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打人 春和景明,京都城内繁花盛放。 季府踏月阁的月季如今已爬了满墙,淡淡幽香散了整个院落。 天色未大亮,晴翠带着一行小丫头入了绣阁廊下。 到了门口,晴翠扫了一眼众人手中的物件,一应梳洗用具俱全。 “你们且在这候着。” 晴翠转身开了门,踩着碎步来到床围间,撩开帐幔。 只见里面的佳人墨发铺了满床,轻闭双眸沉睡着,她肌肤胜雪,面若娇花,锦衾下玲珑的身姿若隐若现。 “小姐,该起身了。”晴翠轻声。 等了良久,人未动,晴翠再叫了一声,才听到睡着的人发出如猫叫一般的呓语“嗯?” 晴翠无奈,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大小姐有起床气,若是没睡饱扰了她,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可今日不行。 “小姐,您今日要替公子参加殿试,再不起身恐怕要迟了。” 要事在身,夫人又特意叮嘱,万不能误了时辰,晴翠将声音放大了些。 季绾正神游太虚间,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去殿试误了时辰,她慌忙杏眼一睁。 “我迟了吗?” 晴翠忙摆手,“还未,若小姐再不起,那就要迟了。” 季绾从榻上坐起,伸着懒腰,“怎么不早点叫我。” 顾不上睡没睡饱,趿上绣鞋,踩着碎步来到妆奁前,仔细照了照铜镜。 镜中的人,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云中灵雀,季绾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又是美若天仙的一天啊。 晴翠忙叫小丫头进了门,伺候季绾梳洗。 只不过今日,她盘起墨发,褪去钗环,隐去红妆,一层又一层的绢布裹在她的胸前。 季绾被裹的气息微喘着,这玩意还挺紧,这以后她要怎么过,她太难了啊 晴翠担忧地看她,“小姐,你觉得可还行?是不是太紧了,我帮你松松?” 季绾调整着呼吸,再次适应这个裹胸布,摆摆手,“无事,就这样吧,今日穿什么?” 晴翠又叫人端了三件男装进来,“这里有三套,天青墨竹蜀锦袍,月白赏菊香云纱袍,这还有一身石英云纹云锦衫,都按照您的吩咐熏了木樨香。” 每套衣服又有从上到下搭配的发冠,缂带,靴子,从里到外透着精致。 季绾扫视一番,择了石英云纹云锦那套常服,晴翠为她更了衣服,又穿戴上配好的银冠和缂带,脚踩一双鹿皮皂靴。 铜镜当中,一个女娇娘转眼成了翩翩佳公子。 季绾从小便爱穿男装,因长的太过貌美,又是个不羁的性子,总想着往外跑,女扮男装成了她的最好的遮掩,为这也没少挨打。 晴翠忍不住赞叹,“小姐,您可真是貌赛潘安啊。” 季绾对晴翠扬头一笑,伸手勾了一下晴翠的下巴,“可要跟小爷我归家呀?” 晴翠猝不及防地被季绾调戏,忙捂住脸,“哎呀,小姐你” 季绾轻笑一声,抓了一把毛竹扇,负手跨出门,去明安堂找柳氏用早膳。 早膳间,柳氏没少叮嘱季绾,听得她不厌其烦。 简单用过,又去给祖母白氏请过安,才出了门。 坐上马车,季绾松了一口气,见时辰还早她还能在车里补一觉,撩起车幔,对韩照随口叮嘱,“慢着点,早去也是等。” 韩照是季绾的侍从,因她成日爱作,总是大祸小祸不断,长辈实属担忧,给她寻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小厮,遂季绾出门便是和韩照形影不离。 韩照无声点头,抖了缰绳驾车,季绾在车内闭眼小憩。 刚入了梦,马儿一声嘶鸣,车身一个急刹,让季绾险些从软座趴下来。 她眉头一蹙,谁扰本小姐清梦? 一把撩开车幔,烦躁地问,“怎么了?” 韩照忙道“前方路被阻了。” 季绾眯眼抬头一看,前方吵吵嚷嚷,一堆人围在那,指指点点着。 季绾下了车欲上前,韩照一把拉住她,“公子,夫人嘱咐您,不要惹事。” 季绾摆手,“我就是去看看,不惹事。” 韩照无奈,只得停靠了马车,追随季绾走向人群。 季绾奋力拨开层层人群,看到一貌美如花的姑娘跪坐在地上,散着墨发,乱了衣裙,抖着身子,正梨花带雨地哭着,天可怜见。 季绾看着周围冷眼旁观的众人,嘿,都在这看着,怎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她直接上前将那姑娘扶起,“姑娘你可还好?” 拨开那姑娘墨发,看清容貌,季绾瞪大了双眼。 “瑶瑶!” 那人不正是自己的发小闺蜜,沈朝瑶? 两人从前在老家是邻居,后因两人父亲官职变动,前后入了京,又能继续做闺蜜。 沈朝瑶正哭着,听到有人唤她名字,抬眼一看,正是一身男装的季绾。 她惊呼,“季小” 绾字还含在嘴里,便看到季绾眨眼,示意不可泄露身份,沈朝瑶心领神会,可一想刚才发生的事,无数的委屈涌上来。 “季小公子呜呜”沈朝瑶在季绾怀里哭了起来。 季绾拍着她的肩膀,“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沈朝瑶用手帕拭泪抽噎着,“本想在街口迎着你的马车,送你一程,可竟被一登徒子轻薄了去,任是我怎样求饶都无济于事,呜呜” “登徒子!”季绾瞬间精神了,杏眼怒睁,咬牙问,“在何处?” 沈朝瑶指着被团团围住的一人,低头哭诉,“就在那” “你等着。”季绾放下沈朝瑶,走上前,气愤地拨开那些人,“给小爷让开!” 韩照拉住季绾,“公子,不可。” 季绾回头冷看韩照,“瑶瑶被欺负了,我岂可坐视不理?是可忍孰不可忍,韩照你别拉我。” 说着,她甩开韩照,走进人群,看到一玄衣之人站在那处。 喝,果然,心是黑的,穿衣服也都是黑的,臭男人。 她一把将那人拉过身来,“你就是那登徒子?” 季绾看清那人,面如冠玉,萧疏清举一般。 她心道,小样这登徒子长的还挺好看,可惜是个王八蛋。 小爷我今儿就要把这张脸打成猪头,让他再勾引良家子。 未等那人反应过来,季绾一拳直朝那人左眼打去,这一拳十成十的力气,十分完美。 可临到人眼前,却被那人一把截住拳头,毛都没伤到,他单手将她手臂反扣在后背上,瞬间她动弹不得,任她怎么也挣扎不开。 她愤恨不已,转头恨道,“好一个登徒子,王八蛋,吃了屎的臭老鼠,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小爷我今儿不把你打成猪头,送到官府,看你还怎么凭着那张脸勾引人!” 周沐白冷看她一眼,轻嗤,“登徒子?想当英雄也得把事情搞清楚,没带脑子出门,就回家找你爹多看看书。” 像是被人戳到痛处,季绾气得脸色发红,“你说什么?” 想挥拳揍那人,却怎么也动不了,那人反倒是掌力奇大无比,险些要将她的手腕掐断一般。 她厉声喝道:“你放开我,有本事跟小爷我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周沐白未有放手之意,韩照见此,上前一掌劈开二人。 季绾急忙握着手腕活动着,想知道自己手腕是不是断掉了。 沈朝瑶从人群的缝隙中急急地挤过来,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暗叫不妙。 她忙走到季绾身后拉着她的手,“那个,季公子,你打错人了” 季绾轻哼一声,“打错人?” 她方才反应过来,回过头一脸疑惑看着沈朝瑶。 “???” 咬牙轻声在她耳边问,“到底咋回事,你倒是说清楚?” 沈朝瑶指着人群当中,跪在地上的一个脑满肠肥油腻腻的臭男人,“登徒子是他,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季绾脸色瞬间红到了耳根,完了!打错人了! 她感觉自己心碎了一地,周围已经有人在说她。 “这小公子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呐。” “可不,竟然冤枉好人。” “我看这小公子就是想逞英雄。” 一时间唾沫星子险些将季绾淹死。 季绾心里是捶胸顿足,脸皮着地,恨不得自己能有个隐身术,土遁术也行啊。 她看着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险些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又看着那玄衣公子像刀子一样的眼神,又看了看沈朝瑶一脸尴尬难为情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害,不就是脸面嘛,小爷我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 季绾后退一步,向后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潇洒不羁。 她沉声道:“小生不知勇士救了我妹子,未搞清事实冤枉勇士,实属抱歉,还请勇士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生莽撞。” 众人哗然,喝,这小公子道歉倒是来得快。 周沐白冷冷地看他,并未说话。 季绾眼看着进宫的时辰不多,直接道,“勇士不说话,小生便当勇士和解了,小生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去了。” 说着,起身便要拉着沈朝瑶出人群,可腿还未动,便听到。 “打完人就想走?” 季绾回过头,看着那人,挤出一抹笑,语气十分诚恳,“勇士您想怎样?” “好说,按我大晋律法,随意殴打他人者,送官府,视伤情而定,行鞭刑。” “鞭刑!”季绾惊呼。 沈朝瑶一听也慌了,“公子,此事实在是误会,还请手下留情。” 周沐白听到沈朝瑶这么一说,话锋一转,“不想受刑,也行,你先是口出污言秽语侮辱我,又出拳打我,我身心受损需要诊治,又耽误我时间,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我的损失可不止这些。” 季绾暗恨,好家伙,这是要讹上她,可时辰实在近了,她只得拼命平息心里怒气。 “好,不知勇士想让我赔偿多少?” 周沐白轻声一笑,“你误我要事,多少也赔不来,看在这姑娘的面子上,一锭金子。” “一锭金子,你周扒皮啊你。”季绾怒吼,他也没怎么样,要她一锭金子,简直痴人说梦。 周沐白人轻声一笑,“好啊,那就送官府,抽鞭子,依情节看,这三十鞭子是有了。” 季绾听此,后背一凉,她可不能被送官府,咬牙道,“好,我给。韩照,给钱,走人!” 说着携着沈朝瑶,转身走出了人群。 韩照从袖口内掏出一锭金子,放在那人手中,无声拱手离去。 三人上了马车,时间已所剩不多,韩照一路将马车驾得飞快,若是再不到,届时宫门一关,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季绾看了看天色,朝外道:“韩照,快点。” 韩照一抖缰绳,大喝“驾!” 沈朝瑶更是一脸急色,“小绾,你一定会赶上的。” 眼看着那朱红色的宫门现在眼前,还有不过数里地的距离。 小太监扬头看了看天色,尖着嗓子喊道:“时辰已到,关宫门。” 朱红色的大门开始缓缓地启动起来。 季绾眼看着那欲关上的大门,全身紧绷着。 心里暗自祈祷,爹,您老可千万保佑我,来得及啊。 第2章 高中 宫门合上的瞬间,一个灵活的身影闪进宫门内。 季绾在原地躬身,双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 还好来得及。 两个时辰后。 晋帝桌案上放着三份卷宗,他转向身侧一主考大臣问道:“首辅还没来?” 大臣起身回应,“启禀圣上,首辅还未到。” 晋帝沉声道:“不等了,我们直接开始吧。” 众臣点头,开始评前三甲。 三人当中,所做文章皆为上品,再看其相貌,当属最年轻的季韫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只可惜,行文当中有些微瑕,永宣帝叹息,将他点成探花。 大晋朝探花郎,向来俊美,如此一来,这个季韫从相貌上来看也最为合适。 掌事太监赵德把其三甲名次送给主考大臣一一过目,众臣点头,未有反对之声。 赵德随即宣读殿试结果。 “一甲第一名,张远树,赐状元,一甲第二名,孙时中,赐榜眼,一甲第三名,季韫,赐探花。” 她中了探花? 季绾听到从赵德口中读到兄长的名字,她代兄入殿试,竟然中了探花!心中欣喜不已。 “臣有异议!” 一道冷声在门口响起,瞬间打断了季绾的欣喜。 谁有异议她当探花? 她烦躁的回头,看到一穿着绯色鹤服的官员负手而立站在门口。 待她看清那人,慌了神! 这不 这不是,自己早晨打过的“登徒子” 季绾真想扶额,完了,撞人家枪头上了。 她终于明白,人为什么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只见那人头戴官帽,肤色冷白,剑眉星眸,丰姿俊爽,一身绯色官袍显得他玉树临风,身材颀长,行为举止极为正气。 周沐白疾步走到皇帝面前,躬身施礼道:“吾皇万岁,臣失期了。” 晋帝眼神一亮,“周卿,你来了。” “臣失期,按例,当罚三月俸禄。” “无妨,起身吧。”晋帝有心放他。 “臣来此之前已经交由吏部处理了。” 晋帝赞了一句,“周卿公正。” 周沐白身为一国首辅,行事一向刚直严谨,堪当百官表率,尤其为官之德行,近乎苛刻。 “不知周卿为何对探花才学有疑?三甲试卷在此,周卿可来一观。” 周沐白起身走到晋帝身边,开始逐一审视刚才批阅过的试卷。 半晌后,他沉声道:“依臣看,状元榜眼却有栋梁之材,只是这探花么” 他淡淡地看向季绾,“这探花却还需考教一番。” 晋帝点头,“也好,周卿乃我大晋公认最有才学之人,如此,还请周卿出题试才。” 周沐白拱手,“得圣上谬赞,微臣可一试,再请圣上与众位大人评判。” 他负手慢慢走到季绾眼前,瞟了她一眼,“不知,探花郎可愿?” 季绾扬起头,迎向周沐白的眸光,她就知道他不会放过她,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看看她的实力。 她拱手一笑,说道:“既然疑我才学,那还请大人来试。” 不服输? 周沐白点点头,“好。” 他在殿内踱步朗声道,“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难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 此问出口,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策问古今皆为难中之难,难的是出题者角度刁钻,而答题者,未有思考时间,却要能够切题准确,思辨条理清晰。 季绾脑中飞速转着,爹爹从前教导她做文章时她总想逃,早知道当初不若多学一些就好了,真是应了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唉 不过,应付一下这个冰块脸,应该还是可以的,策论可是她早些年识字的时候,拿来读着玩的。 季绾想了想,这道策问不过是想考她应该怎么侍奉君上的。 服侍君子容易,但是讨君子喜欢难,如果不用正确方法,很难讨君子喜欢。 君子用人则是量才而用,而心的功能是思考,思考就会有所得。 作为读书人更应牢记君主英明。 好在老爹一生勤谨,又常将侍奉君上要义挂在嘴边。 做纯臣呐 季绾思忖一番张口道: “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使其民也义,救民于水火中,取其残而已矣,国有道,其言足以兴。 于自己谦逊有规,于君上认真负责。 于百姓让其获利,役使百姓也要有法理可依。 周王从把百姓从水中拯救出来,只是杀掉残害百姓的暴君罢了。 而如果一个国家的政治清明,那君子的言论就足以能够唤起在位的君主与大臣。”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都纷纷私议起来,皆都向季绾投来赞许目光。 周沐白微微一怔,将目光投向季绾。 他竟能将恩师之言表露于此?难道这世上真有除了他,还有恩师受教之人? 季绾朝他笑笑,“何须多虑,为官者,做个纯臣罢了。” 周沐白一震,遥远的回忆在脑海中清晰起来,“沐白,为官者,做个纯臣罢了。”他于袖中,握紧手掌。 他想要继承恩师意志,要这朝堂海晏河清,政治清明,要除尽贪官污吏,天下太平。 可预先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国之重器,是以为人才也,遂每三年一次的春闱,周沐白没少费心。 可单看眼前这小生,从晨间之事来看,此子看似精明,实则冲动无脑,经不起推敲,用此等之人入仕,朝堂岂不是乌烟瘴气。 那他倾尽心力,一手打造的大晋铁血之师,岂不是要被此等人毁于一旦? 他眼中向来揉不得沙子。 周沐白冷声道,“理论之言,多读些书,多做些文章,自然能对,可真入了朝堂,又岂止动动嘴这么简单。” “你!”季绾愤恨。 转念又一想,如今他作为主考,若想入仕自然要过他这关,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可不是要入仕这么简单,受点委屈没啥,自来考官都有点脾气也正常。 况且她早晨刚把人家打了,自然会带着偏见看她。 季绾嘴角一扬,不慌不忙对着周沐白与皇帝拱手作揖,敛首垂眉。 “大人说的是,小生初到朝堂,自然还多需历练,待此后为官,定以圣上为尊,会跟着众位大人听多看多学,届时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众大臣,贡子们,看着季绾又礼贤下士,谦逊温和,又长的芝兰玉树,貌赛潘安,正是把那一套文人雅士的模样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场之人无不心悦诚服地看她。 皇帝淡淡一笑,“甚好,能有此才,是为我大晋之幸。” 季绾忙对着皇上跪地叩首,“小生定为大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皇帝喜欢她,看他还怎么压她? 众人忙随着季绾一同跪下,齐声道,“为大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唯独周沐白站在中间,不为所动。 他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众人都要随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做样子? 鞠躬尽瘁又岂是磕上几个头说说而已? 他眼神冷冷地划过叩首在地上季绾。 想不到这小贡生竟还有两副面孔? 早晨是不经大脑遇事硬莽,口吐芬芳的冒失鬼,转脸在朝堂变成了礼贤下士谦谦君子的后生可畏的探花郎。 若不是他早晨经历,早早看清他的真面目,怕是此时也要被他给骗住,他怎么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周沐白对皇帝拱手道,“圣上,此子德行有亏,遇事冲动莽撞,不懂分辨,激进冒失,不宜为官。” 皇帝蹙眉,“这从何说起?” “不瞒圣上,晨间,臣在街头看到有人调戏良家妇女出手相救,未等问话,此子上前,不容分说,便对微臣口出秽言,大打出手。” 此话一出,众臣皇帝哗然,众人纷纷看向季绾。 他竟然敢殴打当朝首辅! 皇帝眼神冷了一瞬,看向季绾,“季韫,首辅说你当街不容分说,出手殴打于他,可是真的?” 季绾瞪大了眼看向周沐白。 啥?冰块脸竟然是首辅! 完了!这下彻底没戏了 季绾随即拱手回道,“启禀圣上,此事事出有因,小生清晨赶往皇宫,偶遇邻家妹子被人当街调戏欺辱。 我与妹子有青梅竹马之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时愤慨,未能够分辨清楚,便 打,打了大人” 众人纷纷私议起来。 还真有人敢在大晋朝说一不二的首辅头上动土,此子当真勇猛。 季绾忙接道:“没有搞清楚就出贸然手,是小生不对,口出秽言也是因小生一时气昏了头。 可当小生知晓打错人,马上当众道歉,并与大人和解,留了金子补偿,有在场众人为证。 小生自认处事公正,并未德行有失。” 众人听此,若当真如此子所言,确实处事公正。 皇帝面色缓和,“原是如此,周卿,此事误会一场,日后你与季韫二人同朝为官,不可因此事闹得太难看。” “如今说他与我同朝为官还为时过早,能不能留下,还要等三个月后政绩考核通过再说。” “那就有劳首辅,好好培养新晋入仕的贡生们了。” 本朝有个规矩,新晋入仕者,需到首辅那里过过手,能力不足者会被踢出朝堂,满朝上下最怕的就是首辅那张黑脸。 啥? 咋还要通过他的政绩考核? 季绾忙抬头,看了看周沐白的那张脸,长的是挺白还挺俊,没想到内里却是一张黑的。 早知道,借她十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打他啊,周沐白别说管她要一锭金子,就是要一座金山她也能给他搬来。 季绾觉得撞在周沐白手里,这仕途多半是废了。 第3章 赴宴 朱红色宫门吱呀作响缓缓而开。 中了榜的贡生们,纷纷一脸喜气地走出宫门,季绾却垂头闷声最后一个出来。 韩照见此,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到季绾身边,看她一脸丧,“没考中?” 季绾摇摇头,又抬头无语望了望苍天,傍晚余霞成绮,可惜她却没有心情欣赏。 她叹口气,“回府再说吧。” 季府中。 柳夫人一脸喜气地看着季绾,“我就知道你能行,自小到大你的才学就比你哥好多了,吃过晚膳快去给你爹上炷香。” 季绾伸手拄着自己嫩白的小脸,樱红的薄唇翘得老高。 脑中回想白日被那冰块脸厉声斥责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一想还有他三个月考察,更是烦躁无比。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柳氏看她心不在焉,轻斥一声。 “嗯?哦,听见了。”季绾随意回到。 晚膳后,季绾来到慈恩堂。 暗红色的牌位前放着新鲜的供果糕点,上面写到,大晋首辅季盛之灵位。 季绾抽出一根线香点燃,恭敬地跪在蒲团上,行三拜礼后,插在香炉上。 良久,她闷闷开口。 “爹,女儿代兄长参加殿试,被点了探花,您在九泉之下可觉欣慰? 女儿知晓您有未了遗愿,兄长又昏迷不醒,女儿未能纠察其因。 家中一时没了权势,亲族们皆都落井下石。 女儿不得不深入朝堂,将一切查清,还您老一个公道,还要医好哥哥。 您老就放心吧,没事给女儿托个梦,也告诉告诉我该怎么办。 还有,就是,您老最好保佑我,那个冰块脸别为难女儿才是。 嗯,没了,您老接着安息吧。 女儿有事再来烦您老人家。” 季绾平静地说完这一切,出门而去。 她沿着廊下,走到了季府靠后的一方小院,推开房门,走到内间。 有一人平静地睡在榻上,仔细看去,这人模样竟与季绾一模一样。 这人便是季绾的双生子兄长,季韫。 三年前,晋朝前首辅季盛,在归隐前一日上朝后,归家路上竟中了暗箭。 而暗箭并未伤其要害,季首辅却身亡,朝中念首辅尽忠职守,倾尽全力追查也未能破案,最后成了一桩悬案。 季韫怀疑爹爹的死,极有可能与朝中权势争斗有关。 他决定入朝为官,调查爹爹死因真相。 用了三年,季韫考中了进士,只要再等通过殿试,便可以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可就在殿试前几日,季韫忽然接到有关季盛案件的重要线索,暗夜中出门。 归来后,季韫便昏睡不已,任是季家想尽办法也未能唤醒他。 殿试之期临近,季绾决定,女扮男装替兄殿试,完成未尽之事。 她要替父替兄找到真相。 季绾俯身仔细看着季韫脸色,红润光泽,保养得当,都是柳氏细心照顾的结果。 神思之际,晴翠踩着碎步来寻她,“公子,夫人叫您呢。” 自从季绾代兄科考,柳夫人就把全府上下集在一起,告诉众人,从此小姐便是公子,公子便是小姐。 从礼仪规矩到称呼都要改,又叫每个人签了生死契,说是掉脑袋的大事,不能马虎。 这一句话,叫整个季府的人封了口,对待季绾也就像是对待季韫一般。 季绾来到柳氏面前,“母亲,找我何事?” 柳氏看着一身男装的季绾,虽然与季韫面貌一样,可气韵上却比季韫多了不知多少摄人心魄的柔美。 季绾长了一双桃花眼,灵动润泽,只要她眨眨眼,便能不自觉地被她蛊惑。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从小用这招不知在长辈那里讨了多少好处。 遂季府,从上到下,从小到大,把季绾宠上了天。 柳氏招手,“绾儿,快过来。” 季绾看到柳氏桌前放了一个红匣子,“娘,有宝物要给我?” “不是我有宝物,是你爹有宝物。” “这是爹的?” 季绾疑惑,老头当时死的匆忙,连句遗言都没能交代,怎么就还能冒出一个宝物? 柳氏一脸凝重,“你爹在决定归隐前,就把这个匣子交给我,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打开,我想着你就要当官了,现在便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吧。” 季绾蹙眉,“娘你有这个怎么不早说,快打开看看。” 柳氏点点头,将那红匣子打开,里面竟然放着三封信。 上面还写着顺序,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 柳氏拿起第一封,仔细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她一脸疑惑地看向季绾。 “娘,老头写了什么?” 柳氏挥手一扬,将那封信塞在季绾手中。 “你自己看!” 季绾忙展开手中书信,正过来,倒过去,翻来覆去地查探,上面就写了一个字。 忍。 季绾扶额,感觉到眼中有无数黑鸦掠过,心中暗叹。 您,真是我,亲爹 季绾又上前,欲将剩下书信打开,柳氏忙道:“你爹嘱咐过,不可随意拆开,一定要等万不得已才行。” 季绾无奈,“老头的鬼话你也信!” 柳氏一脸不置可否,季绾未在争辩。 柳氏郑重说道:“以往,你爹低调,未将你二人推到过人前,我们之前又住在柳州,朝中没什么人知道你是季盛的孩子,所以朝堂里,万事小心为上。” 季绾点头,耐心应下柳氏的唠叨。 三日后放过榜,季韫大名在上,季绾站在榜下,要不是跑得快,怕不是直接被人捉回家当了乘龙快婿。 放榜当日,季绾接到游街赴宴的通告,柳氏一脸喜色地为她打点一切。 翌日,天色晴好。 季绾穿戴好昨日晚间宫内送过来的大红探花红袍,又戴上插着宫花的宫帽。 她身形一转,便是那貌赛潘安玉树临风的探花郎,其气度风姿,足以迷倒闺中万千贵女。 今日要从皇宫正门开始跨马游街,游街后还要去赴皇家西郊园林的琼林宴谢恩。 跨上马的那一刻,季绾看着身边仪仗,一声锣响,声乐齐鸣,队伍缓缓出发。 她忽然觉得,从此她便再不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 此后,她是名副其实的大晋朝探花郎季韫是也。 游街之时,无数的绢帕香囊朝季绾飞来,京都城里闺中万千贵女对她蜂拥而至。 街头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世人纷纷议论,季绾是大晋朝开国以来,最俊美的探花郎。 季绾带笑连连拱手谢礼,这小姐们还真是热情,让他一时有点招架不住。 人群当中,季绾抬眼一看,正巧看到沈朝瑶在樊楼的二楼雅间透过轩窗朝她疯狂招手。 她一个眼神回过去,沈朝瑶身边的两侧的贵女们脸色红了一片,对沈朝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季绾直叹,有时候长得太貌美也不是一件好事。 游行过后,新科进士们被引到西郊皇家园林琼林苑去赴宴谢恩。 晋朝三年才出一个三甲,琼林宴做得极为精致繁华,上到皇亲国戚,下到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季绾下了马,随众人一同进到荣恩殿中,看到在场上到天子太后,下到官员,已经就位。 内室监一声高喊,“新科进士觐见。” 在场新科进士齐声对皇帝与太后叩首,行礼问安。 礼毕过后,方才入宴。 季绾落座后,抬眼一看,对面正坐着的正是 周沐白? 对方也正看她,眼神冷得像是周身都能结出二尺厚的霜来。 季绾只觉后脊凉风直往上蹿,连忙喝茶压惊。 转念又一想,她为啥这么怕他? 她也没做啥亏心事,他也不过就是人严肃刚正了点,她虽然挺讨厌他,可她有什么可怕的? 如今还没当官就怕他,那成了他属下,岂不是他要她去死,她也得跑着往火坑里跳? 季绾敛了心神不再看他,与身侧人闲话起来。 舞乐升腾,宴会进入喧嚣,皇帝告诉众人不要拘谨,尽兴而来才是。 太后身侧坐着一紫衣少女,正是大晋朝最受宠的嫡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湘月公主。 她时不时将眼神撇向季绾,太后慈眉,“湘儿可是看上哪家才子了?” 湘月脸色一红,“那个探花郎倒是长得不错。” 太后点头,“是长得不错,可你不是一直心仪首辅大人?” 湘月眼神盯着季绾,“首辅虽然长得好,可人甚是呆板无趣,冷得像是冰坨子。我瞧着探花郎,除了长相俊逸,气质倒是十分温润随和,母后,我喜欢他。” 太后笑了笑,“湘儿大了,倒是有自己的主意了。” 酒酣耳热之际,为了助兴,众学子在琼林宴上展示才艺乃是必备环节,不光考察个人素养,更是成为各家官员择婿依照。 季绾看着众学子纷纷上前,要求吟诗作画,吹拉弹唱,甚至还有人跳起了胡旋舞。 她扶额感慨,为了仕途,大晋朝的学子们当真内卷到如此程度,她实在是难以企及。 不过季绾并不打算展示,柳氏交代过她要低调,况且今日她在这也不为选婿,若真被人看中,皇帝赐婚,届时岂不麻烦。 有人来到她身前,“季兄,为何不上前一试?” 季绾忙摆手,“不不不,我没啥才艺。” 晋帝看着安坐在一旁的季绾,沉声问,“季韫,身为我大晋探花郎,为何不在此宴上尽情一展风姿呀?” 季绾起身回道:“回圣上,小生愚笨,除却读书做文章,未有能够拿得出手的才艺来。” 晋帝蹙眉,有些扫兴,“哦?莫不是探花郎太过谦?” 周沐白看向季绾,过谦?分明就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 “依臣看,这探花郎,也只是会纸上谈兵而已,又怎能明白风雅之事。”周沐白冷冷开口。 这不是说她是个草包?不懂风雅? 季绾埋首咬牙,冰块脸我不惹你,你能不能别给我找事! 她刚想起身驳斥,脑海当中忽然闪过一个字来。 忍。 季绾恍然,原来老头的精华要义在此啊,对,她忍。 “皇上,小生实在” 在场中有眼红季绾人气之人,已然随着首辅发出私议之声。 “这探花郎迟迟不展才艺,难道真的像首辅所说,不懂风雅?” “难不成,他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 “害,依我看,这探花郎,就是个花瓶,空有其表。” 季绾怒看一眼周沐白,怎么说话呢? 花瓶? 你长成这样试试 这帮人简直是在她头上泼脏水,这还能忍? 好,行 小爷我今儿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才子! 第4章 朝堂 季绾起身信步走到殿中央,拱手道:“启禀圣上,小生愿舞剑一曲,为众位助兴,还请赐木剑一把。” 晋帝听此来了极大兴趣,忙叫人上了一把桃木剑递到季绾手里。 在场众人停了舞乐,停了喧闹,停了推杯换盏,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季绾身上。 只见季绾随手握住那木剑,剑身轻巧灵活,又伸出二指缓慢划过剑身,一瞬间,她抖动起手腕,挽出数个剑花。 这个亮相叫在场众人瞪大了双眼,喝,漂亮!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季绾一边舞剑,一边吟诵诗句。她身形轻巧灵活,手中木剑或刺或劈,一招一式极为精准。 她使出一招素女掸尘,假设对面有一位假想敌与之对抗,或攻或守。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又是一招玉女抽身,只见剑如游蛇,外松内聚,飘然轻灵,虽柔亦刚,攻守兼备。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紧接着她使出西子洗面,无数个剑花在季绾的身上展开,眼花缭乱一般。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又是一招略花拂影,剑尖轻触在地,她整个人飞掠过殿中几根廊柱,看得众人叹为观止一般。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季绾脚下步伐灵活多变,身姿似乎与剑融为一体合二为一,使出碧青入虹,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假想敌的攻击,又反身灵活地将剑尖刺向对方腰腹。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最后,用一招回紫竹入云,云剑抹喉,假想敌一招毙命,季绾灵活多变的身形最终稳稳地站立在中央。 她持剑拱手谢恩,“小生献丑了。”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看向众人,嫩白的肤色当中因为刚舞过剑透着微红。只见她眉目如画,挺鼻薄唇,美如冠玉,自带浑然天成的精贵之气。 舞过剑后的她拥有一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灵动,真可谓是才华馥比仙,美艳不可方物。 季绾把那木剑送到侍卫手中。 在场众人皆都讶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剑法。” 有一人发出赞叹,随后鼓起掌来。 众人打眼一瞧那人正是坐在晋帝下首的宁王殿下,宁王刘昀,温润如玉,他手握权势,却不滥用权势,自小与晋帝亲厚,深得天子信任。 在场众人纷纷惊醒跟着鼓掌,最后掌声雷动,欢呼叫好。 晋帝笑道:“不愧是我大晋探花郎,真乃文武全才是也,后生可畏。” 周沐白眼神淡淡望向季绾,脑中回想起刚才他舞剑的身姿,嘴角一扬,伸手持起一杯茶递到嘴边慢慢饮着。 剑舞得不错,不代表就能当好官,此等张狂的心性不知收敛,混到官场岂不是被人轻易拿捏? 湘月公主靠在太后身侧,一直随着众人鼓掌叫好,眼神紧紧盯着殿中的季绾,眉眼弯弯地带着笑意,露出赞许的目光,又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涩。 她有些激动,对太后道:“母后,他好厉害哦。” 太后眉目舒展,拍了拍湘月的手,“我儿眼光不差。” 季绾朝众位拱手,谦逊低头,“得圣上谬赞,小生不才。” 她眼神撇过周沐白,见对方正闲适饮茶,心中轻哼,看你这冰块脸还有什么话说。 话说季绾从小喜欢看话本,最是向往话本当中的女侠可以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也常幻想着自己哪天可以出去闯荡江湖。 她央求父亲为自己找师父习武,起初家中反对,可季盛拗不过季绾,便为季绾请了从峨眉山下来的一个女尼。 女尼修的是峨眉剑法,讲究身形灵巧,剑术灵活多变,倒是十分适合女儿家练习。 季绾跟着这个女师傅一练就是十年,在剑术上颇有造诣,季绾出师后,师父便云游四海去了,只一两年归来时见见季绾。 只不过季绾从不在众人面前显露剑术,今日实属被逼无奈,她回到自己座位,刚要坐下便有朝中老臣来到他面前攀谈。 接下来的宴饮,季绾身前就没断过人,不知收了多少的香囊扇坠,众位大人热情让她推辞不得。 她就说她不能太出风头,如今倒真是骑虎难下了。 归到家中,柳氏看着季绾被迫收来一袋子的信物,感觉自己脑仁疼,“就说不让你出风头的嘛。” 季绾扶额,“娘,明天您老还是叫老刘锁紧咱家大门吧,有人找我就说我不在。” 柳氏忙点头,“哦,对对,你说的是。” 季绾赴宴归来是傍晚,刚到家门就接到宫中传来的圣旨,她被封了翰林院馔修,是个七品小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职。 宣旨的公公顺便把官服送来,又叫季绾明日卯正初到朱雀门随众位大臣去上朝。 柳氏眉开眼笑地给那公公打赏了不少银钱,公公又十分满意地对季绾大肆赞扬一番,毕竟看着今日作为,季绾很可能是未来当朝红人。 柳氏看着桌上的官服伸手拂过,上好的空青妆花缎,云纹图样,外罩一层纱袍前后绣着鸿淑补子。 “快穿上看看,有不合身的地方好叫人连夜改。” 季绾穿上,发现官服做的倒是有些宽大了,柳氏忙漏液亲自修改。 她捻起针线,开始缝制,忽想起季盛高中后试官服的模样,也是这般亲手修改。 一滴泪划过柳氏鼻尖,她抽噎一声。 季绾见此,忙抱着柳氏安慰道:“娘,如今我们不都是熬过来了吗,您看孩儿就要当官了,会越来越好的,嗯?” 柳氏擦了擦泪点点头,“是。”又接着缝制。 她又叮嘱季绾快去睡,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免得犯困。 夜凉如水,月上枝头,晚风柔柔吹过,正是适合三五好友小酌一番。 周府院中的石桌前,坐着礼部尚书明青州,太医院首领孙岳洺,还有一位江湖侠士,名剑山庄庄主林长空,三人正看着一脸冷色喝闷酒的周沐白。 林长空今日刚到京城,自然要找好友一聚,看着周沐白眉宇之间似有隐隐怒意,“沐白,谁惹你生气,师兄替你教训他。” 明青州扬起嘴角,“害,新来个小探花,次次踩在沐白的忌讳上,还没进朝堂呢,就在街上说沐白是登徒子对他大打出手。” 孙岳洺一听,强忍住笑,“关键那小探花,长的可真是肤白貌美,貌若天仙,要是个女子,那简直就是天生尤物,又文武双全,满朝上下都被他迷的七荤八素的。” 周沐白轻嗤,“长得好看?不过是中看不中用废物罢了。” 明青州忙道,“嘿,沐白,你这样说可就过分了吧,人家都还没当官呢,就说人不行。” 周沐白冷眼看过,“我看人,向来不会有走眼的时候。” 这些年经他手的举子贡生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行不行,最后无一例外都应了他的判断。 林长空怎么也想不通,“这小探花当真这么厉害?” 明青州与孙岳洺都点了点头。 周沐白撇了好友一眼,脑中忽然闪过季韫那张脸,心头浮上一丝烦躁,满饮下一杯酒。 他一把抽出腰间软剑朝林长空道:“师兄,过两招。” 翌日。 天色逐渐泛起鱼肚白,晴翠便把季绾从睡梦中叫醒。 柳氏昨夜改好的官袍早已经叫人熨烫好熏过香,又备好成套的官帽缂带皂靴,季绾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梳洗。 柳氏看到朝服加身的季绾,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照比朝堂之上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头子们,多了不知多少书卷儒雅气,很是满意。 季绾用过早膳,柳氏又亲自将季绾送到门口,眼看着她在晨光之中登上马车走了很远,才依依不舍回房。 及至皇宫朱雀门,早已有各家官员在此等候,他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季绾低调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经意看见周沐白一言不发站在为首的位置,看到季绾冷冷瞥了一眼,便转向别处。 季绾深吸一口气,千万别惹这个杀神就好,三个月,她一定可以留下的。 宫门吱呀作响,缓缓而开,百官们自动站成两排,文官、武官各一排。 季绾是新晋的七品翰林馔修,在所有官员中是最末等的,站在了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踏着熹微的晨光朝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上。 众人对晋帝叩首后,开始今日议政。 有各部门官员上表了日常政务,晋帝看过十分满意,又问是否还有政务要表。 周沐白上前道:“启禀圣上,臣有本奏。” 众臣私议止住,纷纷看向周沐白。 只见周沐白跪在殿前,伸手将奏章举过头顶,一脸冷峻严肃:“臣弹劾,户部尚书,袁放,他卖官鬻爵,强占田地,欺压百姓,玩忽职守,私吞官银导致三省受灾,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更串通朝廷内外将欲遮掩其暴行,还请圣上明察。” 此言一出,太和殿内像是炸了锅,百官纷纷私议不断,户部尚书贪污?怎么可能?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袁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节俭到连自己房屋毁损都不肯修葺,又经常乐善好施,施粥给穷苦百姓。 怎么会成为一个卖官鬻爵,欺压百姓的贪官? 季绾垂首站在队伍中,大气都不敢出,好家伙,这第一日上朝,就赶上 周沐白收拾贪官? 第5章 入职 众臣私议,听说去年袁放老母在老家重病垂危,袁放当时在任上巡查,离家不过数里,愣是没有回去见最后一面。 晋帝蹙眉,叫人收了周沐白的奏章,放在手中查看,他抬头瞥了一眼袁放,沉声问:“袁尚书,你有何见解。” 只见袁放不慌不忙从队列中走出叩首,仔细瞧去都能看到他官服上打的补丁,众官实在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贪官? 袁放平静说道,“启禀圣上,臣以为此事,自有公道人心判断,臣相信圣上英明绝不会诬陷一个好官,也不会放过一个污吏,首辅如今弹劾微臣,怕也因臣在民间声望过高,招摇了些,臣日后定会好好躬身自省。” 众官见袁放谦逊模样,又不辩驳,知晓其为官作风同僚纷纷上前。 “圣上,臣以为,袁尚书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还请圣上公正。” “臣以为,袁大人在地方任上政绩斐然,建树颇丰,又怎会玩忽职守。” “是啊,袁大人不会贪墨。” “袁大人是好官啊。” “臣附议。” “臣附议。” 众臣纷纷出列,为袁放辩驳。 周沐白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他眼神刚毅,不发一语。 晋帝一时间被吵得头脑嗡鸣,他轻咳一声,满朝瞬间安静下来。 晋帝转向次辅,“陈爱卿,你此时乃你所属职责,应该如何处置是好?” 次辅兼吏部尚书陈千山上前道,“臣以为,此事应当派人查明证据,待事实清楚再按律法处置,若查证不属实,首辅系诬告,也当按律法处置。” 晋帝思忖一下看向周沐白,“周卿,你弹劾袁尚书,可有事实证据。” 周沐白拱手厉声道:“臣,有。” 他的眼像是结了三尺霜寒,冷声道:“其一,袁放自从被调入京都户部五年之内,从户部侍郎擢升户部尚书期间,贪墨共计三十五万七千八百二十六两白银,这其中包括这些年赈灾的灾银,军中的抚恤等,账本在此,还请圣上查阅,另有一批赃银去向不明。” 此时有小太监从殿外抬来一口箱子,呈到殿前。 袁放看着那一箱账本讶然,这些账本他明明叫人销毁,怎能出现在这? 周沐白接着说道:“袁放为隐匿赃款,分别将赃银存入各地票号当中,这是票据还请圣上过目。” 又有太监又端来一方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摞厚厚票据。 众官再次私议起来,袁放跪在地上已然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微汗来。 周沐白冷眼看着袁放,“其二,他欺压百姓强占土地,在京郊重镇扩建庄园别院,只为贪图享乐,为怕此事泄露,他层层打点,叫穷苦百姓求告无门,来人,带人证。” 殿外侍卫带着一衣衫褴褛的妇人行到殿前,那妇人看到皇上百官,开始哭诉袁放又是如何纵容属下抢占房屋土地。 周沐白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袁放严声斥责,“其三,他卖官鬻爵,在地方搞小朝堂,把沧州大大小小的要职都放上自己的人,以权谋私牟取暴利,袁放你如此行径居心何在? 你以权谋私搞地方朝廷,对圣上是为不忠。 你生母垂危而你却在任上作秀只为赢得虚名,是为不孝。 你贪墨舞弊不知收敛,对朝廷视为不洁。 你强占土地欺压百姓,对万民视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洁、不义之人,却站在我大晋朝堂成为国贼禄蠹。 我大晋要你有何用? 百姓要你有何用? 天下要你有何用? 臣以为,此人不配为官,还请圣上秉公办理。” 周沐白的厉声斥责让众臣哗然,袁放再也崩不住,他全身冷汗直流瑟瑟发抖,面对周沐白的厉声斥问,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证据,在场众人再无可辩驳,此时若是谁还敢上前,便是不要脑袋。 晋帝被气得脸色泛白,天子雷霆之怒,叫人直接摘了袁放的官帽,革职下狱。 那袁放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大喊冤枉之际被侍卫拖走。 可如今众臣却不敢再吱一声,纷纷缩头避让,紧怕引火上身。 季绾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朝就撞见周沐白收拾贪官。 她才知晓传说中的首辅脸黑手狠、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眼里容不得沙子到底是何模样。 她的心像是被揪起来,跟着这样的人手下做事,不死也得掉层皮。 被这样的人赶出朝堂,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她还谈什么为父查凶,位极人臣啊。 唉道阻且长啊 她告诉自己,如今保命要紧,小心谨慎为上,小心谨慎为上 下过早朝,新晋的官员被内室监引领着,四散去了各处办公衙门熟悉公务。 季绾被小太监引到了一个宽阔殿宇前,那小太监道:“再往前就是大人要去的地方。” 季绾点了点头,小太监拱手离去。 她看着周围,殿前广场宽阔,殿宇修得气势恢宏高大,这就是她以后要办公的地方,看来还不错嘛。 继续向前走着,看到廊下有一穿着官服的老头,正在浇花。 季绾打眼一瞧,喝,这老头怎么长得那么像南极仙翁? 她上前道:“大人,此处可是集贤殿啊?” 那老头抬头看了看她,“什么殿啊?” “集贤殿。”季绾放大了声,这老头怕不是耳背吧。 “哦?集什么?” 季绾扶额,又在放大了声音,“集,贤,殿!” 显然这次老头听清楚了,“对,这就是集安殿。” 季绾无语,总之,这应该就是她要来的地方。 她双手放在嘴边,大声道:“我是新来的翰林院馔修,季韫。” 那老头朝她慈眉一笑,点了点头,“哦,探花郎啊,你那么大声干啥。” 季绾看着他,要不是怕你听不见我干啥大声,难道这老头听力一会正常,一会耳背? 老头叫杨茂,是翰林院学士,当了五十年官,一大把年纪,身子骨却十分硬朗,只是行动极为缓慢。 他走路弓着身子,留着花白的胡须,连眉毛也是白的,手拄着一个红松木被蹭得油亮的拐棍,面色和蔼可亲,对待季绾也慈祥随和。 季绾心道,这满朝上下终于能有一个看得过去的人了,却是个老头。 杨茂带着季绾在集贤殿大致走了一圈。 他说道:“这集贤殿是皇宫内最大的办公衙门,里面又有各个偏殿,供大人们,办公、用膳、歇息、出恭等使用。 这一处是议政堂,大人们平日下过朝都在里面办公议政。” 季绾向里探出头,看到偌大的殿中空无一人,里面摆满了一个个桌案,上面堆满了笔墨文书。 此时她的小腹忽然划过一丝闷痛,季绾不以为意,接着问道,“那大人们现在又在何处?” 杨茂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慢声道:“大人们下了早朝,还要去到御书房议政,议政时间或长或短,若还有未完公务就会回到此处办公。” “哦。”季绾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不知小臣在何处办公?” 杨茂道:“哦,小季大人隶属我翰林院,在议政堂中为你准备了位置。” “哪里?”她问。 杨茂用手中拐杖,指向离上首正位最近的一张桌案。 “我在这?”季绾惊讶,这不是离冰块脸就只有一丈的距离 季绾后背划过一丝冷意。 杨茂点点头,“你初入翰林院,不光要处理馔修事宜,还要在议政堂伺候首辅的笔墨茶饮、整理公文、洒扫除尘殿内,等打杂类活计。” “什么?”季绾难以置信,她听错了吗?这不是小厮干的活?她要伺候周沐白那个冰块脸? 杨茂睁大自己搭耸的眼皮看着季绾的惊诧,慈眉一笑。 她忙收敛,“大,大人,那个,别的官员新入朝都要做这个吗?我怎么没见其他新入朝的进士们呢?” “这个,之前倒是有许多地方上来的官员伺候过首辅,只是后来,不是自请远调,就是辞官归隐,剩下的去了天子号大狱,算算这前后走了该有三十多个吧。” 季绾若有所思,伺候周沐白最好的结局是远调?还好,他没把所有的人都送进大狱。 杨茂又道:“这一届科举,首辅指名叫你来的,并且这项事务也会被算在你三个月政绩考核在内的。 至于这其他进士们,要么都被送去六部下属顶了缺,要么就去了大理寺。 来,我带你看看茶水房。” 季绾听来听去,合着就她一个人来了翰林院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伺候人,还是周沐白亲指的。 季绾脸色一白,她此刻觉得自己的人在这,魂却没了。 如果没听错,她来这要伺候周沐白笔墨茶饮整理公文洒扫除尘,给他当小厮,运气好能全身而退,运气不好那就是去天字号大狱度过余生。 她心底哭天抢地,爹啊,您老就是这样保佑你女儿的吗? 两人刚从茶水间出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她抬头一看,正是周沐白带着众官一脸严肃地踏进殿门。 她忙随着杨茂躬身拱手,周沐白却是连看都未看径直掠过,疾步走进堂内,坐在了议政堂上首的主位上。 “啪”的一声,周沐白一把拍在桌案上。 第6章 月事 他冷声道:“袁放这个老狐狸,都下了狱还不肯吐出来那笔赃银去向。” 明青州上前,“沐白,消消气,这袁放已经下了狱,后面就交给大理寺办就好了啊。” 周沐白看了一眼明青州,“大理寺?一帮废物在那当差,要不是我提前叫人暗中围了袁家拿了证据,不早就叫人跑了。” 明青州点了点头,“这倒是,唉,总之你也别气,用不了多久会有结果的,再不济不还有明镜司嘛,他们的审人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蒙古国使臣团要到了,眼下应付他们才是头等大事。” 周沐白仍旧一身怒气,伸手端起茶碗,刚想喝,却看见是空的,他将茶碗重重落在桌案上,喝到,“茶!” 他朝明青州问道,“那蒙古团还有几日到京城?” 明青州道:“三日。” 周沐白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上茶,朝外喊道:“杨茂,人呐?” 过了一会,杨茂拄着拐躬身慢步来到周沐白身前,“老臣,在。” 周沐白端坐在圈椅里蹙眉扶额,“今日是谁当值,怎么桌案未整理,笔墨没磨好,就连茶也没上,翰林院做什么吃的?” 杨茂知道周沐白因为袁放的事情心情不佳,十分小心回道,“启禀大人,今日乃是翰林撰修上任的第一日,遂这公事上不熟练,老臣已经对他细细讲解过了,还请大人容些时候。” 周沐白此时十分烦躁,六部在堂内值守的文官未敢发一言,皆都在自己的桌案上埋头批阅着文书,谁也不敢惹这头老虎,还是头发了怒的老虎。 周沐白问:“你不是说人到了,怎么现在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杨茂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见季绾确实不在,“这” “茶,来了” 季绾端着茶碗从茶房中走出,疾步来到周沐白身前,恭敬道,“大人,您的茶。” 周沐白看了一眼季绾,伸手端起她泡的茶,茶具不是他惯常用的雨后天青盖碗,他蹙起眉,伸手用盖拂了拂茶汤,茶色也不对,周沐白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还未入喉,直接一口喷在一旁的地砖上。 “这什么茶!这也是给人喝的?” 季绾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能慌,她拱手道:“回大人,这是仰天雪绿。” 周沐白厉声,“谁告诉你我喝仰天雪绿?”就算是他喝仰天雪绿,这茶色、茶汤、水温,都不对,这样的冲泡完全浪费了好茶。 季绾正琢磨着该怎么回他,周沐白发了话,“换苍山雪绿来,重泡。” 众官见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继续自己手中的公务。 周沐白锻炼新人的手段向来与众不同,顶得住以后便是青云直上,顶不住只能够回家卖红薯了。 明青州笑了笑,“沐白,别难为探花郎嘛,当心公主殿下生你气嗷。” 周沐白向明青州扔了一个眼刀子,“今日公务处理完了,我看你是太闲,让我再给你安排些?” 明青州直接噤声。 季绾又马不停蹄地为周沐白重新泡了一杯苍山雪绿来,可他只掀了盖碗扫了一眼,“茶色不对,重泡。” 季绾咬牙,我忍 再去泡过,季绾特别注意茶色茶汤,可端到周沐白身前,他端起来闻了闻,“茶味不对,重泡。” 季绾在心里早已经问候了无数遍周沐白十八辈祖宗,可面上还是耐心地去了茶房重新泡茶。 她一边泡一边想,爹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决不能乱了阵脚。不就是泡个茶么,等以后她位极人臣,周沐白还能这么对她? 哼,到时候她要让他给她泡茶。 你大爷的… 再次将茶端到周沐白面前,季绾已经做了重泡的准备,周沐白端起茶碗来,饮下一口,依旧有想要吐出口的冲动,可他竟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打算放过她了? 周沐白看着垂手立在原地的季绾,心道果真就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连个茶都泡不好,还能在这朝堂里混?再让他泡下去也是浪费好茶。 三个月时间一到,给他趁早走人才是。 他又叫来杨茂,让他给季绾找几本茶经仔细研读,又叫季绾将这个三个月的公务重新仔细捋顺。 周沐白处理公务向来讲究时效,今日事今日毕,若是今天的事情没干完,就是将六部的人全都留下来熬上一夜,也得将所有的公务处理完毕才能离去,遂六部的人成日都是铆着劲地跟着周沐白干,就怕他一个不满意留下来熬夜。 杨茂带着季绾来到翰林院书房,她一抬头看到四周墙面摆满了书籍以及各个卷宗,颇为壮观。 杨茂弓着身子一步步踩在爬梯上,从架上取下几本茶经放到季绾手里,又把翰林院近一年的大小公务记录整整十多本,每本都有半尺厚,纷纷摞在季绾手中,季绾双手端着,连看路都费劲。 一路搬到议政堂的自己的书案上,她看着离自己仅有一米远,坐在上首的周沐白。 他飞速地处理的手中的公文,骨戒分明的手掌捏着一只狼毫笔,运笔如飞,落在纸上,便是朴茂工稳、结体严整的正楷。 季绾惊诧,真有能将这么漂亮的正楷写得如此之快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想不到这冰块脸还真有几分才学。 季绾左右看了看,整个议政堂内六部各个官员皆都在桌案之上奋笔疾书处理公文。时不时有人上前与周沐白商议文书上的内容,周沐白总能够言简意赅都直指要害,处理速度十分快。 季绾调整了呼吸,开始研读几尺厚的翰林院公务,这些其实是历届翰林学士编撰出来的翰林院处理公务日常,她叹息,这么厚,这要读到何时是个头啊。 正在这时,季绾感到腹部传来丝丝阵痛,她蹙起眉来,捏紧自己的小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不是吧,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月事,不是还要等几日才来吗,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她入职的时候来。 感觉到下身有丝丝温热流出,任是怎么也憋不住。遭了,自己月事向来得凶猛,每次都会腹痛不止,这些年吃了多少药都没调过来。 每次来月事不在榻上养个三四天都不算完,这下可怎么是好,若是再不处置,浸透了官袍,届时被人发现她长一千张嘴都说不清? 当女人可真麻烦 她思来想去,只得假借出恭之名,来到皇宫东南角的朱雀门,哪里停靠着宫中办差的各家大人的马车。 季绾的马车自然也在那处,白日各家小厮混熟了,都会聚在一起或是小赌,或是看话本,或是聊八卦。 韩照正在马车上玩九连环,听到有人在车前轻咳一声,他听力极好,瞬间从车中跃下来,“公子,可是下值了?” 季绾摇头,“我回车上取些东西就回。” 韩照点头,季绾上了车,在自己车内的小箱子里左右翻找,终于找到了月事带,又仔细翻找了一番,找到了止痛的药丸,季绾赶紧服了。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我的娘啊,您真是救了我的命啊,柳氏细心,将平日她大小用得上的东西都放进了车中,这等重要之事自然不会放过。 季绾将那月事带胡乱塞进袖中,又匆忙下了马车,朝集贤殿走去,刚到宫厕门口竟撞见了周沐白。 他眼尖地瞥见了季绾袖口露出一节丝绸样制品,沉声问,“那是什么?” 季绾脸色瞬间红透,她想要是自己能有面铜镜照照,此时自己脸色应该像是刚出锅的螃蟹。 月事带向来是女儿家的私密之物,从制作到使用到废弃都是私密处置的,家中上到主君下至管家小厮只要是男子都要避讳此物,所以大部分男子终其一生都未见过月事带。 此时季绾的脑中已经爬满了尴尬二字,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流,呼吸又重又快,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不仅尴尬月事带被周沐白瞧见,更害怕的是难道自己入职第一日女子身份就要暴露? “大,大人,回,禀”季绾得嘴像是瓢出了二里地,也没了往日的伶牙俐齿。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月事带,柳氏自季绾来了月信以来,就十分注重月事带的制作,生怕她不舒服。 在面料的选择上都是用上好的丝绸面料,连花样的选择也是用季绾素喜的芙蓉花,又在里面塞了薄薄的棉花,针脚细密,每次用着舒适又柔软。 寻常女儿家的月事带是需要反复使用的,可柳氏从小就未让季绾受过亏,遂她的月事带都是用过一次就废弃,季绾觉得自己每次扔的不是月事带,那扔得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只是柳氏月事带做得精致,从外形上看若是不仔细端详,就像是一个加了厚的绢帕。 她就赌一赌,赌周沐白根本没有见过这东西,就算是见过,也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又有型的月事带。 第7章 失职 季绾退后一步行礼,逼着自己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哦,大人,这是小臣的绢帕,因小臣素来汗液多了些,所以用此特异绢帕,能够很好地吸附汗液。” 周沐白蹙起眉头,十分疑惑地看着季绾那明黄色绢帕的一角,大概是从未见过这么特异的绢帕怎么也不相信,又见季绾藏着掖着的。 他抬眼仔细瞧着季绾,目光如鹰隼“哦?” 季绾被周沐白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就像是老鹰爪子下面被抓的小鸡崽子,马上就要被他一口吃干抹净,她绝对不能让冰块脸怀疑。 季绾心一横,一把抽出那明晃晃的而又厚重的淡黄色月事带,上面还绣着芙蓉花,形状狭长,她拿那物若无其事地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又前后扇了扇,“害,这天儿可真热啊,你说是吧,大人。” 周沐白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一时不知是该打消疑虑,还是该探究下去。 “干什么呢,沐白? 明青山带着一众官员从殿吵嚷着从殿内走出,正看着周沐白与季绾站在那里说话。 一群人乎上来,看着季绾手里拿着形状奇特的丝绸制品擦汗,众人皆疑惑,“季大人,您这拿的是什么?” 季绾面对众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哦,这是我惯常所用绢帕,因我好出汗,所以做得厚实了些,此绢透气又吸汗十分好用。” 其中一官员见季绾的所制的绢帕,实在精巧别致,十分好奇,“季大人,我也好出汗,可否给我瞧瞧,若是好用,我也叫家中娘子为我做一个。” 啊? 季绾内心此时有十万匹马奔腾咆哮而过 可抬头一看,周沐白正冷冷盯着他。 季绾随意一笑,将那形状特异的绢帕递到那官员手中。 众官员立刻上前围观,仔细端详一番,又用手摸了摸,连连称赞。 季绾此刻不想有什么隐身术,土遁术,她也不想找什么地缝钻进去,她直接就想原地灰飞烟灭 “季大人,您这绢帕,果真透气、舒适、吸汗,面料亲肤,真是好用至极啊。” “是啊,这图样也不错。” “这颜色也搭配十分和谐。” 季绾白了他们一眼,废话,一两银子一个呢,能不好用吗?本小姐我一年月事带就要花费数百两银子,岂是你们几个臭男人能明白的。 待众人观摩一圈后,终于将那“绢帕”递到季绾手中,她不情不愿地收起来,一帮臭男人摸过的东西,她真的实在不想再用,唉,可是又没法子,只能勉为其难。 “众位大人可瞧好了?小臣可以去出恭了吗?” 众人笑着,“季大人请便。” 季绾扬起头径直走过周沐白身侧,瞧也未瞧。 怀疑她? 本小姐我豁出去了,看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入到宫厕内,季绾终于处理好了自己,腹痛又缓解了许多。她哼着小调整理好官袍,带好官帽,呵,又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午膳时间到,季绾随着众官去了膳堂。 众官依照官职大小,依次排坐,周沐白坐在上首的正中央,而季绾坐在最末。 众官开始用膳,满堂只发出些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其余连一声咳嗽都未有。 不得不说,这皇宫内的膳堂菜品倒是十分精致可口。 用过午膳,众官又回到议政堂开始处理公文,陆续有官员处理完毕下了值。 季绾依旧在翻看那厚厚的翰林院公务,有重要关键之处,还会做出记录。 她眼看着众官处理完公文,一个接一个地下值。 可看了看上首的周沐白依旧在运笔如飞地处理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丝毫未有结束的迹象。 季绾内心轻叹一声,啊,好想念她的小榻,想念她的浴桶,想念她的衾被,什么时候她才能下值啊 忽在深思之际,从殿内进来一官员,手中带着一份文书,疾步来到周沐白身前,“大人,这里有一份邸报需要誊抄,十分紧急。” 周沐白一抬首,只见偌大的议政堂出了他和面前之人,就只剩了季绾一人。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公文,还有很多未处理,瞥了一眼季绾,“给他吧。” 季绾一脸蒙,“给我?” 那官员一看季绾坐在那里,他眼色一亮,那不是新晋探花郎,太好了! 他直接将那需要誊抄邸报的内容放在她桌案上,又简单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匆匆离去。 季绾看着桌案上的文书,内心有些激动,这是她第一份文书,她一定要好好写。 她取出专门用来誊抄邸报的素笺,仔细地落笔。 半个时辰后。 季绾放下笔,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写好的文书,一手漂亮的正楷,虽然写的没有周沐白快,但也十分好看。 她起身道,“大人,抄好了。” 周沐白头也未抬,“送到群英殿。” “哦。”季绾应了一声,带着那份邸报出了集贤殿。 跨出殿门的时候,周沐白抬起头,看了一眼季绾离去的背影。 季绾出了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宫内各处也已经上了灯。 她不知道群英殿该怎么走,就问了集贤殿值守的小太监,小太监十分热心地给她指过路,季绾七拐八拐地才到了要去的地方。 群英殿是皇宫里的印刷处,宫内需要刊印的大小文书都在此处印刷。 季绾将邸报送到群英殿值守的太监手中,如释重负一般,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集贤殿。 她看到周沐白依然坐在上首批阅文书,连地方都未动一下,不禁感慨首辅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表面看似风光,背地里实则累得像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周沐白此时像她家后院里的老黄。 季绾咬唇忍住笑,淡定自若地坐在桌案前,继续翻阅翰林院公务。 只是还未坐定,那刚才找来的官员又匆匆而来,手中拿着的正是刚才季绾誊抄过的邸报。 那人将邸报放在周沐白桌案上,拱手道:“大人,这誊抄好的邸报上有多处错漏,请大人核实以后再行上交群英殿,只是今日邸报要得急,还请大人快一些。” 周沐白听此,放下了笔,用眼快速扫了一遍那邸报,字迹倒是工整,可词句上确有疏漏。 果然就是个花瓶,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还妄想当官,回家当纨绔还差不多。 他皱起眉头看着季绾。 季绾站起身来,对周沐白眨可眨桃花眼,有些不知所措,“我核实过的,就是按照这位大人给的文书誊抄的啊,对不起,我马上改。” 说着就要重新研磨铺纸,拿过那错漏的邸报落座,欲开始重新校验抄写。 “季韫你脑子是猪头吗?”冷冷的声音自她头上传来。 “历来初始文书为了能够快速发放都是未经过校对检验的,而誊抄之人才是要经过整理校验润色之后才会誊抄邸报。 你难道看到问题,未经校验,就任由其错误直接抄上去?” 周沐白眼中存着怒火,又带着几分失望的斥责她。 季绾抄写的时候心中也存疑,可并未想那么多,只听着那人着急要,便直接抄写上去。 她看着周沐白那张黑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忍他一天了,从早忍到晚。 她泡茶忍他。 她月事忍他。 如今马上就要下了值还要再对她横。 季绾气得满脸通红,手掌微抖,她是来入朝为官,不是给周沐白当受气包的! 她双手紧握成拳,抬起头迎向周沐白,怒道,“周沐白,你以为你是首辅就可以随便欺压人?我承认我抄错了,我已经道过歉了,并马上改正自己的错误,你为什么还要骂人!” 周沐白拉下脸,眼中寒意顿生,像是要把人冻住。 他犯错说他两句还敢顶嘴,誊抄邸报这么简单的事情,就算一个小小的衙门师爷都比他这个探花郎强,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周沐白轻嗤,“道歉?就因为你那猪脑子,群英殿值守的太监官员大小数十人都要陪你熬上一宿,这种责任你可担得起?” 想起刚才季韫对他怒斥嚣张的模样,他蹙眉冷道,“还有,你就是这么对上首说话的?你要是不想干,就赶紧给我滚出朝堂,大晋不养无用之人。” 季绾被周沐白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感觉如鲠在喉,眼泪逐渐漫上眼眶,她咬着唇,硬是不让那眼泪滴下来。 她抬起头,再次不服输看向周沐白,“你想让我滚,我偏要留下来,我要让你看看我青云直上,我建功立业。” 吵架,气势不能输,虽然她比周沐白矮了一些。 周沐白轻蔑地点了点头,“行,我等着。” 他等着他三个月后怎么出朝堂。 说着负手出了门,那群英殿的官员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心虚得不行。 忙对季绾道:“季大人,还请麻烦你再誊抄一次,尽快哈。”说着匆忙做了一揖,又出门跟上周沐白。 周沐白从群英殿出来以后,有小太监告诉他宫门有人来传话给他,他又去了朱雀门,周沐白的侍从赵顺看到他出来,上前道:“大人,寒山别院叫您去一趟。” 周沐白听此,眼中寒光一闪,冷冷的留下一句“知道了。”又转身往集贤殿走去,处理未完的公务。 周沐白走后,偌大的殿宇只剩了季绾一人站在原地,她低头看了看那错漏百出的邸报,一滴泪砸在上面,晕开了墨迹。 第8章 谈判 季绾坐下,伸出手背胡乱擦了把脸,又研墨执笔,开始逐字逐句校改。 一个时辰后,季绾反复核对几次,确定没有问题,将誊抄好的邸报再次送到群英殿。 那群英殿的小太监收了邸报,看了一眼季绾,告诉她可以下值了。 季绾眼色一亮,以为自己听差了。 再次确认后,季绾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朱雀门,望了一眼天色,已近深夜。 季绾看到朱雀门前,只剩了两家马车立在那里,韩照正在马车上无聊的玩九连环,看到季绾,忙跳下马车,“公子。” 季绾摆摆手,一句话都不想说,无声地上了马车便靠在软垫上小憩。 韩照将车驾到季府后院停好,朝内道:“公子,到了。” 良久,里面之人未发一语,韩照不得不将车帘挑起,见季绾已经在里面睡着。 他将季绾从车中打横抱出,送到了踏月阁。 晴翠看到季绾泛白的脸色,又被韩照告知季绾今日来了月事,心像是被握住一般疼,更不忍将季绾唤醒。 柳氏听闻季绾回来,忙来到踏月阁,看到季绾累地摊倒在榻上,忽然觉得她跟后院的老黄很像,心底实在不忍,命人为季绾熬汤药,又亲自为她换衣服。 又叮嘱晴翠,将参汤放在微火上热着,等季绾饿醒了及时喂她服用。 柳氏叹息,这当了一天官,怎么跟要了半条命似的,唉 “你就是季绾?”季绾点点头。 “来人,将她押入朝堂!” 只见一个威猛健壮的侍卫,上来将季绾五花大绑。 季绾被压入朝堂跪在众人面前,抬首就看到周沐白那张黑脸,只听他拿出一纸公文,冷声对皇帝道:“臣要弹劾,翰林院士,他女扮男装,混淆圣听,能力不足,玩忽职守,目无尊长,此等废物,应该踢出朝堂!” 百官纷纷私议起来。 “是啊,他能力不足。” “这季大人竟然女扮男装。” “这样的人应该滚出朝堂。” 季绾抬头看着众官,纷纷斥责她,唾沫星子眼看就要将她淹死。 “来人。”周沐白一声怒喝,“将他革职下狱,赶出朝堂!” 季绾慌忙摆手,“不不不,不要赶我,不要赶我走。” “我不要走!” 季绾惊呼一声,守在门外的晴翠听见慌忙推门进来。 季绾睁开双眼,见自己正躺在榻上,锦衾温暖又舒适。 她呼出一口气,刚才是梦 是个噩梦! 只是她做梦都能梦见周沐白要赶她走,实在是晦气。 她看到窗外已经亮起天色来,又听到晴翠踩着碎步向内室走来。 “公子?”晴翠一脸担忧。 季绾坐起来,“我没事,几时了?” “快到卯时了,还有一些时候,公子可再睡会。” “起身吧,不睡了。”一闭上眼就想起周沐白那张黑脸,季绾对睡觉便没了兴趣。 梳洗用膳过后,季绾又准时到了朱雀门。 今日朝堂又处置了几个昨日那贪官的同谋。 下了朝,季绾回到集贤殿,看到杨茂,打了声招呼,“早啊,杨大人。” 杨茂正悠闲地在廊下给绿植浇水,看到季绾神清气爽,他慈祥一笑,“早,季大人。” 季绾随后去了议政堂,里面依旧是空无一人,想来六部的人应该在御书房议政。 季绾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整理周沐白的桌案。 她先将公文分门别类,又将墨汁研好,再把整个大堂洒扫干净。 看着湛然一新的议政堂,季绾很是满意。 她又来到茶水房,为周沐白冲泡好一杯苍山雪绿,严格遵循茶经上面的水温,茶叶分量,冲泡时机。 试了几次,终于冲出一杯堪称完美的苍山雪绿,又换上周沐白惯常用的天青盖碗,她端着茶,来到议政堂。 听到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就知道周沐白带人回来了。 季绾心道,看你这次,还怎么挑我,我可是把什么都做好了。 她脑中想着周沐白看着她将一切打点好对她赞赏有加的模样,就喜上眉梢。 周沐白走到门口,季绾端着茶碗,飘出悠悠茶香,她对着周沐白躬身敛首,“大人。” 大人? 周沐白瞥他一眼,昨儿不还像个炸了毛的孔雀,对他大放厥词,今儿就对他低头喊大人。 大人?你大爷吧 他并未理会,径直走过。 刚进了堂,明青州满头大汗匆匆赶来,“沐白,蒙古使臣团提前到访。” 周沐白在主位上还未落座,“怎么今天就来了?不是还有两日?” “我也不知,我们快去吧。”明青州一脸急色。 周沐白疾步踏出殿门,一众官员又都跟着周沐白走出去。 季绾端着茶碗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一脸蒙,他怎么没看看就走了,她还等着他赞赏夸奖呢。 合着她白忙活一早晨 明青州忽然返回,将季绾拉着就跑,季绾忙将茶碗放下。 “哎,干啥呀,明大人。” “哎呀,迎接的人不够,你去跟着凑个数。” 季绾被派往四夷馆洒扫,她随着小太监来到四夷馆当中,领了活计,开始除尘。 四夷馆很大,是皇宫当中专门用来招待外宾使臣团的地方。 有鸿胪寺联合太常寺的官员正人仰马翻的布置场地,匆匆忙忙的洒扫装点,准备宴中瓜果糕点。 明青山是礼部尚书,接待外宾使臣正在他的职责之内,只见他站在殿中,监察分派指挥各个官员。 有小太监匆匆来报,“大人,使臣团已经入宫门了,首辅已经带六部的人在宫门迎接了!” 明青山有些烦躁,“到了殿门再来报。”皇宫大,想来沐白能够拖着那蒙古鞑子走一会。 “喂,你们都快着点” 终于在那小太监再来禀报之时,众官收拾好了一切,周沐白叫两寺官员站在殿中列成两队欢迎使臣,季绾依旧站在最末位。 鸿胪寺卿引着周沐白与蒙古使臣进了四夷馆,殿中站立的两队官员纷纷躬身行礼。 众臣与蒙古国使臣刚入座。 只听到外面太监高喊,“宁王殿下到。” 宁王刘昀信步跨进殿门,在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刘昀和声说道:“都起身吧,皇兄派我来看一眼,你们随意,当我不在就好。” 众人回“是,”谈判正式开始。 刘昀在殿内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巡视了一圈,终于看到坐在末位的季韫。 只见那鸿胪寺卿带着一脸祥和的笑意与那剽悍的蒙古鞑子相谈。 而两方交谈中间则是需要有会说蒙古语的译者,口译出来。 季绾听了一个大致,无非就是蒙古鞑子狮子大开口想要二十万担粮食和公主和亲,才会继续对晋国称臣纳贡。 她心道,这蒙古鞑子简直痴人说梦呢,早些年晋帝害怕蒙古国的铁骑,可能还会答应。 可现在,哼。 她记得昨儿邸报上,军机处刚发明了长火铳,一个枪子下去人就毙命,还能怕几个蒙古鞑子? 可争论来争论去,一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未有结果。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周沐白忽然发话。 他说了一句蒙古语,季绾震惊了。 随后一口流利的蒙古语,从周沐白嘴里说出,不紧不慢的,配上他那张冷白的脸,还挺清新脱俗,比那膘肥体壮的蒙古鞑子说出来的倒是好听多了。 想不到这冰块脸,还挺有才,竟然会说蒙古语。季绾仔细听着,周沐白用蒙古语跟蒙古鞑子吵架,这下也省了翻译,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可看着周沐白脸色冷得像是冻了周遭二里地,众人就知道蒙古鞑子讨不到什么便宜。 最后,周沐白只用了半个小时,便与那蒙古鞑子达成协议,听他口述文书来看。 他只给了蒙古鞑子十万担青稞,季绾差点笑出来,这青稞乃是大晋盛产之物,每年不知要扔掉多少喂给猪牛羊,想不到竟然摇身一变被周沐白送给蒙古国,可真有他的。 只是这关于这湘月公主和亲一事,那更是不可能,谁不知道湘月可是皇上和太后的掌心宝,最后签订的条约也是从宗室当中择一名贵女外嫁。 季绾不得不佩服周沐白的辩才,感觉他一张嘴死的也都能给说成活的。 签订条约以后,开始了宴饮环节,舞乐上场,众臣开始随意饮酒用膳,不像刚才那般严肃拘谨。 就在此时,鸿胪寺卿匆忙来到周沐白身侧,垂耳细语一番,周沐白蹙起眉来,他紧接着起身跟鸿胪寺卿去了偏殿。 季绾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偏殿,只听到那鸿胪寺卿老头急切道:“大人,因为蒙古使臣团突然到访,原本商议好的晋国第一琴师还未到啊,那蒙古鞑子已经在催促琴师出演了,这可怎么办啊。” 周沐白皱眉思忖一下,“去找宫里的琴师顶替。” “大人,老臣已经问过,宫中的琴师都无法弹奏《广陵散》啊。” 周沐白知道,接待使臣流程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若是临时更换曲目更会招致非议。 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周沐白沉声道:“我去谈。”鸿胪寺卿点了点头,两人刚要出门。 吱呀一声,季绾推开门。 “我会弹《广陵散》。” 第9章 应变 季绾年幼习琴之时最不喜欢软绵绵的琴曲,掌握基本技法以后,喜欢挑一些慷慨激昂的曲子来弹。 广陵散她不是十岁就弹过了? 就是不知这么长时间没弹技艺是否生疏。 两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鸿胪寺卿依旧蹙眉,“小季大人,这怕是难办啊。” ??? “为啥?” 周沐白轻声道:“那晋国第一琴师是个女子。”说着负手走出门。 “我可以扮女装啊。” 周沐白止住脚步,回头看她。 季绾朝他眨了眨她那双桃花眼。 她本来就是个女的,怕什么? 宴会之上,一舞结束以后,晋国舞姬妖娆柔美的舞姿,让蒙古鞑子看得眉开眼笑。 晋国女子风情果真叫人流连忘返,无怪大汗总是喜欢与汉人女子和亲。 听闻这晋国琴师才是第一美人,不光技艺出众,长相也是国色天香,美若天仙。 这次来出访,他们可是指名要那琴师来弹奏的。 鸿胪寺卿来到殿中,高声介绍,“下面有请晋国第一琴师花含烟。” 在场许多晋国官员对于花含烟都只是听其名,未见其人。 众人皆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殿门。 只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穿一身百蝶暗纹广袖浣纱裙,内着牙白抹胸,她头戴面纱,青丝如瀑,一手持七弦焦尾,身形灵动翩跹而至殿中央。 最绝的是她那双桃花眼,眼眸灿若繁星,带着淡淡笑意,单是望去,便极容易被那双眼吸引住。 众官见到此,一时热议起来,情此景叫人想到四个字,这晋国第一琴师就是 天生尤物! 季绾坐在殿中,正面对的是周沐白与那膘肥体壮的蒙古鞑子,那蒙古使臣蓄了黑须,又长得一言难尽,季绾实在不忍相看。 她又看了一眼周沐白,这么对比之下,周沐白好看的可就不止一星半点,那简直就是湛然若神,果然还是看自家人顺眼些。 她对周沐白眨了眨桃花眼,淡淡一笑。 可周沐白像是未看见一般,垂头饮茶,只是握着茶杯的拇指关节却有些泛白。 调好琴弦,季绾未在犹豫,纤指轻拨在弦上,琴音炸裂,开始响彻整个殿中。 其气势恢宏,犹如万军当前,旋律慷慨激昂,有戈矛杀伐战斗的气势。 要不是亲眼所见,众人很难想象如此高深的曲子会出自一个弱女子之手。 周沐白始终垂眸饮茶,未看向季绾一眼,可那从她指下流出慷慨激昂的琴声倒是直震他的心田。 这首曲子,是恩师亲自手把手教过他的,他也是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其研习透彻。 可看眼前之人,似乎并非费什么力气就能将曲谱诠释得入木三分,这么看那花孔雀倒是有几分才气。 只是他扮起女装来,倒是异于常人的美貌,若他不是提前知晓,只怕他也会相信季韫就是一个女子,不得不承认,季韫相貌确实从众。 一曲终了,季绾起身行谢礼。 殿中却是悄然无声,季绾抬头巡视了一圈众人。 她心中纳罕,难道是她弹错了?不该是这个反应吧。 正疑惑着,她听到有掌声从前方传来,抬眼一瞧,正是周沐白对她举手鼓掌。 随后便是众臣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涌动,响彻整个四夷馆,经久不散。 角落当中的刘昀眸光一直盯着那场上的白衣“女子”,当真天生尤物,男生女相,才貌也是万里挑一得好,一抹玩味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他一眼就认出,那琴师是季韫扮的。 晋国第一琴师,果真不负盛名,姿容技艺,堪当第一。 季绾朝众人淡淡一笑,又起身施了谢礼后,欲收琴而去。 此时,那蒙古鞑子忽然起身,拦住她的去路,他眯着一双眼看她,对她讲了一句蒙古语,便作势靠近她。 季绾并未听懂他说了什么,只觉油腻恶心,忙敛身后撤一步拉开距离。 那蒙古鞑子见季绾没搭理他,发起怒来,竟朝她脸庞伸出手欲扯去她的面纱。 季绾未料那人会有如此行径,躲闪不及,面纱眼看就要被摘下,而自己也要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啊,完了,今日怕是要出丑,她可打不过这膘肥体壮的蒙古鞑子啊。 况且这花含烟也不会武功吧,她现在出手不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 众臣惊呼,这蒙古鞑子想干什么,已经有人向外大叫侍卫进来。 刘昀见此刚想出手,忽然一个有力的臂膀扶住季绾欲倾倒的身姿。 周沐白伸出单掌将那满是横肉的手掌向外一拨,又暗中卸了他的力,那使臣再想抬起手来,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一手揽住季绾,又厉声对那使臣说了一句蒙古语,似乎是在斥责。 此时殿内冲进几个带刀侍卫,眼看着周沐白将那鞑子制伏,便未出手。 蒙古鞑子被周沐白训斥,又见有侍卫在场,有些悻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喝酒。 季绾见自己还在周沐白的臂弯里,姿势极其暧昧,心不自觉的慌了一下。 从未有男子离她这样近过,近道他身上隐隐散发的沉水香都能闻见,还能看见他双眼皮上的长睫毛,季绾惊讶,这货是个睫毛精吗,长那么长有点让她羡慕。 咦?自己在想什么?意识到以后,她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他的怀中,虽然他的味道还挺好闻。 “没事?”周沐白在混乱当中压低了嗓音问了一句。 季绾不自觉的脸色红了,要不是面纱掩着,又要被他瞧见,她轻声回,“没事。” 紧接着她抱起琴,在众人眸光中踩着碎步离去。 周沐白回到座位上坐下,他伸手握住酒杯,神色微怔。 刚才形势紧迫,他不得不出手,国之体面是一方面,可还从未有人敢随意动他的人,他的人只能他自己动。 只是他的手臂揽过季韫纤薄的肩膀和妖娆的腰际,他素来不喜欢与人触碰,此刻触碰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一样。 他怎么都觉得刚才那感觉还在自己的手臂上,季韫身姿委实太过纤瘦绵软了些,虽然剑术高超,可身子不强壮。 为官常常需要殚精竭虑,损耗身子,季韫单从这项上看就不适合当官。 周沐白看了一眼那最末空着的座位,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季绾换装后,又悄悄回到殿内,继续随众官宴饮。 刚才的一幕着实惊险,要真让这蒙古鞑子占了便宜,那她该如何是好。 还好周沐白反应迅速,他虽然脸黑了点,但是大事还是拎得清的。 周沐白今儿救了她,她似乎应该谢谢他。 可转念又一想,他平日对她吆五喝六的,她这也是为了公事受欺负,她谢什么谢,他救她是应该的,她这是为公受辱。 她朝周沐白看去,见他依旧在和蒙古使臣推杯换盏,只是脸色拉的比长白山脉还长,足像是谁欠了他一百万两银子。 他忽然朝自己的方向看来,季绾心里咯噔一下,收回目光,忙喝了一口茶给自己押惊。 下一次她再也不要这么自告奋勇了,要命啊 宴会散去时,季绾终于松了一口气,送走那蒙古使臣,天色已经暗下。 季绾被告知可以下值,她内心的小孔雀欢呼雀跃,可面上依旧是沉稳持重,与众官在朱雀门一一作揖道别,随后上了自家马车,摊在自己的软垫上,可真舒服啊。 周沐白在夜色中看了一眼那个被众人称赞为“天生尤物”的身影,他垂下眼眸,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啧啧,这小季大人,可真是天生的尤物啊,人家这次做了这么大的贡献,又险些受辱,你不应该感谢一下?” 明青州忽然出现在周沐白身后,自从知晓宴会上一幕,他对季韫的看法又改观了一些,果真聪慧伶俐。 周沐白转过身,“谢?他身为我大晋官员,吃我大晋俸禄,为大晋做贡献,难道他不是应该的?” 明青州负手摇摇头,“沐白,有时候你真的挺嗯!” 周沐白蹙眉,“你干什么吞吞吐吐,把话说清楚” 明青州并未再理会他,上了自家马车。 周沐白侍从兼暗卫赵顺上前,“爷,我们是要回府还是去哪?” “去寒山别院。”周沐白冷声明令。 赵顺得令,架着马车往城中西北方向的暗巷驶去。 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靠在一个院落前,周沐白下车伸手扣了三下门环,漆黑的木门应声而开,一个老管家见是周沐白,躬身行礼,“公子。” 周沐白颔首,“钟叔。” 他在车上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在暗夜中更显凛冽肃杀,生人勿进,负手大步跨进院门。 小院并不大,里面一应设施齐全,仆从七八人,见周沐白进来纷纷行礼问安。 周沐白直接进了正堂的卧间,看到里面榻上躺着一人沉睡着,那人眉宇之间与周沐白有几分相似。 此人正是周沐白父亲,晋朝前户部侍郎,周崇。 钟叔站在周沐白身后:“老爷在您来之前刚睡下。” 周沐白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睡着的人,眼中像是有一阵冷风过境一般,带着怒意和 深深的嫌恶。 “一日之中还能清醒几个时辰?” 钟叔略迟疑了一下,“三四个时辰吧,只是有些时候不认人。” 周崇的癔症犯了许久,周沐白不忍其母受累,便安置在这处,命人好生照看。 “杀!” 两人正在话语间,榻上的人忽然睁眼,大喝一声。 第10章 头痛 只见周崇披散着花白的发,光着脚从榻上下来,目露凶光,直直朝周沐白跑来,伸出手就要向他的脖颈掐去。 他疯狂喊叫,“你,就是你,你这个贪官!” 周沐白灵活闪到一侧,周崇扑了个空,他又不甘心地再去攻击周沐白,口中大喊起来 “杀!我死你这个贪官,杀!” 院内仆从听到声音纷纷赶来,将周柏制住,又用软布将他层层围住,任是他怎样也挣脱不得。 众人合力将周崇抬到榻上,灌下安神汤,他挣扎了一会,才又睡去。 周沐白眼中似有利箭一般看着榻上疯癫的人不断挣扎,最后一点点安静下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会有人相信,堂堂一国首辅,竟然有一个如此疯癫的父亲。 他阴沉着脸色,负手跨出院门。 钟叔跟在周沐白身后,恭敬地送到门口,在周沐白即将上马车之时,他忽然开口,“公子,老爷此等状况,怕是时候不多了。” 周沐白冷声轻嗤,眼中似有霜寒,“哼,那不正好,省得成日连累众人。” 钟叔未在说话,眼看着周沐白的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及至深夜,周沐白回府,刚从后院下了车,便听到廊下传来一声轻唤。 “表哥,你回来了?” 借着隐隐烛光,能够看到廊下站着一位娇婉可人的小姐,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嫩粉色的浣纱春装,身姿微微丰腴,白嫩的脸庞尤带着一点婴儿肥,远看上去倒像是那刚刚熟透的蜜桃一般。 可巧这小姐名字也带着个“桃”字,她名唤云桃,是周沐白的表妹。 “嗯。”周沐白淡淡回应一声,便疾步去往书房。 云桃踩着碎步跟在周沐白身后,“表哥,表哥已经几日未跟阿桃说话了。” 周沐白不经意回过,“近日公务繁忙了些。” 云桃借着月色看向周沐白的背影,眸光中带着几分眷恋,“表哥答应陪阿桃一起逛街,都过去三个月了,也未兑现呢。” 云桃的声音绵绵软软,混着春夜的暖风传进周沐白的耳朵,而他却无心理会,到了书房门口,周沐白负手转过身,看向云桃,“待我休沐一定兑现。” 云桃在廊下见周沐白转身,踩着碎步上前,离他进了一些,“表哥可不许再食言了。” 周沐白后往后退了退,淡淡道,“不会,时候不早,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云桃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周沐白依旧是那般冷脸冷语的模样,神色有些惆怅,“嗯,表哥晚安。” 她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姿进了书房,眼中漫上水汽,转身朝自己的绣阁走去。 表哥对她很好,她喜欢的东西他给她买,她要他陪,只消他有了空闲也会陪,可她就是觉得表哥不亲近她,对她从来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进表哥的心里呢? 周沐白刚刚落座,便看到梁氏端着一盅参汤走了进来,周沐白起身,“母亲。” 梁氏四十有余,个头微矮,可依旧风韵犹存,她性格温婉,也因着宽和待人,周府她被打理得上下一团和气。 梁氏将那汤蛊放在书案一侧的矮几上,温声道,“近日看你似乎十分劳累,娘特意给你顿了汤,好生补一补。” 周沐白颔首,“有劳母亲。” 梁氏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刚才看到桃儿似乎有些伤怀,有空你也去陪陪她。” “儿子尽量。” 梁氏点了点头,“嗯。” “沐白!”她思量着开口。 周沐白看出梁氏有话欲相谈,“母亲有话?直说无妨。” “母亲知晓你公务繁忙,可你的终身大事也应该上上心,母亲知道你不喜欢桃儿,可你若是有其他心仪的女子,也可告诉母亲,我也好为你说说去。” 让他心仪的女子? 周沐白低下头,把玩着书案上的一只白玉兔镇纸,让他心仪的女子?这辈子都不可能。 “母亲放心,儿子若是有了喜欢的女子,一定告诉母亲。” 梁氏听到周沐白如此说,心里叹息一声,又失败了,下次换换别的法子试试。 梁氏觉得对于周沐白而言,催婚是一项技巧性的事情,不能逼得太紧,可也不能太松,要准备长期斗智斗勇才对,一次不行还有十次、还有百次。 总有一日,在她不懈努力之下,她能看到周沐白给她领个姑娘回来。 她看了一眼那桌案上堆成堆地奏折,“我不扰你了,你处理好公务,早些睡。” 说着就往门口走去,周沐白忙起身相送,“母亲慢走。” 梁氏叫周沐白回去,自己回到院中。 周沐白坐回到书案前,看着赵顺从宫中带回堆成小山一般的公务,未再犹豫,翻开一本,开始执笔批阅。 批到一半时,他翻开其中一本奏折,这是明青州的折子,回报今日蒙古使团来访,并在折中大加赞赏季韫面对突发状况十分机敏聪慧,勇于担当。 周沐白脑中忽然想起,季韫扮成女装的模样,那一双桃花眼,芙蓉面,似乎无需妆点,就已经靡颜腻理,只消望上一眼,就能够轻易地将人心勾走。 他,在干什么? 他在想季韫!那个花瓶!那只花孔雀! 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思考,周沐白心头一怔,他低下头,看着欲垂下的墨汁,险些脏了奏折。 季韫不就是个花瓶,连个邸报都抄不好,茶也泡不好,一身娇气病,他没看出来他到底哪里聪慧,只不过有几项拿得出手的才艺,雕虫小技罢了,又有什么值得可炫的。 周沐白将其打回,理由,季韫名不副实。 就在此时,他的脑中忽然袭上几丝剧痛,犹如针扎,周沐白皱起眉,伸手扶额,歇息片刻。 稍事休息之后,他欲重新批阅奏章,脑中的剧痛却在加剧,只见他脸色泛白,身子因为剧痛不自觉地微抖起来。 周沐白慌忙地从自己的书架一锦盒当中,翻找出一个玉瓷瓶,从中倒出几粒药丸,一把放入口中。 稍挺了片刻,才缓和一些。 周沐白自弱冠后,便常常感觉头痛,孙岳洺诊断他头脑阵痛是因为用脑过度所造成,遂为他配了药,以备不时之需。 近些时日,周沐白觉得自己头痛发作的似乎有些密集,药量也逐渐增大才能够起作用。 良久,他轻微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几缕无奈。 他将来可是要入大晋名臣阁,拖着这样的一个身体,要怎么入? 他坐在圈椅里,闭眼仰头小憩,忽然想起那手臂揽过季韫时奇异的触觉,隔着薄薄的意料,都能觉得那身姿妖娆又纤细,可再细细品味,却又像是有无限生机与力量。 而他的内里,早已经空了,他觉得自己是黑的,从内到外都是黑的。 周沐白睁开眼,朝外道,“顺子,备水。” 赵顺在廊下值守,听到周沐白吩咐,忙下去安排。 片刻后,周沐白褪去锦衣,泡在水中,拼命地擦拭着白日揽过季韫的手臂,他要让自己忘掉这种感觉,他绝不能够被任何人影响。 梳洗过后,周沐白换上玄色云纹丝绸里衣,绳结松垮的系在身侧,露出他颈下一小片皙白的胸膛,显得整个人更加冷冽。 感觉精神好转,他又坐在案前,继续批阅。 “阿嚏!” 季绾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好好的,怎么忽然打喷嚏?”沈朝瑶一脸蒙地看着她。 季绾摇摇头,“谁知道呢,大概是哪个不长眼地在骂我吧。” “啊?我们绾绾这么可爱,谁舍得骂呢?”沈朝瑶朝她眨眨眼。 “呵,要不咋说他不长眼呢?”季绾轻嗤。 沈朝瑶忙点头,“那确实,绾绾你最近都瘦了呀。”她伸手摸摸季绾的脸。 “你要是天天被一个魔头折磨,你分分钟就能瘦,你娘再也不用担心你喝凉水都能长胖。” 沈朝瑶有些歉意,“绾绾,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这样” “说什么呢?跟你没有关系,那冰块脸看我就是不顺眼。”想起周沐白那张脸来,季绾就觉得气,她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上朝才两天,她觉得自己分分钟就被周沐白拿捏的死死地。 “绾绾,要不你就对他服个软嘛,他是首辅你跟他对着干,唔,也很难有好果子吃啊”沈朝瑶捻起一颗葡萄送进自己的口中。 “服软?小爷我就差给他当牛做马了,今儿为了给他解围,还差点被蒙古鞑子占便宜,可不知道为啥,他就是软硬不吃啊。” “啊?”沈朝瑶吐出一口皮。 一想到白日周沐白那张冷脸,季绾就觉得心坎像是有大石头压在上面,压迫感,绝对的压迫感。 “是不是你没摸准他的喜好?犯了他的忌讳呢?”沈朝瑶随口说了一句,又吃了一粒。 季绾也吃了一颗葡萄,甜腻又多汁,“唔,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我还真的没摸准,只是我已经尽量在摸了啊,谁知道那位爷到底喜欢啥啊?” “嘶。”沈朝瑶若有所思。 季绾吐出一口皮,仰头无奈,“天要亡我啊” “亡不了。”沈朝瑶覆上她的脸。 “作何解释?”季绾眨眼,露出一丝期许。 “绾绾你是后搬来的,你不知道。 我听京圈里的贵女说,周沐白家里有一个小表妹,今年刚及笄,周沐白自来京城为官,求亲的人都要将他家门槛踏破了,也没见周沐白松过口要娶谁。 想来正位夫人就是给这小表妹留着的,那小表妹我在宴上见过几次,长的可人,性子绵软,在周家养了四五年。 贵女圈中传,这小表妹天天跟周沐白日夜相对,满心满眼都是他,你猜她会不会了解周沐白?” 季绾微微一怔,“喝,冰块脸还有这等桃花运呢?哎哟,我都心疼那小表妹,天天对着个大冰山不冻死个人?” 沈朝瑶哈哈笑起来,“绾绾,你笑死我。” 季绾不怀好意一笑,靠近沈朝瑶,“小瑶瑶,你要不要帮帮你的季小公子呀?” 沈朝瑶看着季绾那样看她,十足十的压迫感,“我能说不么?” 季绾又坐回去,“行啊,这个月樊楼我找别人吃去。” “行,我的季小公子,不过我要五顿。”沈朝瑶一扬头。 “什么?”季绾大叫,“你打劫啊。” “三顿,不干算了!”她摆摆手。 沈朝瑶忙握住季绾的手腕,“别啊,三顿!就三顿!成交。” 第11章 被罚 翌日。 季绾上过朝,照旧来到集贤殿,她看到杨茂正弓着身子在廊下侍弄花草,“早啊,老头。” “啊?”杨茂侧身露出耳朵来。 季绾心道这是耳背又犯了,“杨大人,早。”放大了声音。 杨茂笑着点头,慢声道:“哦,小季大人,早。” 季绾大声道:“大,人,我,今天,做,什么呀?” 杨茂蹙眉,“你那么大声干啥?” 季绾真想捶地,但面上还在拱手致歉,“是下官莽撞了。” 杨茂摆摆手,“无妨,你今日需整理账本,已经放到你桌案上,依着之前的翰林公务撰写即可。” 季绾拱手,“有劳大人。” 进到议政堂,她开始洒扫除尘,整理桌案,只是今日还未将一切做完,周沐白就带着众官回来了。 季绾忙扔下手中的扫把,躬身行礼,“大人。” 周沐白似未听见,径直掠过,疾步走进殿内,在正位入座。 季绾收礼,嘀咕着,看见了还当没看见,等我拿到了你的喜好,看你还怎么无视我。 她又继续手中的活计,一番忙碌之后,季绾将殿内所有大人的茶都泡了。 她先是给周沐白上了茶,周沐白并未理会,将手里的文书批阅得飞快。 季绾又一一为众官上茶,众官品尝过后,纷纷交首称赞。 “这小季大人的茶泡得可真是不错。” “对啊,他竟然知晓我喜欢喝黄山毛峰,茶味正对。” “害,这小季大人,不光人长得貌美,做事也机灵,可比之前的馔修好多了。” “是啊,小季大人真不错。” 季韫坐在桌案前,开始撰写手中的账本,嘴角淡淡一扬。 一声声夸赞入了周沐白的耳朵,将他对季韫好不容易建立的漠视打破。 季韫 季韫 为什么他不想听他,还非要议论他? 他讨厌极了这种烦躁的感觉,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火气。 “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上,众官止住了私议。 “季韫!我看你是太闲了不是?账本整理好了吗?”周沐白朝季绾冷喝。 众官直接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句。 季绾也被吓一跳,她离周沐白最近,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一双桃花眼,显得有些无辜。 “大人,我不闲啊,我正在整理。”她平静回答。 周沐白瞥了她一眼,“虽然你三个月后就要回家,可你现在身为我大晋馔修,就要应当尽职尽责,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我奉劝你,想要投机取巧,明日就给我走人!” 季绾被周沐白一番斥责下来,心中被气得血气翻涌。 她忍他高傲自大,忍他自以为是,忍他颐指气使。 可他疑她未能尽职尽责,投机取巧? 本小姐我养尊处优十六年,我现在这给你当牛做马,还要受你这窝囊气? 她忍个屁! “不是你叫我端茶倒水洒扫除尘吗?难道我没做好?这么厚的账本,我整理出来也需要时间,凭什么你说要,我就要立刻给,周沐白,我是神仙吗,你要什么我立刻就能给你变什么,我是个人,好吗。” 季绾脸色愤愤地看向周沐白,她又没做错,她忍他什么? 众官惊愕了,自周沐白登上首辅之位以来,怕是没人敢这么跟他顶嘴,这难道不是天字号大牢预定了? 周沐白冷看着季绾,眼中似有霜寒,“行啊,季韫,目无尊卑,蛮横无理,简直不知悔改,去将大晋官吏律法抄写一百遍!” 一百遍! 周沐白你疯了吧! 季绾冷眉看他,“抄就抄!” 虽然这是跟他吵架的代价,可她就是觉得跟他吵心情好啊,要不然再这么忍下去,她迟早憋出病来不可。 季绾再次坐下,可她看到那大晋官吏律法,脸白了白,真它娘的厚啊 她抬首看了看周沐白,周沐白你不是讨厌我,你是真的恨我! 季绾已经觉得自己这几日都要贴在这桌案上了。 可周沐白先管她要整理账本的收支汇总,这个更麻烦,需要动脑算啊。 季绾觉得整个人都萎了。 正沮丧之际,有人从身后递来了一张纸放到她的案上,季绾打开一看,喝,这不正是大晋官吏律法?标准的正楷,保证看不出来个人字体。 妈呀,这是那个好心的大人、大爷、兄长干的啊。 季绾转身,无声的朝众官拱手道谢。 众官并未抬头,看似继续手中的公文,可有人却悄悄换了纸张,默出一张张的大晋官吏律法,源源不断地递到季绾面前。 季绾身侧的明青州对她低声道,“你先只管写你的账册,其他的我们来帮你。” 季绾拱手,“大恩不言谢。” 周沐白依旧垂头批阅公文,堂内一举一动都躲不过他的眼睛,可刚才火发的实在是莫名其妙,他向来沉稳,可遇到季韫以后,不知怎么就是对他压不住火。 此刻就算是他们帮他,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冷眼看着。 周沐白真的想不清楚,这帮人站在朝堂上撕起来足能够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送进天牢。 如今却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在这上下遮掩,就因为他给他们泡了两杯茶? 真是可笑。 傍晚。 季绾终于将账册收支汇总记录放在周沐白的桌案上,还好她算学学得不错,要不然怕是明日都出不去这个殿门。 周沐白收了她辛辛苦苦苦算出来的记录,可看都未看,便和那些普通的文书放在一起。 季绾看着众官早就下了值,如今堂中就只剩了二人,季绾觉得确切来讲,从周沐白对她所作所为不能称之为人,而应该是她家后院的老黄才对。 正神思之际,“抄写的律法呢?”周沐白一边批阅着公文,一边冷声问她。 “还有二十遍。”季绾语气极为低沉,没了吵架时的气焰,她想下值啊 她朝周沐白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一脸无辜。 “嗯。” 周沐白落下笔,把最后一份文书折好,放在书案上,起身整理了下官袍,又弹了弹袖口,负手信步走出了议政堂的殿门。 想起季韫那一脸委屈的表情,压抑一日的心情忽然晴朗起来,今夜他怕是别想走出集贤殿的大门,跟他悖逆的下场,向来不会很好。 他抬头看了看夜色,漆黑的幕布上挂着繁星,如散落的钻石一般,耀眼又闪亮,今夜星空似乎格外灿烂。 季绾咬着牙持笔抄写官吏律法,好在众位大人已经帮他完成了大部分,剩下的自己今晚熬上一夜应该可以完成。 她一边一边想,周沐白,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来求我,哼! “季郎君?” 正烦躁之际,听到有人在门口喊她的名字,季绾抬头一看。 她起身施礼,“宁王殿下。” 刘昀淡淡一笑,“无须多礼,就是路过此地,看到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就你一个人?” 季绾点点头,“嗯。” 刘昀见季绾神情似乎有几分落寞,又看着她案上放着官吏律法,就知道他是被周沐白整了。 “被沐白罚了?”刘昀声音十分温和,像是这等叫人悲伤之事,从他口中说出也少了几分悲切。 季绾点点头,“嗯。” 刘昀拾起一张纸看了看,“他管制新人的老法子了。” “老法子?”季绾抬头看向刘昀。 刘昀放下纸坐在季绾身侧的书案上,捻起一张纸,又研墨,开始帮她默写。 “现在朝堂上任何一位官员都能够将大晋官吏律法默出。” “大家这么厉害?”季绾讶然。 “因为每个人至少写过一百遍,自然能够默下来。” 季绾心道,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被周沐白整,这满朝文武都受过他的荼毒,连宁王殿下都没放过呀。 刘昀像是能够猜中她的心思,“我可没写过,我是因为记性好,看过一遍就记住了。” 季绾赞叹,“真厉害。”虽然她也能够,“你帮他们都写过?” 刘昀笑了笑,“你当本王很闲?你是第一个。” 季绾有些意外,忙道“谢过王爷太爱,下官受宠若惊。” 刘昀依旧风轻云淡,“举手之劳。” 周沐白刚刚到了朱雀门,赵顺上前,“爷,您下值了。” “嗯。”周沐白轻声回了一声。 赵顺看了看周沐白,爷今日心情看似不错。 “爷,想去哪里?” “回府。”周沐白随意吩咐下去。 “是。” 周沐白上了马车,赵顺开始驾车回周府。 周沐白倚靠在车中软垫上闭眼小憩,眼前忽然浮现出季韫那双含着水汽的桃花眼。 他细细回想那双眼中表露出来的情绪,似乎在怨他,为什么要罚他,为什么要让他熬夜也要写完。 周沐白想到这里,像是有种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心中顿爽。 罢了,季韫要是能求他,给他低头认个错,他今日就放他这次也无妨。 “顺子,回宫。”他在车中发话。 赵顺听到,忙停了马车,“爷,是不是有公文忘取了。” “嗯。” 听到周沐白的回答,赵顺调转了马车,又原路返回朱雀门。 周沐白刚进宫门,便听到侍卫大喝一声。 “有刺客!抓刺客!” 集贤殿! 周沐白慌了一下,花孔雀在那! 第12章 刺客 他身形一闪,急速奔向集贤殿,刚到院内,见议政堂还亮着灯火。 一脚跨进殿门,听到从堂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可当真?” 季绾笑得直不起腰来,宁王竟然说周沐白怀疑后妃有奸情,气势汹汹的带人去抓奸,百官拦都拦不住,结果发现那奸夫是皇帝,所谓奸情不过就是后妃和皇帝的小情趣。 “哈哈哈哈哈,太逗了,后来呢,哈哈哈。”季绾笑得直不起腰来,听宁王讲周沐白的黑历史,果然有趣,她就觉得周沐白好像后花园那颗罗汉松又直又高啊,直的简直无可救药。 “后来啊,原本误会一场嘛,皇兄也不想此事闹大,他愣是在御书房前跪了一日,以示惩戒,结果闹得合宫皆知,皇兄上朝脸色黑了三四天。” 刘昀在灯火之下看着季绾的笑容,眉眼弯弯,灿若星辰,那般温暖和热情,不禁愣住了神。 季绾则是肆意洒脱的脑补周沐白尬出天际的一幕,可叹啊,她怎么不早点考进来,若亲眼所见,一定很有趣。 正当两人气氛和乐时。 “季韫!” 一声怒喝打破了季绾的笑意,她吓了一跳。 两人往门口一看,见周沐白正一脸黑地站在那里。 周沐白!他,他怎么回来了 季绾的笑意僵在脸上,悻悻地憋了回去,“大人。” 周沐白气冲冲地跨进殿门,面色清冷肃杀,对宁王拱手作揖,“宁王殿下!” 刘昀闲适又淡定地坐在那处,看着周沐白脸上的怒气,淡淡一笑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首辅大人深夜折返,是不放心季郎君在此吗?” 周沐白听此,心里像是被戳了一下,他不放心他? 笑话! 他就是想看看季韫今晚怎么求他,想不到人家压根就没在意,还在这跟人谈笑? 看来他真是对他仁慈。 看见刚才那一幕,与自己预期不符,周沐白的心里像是有怒火在燎原。 周沐白冷道:“我只是在宫门听闻有刺客闯入宫内,抓刺客时路过此地,我进来也只是想看看季大人可将我的话放在心里诚心悔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刺客!” “刺客!” 季绾、刘昀二人同时开口,发觉以后,两人又互相对视一眼。 心有灵犀啊,默契。 周沐白眼神又沉了一沉,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寒气,“不知季大人的大晋官吏律法可抄写完了?” 季绾有些心虚地看着周沐白,这位爷干啥又突然回来?真是不把她折磨死,不罢休啊。 “大人,下官已经抄写完毕,文书在此,还请大人过目。” 说着便将一摞厚厚的纸张呈上。 周沐白瞥了一眼,见刘昀书案前还有未完成的半张律法,“这怕是有宁王殿下的功劳吧。” 刘昀起身理了理衣服,“我见季郎君深夜在此被你罚得实在辛苦,想来皇兄也不忍季郎君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才出手帮忙,季郎君这般有才华,应该为大晋做事的,而不是首辅大人的,出气筒。” 周沐白听见宁王把皇上搬出来,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闷闷的使不出力气来。 心里气得想把季韫直接踢出千里之外,这么一个花孔雀有什么值得你们上上下下护着她。 他刚想辩驳,议政堂上的房顶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三人忙止住了交谈,周沐白闪身移动将梁上各处烛火灭掉。 若真有刺客,此时他们站在堂中交谈,目标太过明显,灭掉光亮反倒是能够保护自己。 一队又一队的侍卫奔跑在皇宫内院,就是找不到那刺客的身影。 堂中三人未料及,刺客竟然大胆躲到了议政堂! 看到那刺客身影进门之时,周沐白与刘昀几乎是未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伸手便朝刺客攻击。 那刺客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被擒住,可他武艺高强,伸手灵活,只过了几招便能够摸清周沐白与刘昀二人伸手。 周沐白与刘昀均是大晋武学当中的佼佼者,两人无论是在校场还是在御猎,两人多次打成平手,不分伯仲。 三人在堂中打成一团,刺客有剑可抵挡,而周沐白与刘昀在皇宫内行走是不允许佩剑出入的。 空手对白刃,周沐白与刘昀并不容易取胜,对方手执兵刃很难近身。 只见三人殿内打的难舍难分,在月光隐隐的映照之下,能够看到翻飞的剑影在殿内飞舞翻转。 而刺客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虽然他二人并不能够近他身,可眼前二人耐力极好,武艺奇高,再不想办法,这二人马上就能够把他擒住 眼见自己节节败退,败下阵来,到最后招不成招,剑不成剑。 忽瞥见在角落中还站着第四人,只是那人身形娇小,他刚开始并未注意。 一阵身影移动,那刺客一把扣住了躲在角落当中的季绾。 “啊。”季绾惊呼一声,原本她躲在暗中观战,怎么也未料及,这刺客竟然发现了她。 一不留神,刺客的剑竟然被架在她的脖子上。 季绾一个翻身闪躲,便欲挣脱刺客的束缚控制。 刺客未料及想要挟持的人居然会武,只是他身形娇小,力量略有不足,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用了内力。 季绾蹙眉,王八羔子劲怎么这么大,“嗯~”。 那刺客再一用力险些要将她肩胛骨捏碎,疼痛瞬间袭遍季绾的肩膀。 “周沐白!” 不知怎么,季绾几乎是本能地喊出这句话来。 周沐白在黑暗中听到季绾的一声叫唤,心中一慌。 季韫! 听声辨位,他未有迟疑,他大胯一步迈过层层桌案,风驰电掣般来到那刺客面前。 他于暗夜当中眼神冷如霜雪,不管那刺客刺向自己身体的长剑,直接伸手袭上那刺客的脖颈,恨不得捏碎。 那刺客正与季绾纠缠,未料及周沐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可也正给了他机会,扬起手中长剑一剑划过周沐白的手臂。 周沐白只觉手臂一凉,同时痛感袭来,可他未及理会,吭都未吭一声,死死扼住刺客的脖颈。 刘昀赶来趁势卸下了那刺客的长剑,两人最终将那刺客擒住。 此时,大批的御林军赶到,忙点了烛火,只见灯火之下,几人正在议政堂一处角落当中。 周沐白与刘昀把那刺客按倒在地,那人重重地喘息挣扎着。 看到与御林侍卫赶来,二人将那刺客交给御林侍卫首领,那首领一看,那刺客是名惯偷,名叫张仇,没事就喜欢在皇宫偷东西。 一年要来上两三次,每次偷了东西就走,因着武艺高强,御林侍卫抓了好多次都未能够抓住,搞得整个皇宫人心惶惶的。 这次有周沐白与宁王一起擒贼,可算是把这个惯偷抓住了。 御林首领连连道谢,押着那张仇退了出去,堂内又剩下了三人。 季绾拧眉揉着自己的肩膀,刚才那贼险些要把自己的肩膀捏碎了,还好周沐白来得快。 虽然他刚罚过她,但是关键时候他救她一命,看来他也没那么讨厌,这生死攸关的大事,他还是分得挺清楚。 她抬眼看了看周沐白,仍旧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忽然瞥见他绯色官府的手臂上涓涓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大片衣料。 他受伤了! 季绾慢慢向周沐白身边,“大,大人,嗯,那个刚才,嗯,谢谢你,救了我,你那个伤没事吧。” 她支吾着言语,脸色浮上一抹红,让她给冰块脸道谢,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周沐白看了看季绾,若有所思,还未及张口,听到刘昀上前一脸急切地关心,“季郎君,你肩膀似乎受伤了,我带你去太医院看看吧。” 面对刘昀的关心,季绾十分有礼,“哦,谢过宁王殿下,下官身无大碍,养养就好。” 她心想,其实周沐白伤得挺重,他应该去太医院才对,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劝他去。 周沐白看眼前两人在那你担心我我担心你的,心里不自觉又烧起火来。 他冷声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又怎能被区区一个毛贼伤到,身手这么差还要别人救,就别自诩文武双全,省得关键时候还要连累人。 我也不用你感谢我,眼下就算是那毛贼擒住一条狗,我也会救。” 季绾与刘昀听到周沐白的一番抢白,怔在原地。 季绾心头一凉,心脏被气地狂跳不止,刚才对周沐白升出的那点好感,瞬间便消失的无疑无踪,她谢个屁! 周沐白,我以后我就算关心一条狗,我也不会关心你。 季绾揉着自己的肩膀朝刘昀温声道:“殿下,下官忽然觉得肩膀十分疼痛,不若请殿下陪同去往太医院瞧一眼。” 刘昀会意,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了议政堂。 临走,季绾还重重地瞪了周沐白一眼。 周沐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刺眼,心头的火是怎么也压不灭。 周沐白升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别人捏住了。 第13章 劝慰 季绾与刘昀刚出了集贤殿,季绾马上对刘昀道:“殿下,此时已至深夜,未免母亲担忧,下官还是先行一步回府,下官的伤实无大碍。” 她心道,真要去上太医院让那帮老头看她身子,那岂不是上完太医院紧接着就要去天字号大狱了? 刘昀脸色浮上一抹玩味,“下次再拿本王当挡箭牌,我可不依你。” 季绾会心一笑,“殿下深夜相陪,又捉拿住刺客,大恩不言谢。” 她伸手作了一揖,十分有风度。 刘昀负手笑了笑,“季郎君客气了,先行回府吧,也好找郎中看看伤势。” 季绾颔首,“是。” 两人就此分别,季绾回府后,柳氏听闻季绾今日又受伤,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嘶娘,你轻点疼” 季绾痛得龇牙咧嘴的,连忙伸手扶着肩膀。 柳氏则是专心致志地在给季绾揉捏着肩膀,好在骨骼无大碍,只是这筋脉被那毛贼捏得像是断了般。 看着季绾白嫩纤薄的肩膀上几个乌青的指印,柳氏划过心疼,这才几天,又是劳累又是受伤的,她的小绾绾啊,到底怎样才能平安。 唉 季绾只觉肩膀上揉捏的力道轻了些,“哎,怎么不揉了呢?” 她刚一回头,见柳氏正忙着擦眼泪。 我的娘诶 “娘,我真没啥事,其实一点都不疼,我就是,就是装的嘛,故意骗骗你的宠。” 她亲昵地靠在柳氏的怀中,柳氏的性格她早就摸门清,这么说她定然要反弹。 果真柳氏前一刻还泪水涟涟,只见她下一刻便伸出绢帕收了眼泪。 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霜药,朝外喊,“晴翠。” 晴翠应声给来,柳氏一把把霜药塞给晴翠,面无表情地说道,“给你家公子上药!” 说着趿着绣鞋便走出了门。 季绾忙伸头道:“娘,明儿别忘了再来给孩儿上药啊。” 晴翠一脸蒙,季绾伸头扶着榻,看到柳氏决绝的背影,捂着嘴笑,果真有用。 “嘶” 季绾一脸痛楚,肩头的疼痛袭来,真要命。 晴翠朝季绾眨眨眼,“公子,您到底是真疼,还是假疼?” 季绾敛眉,指着自己的肩膀,“废话,你看我像真疼还是假疼?” 晴翠愣住,盯着那个乌青手掌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还愣着干啥,快上药啊。”季绾有些不耐。 “哦。” 晴翠如梦初醒,忙伺候季绾上药揉捏。 “哎,轻点。” 季绾蹙眉,脑海当中忽然想起周沐白那染血的手臂。 她担心他? 又马上想起今晚那番话。 她忙甩了甩头,见了鬼了,他一张嘴比她家老黄的牙都尖,她觉得周沐白就活该没人关心。 她的喜好计划,可要快点实施了,老让他挑着错处整,可真不是事。 周沐白捂着手臂闷声走到朱雀门,赵顺在夜色中看到周沐白脸色泛白,蹙着眉,又看了看他手臂上的鲜血直流。 赵顺慌忙上前,“爷,您受伤了?这咋整的?” 周沐白摇头,“无碍,孙大人在何处?” 赵顺忙道:“孙大人今日不当值,想来应该在府中。” “去孙府,另外你叫人传个信给家里,就说我今日政务繁忙,不回了。” 赵顺忙点头。 周沐白上了马车,便捂着伤口倚靠在软垫上,闭眼歇息。 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袭上他的心头,以往跟在皇上身边行军打仗,都未让他觉得这么累过。 不多时候,周沐白的马车到了孙府,赵顺对门房说了情况,孙府管家忙去内院禀报。 孙岳洺正在榻上梦会周公,管家走到榻前唤道:“爷,周大人来了,说是受了伤,你快起身去看看吧。” 孙岳洺睁开迷蒙的睡眼,“什么?你说谁受伤了?” 管家再应,“周大人。” “周沐白?” “是。” 孙岳洺轻声一笑,“你说笑呢。” 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谁能把周沐白给伤了,这一定是梦,他接着又欲睡下, 那管家见孙岳洺并未当回事,忙道:“大人,周大人真的受伤了,血都留了满车,你快去看看吧。” 许是他故意说的夸大了,孙岳洺再次惊醒,“真的?” 管家忙点头。 孙岳洺正了神色,“将人迎进客房,备好我的药箱。” 待孙岳洺更好衣服,跨进客房的时候,看到周沐白一脸戾色地坐在那处,手捂着伤口。 孙岳洺不禁瞪大了双眼,还真受伤了! “沐白,你这是怎么搞的。” 周沐白刚与人激战一场,又受了伤,绯色官袍满是血迹,脸色泛白,发髻乱了几丝,垂在眼前,颇为狼狈。 孙岳洺何时见过这样的周沐白,要知道他可是不管在人前人后,常人都难以近他身,因为他不喜与人触碰,向来都是冠必正纽必结,最怕脏乱了仪表,失了一国表率。 周沐白一脸烦躁,“在宫内抓了一个刺客,没留神。” 孙岳洺开始处置周沐白的伤口,看着那伤口又深又长,不禁蹙眉,他抬首看了看他的神色。 “这抓了刺客是好事啊,你怎么这幅像是被谁给欺负了的表情。” 周沐白一想到那对并肩离去的背景,简直如鲠在喉。 “我堂堂一国首辅,我能被谁欺负,谁能欺负我?” “啊,是是是,当然不能有人欺负你。” 孙岳洺开始穿针引线,“我要缝针了,你忍着点哈。” 周沐白哪里还顾得上疼,那种被人捏住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 他沉声道:“如果你看一个人不顺眼,又不能把他赶走,你要怎么办?” 孙岳洺抬头看了看周沐白,这哪里是受伤,这简直就是被人凌迟了一样。 想着宫内这几日从集贤殿中的传言,心下了然。 “你说的是小季大人吧!我看人家挺好的啊,长得好,有才学,又勤谨,我都不懂你为啥那么讨厌他?” 被好友说中,周沐白眸色躲闪,“谁说的是他” 孙岳洺笑了笑,“沐白,你能真诚些吗,你问我还左右遮掩,我怎么帮你分析呢。” 闷骚老男人 被猜中心思,周沐白一脸吃瘪的表情,孙岳洺心里简直就要笑开了花,要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他简直立刻想招来明青州和林长空,来看看这千古奇观。 孙岳洺仔细地缝合着周沐白的伤口,“这小季大人,为人呢,我看到是没什么问题,待人真诚,直爽热情。 上次我在集贤殿为老杨诊脉,小季大人又是给我端茶又是送糕点,又十分关心老杨病情问老杨是否康健。 我瞧着这几日他到了集贤殿,里外都换了一个样,不仅干净了许多,连带着整理文书,众位大人大事小情也理的有条不紊,众官对他交首称赞的。 要是他顶着一个貌美的空壳子,也不至于大人们都这么评价他吧。 不过有一说一,他长得是真好看,青州上次说她办女装连蒙古使臣都骗过了,不也为你们内阁立功了嘛。 只不过你们刚接触不深,你一向又待人严苛,才会误解他,要是你真的放下对他的偏见,你会发现他还是很不错的,别对他这么武断嘛。” 周沐白听到孙岳洺一番话,怒意在胸中忽然少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 孙岳洺笑了笑,满意地看着自己缝制的伤口,十分完美,保证好了以后不留疤痕,这货对自己外表向来挑剔。 他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我说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看。还有,沐白,我观你面色,最近真的是肝火过旺啊,注意情绪啊,稍后我给你配一副降火的药,记得按时服下。” 周沐白轻嗤,“你难道不应该给我开些生血补血的药?” “不,我看你肝火之病,急需要诊治。” 周沐白忽然想起自己的头痛,他支吾着开口,“那个,还有,风痛丸了吗?” 孙岳洺疑惑,“吃完了?” 周沐白点头。 “不是吧,我上次给你配好药,这才过去几日啊?” 周沐白有些难堪,“这不,这几天,被,那个谁,气到了吗。” 孙岳洺扶额,“沐白,你现在已经不是身体上的疾病了,我看你是得了心病。” 周沐白权当孙岳洺打趣他,不以为意,“别说别的,总之顺便把药配来才是。” 孙岳洺点头,“行,你等着哈。还有,那个伤口不能沾水,要注意啊。” 周沐白点头,就此歇下,此时天色已经露出些微光。 他也不能再睡,只得靠在榻上小憩,待时辰一到,赵顺送来新衣,便可起身上朝。 只是他刚闭眼,便想起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灿若星辰,直击心房。 可又想起季韫离去前,对着宁王说话的表情,又做作、又矫情,明明他跟宁王不熟悉,却能够做出那样的表情。 他就知道,此子十分善于伪装,惯会蛊惑人心,他不是在殿试那次就领教了,如今看来这皇宫上下的人,就连身边的好友,都被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给勾走了。 他身为一国首辅,绝对不能允许此等妖媚惑主的人,出现在他一手打造海晏河清,政治清明的朝堂,若被他日后也被此子蛊惑,以后他还怎么进名臣阁,怎么名垂青史。 此子绝不能留,不能,绝对不能! 季韫,她要让她三日之内走人! 第14章 感谢 天色微亮,赵顺从府内取来周沐白的官袍,从里到外,连鞋袜都是新的。 周沐白歇了两个时辰,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更衣过后,戴上官帽,又是一副众官表率,仪表堂堂的一国首辅。 他踏着熹微,登上了马车,准时到达朱雀门。 众官见到周沐白下车,纷纷拱手相迎,并做出一脸敬佩神色。 “听说了吗,昨夜首辅和小季大人还有宁王殿下生擒刺客。” “当然听说了,还是御林卫久抓不下的刺客,场面堪称英勇。” “听闻,小季大人和首辅大人还都受了伤。” “听说小季大人,单手搏斗贼人,十分厉害。” “啧啧,真不愧文武全才。” 周沐白听着议论,并未理会,他自然英勇,可关季韫什么事,要不是救他他又怎会受伤。 看着吧,今日他就要弹劾他,他要弹劾季韫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德行有亏。 他要将他踢出朝堂,看他还怎么勾引人。 “时辰已到,上朝。” 内室监高喊一声,众臣纷纷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内。 今日照例众臣报了琐碎政务,并无甚重要之事。 周沐白一看,正是弹劾的好时机,臣弹劾三个字还未说出口。 “臣禀报圣上,昨夜皇宫夜闯刺客,御林卫久攻不下,贼人逃至集贤殿,首辅大人,小季大人,宁王殿下,英勇斗刺客,擒贼有功应予以嘉奖。” 开口的正是兵部侍郎,皇宫内院御林卫向来归他管辖,如今贼人被抓,此事更应上报给皇上,以示嘉奖才对。 皇帝笑着点点头,“魏卿说得对,若是不提此事,我险些忘记。” 他朝下看了一眼却只见首辅,不见季韫。 晋帝转向身侧赵德,“季韫今日怎么没来上朝?” 赵德忙道:“回圣上,小季大人昨夜擒贼有功,受了伤,今日告假了。” “哦,无妨,如此朕就赏,首辅,季韫,刘昀三个人百金,以示嘉奖鼓励。” 众臣忙齐声,“圣上英明。” 周沐白愣了一愣,完全未料及自己弹劾季韫之际,会被皇帝嘉奖,这他还要怎么弹劾? “沐白”明青州在周沐白身后,小声提示,“谢恩啊” 周沐白恍然惊醒,忙单膝跪地,“臣谢主隆恩。” 晋帝道:“沐白,听说你也受了伤,可严重,叫御医看过了吗?” “圣上放心,臣无大碍,臣想弹”劾字未说出口,便听到。 “赵德,季韫擒贼受伤,你去传旨,让他养好伤再来,也送些药过去,另外再给沐白送些药,朕不能出厚此薄彼啊。” 周沐白生生咽下弹劾二字,立刻回到,“谢圣上。” 众臣听到圣上对季韫的关心,纷纷称赞,晋帝何等英明,而小季大人又是何等勇猛。 “我听闻昨夜,那毛贼拿着长剑与小季大人近身对弈,而小季大人却丝毫不惧。” 周沐白轻嗤,丝毫不惧,也不知是谁喊了他的名字。 “我听闻那小季大人,勇猛非常,空手与贼人搏斗呢?” 勇猛?她那是想逃逃不掉。 “想不到小季大人不仅政务好,就连这等危险之事也冲在前,当真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政务?冲在前?还楷模? 你们纷纷脑子有病,被人迷惑了。 满朝都是对季韫交首称赞的声音,周沐白弹劾季韫的话再难出口,今日不成,那他便等明日,明日不成他就等后日,他就不信。 他总有一日能弹成。 季府中。 柳氏一早派人替季绾告了假,叫她在家好好休养。 昨夜季绾因着肩上伤痛,怎么也睡不好,海当中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周沐白不顾一切赶来相救的那一幕,如果他不来救她,那今日手臂上受伤的是她,流那么多血的也是她。 她是那么怕疼啊,就连平日崴个脚都要哭上半天的人。 这一剑周沐白替她受了,她谢谢他,老爹曾经教育他,知恩图报。 她虽然讨厌他,可一事归一事,她不能欠周沐白这个人情。 可她该怎么报周沐白这个人情呢? 忽然想起他手臂上那流出涓涓不停的血和他发白的脸色,昨夜他怕是失了不少血。 她要帮他补回来!怎么流出来的,再怎么给他补回去。 可用什么补呢? 季绾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靠谱的办法。 她伸头朝外道:“晴翠,去帮我找一样东西,一会你再叫韩照过来。” 晴翠正在外间给季绾熬药,听到她吩咐,马上来到季绾身前,“公子,你要找什么东西?” 季绾在晴翠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只见晴翠脸色一红,“嗯,知晓了。” 过了不多时候,晴翠拿来一方极为精致的锦盒,送到季绾面前。 季绾打开一眼,里面躺着两个精致的玉瓷瓶,彰显此物的名贵,她满意一笑,“就是这个。” 叫来韩照,叮嘱他在周沐白下朝以后,一定要亲自送到他的手中。 韩照点头,转身离去。 季绾在榻上看韩照离去的背影,又安心地躺回榻上,准备补觉,养足精神,她还要去实施她的大计划呢。 这厢,周沐白刚下了朝,好在今日无要事,许是圣上不忍他带着伤处理公务,所以今日少了不少公文,周沐白能够早早地回府。 刚走出朱雀门,便看到季韫的小厮韩照在门口等他。 韩照恭敬地给周沐白施了一礼,将手中的锦盒送到周沐白手中,他说道:“大人,这是我家公子给大人生血的药物,叫您一定笑纳,另外,我家公子还有话对大人说,嗯哼。” 韩照清了清嗓子,开始模仿季绾的语气,“此药每日口服十粒,保证有效,大人你的血怎么流出来的,就怎么给你补回去。” 韩照变成正常神色,拱手道:“说完了。” 周沐白看那锦盒做得极为精致,看来此药名贵非常,还算他有良心,知恩图报。 若是他受这一剑,能够唤醒季韫的良知,日后做个好人,不再用美色惑人,那也是值得的。 恩师说过,教育人,总是要向善的,若是日后他出了朝堂不介怀,他还是愿意给他讲讲为人之道的。 可一事归一事,弹劾还是要继续。 周沐白朝韩照扬扬手中的锦盒,“收下了,你去复命吧。” 韩照再一拱手,转身离去。 周沐白上了马车,赵顺问道:“爷,咱们去哪?” 周沐白此刻忽然觉得心情不错,或者今日可以履行答应桃儿的约定了。 “先回府。” 赵顺点头,驾车离去。 刚回府,周沐白便看到三位好友在他院中等候。 三人正高声说着笑,看到周沐白进到廊下,纷纷噤声忍住笑意。 周沐白不明所以,“你们在说什么?” 林长空低沉着嗓音,一脸忧色,“师弟,你回来了,伤势如何?” 明青州道:“没什么,说你昨夜勇猛,英雄救美啊。” 周沐白眼神一亮,随意回了一句,“勇猛有之,英雄有之,美在哪,没看到。” 明青州笑着回,“哎?沐白,你明知道我们说的是小季大人就是美啊。” 周沐白一听到季韫,眼中望向别处,“他算什么美。” 负在背后的手,不自觉捏紧那方锦盒,赵顺跟在周沐白身后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看来爷还是蛮在意小季大人嘛! 林长空低沉着嗓音发话,“若是师兄在场,定然一招擒住那毛贼,还能让师弟受伤?” 明青州摆摆手,“哎,长空,你要是在场,那还怎么给沐白英雄救美的机会啊。”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哈哈地笑起来,周沐白被这笑扰得心神不宁,一时有些语塞,他烦躁道:“我不跟你们讲。” 孙岳洺倒是眼尖地看到周沐白身后藏着东西,“沐白,你身后藏着什么?神神秘秘的。” 周沐白本也没想藏,可见三人这样说,真恨不得藏起来,他支吾着,“没什么?” 赵顺见此,倒是心直口快地回到,“小季大人派人送来的生血药。” 三人听此眼神一亮,齐声道:“哦,小季大人。” 周沐白飞了赵顺一个眼刀子,赵顺立马噤声,赶紧缩着腰去到别处。 孙岳洺倒是来了兴趣,“沐白,给我看看,这是什么药。” 周沐白觉得,既然是生血药倒是也无伤大雅,递给了孙岳洺。 孙岳洺接过来,放在石桌上,三人好奇地盯着那方锦盒,打开一看。 两只成色上好的白玉瓷瓶放在其中,孙岳洺打开其中一只,倒出手中几粒丸药。 他仔细地闻了闻,咦?这药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他又拿起一粒尝了尝,孙岳洺随即瞪大的双眼,看着周沐白,三人不明所以。 孙岳洺抬首问,“你确定这是那小季大人给你的生血药?” 周沐白听此,蹙眉问,“自然是确定,他小厮亲自交在我手上的,怎么?这药有什么问题?” 难不成他记恨他,给他下毒? 他就知道,无事献殷勤,没安好心。 孙岳洺摇头,“这药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一般药还要名贵非常,因为名贵遂宫内用的多一些。” 周沐白听此神色舒展了些,还算他有良心。 “此药确实能够生血造血,补气疏肝,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三人纷纷一脸疑惑地看着孙岳洺。 第15章 宴会 “只不过,此药是女子来月事或产后生血补血所用,对生血有奇效,因药材名贵非常,又制作工序繁复,遂名曰,八珍益母丸。” “八珍益母丸?” “八珍益母丸?” 明青州与林长空脱口而出,周沐白则是皱眉僵在原地。 只见院内四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围在桌前,一同研究这女子生血药丸,场面颇为奇异。 而在不久后,三人爆发出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明青州趴在桌上笑。 “哈哈哈哈。”林长空拄着剑低下头忍着笑。 “哈哈哈哈。”孙岳洺握紧了那药瓶趴在桌上笑。 三人齐声笑起,简直要笑到扶腰捶地。 “这小季大人果然对沐白体贴非常啊。” “小季大人可以啊。” “小季大人真大方啊。” 周沐白阴冷地看着笑到直不起腰来的三人,险些要将那手中的玉瓷瓶捏碎,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马上就甩在季韫的脸上。 季韫! 走着瞧 季绾在养伤中接到圣旨以后开心的原地打转,忽然多了一百金子,又多了好几日假,这伤受得太值了。 前脚宣旨太监刚走,后脚沈朝瑶就踏进门,一脸忧色含着泪的看她,“绾绾,你还好吗?” 季绾轻嗤,“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受伤了,我不是要死了。” 沈朝瑶上前收了收眼泪,“人家这不是担心你吗嘛。” 季绾捂着肩膀,隐隐传来的疼痛让她蹙眉,“事办得怎么样了?” 她在廊下慢步走着回到踏月阁,沈朝瑶一路跟随,“这不正来找你说这个事。” 季绾脸色一亮,“回房说。” 绣阁内,沈朝瑶看着季绾肩膀上的五个手指印,连连惊叹,“妈耶,真的有这等力大无穷之人呐。” “我当时就是因为在夜里,不然这等毛贼能伤到我?切!”季绾满不在意。 “那按你这么说,这首辅大人若是晚来一步,你岂不是要成了那毛贼的剑下亡魂?”沈朝瑶若有所思。 “哎,说什么呢,他不来以我功夫还能逃不掉?” “是是是,您说了是,那你应该好好谢谢人家首辅大人呢。”沈朝瑶眼神透出对周沐白的崇敬。 “我当然谢了,我可不想欠他的,我可是一早派人给他送去生血药了呢。” “生血药?什么生血药?” “八珍益母丸啊。”季绾随口道。 “啥?八珍益母丸?”沈朝瑶有些不敢相信,“你把这么名贵药给他?我来月事痛得死去活来的,跟你要你都不给呢!” 季绾有些吃瘪,“这不,这不,看那家伙,流了挺多,血嘛。” “季小绾,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哼!”沈朝瑶嘴翘得老高,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一般的生气。 “哎呀,好啦,等你下次来月事,我也送你嘛。”季绾轻声哄。 “这还差不多。”沈朝瑶才不情不愿地消了气。 “不是有正事来?我这几日正好有空,圣上允我养伤休息呢。” 沈朝瑶忙道:“后日有樊楼宴,是昌平侯家大小姐撺的,我想着那小表妹应该会去,有个首辅表哥,那小表妹在京城的贵女圈地位可不是一般的贵重,听说首辅大人还挺宠她的。” 季绾轻声一笑,“宠?切,就周沐白那个狗样,还会宠人呢?我咋没看出来?” 沈朝瑶瞪大了眼,“季小绾,你,你,你骂首辅” 沈朝瑶轻声挤出来两个字,“狗样” 季绾不以为意,“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瑶瑶你不知道他昨晚有多气人” 季绾添油加醋一般地把昨夜的事对沈朝瑶说了一遍。 沈朝瑶一听,慢慢点了点头,“那,确实,挺” “确实挺狗的,是吧。” 此时晴翠端着药上前,季绾接过,仰头一饮而尽,纤眉拧做一团。 晴翠忙把一颗蜜饯塞到季绾嘴里,为她消苦。 沈朝瑶抚着季绾的胸口,“啊,不苦,不苦啊,忍忍就好了。” 季绾拧眉看她,嘴里含糊着,“我怎么觉得你说完我更苦了。” 沈朝瑶止住的手中的动作,悻悻收了回去。 两人又玩笑了一阵。 因着季绾自从当官两人少了许多玩乐,如今得了假期,两人自然要过连体婴生活,沈朝瑶直接住在了季绾的踏月阁东稍间的暖阁。 只是季绾现如今身份不同,她叮嘱了全府上下,此事万不可外传。 要不她的小瑶瑶以后可怎么嫁人? 三日后。 季绾与沈朝瑶早早地起身,两人一同更衣梳洗。 沈朝瑶看着季绾转圈,一圈又一圈的白绢缠在她的腰腹上,她伸手摸了摸季绾平整的胸部。 “小绾,你,这样,会不会变小啊?” 季绾低头叹息一声,“现在看着还好,只不过我有空就拆下来,但愿别太缩水。” 沈朝瑶想着季绾那迷人窈窕的玲珑身姿,那可真是天生的尤物,唉,可惜了这么一副好身材,却要天天扮男装。 季绾今日择了一身月牙白金丝菊云锦袍春装,外罩一身云白素纱袍,头戴玉冠,手持毛竹扇,脚踩鹿皮云纹靴,一身从外到内的精致。 沈朝瑶看着装扮好的季绾,不禁红了脸,这季小绾无论是男人女人都那么能勾人。 季绾看着一身碧色春装的她,脸色红着云霞,不禁用扇一挑沈朝瑶的下巴,“啧啧,瑶瑶,脸红什么呀?” 沈朝瑶忙拨开扇子,“哎呀,你惯会勾引人,我看那首辅大人说得倒是没错。” 两人玩笑一阵,便出发去了樊楼。 今日春光正好,两人都未乘车,并肩在街头闲逛,喜欢什么,便随意买买,再叫懒汉送到家中。 逛了一圈,也到了时辰,两人一起进了樊楼后院的清风堂。 这清风堂是樊楼最大的雅间,时而有文人墨客在此聚会吟诗作赋,时而有各家千金贵女在此宴饮作乐。 只是樊楼物价奇高,普通平民很难进到此等地方,多数是在大堂就座用膳食。 沈朝瑶父亲沈老将军,年轻时立下不少战功,朝内地位高,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嫡女,宠爱非常,沈朝瑶地位在京都自然高,贵女圈大小宴会皆会请她到场。 沈朝瑶携着季绾刚踏进清风堂,只见房内站着的莺莺燕燕正轻声细语地说笑,待看到她二人站在门口,皆都慢慢收住了谈笑,怔怔地看着她们。 那不是 那就是 那正是 小季大人! 真的是小季大人! 啊,她的心仪公子,小季大人来了? 众女眼神纷纷落在沈朝瑶身侧的,季绾身上。 季绾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啪”的一声,收起身前摇着的折扇。 对众位贵女拱手做了一揖,淡淡一笑,“小生不请自来,扰了众位小姐雅兴,还请众位小姐们勿要见怪。” 众女见此纷纷低眉或用扇掩面,或用帕擦脸,或与身侧人低声絮语。 “他长得好英俊。” “他好有礼。” “小季大人可真好看” 其中一位年岁稍长一些的小姐起身,施然来到季绾面前,持扇屈膝施礼,十分有大家小姐风范,“来者皆是客,小季大人能来此宴,自然蓬荜生辉,欢迎之至。” 沈朝瑶介绍,“季公子,这是昌平侯家大小姐,骆英晨。” 季绾回礼,“哦,骆小姐,有礼。” 骆英晨脸色一红,引着二人入里,“小季大人,这边请。” 沈朝瑶看到人群中站着的云桃眼色一亮,忙扯了季绾衣服,季绾还在对众小姐点头示意,忽感觉沈朝瑶拽着她,她侧身“怎么?” 沈朝瑶低语,“你身边的身边,就是她。” 季绾听此,目光向那边投去, “她就是周沐白的小表妹?” 只见一个穿着鹅黄水杉挽着单螺髻的小姐,脸色白嫩稚气未脱尤带着婴儿肥,眼神倒是无心机,看上去平易可人。 季绾低声朝沈朝瑶道:“这姑娘长得倒挺像我妆奁前上的那个福娃,忒可爱了些,搞得我都不忍下手。” 沈朝瑶嗤笑,“还有你下不去手的?” “这倒是!” 正午到,宴饮正式开始。 清风堂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曲水流觞桌,待众位小姐择位时,沈朝瑶故意拉着季绾坐在了云桃的身侧,搞得众位小姐都有些眼红云桃。 云桃有些不明所以,眼光投向季绾,只见对方朝她淡淡一笑,十分有礼客气道,“不知云小姐可习惯与男子同坐,若是不喜,我另择别座便是。” 云桃心道,这小季大人好生体贴温和,她忙摆手,“不,不用。” 季绾笑了笑,“小姐海涵。” 宴饮正式开始,因着季绾的到来,众小姐们玩宴饮游戏之时,十分用心,纷纷想在小季大人面前一展才华。 季绾自然少不了参与游戏,她时而赢得满堂彩,又时而看情形故意放水,让众贵女玩得非常尽兴,对季绾大加赞赏,赞他温文尔雅、懂得进退,让季绾一直成为全场瞩目。 那云桃倒是个反应慢的,好在季绾在她身侧帮她解了不少的诗词赋令,若是输了,又是帮她挡酒挡罚。 季绾对云桃如此照看,惹得众位小姐对云桃好生羡慕,云桃也自然对季绾心生感激,两人在宴中很快熟络。 宴中歇息之时,季绾便与云桃攀谈起来。 第16章 醉酒 季绾给云桃倒了一杯茶,“云小姐,今年芳龄,可许了人家?” 云桃抿嘴,小声答道:“十四,还未许呢?” 一想到许人,心底便想起那个清俊高冷的身影,她脸色一红。 季绾随和一笑,“看小姐面向是有心仪之人了?” 云桃见季绾如此随和,刚才又有那等翩翩君子风采,自然不设防,点了点头。 季绾嘴角一扬,“不瞒小姐说,小生略懂卜算易经之术,小姐若不嫌,可为你姻缘卜算一卦。” 云桃脸色一亮,“真的吗?” 季绾道,“我与小姐有缘,自然可以,让我来算算,你心仪之人。” 只见季绾低头点弄了几下手指,略思忖片刻,“有了!你心仪之人,乃是家中人?” 云桃点头,这小季大人算得好准啊。 “此人,位高权重,性格刚直。” 云桃再点头,已经对季绾不疑有他。 “此人不懂风月,虽敬你宠你,可却不亲近你。” 这话简直要说到心坎里,水汽漫上云桃的眼,“正是正是,这可有法子能解?” 季绾点头,皱眉想了想,叹息一声,“此人向来如此,十分难办啊。” 云桃听到季绾这样讲,有些丧气,表哥那样的人又怎会轻易被人打动呢。 “不过”季绾话说了一半。 “不过什么?”云桃抱有一丝希望地看着她。 “不过,也可以一试,只是你需将此人日常喜好憎恶、生活习惯等细细说与我听,我对你解析一番,我们再来看。” 季绾云淡风轻一般,那要是要多随意有多随意,好像这事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云桃迟疑,若是将表哥的私下生活讲给一个外人,表哥怕是会生气的,可她又是那样想获得表哥的心啊。 季绾看出云桃的迟疑,直接道:“小姐不愿,那便算了,姻缘一事莫强求。” 她随意又与他人举杯喝酒,看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实则暗中观察云桃的一举一动。 沈朝瑶说道,“季公子,你上次给那李家二小姐卜算的姻缘可真是准呐,如今她已然觅得良人,正是按照你说的法子才成的呢。” 季绾忙摆手,“哎,举手之劳而已,能够成人之美,也是一件幸事。” 沈朝瑶又随意道,“听说那李二小姐得了好姻缘,那张家小小姐也想找公子卜算呢。” 季绾蹙眉,“这,卜算姻缘讲究缘分,我并未与那张家小姐熟络,还是算了。” 云桃一听,原来并不是谁都能够卜算的,若是错失今日良机,日后怕是再没机会与这小季大人卜算了,她心一横,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她转向季绾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 季绾朝沈朝瑶两人会心一笑。 上钩! 季绾转过身来,“云小姐?” 云桃郑重地看向季绾,“小季大人,刚才的卜算可还作数?” 季绾颔首,“季某一诺千金,说过的话向来作数。” “那我说与大人听,大人勿要告知别人就好。” 季绾摇了摇扇子,“这是自然。” 如此,云桃便将自己知晓周沐白的私下生活说了个底掉,季绾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好在她记忆力极好,云桃对她说过一遍,她大致记在心中便不会忘。 而季绾又对云桃细细解析一番,给了云桃一些对策。她为自己和云桃各倒了一杯桃花酿,两人一边慢慢啄饮一边说细谈起来。 “你这个心上人啊,向来耿直,对付此等人呢,万不能矫揉造作。 你在他面前定要直爽,他直,你比他还直,他冷,你比他还冷。 你要让他知道,他在你心里不是全部,你压根就不在意他。 切记,千万别整天黏在他身后,至多对他打个招呼,转身就走。 你要有自己的生活和要做的事,你得让他看到自己的成就。 别整天窝在房中,没事出来和大家多谈会谈会,总有一天你那心上人会来找你的。” 云桃听到季绾的一番话,恍然大悟,想不到她从前在表哥身前展露出来的模样,正是与这小季大人说的截然相反,怪不得表哥从来都不肯正眼瞧她一眼。 “小季大人,一言惊醒梦中人,桃儿谢谢您指点迷津。” 季绾笑了笑,“哎,现在谢还为时过早,待你归家照我所说的实施一番,若是有效,再谢不迟。” 季绾饮下一杯桃花酿,有些微醺。 云桃只想着日后赢得表哥的心能共结连理的模样,就对季绾感激不尽,她逐渐放下矜持,与季绾对饮起来。 可因她不善饮酒,几杯下去也晕了起来。 宴饮接近尾声,众贵女们或是三五成群的游戏,或是两人慢饮,或是几人低语诉家常。 整个堂中,好不热闹。 季绾眼眸微睁,伸手拍了拍云桃肩膀,“我,我告你,就你那心上人,实在不怎么样,若是我,我,我早就另,另觅,良人” 季绾显然是喝高了,她手臂一把搂过沈朝瑶的肩膀,朝她眯眼一笑,“你看嘛,我家瑶瑶就不错。” 沈朝瑶也高了,靠在季绾怀里,笑了笑,“那我的,小季大人,可不,要抛下我。” 云桃本就脸庞丰腴,醉饮之下,两坨云霞浮在上面,足像是猴屁股一般,更显娇憨可爱,“小季大人说得对,我不要了,我要另觅良人!” 季绾又一伸手,搂过云桃肩膀,“对,去他的狗男人。” 云桃一扬手,“对,去他的狗男人。” 只见季绾坐在桌前,左臂搂着沈朝瑶,右臂搂着云桃,左右逢源一般的带着笑意说着醉话,那场面足像是 嫖客进了青楼一般! 只见三人又低下头,不知季韫说了什么,三人随即发出一阵爆笑声来,好不快哉。 “季韫!” 正当三人仰头笑得前仰后合,从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惊了整个清风堂。 众贵女在瞬间停下了一切,时间好像静止在堂中,只有阵阵暖风,穿堂而过,吹得廊下的风铃叮叮作响。 季绾不以为意,爷我正在兴头上,谁吵她? 烦 她抬起微醺的脸庞,半睁着眼眸,朝门口看去。 那不正是狗男人! 只是狗男人今天脸怎么这么黑。 也对,他哪天脸不黑?不黑就不是他。 “把你那脏手给我拿开!” 周沐白见季韫正搂着自家表妹,状若亲密,心里顿时像是有一棵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季绾慢慢地把手臂从云桃肩膀撤下来。 周沐白今日下值早,好友直接拉着他来樊楼吃酒,没承想刚踏进樊楼后院就看到这一幕。 光天化日之下,他一个朝廷命官,厮混在贵女宴饮当中,竟还不顾男女大防,不顾礼义廉耻,对贵女上下其手,宴饮作乐,世风日下,成何体统! 他疾步走到云桃面前,冷着声音道,“阿桃,跟我回府。” 云桃坐在那,抬头对周沐白眨了眨眼,“你谁啊?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府?” 周沐白看到一脸醉意的云桃,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酒壶,这是喝了多少? 云桃向来不善饮酒,今日竟然被季韫给灌醉,这笔账他一定会好好跟他算! “阿桃,你可看清我,我是表哥。”面对醉酒的云桃,周沐白展现出一丝耐心来。 云桃显然没有听得进去,她轻嗤一声,“表哥,哼,狗男人,我不要你了,我要另,觅,良人。” 季绾听此,朝云桃窃笑,“对,狗男人,不要他。” 周沐白万分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被自家表妹当众骂,“狗男人” 堂中再次安静下来,此刻众位贵女显然能够感受到从某处发出的冷意,似要将堂中冰封。 包括门口站着三位好友,他们何时见过此等奇观。 周沐白怎么也想不通,表妹从来都是温柔娴静,知书达理,平日对他是万分尊敬,今日竟当着众人地面对他口出秽言? 这谁教的? 谁教的! 他眸光一闪,看着醉倒的季韫,在心底的账又加上一笔。 他拉起云桃,怒声道:“跟我回府!” 云桃挣扎着,“我不走,我要找小季大人” 周沐白冷眼一看醉倒在桌上的季韫。 小季大人!小季大人!哼,等他上朝他不撕烂他的嘴,让他再教唆他表妹。 明日他定要让季韫在朝堂上滚蛋! 他直接将云桃打横抱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清风堂,三位好友急忙跟在身后。 “沐白,你慢着点” “沐白,你小心撞倒人” “沐白,你消消气” 季绾再一抬头,咦?狗男人呢? 刚才她怎么好像看到周沐白来了呢? 她伸手拍了拍身侧的沈朝瑶,“瑶瑶?我刚才怎么看到狗男人了?” 沈朝瑶忙抬起头来,“谁来了?谁来了?” 骆英晨看着醉倒的两人,她摇头无奈一笑,全京城上下敢骂首辅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小季大人了吧。 只不过,小季大人醉饮骂人一事,明日怕是要在朝堂上人尽皆知了,首辅怕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今日宴饮是她撺的,若将此事传了出去怕是名声不好。 骆英晨思来想去,她叫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对其耳语一番,侍女点头转身离去。 宴会正值散去,骆英晨直接叫人通知了季府来接人。 韩照接到通知,火速驾车来到樊楼,将季绾与沈朝瑶接了回去。 季绾醉了一夜,第二日天色还未亮,便被晴翠叫起。 季绾蹙眉起身,她还没歇好呢? 她揉着自己宿醉的头,有些愠怒,“你干嘛叫我?” 晴翠温声道:“公子,您该上朝啊。” “我不是有休假吗?”季绾欲躺倒。 晴翠忙拉起季绾,“公子,昨晚上吏部就给您下了通告,您的假,没了。” 第17章 降罪 待季绾听清,忙从梦中惊坐起,“你说什么?我的假没了?” 晴翠点了点头,开始为季绾收帐幔、叠被褥。 季绾有些气愤,这好好的假就没了。 这谁干的? 谁干的! 待季绾修整好一切,看了一眼沈朝瑶还在睡着,而她却要苦逼的起身去上朝,心里那叫一个羡慕。 现在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踏着熹微的天色,季绾刚出了季府大门,一脚踏进车上时。 “小季大人。” 谁喊她? 季绾转头,见门口正站着一位姑娘,那姑娘上前,自称是骆大小姐的贴身侍女。 季绾下了车,“姐姐一早来访,不知有何事?” 那侍女上前,低头对她耳语了几句,季绾一整个惊在原地。 待反应过来,忙对那侍女拱手,“请待我仔细谢过你家小姐,改日我必设宴道谢。” 那侍女见话带到,施礼过后转身离去。 季绾上了车,韩照驾车去往皇宫,她却觉得这不是去往皇宫而是去往黄泉 若不是这骆大小姐提醒,季绾怕是一早上朝,中午不是下朝,而是下狱吧。 醉酒,误事啊 不过她转头又一想,能当众骂周沐白,那还挺爽的,哈哈哈哈,想来他当时头上不得气的冒青烟? 她不禁捂住嘴,在车内低声笑起。 只是笑过后,眼前这局要怎么破才好? 如果她没猜错,周沐白今日定然会在朝堂上弹劾她,她醉酒胡言,岂不是给他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如此一来,她还没等到讨好周沐白,就要走人了。 好在那骆大小姐提醒她,想来也是为了家族名誉,她设的宴,又有人在她的宴上骂当朝首辅,这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啊。 而那骆大小姐,又不知哪来的自信,认定她能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 她解个屁! 那周沐白一天十八双眼睛盯着她犯错,没事都能给她找出事来,恨不得分分钟将她赶出朝堂,如今正犯在他手里,那还能有个好? 早知道她干啥套人家小表妹啊,套就套了,干啥还喝酒,喝就喝了,干啥还搂人家,搂就搂了,干啥骂人 季绾只觉脑仁疼的不像话,不忍再细想昨日情形。 如今,她唯一能够赌一赌的,也就是众位大人和皇上了。 但愿,她这张脸,还能够叫众人怜恤,爹啊,你给女儿的美貌,就是最大的本钱了。 待到朱雀门,众臣都已在此集结,等候上朝。 季绾下了马车,她理了理官袍,又扶正了官帽,确认仪表没有问题后,便站在那处,不发一语。 这个时候,就是要沉、住、气。 只听得众臣在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季绾竖起耳朵,偶尔能够听到。 宴饮辱骂成何体统等话语。 季绾心道,完了,这是要彻底凉了,她的为官之路,难道真的要止步于此吗? 不经意一瞥,她看到周沐白站在为首的位置,他双手抱臂,怀里放着朝板,十分淡然自信地盯着她,嘴角好像还带着一抹笑。 那眼神,季绾老熟悉了,老鹰盯着鸡崽子。 她只觉脊背一凉,咽了口唾沫,不再朝周沐白看去,若是再看下去,好像他不用亲自整治她,她也能跑着奔向大狱了。 随后她在人群当中,抬头寻找一个身影,左顾右盼,终于看到,她朝那人眨了眨眼,对方瞬间了然,微微点头。 “时辰已到,上朝。” 内侍官高喊,众臣列队,迈着有序的步伐朝太和殿走去。 季绾跟在众臣末位,自己的心仿佛要跳到嗓子眼。 她调整着呼吸,不怕,不怕,破釜沉舟,破釜沉舟。 她就不信,这点罪,还能砍了她的脑袋不成。 进了太和殿,众臣行礼过后,晋帝开始处理政务。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眼看晋帝处理政务快要结束。 周沐白嘴角淡淡一扬,季韫啊季韫,你非要自己撞上来,你岂能怪我? 经历昨日,他希望这辈子都别再见他,待过了今日,你我便分道扬镳 晋帝道:“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周沐白上前拱手。 “臣弹劾!” 周沐白蹙起眉头,谁又抢了他的话! 转过身,只见季韫跪倒在地,他口中大喊,“臣弹劾。” 晋帝疑惑,“季韫,上前答话,你想弹劾谁?” 众臣只见季韫起身,弓着身子踩着碎步急速上前,再一撩官袍,十分恭谨谦逊的跪倒在龙椅面前叩首。 “臣弹劾,季韫!”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周沐白皱起眉头,怎么,还不等他弹劾,自己就认罪了? 也好,不用等他张口,圣上直接处置了便是。 晋帝问,“季韫,弹劾自己?为什么?” 季绾朝晋帝拱手,正气凛然一般。 之前她心里仔细揣摩若是周沐白弹劾他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大概就是,正气凛然,为民除害,天理昭昭的这幅人间正道楷模的模样。 众人只听季绾张口厉声道:“臣弹劾季韫,其一,季韫养伤期间,不顾圣上恩惠,竟私自外出,饮酒作乐。 其二,季韫宴饮其中,醉酒后,教唆贵女,口出秽言,辱骂当朝首辅。 其三,季韫醉酒期间,不顾男女大防,与贵女状似亲密,上下其手,罔顾礼仪。 此等纨绔,实在有违圣上众臣信任,不配为我大晋官员,臣提议,应当立刻将其逐出朝堂,永不录用!” 季韫一番话说完,众臣惊呆,晋帝愣住半晌。 这季韫弹劾,怎么跟首辅语气、表情,一模一样啊。 周沐白看着一脸严肃的季绾,他一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跟他想要说的话一模一样? 晋帝反应过来,“季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季绾依旧是一副一脸严肃的表情,“因臣一时鬼迷了心窍,饮酒作乐,有负圣上隆恩,有负众位大人信任,有负朝廷与百姓赐我为官机会,臣自知舔居此位,自请圣上处置。” 晋帝叹息,又朝众臣道:“你们怎么看?” 众臣见此,纷纷私议。 “这小季大人自入朝以来,立下不少功劳,此事,虽然有过,但也不至于就此罢免。” “是啊,小季大人勤谨亲厚,礼贤下士,只不过一时醉饮,说了几句胡话而已。” “小季大人虽然有过,又自请弹劾,实在是勇于担当。” 周沐白听着左右私语,皱起眉头。 此时,昌平候站出,沉声道:“昨日是臣小女做此宴,若是如此说来,小季大人在此宴上犯了事,那老臣也有罪,请圣上责罚。” 季绾心中一笑,想不到这老头还真的站出来说话。 她忙躬身道:“大人,此事,乃下官一人之错,与大人无关,圣上,若是要罚请降罪臣一人身上。” 晋帝听此,看来,众臣倒是不希望季韫就此出了朝堂。 我大晋倒是需要一些,能够敢作敢为,勇于担当的表率。 季绾看晋帝似有动摇迹象,忙说道:“圣上,小臣在此,想对首辅大人郑重道歉,求得大人谅解。” 晋帝点头,“此事倒是该做。” 季韫转头对周沐白做了一揖,“小臣酒后无礼,对大人口出秽言,以下犯上,更不该教唆贵女醉酒,旦请大人见谅。” 重重一揖做下去,众人眼眸雪亮亮的看向周沐白,盯得他有些不自在。 晋帝道:“周卿,对于季韫,你意下如何?” 众臣仍旧在私议着,看着周沐白的反应。 如今季绾自请弹劾出朝堂,又主动向他道歉,又有人一同自请降罪,周沐白至此才看清楚。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今他若是不原谅,便是他心胸狭隘,不能有容人雅量? 他垂眸盯着季韫那双眼,此时那眼中没有任何猜疑和算计,有的是一种 真诚。 那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季韫对着周沐白眨了眨着那双桃花眼,“大人,小臣向您赔罪了。” 周沐白看向那双眼,沉思片刻,只听到,“既如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日后还请季郎君束身自重,莫在浪荡纨绔,游戏人间,再有下次,我大晋朝堂不是你法外之地,可听清楚了。” 季绾擦了擦额角上的汗,过关了! “谢过首辅宽宥,小臣听清楚了。” 她心中一笑,从小到大这招百试百灵。 晋帝看到此等情形,“虽能得首辅宽宥,可季韫毕竟有错,就官降半级,罚俸三月吧。” 众臣见晋帝如此,纷纷高喊,“皇上英明。” 周沐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够分分钟就踢出朝堂的人,竟然就这样留了下来。 这么些年,他还从未有过如此的无力之感。 散朝之际,明青州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季韫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真牛!能在周沐白手心里逃出去,季韫怕是第一人。 毕竟弹劾掉一个人,对于周沐白来讲,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可季韫竟然能够全身而退,这怕是周沐白当官以来,唯一的一次挫败。 周沐白反省,是圣上有误吗?他没有进到直言进谏的本分? 是朝堂不够清明吗?他漏抓了贪官? 是律法修得不完善,叫人有漏处可循? 不,大晋的一切在他多年的努力之下,一切都很完美。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今日叫季韫全身而退了呢? 他为什么,在他对他道歉的刹那,他选择原谅了他? 而不是,就此弹劾了他? 第18章 射箭 下过早朝,周沐白照旧去往御书房议政。 季绾因着今日躲过一劫,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她哼着小调来到集贤殿,看到杨茂在浇花。 “早啊,老头。” 杨茂抬起脸,慈眉一笑,“早啊,小季大人。” 季绾惊诧,今天居然听见了? 她笑了笑,“花开的不错!” 杨茂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季绾踏进议政堂,开始开窗换气、洒扫除尘、准备茶饮,整理好一切,周沐白正巧带着众官回来。 人还在廊下,季绾便迎了上去,跟在周沐白身侧,她嘴角带着笑意,丝毫未受刚才朝堂上的影响。 “大人,小臣今日政务该做些什么好?” 周沐白依旧是一脸严肃,“校检文书。” 季绾忙点头,“好嘞。” 说着两人踏进议政堂,众官眼前一亮,今日议政堂格外干净整洁,文书更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位大人的桌案上都泡着各自喜欢的茶饮。 众官和颜悦色地看着季绾,心中暗自叫好,眼下谁都不希望这个小季大人走了。 周沐白脸色倒是未有任何变化,径直坐在上首,看到其他人都有茶,唯独自己没有,他脸色瞬间冷了一个度,冷冷的喊了一声,“茶!” 季绾听此,忙躬身,“大人稍等。” 片刻后,季绾端着热气腾腾的盖碗,放在周沐白桌案上。 想起别人都先上好茶,就自己迟来,还是他张口才上,周沐白心里怎么想怎么不顺气。 他冷声道:“换茶,我不喝仰天雪绿。” 季绾点头,伸手将那盖碗打开,“小臣知道,给大人冲的是苍山雪绿。” 周沐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那茶碗,确实是苍山雪绿,就算是他泡对了,这味道怕也是难喝得要命。 他端起茶碗,饮下一口,刚想吐掉骂人,这茶的口感却是出奇的好,温度也正合适,他看了一眼那碗茶,无声地咽下,慢慢地放在桌案上。 季绾见此,嘴角闪过一丝笑,这小表妹果真管用啊。 “大人,可还有吩咐?” 周沐白扫了一眼自己的桌案,一尘不染,文书整齐,砚台上盛着刚研好的墨汁,笔架上的每支笔都洗得干干净净,又茶香四溢,一切物品的摆放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好像这个做事的人,深知他的一切习惯一样。 他看了一眼季绾,闷闷地回了一句,“没有了,你去校检公文,校检过后编撰成案,拿给我看。” 季绾见周沐白想挑错但是挑不出来的模样,心里简直要把小表妹跨上天啊。 她拱手,“是,大人。”一身轻松地坐在周沐白下首的座位,开始一日的公务。 季绾心想,这官位眼下算是保住了,接下来就要看,怎么才能抓住周沐白了,如今开来颇具成效。 好不容易进了大晋翰林院,她不升个官,发个财,简直对不起自己受的这些委屈。 况且老爹的案子耽误不得,她必须要快一点摸清楚。 她抬首看了一眼周沐白,发现他正在不停地翻找文书,季绾上前,在一摞文书当中,抽出一本,递到周沐白面前,“大人可是在找这个?” 周沐白一看,正是他要找的,拿过文书,他冷声道:“别把心思放在这些个没用的地方,政绩不及格,照样回家。” 季绾心道,要不是你天天想着赶我走,我何至于这样? 她拱手,“是,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说着季绾又回坐在自己的椅上,开始一丝不苟的校检文书,待文书校检完毕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堂内也没剩了几个人,周沐白的座位空空,这人都没了她要去哪找他过目? 她回头看到一人,“李大人你可知,首辅大人去往何处?” 那李大人回她,“哦,这会,首辅应该在校场吧,今日太学里面像是有骑射课,想来他应当是在给皇子们授课。” 季绾点头,“谢过李大人。” 李大人对她和顺一笑,“小季大人客气了。” 周沐白不光是一国首辅,因着才学出众,担任太学太傅,得空之时就要去给皇子公主们授课。 季绾带着自己编撰好的文书,向值守的小太监问好路,朝校场走去。 大晋皇宫的西北角有一个校场,平日大多是皇子学习骑射使用,晋帝也会来此练习骑射武艺。 季绾刚一踏进校场,便看到里面有几位皇子整齐地站成一排,周沐白站在前面对着几十步开外的箭靶,他抽箭搭弓瞄准,几乎是一瞬间便松手,动作行云流水。 站在箭靶旁边的小太监,查探以后,挥出红旗,满环。 身侧的侍卫又将几只飞鸟放入天空,那飞鸟极为灵活,霎时飞得又高又远。 只见周沐白抽出四支羽箭,对着天空拉满弓,松开手。 顿时,四只飞鸟纷纷落在校场中央。 众皇子见此,忙鼓掌惊呼,一脸崇拜,“太傅,好厉害” 周沐白脸色倒是一脸平静,他放下弓,开始沉声讲解射箭动作及要领。 季绾脑海当中回想着周沐白刚才射箭的模样,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想不到他箭法那么好。 唉,从小她也很喜欢射箭,可就是射不准。 在她射坏了几根廊柱,又射伤了三位师父以后,季盛就再也不让她碰弓箭了。 可看人家周沐白,轻轻松松就能射个满环,还能射活着的飞禽。 季绾心动了,她暗自地站在一边,仔细地听着周沐白对皇子讲解射箭技巧,并开始像模像样的模仿动作。 她赞叹道,啧啧,周沐白倒是真厉害,几下就把这射箭要领讲得明明白白,想不到他上课的时候挺 还挺,俊? 课堂散去,众位皇子们自由练习,季绾仍旧在一旁体会周沐白刚才拉弓的动作。 她侧身直立全神贯注地站在那里,一臂拉直,一臂向后弯曲,仔细回想着刚才周沐白讲解过应该受力的地方。 “来做什么?” 头顶忽地响起一句,吓了季绾一跳,她抬头一看,正是周沐白站在阳光下看着她。 他一身玄色劲衣,脸色皙白,双颊与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庞是刀凿斧刻的线条,五官精致当中带着舒展,叫人看上去十分舒服。 季绾离他很近,闻不到一丝的汗臭味,却感觉到此时的周沐白像是带着雨后的凛冽与干净,雨后莲花是不是就像他这样? 许是被他吓一跳,季绾的心慌了一下,收起自己笨拙的姿势,忙从袖中抽出文书,“哦,我来给大人呈送文书。” “嗯。”周沐白淡淡应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随意擦了擦手。 接过文书,快速的泛读。 片刻后,周沐白收起那文书放在怀中,“还不错,今日无事可下值。” 季绾眼神一亮,心中暗自窃喜,“谢大人。” 看着周沐白转身就要走。 季绾忙问,“大人,我可以在此练习射箭吗?” 周沐白回头看了看她,淡淡扔下一句,“随你。” 季绾心头雀跃,“谢大人。” 周沐白继续指导各个皇子射箭,太子觉着太傅今儿似乎有一丝不同,不似以往那么严厉,指导动作也细心又到位。 太子刘康今年十二,是周沐白的首席学生,他的四书五经六艺几乎都出自周沐白之手。 他忽然捕捉到周沐白眼神不经意掠过一处。 这是在看谁呢? 刘康顺着周沐白的眼光看去,呦,那不是小季大人站在门口? 刘康嘴角淡淡一笑,“太傅,我看着小季大人站在门口似乎也很想学习射箭呢,不然,我把他叫来,在这和我们一起练习吧。” 周沐白听此,眸光沉了一沉,他负手冷道:“无需理会他,你们只管练好自己的。” 刘康有些纳闷,看起来太傅明明很想让小季大人过来的啊? 难不成他看错了? 季绾依旧站在原地,专心致志地练习着自己的姿势。 她管这叫做蹭课,嘿嘿,蹭太傅的课,多好的机会,又是自己的喜欢的射箭,不蹭白不蹭啊。 “喜欢射箭?”一道温润的嗓音在季绾耳畔响起。 季绾转身,看清来人,忙拱手,“宁王殿下!” 刘昀温和一笑,“我教你?” “真的吗?”季绾看着刘昀,能蹭首辅的课,还能得王爷指点,她今天赚大发了啊。 季绾狂点头。 刘昀站在季绾身侧,“你先做一个姿势来,我看看。” 季绾想了想,按照刚才周沐白教授过的姿势做出来。 刘昀看后,笑起来,“你这个姿势,倒是十分适合身材魁梧的男儿来做,像你这样的纤瘦的身材,倒是需要修正一下。” 季绾保持着姿势问道:“殿下,依你看,我该怎么改合适呢?” 刘昀想了想,站在她身侧道,“手臂抬高一点,跨步距离再缩进一些,腰部要挺直” 季绾极其认真地听着刘昀的指点,调整自己的姿势。 远处的周沐白正在搭弓,眼神却不经意看到刘昀指点季绾摆姿势的一幕。 他瞬间冷下脸色,蹙眉抿唇,一走神,松手放箭。 远处箭靶旁的小太监亮起了黄旗,众皇子惊诧地看着周沐白。 太傅 脱靶了? 第19章 比试 周沐白立在原地,看着那挥起的黄旗,脸色更加阴沉。 他这次一下抽出三只羽箭,搭弓,拉满,分别射向三个箭靶。 顷刻,三个箭靶纷纷亮起红旗,众皇子心里惊呼,太傅威武。 周沐白垂下眼,收起弓,这才是他应有水平。 太子见周沐白皱起的眉头,两条眉挤在一起都出褶了,他心下暗笑,让你不叫小季大人过来,让宁王殿下捷足先登了吧。 哎,关键时刻还得他出手。 刘康走向校场门口,来到季绾面前,看到刘昀拱手问安,“三皇叔。” 刘昀抬手,“太子殿下免礼。” 季绾抬头一看,这穿着一身牙白流云蜀锦劲衣贵气的少年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看上去果真成熟老练,季绾忙施礼,“太子殿下。” 刘康洒脱一笑,“小季大人免礼,看你喜欢射箭,不如与我们一起,也好切磋指点一二。” 季绾有点意外,这蹭了课,又来了王爷,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太子要跟她一起练习? 受宠若惊啊。 季绾忙躬身道:“若太子殿下不嫌弃下官,那就却之不恭了。” 刘康客气道:“怎会,你说是吧,三皇叔。” 刘昀道:“无妨,你若与众皇子一起练习,定然能够进步神速。” 季绾听过,忙跟着太子来到校场中心。 周沐白看着太子将季韫拉过来,眉头皱得更深了。 刘康道:“太傅,我想让小季大人跟我一起练习,您看着若是我们姿势有误,还请指导一二。” 周沐白伸手提来一盒羽箭,“那你便将这一盒射完。” 刘康一看,真是满满一大盒,这要是射完,岂不是整个肩膀都废了? 忽然,他心下了然,随即笑着回,“是,太傅。” 刘昀站在弓架前,选了一把轻便小巧的弓,递到季绾手里,“这把弓轻便小巧,适合你。” 季绾接过,“谢殿下。” 刘昀道:“按照我刚才指点你的姿势,试试看。” 季绾点头,“嗯。” 季绾与刘康皆都站在原地,并未拿羽箭,只练习空着拉弓,两人各自将弓拉倒最满。 刘昀见季绾还有些动作不到位,刚想出声。 刘康问,“太傅,你看我和小季大人的姿势可正确,您来帮我们一下可好?” 周沐白从其他皇子朝他二人走来,看了一眼过后。 周沐白来到太子面前,像是往日一般,手把手调整动作,讲解要领。 刘康不断调整,季绾一直仔细看着周沐白调整太子殿下的动作,自己也摸索着改进。 刘康看了眼季绾,“太傅,您也看看小季大人的动作对不对。” 周沐白听此,脸色似乎涌上一丝为难,匆匆瞥过一眼季绾,并未接话。 刘昀刚要上前指导,却只见一个身影闪到季绾身侧。 “嗯~”周沐白清了一下嗓子,他靠近季绾。 季绾吓了一跳,她抬头看了一眼周沐白,朝他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大人是要教我吗?” 周沐白冷声道:“按照我说的做,身体放松,右脚比左脚向前些,手掌虎口推住握弓处,手和前臂形成一条直线,肩膀下沉。” 说道肩膀下沉,季绾怎么也不能够按照周沐白所说肩膀下沉。 周沐白蹙眉,他抱臂看着季绾的动作,经他指导,季绾能够改善大部分,可仍有一些问题。 “太傅,你手把手教一下小季大人啊,这样他就能跟我一样,知道该怎么发力了。”刘康在一旁,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沐白脸色一沉,心底像是有一堵墙,怎么也迈不过去。 让他手把手教他? 他肯上前指导已经是给季韫天大的面子好吗? 刘昀瞧出周沐白的迟疑,上前道:“沐白若是不愿,我” 只见周沐白上前,一手握住季绾的左手推开弓,一手握住他的右手拉开弦。 他面色沉静又专心,眼眸坚毅地看向前方,嗓音低沉又磁性,在她耳畔轻声地说着话。 “听我口令,一,二,三,松。” 不知怎么,周沐白靠近她的一瞬间,季绾的心乱了一拍,她有些紧张,额头和手心都沁出了汗。 这是周沐白第二次离她这样近,上一次使臣宴上她也是这么一慌,可转念一想,周沐白是个人,又不是老虎能吃了她,她怕什么? 尽管有点慌,季绾还是按照周沐白的指令,顺着他动作发力。 周沐白的眼神看向前方,可他的心却像是落在身前的人上,这个人昨日刚对他不敬,今日他却要叫他箭术,他扪心自问。 周沐白,你下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想到这处,他不禁握紧了他的双手,似乎带着一丝 不甘? 松开弓弦的刹那,季绾的肩膀忽然袭上一丝剧痛。 嘶,她拧眉,放下弓箭,伸手扶住肩膀,心中暗叫不妙,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自己肩膀还有伤呢,哎 周沐白显然也想起来,他忙从季绾的身边撤出,轻声道:“肩膀没好,就别逞能。” 恢复了一贯了冷脸,负手走开。 刘昀瞥了一眼周沐白,又看向季绾,“季郎君,你可还好?” 季绾尴尬地笑了一下,“没事。” 刘昀点点头,“没事就好。”说着,便朝周沐白走去,“沐白,我们来比两箭。” 周沐白听此,他正有此意,“殿下好雅兴,微臣奉陪。” 见宁王殿下要与太傅比箭,众皇子纷纷放下手中弓箭,来到两人身后观战。 “你们在作什么?” 正当此时,有一红衣女子来到校场中央。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那女子一身红装劲衣,束着高马尾,像是那游走江湖的女侠,女子五官精致,通身贵气难掩。 周沐白季绾看清此人,忙拱手,“参见湘月公主。” 湘月见季绾在此,嘴角涌上笑意,“快起身。” 她又朝刘昀与众皇子打过招呼,听到周沐白要与刘昀比箭,忙笑着说,“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呀,你说是吧,小季大人。” 季绾抬眼看了下湘月,这公主对她倒是挺热情。 季绾拱手,“公主说的是,还请公主观战,想来大人与王爷箭术精湛,定然不会让公主失望。” 湘月站在季绾身侧,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只见周沐白与刘昀身侧各放了一盒羽箭,里面各有二十只。 一声锣响,两人用极快的速度抽出羽箭射出,片刻后,一盒羽箭便被两人射尽。 众人来到箭靶前,只见箭靶的红心插满了羽箭,证明两人箭术不相上下。 御林卫一只一只数下来,发现周沐白的箭靶上居然少了一支箭。 众人惊呼,看来这次是太傅输给了王爷。 湘月在旁小声疑问,“周沐白箭术退步了?” 季绾道:“我看未必,想来是他箭术太精湛,后来的箭尖射穿了前面的,才会看着少一只。” 季绾话音未落,便听到,有人报,周沐白的箭靶上果真有一只被射穿的羽箭,这么算下来,倒是周沐白更胜一筹。 众皇子见此,皆为周沐白鼓掌叫好,周沐白不想太过招摇,直接叫众皇子散去接着自行练习。 周沐白又十分有风度地对刘昀拱手,“王爷,承让了。” 刘昀一脸平静和气,他放下手中的弓箭,“沐白箭术近日倒是精进了不少,看来本王还需勤勉些。” 说着,朝校场看台走去休息。 湘月看着季绾,“小季大人真是眼力超群啊。” 季绾自信的朝湘月淡淡一笑,“公主谬赞,小臣愧不敢当。” 湘月又道:“不知小季大人的箭术如何呢,本宫也想和大人比试切磋一下。” 季绾听此忙摆手,“这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小臣自小箭术不佳。” “哈哈哈,哈哈哈。”湘月听此掩嘴笑了起来,“季韫啊,季韫,终于有你不擅长的东西了。” 季绾听此也跟着湘月笑了一下,“公主这样说,那可真的是抬举小臣了,小臣非仙非神,自然不能事事都会。” 湘月仍旧笑着摆手,“没事,没事,不会更好,本宫可以教你。” 啊? 公主亲自教她? 这男女授受不亲,现在以他的身份怕是不妥吧。 正当季绾迟疑着,湘月一把牵起她手,来到弓架前,“来呀,我教你。” 季绾纳闷,嘶,今儿这大家伙怎么都这么喜欢教她射箭呢? 湘月将那弓放到季绾手中,又为她抽出羽箭,开始像周沐白刚才那样,手把手地教她。 许是因为同是女子,季绾这次倒是并未紧张,她感觉主要是因为周沐白靠近她太过于有压迫感,她不得不承认,周沐白是她从小到大唯一怕过的人。 湘月握着季绾的手,耐心说着口令,“一,二,三,放。” 一只羽箭射出去,正中红心。 季绾见此,哇,这还是她第一次能射一个满环,看来这湘月公主还真有两下子。 她不禁转头,朝湘月感激一笑,“谢过公主教导,小臣感激不尽。” 湘月拍了拍季绾的肩膀,“小季大人不必与本宫客气。” 这一幕从头到尾落到了周沐白眼中。 他冷着眸光,看到季绾对湘月露出感激的笑意,心里轻嗤,这会肩膀也不疼了,刚才他教他的时候,也没见他对他感激,也没见他对他笑。 公主教他,倒像是捡了钱似的高兴。 就在季绾对着湘月笑起来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一抹白影朝湘月飞来。 她惊呼,“湘月!” 第20章 受伤 季绾伸手揽过湘月的腰际,闪身扑倒在地,那只羽箭险险擦过季绾的手臂。 周沐白听到季绾的轻呼忙朝两人奔去,校场其他皇子乱作一团,纷纷跑向季绾与湘月二人那里,看台上的刘昀放下茶杯,起身就向季绾这边跑来。 季绾一脸蒙地看着身下的湘月,朝她眨了眨眼,“公主可安好?” 两人姿势太过亲密,湘月潮红了脸,她轻声道:“我没事。” 季绾一点头,“没事就好。” 她赶忙起身,拉起湘月,两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周沐白冲到两人身前,沉声问,“没事?” 湘月看向季绾,“我没事,是小季大人救了我。”说完,她脸色忽然涌上一股羞意,忙低下头去。 季绾倒是丝毫未在意,刚才当真吓她一跳,好在她自小习武,身姿灵活,若是她反应慢些,那这漂亮的公主怕是小命不保了。 刘昀来到季绾身前打量她,“季郎君,你好像受伤了?” 季绾丝毫未在意,受伤?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上正流着血,染红了藏蓝色的官袍,她立刻觉得痛感袭来。 她皱起眉头,伸手捂住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 疼啊,她怕疼 “季郎君,我带你去太医院瞧瞧。”刘昀提议。 “三皇叔,我带小季大人去吧,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湘月直接揽过责任。 刘康听此,忙说道:“太傅,您跟太医院的孙首领不是好友吗,还是你带小季大人去合适。” 周沐白被刘康推向季绾身前,脸色有些许尴尬。 季绾抬眼看着众人。 湘月是女子又是公主,送她去太医院于理不合。 刘昀,虽然他对她挺好,但是她跟他真的没那么熟啊。 周沐白?切,还是算了吧。 季绾捂着手臂摆了摆手,她笑了笑,“大家无需担心,我没事,我自己可以去太医院的。” 说着,季绾捂着自己的手臂,迈步走出了人群。 可这脚刚一落地,脚踝的刺骨的疼痛便袭来。 疼的季绾再次皱起眉,想不到这手臂上受伤,连脚也扭了,她今儿实在是不该来这校场。 可若是她不来,怕是也没有机会救下湘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想看,也还是值得的。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拐一瘸的向校场门口走去。 季绾低着头,手臂上,脚上,有点疼,疼得让她有点想哭。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怎么好意思哭,一个大男人,因为受点伤,哭哭啼啼实在有损她玉树临风的形象。 季绾仰起头,没事没事,不疼不疼,她不断告诉自己,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以前扭伤脚或者受了小伤,爹爹和兄长都是第一时间抱着她去找郎中。 现在,她长大了,她可以自己去的,对,她可以 正当她安慰着自己,快走到校场大门时,季绾只觉自己一瞬间落入一个玄色的身影里面。 那时,应当是午后的阳光太足,像是有强烈的光照在周沐白的身后,如若不然,季绾为何会有种天神降临的错觉。 她靠在他应该算是精壮的胸膛上,近的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还能够看到他下巴上青黑和脸庞上沁出的汗珠,能够闻到他身上隐隐的沉水香,不可否认,这个人带着与生俱来的力量与强大。 这种强大让季绾觉得她落在周沐白的怀中,像是老鹰抓起来鸡崽子那样容易。 她的心又慌了一下,还有点紧张,季绾至此才发现,自己只要靠近周沐白,就会心慌紧张,她把这种慌和紧张,总结为对他的恐惧。 明白为什么,季绾渐渐也就不那么怕,任由自己慌,反正她怕他也正常,毕竟这皇宫上下的人好像都怕他。 所以,她一路听着周沐白的怦怦的心跳,自己的心也跟着怦怦地跳。 周沐白抱着她,步子迈得的很大,走得很急,季绾甚至觉得有微风掠过她的脸庞,吹得她有点口干舌燥。 她看到周沐白脸颊上的一滴汗,滴在自己的官袍上,其实她挺想伸手为他擦一下,或者跟他说,累了咱就停下歇一会再走也不迟。 可显然这么做,十分不合时宜。 她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说谢谢?她怎么觉得这么矫情? 以她对他心底实在的看法,应该是,狗男人,放我下来。 那她怕是会直接被周沐白扔出皇宫? 或者夸他一句,兄台,好体力!害,这不明摆着的吗? 季绾反复思量一番,可终究是没有适合说出口的话,还是啥都别说了。 那一路,季绾看到周沐白的眼神始终望向前方,纤长的睫毛之下,满是坚毅与清冷。 季绾看到他头顶掠过成团的流云和两侧的红墙,第一次觉得,他天生就是属于这里。 大晋的权力中心,只能属于强者。 他们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周沐白滴下的汗,濡湿了她胸前的官袍。 他手臂很有力,自始至终,都稳稳地托住她。 从大晋皇宫的西北角校场到东南角的太医院,步行要半个时辰,而那天周沐白却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季绾觉得,或许,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地讨厌,至少现在不讨厌。 明青州刚从集贤殿出来走在宫道上,忽瞥见一个玄色身影抱着一人疾步掠过。 他转过头,忙擦了擦眼,他看错了?怎么看到周沐白抱着个人? 他转身再仔细一看,“那,那不是,小季大人?” 看样子是往太医院方向去了,这是受伤了? 明青州总结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象,周沐白抱着小季大人去了太医院看伤。 呵,这倒是一大奇景啊,自打两人相交以来,他还没见过谁能近的了周沐白的身子呢。如今他竟然抱着人?还是他一直嗤之以鼻的小季大人。 奇了,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明青州笑了笑,怕人看见,直接打开扇子掩着半边脸笑,周沐白最近可真是太有趣了。 他快步跟上前,正巧看到周沐白抱着小季大人进了太医院的大门。 都是同僚,他的关心一下。 孙岳洺看到周沐白满头大汗,顶着个大太阳,从校场抱着季韫来到他的太医院 他不禁对他立了个大拇指,赞了一句,“爷们,纯爷们。” 季绾听此坐在榻上忙点头,“我也这么觉着。” 周沐白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脸,又理了一下衣袍,“把你那天给我缝的,也给她试试。” “缝,缝什么缝?”季绾一听,隐约有不好的感觉。 孙岳洺淡淡一笑,“沐白,你先别急,还需我诊治过后才能处置。” 周沐白听此,脸色一凛,“谁急了?我才没急。”说着,眼神不自觉瞥向季绾被孙岳洺撸上去的手臂。 只见季绾白嫩纤细的手臂上,出现一条三寸长红色伤口。 季绾最怕见血,忙蹙眉转过头。 “呦,小季大人这蛮严重的啊。”明青州看了一眼周沐白,上前道。 孙岳洺瞥了一眼周沐白,“这嗯是挺严重啊。” 季绾慌了,仰头看着三人,险些要流下泪来,“孙大人,我,是不是,要缝” 孙岳洺开始给季绾的伤口进行清理,“你这个伤口嘛,自然是要缝。” 季绾一听说真要缝,这回是真的慌了,她全身一凉,“孙大人,我,我,能不能,不缝?你随便给我上点什么霜药一类地就行啊。” 明青州看出季绾的顾虑,“小季大人,你,是不是。” “怕疼?”他做出了一个口型。 季绾咬唇含泪点头。 周沐白轻嗤,“身为男子大丈夫,当不畏生死,怎会像你这般,竟然怕这小小的缝合伤口?” 周沐白这么一说,季绾立刻收了害怕的神色,“谁说我怕了?” 笑话,她怕,也不能在周沐白面前怕,这要是被他给看扁了,以后岂不是又多了一条踢人的理由。 美其名曰大晋不要软弱畏缩的人当官,更何况她这是为救公主受的伤,多光荣啊。 孙岳洺随和一笑,“小季大人可准备好了?” 季绾头一扬,心一横,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看到孙岳洺在那穿针引线,季绾的心又慌了,孙大人呐,您可千万轻点啊,我谢您全家嘿。 孙岳洺看出季绾的顾虑,事前在她那伤口上涂了一些麻沸散才下的针。 季绾看着孙岳洺在自己的手臂上穿针引线,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但还是有些感觉,就是看着疼一些。 明青州看着场面,细心问着,“可还行。” 季绾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周沐白抱臂靠在门口,看着季绾脸上的表情,心道不能撑就别逞强。 片刻后,孙岳洺道:“好了。” 季绾看着自己小伤口,被孙岳洺缝合得十分完美,她不禁赞叹,“孙大人,绝了啊,您真厉害。” 孙岳洺收拾着药箱还有各种药品,并叮嘱季绾明日一早过来换药。 季绾点头,附和着。 “嗯”周沐白向下瞥了一眼,在门口轻咳一声。 孙岳洺抬起头,“沐白,还有事?” 第21章 还药 周沐白不经意说了一句,“他,那个脚,你,也看一下。”说完眼神漫无目的的飘向窗外。 孙岳洺恍然,明青州愣住,季绾瞪大了眼,三人齐齐看着周沐白。 很明显三人都把这事忘了,孙岳洺和明青州一直在看着周沐白的反应,而季绾则是疼忘了。 周沐白显然感受到三人的目光,冷脸看过去,“都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金子?” 孙岳洺忙道:“哦,你看我这记性,沐白是抱着小季大人进来的啊,自然是脚受伤了啊。” 他忙将季绾的靴子脱下,诊治脚踝上的伤,初步看了一眼,问题不大,只是轻微扭伤。 明青州道,“害,我还以为小季大人只有手臂受伤呢,还好有沐白提醒,小季大人您看沐白多关心你啊。” 季绾一脸懵,这,她该怎么接呢? “哦,小臣,自当对首辅感激不尽,改日定当登门道谢今日送诊之恩。” 说完,她朝周沐白重重地坐了一揖,以示感谢。 这总行了吧,他能满意不? 周沐白听到这两人在此这么放肆地打趣他,又看季绾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脸色更冷了,要不是看在她救公主,他才不会抱他走怎么远的路。 他烦躁地一挥手,“谢什么谢,我这点恩,还用不到你登我府门。” 季绾咽了咽口水,完了,又整差了,这位爷脾气时好时坏,阴晴不定的,实在是难以捉摸。 季绾觉得要是能够猜中他的心思,那全凭运气。 但是不管怎么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他恭敬勤谨点总没错。 季绾抬首对门口的周沐白笑了笑,她沉声道:“那大人今日的恩,小臣记下了,若有合适机会,定当好生报答。” 孙岳洺与明青州听此相视一笑,刚想出口打趣,见季绾忙对二人作揖。 二位爷啊,我这夹缝中生存呢,您二位就别添油加醋了,行不行。 那两位点了点头,纷纷噤声。 周沐白见季绾处理好了伤势,心里正在思忖,这她要怎么到宫门口去,难不成他还要再 抱他? “你们在这放下就行了?” 一阵吵嚷声传来,叫几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院内。 湘月一把挑起门帘,踏进房内。 几人刚要施礼,湘月挥手,“不用施礼。” 见到正在榻上坐着的季绾,脸上浮出一抹笑,“小季大人,伤可好些了?孙大人,小季大人没事吧?” 孙岳洺拱手,“公主无需担忧,小季大人乃是皮外伤,休养几日便好了,只是脚被扭到,行动上多有不便。” 湘月点点头,“没事就好。”说着来到季绾身侧,“我扶你,本宫为你准备了撵轿,等把你送到宫门,你就可以坐马车回家了。” 季绾见此,脸色浮上一丝尴尬,“公主,这怕是不妥,小臣无权在皇宫内院用此物,此乃犯了僭越之罪啊。” 湘月摇头,“你救了本宫的命,本宫自然要照顾你,放心,本宫已经向皇兄陈明了,他恕你无罪。” 季绾还是心有顾忌,“这” 湘月跨上季绾的手臂,“哎呀,你别这啊,那啊的,跟我走就是了嘛。” 说着,便把季绾架出了门,按在了那轿撵上,湘月则是坐在他身侧,“去朱雀门。” 内侍官高喊,“起轿。” 八人抬的轿撵,稳稳地起来,迈着整齐韵律的步伐朝朱雀门走去,季绾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太医院。 谁能救救她啊,她是真的不想坐 周沐白冷冷地看向那坐在轿上渐行渐远的二人,如今倒是有人上赶着来关心。 他担忧个什么? 不过就是看到他以身犯险救人,也不过就是恰好被他撞见,那一箭季韫完全可以避开,而最终,他下意识本能的反应,却是护着周围的人,哪怕他明知道,这么做会受伤。 如此看来,他也不算无可救药,至少,本性纯良。 周沐白负手摩挲着拇指和食指,一脸淡然地走出了太医院。 明青州和孙岳洺看着周沐白的背影,两人疑惑着 孙岳洺道:“这小季大人被公主接走了,沐白怎么像是失了魂似的呢?” 明青州点点头,“嘶,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啊。” 两人相视,更加疑惑了,这是为啥呢? 季绾回到家中时,她先叫韩照看着柳氏在哪好避开她,她实在不想听到柳氏对她唠唠叨叨。 韩照查了一圈,告诉季绾在季韫院里,季绾舒了口气,一瘸一拐地下了车,直奔自己的踏月阁。 刚进了阁,晴翠见季绾吊着手臂,瘸着脚,上下打量着季绾,“公子,你这是被哪个恶霸给欺负了?” 季绾直接躺在自己的贵妃椅上,合上眼,“别说话,我想静静。” 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早晨自己弹自己,中午救人受伤,下午被人诊治,傍晚被公主送回家,做官能做成她这样的,想来,在大晋是独一份吧。 晴翠看着季绾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思量着要不要告诉柳氏,刚要迈步。 “敢去告状,就再也别回来。”季绾闭着眼发话。 晴翠悻悻地收回迈出的腿,一脸担忧地看着季绾,“可是公子,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莫不是哪天还要把命都搭上?” 季绾蹙眉,“嘶,怎么说话呢,就不能盼我点好?” 晴翠忙捂嘴,“那,您这官袍,您这伤,又该怎么瞒夫人?” 季绾斜睨了一眼晴翠,“这我不管,这是你的事。” 晴翠听此,一脸难色,“啊?” 季绾闭眼,未理会她,“备水,我要沐浴。” 晴翠忙叫人烧了水伺候季绾沐浴更衣梳洗,待季绾出浴后,换了一身宽袍大袖,足能够掩住她受的伤。 晴翠细心地把官袍缝补好,保证看不出来痕迹,又偷偷洗掉上面的血渍,这才算完。 晚饭时候,季绾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走的正常,可还是叫柳氏看出端倪来,她随口一问,“你这脚是怎么了?” 季绾敛下眼眸吃着菜,“害,您还不知道我,自小平地都能摔个跤,跨门槛每天都要被绊一次,这不正常吗?” 柳氏琢磨着,点点头,“也是。” 接着柳氏转头朝身侧的管家老刘说道,“老刘啊,咱家还哪间屋子有门槛,回头给我拆了哈。” 季绾抬起头来,“娘,这,大可不必吧,我这是在宫内绊倒的,难不成您老人家也要把皇宫里的门槛也卸了?” 柳氏想了想,“嗯,那还是拆了吧,万一以后你又被绊了,也不能拿家里的门槛说事了。” 季绾简直想扶额,您真是我亲娘,不把我的路堵死不罢休啊,她面上回了句,“您说了是。” 说完,季绾扒了几口饭,落下筷子,“我吃完了,您慢慢吃。” 柳氏看着季绾匆匆离去的身影,“哎,怎么吃得那么快,当心肚子疼。” 季绾回到房间,开始了养伤的生活,给晴翠倒是忙够呛。 先是肩膀,再是手臂,再到脚踝,她一处一处细心地给季绾上过药。 晴翠心疼得不行,看到季绾自己扛下来,不让柳氏知道,更是细心妥帖的将所有的事情默默为她打理好。 如今季绾可是一家的顶梁柱,她可千万不能倒下。 日落西山,周沐白今日下值格外早,踏进院门的时候还天色还未暗。 路过花园,正巧看到云桃在园中侍弄花草。她身着一身青绿云锦,挽着飞仙髻,未施粉黛,却是淡雅素净。 云桃杏脸桃腮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穿行在竞相开放的繁花之中,不失一道盛景。 “阿桃。”周沐白上前打了个招呼。 云桃从花中起身,看到周沐白这么早下值,心中雀跃,可刚想贴上去,忽然想到小季大人对她的嘱咐。 云桃敛眉颔首,淡淡回了句,“表哥。” 周沐白刚想说些什么,只见云桃起身挎起花篮,转头踩着碎步离去,多一句也未有。 他愣怔在原地,看着云桃离去的背影,今儿奇了,竟然没有黏着他? 云桃刚到闺房门口,转身问匆匆赶回的侍女小灵,“怎么样?” 小灵一脸兴奋,“公子刚才在小姐离去的地方站了很久!” 云桃嘴角漾起笑意,小季大人果真有效。 周沐白进了书房,坐在桌案前,忽然瞥见季韫送给他盛放补血药的锦盒。 脑海当中竟不自觉想起他抱着季韫穿行在皇宫当中的情形,季韫的身姿颀长,身形纤瘦,抱在怀中,也未觉沉重,并且他能感受到他一直在看他。 一种奇异的感觉慢慢覆在周沐白的双臂上,渐近酥麻,如同上次揽过他的手臂一样。 周沐白心头怔了一下,他最近这是怎么了?老是不由自主地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起身负手在书房走了一圈,最终停在那方补血锦盒上,手指在上依次落下。 他朝外唤,“顺子!” 赵顺进门,“爷,啥事?” “我师兄的金疮药和跌打损伤膏放哪了?” 赵顺上前在书架上的一锦盒内找出两瓶药,“爷,在这。” 周沐白看了一眼,“嗯,放桌上,去吧。” 赵顺一脸疑惑出门,爷哪里都好好的,找药干什么? 周沐白看着眼前的药,猛然意识到,他这是在做什么? 关心他? 不,不对,他只是不想欠他这么名贵的药材而已。 他送他生血药,他还他止痛药。 对,他一国首辅,向来不欠别人的。 第22章 发火 在晴翠的照顾下,季绾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起来上朝的时候,精神已缓和了大半。 太和殿上,季绾昨日在校场救下湘月一事又被传开,此次还尤其受到太后与皇帝联名嘉奖,因着救公主有功,降了不到一天的官职又官复原位。 满朝上下无不称赞她英勇神威,见义勇为。季绾叩谢之时想着,这一身的伤,让你们也试试 下朝后,季绾去往集贤殿的路上,忽见得一位小太监上前告诉她,孙大人叫她去太医院换药。 季绾应下,告诉他自己做完政务便去。 到了集贤殿,季绾照旧但是却一瘸一拐地洒扫除尘,又飞速地整理一众公文,研墨洗笔,倒茶饮,每一项做得细致妥帖。 还未整理好,只听得门口响起声音来,“小季大人!” 季绾回头,见是湘月进来,拱手问安,“公主殿下。” 湘月抬手,“无须多礼,你今日手臂和脚踝可好些了?” 季绾忙道:“谢公主关心,已经好多了。” 湘月将季绾手中的文书抽出来放下,“我陪你去太医院换药吧。” “我自己可以去的,公主金枝玉叶,实在不适合出入太医院。”季绾拒绝。 “你不用顾及我,你救我,我照顾你,应该的。”湘月眼中带着些崇敬看她。 季绾见推辞不得,“那还请公主稍等片刻,待我忙完手中公务便去。” 湘月点头,径直寻了一处落座等她。 季绾赶忙把手中的一切做完,又贴心地将周沐白今日要用到的文书整理好,甚至在纸上细心地列出了一个条目,又在各个文书下做了书签,这样就能够一目了然地找到。 为周沐白泡好茶水,放在炉上温着,出门之前叮嘱杨茂,周沐白若是唤茶,一定要端她晾好温度的那碗。 季绾见一切妥帖才放心地跟湘月出了门。 周沐白这厢刚从御书房回来,刚进集贤殿,往门口撇去,未见往日那个惯常出现在门口请安的人影。 他眉头一皱,“季韫人呢?” 明青州不经意道:“刚才看到太医院的太监来找他,估计是去换药了吧。” 周沐白脸色缓和下来,踏进议政堂,看到一切被季绾打理得有条不紊,他伸手拂过那层层叠叠的书签和放在上面的公文条目,勾了勾嘴角。 他隐在袖中的手暗自蹭了一下藏在袖中两只瓷瓶,忽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明青州抬头,“沐白,你做什么去。” 周沐白淡淡扔下一句,“别管。” 穿过游廊,刚走到集贤殿门口,看到有穿着空青官袍的身影旁边伴着一身红衣女子边走边笑地走来。 季绾见殿门渐近,转身对着湘月拱手,“小臣已到,还请公主留步。” 湘月眼中颇为不舍,“小季大人,真的不用我送你进去吗?” 季绾忙道:“公主莫要在折煞小臣了。” 湘月听此,点了点头,“那好吧,明日我再来找你。” 季绾依旧拱手侍立,未再回话,湘月只得转身离去。 湘月走后,季绾放下手,刚要往前,忽看见前面站着一抹绯红,看清那人。 快要放下的手,赶忙再提起,“见过大人。” 周沐白眼见季绾与公主难分难舍那一幕,像是有针刺痛了他的眼,也像是有火燃在他的心尖,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呵!他说什么来着,一个前朝外臣竟然因功蛊惑公主,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人心不古啊。 隐在袖中的手,险些要将那两方药瓶捏碎。 他冷声道:“季韫,你进到大晋朝堂里来是为什么?” 季绾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了一眼周沐白,见他眼眸森然,如一汪幽深的潭,深不见底。 一丝恐惧袭上她的心头,她不明白,为什么周沐白昨日看起来对她似乎缓和些,可今日却又变成地狱索命的厉鬼,想要她的小命一样。 季绾本能的后撤一步,拱手低头,“小臣,小臣” 见她本能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周沐白眼眸像是结了三尺霜寒。 他负手上前一步,横眉冷对,“你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温度。 季绾心头一颤,“大人,威严,小臣自当生畏。” 天天跟个阎王爷似的,不躲真等你吃我?到时候她逃都没地方逃。 “呵,怕我。” 他抬起头,眼眸划过周遭的红墙碧瓦,最终还是落在眼前的躬着的身影上。 黑色皂靴落在的季绾的眼前,周沐白靠近了她,季绾没抬头都能够感到周沐白阴冷的气息落在她身上,自己仿佛要被他冻住。 “季韫,你记住,你是我大晋的官,是我中书省门下翰林院的官,不该你行的事,不该说的话,不该有的想法,我劝你最好不要有。” 季绾低着头,心里反复琢磨这句话,她这是说什么、做什么触到这位尊神的霉头了? 心道他俩今日除了在朝堂还没打照面呢,刚换药回来就看到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脸黑的比地狱里的黑无常还要黑。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他的毛捋顺呢? 想了想,老办法,季绾忽然抬起头。 她迎着周沐白森然的眸光,坦然无惧地看着他,尽管内心被周沐白气到血气翻涌,可她尽量压住自己。 老爹曾经告诉她一句话,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她让自己无欲无求,让自己胸襟宽广,周沐白又能耐她何? 季绾平静地看着他,“大人觉得,小臣到底应该怎样做,您才会满意,大晋才会满意?” 周沐白完全没有料到季绾会这样面对他,他心头怔怔的一跳,像是要将他的胸口刺痛。 他看着她的桃花眼,宁静又淡泊,像是有浩瀚海洋,又别有洞天,那里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深邃和宽广。 恩师也曾教导他良多,应该怎样走出执拗与固守,可直到恩师离去,他也未能勘破。 但是,他此时在季韫的眼中好像看到了自己从未拥有但是又无比渴望的东西。 周沐白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的剪影落在眼睑上,气势逐渐落了下去。 “你。” 他淡淡地开口,已然没了刚才的盛怒,“忠于大晋,忠于皇上,忠于” 他迟疑了一下,“忠于内阁。” 季绾再一拱手,“是,小臣明白。” 周沐白一大早对她抽风,给她讲这些有的没的长篇大论,是想随时对她展示他首辅的威仪? 她真的就不理解,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觉得她不忠了呢? 思来想去,加了一句,“小臣以后定为大人马首是瞻。” 什么玩意? 马首是瞻? 周沐白冷不丁听到这一句,他仔细看着季绾的表情,那叫一个严肃认真。 他蹙起眉,这话,怎么听怎么变味呢? “你少在这跟我虚与委蛇,我不需要!”他拂袖就往殿内走。 季绾忙跟上前,“大人,小臣并未觉得对您虚与委蛇啊。 小臣听从大人的话也是小臣政务的一部分啊,大人是不是觉得小臣做得还不够好? 小臣日后定当紧跟大人脚步,听从大人安排,大人往东,小臣绝不往西,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路,季绾脸上那谄媚讨好的表情,任是路过的人,恐怕都会说她一句,这简直就是首辅的狗腿子。 季绾在周沐白背后使劲飞给他一个眼刀子,她跟他虚与委蛇? 我呸! 他不叫有那个神经病,能逼得她变成这样? 她平时也没见周沐白对别人像是对她一样,打从心底的厌烦,可说厌烦又不十分厌烦,总像是要将她拿捏住,才安心一样。 那既然如此,她就豁出去,让他使劲拿还不行吗? 别对她阴阳怪气,像个爆竹似的,不定时就要在她眼前炸一下,这天天谁受得了。 周沐白听到她跟在他身后说的那番话,心里的气像是随春日里的东风,转瞬就散了。 他面色缓和了许多,负手在袖里摩挲着那两方药瓶,嘴角扬了扬。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议政堂,众官从忙碌的政务当中抬首一看,首辅像是刚消了余怒,跟在身后的小季大人像是有火发不出,两人太奇怪了。 但是众人都知道,首辅对小季大人向来不一般,不好不坏,不上不下,只盼小季大人自求多福。 季绾刚落座,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周沐白低头唤着,“季韫,茶。” 季绾忙起身端来一早晾好温度的茶,“大人,茶。” 周沐白喝了一口,未有疑义。 季绾这才落座,又过了没一会,“季韫,研墨。” 季绾趁周沐白不注意,白了他一眼。 娘的,狗逼首辅! 她上前研墨,恭敬道,“大人,好了。” 周沐白嗯了一声,嘴角扬了一下,心里的气顺了许多。 季绾这次还未等落座只听到,“季韫,找公文。” 季绾忙按着周沐白单子上的公文一样一样给他找来,“大人,公文。” 周沐白伸手接过,只觉今日办公倍感舒适。 季绾觉得周沐白是个人还是黑无常不重要,反正她现在已经被她折磨得不人不鬼。 直到傍晚,殿内只剩了他二人,季绾靠在手臂上打着瞌睡,忽听到有人唤她,“季韫。” 她忙抬头起身,“大人。” 周沐白轻声“添茶。” 季绾点头,迷迷糊糊地往茶水间去,斟好茶,刚往堂内走,许是因为烛火太暗,又或者是门槛抬高,她又忘了跨。 “啪”的一声,盖碗碎了满地,季绾眼看着自己就要和地砖来个亲密接吻。 季绾暗骂一声,他娘的,又摔了。 任命地闭上眼。 但是她却感觉到吻的不是地砖 第23章 初吻 季绾只觉自己的唇下软糯、冰凉之中带着一丝温热,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酥麻感渐渐袭遍她的全身。 她慢慢抬起头来,想着刚才那奇异的感觉,鬼使神差地又让她俯下脸来再次在那软糯之处碰了碰。 似乎感到身下有重重的心跳声伴随着几丝浓重的呼吸,季绾眨了眨眼,周围一片黑暗。 “你亲够了吗!” 冷冷的声音自身下传来,搅乱的季绾的思绪,她猛然发现 自己好像趴在了周沐白的身上。 她全身木然,早已经忘了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只听得身下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还不给我起来!”语气中带着愠怒和烦躁。 季绾慌慌忙忙,“哦。”她从周沐白身上一点点爬了起来。 原是因为烛火燃尽,灭了灯,周沐白起身去找烛火,才撞见了季绾端茶进门不小心跌倒。 那一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她的身前,却不承想,两人竟然 待点亮了烛火,季绾看着周沐白的脸,如同寒冰一般。 她脑中一团乱麻,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没了。 谁能告诉她,不小心亲了首辅怎么办? 她咬着唇,蹙起眉,刚才她对他那样,他会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赶她走? 冒犯上家,亵渎朝廷命官 完了,完了,她都能想到周沐白是怎样一副正气凛然的表情,在朝堂弹劾他。 她咽了咽口水,犹豫着开口,“大,大人。” 周沐白正低头批阅公文,他冷声开口,“说。” “小,小臣” 周沐白显然还沉浸在他亲她的烦躁当中,恨不得立马将她送进天字号大牢,让她敢再出来贻害百官。 看吧,现在得了机会,竟然开始肆意撩拨勾引他,还好他定力强,不然不就掉进她的阴谋里了不是。 见季绾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话,“啪”的一声,周沐白放下手中的笔。 他皱眉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冷得像是冷风过境,寸草不生。 “季大人还想作何解释?” 季绾升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跨不过去这道坎,早知道她好什么奇啊,亲就亲了,还怎么再那么 那么仔细的亲。 这下,赶紧早日认错,争取宽大处理吧。 她单膝跪地,躬身拱手,“大人,此事小臣有错在先,小臣实在不该冒犯大人,亲您?” 周沐白扶额,不忍再看她,更不想听她在这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他一挥手,“你去把地上的茶碗收拾了。” 季绾耐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这是原谅她了? 她捉摸不透周沐白的心思,只得顺着他的意。 “是,小臣这就去。” 季绾火速收拾被打碎的茶碗,可最后却在地上发现了两个瓷瓶,还散发着隐隐的药香。 季绾拿起来闻了闻,药力十足,放在灯下一看,止痛散,跌打膏。 奇怪,刚才还没有呢,怎么这会就出现这两个东西? 她疑惑地将这两瓶药呈到周沐白面前,“大人,这是小臣刚才捡到的。” 周沐白定睛一瞧,随手又摸了摸自己袖口,想来应当是刚才跌倒的时候掉落的。 他瞥了一眼季绾,“嗯。”他清了一下嗓子。 “那个,既然是你捡到的,那这东西就归你了。” 啊? 季绾觉得自己听错了,归她了? 这在议政堂捡到东西,还能归她?不是应该上交堂里吗? 难不成这是他对她的考验? 季绾拱手,“大人,小臣绝不能够私自偷拿未经主人允许之物啊。” 周沐白一愣,这什么逻辑,他想送她东西,她还敢推辞? 太烦躁了 周沐白起身,“你是听不懂,还是想违抗?” 季绾见周沐白是真有些气恼,忙收起那瓷瓶,“是是是,小臣这就收下,若是日后有人来寻,小臣再上交不迟。” 周沐白见此才顺了气,“我看那药像是名贵之物,若是用在你身上,那点小伤怕是两日就能好。” “啊?”季绾更蒙了,让她用药? 周沐白眼色一冷,“你别误会,我这是怕你一直带着伤,影响我处理公务。” “哦,是是是,小臣回家就用上,绝对不会耽误大人公务。”季绾忙点头。 周沐白灭了烛火,两人出了集贤殿,往朱雀门走去,一同下值。 一路有太监宫女路过,纷纷对二人行礼。 渐近门口无人之时,周沐白转身冷声对她道:“今日之事,若你敢传出去半个字,明日咱们天字号大牢见。” 季绾忙躬身,“大人放心,小臣绝对守口如瓶。” 笑话,他不说她也不敢传啊,给别人机会弹自己吗?这档子事,她还敢出去宣扬?啊,我亲了首辅啦,这是不要命了? 看着周沐白上了自家马车,季绾才起身去到自己的马车上。 刚上了车,季绾靠在软垫上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她大脑放空在晃动的车厢当中,想起杨茂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关于那三十多个翰林学士的去处,她此时便是深有体会。 好在三个月时期快到,届时她是不是就可以去其他部门任职呢? 夜间,晴翠刚要给季绾换药,季绾忙想起周沐白那句话,让她用药,要是发现她没用,是不是又要找茬。 “晴翠,用我妆奁前的那两瓶药。” 晴翠点头,将药拿来,打开闻了闻,药性浓烈,看来是上等好药。 晴翠问道:“公子这两瓶药从哪里来,看着好名贵的样子。” 季绾躺在榻上忽然想起周沐白那张冷脸,她忙甩了甩头,“堂里拾到的。” 晴翠疑惑着,开始给季绾上药,“这堂里还能捡到公子需要的药?可巧一个是治您的手臂,一个治您的脚踝?” 季绾听到晴翠这样说,这才反应过来,“这,也是奇了怪了?” 谁会这么好心,专门为她准备药呢? 玄月高挂。 季绾在账内翻来覆去,迟迟未能入睡,脑海当中反复想起的竟然是亲到周沐白的那一瞬间。 这是她第一次亲别人啊,想不到她的初吻居然给了周沐白这尊阎王。 唉,要知道亲谁都比亲他强啊。 但是细想想,周沐白还挺好亲的,他的唇那么软,那么凉,他长得那么俊,又是一国首辅,亲他好像也不亏。 酥麻又渐渐袭遍全身,好似让她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 季绾忙摇头,她在想什么呢?不就是不小心亲了一下吗,又不会少块肉,何必那么纠结。 周沐白不让她说,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不想了睡觉。 季绾一把将被子蒙在的头上,滚到床内侧去会周公。 暗夜之中,一颗流星划过。 周府的书房还亮着烛火,周沐白坐在书案前,一手摩挲着一只玉白兔镇纸。 眼眸一直盯着桌前放着的锦盒,想起暗夜当中的那一幕。 他伸手触上自己的唇,不自觉地想起季绾触到他嘴唇的那一刻。 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木樨香,能感受她的身形柔软,能感受到 感受到她的唇,又温热,又香甜。 那一刻,像是有重拳敲击在自己的胸膛上,血气不受控制起来在身体里乱窜,好像一切都乱了套。 周沐白不自觉地低头发出一声浅笑,“呵。”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脑中瞬间清醒起来,他在做什么? 怎可以肖想此等污秽龌龊之事? 他疯了不成? 周沐白一把站起身,眼神转瞬恢复冷冽,一掌拍在桌上,这个探花郎果真害人不浅。 他绝不能够就此被她迷惑,不能 “顺子!”周沐白朝外冷喝。 赵顺进门,“爷,有何吩咐?” “备冷水!”周沐白负手朝浴室走去。 水半刻钟便备好,周沐白坐在水中,抬手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甚至擦得有些红肿。 他要把这种奇异的感觉忘掉。 他身为一国首辅,还有大业未完,绝对不能够陷进此等污秽泥淖之中,更何况,季韫他是个男人。 男人之间,更不应该如此。 周沐白匀称有力的手臂,不甘心地一掌拍在水里,开始不停地擦嘴。 季韫这个狐狸精! 他以后要离她远远的。 翌日。 季绾起身之时,果然觉得伤痛好了大半,她心里叹道,“这个药奇了,还真管用。” 晴翠也发现,直嚷着让她在出门之前再上一次药。 因此,季绾上朝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周沐白下了马车,掠过季绾身侧之时,闻到熟悉的药香,脚步顿了顿,随即冷脸朝前。 众臣只觉首辅心情格外不佳,脸色冷得跟千年寒冰一样,各自小心翼翼,千万不能再触到周沐白的霉头。 下过朝,季绾来到集贤殿,开始整理一日公务,可刚开始,便听到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忙出去,只见周沐白伴着明青州还有几个陌生官员,疾步走了进来。 季绾忙施礼,周沐白却是连眼也未抬,直接跨进门。 明青州上前道,“袁放贪的那笔银子有了去向,你打算怎么办,派谁去?” 周沐白负手在堂中踱步,沉思许久,一拍桌子,“我亲自去。” 这一次,绝对不能在让他们跑了,他要连根拔起。 明青州点点头,“带个人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叫吏部张有跟你。” 周沐白摆手,“不可用朝中人,否则消息外泄,定然功亏一篑。” “也是,可你一个人去终究是不妥。”明青州担心。 季绾此时正在堂中洒扫,并未将几人的话放在心上,只听到周沐白要出门办案,心里高兴得不行。 可忽然听到有人说,“就带他吧。” 季绾拿着扫把抬起头来,看着众人目光都纷纷投向她。 啊? “我?” 第24章 洗澡 季绾站在原地,懵懂看着的众官。 明青州道:“沐白,季韫刚入翰林院没多久,现在就跟你去办案,怕是不妥吧。” 季绾忙上前拱手,“对啊,小臣刚入朝堂,涉世未深,怕是容易坏了大人大事。” 周沐白冷看了季绾一眼,随即瞟向别处,“正是因为他刚入朝堂,背景简单,才会不泄露消息。” 背景简单是一方面,他若把他放在这,待他归来,岂不是整个大晋朝堂都要在季韫掌控之中了。 明青州无奈,这对大冤种放在一起上路,还能有的好? “那你路上小心吧,准备何时启程?” 周沐白想了想,“即刻启程。” “即刻启程!”季绾大叫,这是要火上房子了?这么急。 周沐白蹙眉看她,“怎么,你有意见?” “哦,没有,大人可否给小臣些时间准备?”季绾心里开始问候周沐白的祖先。 “至多一个时辰,在南城门汇合。”周沐白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便出了门。 季绾放回手中的扫把,对众官拱了拱手,随着周沐白走出。 她越来越觉得周沐白像是有那个大病,他出门查案不找一个经验丰富的捕快,非要找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文官随他,这不明摆着他要整治她。 回了季府,柳氏一听季绾要出门,赶忙上下打点行装。 季绾说骑马去,只叫打了一个包袱,带上她惯常用的青霜剑,换了一身墨绿劲装常服,梳了高马尾,仔细看去果真像是一个女侠要去游走江湖一样。 这是季绾当官第一次出门办差,柳氏给季绾带了不少银子银票,只怕她在路上受委屈。 一个时辰后,韩照驾车把季绾送到南城门,季绾下车后看到周沐白照常是一身玄色劲装,站在门口,身后停着两匹健硕的枣红马。 季绾上前,“大人。” 周沐白见季绾一身轻装上阵,心里倒是颇为满意,“上马。” 两人翻身上马,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去往离京都不远的常州。 常州距离京都不过三五百里地,骑快马,两日时间便就能到。 周沐白却是不肯歇,一路在驿站上两人换乘快马,即便到了晚间,也只歇上两三个时辰就要赶路。 季绾觉得怪不得老爹一直不让她出门当女侠,原来女侠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光是赶路都要了人半条命。 周沐白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便到了常州,常州城并未有京都城那么大,但是城内依旧繁华。 两人随意找了一间客栈落脚,踏进堂内,小二热情地上前,“这位爷,您是要用膳还是要住店?” 周沐白巡视了一圈,“住店,要两间上房。” 小二看了看身后的季绾,“这位爷,小店现在只剩一间上房,你和您夫人不若将就一下。” “夫人?” “夫人?” 周沐白季绾齐齐开口。 小二上前,笑着道:“这身后的,不就是您夫人吗,不瞒您说,小的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夫人女扮男装呢。” 女扮男装! 周沐白回头看了看季绾,若有所思。 季绾心头一慌,女扮男装?这店小二怎么看出来的? 她这么容易被人看穿? 怎么可能,入朝这么久,上到天子下到文武百官,都认为她是个男人无疑了呀。 “啪”的一声,季绾把手中的青霜短剑重重地放在桌上。 一脚踏在长凳上,拉过那店小二到身前,阴着脸沉声道:“你看清楚了,小爷我是个爷们,纯的,纯爷们,懂不?” 那小二被季绾这么一吓,当即不容有他,“好汉饶命,恕小的眼拙,从未见过这像您这么好看的男子。” 季绾一把松开了手,理了理袍子,“这是自然,本公子玉树临风,貌赛潘安,被你认作女子也不奇怪。” 小二嘟囔着在前领路,他不应该认错呀,这人一看就是个女子啊。 两人到了二楼上房内,眼见中只有一榻,床榻倒是十分大,周沐白与季绾对视一眼。 这难道要他们同床共枕? 两人似乎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样的想法,又匆忙别开。 开什么玩笑! 小二道:“二位爷,若是有需要随时吩咐小的就成。” 周沐白忙说道:“去做些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来。”说着往小二身上扔了一定碎银子。 小二接过钱,“好嘞,您在房中候着,稍事就来。” 季绾径直坐在凳上,这一路快马加鞭,都要将她的屁股坐开花了。 周沐白怎么做什么都是一副不要的命的势头呢? 周沐白上下打量着她,季绾抬起头看着周沐白,这看她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被真被怀疑身份了? 季绾缓缓起身,朝周沐白笑着,让出自己的凳子,“大人,您来坐。” 周沐白冷脸径直走到季绾身边,坐下来,又瞟了一眼季绾。 如今这房内又只剩了他们两人,之前因着赶路,也没什么机会说话,现在冷不丁停下来,气氛倒是有一丝的尴尬。 季绾负着手,打量着这间房,这房真没啥好看的,但是也比看周沐白强。 她真的不明白,大老远的,非要把她带身边,啥都不能给他干,有啥好的。 如果单纯地为折磨她,那恭喜他,目的达到了。 片刻后,店小二适时的进来,“二位爷,您的膳食,用好招呼我们来收拾即可。” 周沐白点头,“有劳。” 季绾看着满桌的饭菜,眼神一亮,啊,她真是要饿死了。 这几日就为着赶路,她都是吃干粮,都没吃饱过。 她忙坐在周沐白身边,看着周沐白,眉眼弯弯一笑,“大人,可以用了吗?” 周沐白无语,果真是带着一个白痴出门。 他伸手从袖内掏出一只长针来,在各个饭菜里面都插了插,见长针未有异样,才开始用膳。 季绾见此忙夸赞,“大人果真细心周到。” 周沐白轻嗤,“行走江湖,自然要谨慎,否则,连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季绾笑笑,“大人说了是。” 两人开始用膳,一刻钟后,周沐白叫人撤了碗筷,又叫上了一壶茶。 两人坐在房内饮茶,分析案件。 季绾问道:“大人,我们这次来是要查哪位大人?” 周沐白道:“根据袁放同党交代,这批赃银现在极有可能在常州知府王丞手中,只是不知他能将那赃银藏在什么地方,又有谁跟他同做此事。” 季绾若有所思点点头,“大人,这我们该从何查起呢。” 周沐白想了想,“王丞此人,混迹官场多年,万不可能轻易露出把柄,我们只能从其身边人下手。” 季绾忙赞,“大人英明。” 周沐白瞥了她一眼,“说说,要是你该怎么查?” 季绾转了转眼睛,“若顺着大人想法,自然要知道王丞信任谁,比如,爱人、心腹、子女、妻子、朋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周沐白喝口茶,“你还不蠢。” 季绾蹙眉,白他一眼,“我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也是大人您亲自试才过的,自然不” 她哪里蠢了,阿爹明明说她是季家三代之中最聪明的人好吗。 周沐白并未理会季绾的白眼,他放下茶杯,“我出去走走,一个时辰后回来。” 季绾一听周沐白要出门,还是一个时辰后回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她面色却不显,拱手道:“大人注意安全。” 周沐白看了看她,“该注意安全的是你吧,别到处乱跑惹麻烦就妥。” 季绾忙道:“小臣自然不会为大人添乱。” 怎么还不走,啰啰嗦嗦的。 周沐白起身出了门,季绾跟在身后相送,“大人慢走。” 周沐白负手转身看了看她,再次叮嘱,“记住我说的。” 季绾点头,“这是自然。” 他娘的,你倒是走啊。 目送着周沐白出了门下了楼,“大人慢走啊。” 季绾将房门一关,哈哈哈哈,这下她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这一路简直都要将她累散架了,她出门唤了小二,叫他烧水,准备沐浴。 她打从进了这间房,就想洗个热水澡,那个白绢,缠在她身上两天一夜了,简直要让她透不过气来。 小二烧水速度很快,没多久,房内的屏风后的浴桶便蓄满了热水。 季绾见那小二出了门,随后便将门关上 “哦吼,大浴桶,本小姐来啦!” 季绾看着热气氤氲的浴桶,眉开眼笑的一层一层解下了自己的衣服,一圈又一圈的白绢落了地。 当温热的水浸过她光滑皙白妖娆玲珑的身姿,季绾终于觉得自己复活了。 她笑着撩开水,欢快的擦拭着自己的身子,这一路上造的自己灰头土脸的,她都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了。 她哼起了瞎编的小调,“本小姐是个小仙子啊,全世界我最美啊,周沐白他算个啥呀,还不是在我的脚下,哈哈哈,哈哈哈,这简直太爽啦。” 这个澡季绾洗得十分畅快,不知不觉地就过了时候。 周沐白走到门口,忽然听到房内传出一阵欢快的歌声。 “周沐白他算个啥呀,还不是在我的脚下,哈哈哈,哈哈哈,这简直太爽啦” 英俊冷白的脸上,蹙起眉,这唱的是什么? 吱呀一声,他推门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