时候便去陪你。”楚延琛解释道。他作为朝廷重臣,能有半月婚假,已然是陛下恩赐。寻常人也就是七日假期,而若是身居要职,有时甚至连七日假期都休不到。 陛下宠爱福慧公主,他这驸马爷算是沾了光了。 赵清婉不是一个黏人的小姑娘,心中清楚轻重。她点了点头,道:“这天儿一日比一日热,要不,让娘一同去避暑,你说好不好?”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这般说话,他唇边勾起一抹笑,道:“爹在京中,娘是不会离京的。” 赵清婉忽而从楚延琛的怀里挣扎出来,面上带着一抹不好意思,道:“那你回头回来,我是不是也该随你回来?” 楚延琛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伸手拂过赵清婉的额角,眼中带着一丝宠溺,温声道:“皎皎是不一样的,皎皎去避暑,是陛下旨意。” “况且,看皎皎受苦夏之累,我又怎么忍心?” 赵清婉脸上一阵燥热,不过须臾就红了起来,她总以为楚延琛是一个清冷高傲的人,可是成婚以后,却发现这人与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与她言语,这话里仿佛是抹了蜜水,丝丝缕缕的甜蜜,沁入她心底。 恰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宫门大开。 赵清婉低着头,面颊发红地拉着楚延琛下了马车,宫中一片安宁,这一座宫宇,她是那般熟悉,可是不过短短一日,她再回到这里,却仿佛生疏了不少。 她微微侧头,看着站在身边的楚延琛,赵清婉抓着楚延琛的手,缓步朝前,轻声道:“怀瑾这般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她的眼中带着一抹探究,与楚延琛的缘分,可以说是孽缘。但楚延琛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以为自己与他是有十来年的青梅竹马之谊,而不是只有数面之缘。楚家是世家之首,世家势大,并不用讨好皇室,故而对于楚延琛的言行,她心中略有疑惑。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眼中透出一丝意味不明,温声道:“皎皎,你既嫁入了楚家,便是我的妻。在陛下和娘娘那儿,你是福慧公主,但在我的面前,你的身份只是我的妻。呵护妻儿,本就是大丈夫所为,皎皎不必担心。” “但你所想,但我所能,必让你如愿。” 不说赵清婉身份尊贵,纵然是寻常人家,既然入了他们楚家家门,只要不是犯下大过,自然是要好生护着。他们是娶妻亲,又不是结仇,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赵清婉心头一颤,她沉默片刻,而后抬眸看向楚延琛,低声道了一句:“若我要习权谋之术呢?” 虽说宁朝朝风开放,对于女儿家的束缚并不多,但是朝政之事,多数人还是觉得女儿家少参与的好。赵清婉这话,有三分是自己的真心话,而七分则是意在试探楚延琛的底线。 楚延琛转过头来,他的视线对上赵清婉,清透的眸色仿佛是一汪澄澈的泉水,一眼望去,深透人心,但是再细细端详,却是望不到底。 “若是皎皎有此心,我自是倾力教习。只是,”楚延琛垂下眼眸,遮掩住眸中的些许复杂情绪,“此生,唯愿皎皎不必用上权谋之术。”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丝的惆怅和怜惜。 两人在长廊中走着,宫中很安静,后边跟着的内侍与宫娥都低着头,远远地缀在两人身后,对于小两口的谈话,是半分都不敢入耳。 赵清婉听得出楚延琛的潜台词,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眼中带着点点亮光,她拉紧楚延琛的手,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一点,呢喃着道:“怀瑾,是一个心善之人。” “我很幸运。” 须臾间,两人入了清和殿。 在殿外候着的高公公看到一团和气行来的新婚夫妇俩,他面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上前迎了过来,道:“殿下,你们可算来了。陛下一早上就在念叨着殿下呢。” 赵清婉并未离开楚延琛的身边,而是亲昵地站在楚延琛身边,而后笑吟吟地道:“高公公,只有父皇在吗?” 高公公领着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三位皇子听闻您今儿回来,一早上就匆匆忙忙来了。陛下见着他们来,还不大乐意呢。” 他的眼神扫过楚延琛,看着赵清婉的姿态,便晓得她对楚延琛应是满意的。高公公是看着赵清婉长大的,这宫中不是没有公主出生,然而顺利立住的也就只有一位福慧公主,故而不仅是陛下以及宫中的娘娘们偏宠赵清婉,就连他们这些服侍人的内侍以及宫娥们也是对这位明艳可人的福慧公主多有偏爱。 如今看着赵清婉满面红光的模样,高公公看着楚延琛的眼神也是愈发温顺。 在楚延琛即将入殿之际,他低声提点了一句:“恩科开启在即,陛下对此有些想法。” 楚延琛顿了一下脚步,轻轻颔首,随后便跟着赵清婉入了内殿。 殿内,坐在上首的正是宁惠帝,只是宁惠帝的眼下一片青黛,似乎昨夜睡得并不好。而下手边则一一站着三位皇子。 见到赵清婉入内,赵清婉尚未福身行礼,便见着宁惠帝站了起来,一脸笑意地从上边走了下来,他走近赵清婉,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皎皎,不过一日不见,怎的感觉就清瘦了些许?” 赵清婉听到宁惠帝的话,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父皇,那定然是你看错了。我今儿看镜中,觉得自己仿佛又圆润了三分,正想着该少吃点,再动一动,毕竟世间女子,谁不爱婀娜多姿?” “胡言乱语,皎皎这般清瘦,哪还需要少吃,可是驸马说了什么?”宁惠帝皱了皱眉,他言语不善地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躬身一礼,道:“臣楚延琛,见过陛下。” “回陛下” “父皇,才没有呢。怀瑾待我极好,是我自己觉得的。”赵清婉拉住宁惠帝的衣袖,娇声解释道。 二皇子笑着上前一步,帮衬着道:“父皇,刚刚来的时候,听着内侍们说,驸马与皇姐那是如胶似漆,定然不会欺负皇姐的。女儿家爱俏,皇姐这般想法,也是正常的。” “不过,皇姐,你这身姿袅娜,谁人看了不羡慕,何须少食?” 听着二皇子的话,赵清婉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她盈盈地道:“二弟,不过是一日不见,你这嘴甜的,可是今儿吃了桂花蜜了?” 宁惠帝看着姐弟俩的熟稔,他心中欢喜,瞥了楚延琛一眼,而后道:“皎皎已经是个俏姑娘了,平日里好生照顾自己就好,驸马,皎皎性子单纯,平日里你要多多呵护。” “是,陛下放心。”楚延琛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句。 “父皇,我都嫁人了,不是小姑娘了,我会照顾自己的。”赵清婉俏生生地反驳道。 “好好好,皎皎是大姑娘了,是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宁惠帝笑着附和,他看了眼跟在二皇子身后的两个儿子,那想要与赵清婉说说话,却又害怕自己的模样,令他不由得心中一叹,好在二皇子的性子不似这般。 “皎皎,你与你三位皇弟,去你母后那儿,几位娘娘也在那儿等着见你。”宁惠帝本想留赵清婉再聊几句,但想着还有些事要与楚延琛说上一说,便就让赵清婉先去皇后那儿。 他看了一眼楚延琛,沉沉地道:“驸马留下,朕有些事要与他谈谈。待会儿,晚膳你们便留在宫中用,朕去皇后那儿,与你们一同。” “是。”赵清婉见宁惠帝面上神情严肃,倒也不曾多言,轻轻点了下头,而后看了眼楚延琛,她忽而拉了拉宁惠帝的衣袖,小声嘱咐道,“父皇,你可不准欺负驸马。” 宁惠帝听着赵清婉这话,他愣了一下,而后没好气地扯了扯唇,伸手点了点赵清婉的额角,道:“你呀好好好,朕定不会欺负你的驸马。” 楚延琛站在那儿,听着赵清婉与宁惠帝的话语,他心头微微一暖,垂下的眼眸里泛起一抹笑意。 赵清婉转身离开的时候,很是不放心地又看了眼楚延琛,楚延琛对着赵清婉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下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赵清婉这才依依不舍地与人一同离开。 看着赵清婉与楚延琛之间的互动,宁惠帝心中并未不虞,反而很是欣喜。他总担心因着迷梦香一事,楚延琛与赵清婉之间会有隔阂,如今看来,倒算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 他挥了挥手,道:“坐吧。省得皎皎以为朕苛刻了她的驸马。” 楚延琛躬身一礼,便顺着宁惠帝的意思,在一旁坐下。 宁惠帝回了位置,他端起茶杯,小口抿了一口,而后道:“天气越发炎热,皎皎怕热,这两日,你们收拾一下,就去苍玉山避暑。” “是,臣遵令。”楚延琛拱手应道。 宁惠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片刻,他接着道:“恩科要开了,你婚假回来,朕欲提你任此次恩科考官,你做做准备。” 楚延琛并未有任何惊诧之意,这事儿他早有预料,尤其是在先前高公公提点了他一句之后,对于这事儿他更是心中有数了。 “是,臣谢陛下恩典。” 这确实是一份恩典,谁人不知恩科考官,那便是天下科考之人的恩师,今科中举之人,皆要承恩师之情。这一重科考之人,无论今后官职高低,那也都是他的门生。这便是人脉。 “江南道的人,朕让人送回去了。”宁惠帝忽而冒出这么一句,他的眼神深沉,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叹了一声,道,“毕竟也是为国尽忠之人,一念之差,饶他们一命。” 楚延琛没想到宁惠帝下手这般快,对于江南道来人,他本是打算婚后,空出手来清理一番。或许对于宁惠帝来说,是一念之差,饶一命没什么。可是对于他们楚家来说,这便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只是如今宁惠帝插了一手,他们反而是不好再下手了。楚延琛想着这些时日,宁惠帝对于谢家的发作,如今看来,还是在庇护谢家的。 楚延琛沉默一会儿,他才低低地点点头,而后道:“是,臣明白。” 宁惠帝似乎也明白这一次的事是委屈了楚家,语调温婉地道:“秉德对你很是钦慕,皎皎与他,姐弟情深,若是得空,你多指点指点他。” 楚延琛心中微微一凛,宁惠帝要立太子的心思,楚家早就揣摩出来了。这时宁惠帝开口,便是要提点楚家,或许是看在福慧公主的份上,有意要楚家走一走从龙之功。毕竟宁惠帝膝下皇子并不多,三皇子和四皇子太过平庸,明显不是这个位置的人选,那么能够登上大位的,也就只有这一位二皇子了。 楚家与二皇子走近一点,倒也没有什么风险。 楚延琛心思急转,但是脸上神情依旧是不动声色,他起身,躬身一礼,道:“是,臣谢过陛下。” 宁惠帝摆摆手,他走了下来,温声道:“行了,多的朕也不说了,再多耽搁点时间,就怕皎皎是要折回来寻人了。走吧,朕同你一起去皇后那儿。” 楚延琛拱手一礼,安静地随着宁惠帝往外走。 第50章 第五十章相见 却说赵清婉入了盛和殿,果然就看到殿内热热闹闹的一伙美人。宁惠帝并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故而宫中的娘娘们并不多,而能够够得上品阶的娘娘就更少了。 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盛和殿里的娘娘们,要么是有子嗣傍身的,要么是家世不一般,要么是得宁惠帝宠爱的。 “皎皎,是皎皎回来了。”听到殿外宫娥的通禀,皇后娘娘下首一名冶艳高挑的女子,见着走进来的赵清婉,站起身来,欢喜地喊了一句。 赵清婉见着殿内一众娘娘,她面上荡开一抹笑,而后上前来,对着皇后娘娘福身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见过众位娘娘。” 皇后娘娘还未起身,那一众的娘娘们便纷纷走了上来,将赵清婉拉起来。 “皎皎,怎的看着人瘦了些?是不是那楚家欺负你了?”那位冶艳高挑的女子,打量着赵清婉,忽而眉头一皱,便大大咧咧地问道。 “珍母妃,没有的事,怀瑾他们待我极好的。”赵清婉急忙摆摆手,解释道。这一位女子正是四皇子的生母,珍妃虞氏。性子大大咧咧的,虽然生就一副娇艳姿态,但行事却是半分不扭捏。 “这才嫁出去一日,皎皎就向着你那夫君啦。”站在珍妃身边的一名生得小家碧玉般的女子,掩唇一笑,秀声秀气地小声道。 赵清婉上前一步,拉着女子的手,娇声道:“才不是呢,柳母妃,皎皎可想你了。想吃你做的金玉莲子。” “皎皎想吃?那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柳妃娘娘听着赵清婉这话,唇角一抿,急匆匆地就要转身离去。 “柳妃妹妹,不用听这丫头瞎说。皎皎,你这才回来,怎的就要累着柳妃娘娘了?”皇后娘娘面有愠色地走下来,拦了一把柳妃娘娘,瞪了一眼赵清婉。 柳妃娘娘秦氏,是三皇子的生母,性子不若珍妃那般豪爽,极为温婉软和。一手的好厨艺,平日里最是疼爱赵清婉,但凡赵清婉说上一句想吃什么,她便会亲自下厨琢磨。 赵清婉朝着珍妃的身后躲去,而后探出头来,小声道:“母后,你又凶我!” “好了好了,谢姐姐,皎皎才回来,你就别吓着她了。”从皇后娘娘的身后,走过来一名清雅端庄的女子,这是懿贵妃娘娘王氏。王氏曾育有一女,可惜那名女婴不过周岁,便夭折了。此后,懿贵妃王氏再未有所出。那满腔的慈母之情,便都放在了赵清婉身上。 仗着三位母妃的护持,赵清婉笑得肆意,她依偎在懿贵妃的身侧,小声地哼了一声:“还是懿母妃疼我,哼,母后,就会凶我。”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这一副模样,她头疼地瞥了一眼,而后伸手揉了揉额角,看向满脸笑意站在一旁的二皇子,开口道:“秉德,你父皇呢?” 二皇子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见过懿母妃,见过珍母妃,见过柳母妃。” “回母后的话,父皇与驸马有事相商,便让儿臣们先过来,待会儿,父皇会同驸马一起过来,父皇说,今儿的晚膳,让皇姐与驸马留在宫中用。” 二皇子见了礼以后,便有条不紊地回答皇后娘娘的问题。 三皇子和四皇子急忙跟着二皇子的动作,朝前一步,对着众位娘娘行礼请安。 众位娘娘挥了挥手,对着皇子们的态度虽然还算温和,不过却比不得待赵清婉时的热情,柳妃娘娘看着自家儿子,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苗苗,你可见到驸马了?” 苗苗是三皇子的乳名,他尚未取字,皇家子女养活不易,便学着平民百姓家,取了贱名,想着能让人立住。 三皇子听着柳妃娘娘的问话,他低下头,小声地应了一句:“回母妃的话,儿臣见到了。” 那声音细微得仿佛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看着三皇子这模样,柳妃娘娘似乎是习以为常了,她并没有什么惊诧的神情,点了点头,道:“驸马为人如何?” “驸马挺好的。”三皇子只回了这么一句话,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柳妃娘娘皱了皱眉头,抬眸看向三皇子,可是只看到三皇子那低着脑袋的黑发,她叹了一口气,三皇子这性格是怎么养成,她倒也不知道,皇室子女少,这些皇子皇女自然是精贵得很,并未有任何欺辱的事发生过,皇子的教育也是一视同仁,可偏偏这三皇子便是长成了这么一副怕生害羞的小姑娘模样,着实是令柳妃娘娘心生困惑。 珍妃见柳妃眉头紧锁,急忙笑着招了招手,将四皇子喊过来,道:“虎头,你来说说。驸马为人如何?” 四皇子开怀一笑,而后走上前来,他躬身一礼,便就痛痛快快地道:“驸马啊,人好看,特好看。” “然后呢?”珍妃听着四皇子的话,等了半天没等到四皇子接下来的话语。 四皇子听着珍妃的问话,他疑惑地与珍妃对视一眼,小声回道:“什么然后?儿臣与驸马也就昨儿见上一面,今儿见上一面,还有什么然后?” 珍妃让四皇子这回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柳妃,两人面上露出一抹苦笑。这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若是性子上能够互补一下,那便好了。 赵清婉知道珍妃和柳妃是为她着想,见着她们在三皇子和四皇子身上被噎着了,她垂下眼眸,低低地笑了好一阵。 “柳母妃,珍母妃,你们放心,驸马真的对我很好的。”赵清婉想了想,而后轻声道,“驸马很贴心,也很尊重我,楚家上下都是明礼的人,况且,我的身份摆在那儿,谁敢怠慢呢?” 二皇子也附和着道:“是的,驸马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君子,母后,母妃们,你们不必担心。” “哪儿就你说得这般轻松?皎皎嫁入楚家,往后是为人妻,为人母,她一个小姑娘,这些事儿还不懂,咱们怎么可能不担心?”懿贵妃面有忧愁地抚了下赵清婉的鬓发。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眉宇间的风情,她心头总也是忍不住的担忧,只是此时在殿内的人多,有些话,她也不好直接问,便只能盯着赵清婉看了又看。 懿贵妃是个聪慧的人,今儿出现在盛和殿里,不过是想着看看赵清婉,现在见到了人,也知道皇后娘娘必然是有些隐秘之言要与赵清婉说,况且待会儿宁惠帝要来,她也不想扰了皇后娘娘,便就开口,道:“好了,皎皎,懿母妃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和你母后好好说说话,不准气你母后。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待会儿,你让周姑姑来取走。” “诶,谢懿母妃。”赵清婉乖巧地应了一声。 珍妃娘娘和柳妃娘娘都是识相之人,听着懿贵妃的话,便知道懿贵妃的打算,她们俩也不是要在这儿凑热闹,便也笑着道:“皎皎,咱们呢,也还有事,就先走了。给你的东西,你回头让周姑姑来拿。” “空了,就常常回宫来看看母妃们。” “好,皎皎明白,谢珍母妃,谢柳母妃。”赵清婉看着珍妃娘娘和柳妃娘娘带着三弟和四弟离开,她想了想,便与皇后娘娘低语了一句,而后送了她们出殿。 赵清婉面上满是笑容,送了娘娘们出殿,依依不舍地送了老长一段路,直到娘娘们催促着她回去,才缓步回去。 她自小在这宫中便是备受宠爱,与众位娘娘的感情甚是友好。大抵也是宁惠帝的态度摆在那儿,这些娘娘们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投其所好,当然也因为宫中活下来的子嗣少,尤其是女娃娃,也就她这么一根独苗苗,便更是招人稀罕。 如今回到宫中,与娘娘们这么一番见面,原本的生疏登时就散了去。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她面上的笑浅浅的,视线扫过回廊,一股欢喜与轻松油然而生。她总以为离开了皇宫,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如今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只是她才转过视线,便忽而对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那人远远地站着,一身绯红的官服,令他看起来更显俊秀。君子如玉,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谢嘉安。 赵清婉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在这宫中见到谢嘉安。她顿了下脚步,半晌没有动作。好一会儿,她对着谢嘉安颔首示意,便沉默地迈步离开。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熟悉的清竹香顺着风飘了过来。 “皎”谢嘉安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但是在看到赵清婉的这一刻,他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来,到口的‘皎皎’二字,堪堪喊出一个字,他便艰涩地咽了回去,而后低声道,“臣谢嘉安,见过殿下。” 赵清婉愣了一下,她的心头陡然冒起一分的酸楚,分明告知过自己,一切如梦似幻,都过去了,可是在看到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谢嘉安,这一股涩然终究还是涌了上来。 她回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嘉安,赵清婉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抹笑,而后平静地道:“谢大人,不必多礼。” 谢嘉安盯着赵清婉,他的视线带着一抹隐秘的缠绵,注意到赵清婉那褪去了青涩的眉梢风情,一丝苦涩慢慢地在心口处流淌开。 “殿下” “皎皎。”正当这时,一道沉沉的男子声音从回廊不远处传了过来。 赵清婉抬眸看去,便看到逆光之中匆匆行来的楚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