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农妇与鼠(上) 恢复意识时,梁稚玉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温暖拥挤的地方,能感觉到有节奏的脉动从不远处传来,就像心跳。 这是哪里? 思考了一会儿,她想起她死于急病,如今大概是投胎到别人的肚子里,即将出生。 …… 日光西斜,凉风吹拂。 山脚下的旱地里,杨阿喜在干活。 她身材瘦小,身上汗水涔涔,皮肤被晒得粗糙发红,荆钗挽起发髻,衣上补丁堆叠,穷苦而劳累。 待到最后一点农活干完,林子里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杨阿喜抬起头看天色,低呼一声,急匆匆地扛起锄头回返村子,连汗都没空擦。 地里的活她得干,家里的活还得她干,大家都说她勤快能干。 忽然,杨阿喜瞥见路边的沟渠里仿佛藏着东西。 仔细看,竟是一只小猫大小的老鼠,长长的尾巴微微摆动,浑身黄毛。 下意识地,杨阿喜屏住了呼吸,取下肩上的锄头,轻手轻脚地接近老鼠,然后一锄头砸下。 鼠肉也是肉,她自从六年前生下一个女儿,自觉有愧于夫家,就没敢吃过肉。 如果她把这只老鼠打死了,拿回家,能分得一片肉吧? 在她的希冀中,锄头落下来,即将命中老鼠。 本来一动不动的大老鼠猛地向前蹿出去,避开直击要害的锄头,唯有尾巴被切断。它惨叫着逃出四五丈,杨阿喜才见到它身上有别的伤痕,血淋淋的,还在滴血,也不晓得被什么野兽挠伤。 但她只想吃它的肉! 杨阿喜飞快地抓起锄头,用力掷出去。 “咚!” 迟来的锄头大失准头,到底没有砸中老鼠。 避开一劫的老鼠跑进草丛,扭过头,两只小眼睛与杨阿喜对视了瞬间,消失在干枯发黄的草丛深处。 肉跑了。 遗憾之余,杨阿喜看着老鼠消失的位置,一颗心莫名地跳得很快。 和老鼠对视时,她有种老鼠仇恨她,要报复她的不祥预感。 它是个畜生,怎么会懂得记仇? 杨阿喜如此安慰着自己。 眨眼间三天过去,她平安无事。 第四天清晨,杨阿喜提着水桶去村子东头打水。哪知,水还没打到,她便头晕脑胀地摔倒在地上,意识昏沉,宛如中邪。 是不是老鼠诅咒她? 睁开眼睛,杨阿喜大叫道:“老鼠害我!” 她没看到老鼠。 此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她男人马大力笑呵呵地瞧她:“傻婆娘!你又怀上了!” 想到杨阿喜一直生不出儿子,马大力的笑变淡了,目光凶狠:“你最好给我生个带把的小子!不然我饶不了你!” 怀上了? 杨阿喜喜形于色,什么老鼠报仇全忘在脑后,摸着肚子呢喃道:“菩萨保佑,佛祖保佑,送子娘娘保佑!这次我一定得生儿子!” …… 母亲的肚子里,梁稚玉有了新发现。 原来她会觉得拥挤是因为她身边还有一个胎儿。 这小朋友想霸占更多空间,她当然不会委屈自己照顾别人,寸步不让。 噫,小朋友又挑衅了。 梁稚玉毫不客气地教训小朋友,让小朋友学会安分。 接着,她眼前浮出一个极简风格的淡蓝色方框:【能量收集进度001,游戏加载进度001……】 什么玩意? 教训不听话的小朋友还能拿奖励? …… 尽管怀了孕,乡下妇人杨阿喜也是闲不得的,依然要干活。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她跪在祠堂外,求马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她生一个儿子。 祠堂不许女人进,社公祠倒是允许她进。 她给社公上香,求生儿子,还催促马大力去镇上的送子娘娘庙讨个吉祥。 马大力不乐意去镇上,推说没空。 “你难道不想要儿子?”杨阿喜质问。 儿子不可能不想要,马大力只得去镇上的送子娘娘庙。 下午,他高兴地回到家:“镇上的王荣几个月前死了,我欠他的钱用不着还了!哈哈哈,一定是儿子给我们带来的好运!” “别喊!”杨阿喜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说,“你这么大声,想让王荣的亲人都知道你欠王荣的钱不还?” 马大力嘿嘿笑,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皱了眉头:“阿喜,你的肚子才几个月?长得这么大,你少吃几口饭,饿不死你的!” 饭? 家里的饭都是马大力吃,杨阿喜只能喝稀粥。 她觉得他怀疑她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又觉得肚子大得出奇,急忙找郎中问究竟。 “我真是怀胎三月?” “三四个月吧,没差。” 杨阿喜不信:“我这肚子这么大……” 郎中说:“没准是个双胎?” 这有可能。 杨阿喜谢过郎中,在回家路上碰到一个年轻的俏和尚。 他皮肤白皙,嘴唇红润,身姿挺拔,穿月白色僧袍,是极好看的男子,却登徒子似的直勾勾地看她…… 确切地说,他看的是她的肚子。 用手护住肚子,杨阿喜疾步走开,不想和俏和尚发生接触。 她可是有男人的女人,不能叫别人说闲话。 回到家附近的小路,杨阿喜回头看,俏和尚不见踪影,被她甩掉了。 才松了口气,她冷不丁的脚一扭,顿时失去平衡,身子倒向沟渠,感觉整条腿都麻痹了,不听使唤。 所幸沟渠窄小,挨着山壁,她没有摔进沟里弄得浑身湿,只是一只脚踩进沟渠里。 未待她忍痛拔出那只脚,沟渠内有什么毛乎乎的东西碰到她,狠狠咬了她一口。 “啊!” 杨阿喜尖叫,看见一只没尾巴的大老鼠从沟渠内跑出。 它爬上山壁,蹲在一丛枯草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神冰冷无情。 它长着油光水滑的黄毛,身上有几道明显的疤,露出粉色的肉,赫然是那只被锄头剁了尾巴逃生的老鼠。 它的嘴边沾着她的血,正在品尝她的肉。 对,她的一块肉,被它活活撕下! “啊啊啊!” 杨阿喜惊恐地大喊,抓起地上的土块砸那老鼠:“妖孽!我打死你!” 土块准头不高,无尾老鼠没躲。 疼痛侵袭杨阿喜的大脑,比疼痛更强烈的是恼怒,她恨老鼠,又抓起一块石头砸向无尾老鼠:“去死!” 老鼠发出轻蔑的“吱”声,躲开石头。 村民闻声赶来,老鼠不慌不忙地离开山壁,钻进一丛灌木。 杨阿喜坐在小路上,捂着流血的左小腿,叫声凄厉。她没注意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伤口钻进她的身体,流向她的肚子。 区区一口肉岂能抵消断尾之仇? 老鼠是成了精的妖,听得懂人话,认得出杨阿喜,找得到她的家。 杨阿喜想生儿子,它要她大失所望,要她悔恨懊恼,要她生不出孩子,永远没儿子! …… 经过实践,梁稚玉肯定了一件事。 教训小朋友未必能收集能量,但小朋友确实能提供能量。 【能量收集进度23,游戏加载进度23……】 她耐心充足,一边等待,一边睡觉。 醒来时,梁稚玉感觉到这辈子的妈妈在走动,随后猛地一震,妈妈好像摔倒了? 妈妈的心跳好快啊! 妈妈的情绪特别紧张,似乎遇到很危险的事情。 短暂的一分钟过去,妈妈依然紧张忐忑,停在原地,心跳在逐渐地恢复平和。 梁稚玉放下心,却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包围她,能量收集进度和游戏加载进度直线提升,一会儿就达到50,快速奔向满值。 与此相对的,是胎儿变得暴躁。 …… 被村民搀扶着送回家中,杨阿喜如发魔怔:“老鼠!杀千刀的老鼠!我剁了它的尾巴,它来找我报仇了!妖和尚不安好心,要害我儿子!我不能躺,我要杀老鼠……” 马大力听得心烦意乱,啪的给她一耳光:“闭嘴!” 杨阿喜的脸肿了,仿佛感觉不到疼:“老鼠,想害死我!和尚,想害我的儿子!我要杀老鼠!” 马大力认为她不对劲,忙请来懂行的人:“我媳妇咋了?” “被老鼠咬了,被和尚迷了,她邪祟上身……”十里八乡知名的神汉捻了捻胡须,“你的儿子恐怕保不住……” “求你!救我儿子!”马大力跪下,唯恐绝后。 他献上砸锅卖铁凑齐的一两银。 神汉在他家里又唱又跳地作法驱邪,又抱来一只绿眼睛狸猫,把烧成灰的符化了水给杨阿喜灌下去:“……魂兮归来,诛邪退避!” “哇——” 杨阿喜把符水和肚子里未消化的食物吐出来,酸臭味弥漫。 狸花猫惊得喵的一声,蹿上屋顶。 神汉观察片刻,拍手道:“人没事了,你媳妇吐的是渣滓,符水救了她!” 马大力看着杨阿喜重新躺下来,不念叨老鼠和尚了,如释重负:“这多事的婆娘!” 事情还没完,杨阿喜抱着肚子一昧说冷。 家里的棉被给她盖上了,再找邻居借来一床棉被盖上,捂得她浑身是汗,她还说冷。 神汉、郎中驱散不了她的冷,让她喝热水。 热水暖了胃,暖不了肚子。 又过去了许久,杨阿喜不冷了,将两床棉被踢开。 不想照顾老婆的马大力躲到别人家,猫在床脚的新窝安睡,杨阿喜搂着肚子,心中盛满了期待:“我的儿子把我丢的魂找回来,他肯定乖巧听话,聪明伶俐……”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听到男人的嗤笑。 谁? 杨阿喜左顾右盼,抓起坚硬的木枕头。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异常动静。 木枕头被杨阿喜放下。 撩起裤子看了看腿上的伤口,她想起无尾老鼠。 成精的老鼠能轻易放过她? 她不信。 …… 【能量收集进度100,游戏加载进度100……】 游戏启动了。 第2章 农妇与鼠(下) 梁稚玉满怀期待,奈何她看到的是一个简陋的抽奖游戏。 淡蓝色的界面,简约漂亮,可见美工用了不少心思。 但游戏只有两个功能:抽奖、背囊。 抽奖次数是灰色的零,次数下是爬到21的能量收集进度条。 背囊有二十个格子,每个格子空空如也。 新手礼包? 那只是传说。 不过,进度条用不了多久会满,背囊也会满。 梁稚玉不着急。 …… 乡下女人往往善于忍,杨阿喜亦然。 她怕婆家责怪她懒,大脑才清醒,便忍着难受做家务。 “阿喜真勤快,我要是你,准会躺着休息。”杨阿喜的妯娌说道,“你男人也不疼你,把你当成丫鬟使唤。” “又不是地主家的小姐,我可不娇气。”杨阿喜爱听别人夸她勤快,笑盈盈的,“大力找了神汉和郎中给我治病,哪里不疼我?” “可他那天打你,你忘记了?” 杨阿喜顿时想起马大力扇了自己一耳光,臭着脸走到一边,不想跟妯娌说话了。 到了下午,马大力回来了,夸她是个好老婆。 杨阿喜的心情见晴,干活更加卖力,意有所指地嘀咕道:“娶我是你的福气,我可不像别的女人,明明是地里刨食的,却娇贵得跟小姐太太似的,一点小伤小痛就叫唤,半点粗重活也干不得!” 当时妯娌也在,听了她的话,脸色微妙。 杨阿喜瞟一眼妯娌,忽然又听到细细的男子的嘲笑声:“嘻嘻……” 登时她的精神紧绷起来,连忙问马大力有没有听到。 马大力说没有,出门看了:“没人!你不会中了邪还没好吧?告诉你,我没钱给你请神汉来看了,你就算中了邪也得着!” “一定是老鼠在笑!”杨阿喜咬牙道。 瞥见狸花猫在晒太阳,她骂它懒,赶它去捉老鼠。 猫逃到屋顶,继续晒太阳。 次日,杨阿喜被猫的哀鸣吵醒。 睁眼一看,只见昨天神气活现的绿眼睛狸花猫躺在床脚,身上毛发凌乱,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凄凄惨惨,可怜至极。 杨阿喜惊得低呼了一声,下床察看猫儿伤势,又见地上有黄色的毛。 那是老鼠的毛。 受伤的猫儿很害怕,缩到床底下舔伤口,无论杨阿喜怎么叫,它都不肯出来。 “吱吱!” 细碎的老鼠叫声响起。 杨阿喜抓着鞋子循声望去,一只小老鼠大刺刺地出现在窗台上,浑然不怕人和猫。 它有尾巴,毛是灰色的。 但它奈何不了猫儿,残害猫儿的凶手不是它。 猫儿不敢叫了。 杨阿喜知道,猫儿身上的伤,是无尾老鼠对她的报复。 思绪再三,她没有用鞋子砸老鼠。 …… 做完活,杨阿喜在村子里走动,打听那无尾老鼠的来历和行踪。 得知她和老鼠结仇,村人们称奇,打趣她道:“你叫老鼠咬了一口,发了魔怔,故事该不是你编来逗咱们的吧?” 杨阿喜指天发誓说是真的。 一个邻村嫁来的女人相信她:“老鼠真的能成精!我娘家的村子没有人养猫,你们晓得为啥?” 众人追问。 女人说:“从前我娘家那村子养了几只猫,后来闹老鼠,猫叫老鼠咬死了!那些老鼠住在墙角的洞里,猎人放狗撵它们,它们半夜咬死了狗。村里人没办法,上了供品,管老鼠叫大仙,总算换得片刻安宁。” 讲到这里,女人挠挠头:“老鼠头头长得特别大,像只小猫!” 杨阿喜心里一动,赶紧比划:“是不是这样大?” 女人点头。 杨阿喜又问:“老鼠是不是黄毛的?” 女人惊讶:“你咋猜的?都猜对了……咬你的难道是大仙?” 杨阿喜咬着唇:“就是它!” 她跟女人聊了几句,眼角余光瞥见那只灰毛小老鼠蹲在某个村人脚边,便感叹道: “我如果知道那是大仙,说什么也不会打它的主意! “太蠢啦我,把大仙得罪死了! “呜,我还怀着孩子,万一大仙又来,我怎么办是好!” “给大仙赔个罪,大仙也许会放过你?”女人安慰,“你试试看!” 杨阿喜抹着眼泪说好,回家拿钱,去镇上买肉。 邻村的老鼠大仙喜欢吃供品,不管村里哪户人家吃肉,都得分一块给它,不然它就闹。 端着一碗做好的肉,杨阿喜跟女人去邻村给老鼠大仙上供品。 肉啊,杨阿喜很多年没吃过了。 一边走她一边吞咽口水,不经意地往身后瞅一眼,看到灰毛小老鼠就在路边。 杨阿喜叹着气,跟女人诉说她的艰难和悔恨:“……我千不该万不该伤害老鼠大仙,我宁愿赔了我的命给它,只求它让我生下儿子,我什么惩罚都接受……” 不多时,肉放在老鼠大仙的供桌上。 老鼠大仙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它浑身黄毛,身上有疤痕,无尾,像人一样走,揣着手。 嗅了嗅杨阿喜上供的肉,老鼠大仙吱吱叫。 一群小老鼠呼啦啦地凑了过来,那只跟了杨阿喜一路的灰毛小老鼠也跳上供桌,跟老鼠大仙吱吱吱地汇报。 老鼠大仙瞧着杨阿喜,让另一只小老鼠吃了一片肉。 它活蹦乱跳的,一点事也没。 老鼠大仙等不及,赶走小老鼠,把一碗肉都吃了,半点也不肯分给别的老鼠,包括那只灰毛的。 杨阿喜跪在供桌前,低着头求老鼠大仙原谅,不时抬起头窥视老鼠大仙。 村人们围观。 陪杨阿喜来村子的女人把杨阿喜跟老鼠大仙的事说了,大家道: “你这蠢女人,大仙没惹你是你运气好,你居然惹大仙!” “亏得大仙没跟你较劲,否则你孩子都保不住!” “孙儿,见到了没有?大仙得罪不得,你惹了大仙,大仙把你整得死去活来!” 老鼠大仙得意地挺起胸脯吱吱叫,在供桌上走来走去,忽然它跳到杨阿喜身上,把她的手咬出一个个牙印,似是拿她的手磨牙。 杨阿喜瑟缩着忍耐它的啃咬,只是呜呜哭。 未几,老鼠大仙抽搐了下,觉得肚子疼,连站都站不稳。 就在这时,杨阿喜猛地朝它扑去,将老鼠大仙扑了个正着。 “吱吱!” 老鼠大仙惊叫。 “臭老鼠!老娘今天不打死你不姓杨!”杨阿喜不复温顺怯弱,狞笑着摁住挣扎的老鼠大仙,从怀中掏出一根擀面杖,用力击打它的头,“老娘都没肉吃,给你吃,你还咬我?不识好歹的畜生!” 小猫大小的老鼠,就算成了精,力气也比不得人。 被杨阿喜打了几棍,作威作福的老鼠大仙呜呼哀哉,小命休矣! “砰!砰!砰!——” 杨阿喜不知疲倦地砸,硬生生地把老鼠大仙的头打成肉泥,方停了手,笑着对惊慌失措的村民说:“老鼠这种祸害当不得大仙!现在老鼠让老天收了!” 众人瞧见她脸上沾的血沫、肉沫,心头微颤,几个胆子大的村民哈哈一笑: “杨嫂子厉害!给我们除了害!” “斩草除根,这老鼠坏得很,你好欺负,它欺负你到死!” “孙儿,见到了没有?老鼠当了大仙还是老鼠,一棍子就砸死了……” 老鼠大仙不得民心,大家拍起手来,只感到痛快。 女人问杨阿喜:“你怎么敢打老鼠大仙?” 杨阿喜说:“它要害死我,我岂能饶了它?刚才我端了一碗肉给老鼠吃,搁在上面的肉没下药,搁在下面的肉我都下了药,老鼠吃了肯定有事!……” 这女人事先盘算好了,只等老鼠大仙钻进她的圈套,人们无不佩服。 “别耽搁了,谁家有铲子?咱今天把老鼠洞撅了,看看老鼠洞里藏着啥!”杨阿喜吆喝,“我没嫁人时娘家收成不好,我娘带我挖老鼠的洞,挖出好多粮食!” 住得近的人跑着回家拿来了农具,三两下撅了老鼠大仙的洞府。 里面的一群小老鼠见了阳光,四处逃窜,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抓走,少数几只逃脱。 在老鼠洞最深处,众人果真见到老鼠藏的粮,还见到铜钱、碎银、镯子等东西。 “这是我的银镯子!弄丢后我找了很久!”一个妇人叫道。 “好个偷儿!” “打死了这老鼠正正好!” 大家气愤。 杨阿喜将失物归还给主人,又把剩下的财物粮食分给村人们:“我没丢钱,只是花了钱去镇上买肉买药,老鼠我带走啦,我馋肉。” 大家得了好处,高高兴兴地送走打鼠英雌杨阿喜:“你把老鼠熬了汤吃,可得告诉咱好不好吃!” 杨阿喜笑着称是。 …… 待在母亲的肚子里,梁稚玉不需要吃喝,每天睡觉。 清凉气息慢慢变稀薄,她挨着身边的小朋友,看着能量收集进度条达到80后,速度大幅度降低,很想知道能量是什么东西。 可惜她是胎儿,感知能力很差。 母亲在做什么她猜不出,不过能量收集速度快了一点儿。 梁稚玉静候片刻,发现能量收集速度直线上升,不到五分钟就满了。 抽奖次数滚动,由零变成鲜红的一。 排列成九宫格的九张卡牌泛起了丝丝微光,勾勒出神秘玄妙的暗金色花纹,似在勾着梁稚玉翻开一张。 归零的进度条仍在直线上升。 怀着抽到宝贝的美好期待,梁稚玉翻开最中间的卡牌。 一瞬间,卡牌飞起,在空中旋转,无数奖品在卡牌正面上闪动。 最终留在卡牌正面的,是一个怨鬼般的女婴,形象狰狞恐怖,身体隐藏在黑雾中,指甲锋利如刀片,满嘴鲨鱼般的尖牙,眼睛赤红如血。 第3章 女怨(上) 这是极度稀有的五星卡牌,其名女怨,分类是规则类诡异。 梁稚玉阅读卡牌的说明: “……你是否听别人说过一些奇怪的忌讳?比如,镜子不能正对着床,门窗不能面对面?触犯忌讳会发生不好的事,你可以信,可以不信。 “忌讳即规则。 “女怨的规则是杀女儿者死…… “是否释放【女怨】? “注意!规则类诡异卡牌一旦释放便无法回收,请慎重决定!” 久久地凝视女怨,梁稚玉将卡牌放进背囊里。 能量收集进度条满了又空,空了又填满,抽奖次数变成二。 梁稚玉随机翻开两张牌。 一张是一星卡牌【入梦术】,可随机进入别人的梦境里,施展一次入梦术需等待三天方能再一次施展。 另一张【体质+1】也是一星卡牌,使用后可增强体质,梁稚玉选择立刻使用。 她感到身体里的血在加速涌动,心脏跳得更有力,力气更大了,感官变得更敏锐。 母亲在走动,步伐轻快,哼唱小调,心情很好。 梁稚玉感知片刻,美滋滋地使用【入梦术】。 霎时间,许多信息涌入她的脑海。 她将所有信息整理妥当,已然掌握入梦术。 这是一个粗浅的法术,学习门槛不高,也没什么用处。可梁稚玉在娘胎里住得无聊,迫不及待地施展入梦术,想见识见识别人的梦。 入梦的前提是入睡,梁稚玉的意识在梦中飘荡。 只见晚霞绚丽,太阳如发光的蛋黄。 一只猫头鹰无声无息地飞过,扎进草丛,抓起一只硕大的黄毛大老鼠,落在树枝上大快朵颐。 对,做梦的就是猫头鹰。 梁稚玉在暗处观察猫头鹰吃饭,兴致盎然,丝毫不觉得烦闷,甚至希望猫头鹰做梦做得更久一些。 观察动物是她的爱好,入梦猫头鹰可谓极妙! 梦有醒来时,梁稚玉等待了三天,又扎进梦的世界。 …… 自从杨阿喜解决掉老鼠精,吃了它的肉,哪怕身边躺着打呼噜的马大力,她也能睡得格外香甜。 杨阿喜做梦了。 梦见天上的星星落入她怀里,化作一双大胖小子,特别孝顺懂事。他们考上状元,为马家列祖列宗争光,让她走到哪风光到哪。 杨阿喜乐得合不拢嘴巴,挑剔地打量那些想嫁给她儿子的年轻女人: “你太丑了! “你是种田耕地的,配得上我儿子? “没钱?滚远点! “我儿子该娶公主做老婆!……” 蓦地,有人被她逗笑:“你知道你在做梦吗?” 梦? 杨阿喜一下子惊醒,窗外黑乎乎的,还没亮。 她感到尿急,下床去解决此事。 复躺下来,杨阿喜把梦忘得七七八八,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那句话—— 你知道你在做梦吗? 杨阿喜阴沉着脸,心想:我怀的只会是一双儿子!我的儿子都能考上状元了,难道娶不得皇帝的闺女? …… 能量收集进度陷入了停滞。 梁稚玉已经把小朋友身上的能量吸光,小朋友起初不情愿,后来状态仿佛更好。 时间流逝,她和小朋友越长越大,空间越发拥挤,出生之日不远了。 凭着入梦术,梁稚玉提前了解了自己即将降生的世界。 ——梦中人大多穿戴古代服饰,梳着发髻,房屋、街道、家中摆设毫无现代气息。偶尔她与梦中人交流,都说现在是永朝,皇帝姓江。 真倒霉! 梁稚玉前世是现代人,根本不向往极度男尊女卑的古代。 念及第二次入梦见到的,认为儿子应该娶公主的女人,她暗忖:凭我第一次抽卡就抽到五星的运气,遇到一个喜欢女儿的妈,大约不难吧? 某日,梁稚玉感觉到母胎收缩。 没过多久,她被妈妈生下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哇的一声哭了。 …… 蝉叫个不停,烈日炙烤大地。 破旧的柴房内,杨阿喜蹲在干草上,被两个女人搀扶着,身上全是汗水。她刚生下一个孩子,艰难地问:“我有儿子了?” 稳婆抱着孩子说:“是个女娃,你看看她,多可爱!” “又是个赔钱玩意!拿开!”杨阿喜流下两行泪水,嘶声喊道,“我要的是儿子!儿子!” 噗通一下,又一个孩子被她生下,掉在干草上,被眼疾手快地捡起。 杨阿喜死死地盯着孩子。 “哎呀,是个男娃呢!阿喜你有儿子了!” “恭喜啦!” 稳婆把女娃放地上,给男娃擦净身体,裹上干净柔软的襁褓,大家争着打量男婴。 “呼——”杨阿喜长出了一口气,无力地瘫在干草上,又哭又笑,“我……我终于生了个儿子!” 她欣喜若狂地叫嚷道:“我有儿子了,我男人的香火有人延续了!我好高兴……” 屋外传来马大力激动的吼声:“儿子!快让我看看我儿子!” “急什么呢,儿子是你的,跑不掉!”男婴被抱到马大力面前,妇人逗着哇哇哭的男婴,“来,看看你的爹!” 稳婆出去领赏了,两个女人也出去了,柴房外热闹喜庆,男婴被所有人关注。 柴房内充斥分娩的气味,只剩下杨阿喜和不知何时停止哭泣的女婴为伴。 杨阿喜不嫌冷清,心满意足地躺着,喊道:“孩子要喂奶呢!我有奶水,我要把儿子喂得白白胖胖,漂漂亮亮……” 无人回应她。 望着屋顶上积了灰的蜘蛛网,杨阿喜声音渐小,脸上的笑隐没了。 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她生了儿子,立刻被大家忘记。 忽然间,杨阿喜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没生儿子…… 如果她没生儿子,马大力大概会在外面骂她。 还是生儿子好。 对,生儿子才是好的,起码她这次生娃没有挨骂。 杨阿喜的泪水从眼睛里涌出,哭得委屈。 被她无视的女婴安静地躺在干草上,乌黑的眼睛却转来转去,一双小手时而握拳,时而张开五指,扭着身体似乎想翻身,却翻不了身。 才出生的婴儿到底脆弱,连自己给自己挠痒痒都做不了。 由胎儿升级为女婴的梁稚玉叹气,【体质+1】到底是一星卡牌,其增益有限。 动了动脖子,她侧头看杨阿喜。 在出生前,她觉得杨阿喜的声音和那个做梦都要给儿子娶公主的女人很像。 如今见到杨阿喜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相貌,梁稚玉没有感到意外,自我解嘲:在古代这种极端环境,遇到一个喜欢女儿的妈妈,果然比抽中五星卡牌更难。 这时,一个乞丐似的小女孩溜进柴房,热烘烘的柴房似乎凉爽了一点。 梁稚玉察觉能量收集进度增加了001,不由得对小女孩投以注目。 小女孩露出笑,兴冲冲地跑来抱她。 被抱住的一瞬间,梁稚玉不热了,浑身凉爽,集能进度条的增长速度也加快十倍。 好一个可爱的小朋友! 梁稚玉抓住小女孩的衣服,生怕小女孩丢下自己跑了。 小女孩献宝似的将她捧到杨阿喜面前:“娘,你还生了个妹妹……” “我生的是儿子!屋里这个不是妹妹,是讨债鬼!”杨阿喜尖锐的声音吓了小女孩一跳,差点把梁稚玉摔在地上。 为了小命着想,梁稚玉双手揪住小女孩的衣服。 小女孩慌慌张张地哄她:“别怕,别怕,你没摔着!” 赶紧把梁稚玉放下,唯恐伤害了她。 杨阿喜看也不看两姐妹一眼,疲惫地道:“我肚子饿了,招弟,去拿吃的给我!”嘀嘀咕咕地,“你的岁数也不小了,还不会看人脸色,简直蠢得没药救!赔钱货就是赔钱货!以后没男人娶你,我看你后不后悔!……” 招弟硬是拽开梁稚玉揪着自己衣服的小手。 “哇——”梁稚玉哭了。 “不哭不哭,我很快回来!”招弟噔噔地跑了。 去厨房拿来一个鸡蛋给杨阿喜,招弟认认真真地看妹妹,把一根手指递给妹妹。 妹妹抓住她的手指,咧开嘴,像是笑了。 招弟心里甜滋滋,感觉陪着妹妹就像冬天晒太阳,浑身暖洋洋,舒服极了。 “喀嚓!” 杨阿喜剥开蛋壳,看到一些蛋白黏着蛋壳,心情越发不好。 她把蛋壳放进嘴里,咬得蛋壳咔咔响。 等到杨阿喜吃完鸡蛋,招弟说:“娘,不给妹妹喂奶?” 杨阿喜不耐烦:“都说她是讨债鬼,你没长耳朵?”指着女婴,近乎恶意地道,“拿去河边扔了!” 招弟嗫嚅:“爹、爹还没说话……” 杨阿喜冷笑:“你爹有了你这赔钱货,还会要别的?你的妹妹可不止这一个!”她不爽招弟的心思全在女婴身上,“老娘生你养你,你跟老娘作对,一点也不关心老娘,当初我就该扔了你!” 招弟脸色苍白。 没错,去年杨阿喜也生了女儿,招弟亲眼看见马大力去河边扔女儿。 “阿喜,给儿子喂奶!” 马大力来了。 杨阿喜示意招弟把宝贝儿子抱进来:“快点,别饿到我的儿子!” 按村里的规矩,男人不能进产房,否则会倒霉,仿佛所有男人都没做过婴儿,都不是在产房里被女人生下来似的。 招弟把弟弟送回杨阿喜身边,看着稳婆把妹妹抱起,剪去了妹妹肚子上的脐带。 犹豫了下,她还是跑到稳婆身边:“我来抱!” 稳婆把孩子给她,笑着说:“龙凤胎,吉祥如意,好兆头!”看向马大力,“孩子留着吧,给她一口奶吃,她就能活下来。” 马大力犹豫不决。 “扔了她!她是讨债鬼!钻进我的肚子里折磨我!”杨阿喜抱着儿子,恨恨地道,“我能生两个儿子!她害我没了一个儿子!老鼠精没准是她招来的!她是祸根!” “哇啊——” 吃奶的男婴不吃奶了,吵闹不休。 招弟攥住拳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大声喊:“妹妹不是讨债鬼!不要扔掉妹妹!” “吵什么吵!”马大力瞪她,朝杨阿喜吼道,“喂你的奶,哄你的孩子去!儿子哭了你没听到?你又不是第一次当娘,儿子要是没养好,老子打你!” 他不关心女婴的死活,转身去客厅。 他的爹马老头抽着旱烟走来,瞥一眼女婴: “老规矩,把她扔河里去,让大水冲走,干干净净。 “哼,我要的是男孙,她一个女娃来咱们马家,不是自找罪受吗……” 第4章 女怨(下) 烟草燃烧的味道呛人得很,招弟忍不住打喷嚏。 她茫然地看马老头离去的背影,听着客厅中的马大力和别人说笑、柴房内的杨阿喜温柔耐心地哄弟弟吃奶,大脑一片空白。 都是娘肚子里出来的,为什么弟弟讨人喜欢,妹妹却要扔掉? 招弟不懂。 稳婆叹息一声,拍了拍招弟的肩:“天可怜见的……”正想让招弟去村里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女婴,却感觉一股凉意钻进手里。 在这狗都热得吐舌头的天气,稳婆被冻得打了个冷颤。 嗖地缩回手,稳婆发现,招弟穿着好几件衣服,却一点汗也没有出。她的脖子上长了一块奇怪的斑,形状像孩子的手印,小小的,灰扑扑的,散发着不祥的阴郁气息。 “啊!” 稳婆立即变了脸色,急促退后几步,慌慌张张地跑出马家,如同逃命般焦躁惶恐。 “咋了?”杨阿喜问。 招弟也不理解稳婆的反应。 她感觉妹妹抓着自己手指的手更用力了,以为妹妹害怕被扔掉,忙跪下来哀求杨阿喜:“娘,不要扔妹妹!求你!妹妹是和弟弟一起出生的啊……” 杨阿喜最是厌恶招弟把女婴当成宝的样子,阴阳怪气:“你爷爷要扔了她,我难道能留着她吗?你爷爷可是一家之主,你爹都得听你爷爷,你敢不听?”又说,“你从前好好的,怎的见了讨债鬼就变了个样子?讨债鬼把你迷了?” 招弟砰砰磕头。 杨阿喜踢她一脚,把她踢得倒仰,道:“别叩头了,听娘的,丢了这个祸根。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待会儿喝鸡汤,给你尝尝。你要听娘的话才是,不听话,娘怎么疼你?” 抱着妹妹爬了起来,招弟怨恨地盯杨阿喜:“你生了几个妹妹了?你扔了几个妹妹了?你不喜欢女儿,不喜欢我!” 她哭着跑了。 灿烂的阳光亮得灼眼,婴儿梁稚玉闭目,一心一意地收集招弟身上的能量。 进度条平均两三秒增加01,预计半个小时后满值。 背囊内,【女怨】占据一个格子,卡牌上的五颗金色星星闪闪发光,鬼气森森的女婴面目狰狞地注视梁稚玉。 一旦释放【女怨】,便无法将其回收。 “你会喜欢自由吧?”梁稚玉对女怨微微一笑,释放了【女怨】卡牌,“去吧,我给你自由。” 卡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女婴张着满是尖牙的嘴咯咯笑,笑声天真单纯,仿佛一个开心的普通孩子。 她迫不及待地跳出了卡牌,降临在梁稚玉生活的现实世界。 …… …… 马家添了男丁,村民们来道喜,客厅里热热闹闹。 因为没有儿子而抬不起头的马大力,今儿抱了儿子,吐气扬眉:“……儿子满月就摆桌子请大家吃饭!” “应该的,到时候我可得多吃点!”大家说。 招待客人的茶喝完了,马大力进厨房取茶,瞥见墙角的水缸,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水里,让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好奇心使然,他上前看,眼睛猛地睁大。 水缸里竟然泡着一个女婴! 她的身体还连着脐带,小脸青白,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没有眼白,恶毒地盯他。 茶壶摔在地上。 “砰!” “啊——” 马大力发出受惊的短促尖叫,踉跄着退后,想逃跑,奈何大腿抖个不停。他被地上的杂物绊倒,摔得尾椎骨像是裂了一样疼,可恐惧控制他的心神,怎么也爬不起来。 “哗啦!” 女婴青白的手从水里伸出,抓住了水缸的边缘,探出脑袋。 她张开嘴,满口尖牙折射冰冷的光,怨恨地质问:“爹,为什么扔我!河里好冷啊,我死得好痛苦!” “走开!”马大力怒斥。 他连滚带爬地远离女婴:“别找我!是我爹要扔掉你!不是我!” 眼前影子一晃,水缸里的女婴已走到他面前,长着长指甲的手紧紧抓住他:“爹,我死了,你为什么不死!” “啊啊啊啊——”马大力叫声惨烈,“放开我!” 她的手小小的,冷冰冰、湿漉漉,冒着丝丝寒气,水腥味浓烈无比! 指甲划破他的皮肤,扎进他的皮肉里,他流下鲜血,惊恐得眼角裂开,挣扎着想逃走。 可女婴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他逃不走,反而身不由己地被她拖向水缸。 下一刻,他被女婴拖进水缸里! 咕噜噜~咕噜噜~ 无处不在的水灌进他的鼻子,涌入他的嘴,堵塞他的耳朵,将他彻底淹没…… 高度不及腰的小水缸,就像湖海一样宽,深不可测,马大力全身浸泡在冰冷彻骨的、哗啦啦流动的水里,不断地下沉。 水草缠住他的四肢,淤泥钻进他的鼻子和嘴。 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嘻嘻嘻…… “嘻嘻嘻,爹来陪我了…… “我好高兴,嘻嘻……” 女婴的笑声清脆快乐,马大力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至陷入黑暗。 咕噜噜~咕噜噜~ 墙角的水缸里浮起几个气泡,水溢了出来,浇湿地面。 客厅内的人在谈笑,气氛热烈,似乎谁也没有听到马大力的尖叫和哭喊。 马大力的哥哥马老大端起碗喝茶,喝了个空,才想起茶喝完了:“大力他人呢?拿着水壶进厨房取茶,这么久了也没出来……” 来到厨房一看,地上全是水,马老大吃了一惊:“怎么搞的这是?大力!你在干什么!” 捡起地上的茶壶,他看向水缸。 “砰!” 茶壶又摔了。 马老大死死地盯着水缸里的马大力。 那么小的一个水缸,马大力把它挤得满满当当的,他垂着脑袋,马老大只能看到他浸湿的后脑勺。 “大力?你咋钻进水缸里去了?” 心惊胆战地,马老大绕到马大力的正面,惨叫顿时从他的喉咙里飙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逃回客厅里,“大力没气了!淹死在缸里了!” 水缸怎会把人淹死? 大家挤进厨房,马老头一马当先。 看到水缸里的马大力,所有人失去了声音。 马老头胆子较大,叫道:“大力,你醒醒!”一巴掌扇在马大力脸上,“你睁眼啊!” 挨了耳光,马大力头一歪,闭合的眼皮缓缓撑开了。 马老头一喜:“大力你……”还没有说出“没事”二字,他看到了马大力黑漆漆的没有眼白的眼睛,霎时浑身冰冷。 “啊啊啊——” 有人尖叫着逃出厨房,撞到了闻声赶来的杨阿喜,抛下一句“你男人死了!”,片刻也不敢在马家停留。 杨阿喜闯进厨房。 只见马老头颤抖着退后,摇摇欲坠。 “爹,”马大力注视马老头,幽幽地道,“你为什么要扔掉我的女儿?” 问完这句话,马大力的眼睛化作血泪流淌下来,变成两个血洞的眼眶仍在看着马老头。 “我、我……”马老头心底发寒,脸色煞白,“是你老婆说那孩子是讨债鬼!” “啪——” 水缸裂开了。 以为这是危险的前奏,杨阿喜惊得一下子蹿出厨房,马老头紧随其后。 厨房空荡荡的,马大力蜷缩在水缸碎片里,身上缠着一根根水草、粘着一团团淤泥,如同死去般一动不动,没有丝毫生气。 脚步声匆匆,马家人去楼空。 左邻右舍们围住马家人问究竟:“咋这么害怕?” 人多了,能壮胆。 马老头忌惮地看着自己家,说:“大力被讨债鬼克死了!”迁怒抱着儿子的杨阿喜,“都是你害了大力!你赔我儿子!” 杨阿喜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柴刀,恶狠狠地道:“大力是我男人!我岂会害他!” 害怕她举刀砍自己,马老头后退,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厉声道:“你还敢顶嘴!讨债鬼是你生的,大力不是你害的还是谁害的!” 老公死得蹊跷,杨阿喜何尝不害怕,梗着脖子怒视马老头:“没有马大力,我一个女人难道能怀上孩子?我——” 眼睁睁地看着马老头矮了一截,小腿陷入土里,杨阿喜拔腿就跑:“鬼又来了!” “啊啊啊啊——”仿佛脚下是猎人挖的陷阱,马老头感觉浑身一轻,惨叫着掉进一口大坑,纷纷扬扬的泥土从坑外扑进坑里,混着砂石,遮天蔽日。 他手脚并用地推开身上的泥,痛哭流涕:“救命!救命!快把我救出去!” 一双小手从身后伸来,捂住他的眼睛,又有两双小手按住他的手脚,清脆笑声钻进他的耳朵里:“不准走!爹,女儿终于等到你了,留在这里陪我们吧……” 马老头的嘴也被捂住了,他呜咽,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挣不脱身上的一双双小手,只能绝望地被无穷尽的泥土沙石掩埋。 在旁人看来,马老头被泥土吞没了,并没有掉进坑里。 “爹!” 他的儿子马老大跑来挖泥,地面硬邦邦的,挖得他十指流血,亦挖不出马老头的一根头发。 有人找来铲子,马老大拼命地挖,不知挖了多久,挖出一个大坑,终于挖到马老头,却为时已晚。 马老头死了。 人们不敢接近马老头,更不敢接近马老大和杨阿喜等人,窃窃私语: “马家被鬼盯上了……” “收拾好包袱了?咱们去你娘家住几天!” “不好了!张家媳妇死在粪坑里了!她男人自己把自己摔死了!” “逃啊!快!村子里闹鬼了……” 第5章 姑获鸟,鬼车鸟 通过失效状态的灰色卡牌【女怨】,梁稚玉“看到”了女怨的行动轨迹。 马大力溺于水。 马老头被沙石泥土埋葬。 张家媳妇掉进粪坑,她男人爬上屋顶,跳下来摔死…… 他们全都触犯了女怨的规矩,才会被女怨找上。 正所谓,一报还一报,马大力等人的死亡方式是他们自己选的。 屋里,招弟跟老太太讨来一碗米汤,用勺子喂怀里的女婴:“妹妹,先吃点东西。” 梁稚玉不客气地喝完米汤。 “我去洗碗。”招弟对老太太说,“姑婆,多谢你!” “不必谢。”姑婆冷着脸说道,“你自己尚且要爹娘养,这孩子你养不活,劝你趁早扔了她,免得后悔。” 招弟不说话,洗净碗勺,拿扫把扫地。 姑婆夺走扫把:“别干活了,走吧,我不可能替你爹娘养孩子!” 招弟咬唇:“我给你打柴,我什么活都能干!”抬起头直视姑婆,砰的跪下,“我孝顺你!给你养老!求你了!” 村子里没几个人肯好好对招弟,姑婆是一个。 招弟求不了杨阿喜留下妹妹,唯有求姑婆。 姑婆盯着她半晌,松了口:“行,我替你养几天,你赶紧给孩子找一户人家,不然我会扔了你妹妹!” 言罢,老太太进了房间。 招弟大喜,大声说:“姑婆,你真好!” 无视梁稚玉伸来的手,她念叨道:“我这就上山打柴!” “哇!” 妹妹哭了起来。 怕妹妹惹烦姑婆,招弟捂住梁稚玉的嘴:“别哭,你哭,姑婆会生气。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我不会扔掉你……” 能量收集进度条快满了,梁稚玉抱住招弟的手,不许她走。 招弟是个狠心的,硬生生地夺回手。 回过头,她看到姑婆。 啪,一块布巾扔到她怀里,姑婆嫌弃地道:“你妹妹光溜溜的,你穿了几件衣服,一件也没给她!不热?” 别说,招弟还真觉得热。 她展开布巾,把梁稚玉裹住。 由于梁稚玉不合作,她折腾了好一会,才把布巾裹好。 集能进度条满了。 梁稚玉总算放开招弟,默不作声地翻转一张卡牌。 无数事物在卡牌正面闪现又消失,最终留下的,是一只羽毛漆黑如暗夜的鸟。它收拢两只翅膀,化作身穿黑色羽衣的短发女子,鹅蛋脸,杏仁眼,个子偏高,隐约可见结实的肌肉,笑容温和亲切。 她的名字写在卡牌上,梁稚玉念道:“姑获、夏获、鬼车、帝少女、夜游、钩星……” 传说中,姑获鸟是偷孩子的贼,夏获鸟收养无父无母的孩子并抚养长大,鬼车鸟会夺走孩子的魂气,是一种让孩子生病夭折的恶鸟。 不过,不管羽衣女子是什么来历,梁稚玉召唤了她,她便伤害不了梁稚玉。 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梁稚玉笑盈盈地问:“你希望我如何称呼你?” “钩星是我的名。”羽衣女子的声音清越如流泉,“主上,请让我抚养你长大。” “有劳了。” 梁稚玉触摸钩星的额头,选择使用卡牌。 嗖! 钩星化作流光飞进现实世界,轻盈地落在地上,不远处便是姑婆的家。 走到姑婆家,她拍了拍门,对招弟和姑婆说:“孩子给我养吧。” 突然冒出的陌生人让招弟与姑婆警惕:“你是谁?” 未等钩星解释清楚,一个村民背着包袱急匆匆地跑过,喊道:“村里闹鬼了,死了四五个人!姑婆你赶紧去避一避,那鬼凶得很!我先走了!” 她的孩子跟在她身后,她催促:“走快点!别磨蹭!” 姑婆感到迷惑,出来问:“谁死了?” “马老……”村民瞥见招弟,顿时心里一紧,一手一个把孩子捞起来,朝着村口狂奔。 她的孩子趴在她的肩膀上,喊道:“姑婆,马老头死了,招弟爹也死了,鬼害死了好多好多人!” 爷爷死了?爹死了? 招弟对此欠缺真实感,又隐隐感到快意。 他们要扔掉妹妹,活该他们被鬼害死。 村里死了人,姑婆无法置身事外。 她把梁稚玉抱起来,带着招弟去村里了解究竟。 钩星跟上她们,轻声说:“连亲生女儿都敢痛下杀手的人,死不足惜。” 姑婆闻言看向钩星,目露警惕:“你走开,别跟着我们!” “我爱跟我便跟,你奈我何?”钩星扬眉,优哉游哉地观察惊慌的村民们,“有些事不能做,既然做了,那就逃不掉惩罚。昔年你纵容别人作恶,可有想到今天?” “你闭嘴!”姑婆怒斥。 下一刻,钩星夺走她怀里的梁稚玉,牵住招弟的手,道:“孩子我来养,你这老太婆糊里糊涂,养不好孩子。” 姑婆寒着脸:“你要把招弟和她妹妹带去哪里?” 钩星笑道:“我没有房子,当然是住在你家。”对招弟说,“想吃鱼吗?我们去河边捉鱼。” 招弟挣了一下,挣不开钩星的手,她更信任姑婆:“你放开我!把我妹妹还给我!” “好。”钩星放开,抱着梁稚玉去河边。 妹妹被钩星挟持,招弟气坏了:“坏人!抢我妹妹!” 钩星道:“我答应放开你,没答应把孩子给你。” 走到芦苇茂密的河岸,钩星静静地望着水面,两只鱼鹰飞来,丢下两条鱼。 招弟瞪大眼睛,赶紧把鱼捡起来。 只有鱼的晚饭太单调了。 钩星来到山脚下,两只老鹰飞来,一个丢下兔子,一个丢下毛色绚丽的山鸡。 “鸟儿好傻!给我们送吃的!” 招弟捡了兔子和山鸡,眼巴巴地盼着老鹰多抓几只动物。 瞥见钩星走了,招弟连忙跟上。 在姑婆家里,钩星解开衣襟喂梁稚玉吃奶,指挥招弟生火烧水。 待到梁稚玉吃饱喝足,钩星杀鸡杀鱼杀兔子,做了一桌子菜,把招弟和姑婆喂饱。 是夜,万籁俱寂。 村子里能逃走的人都逃了,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月光惨淡,一抹模糊的影子飘到马家,除了一具尸体,什么也没找到。 影子飘了出来,在夜风中徘徊许久,飘向姑婆家,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房间,来到招弟的床头。 床很小,招弟和钩星挤着睡,梁稚玉躺在床头的摇篮里。 招弟睡得很熟,影子低头看她。 才看了几秒,影子察觉到不对劲,缓缓地看向钩星。 巧了,钩星也在看它,丝毫不害怕。 对视片刻,影子扑向钩星,钩星伸出手。 交锋在刹那间结束,钩星抓住一团蠕动的影子,梁稚玉被她叫醒。 “这是什么玩意?” 屋里没点灯,梁稚玉使用卡牌主人的权限,代入钩星的视角,才看到她抓住的东西。 钩星说:“这是阴魂,一种鬼,招弟身上有它留下的印记。” 阴魂没有灵智,问不出有用情报。 “噗!” 钩星把阴魂捏碎了。 梁稚玉的抽奖游戏立刻收集到许多能量,抽奖次数加一。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扰人睡觉,真讨厌。”梁稚玉打着哈欠翻开一张卡牌,“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能解决的就别叫醒我。” 钩星说好。 翻转的卡牌上有两颗星星,梁稚玉粗略看过,知道抽中的东西是一幅画,便睡着了。 次日,她吃了奶,翻出昨夜抽奖得到的《星空图》。 观想这幅画能让魂魄更强大,与其说《星空图》是一幅画,不如说它是一部修炼功法。 横竖无事可做,梁稚玉认真观想《星空图》。 招弟从外面回来,忧心忡忡:“姑婆、钩星,我们真的不会被鬼害死吗?我娘和弟弟没有回来,伯父伯娘他们也没回来,大家都走了,村里找不到人……” “死掉的人里没有小孩。”姑婆安慰她,“我们不会有事,放心吧。跑掉的人要是没有死掉,会回来耕田种地的。” 但凡是活人,都要操心吃穿住,离开了田地房屋,村民如何维系生计? 不出姑婆所料,村民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那些没回来的人,田地房屋空出来,便宜了别人,大家的日子反而比从前好过。 只是,有的人天生不安分,喜欢惹事。 夜色下,村子里,两兄弟躺在席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快三十岁了,媳妇儿在哪我还不晓得。” “干脆咱们去拐一个媳妇得了,买媳妇太贵,娶媳妇也要不少钱。” “你想怎么拐?去年李麻子在县城摸了一个娘们的手,被剁手,流血流死了!” 两兄弟熄了拐媳妇的心,长吁短叹。 少顷,当哥哥的说:“姑婆家好像来了个女的?” 弟弟说:“没见过她男人,可能是寡妇吧,我见过她去镇上买东西。那女人挺有钱,买的都是好东西,细棉布、细盐,还给马招弟买了冰糖葫芦。” 哥哥动了恶念:“不如我们……” 夜间觅食的鸟飞过天空,虫鸣蛙叫有气无力。 夏季过去,秋天来了。 两兄弟鬼鬼祟祟地接近姑婆家,被风吹得缩起脖子。 猛然间狂风刮过。 哥哥被风沙迷了眼,一边揉一边说:“这风来得邪乎……人呢?” 刮风前还在他身边的弟弟,现在不见了! 他放眼观望,弟弟就像凭空失踪,四处寻不到,叫喊弟弟的名字也没有回应。 冷汗从他的身体里冒出,他很害怕,不受控制地想到杀死马老头和马大力等人的鬼,以及很多很多死在鬼手里的人。 听说那只鬼尤其凶戾,被它盯上的人,逃到哪里都逃不掉死。 越想哥哥越怕,不敢想女人了,弟弟也顾不上了,拔腿就往家里跑:“救命啊,闹鬼了!” 黑夜中,他的叫喊声极具穿透力。 村子却静悄悄的,似乎大家都睡得沉沉的,没有一个人被唤醒。 “呼呼——” 身后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了…… 听着像是一辆车子,车轮滚过地面,发出声响,可村子里没有车。 是鬼? 鸡皮疙瘩在哥哥的皮肤表面蔓延成灾,他跑得气喘,心脏在狂跳,又想回头看一看追逐他的是什么。 就看一眼! 他扭头,看见一只大鸟。 然后他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宛如腾云驾雾。 在他的视野中,有一具熟悉的身体。 那身体没有脑袋,脖子上碗口大的伤口在喷血。 那是他的身体! 他,被风里的怪物砍掉头了! 第6章 闹鬼,又闹鬼 空中的人头尚未落地,就被大鸟叼住,飞往深山丢弃。无头尸体倒在地上,流淌的血液染红地面,腥味扑鼻。 钩星一袭黑色羽衣,抱着梁稚玉站在暗处。 她怀中的梁稚玉伸出手,接住飞来的一把细薄刀片,声音响在钩星的脑海里:“这刀崩口了。”很是惋惜,“我花了不少钱买来,才用了它两三次。” 头是梁稚玉砍的。 每天她有空便观想《星空图》,修炼出念力,能凭念力驭物。但她的念力不够强,可驭之物不能重,不能太大,限制颇多。 斩首这事她今晚第一次干,杀敌却不是第一次了。 夏末时,钩星去镇上取定做的细薄刀片,被几个不怀好意的地痞跟踪。梁稚玉把念力附在刀片上杀掉一个,别的地痞悉数被钩星干掉,唯独招弟受到了惊吓。 现在,招弟努力锻炼身体,长得比之前壮实,个子更高。 漂亮的头花、精美的绣花鞋、手镯手链等东西,招弟都不喜欢了。穿戴这些东西好看却不舒服,遇到危险时它们是累赘,她不需要累赘。 “刀片强度一般,不是拿来砍头的。”钩星往家里走去,“念力还剩下多少?” “没多少,快用完了。”梁稚玉把刀片塞回刀鞘内,睡眼惺忪地道,“尸体不必收拾,留在这里给大家看。有人来找麻烦的话,你适当展露实力,免得大家以为我们好欺负。” “好。” 她们仍然住在姑婆家里。 姑婆年轻时嫁过人,老公死了,她回村,一直没有离开过。今年她六十多岁,爹娘和兄弟都死了,她一个人生活,跟侄子、侄媳妇关系一般。 从夏天到秋天,钩星拆掉了姑婆的小房子,重建砖瓦房,把旧家具、旧的锅碗瓢盆等生活器具换成新的。 招弟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必和钩星挤着睡,梁稚玉同样有房间和床。不过招弟不习惯独自睡觉,跟钩星住了一段时间后,她搬到姑婆的房间,晚上和姑婆一起睡。 黑夜的尽头是白昼,晨光如常照耀大地。 招弟蹲在灶口前生火,加热昨天晚上没喝完的骨头汤。 “喵呜~” 柴堆里的绿眼睛狸花猫伸懒腰,蹭了蹭招弟的小腿,竖起的尾巴扫过她的下巴。它正是神汉抱给杨阿喜养的那只猫,身上有一道道疤,看起来丑兮兮的。 自从杨阿喜打死老鼠精,这只被老鼠吓破胆的猫她便不耐烦养了,连饭都不给吃。 虽然猫儿能捉虫子、小蛇、青蛙之类的小动物填饱肚子,可是招弟捡到它,把它带回姑婆家时,它饿得瘦骨嶙峋。 钩星不喜欢猫,伙食上倒是没亏待,猫儿吃鱼吃肉养好身体,又能抓老鼠了。 看到柴堆里有吃剩下的老鼠尾巴,招弟嫌弃地用火钳把尾巴丢进灶里:“吃老鼠你也不吃干净点。” 猫儿蹲在地上舔爪子洗脸。 招弟洗了手,凑到姑婆身边,拿起馄饨皮裹馄饨。 及无头尸被发现,引起了小范围恐慌,村民来找姑婆,她们正在吃馄饨。 姑婆年纪大辈分老,村民们敬重她,她能进祠堂商量村子里的大事。 “……村正说,您吃饱了就去祠堂一趟。” 村民走了,姑婆看向钩星,目光中透露着怀疑。 钩星坦荡荡一笑:“不是我。” 言罢,她瞧了一眼坐在席子上的梁稚玉。 后者嗅着馄饨的香味,郁闷地舔牙床上长出的小小牙尖。 什么时候才能吃好吃的? 姑婆理解不了钩星的暗示,感到莫名其妙。 无头尸被抬到祠堂,村民认出其身份,很快发现尸体的弟弟失踪了。 村正与姑婆等人商量了一番,派人去衙门报案,又派人找弟弟。 奈何鬼灾凶猛,知县、县丞等老爷如马大力一般死于鬼灾,无头尸放到发臭,衙门也没有人来村子,弟弟更是找不到。 没办法,村正再次召集村里人: “遗体得安葬,可这两兄弟坐吃山空,只有破房子一间……” 谁出钱安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乐意掏钱。 有人提议:“姑婆,你盖了新房子,天天大鱼大肉,肯定发了大财,这安葬费你掏,我没意见。” “我也没意见!” “姑婆这么有钱,安葬费对她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没有人问姑婆是否肯掏钱。 姑婆气笑了:“村正,咱们村里的田地一两银子一亩还是值得的,你买了两兄弟的田地,我记得是五百文钱一亩。” “咳,村子里闹鬼嘛。”村正辩解。 “闹鬼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旁人眼红他,“你占了人家的便宜,合该你出钱安葬!” 被村正低价买田地的可不止断头兄弟,姑婆只是吃穿好了点,村正在闹鬼后,霸占了全村超过一半的田地。 敌不过村民们,村正臭着脸答应出钱安葬,并对姑婆发难: “咱们村男多女少,闹鬼死了很多人,田地荒废,该多生孩子。 “你家里那女人尽管死了老公,可她长得不错,我弟不嫌弃她是寡妇。 “挑个日子,就后天吧,咱把这门亲事办了!” 祠堂外,钩星抱着梁稚玉,和招弟一起看池塘里的鱼。 她身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人,正是村正的弟弟。他上下扫视她,目光猥琐:“……嫁给我呗,我对你好,你给我生几个儿子……” “可以啊。”钩星转过头看他,语笑嫣然,“我有个爱好,希望你多多包容。” “什么爱好都行,嘿嘿嘿……”村正的弟弟伸手摸向她的臀。 钩星一脚把他踹飞,狠狠地打了一顿,又把周围的男人统统打了,在他们的哀嚎声中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柔声道:“我最喜欢打男人,一天不打就手痒。” 喀嚓一声,她踩断村正弟弟的手,对跑出祠堂的村正说道:“我尤其喜欢听骨头断折的声音。” 村正扫视她脚边的村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过了两三天,村正带着一群人围住姑婆家。 他们做好了准备,拿着锄头、柴刀、棍子等家伙,要绑走钩星,严惩她,夺走她的钱财房子等东西。 杨阿喜抱着儿子混在人群当中:“姑婆,你和外村女人合伙抢我女儿,你不怕天打雷劈?” 村正恶狠狠地:“上!把她们绑了,拉去祠堂上家法!” 钩星拿着一根棍子出来,双方还没动手,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汉子来劝架:“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何必大动干戈?” 他是十里八乡知名的神汉,给杨阿喜治过邪祟上身,有着非一般的本事。 不说普通村民,便是村正见了他,也要敬他三分。 “以和为贵,别打了。”神汉看着村正,“我观你面相,今日不宜与人结怨。” “呵,我是来给马二嫂讨公道的。”村正指着杨阿喜,“她的女儿招弟被外村人抢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招弟,我的闺女,你被抢了,娘整晚睡不着,想你想得吃不下……”杨阿喜抹眼泪,“我儿子就这一个姐姐,我男人死前惦记着招弟,我要是不把招弟夺回来,我……我不活了!” 钩星笑吟吟地看热闹。 招弟气愤:“胡说!闹鬼时,娘你没找我,抱着弟弟就跑了!妹妹和弟弟一起出生,你要扔掉妹妹,我没有你这样狠心的娘!” 姑婆抱着梁稚玉,没说话。 神汉面带笑容,捋了捋胡须:“这确实是个难题。”他说,“这样吧,招弟回家,你们也回家去。” 村正和杨阿喜奔着钩星的钱财来,哪里肯应。 村正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招弟被歹毒的外村人抢走,这事不能轻易算了!” 杨阿喜怒道:“借钱给别人尚且算利息,我女儿被抢,我要她赔我钱!”指着钩星,“这女人不知哪里来的,说不定是妖精变的人,要害死咱们!” “看来是不能和解了……”神汉沉吟道。 人人都道姑婆收留的女人有钱,觊觎钱财的何止杨阿喜等村民? 神汉亦有备而来,拢着袖子开口:“村正,你最近是不是运气不太好?” 阴风刮过,一片黄绿色的树叶打着旋飘落。 躺在姑婆怀里的梁稚玉睁大一双眼睛,抓住姑婆的衣袖,要她接近神汉。 姑婆不明所以。 她没动。 村正忽然感觉后颈发凉,像是有人在朝他吹气。 他闪电般回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一只冰冷滑腻的小手搭上他的肩,寒意浸透衣裳,深入皮肉,冻得他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东西!” 村正急忙忙地扯肩上的小手,明明小手就按在他的肩膀上,他却碰不到小手,也看不到小手。 一定是神汉在捣鬼! 村正瞪向村汉,脖子蓦地一冷,一双小手扼住他的咽喉,他本能地伸手掰。 还是摸不到小手! 气管被压迫,村正说不出话,很快委顿在地,脸色涨得通红,窒息欲死。 神汉怜悯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你被小鬼缠上了,今日不宜结怨,你非要与别人结怨,惹恼小鬼了……” 经历过鬼灾的村民谁不畏惧鬼? 眼看着村正像是被看不见的鬼掐脖子,大家惊恐地退避,胆小的甚至扔掉工具逃走。 讨伐钩星的心已经散了。 且说村正,好不容易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再也不敢忤逆神汉,苦苦哀求道:“求你!求你收了小鬼!我不想死!饶了我!” 神汉呵呵笑:“今日不宜结怨,既然你知错了,我就帮你赶走小鬼,不过我的法力没有多少……” “我付钱给你!呜呜,求你救我!”村正哭着喊道,“一两银子!不,二两银子……” 待到村正开价二十两银子,神汉才拔出桃木剑,一边挥舞,一边念念有词。 凭空一捧血撒出,村正感觉小鬼离开了。 下一刻,人群中响起了尖叫:“啊啊啊!小鬼揪我耳朵!救命啊!” 神汉大惊:“不好!这鬼凶恶得很,我刺它一剑,它更猛了,我恐怕斗不过它!” “救命!”那人奈何不了小鬼,吓得尿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快救我!” “莫要害怕!”神汉一剑刺向那人,厉声喝道,“鬼物,休得作孽!老夫替天行道,收了你!” “啪!啪!——” 桃木剑打在那人身上,打得那人鬼哭狼嚎:“轻点!轻点!要死了!别打了!” 神汉严肃地说:“小鬼要钻进你身体,必须打它,不然你会被鬼害死!” 那人挨了一顿打,好不容易赶走小鬼,大家都尖叫起来: “鬼摸我了!” “它踢我!” “救命!救命!我好害怕!……” 人们惊得四散逃走。 神汉大叫:“躲是没用的!鬼会跟你们回家,你们只能请我除鬼!” 大家纷纷回家拿钱请他驱鬼,不一会儿,姑婆家门口只剩下神汉一个外人。 他勾起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正待指挥小鬼恐吓钩星,顺势诓骗钩星的全部钱财,最好把钩星也带回家暖床。 “原来阴魂是你炼制的。”钩星开口。 看到她抓住小鬼,任凭小鬼使出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得,神汉的表情顿时凝固了,想起一些不愿回想的记忆。 在鬼灾出现那天晚上,他派了一个阴魂来村子,不知为何那个阴魂死了,他遭受严重反噬。 他以为阴魂被掀起鬼灾的猛鬼吃掉了,连夜逃走。 最近他听闻鬼灾只针对亲手杀死女儿的爹娘,与他无关,才壮着胆子回老家…… 第7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捧着银子的村民们来到姑婆家,想求神汉驱鬼。却见钩星把玩着桃木剑,神汉如蚯蚓般在地上胡乱扭动,又哭又笑,又喊又叫,状似疯癫。 连续死了两只阴魂,神汉被邪术反噬,变成了傻子。 人们不知情,以为钩星害了神汉,心惊肉跳。 瞥了一眼脚下的神汉,钩星把桃木剑递给身边的招弟,告诉大家: “作祟的小鬼被我杀了。 “这个神汉杀人炼制小鬼,命令小鬼恐吓你们,趁机诈骗钱财,其罪当诛! “若是你们不信,去神汉家里翻找,肯定能寻到新鲜尸骨。” 村民半信半疑。 路过的稳婆停住脚,看着招弟,问钩星:“你救了招弟?杨阿喜生龙凤胎那天,我看到招弟脖子上有个鬼手印,她会被鬼害死。但是招弟没死,是不是你救了她?” “对,是我。”钩星代梁稚玉回答。 众人哗然。 难道钩星真的会杀鬼? 一个妇人打量地上的神汉,突然间脸色大变,蹿到神汉面前揪住其衣领,厉声质问:“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儿子?!” 神汉傻笑,口水从嘴里流出,一副痴呆相。 “一定是你!”妇人啪的扇了他一巴掌,用力拖起他,“走!去你家!我儿子一定被你关起来了!” 不管神汉是否养小鬼恐吓大家,他想要大家的钱,这是肯定的。 大家跟着妇人和神汉,在钩星的陪同下来到神汉家里。 钩星抱着女婴,说:“他家里可能藏着小鬼,我先进去。” 她一脚踹在门上,门应声倒下来。 踏着门,钩星从容地走进神汉家的院子。 院子里比外面阴冷一点,梁稚玉瞧了瞧进度条,好家伙,一秒增加了5,速度不慢。 能量最丰富的是墙根,这里放着废弃的鸡窝,钩星只是在这里站了半分钟,进度条就填满了两次。 钩星找到铲子,掀开鸡窝,挖了几铲,果真挖到腐烂的尸体。 众人惊呆了。 “啊!” 丢儿子的妇人尖叫着扑上来:“这不是我儿子!这绝对不是我儿子!” 梁稚玉吸完了能量,钩星把铲子给了别人,进到屋里。 不多时,她发现一个地窖。 才打开地窖的门,就有几个小男孩模样的阴魂钻出,被钩星几巴掌拍死。 进度条又填满了两次,乐得梁稚玉合不拢嘴。 地窖内有几具腐烂程度不一的男孩尸体,染血的刑具整齐摆在架子上,钩星还找到一本炼制阴魂的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笔记。 如此血腥的证据让人们出奇愤怒。 他们把神汉绑起来,堆柴浇油,然后放了一把火。 谁家没个儿子? 随处可见的女婴尸骨,这神汉不去捡,偏要害别人的香火! 必须烧死他! 烈火熊熊,神汉在火中哀嚎。 大家的脸被映红,有人兴奋狂热,有人解恨,有人恐惧,有人于心不忍…… 旁观人们烧死神汉的钩星神色平静。 她抱着女婴梁稚玉,牵着招弟,从人群中走出。 凑热闹的贩子扛着插满了冰糖葫芦的草把,大声叫卖,瓜子花生的摊子摆在路边,仿佛今天不是烧死神汉的日子,而是庙会。 钩星低头问:“想吃吗?” 招弟摇头说不想。 她扭头看。 汹涌的人如山如海,她看不见火焰中燃烧的神汉,听不见他的呻吟,充斥耳朵的是大家的咒骂和叫好声。 人们似是恨极了神汉,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骂他: “养不教,母之过!神汉该烧死,他娘养出这种作孽的儿子,也该死!” “他娘早就死了!” “嘿嘿,死了不也能鞭尸吗?” “这个下地狱的家伙,就应该把他儿子千刀万剐下油锅!” “他老婆在哪?把他老婆拉出来烧了!……” 招弟对此感到迷惑:“钩星,为什么神汉作恶,大家都喜欢骂他的娘和老婆?” 她踮起脚,看向钩星怀里的妹妹,更迷惑:“为什么杨阿喜、马大力和马老头杀死妹妹,大家不愤怒?害儿子的神汉该死,害女儿难道不该死吗?” 钩星:“你慢慢想,总能想明白的。” 招弟咬嘴唇:“我想了很久,我想不通……” 这时候,“嘚嘚——” 马蹄声从大路上传来,几个衙门差役举着卷起的告示,高声喊道:“肃静!肃静!” 大家都有点慌,烧死神汉没有知会衙门,以为差役要为神汉鸣不平。 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投向差役们的目光暗含警告。 差役们连忙大声强调道:“我们是来贴告示的,不会抓人!神汉造孽,烧死他好得很!” 他们下了马,把告示展开,宣布道: “朝廷新规定,都竖起耳朵听! “即日起,禁止父母杀女儿,违者后果自负!” 招弟很高兴,拍手道:“好!朝廷真好!我喜欢新规定!” 她仰起头对钩星笑,天真地说:“以后不会有人杀女儿了!” 钩星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语气淡然:“朝廷一直知道许多父母杀女儿,他们到了今天才推行新规定,是什么原因呢?” 笑离开招弟的脸,她看着差役张贴的告示,神色茫然。 “如果朝廷严惩父母杀女儿,你妹妹怎会被扔?朝廷不在意你和你妹妹的死活。”钩星摸了摸招弟的脸蛋,“是鬼灾迫使朝廷改变,毕竟,在鬼灾里死掉的,全是杀女儿的父母。” 她轻笑了一声:“自鬼灾出现至今,几个月了,死了多少该死的人呢?” 梁稚玉打开了游戏背囊。 在灰色的【女怨】卡牌上,有一个不断滚动增加的数字。 起初的女怨一次只能解决一个目标,现在的女怨分裂成十几个,能同时针对十几个目标。 人们作孽越深重,女怨越强大。 何时人们停止作孽,那么何时女怨消失。 烧成焦炭的神汉被人们遗忘,差役们被团团围住: “女的是赔钱货,朝廷怎么不禁止杀儿子,禁止儿子忤逆父母?” “听说鬼灾跟杀女儿有关,是吗?” “大人们什么时候解决鬼灾啊?我爹娘死了,哥嫂也死了!我恨死鬼了!……” 钩星牵着招弟回家了。 她们和一个脸色苍白的书生擦肩而过。 那书生头上缠着几层纱布,五官还算清秀,惊惶不安的样子像是丢了魂魄。 他看了一眼离去的钩星,踉踉跄跄地走到晒谷场上,立刻看见烧焦的木架子下蜷缩着一个烧死的人,空气中尽是烤肉的香味。 “……装神弄鬼,活该烧死!”几个村民讨论。 书生的心颤动得越发慌乱。 张望片刻,他凑近人群,又听到人们讨论恐怖的鬼灾,手指都忍不住一阵发抖。 “三哥哥!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书生被搀扶住。 他茫然看去,一张十二三岁少女的稚嫩面容映入眼帘内,她关切地道:“三哥哥,你病还没好,快跟我回家养病去!” 被她拉着搀扶着,书生回到家里,病了很多天。 …… 抽奖次数累积到五,梁稚玉一次翻转了五张卡牌。 延寿丹一颗,二星卡牌,能增加三年寿命,送给姑婆吃了。 老太太嘴硬心软,合该活得久一点。 鱼肠剑,一星卡牌,给钩星用。 反正她想用时只需念头一动,鱼肠剑就会听话地飞来。 启智符一张,二星卡牌,能让小动物产生不下于人类的智慧。 刚好绿眼睛狸花猫卧在她旁边晒太阳,梁稚玉挥了挥手,猫伸爪子和她玩,被她把符贴在脑门上。 符箓发挥作用,化作点点光辉消散在空气中。 “喵!” 猫惊得蹦了起来,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眼神惊恐。 它意识到它产生智慧是因为梁稚玉贴的启智符,发出高亢的叫声,引得屋檐下缝补衣服的姑婆投来注目。 武功秘籍一本,一星卡牌,适合从小修炼。 梁稚玉哗啦啦地翻了一遍秘籍,决定给招弟锻炼身体。 最后一张卡牌是【病魔的宠爱】,二星卡牌,一次性用品,能让别人生一场不致命的病。 想到村正、杨阿喜等带着锄头镰刀来堵门的村民,梁稚玉把【病魔的宠爱】给钩星:“你还记得他们是谁吧?要不是神汉打岔,他们会被你打折手脚。” 有仇必报真女子,钩星使用【病魔的宠爱】,村子里立刻有很多人生病。 他们病得巧,稍微聊几句,动动脑,都能猜到病和钩星有关系。 于是,钩星在乡间的传言越发诡谲怪诞。 有人说她和害人的神汉相差无几,有人说她是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也有人觉得她有真本事。 反正她惹不得就是了。 这天风有点大,梁稚玉没出去晒太阳,一觉醒来,听到钩星在和陌生少女说话。 钩星说:“她是陈秀才的童养媳,叫小芸,和稳婆是邻居。陈秀才生了病,天天喝药也不见好。稳婆说陈秀才可能中邪了,小芸便来请我去她家看看陈秀才。” “那就去啊。”梁稚玉巴不得多积攒点能量抽奖。 不多时,钩星抱着梁稚玉来到陈秀才家,招弟像根小尾巴跟在钩星身边。 “我要看书考科举,没空见客!” 陈秀才反锁房门躲在房间里:“快把人请走!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是读圣贤书的,才不会信鬼神!” 与他沟通无果,小芸为难地对钩星说:“抱歉,三哥哥不肯开门……” 钩星抱着梁稚玉走到书生的房间前。 喀嚓一声,门锁被梁稚玉的念力打开了。 书生见了她和钩星,竟跳窗逃走。 可他才翻过窗户,就看见钩星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你想跑去哪里?” 垂头丧气地,书生回到客厅,被梁稚玉摸了手又摸头。 他身上没有能量。 梁稚玉放下手,噘着小嘴,满脸不高兴。 钩星把她的手塞回温暖的襁褓里,含笑道:“陈秀才很正常,没有被鬼怪迷惑。” 小芸不禁喜上眉梢,抓着陈方济的手:“三哥哥,你没事,太好了!” “呵呵,我早就说过我没事……”紧张的陈方济干笑,偷偷看钩星和她怀里的女婴,既庆幸又有点轻视。 这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他在晒谷场见过一次。 那时她和和气气,现在也和和气气,怎么看都不像暗中操纵舆论烧死神汉的女巫。 钩星没收钱。 小芸和陈方济送她离开。 才走几步,隔壁稳婆家传出“哐当”的一声响,伴着叱骂:“臭老鼠偷吃!我打死你!” 众人不禁侧目。 “吱!” 老鼠在稳婆家尖叫,接着它从稳婆家逃出,钻进陈家屋檐下的柴堆里。 操着扫帚的稳婆追出,尴尬地对钩星等人笑了笑,叉腰骂老鼠。 梁稚玉注意到进度条增加001,心想老鼠莫非成了精? 她们出了村,来到三岔路口。 这里有一棵古老的大枫树,人们在树荫里修建了一个小小的社公祠。 招弟指着左边的路说:“钩星,这条路能去那个有老鼠精的村子。”眉峰微蹙,“杨阿喜打死了老鼠精,人人夸她厉害,我赞同。可是马大力打她,她不会打回去。” 右边的路通往家,钩星一边走一边说:“被老鼠精欺负的村民也能打回去,被神汉骗钱的人同样能教训神汉。” 回到家,招弟灵光一闪,叫道:“我懂了!他们都被吓傻了!杨阿喜以为她打不过马大力,村民觉得他们斗不赢老鼠精,被神汉骗钱的人也害怕神汉,他们自己吓傻了自己!” “我煮了茶,多喝点,免得嘴唇干。”姑婆问钩星,“陈秀才中邪了?” 钩星摇头,把怀里的梁稚玉放在席子上。 姑婆随手解开梁稚玉的襁褓,让她在席子上爬:“招弟今年几岁?我识得几个字,有空得教教她。对了,顺便给她改个名字,招弟这名字很难听了。” 咽下嘴里的茶,招弟不满:“哪里难听了?女孩都是这样的名,我不叫招弟,难道叫盼弟来弟、大妞二丫?”顿了顿,“……钩星的名字好听,我喜欢星星!” “星星就是太阳。”梁稚玉让钩星替她说话,“你改名叫照,照是明亮、光明的意思。你也别姓马了,跟我姓梁。” “梁照?”招弟没文化,“挺特别的,像男孩的名字。” “哼,男孩的名字!”姑婆冷笑,“招弟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你爹娘不想要你,给你起个名,都盼着你这姐姐招来弟弟!你想想看,哪个男娃会起名招妹盼妹?哪个男孩起名是随随便便的?” 招弟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脸色阴沉无比。 她根本没想到,她听惯用惯的名字竟那么恶毒。都说爹娘生了她、养大她,是她的恩人,爹娘却连一个正常的名字都不舍得给她。 马大力死了,杨阿喜何时死? 第8章 安胎 改了新姓名的梁照出门找小伙伴,分享喜事:“……姑婆说女孩叫招弟不好,叫大妞二丫也不好,你也让你爹娘改个名呗……” 二丫羡慕地说:“梁娘子和姑婆对你真好!” 立刻跳起来找爹娘,嚷着改名:“招弟改了名,我也要改……” “改啥改?叫大丫二丫的女娃多的是,没见谁不好!” 二丫娘嫌她多事,压低声音说: “离招弟远点! “招弟娘生病几天了,村正也病了,你叔叔伯伯都生病,是那梁娘子咒的!” 恐吓小孩是大人的拿手好戏。 二丫畏惧地看着娘,想说钩星不是坏人,给她吃过香喷喷的炸油角,又不敢说。 她害怕她娘打她。 厅里,梁照久久等不到二丫出来,便走到厨房:“二丫?” 二丫在剥竹笋壳,二丫娘准备切竹笋。 看见梁照,二丫娘不阴不阳地说道:“我家二丫乖巧听话,不跟没爹的野孩子玩,你以后别来找她。” 梁照的心被她刺痛了,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便说:“二丫,你哥哥叫平安,你爹娘是会起名的。可你爹娘不给你起好名,他们根本不喜欢你,他们讨厌你!” 二丫惊愕地抬起头看她,竹笋掉到地上,滚了灰尘。 她低呼一声,赶紧捡起竹笋。 “冤孽!干点活都干不好!我养你有什么用!”二丫娘拧她耳朵,生气地朝梁照挥菜刀,“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坏胚子!别想带坏二丫!” “哇!” 二丫哭了,被她娘拿起棍子打。 梁照后悔惹恼二丫娘,闷闷不乐地离开,看到熟悉的马家。 爷爷死在鬼手里,爹也死了,马家分家了,大伯一家住左边,杨阿喜和弟弟住右边。 伯娘宋飞燕提着菜回来,笑着询问她:“招弟气鼓鼓的,今儿不高兴?” “我改名了……”梁照扬起了笑脸,伯娘对她都比杨阿喜对她好。 梁照帮宋飞燕择菜,堂姐马丹丹也出来干活。 将马丹丹打发去烧洗澡水,宋飞燕左右张望了下,小声说:“跟伯娘讲实话,阿照,梁娘子有没有作法咒人生病?” “她不会害人,刚才我跟她去看病,她说陈秀才没生病。”梁照不希望伯娘误会,“娘和村正他们欺负钩星,才会生病……” 菜择完了,宋飞燕拉着梁照进房间里,仔细端详她:“梁娘子对你很好,你穿的衣服没补丁,天天吃肉,看你,像个地主家的小姐,一团福气。” 梁照羞涩地垂头:“姑婆对我也很好。” 宋飞燕说:“梁娘子有本事,你既然跟她姓,她是把你当女儿看的。你问问她,能不能让人怀上孩子。我有个朋友,快三十岁了还没孩子。梁娘子要是能治,我买糖给你吃。” 其实梁照早就不稀罕吃糖了。 钩星买了很多糖,任她吃,她吃腻了糖,现在只喜欢吃肉。 可是她拒绝不了宋飞燕。 七八天过去,在宋飞燕的带领下,钩星去镇上见她弟弟的朋友刘唐。 刘唐在县里做捕快,成亲三年没孩子,又花钱纳妾,还是没孩子。眼看着弟弟有儿子,刘唐担心爹娘分家产偏心,急着生儿子传香火。 钩星的名声刘唐听过,见她登门了,不敢怠慢,急忙叫老婆小妾泡茶上点心,又夸梁照和梁稚玉养得特别好,明里暗里恭维钩星。 宋飞燕附和刘唐,笑声说话声充满屋子,热闹极了。 不过,梁稚玉不喜欢场面功夫。 与她心意相通的钩星说:“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做客的。” 刘唐撸起衣袖,捧着笑脸问:“梁娘子要把脉吗?不瞒你说,我们看过很多大夫,都说不出究竟。” 钩星摆手:“暂时不把脉,我先看看你家有无不妥。” 在刘唐家转了一圈,梁稚玉没有收集到能量,才让刘唐和他的妻妾伸出手腕。 刘唐没能量。 他的老婆马氏让集能进度条前进了01,梁稚玉捉住马氏的手。 她下意识挣了挣,没能挣脱,更用力,脸上隐约有惊慌。 梁稚玉松开手,马氏立刻退开几步。 “姐姐,你怕什么呀?”小妾林叶儿把手递给梁稚玉,“梁娘子在给我们看病,又没有咬你。” 马氏勉强地笑了笑:“我忽然觉得肚子疼,不舒服。” 妻妾是否和睦梁稚玉不关心,她抓住林叶儿的手,很快收集到2能量。 “我怎么了?”林叶儿的眼底也藏着几分心虚。 “你怀了。”钩星懂医术,含笑看着马氏,“你也怀孩子了。” “孩子?”马氏的瞳孔瞬间放大。 她穿着深色衣服,衣摆上沾着几根红色、白色的毛,不知来自什么动物。虽然住在镇上,可她和村里的女人一样,看着显老,双手粗糙宽大,长期耕田种地做家务。 钩星颔首:“对,你怀孕了。” “哈哈哈哈!”刘唐霍然站起,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好好!太好了!我有孩子了!” 他抱住小妾亲了一口,又紧紧抓住老婆的手,非常激动。 马氏和林叶儿跟着他笑。 宋飞燕拍手道贺。 等到他们高兴够了,钩星放下茶杯,道:“我还有话没说完。” “什么话?” “孩子怀上了未必生得下,得安胎稳胎。” “要我怎么做,你尽管说吧!”刘唐自问有点积蓄,不至于付不起安胎钱。 “我需要一个空房间。”钩星提出要求,“我先给马氏安胎,你们都不能在场。” 少顷,马氏关上房间门,独自面对钩星和梁稚玉。 钩星挥挥手,布置了一道禁制,隔绝窥视窥听,说:“你肚子里的孩子长了尾巴,你只需怀八个月,她就会出生。” 正常孩子不会长尾巴,也不会八个月就出生。 马氏沉默良久,望着钩星:“你知道我的孩子怎么来的?” 钩星微笑:“你是成了亲的女人,你的孩子不就是你丈夫的孩子?” 聊了一会儿,马氏没和梁稚玉接触,退出房间,换林叶儿进来。 房间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梁稚玉捉住林叶儿的手,钩星对她说:“你身上有鬼的气息。” “啊?”林叶儿大吃一惊,警惕地盯着钩星,“别吓我!” “我何必吓你。”钩星神色平静,“你眼底发青,脚步玄虚,浑身乏力,四肢冷冰冰,泡了热水也暖不起来,这正是损失过多阳气的症状。” “呵呵,”林叶儿干笑,“我一个女子,哪里有阳气……” “活人都有阳气,鬼贪恋活人的阳气,你是鬼盯上的人。”钩星说,“你继续这样下去,别说生孩子,活到两个月后都悬……”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林叶儿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吞吞吐吐地说道:“夫君在县城租了一个小院子,白天他做事,我给他煮饭洗衣服……” 有一天她坐在院子里发呆,隔壁传来温文尔雅的男声,问她衣服沾了墨怎么洗。 原来隔壁住了个书生,模样长得好看不说,还是个知情识趣的,细心体贴,令林叶儿情难自控,跟他好上了。 接触渐多,林叶儿怀疑他不是人。 毕竟活人不会浑身冷得像石头,心脏不会跳,从来不晒太阳,甚至不吃不喝不拉撒。 她想断绝关系,又狠不下心,索性过一天算一天…… 摸着平坦的肚皮,林叶儿颤声问:“这孩子……” 钩星说:“活人怀鬼胎,孩子的出生之日就是你的命丧之时。” “……天呐!”林叶儿吓得冷汗涔涔,“怎么办?怎么办!今年我才三十,还没活够!一定有办法的,梁娘子,你要救我啊!” 她死死地抓着钩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梁稚玉的小手也被她抓住,她的心跳声就像擂鼓一样急促。 被她抓疼了,梁稚玉小手一翻,轻松甩脱林叶儿。 “对不起!”林叶儿连忙松开手道歉。 “没事。”梁稚玉吸到能量,钩星不生气,“你肚子里的鬼胎暂时留着,你先试探一下鬼书生的想法……” “好,我明白了。”林叶儿稳了稳心神,想起鬼书生俊俏的面容,不舍得找人除了他。 由于钩星不是正经大夫,刘唐递上大红包送她离开,立即带着妻妾去县城里。 听得大夫说妻妾都怀了孩子,刘唐如释重负:“梁娘子没骗我,不枉我给她的两个孩子包了红包!”对妻妾说,“你们好不容易怀了孩子,粗重活别干了,我雇个婆子照顾你们。” 妻妾都说不必:“我们不是有钱人,钱能省则省。” 刘唐听了很高兴:“你们真懂事!婆子我们不雇了,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马氏说:“县城里吃喝要钱,我回乡下吧。” 林叶儿说:“夫君事忙,离不得我照顾。” 刘唐劝了她俩几句,半推半就地顺从她们——老婆住在县城确实浪费钱,他不舍得;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他一个男人做不来,的确要小妾照顾他。 …… 初冬飘舞的小雪融化了,泥泞路面晒了几天太阳才变干。 趁着天气好,梁稚玉一家坐牛车去县城采购物品,顺便见一面刘唐的小妾林叶儿。 她们在路上遇到小芸,叫她上了车。 小芸抱着包裹,提着一篮子埋在米糠里的鸡蛋,要去县城的书院探望陈方济。 “三哥哥回家不便,我担心他吃不好,走路去看他。”小芸不时留意鸡蛋,生怕鸡蛋在碰坏了,“书院很远,我要步行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梁照提起鸡蛋又迅速放下:“好重,你真辛苦!” 小芸红着脸摇头:“只要三哥哥吃好穿好,不受欺负,再辛苦我也不怕。”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 梁照寻思,谁说过这话? 是了,杨阿喜经常说。 牛车驶到县城,梁照见到挥舞手帕的林叶儿:“梁娘子!我在这!” 半个月不见,林叶儿的面色白得吓人,走几步就累得喘气,还没上车,她便昏倒了。 梁稚玉抓住她的手,一秒收集了11能量。 她沾染的鬼物阴气非常浓重。 十分钟后,牛车停在一家食肆前。 小芸轻声告辞,吃力地提着包裹和鸡蛋下牛车。 书院离这里不远。 钩星问食肆讨了一杯热水,又买来红糖放在水里,给清除阴气的林叶儿喝。 “救命!梁娘子救我!”醒来的林叶儿哭着恳求钩星,“我要死了!那死鬼要我陪他,我不乐意,他天天缠着我不放,存心害死我!” 自从鬼书生得知林叶儿怀上了鬼胎,便不愿意做情夫,试图弄死刘唐,让林叶儿做他老婆。 他叫来几只鬼,强行拉着林叶儿拜堂成亲,还住进她家,白天动手动脚不老实,夜里把刘唐挤下床,硬是和林叶儿共枕。 可怜的刘唐被冻得生病,鬼书生趁机指使别的女鬼钻进他梦里窃取阳气,他竟沉迷梦中女鬼,险些丢掉工作…… “鬼胎我不敢怀了,你快拿走!”林叶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不想死,救我!” “放心吧,你不会死。”钩星给她顺气,轻轻一巴掌拍在她的肚皮上,打散鬼胎的阴气。 抽奖游戏的集能进度条飙升,梁稚玉睁着眼,细细地感知。 少顷,阴冷气息悄然逼近。 鬼书生发现鬼胎被打散,怨气冲天地来了。 迎接他的是杀招,梁稚玉将无形的念力凝聚成刀片,把鬼书生切割成十八块。这是她头一回对付妖鬼。 无需接近鬼书生碎块,集能进度条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但鬼书生有鬼朋友,他被念力刀片切块,他的朋友联手攻击牛车。 梁稚玉将念力化作弓和箭射出去,眨眼间解决了两只鬼,剩下那只鬼仓皇逃走,被钩星探出的手牢牢抓住。 噗! 鬼炸了,战斗就此结束。 开开心心地,梁稚玉看向增加到十三的抽奖次数,一次翻转了九张卡牌。 【尸含蝉】:二星,尸体含在口中的玉蝉,随身佩戴此物可伪装鬼物。 【折扇】:一星,正面绘画牡丹,反面写着“国色天香”四字,此物冬暖夏凉。 【文思泉涌】:一星,如果你是男人,使用它能考中秀才。 …… 归类为废物的卡牌略过不提,梁稚玉拿起四星的【鬼新娘】,卡牌上画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人,盖头下半遮半掩的脸看似漂亮美丽,实则阴森邪异。 鬼新娘也是规则类诡异,一旦释放就不能回收。 看了她的规则,梁稚玉给她自由。 第9章 鬼新娘 在梁稚玉抽奖时,钩星告诉林叶儿:“鬼胎我解决了,鬼书生也不会出现了,你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是吗?”林叶儿不太信,“梁娘子,你在我家住几天吧……或者,我伺候你几天?” “不需要。”钩星将她推下车。 姑婆抖了一下缰绳,牛慢腾腾地往前走。 “啊!”林叶儿差一点跌在地上。 被这样对待,她气恼地喊道:“梁娘子!别走!” 牛车上的人没理会她,她又虚弱,只得气呼呼地回家。 正如钩星所说,林叶儿从今往后没有见过鬼书生,他和他的鬼朋友就像消失了一样,她的生活回归正常。 不过,她怀的鬼胎没了,刘唐迟早会发现。 在厨房做着晚饭,林叶儿心不在焉,打碎了一只碗。 她赶紧把碎片捡起,抬头看,天都黑了:“怎么夫君还没回来?算了,饭快冷了,我先吃,他回来了我再给他热饭。” 太阳未下山,在衙门当差的刘唐就被拉去喝酒。 本来他不想去,可梦中的美人很多天没来找他了,他烦闷。别的捕快说喝酒忘忧,刘唐就去了。 酒肆隔壁是勾栏,一群男人叫了女人相陪,喝到天黑才结账离开。 刘唐醉醺醺的勾着同伴的肩膀,说:“你老婆是母夜叉,我的小妾温柔,今晚你在我家睡吧,免得你老婆打你。” 同伴呵呵笑,张开嘴,酒气冲天:“还是你好,有老婆有小妾……” 两人走过冷冷清清的街道。 天寒地冻,人们睡得早,街上灯光昏暗,没有别的行人。 冷风似刮骨刀,“哇!”刘唐吐了一地,同伴也吐了,两人稍微清醒一点儿,便看见街上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她穿着棉袄,头埋得低低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似是察觉两个男人,她抬起头,露出了怯生生的漂亮脸蛋。 “嗝!”刘唐打了个嗝,定定地看着女人,觉得她和梦里的美人很像。 他的同伴哈哈笑:“你这女人要去哪?” 女人退后,神色害怕。 同伴扑了上去,把女人摁在地上,腾出手解自己的腰带,兴奋地道:“美人儿,我会好好地对你,你嫁人了没有?没有就给我做小妾吧!”又说,“刘唐你可别跟我抢!” 他身下的女人没有挣扎,声音轻轻的:“你会娶我吗?” 男人埋首于她温暖的颈窝,随口说:“当然!我做梦都想娶你!我烦透了家里的黄脸婆!” 女人咯咯笑,对刘唐伸出纤细柔软的手:“你也会娶我吗?” 白送的女人哪个男人能拒绝? 刘唐走了过来:“我想啊,我怎么不想!你真好看!” “一次遇到两个新郎,我好高兴……” 女人喃喃,漂亮的面孔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变得晦暗模糊,身上的棉袄就像掉进染缸一样慢慢向鲜艳亮眼的红色过度。 下一刻,她猛地撕开身上那男人的胸膛,掏出一颗鲜红的心脏。 鲜血如泉水喷涌,溅了她一身。 刘唐顿时目眦欲裂,酒意瞬间飞走,惨叫一声转身逃走:“啊!有鬼!” 他慌不择路,撞到一个人,嗅到甜腻的腥味。 熟悉的漂亮面孔闯进他的视野里,摸到她身上的血,刘唐吓得魂飞天外:“救命——” 穿上红嫁衣的新娘张开双手抱住刘唐,笑容甜蜜:“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赶紧洞房吧。” “噗!”她的手掌陷入刘唐的胸膛,五指握住他的心脏,亲昵耳语:“夫君的心跳得好急好快,我也好紧张……” 嗤的一声,心脏被掏出,在新娘手里跳动。 飞溅的血落在她脸上,她伸手抹去,嗔怪道:“你弄脏了我的脸,夫君,真讨厌。” “砰——” 刘唐倒了下来,死不瞑目。 风卷走他的体温,他的尸体冷了硬了,沉默地躺在街头。 街上空荡荡,过了很久才有一个揉着眼睛的打更人提灯经过,被刘唐绊倒。 “啊啊啊——” 寒夜又响起了尖叫。 ……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 来认领尸体的林叶儿,双目无神地看着刘唐,用力掐掌心。 她会疼,没做梦。 所以,她是好好地做个寡妇,还是立刻收拾细软,赶在刘家人来县城前走掉? 正犹豫不决,林叶儿被引到一边:“你的夫君有没有跟别人吵过架?” 问话的魁梧汉子身穿黑衣,留着络腮胡,比她高了一个头,腰间挎剑,像江湖游侠儿多过像官府的人。 飞快地瞧一眼汉子的脸,林叶儿看着鞋尖,小声说:“我夫君是个老实人,不爱喝酒,不爱逛勾栏。我和姐姐怀了孩子,他对我们很好……” 刘唐被他的爹娘弟弟带回镇上埋葬,宋飞燕很是惋惜:“他老婆还没生孩子呢,他那小妾落了胎,在刘家怕是住不下去了……” 梁照不解:“为什么?” 宋飞燕解释道:“小妾吃穿要钱,与其费钱养她,不如卖了她换一笔钱。”摸了摸梁照的头,“梁娘子疼你,你以后用不着做丫鬟小妾,别害怕。” “我不害怕,我只是难过。”梁照闷闷不乐地回家吃饭。 路边是稻草堆的垛子,像个指天的尖锥,草垛底部被架子抬高。 从前梁照跟小伙伴们躲迷藏,会钻进草垛下,用草盖住自己。现在她不饿肚子了,不怕冬天冷,伙伴却少了。 她们有的怕钩星,不敢和她玩耍,有的像二丫,跟她玩耍要是被爹娘知道,会挨打挨骂。 “招弟!招弟!” 梁照听到了二丫的声音,扭头看去。 二丫从草垛下钻出来,瘦瘦的小脸冻得通红,皮肤皲裂,还流鼻涕,衣服又脏又薄。 迟疑了下,二丫主动凑近梁照,局促不安地绞手指:“阿照。” “跟我说话,你娘会骂你。”梁照讲出二丫讲过的话,感到痛快,“离我远点!” 她撇下二丫闷头往前走,又忍不住回头。 二丫没跟上她,站在原地抹眼泪,小小的身体在冷风中瑟缩、颤抖。 “哭什么!”梁照恶声恶气,明明委屈的是她,她都没哭,二丫倒是哭了。 “呜——”二丫蹲在地上,擦着眼泪说道,“你讲对了!爹和娘讨厌我!哥哥打碎碗,说是我打碎的,我说没有,他们还是打我!呜呜,我好疼啊,呜呜……” 在她的后脑勺上,梁照看到还在流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烧着炭的屋子温暖干燥,钩星剃掉二丫的部分头发,给她缝合头上的伤口,缠上干净的纱布。 二丫哭肿一双眼睛,声音沙哑:“谢谢你,梁娘子。” “叫我钩星吧。”钩星收拾好药箱,不可置否地对她说,“你的爹娘不配养你,从今天开始,你做我的孩子,我照顾你。” “我爹和我娘不会答应的。”二丫抽泣,羡慕地看着梁照,“待会儿他们会来找我。” 果然,二丫的爹娘一起来了。 他们讨好地笑着,没有一丝面对二丫的颐指气使:“梁娘子,二丫不懂事,打扰你了,我们是来带她回家吃饭的。” “她吃饱了。”钩星淡淡说道,“你们打伤了她,我不允许你们带走她,除非你们乖乖让我打一回。” 夫妻俩哪里敢让她打,悻悻地走了。 转过头,他们去找村正。 孰料村正把他们推出家门:“别找我,我管不了梁娘子!她爱干什么干什么,你们顺着她便是!” 谁也惹不起钩星。 夫妻俩只得堵住姑婆,希望她把二丫放回家。 姑婆说:“二丫想回家了,会回家的。” 不想回家岂不是一辈子不回家? 二丫爹娘面面相觑,想去衙门告钩星抢他们的孩子,又怕衙门盘剥。 再三思量,夫妻俩把二丫的姐姐大丫叫回家里,让她劝二丫。好巧不巧,秀才陈方济的童养媳小芸就是大丫,她七八岁便离了娘家,一年也见不了爹娘和弟弟妹妹几次。 姐妹俩关起门说了许久话,打开门,二丫坚持要回家。 钩星似笑非笑:“不怕你爹娘砸破你的头?” 二丫:“他们不会打我了。” 钩星摆摆手:“那就回家去,我不留你。” 放二丫回家是梁稚玉的决定,不是钩星的。 钩星说:“爹娘许给孩子的承诺自古以来没几个能遵守,她回了家,用不了多久便会后悔。”又说,“她是个孩子,不懂什么叫好,什么叫歹。” “梁照也是孩子。” 梁稚玉看了看手牵手离开的二丫和小芸,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关注游戏背囊里相邻的两张灰色卡牌。 此时此刻,女怨凭空出现在画满符阵的道观中,这里有一个华服男子,他是女怨的目标。 “她来了!”男人惊声尖叫,恐惧地大吼,“来人!保护本王!杀了她——” 一双小手掐住他的脖子,女怨低语道:“爹,我很难受,你难受吗?” 符阵亮起光,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的,美丽梦幻,引得女怨投去好奇的目光。 道士们将法器对准女怨,想限制她、捕捉她,或消灭她。 然而,从女怨出现,到华服男子在窒息中死去,道士们准备的符阵和法器没有发挥丝毫作用。 仿佛女怨是空气,不是妖魔鬼怪,不是神仙佛陀。 道士的手段奈何不了女怨,和尚也没有方法对付女怨,她在戒备森严的皇宫来去自如,所有她看上的目标都逃不出她的指掌。 她会说话,可她的话没有太多意义,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 她行踪诡谲,行为刻板…… 一切关于女怨的信息,皆集中到罗异司,被罗异司递到皇帝的书桌上。 冬天过了一半,女怨已经现身半年了。 皇帝翻开罗异司的奏折,看到粗略估计的女怨杀死的人,眉头不由得跳个不停。 太监慌忙为他按摩。 他疲惫地说:“朕要知道女怨的来源!”声音渐大,近乎咆哮,“朕要知道,到底是谁,妄想颠覆朕的大好江山!” 罗异司是永朝某位皇帝成立的,专门处理妖魔鬼怪相关事件的机构。因罗异司的奇人异士大多穿黑色衣服,他们又被民众称作玄衣卫。 这年元宵节夜晚,一群玄衣卫在山中破庙歇息。 篝火跳动,庙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棉袄的漂亮女子喘着气闯进来,接着几个山贼追来。 山贼毫无疑问地被杀死了。 女子留在庙里,玄衣卫首领沉沉地看她,招招手:“你过来。” 女子低着头走过去,被拉进首领怀里。 别的玄衣卫猥琐地嘿嘿笑:“大人好艳福!” 首领道:“你们背过身去,不准看!” 他和女子小声说话,衣衫窸窣,惹人遐思。玄衣卫们都觉得心痒,正要偷偷看一眼,首领竟发出凄厉的惨叫。 玄衣卫迅速扭头,只见艳若桃李的柔媚女子不知何时变成穿着嫁衣的怨鬼新娘,手里捧着一颗鲜红的心。 哭爹喊娘地,玄衣卫们逃出破庙,扎进飘着雪的黑夜。 庙内静谧,新娘不言不语,坐在火堆前慢条斯理地吃了心。 她身后躺着木雕神像,神像的眼皮眨了一下,白色迷雾无声无息地从野外涌进破庙里。 火熄了。 吃饱的新娘掏出手帕擦净手指,顷刻间,她消失了,庙里只剩下几具尸体,被迷雾吞噬一空。 梁稚玉半夜睡醒,透过卡牌看到鬼新娘的行踪,很好奇:“掀起迷雾的是妖鬼吧?它们吓不到鬼新娘,会有什么感受?” 打了一个哈欠,她翻身,嘟囔道:“看到鬼新娘的人为数不少,还有人上赶着做她的新郎,真有趣。” 第10章 造畜术(上) 正月十六的街道上依然热闹,造型各异的灯笼尚未被撤下,花花绿绿。 梁稚玉被钩星背着,饶有兴致地欣赏路边的大小灯笼。 小贩们大声吆喝叫卖,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让梁照和小伙伴们看得眼花缭乱。几个小姑娘凑一块叽叽咕咕,口袋里的铜钱花出去,换回她们感兴趣的东西。 有个中年汉子赶了十几只羊来街上,粗着嗓子喊:“活羊!十文钱一斤,只许一只只地卖!都来看看吧,十文钱一斤的羊,比猪肉便宜!” 羊们咩咩叫,梁照拉着小伙伴凑过去。 就算没钱买羊,长长见识也不亏。村里没有羊,羊是稀罕动物,难得一见。 这般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羊贩子和羊被大家围住。 “杀了羊再卖成不?” “不成!” “一只羊咱们买不起,吃不完!” “不如咱们凑钱买一只,找人杀了分肉……” “给我挑三只羊!” “哎呀,这不是王老爷吗?老爷阔气!老爷新年好……” 人潮汹涌,鱼龙混杂。 喀嚓一声响,钩星折断一只斗胆伸向她的咸猪手,又逮住两个小偷,根据其行为给予对应的惩罚。 偶尔梁稚玉会提醒钩星:“……那里有个可疑的人,对,就是他。” 钩星投去目光,看到一个长相敦厚的汉子。 他正在跟几个年轻的男村民说话,脸上的笑容老实又淳朴,不像坏人。可男村民们像是迷失了神智,表情恍惚地跟在汉子身后,渐渐地远离人群。 眼看着他们钻进僻静的巷子,钩星竖起耳朵倾听,身形一晃便瞬移到巷子上的屋顶。 只见巷子里站着一个斑秃的侏儒丑汉,他身边有几只羊,瞧着傻乎乎的,跟那几个被敦厚汉子迷了的男村民别无二致。 敦厚汉子带人进来,侏儒丑汉递给他一碗水,敦厚汉子把水喂给男村民们喝了。接着奇异的事发生了,那些喝了水的男村民,全都变成呆呆蠢蠢的羊! 梁稚玉:“嚯!好戏法!” 抽奖游戏收集到02能量,提供能量的不是羊就是侏儒丑汉。 心念一动,她将无形的念力化作看不见的薄刃,令薄刃扑向侏儒丑汉。 他哟呵一声,从袖子里甩出一张黄符。 但梁稚玉的念力尖刺比他快多了,黄符才亮起光芒就被撕成碎片,侏儒丑汉也被薄刃贯穿心脏,栽倒在地上。 钩星当然没有旁观,倏地落进巷子,拦住想逃的敦厚汉子。她一拳命中他的面门,打得他鼻梁骨折,鼻血糊满整张脸,尤其惨。 敦厚汉子捂着脸晃了晃,也栽倒在地上。 而那侏儒丑汉,在血泊中变形,化作一只斑秃丑狐狸。 与此同时,巷子里的傻羊人立起来,变成一群哇哇尖叫的人。 他们看到梁稚玉和钩星对付两个汉子,全都清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 “啊!杀人啦!” “救命!我好像变成了羊!” 不提钩星如何与他们交涉,梁稚玉打开抽奖游戏,喜滋滋地消耗全部抽奖次数,一次翻转了九张卡牌。 【白狐裘】:二星,任何体型都能穿的大衣,温暖漂亮,华丽贵气,不染世间尘垢。 【造畜术】:二星,你能把人变成动物,也能把不是人的东西变成人。 【林中叶】:一星,藏匿一片树叶的最佳方法是把它扔进树林,人也一样,只要你足够普通,就不会有人注意你。 【背囊储物格+1】:一星…… 全是一星二星的卡牌,别说四星五星,三星都没有一张。梁稚玉仔细地看过每张卡牌,该用的用,用不上的暂时放在背囊。 整理好卡牌,她放眼一看,钩星回到街上了。 死狐狸被扔在地上。 变成羊又变回来的受害者扒掉敦厚汉子的衣服,把他捆了起来。 羊贩子赶来卖的羊悉数变成了人,这些受害者以青壮年男性居多,你一拳我一脚地打死羊贩子。 围观群众在叫好,不乏参与殴打羊贩子者。 “差点把人变的羊买回去了!要是我杀掉羊,羊忽然变成人,我岂不是杀了人?!” “便宜没好货,我就知道十文钱一斤的羊肉买不得!瞧瞧,羊是假的!” “多亏梁娘子慧眼如炬,看透了妖人的真面目,破了妖人的邪法!” “快把这些妖人拉去见官!” “梁娘子,你有没有护身符卖?” “……” 大家对钩星的敬重多过畏惧,梁照感到与有荣焉。 她希望她能成为钩星这样强的女人,习武识字更用心。 小伙伴们来找梁照,发现她在院子里扎马步、打拳,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马丹丹眼睛亮了:“梁娘子还会教你练武?” 二丫羡慕地问:“我能不能学?” 二丫的哥哥张平安既眼红又不屑:“女人力气小,学了武功又怎样?还是打不过男人!” 打完一套拳,梁照对张平安勾了勾手指:“来!我跟你打,打赢我算你厉害,我以后见了你绕道走。输给我你得跪下来给我磕头,叫我姑奶奶!” 张平安:“……” 梁照轻蔑地说:“不敢?没胆?废物!” “哼!谁说我不敢的!”张平安涨红了脸,“我比你大三岁,比你高比你壮,肯定能打得你哭着向我求饶!”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来!”梁照摆开打架的架势。 “我要是赢了,你得教我练武!”张平安是个精明的人。 “可以。”梁照说。 瞧着梁照和张平安约架,二丫紧张地叫道:“不要跟他打架!他很坏!” 马丹丹直接跑去找姑婆和钩星告状。 钩星不在意:“打了才知道强弱。” 梁稚玉想看戏,姑婆抱起她,和马丹丹走到门口,刚好看见梁照一拳打倒张平安。嚷着男人比女人厉害的张平安一点也不厉害,一边喊痛,一边号啕大哭,还放狠话: “梁照,我恨死你了!我以后打得过你,一定会打死你! “张二丫你等着,你帮助梁照不帮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我恨你! “呜呜呜呜呜,我回家找我爹,他一定会给我报仇!” “哈哈哈!”梁照根本不怕,大声嘲笑张平安,“只会吹牛的废物!” “你会武功,我打不过你!”张平安不服输,“我要是学了武功,我也能一拳打哭你!” “哟,你比我高比我壮,怎么打不过我?”梁照俯视他,“打不赢我就是打不赢我,你这废物,还不跪下来磕头,乖乖地叫我姑奶奶?” “你做梦去吧!”张平安耍无赖,爬起来逃走。 没多久,张平安卷土重来。 他叫来一群小伙伴,气势汹汹想复仇。 不料,梁照在教二丫和马丹丹等女孩打拳,张平安的小伙伴也想学。得知梁照一拳撂倒了张平安,张平安耍赖,不承担打架打输的代价,大家都看不起张平安。 梁照笑眯眯地看着被嫌弃的张平安,告诉大家:“我不会教你们打拳,因为你们和张平安是一样的人,都看不起我们女孩。” “你肯教我练武,我立刻跪下叫你师父!”一个男孩说。 “我是女的,我才不要当父!”梁照一口回绝。 旋即她眨眨眼,想到一个主意:“这样吧,我不教你们习武,你们不服气。你们要是有人打得赢我,我就教你们习武。” 男孩们顿时摩拳擦掌,要给梁照一个好看。 最厉害的男孩被选出来,大家围观梁照和男孩打架,女孩们为梁照打气,男孩们为自己选的代表高声吆喝。 然而决斗很快结束,梁照又赢了。 闹哄哄的男孩们选出新代表,梁照还是赢了。 ——没有一个男孩打得过梁照。 女孩们好奇,悄悄问梁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梁照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指着里面的木人说道:“我每天都打木人,把木人打坏了,钩星和姑婆夸赞我。你们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大家纷纷点头。 梁照说:“你们天天打拳练武,也能像我一样厉害!” 男孩们学不了武功,埋怨张平安得罪梁照,不跟他玩。遭到小伙伴们孤立,张平安又生气又委屈: “你们也是废物!都打不过女人就怪我! “孬种!软蛋!我也不和你们玩了!” 惹了众怒的后果,是张平安这天鼻青脸肿地回家跟爹娘哭诉。 他恨小伙伴们翻脸不认人,恨梁照霸道强势,更恨妹妹二丫背叛他。 当二丫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张平安在叫嚷:“……打死二丫!我不要她做我妹妹!你们不打死她,我就……我就自己动手!” 她止住脚,贴着墙根听下去。 爹和娘在安慰张平安:“别闹了,二丫不听话,爹会打她,狠狠地打她,不怕她以后不听话。” 张平安踹凳子:“我不!她讨厌死了,我要她死掉!我不想见到她!我恨她!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将爹娘和张平安的话听在耳中,二丫浑身发冷。 她没有做错,凭什么打她?去找梁照玩可是娘说的,娘让她跟钩星学习法术,让她讨好钩星和梁照…… 都是爹娘的孩子,为什么爹娘偏心张平安?总是责怪她?总是说她不好? 明明她更听话,她天天都做家务,爹娘时常挑错,骂她懒又馋。张平安呢?做了一点点小事就被爹娘换着花样夸来夸去! 二丫擦了涌出的眼泪。 她躲起来看着黑夜来临,爹娘在骂她,去梁照家找她,当然没有找到。他们猜到她躲起来,在屋前屋后找她,说她回家就不打她骂她,过了一会儿又骂她不懂事,咒她死。 春寒犹在,二丫抱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干了,不想再哭泣。 他们准备关门上闩,她出现了。 他们不理她,她没有晚饭吃,饿着肚子蜷缩在杂物间的小床,久久睡不着。 良久,二丫听到细碎的声响传来,似是有人起床了。 她下意识地躲到门边,摸到墙角的棍子,悄悄地握住它,一颗心在紧张地跳动,脑海里全是张平安嚷着打死她的话。 进来的人果然是张平安! 他静静地站在她睡觉的小床前,对准床里看似是她的被子高举柴刀,用力地砍下去。 第11章 造畜术(下) 二丫不敢想象,如果她现在睡在床上,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张平安的话她不敢忘,她对他举起棍子,在他举起柴刀转身前狠狠敲下。 既然有他没她,那就有她没他! “咚!” 二丫听到一声闷响,她打中张平安。 “有贼!” 爹在大喊。 面对躺倒在地没有声息的张平安,二丫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她毫不怀疑,倘若张平安死了,爹娘会宰了她。 哪怕她打张平安是因为他拿着柴刀摸黑砍她,爹娘也会宰了她。 逃! 必须逃! 不然她会被打死! 二丫丢开棍子,跑去开大门。 “别想跑!”爹抹黑追来,声音阴冷凶恶。 娘在用火折子点灯。 二丫打开门闩,闯进月光稀薄的黑夜,拼命地逃向姑婆家。 “啊!平安!”娘惊叫,“当家的,平安不见了!平安!” “二丫,你跑什么!”爹追出大门,将手里的短棍投向她,厉声喝道,“停下!回来!” 风在身后呼呼响,二丫凭直觉扑向草丛里,用摔跟头躲开了攻击,皮肤被地上的沙子擦伤。随后砰的一声,手腕粗的坚硬短棍砸在不远处,弹跳起来再次落下。 飞快地爬起来,二丫继续逃。 爹在骂:“孽障!” 娘在叫:“平安!你在哪!啊,平安!” 倒在地上的张平安被发现,二丫没有回头看。 她听到邻居惊醒了,村里的狗在吠。 风迎面吹来,山林中响起鸟兽的孤寂叫声,姑婆家越来越近,她的心不再忐忑,不再紧张害怕,越来越安定。 …… 张平安的爹娘连夜带他去找郎中看伤,天亮才背他回来,村民们见到了,问夫妻俩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张平安的爹说:“二丫被妖婆蛊惑,大半夜的不睡觉,拿棍子打平安的头!” 他比了比:“这么粗的棍子!” 村民们哗然。 和张家做邻居的人笑:“二丫什么时候这么毒辣了?我昨夜没见到她打平安,倒是看见你用这么粗的棍子砸二丫,你心真狠!” “昨天我路过你家,听到你儿子嚷着打死二丫。”又有人开口,“二丫是个好孩子,咱们都知道的,张平安是好是歹,咱们平时也看得见。” “上次二丫住到我家里,后脑勺被她爹娘打出老长的一道伤口,梁娘子用针线缝好,还剃了二丫的头发。”姑婆冷冷地看着张平安和他的爹娘,“亲生的闺女,你们不可怜她,喊打喊杀,张口造谣!我就算养只下蛋的鸡,都舍不得打骂,下雨了还担心它着凉呢!” 大家看向张平安一家三口的目光变得鄙夷。 这时,二丫和梁照一起出现,二丫大声说出昨夜发生的事:“……张平安差点砍死我!爹差点打死我!我以后不姓张了!”指着张平安一家,“我跟你们断绝关系!” 这句话让人们瞠目结舌。 他们想劝二丫别和爹娘哥哥闹,张平安的爹娘则想解释。 就在他们开口前,张平安醒来了,看到二丫,顿时勃然大怒:“你怎么还不死!”求助爹和娘,“快打死她!她用棍子砸我,砸得我头好痛!你们不打她,我就跟你们断绝关系,不做你们儿子!” 完蛋了! 什么解释都没用了! 张平安的爹脸色铁青,蒲扇大的一巴掌盖在儿子脸上:“你闭嘴!”换上愁苦的脸试图说服大家,“平安昏了头,说的都是胡话!疯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是啊是啊,哪个孩子没讲过瞎话?我小时候还说过我能在天上飞呢。”张平安的娘想逗大家发笑。 没有人笑。 也没有人附和张平安的爹。 姑婆阴阳怪气:“谁小时候对妹妹喊打喊杀?咱们是正常人,少拿咱跟畜生不如的东西比!” “对,咱们没那么歹毒!”杨阿喜少见地赞同姑婆,“招弟没有二丫听话,连娘都不认了,我也没想过打死她!” “不得了!张平安今年几岁?这么恶毒!” “亲妹妹他都想弄死,没准他哪天就弄死他的爹娘了!咱们惹不起他,躲他远点,免得被他砍死……” 众人的话听在张平安的娘耳中,她害怕了。 名声变坏了,以后她一家还怎么在村子里生活? 想着二丫是事件源头,她好声好气地哄二丫:“闺女,别闹了,跟娘回家去!你是娘怀胎十月生的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娘责怪你,打你骂你,都是心疼你,盼着你好——” “呸!我呸呸呸!”二丫吐唾沫。 “走开!”梁照怒声斥道,“你没闺女了!你哄你儿子去!你儿子才是你的命根!” 她对二丫说道:“不理他们了,我们和姑婆回家吃早餐!” 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地抱住姑婆的手,朝家走去。 …… 煎蛋的香味在飘荡,梁稚玉稳稳地站在铺着柔软褥子的席子上眺望厨房,无意识地把手指伸进嘴里摸自己的小尖牙。 狸花猫走到席子边缘,蹲下来看人类幼崽:“喵呜~” “喵呜~”梁稚玉垂下眼帘,学猫叫。 猫儿不叫了,尾巴轻轻摆动,认真洗脸。 “你,舔你自己。”梁稚玉会说话,弯腰看猫,面露嘲讽之色,“脏的臭的,你都舔,讲卫生么?” “……”猫的瞳孔放大了。 “没关系,你是猫,不是人类,你这样做不会有人唾弃你。”梁稚玉伸手摸猫头,手指拂过油亮顺滑的猫毛,“只要你是猫,无论美丑,也有很多人喜欢你。” 会思考的狸花猫盯着她,觉得她的话不对劲。 它的思考让梁稚玉愉快地笑,她揉乱了猫儿的毛,念道:“biu~” 蹲着的猫变成蹲着的女人,这女人的个子比梁稚玉矮,像个等比例缩小的人。她低头看自己,本能地发出尖叫:“啊啊啊——” 听到自己喊的不是熟悉的喵喵叫,女人的尖叫很快变了调:“啊啊喵喵喵——” 梁稚玉乐不可支。 但,有句话叫乐极生悲。 变人的猫知道她的变化是梁稚玉捣鬼,恼怒地冲上来挥舞拳头。 就这样,梁稚玉挨了猫的打。 猫可不会看在她是幼崽的份上轻轻放过她。 挨打必须反击,梁稚玉生气地和猫大战,猫在喵喵叫,她也喵喵叫。 对此,在厨房内煎蛋的钩星听而不闻,无心插手。 等到姑婆与两个孩子回来,梁稚玉和猫不约而同地停止斗殴。一个坐在地上抓起手摇鼓,像模像样地玩;一个变回猫儿,若无其事地跳到椅子上舔爪。 一切正常,没有不妥。 在二丫再次住进钩星家的第三天,她的姐姐小芸来见她。 外面在下雨,冷飕飕的。 屋里,二丫防备地看着小芸:“你来劝我跟张家和好?不用劝,你劝了我也不会听。” 小芸缓缓地摇头:“妹妹,你猜错了,我不是来劝你的,我也不想劝你。” 垂头看着二丫身上厚实暖和的衣服鞋,她轻轻搓了一下长冻疮的手,细声说:“爹娘让我劝你,可是我……”直视二丫,“我认为你做得好。” 二丫愕然。 姐姐竟然说好? 是了,姐姐也是女儿,被爹娘送到陈家做童养媳。陈秀才是独苗,他的爹娘对姐姐很不好,他对姐姐也像对丫鬟。后来鬼灾来了,陈秀才的爹娘死了,她才过得好一点。 湿着眼,二丫握住了小芸的手:“姐姐,呜呜……”她哽咽,“我不讨厌你了!” 小芸搂住她,给她擦眼泪,柔声说:“别哭,你运气好,跟了梁娘子,该笑才是。” 两姐妹讲了很久话。 小芸叮嘱妹妹:“你要乖巧听话,梁娘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阿照和姑婆的话你也要听……” 二丫点头说知道,把她送到门口:“姐姐,别跟张家来往了,他们很坏!” “可我们是爹娘的孩子,血缘无法断绝。”小芸说,“我跟他们说几句话就回家,不要担心。” 小芸来到张家,她娘等候多时,焦急地问道:“怎样了?” “二丫不乐意认爹娘。”小芸低下头,“我去找她,她连姐姐都不想认。” “这孽障!”她娘气得不行,“白生她了!白养她了!你做童养媳,陈家给了我钱的!二丫跟了妖婆,我一文钱也没拿到!” 小芸连忙说:“娘,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她娘用难听话骂了二丫很久,看看乖巧的小芸,欣慰地说:“还是你好!唉,当初我该把二丫送去做童养媳,你留在我身边……” 这话好听,小芸弯了弯唇。 良久,她娘想到张平安:“大丫,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跟秀才公说了没有?平安是你亲弟弟,他得念书,不能像他爹一样当个庄稼汉!秀才公以后是你夫君,平安就是他小舅子,他帮小舅子等于帮他自己……” 咬着唇,小芸跪下来:“娘,公子他说他没办法,若我再提,就赶走我……都是我不好,我帮不了弟弟!” 她要打自己的脸,她娘赶紧拦住她:“干嘛呢!”一把拉起她,“陈方济考中秀才,有你一分功劳!他敢赶走你,我和你爹饶不了他!” 小芸离开时,她娘拉着弟弟送她:“……平安,跟姐姐说再见!” 张平安斜睨小芸一眼,没吭声。 小芸笑道:“娘,下次见。平安,下次见。” 她深深地凝视弟弟,往陈家所在的村子走去。 身后传来村民的说话声,他们说她娘和她弟弟对她好。她娘得意地说自己对两个女儿都很好,大丫听话孝顺,二丫没良心,是只咬人的白眼狼,要气死娘才罢休。 渐渐地,所有说话声都听不见了。 走出老远的小芸一脚踩碎地上的枯枝,面无表情。 迎面走来两个成年男人,小芸不禁紧张起来,怕他们对她使坏。 一个男人是和尚,长得很好看。 另一个男人穿黑衣,留着络腮胡,身材又高又壮。 他们向她问路: “……梁娘子住的村子离这里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翻过那座山就到了。” “多谢。” 眼看着他们要走,小芸鼓起勇气问:“你们找梁娘子?” 两个男人都回头看她。 黑衣服络腮胡的说:“嗯,人变成羊,羊变成人那件事你听说过吧?我们是衙门的人,来问梁娘子几句话。”打量着她,“你和梁娘子认识?” 小芸跟这男人聊了一会儿天。 回到陈家,她跟陈方济说了她在路上的见闻:“……三哥哥,他们真是衙门的人?” 陈方济坐着,眯眼享受她的按捏:“他们是罗异司的奇人,专门斩妖除魔。”简单科普了罗异司,感叹道,“我其实不想读书,我想修仙,想仗剑走天涯!想学本事,灭了那只害死我爹娘的恶鬼……” …… 罗异司玄衣卫的登门之于钩星,只是一段小插曲。 魁梧汉子在村子里住了几日,走了。 和尚留下来,借住在别人遗弃的屋子里,似乎想修建一座寺庙。 春满人间,燕子飞来啄泥筑巢,吱吱喳喳,一只鸟能营造一群鸟唱歌的效果。 梁稚玉教育猫:“不准抓鸟!家里有吃的给你,别杀生,老鼠除外!” 被她变作人的猫翻白眼,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猫。猫,性,难,改。” “猫会说话?”梁稚玉质问,“老鼠大仙是什么下场不必我说。人排挤异类,你不想哪天被人打死,就用心地学习人类的规矩。” 猫一下子老实了。 屋旁开辟了一块菜地,钩星拿着农具在种瓜。 宋飞燕登门:“马姐快生了,你还记得吧?马姐是镇上刘唐的老婆。刘唐死在县城,让人半夜掏了心。” “记得。”钩星掐指一算,“到了孩子出生的时辰,我会去接生。” “说好了,你到时候一定要去。”宋飞燕说,“马姐不信别人,只信你,你可得送个宝贝儿子给马姐,让马姐有个依靠。” 马姐的孩子是女儿。 刘家柴房内,第一次生孩子的马姐累得浑身汗,强撑着精神:“让我看看她……” 钩星抱起小小的女婴,这孩子有一条不属于人类的尾巴。 被钩星背着的梁稚玉触碰她的尾巴,造畜术瞬间生效,孩子的尾巴隐匿在空气中。钩星把她裹在襁褓里,递给马姐:“恭喜,你的女儿很健康。” 第12章 狐狸精 林叶儿在柴房外焦急地等待。 得知孩子的性别,她急得抱住头:“怎么办!这下子不止我倒霉,马姐也得倒大霉!” 让马姐在柴房这种鬼地方生孩子的刘家能有良心? 不难预见,刘家宗族很快会以“刘唐没儿子,绝后了”为理由,收走他的田地、房屋等财产。 如果刘家没有坏到底,马姐或许可以抚养女儿长大,她林叶儿也能在刘家当个小寡妇。 但是!如果刘家黑心烂肺,马姐的女儿会“夭折”,马姐会“改嫁”,她林叶儿也会被刘家卖掉换钱! 宗族吃绝户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期待宗族良心发现,好好对待孤儿寡母,不如劝狼吃素! 林叶儿气恼,她就该在刘唐死掉那天卷了金银细软跑得远远的。 小妾给死鬼老公守寡确实忠贞,可刘家许小妾守寡吗?她这小妾配守寡吗? 她不配! “我被你害惨了!”林叶儿愤愤地叫道。 “不要急。”马姐抱着孩子从柴房里面出来,她的衣服上照常沾着几根不知名动物的红毛、白毛,孩子的襁褓上也黏了一根红毛,“女儿也是夫君的孩子,他们欺负不了我们。” 侧头对钩星说:“梁娘子,请你陪我去见我的公婆。” 钩星不介意看戏。 俄而,马姐抱着孩子跪在刘唐的牌位前,哭诉刘家苛待她,求死了的刘唐显灵。 人们嘲笑她:“生女儿你也好意思让刘唐显灵?他会打死你!” 马姐哭道:“刘唐你看看,我和你闺女在你的牌位前,也有人欺负咱们!” “谁敢!”阴森森的一句话,刘唐的鬼影从令牌上冒出来,面色青白,“我的老婆孩子,谁敢趁我死了欺负她们?” 嗬! 大家白日见鬼,有多害怕甭提了。 刘唐恶毒地盯着活人们:“爹娘不会害我老婆孩子。”掏出棍子打弟弟,“你的大嫂被欺负了你也不吭声,有你这样做弟弟的?” 打完弟弟,刘唐的鬼影盯上族老们:“我死了,你们当我不会显灵?”追着打他们,“欺负我老婆孩子,看我弄死你们!” 好不容易鬼影消失,吓得不轻的刘家人埋怨钩星:“你怎么不收了刘唐!” “我是来接生的。”钩星不徐不疾地道,“我收过刘唐给的红包,看到他死后显灵,我挺高兴的。” 刘家人顿时黑了脸,赶她走。 钩星说:“你们家有别的鬼,刘唐显灵了,那只鬼会作祟……” 拿到刘家给的五两银,钩星心满意足。 不对她尊重点,她是要报复的。 马姐亲自送她离开:“我闺女是你接生的,你不如认了我闺女做干女儿?”递上一个仿佛红玉雕琢而成的小果子,“小小谢礼,还请梁娘子笑纳。” “这是什么?”梁稚玉问道。 “吃了对身体好的果子。”马姐说,“我才生了孩子就能下地,正是吃了这种果子。” 梁稚玉接过小果子,招了招手:“下次见。” 屋里,林叶儿用温水给女婴擦身,仿佛没看见一只漂亮的红狐狸卧在椅子上。 马姐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摸红狐狸的头,它蹭了蹭她的手。 她从上锁的箱子里取出钱,递给林叶儿:“你不想留在刘家,就走吧。” “不急。”林叶儿喜滋滋地收钱,异常镇定,“孩子这么小,你一个人照顾得了?我帮你,你呢,每月给我工钱,我保准你养孩子养得舒心!” 刘唐显灵了,刘家不敢欺负马姐,她也不怕被欺负。 走? 什么时候日子过不下去了,无需催,她会走的。 林叶儿得过且过地想。 …… 天色阴暗,树上的鸟儿啾啾叫,树下的和尚静静等待,月白色僧袍在风里不停地摆动。 他从未在人前开口说话。 村民们暗地里议论,说他是哑巴。 钩星从镇上回来,和尚上前,凝视她身后的梁稚玉。他伸出的手里放着一个银镯,是给孩子戴的,铭刻了许多梵文。 看到银镯,梁稚玉像是被迷住,说:“我要。” 和尚看向钩星。 梁稚玉说要不算数,得钩星点头才行。 “我的孩子与佛有缘?”钩星拿起银镯递给梁稚玉,“她不会出家为尼,你死心吧。” 和尚点头又摇头,看到梁稚玉自己戴上镯子,咧开嘴对他笑。 似乎很开心。 和尚露出同样开心的笑容,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轻轻旋转银镯,梁稚玉瞧着一秒增加01的集能进度条,乐滋滋。 到了家,如丝细雨落下,天与地被雨雾晕染得分不清边界,间或响起几声春雷。燕子在雨中穿梭,回到屋檐下梳理羽毛,吱吱喳喳。 空气变得潮湿阴冷,梁稚玉不喜欢。 她喝了热乎乎的肉羹,在客厅的席子上逗猫儿。 马丹丹也在她家里,与梁照、二丫一起用沙盘练习写字,说说笑笑。 “……我娘要教我学女红,我不想学,针会扎我手指。我娘便吓唬我,非要我学。” “说你嫁不出去?” 梁照乐了:“村里有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没见过嫁不出去的女人。姑婆六十多岁了,还有人给她找老伴。” “不是,我爹说女孩识字没有用。”马丹丹发愁,“我们考不了科举,当不了账房先生,以后怎么谋生?要是我会绣花,至少能做荷包手帕卖几文钱。” “上山采药卖给药铺,一斤药材能得几文钱。”二丫说,“你的字写得好看,抄书写字也能赚钱……” “喵~” 猫抖了抖毛,给了梁稚玉一个眼神,走向她的房间。 梁稚玉穿好姑婆做的小鞋子,跟上猫。 吱呀一声关了门,猫变作人形,迫不及待地说:“识字,好,我要!读书,好,也要!” “我没拦着你,你可以跟梁照她们学习。”梁稚玉撇撇嘴,“不过你讲话都不流利,读得懂书?” 猫丧气,跟她说了一件事。 昨天它在村里散步,路遇张平安。 他报复不了二丫和梁照,脾气冲着无辜的它来了,把它撵上树又把它赶下树,气得它伸爪子挠得他脸上出现了几道血痕。 张平安哭着走了。 猫继续散步,看到一个陌生的白衣少女健步如飞地往山里走。 一时好奇,猫跟上去。 不料,白衣少女才进山,就前肢着地变成一只白狐。它叼着一本书,走得慢吞吞,猫一路跟随它去到一个山谷。 那山谷有别的狐狸,也有有黄鼠狼、鹿等动物,相处和睦。白狐带书回来,别的动物献上吃的喝的给白狐,又生起篝火驱寒,让白狐念书,它们摇头晃脑地听。 猫不解地问道:“你,聪明。为何,不读,书?” 梁稚玉失笑:“书里有很多歪道理,会把正常人变成傻子。” 猫很是惊讶地喵了一声,既然读书会变傻,干嘛让梁照读书? “人不能做文盲。”梁稚玉笑嘻嘻地说,“至于我,我还不满一岁,用不着读书。” “我呢?”猫凝眉,“变聪,明后。我多,了很,多烦,恼。” “但你不乐意回到从前。”梁稚玉拨着手腕上的银镯,这玩意像手铐,“你每天在村里闲逛,认识和尚吗?” 猫还真听了一点儿和尚的事:“阿喜,怀孕,见过,和尚,被迷……” “和尚似乎对我不安好心。”梁稚玉总结,“我做个梦。” 她把猫变回原形,躺下盖被子,闭上眼睛。 入梦术每三天施展一次,入梦对象随机,有时她能在梦中知道远方的消息。 连绵了数日的雨终于止歇,天放晴,街上有人卖黄橙橙的枇杷、早熟的李子、紫红色的桑葚。出门买菜的林叶儿嘴馋,买了一点儿,回到家里,却见马姐面前放着一盘又大又香的枇杷。 “哪来的?”林叶儿剥了一个枇杷放进嘴里,“这么甜!好吃!” “别人送的。”马姐说。 她拿了几个枇杷走进房里看女儿,发现赤狐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便问:“你有心事?” 赤狐人立起来,变成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一身粗布短打也玉树临风。他忧愁地望着摇篮里的女婴:“罗异司的人赶来了!他们容不得我,会打死我,剥了我的皮做衣服!” “你还不去躲起来?”马姐推他。 “以后你可能见不到我,你的孩子……”男狐狸精抚摸女婴的脸蛋,舍不得和她分开,“如果孩子不好,你立刻求助梁娘子!” 细细叮嘱了一番,男狐狸精施展法术遁地离去。 妖鬼的世界马姐知之甚少,她照常抚养女儿。 如钩星所言,小家伙活力十足,闹腾得很,林叶儿替她分担,她都累得不轻。 有一日,林叶儿说某某将军进山打猎,遇到一只妖狐,马姐的心猛地揪紧:“将军把妖狐打死了?” “不知道。”林叶儿道,“打死了好,免得它害人。” 马姐欲言又止。 镇上的人对狐狸精没好印象,盖因钩星打死一只把人变成羊的斑秃狐狸,跟那狐狸精合伙害人的汉子已经被砍了头。 担惊受怕好几天,马姐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将军遇到的狐狸浑身雪白,负伤走脱了。 她松了口气,抱起女儿想喂奶,林叶儿匆匆地闯入,慌里慌张:“不好了,马姐,外面来了个坏道士,要收走我们的死鬼男人!你快让刘唐显灵,赶走他!” “哇!”马姐的女儿哭了,马姐脸色发白。 …… 今天是书院休沐日,陈方济风尘仆仆地回乡下,开口便让小芸收拾行李:“……我手里有点钱,在书院附近租了一个院子,你跟我去县城住吧。” 小芸乖顺地点头:“好,我听三哥哥的。”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三哥哥以后可能不会经常回村子里,要不要给爹娘上一炷香再走?” 孝顺长辈是时人提倡的品质,秀才作为百姓楷模,不能不孝。 陈方济去镇上买了一斤肉,让小芸把肉弄好,提着肉和香上山祭拜。 下山时,他遇到一只受伤的白狐。 见它漂亮可怜,一双大眼睛似通了人性,陈方济犹豫着,把白狐带回家里。 这会儿小芸在钩星家,身旁坐着妹妹二丫,梁稚玉在不远处的席子上。 听得小芸说将军猎白狐,二丫好奇:“将军有多厉害?” 小芸说不知。 二丫道:“应该没有钩星厉害。” 小芸笑笑,道了别,去张家见爹娘弟弟。 村里的人小芸大多认识,她来到张家,看了看二三十丈外的马家。 杨阿喜倚着门槛,跟一个扶着竹拐杖的矮胖男人说话。那拐杖缠了一串小铃铛,叮铃铃的声音扩散,小芸感到轻微晕眩。 她揉了揉眉心,走进张家:“娘,我回来了。” 第13章 罗异司 张家还是原来的模样,小芸打量一眼,放下篮子,将篮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爹娘分明有钱换掉残旧不堪的家具,也能吃好穿好一点,可他们不愿意,他们要给弟弟攒娶媳妇的钱。 “怎么你还带了鸡蛋来?”张母又惊又喜,“秀才公要考科举,你不给他补身体?还有这糕点,是买的还是做的?” “买的。” “原来如此,你是个孝顺女,比二丫那孽障好多了。”张母收起鸡蛋,叫来张平安,“秀才公买给你吃的糕点,金贵着呢,你尝尝。” 糕点里放了糖和油,香喷喷的。张平安一块也没分给小芸和张母,更没想到爹,他吃得腮帮子胀鼓鼓的,让小芸想到抢食潲水的肥猪。 她垂下了眼帘,小声说道:“娘,平安要读书,公子帮不了,所以这鸡蛋和糕点……” 下面的话她没说,瘦削的肩膀轻轻抖动,似哭似害怕。 “啪!”张母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得横眉怒目:“好个陈方济!你伺候他也有好几年了,以后他娶你,我和你爹就是他的岳父岳母!让他教平安读书,他居然不肯,岂有此理!不行,我必须找他说道说道!” 噗通一声,小芸一下子跪在地上,抱住张母的腿,哀求道:“娘,不要!公子是陈家唯一的秀才公,整个陈家供着他,咱们小门小户的哪里斗得过?您惹公子生气,他指不定会狠心卖了女儿!” “放手!我不去找他,难道任由他欺负我们?”张母心火难消,动了动脚,想甩脱小芸,“才考了个秀才,陈方济就这么狂,以后他得势了,那还得了!” “他不肯帮平安,你找他有什么用?”张父开口了,“我们跟他算是半个亲家,你去找他,这情分就耗光了!” 张母冷着脸,重新坐下。 看见张平安吃糕点吃得嘴角全是糕点屑,丝毫不关心自己能否读书,张母厉声喝道:“吃吃吃,吃死你这讨债鬼!”一把抢过糕点,她心情烦躁。 张平安平时嚣张惯了,乍然被娘吼了,很是气愤:“你给我吃的!姐夫疼我,你不要我就算了,我跟大姐去姐夫家!” “他疼你?”张母冷笑连连,“他真疼你,早就教你读书了!会用不值钱的糕点哄你?” “我不管我不管!”张平安坐地上,打起滚来,“我想吃糕点,你们不买,姐夫买,姐夫对我就是比你们好!” 母子俩吵起来。 张父怒了,操起棍子打儿子:“蠢货!陈方济对你好,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趁早投靠他去,看看他是不是一直对你好!” “呜呜!”挨了打,张平安委屈,号啕大哭,“你们恨我!你们恨我!我恨你们!二丫跑了,你们就变了,天天打我骂我,呜!” 儿子再不好也是儿子,张父叹了口气,给张母使眼色。 张母别过脸,当没看到。 张父只得哄张平安,哄了两句没能哄好,顿时失去哄儿子的耐性。 任由张平安撒泼打滚咒骂,张父询问仍然跪在地上的小芸:“陈秀才有说别的话吗?” “有……” 小芸感受着透过衣裳钻进膝盖的寒意,低声说:“公子一个人在县城读书,没有人给他洗衣服做饭,要我去伺候。刚才他买了肉,上山给老爷和太太扫墓,说以后他可能不会经常回乡下。” “去县城好啊!”张母心情好转,拿起一块糕点说,“不过陈方济也不是有钱的,你跟他去县城,他养得活你?” 小芸摇头说不知。 “喀嚓——”张母吃糕点。 张父看了看油纸包着的糕点,说:“陈方济家里有几亩田,还有座祖屋,他爹娘死了,又没兄弟,卖了田地房屋还是有钱花的……”也拿了块糕点,“我得去劝他,可别败光了祖宗挣下来的基业。” “我也去!”张平安嚷嚷道,“我要见姐夫!” 张母舔掉手指上沾的些许糕点屑:“秀才公将来是我的女婿,我不能不去探望他。” 小芸擦了眼泪,声音轻轻的:“爹、娘,陈家办了私塾,平安没准能进去读书……只要给陈家束脩,公子他不会不答应的,没准束脩能减少一点……” “你起来说,别跪了。”张父说,“你是个机灵的,要是平安像你……唉!” “我难道不机灵?”张平安看向小芸,目光阴恻恻,“我才是张家男丁,房屋田地都是我的!大姐再机灵也是卖到别人家的童养媳!” 母鸡在院子里找食,张家四口人商量着去见陈方济一事,为张平安的未来谋划。 “叮铃铃——” “叮铃铃——” 细碎的铃铛声渐渐走近,扶着竹拐杖的矮胖男人来到张家的邻居家。 不多时,矮胖男子站在张家门口,张家四口人全部出来了,宛如被提审的犯人一样忐忑地等待着问话。 “鬼灾发生时你们家死人了?”男子问。 “没有。”张父说。 “你们杀死过女儿吗?” “没有。” “你们对女儿好吗?” “非常好。” 别家生了女儿就送走或弄死,张家养大两个女儿,对女儿当然是非常好。 矮胖男人打量小芸和张平安姐弟俩,自言自语:“对女儿好不好,要问女儿,爹娘说的好当不得真。”继续问,“你们有没有见过鬼害人?” 一家四口都露出恐惧神色:“见过……” “鬼害的人杀死过女儿?” “……” “鬼灾发生当天,你们遇到什么?” “……” “那天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 问完全部问题,矮胖男子转身,竹拐杖上缠绕的小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响声,随着他慢慢消失在远处。 张家四人回过神来,想起被矮胖男子问话的经历,皆惊惧不已。 他们不敢讨论矮胖男人,隐晦地交换了眼神,全家一块去见陈方济。 离开村子前,小芸回头看山窝里的村子,想知道矮胖男人和钩星之间谁更厉害。 她希望钩星赶走矮胖男人,又盼着矮胖男人抓住钩星,让二丫失去依靠。 但,无论二人谁更强,她都影响不了。 她能影响的是张平安和爹娘,尤其是张平安…… 此刻,矮胖男子走向钩星家门口,一边走一边用力晃动拐杖,口中念念有词。 “叮铃铃——叮铃铃——” 缠绕在拐杖上的小铃铛不断地发声,眼睛看不见的波动扩向四面八方,能让人变得顺从听话。 只是,矮胖男子刚用铃声把钩星的邻居叫出来,就有一抹灰暗的剑光闪过。刹那间,矮胖男子握着竹拐杖的胳膊在肩膀处断开,断臂握着竹拐杖坠落,伤口处鲜血喷溅。 砰的一声,手臂和竹拐杖落地。 “——叮铃铃……” 铃声犹在响,邻居却恢复了神智,只见矮胖男人僵硬地站在路上,捂着断臂的肩膀发出凄厉尖叫。一袭黑衣的钩星提着鱼肠剑站在不远处,面色冷淡漠然。 “这是个会妖法的妖人,你刚才被他迷住了。” 钩星对邻居说:“无论他问你什么话,你都会告诉他,包括你的钱藏在哪里。只是,他不需要问你,只需命令你给他钱,你就会把你全部的钱给他。” “啊!”邻居吓了一跳,“这、这……” “不必怕,我制住这妖人,他作不了法。”钩星看着哀嚎的矮胖男人。 他费力地掏出身上的疗伤药,把药粉洒在伤口上,看她的目光充满恨意:“妖妇!你敢断我手臂!我弄死——” “嗖——” 细微的风声闪过,矮胖男人的一只耳朵飞起,带着血珠落地。 钩星的鱼肠剑依然在手中,姿势未变,仿佛不曾动过。 矮胖男人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耳朵,湿漉漉的血流进他的脖子里,伤口先是一阵冰凉,随后剧痛侵袭大脑:“啊啊啊——” 一刻钟过后,矮胖男人发着抖跪在钩星家门口,面前放着他脱下的一件衣服,衣服上是他捡起的手臂和耳朵。 屋子里,梁照和二丫紧张地往外看。 梁稚玉躺在席子上,通过抽奖游戏代入钩星的视角,听她审问矮胖男人。 “……小的是罗异司奇士……” 矮胖男人掏出一块黑铁令牌,令牌正面写着“罗异司”三字,反面写着“奇士”,没有编号和姓名。 罗异司的成员有三类:最核心的是玄衣卫,由朝廷出钱出力培养;其次是矮胖男人这种加入罗异司的奇士,大多有点本事,不想干可以退出;第三类是普通人。 “……司里派小的来这个村子,小的系听命行事,身不由己……” 求饶的话梁稚玉没有听,她握住收缴的竹拐杖,丝丝凉意流进她的身体里,抽奖游戏给出反馈:【能量收集进度+05,当前进度是671……】 随后,铃铛自己响了,铃声迷幻。 “嗯?”梁稚玉眨眨眼,念力化作尖刺扎在铃铛上。 “叮铃铃——” 铃声响得更急促,住在铃铛里的鬼全力抵抗念力尖刺,奈何力有不逮,惨叫一声就化作阴气。 集能进度条迅速填满了七次,铃铛鬼比梁稚玉遇到的阴魂、鬼书生、斑秃狐狸都强。 失去能量的铃铛迅速变得陈旧,竹拐杖倒是没变。 猫拨了拨竹拐杖,缠在拐杖上的铃铛再响。 “喵喵!”二丫跑过来,“不要乱碰!这拐杖和铃铛邪门!妹妹,你也不要碰!” 她一脚踢开竹拐杖,仔细看梁稚玉和猫,唯恐她们受到伤害,喋喋不休地说拐杖与铃铛有多邪恶:“……千万别碰!” 外面传来了矮胖男人的大声求救:“慧秀大师!原来你在这村子!救命!” 不说话的和尚来找钩星了。 他指着矮胖男人,双掌合十,请求钩星饶那男人一命。 钩星在思考。 少顷,矮胖男人又大声叫起来:“龙大人!救命啊!呜呜呜,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听从你的劝告,求你救我!道兄救命,我为罗异司办事,没功劳也有苦劳!” 路上走来两个人,一个黑衣络腮胡的魁梧汉子,一个是腰间挂着酒葫芦的老道士。 汉子之前来过村子,当时慧秀和尚与他结伴,他叫龙嘉荣,是罗异司的玄衣卫。老道士是罗异司的奇士,自号不醉,出自道门龙首山。 见到矮胖男人受了伤,不醉道人看着钩星,寒声说:“道友是女子,家有小儿两三个,出手为何如此狠毒?” 解下葫芦,他猛灌了自己一口酒,噗的一声将酒水喷向钩星。 “不可——”龙嘉荣想阻止,可惜太迟。 钩星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他闪电般拔出宝剑,仓促间刺向不醉道人身后。宝剑立时挡住钩星刺来的鱼肠剑,一股巨大的力量冲进他的手臂,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裂开,一连倒退六七步。 “哐当!” 被削断的剑尖掉在地上,不醉道人倒飞出去,面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慧秀切入钩星和不醉道人之间,乌黑的双眼注视着钩星,一道闪烁佛光的透明禁制犹如倒扣的大碗,将她困住。 禁制的顶部悬浮一串佛珠,十二颗木质佛珠表面不时浮现针眼大小的金色梵文,隐有庄严的诵经之声。 “碗”中的钩星不慌亦不忙,看着慧秀道:“村子里响了很久铃铛的声音,你不拦他蛊惑村民,是故意利用他试探我?” 慧秀指着自己的耳朵,徐徐摇头。 “梁娘子有所不知,”龙嘉荣替他解释,“慧秀的修行不止是闭口禅,他有时还封闭听觉、视觉、触觉等感官,不一定听得到村中动静。” “真的吗?”钩星不信,看向龙嘉荣和不醉道人,“你们出现的时机也很巧。” 瞥一眼矮胖男人,她握紧了鱼肠剑,一剑劈中身边的禁制。 佛光大“碗”瞬间碎成无数片,佛珠手链坠落,被钩星捞在手中。十二颗佛珠已经碎了一颗,余下的珠子黯淡无光,诵经声再也听不到了。 慧秀噗的吐出一口血,俊俏的脸一片雪白。 若非龙嘉荣及时搀住他,他连站都无法站稳。 摔伤腰的不醉道人不敢说话,庆幸龙嘉荣为自己挡了钩星一次,否则…… 否则,他不会比矮胖男子和慧秀好多少。 钩星把玩佛珠,说:“滚。” 矮胖男子卷起自己的胳膊和耳朵,看也不看慧秀等人,一声不吭地逃离钩星的家。 龙嘉荣扶着慧秀退后两步,道:“多有打扰,请梁娘子见谅。” 他们回到慧秀住的地方。 不醉道人看了看门外,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腰:“我滴娘嘞,那女人是什么来头?老虎也没她凶!她莫非是鬼灾的源头?” “看着不像。”龙嘉荣提起茶壶倒茶,“她在鬼灾那天来到这个村子,除了镇上,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不过,她收养了杨阿喜的长女,杨阿喜的丈夫叫马大力,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死于鬼灾的人……” “她肯定和鬼灾有点关系!”不醉道人断言道,“咱们对付不了她,那就请对付得了她的人来这里!” 第14章 姊妹 “是什么情况,我们如实上报便是。”龙嘉荣不想和钩星发生更多冲突,“我问过姑婆,她说梁娘子是她的远房表侄女,男人死了,抱着女儿来村子里……” “她的来历查得出?”慧秀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字。 “查不出。” “我怀疑女婴不是她生的。”慧秀继续写字,“杨阿喜那天生了龙凤胎,让马招弟扔掉女婴,后来马招弟没回马家,更名易姓……” 龙嘉荣将信将疑:“梁娘子给女婴喂过奶,女婴是吃她的奶长大的。” 慧秀写道:“马招弟把女婴当成妹妹看,很在乎她……” 不醉道人不了解情况,说:“别吵,女婴是谁的孩子,抓了那女人就知道了!”他十分畏惧钩星,催促龙嘉荣,“咱们赶紧回司里禀报!刚才别人请我去抓鬼,你急忙忙找我,害得我鬼没抓到钱没赚,你亏欠我……” “刚才我替你挡了一剑,不亏欠你。”龙嘉荣放不下慧秀,“你的伤不要紧吧?” 慧秀笑着写道:“伤不碍事。梁娘子性情高傲,不会来袭击我,你们快快回去禀报,莫要让我久等。” …… 地面上铺着格子窗的影子,空气中浮尘飘荡。 钩星才进来,二丫就跟她告状:“……妹妹刚才玩拐杖和铃铛,猫也玩。我让她们别玩,不晓得她们有没有听入耳。” “妹妹做事有分寸,不会做危险的事。”钩星把佛珠手链递给梁稚玉,摸摸二丫的头,“想好改什么名字了?” “我识字少,你给我取。”二丫软声撒娇,观察着钩星,小心翼翼。 钩星说:“你不想自己起名?我给你取的名,你未必喜欢。” “不想!”二丫坚定地说,“你起的名我一定喜欢!” 钩星思考片刻:“你跟我姓梁,给你起名‘雅’怎么样?‘雅’的意思是正规、美好、高尚。” “好好听!”二丫依恋地抱住钩星的手,像猫儿般蹭着钩星,“我好喜欢新名字!娘子对我真好!” 是吗? 看着身边的女孩,钩星怀疑她连“雅”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听明白。 相较于梁照,梁雅太听话太顺从了。 忽然梁雅哎哟一声,离开钩星,捡起地上的佛珠手链:“妹妹乱扔东西!真不听话!” 她把手链放在梁稚玉面前:“妹妹,你要乖,不可以顽皮。这手链是娘子给你的,你要珍惜,不然娘子生气——” 佛珠手链被梁稚玉抓起,又扔得远远的。 此举与挑衅无异,梁雅的话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对梁稚玉扬起巴掌。 这孩子不听话,得打! “你想打我。”梁稚玉陈述。 “我没有!”梁雅毫不犹豫地否认,用扬起的手挠了挠耳朵,“我耳朵痒。” 接着她迅速转过头,向钩星告状:“娘子,妹妹好淘气!你送的手链她也扔,一点都不尊重你!” 谁知话音刚落下,梁雅就听到梁稚玉的笑声:“哈哈……” “你笑什么啊!”梁雅恼怒地瞪梁稚玉。 “哈哈,哈哈哈……”梁稚玉笑得更大声,“好笑,所以我笑。” 哪里好笑!分明不好笑! 梁雅感觉自己被梁稚玉欺负了,气呼呼,又不敢和梁稚玉对着干,心里委屈。 “你生气了。”梁稚玉凑近小朋友,“干嘛不发火?” “……”小朋友更加生气,和她拉开了距离,用后脑勺对着她。 “生气就发火,忍着做什么?”梁稚玉说,“你觉得你爹娘喜欢乖孩子,但是张平安到处闯祸到处惹事,你爹娘也没有讨厌他。” “他是男孩,男孩可以野,女孩要乖!”梁雅拔高了声音,“你是女孩子,不能不乖!” 梁稚玉又笑了:“你乖,你听话,你爹娘还是不喜欢你,你真好笑。” 梁雅听罢,傻傻地看着梁稚玉。 然后,梁雅哇的一声哭了,噔噔地跑开。 旁观的钩星无奈:“主上,梁雅是个孩子,你耐心点,她的性格会慢慢改变。” “逗逗她罢了。”梁稚玉不以为意。 银镯和铃铛提供的能量不少,梁稚玉打开游戏,翻转九张卡牌,优哉游哉地察看。 【雷击】:一星,采集自大自然的雷霆,使用前请仔细阅读以下注意事项…… 【风铃】:二星,挂在屋檐下可防止鬼物作祟。 【观世镜】:三星,如果你好奇世界的模样,请照镜子…… 第一次抽中三星卡牌,梁稚玉将观世镜取了出来。 这是一面菱花镜,古朴精美,背面有凸起的鸟兽图案。她看向镜面,镜中是她自己,她念头一转,镜中画面变成村子,又变成天空。 观世镜的视角越升越高,大地渐小,镜中出现朵朵白云。再往上,天空浩瀚,一片漂浮的琼楼玉宇闯进观世镜之中。 天上怎么会有宫殿? 梁稚玉让观世镜放大琼楼玉宇,看到南天门和巡逻值守的神兵神将们,不由得瞪圆了眼。 原来这个世界不止有妖鬼,还有天庭。 将观世镜一晃,梁稚玉照向地下,又看到地府的黄泉、奈何桥。 抚着观世镜背后的鸟兽图案,梁稚玉直接把视角拉到宇宙。镜中映出一颗水蓝色的生命星球,它被一层近乎透明的白纱包裹,梦幻美丽。 观世镜照向月亮,满是环形山的荒凉大地上,也有高大广阔的宫殿,宫殿周围种着月桂树,可见人影晃动。 梁稚玉把镜子照向太阳,这次她没有看到宫殿或人,也没看到金乌之类的动物,太阳上只有持续不断的大爆炸。 “也不是很厉害嘛,我还以为太阳上有树和金乌,竟然没有看到……” 她咕哝,镜中画面急促变化,由宇宙回到人间。 “看什么好呢?”瞥见屋外的梁雅,梁稚玉有了主意,“我看看另一个小朋友。” 小芸出现在观世镜里。 这女孩带着爹娘、弟弟回陈家,陈方济正在接待张家人。 他对张家人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小芸回娘家跟亲人道别是他建议的,也是他让小芸带鸡蛋和糕点回家。 那时,小芸抹着泪与他说:“我的爹娘没有穷到过不下去,却卖了我。我妹妹打碎碗,我爹娘打得她头都破了,要不是梁娘子,恐怕……我好害怕,三哥哥,你对他们好,他们会欺负你……” “你放心,我不会任人欺负。”陈方济怜惜小芸,“你爹娘生你养你,于你有恩,我再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他们如果拿得住分寸,我们把他们当成普通亲戚相处;要是他们不识趣,我们以后不理他们。” 和张家人寒暄几句,陈方济对小芸挤眼睛:你的爹娘我感觉还行,不难相处。 他邀请张家人留宿一夜,张家人高兴地答应下来。 张平安不耐烦听大人说话,小芸领着他参观陈家祖屋。 站在宽敞得可以住十几个人的房屋里,张平安羡慕地说:“我想住在这里,这里比我们家明亮,也比我们家大!” “那是,这座祖屋很值钱。” “值多少钱?” 小芸说了个数字,念及张平安不会数数,她说:“如果你每天花十文钱,你要花十几年才能把钱全部花掉。” 张平安惊得瞪大眼睛:“好多钱!”自然而然地想到张家,“我们家的房子值多少钱?” “大约七八两银子?”小芸不确定,“不过,爹不会卖房子的。” “哼,房子迟早是我的!”张平安嘟囔。 姐弟俩经过一个上锁的房间,小芸介绍道:“这是书房,公子平时喜欢在里面读书写字。” 张平安推了推门,推不开,又拍了拍门:“里面有什么东西?” 走廊外,陈方济上完茅房回来,刚好把张平安的举动看在眼内,心生不悦。 这个张平安不懂礼貌,很讨人厌。 大家说他半夜拿刀砍二丫,莫非确有其事?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小芸卷起袖子进厨房忙活。 陈方济也进了厨房里,打算择菜,被张父一把拉住衣袖:“使不得!秀才公是贵人,怎么能做这种杂活!” “我得吃饭啊,不做饭我哪有饭吃?”陈方济早就不是第一次进厨房了。 “娘们的事让娘们来做,咱们是爷们,不进厨房!”张父沉声呵斥小芸,“大丫,我让你伺候秀才公,你指挥他干活?简直荒唐!” 他请陈方济原谅小芸:“……大丫不懂事,我是她爹,没教好她……” 不太高兴地,陈方济回到客厅里。 瞥见张母和张平安一个在发呆,一个在喝茶,都没有要进厨房帮忙的意思,陈方济更不高兴。 他指着厨房命令张平安:“你去给你姐姐打下手,她一个人做不来五个人的饭。” 张平安哪里乐意干活?登时要跟陈方济发作,被张父瞪来的凶恶眼神吓住,才不甘不愿地扯着张母去厨房,嚷道:“我们是客人,哪有客人干活的?我又不想做厨子,我进厨房发呆?” 在来陈家的路上,小芸讲过陈家的一些规矩,张家人都听入耳了。 比如,陈家很讲究,客人擅自帮忙干活,陈秀才会生气。 再如,陈秀才爱进厨房,大家私底下说他不想考科举,想去酒楼做厨子。 厨子哪有前途?陈秀才可是读书种子! 小芸请张父劝陈秀才,张父照做了。 现在陈方济把张平安赶进厨房,张父有心再劝,窥见他阴着脸,又开不了口。 还是别劝了,反正张平安就算住进厨房也不会去做厨子,秀才公爱进厨房他也是秀才公,不是厨子。 没多久,饭菜上桌,大家一起吃。 在路上被叮嘱不能贪吃的张平安看着肉菜,口水不断分泌。 陈方济看不过眼,请大家吃肉。 张平安马上伸筷子挟肉。 小芸也伸出筷子挟了一片肉,肉还没离开盘子,啪的一下张母的筷子就狠狠地打在她手上:“肉是你能吃的?那是男人吃的!”代替小芸向陈方济道歉,“大丫不懂事——” “啪!”陈方济撂了筷子,面色微寒,“小芸改名了,不叫大丫!我让她吃肉,她吃得下多少肉就能吃多少!” 张母缩了脖子,小声说:“她一个丫头,你这样惯着她……” 陈方济面色更冷:“丫头又怎样?丫头不是人?” 看了小芸被打得浮起一道红痕的手,他剜了一眼张母,拿出药油给小芸擦,后悔留宿张家人了。 天色见黑,小芸在书房里找到陈方济,期期艾艾:“三哥哥,我不去给他们铺床,他们会说你招待不周。” “由他们去,不碍事。”陈方济摸了摸她的头,“你做我的童养媳,好过跟着你爹娘。” 受伤的白狐被他放在书房里,他准备了食物和饮水,还用旧衣服做了一个窝。 他想用白狐哄小芸开心,它不知躲在何处,索性他给她讲笑话。 第二天,陈方济与小芸去县城。 白狐伤势未愈,被他放进透气的书箱里,它任由他安排。 但陈方济到了县城才发现,他把别人送的毛笔落下了。将小芸留在租住的院子,狐狸交给小芸招呼,陈方济匆匆回家。 他没有找到毛笔,装笔的盒子空荡荡,可他分明记得笔放在盒子里。 难道……? 毛笔丢不得,陈方济找到张父,问他是否看到毛笔。 张父说没看到。 “是真的没有看到,还是假的没有看到?”陈方济不耐烦,“我给书房上锁,你的儿子都想进去,我怀疑他拿了我的笔!” “他、他没这么大的胆子……”张父涨红了老脸,去问张平安。 身为张平安的爹,他一眼看出张平安心虚。 没一会儿,张父把毛笔交给陈方济,一个劲地道歉:“……笔是平安在地上捡的,他没有偷,真的没偷……” 这话怕是张父自己都不信。 确认笔完好,陈方济淡淡地说:“陈家私塾离你们家太远,万一张平安在上学路上出事,我担当不起,所以张平安还是找别的私塾吧。” 想到备受欺负的小芸,他警告张父:“以后别去找小芸!你们卖掉她,钱你们拿了,就不要惦记她了。反正你们不爱她,只想从她身上谋取好处!还有二丫……”厌恶地看着张父张母,“张平安那天晚上肯定拿刀砍二丫,你们包庇他,当心有报应!” 陈方济走出张家,便听到张父的怒吼:“你这丢人现眼的不孝子,没有一天是不惹事的!老子快被你气死了,不打得你屁股开花,老子不姓张!” 张平安挨了打,哭嚎声尖锐凄惨:“我恨你!你打我,我憎恨你!” 陈方济皱着眉快步离开。 在长着大枫树的三岔路口,陈方济擦了擦汗,放慢脚步。 夏天还没到,天气就这么热了。 “那秀才。”有人叫他。 陈方济闻声看去,在露天的社公祠前见到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高挑女子。她缠着红色抹额,身边站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有弓和箭。 “原来是东方将军!”陈方济走过去,面露疑惑,“将军怎么在这?” 东方荷珠不记得他姓什么了,指着社公祠:“你把社公叫出来,我有话要问社公。” 第15章 陈方济 却说陈方济病好后去书院读书,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叫陆仁。有一天,陆仁邀请陈方济等同窗上青楼,陈方济好奇花魁,便去了。 殊不知,陆仁大有问题。 他之所以邀请陈方济等人来青楼长见识,是因为他数天前在青楼找姑娘,被鬼缠上了。鬼想吃掉他,他用三寸不烂之舌劝得那只鬼暂时放过他,把陈方济等人骗来献给鬼。 若不是东方荷珠来得及时,陈方济绝对逃不出青楼鬼的指掌。 鬼会残忍地吃掉他! 他口才一般,可没有优秀到鬼都信服的程度!他也没有陆仁那么歹毒,为了活命,不惜推出无辜人替死。 东方荷珠是罗异司培养的精英玄衣卫,据说犯了大错,在鬼灾发生后被下放到小县城。人人惧怕的青楼鬼,在她面前就像猎物一样弱。 陈方济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东方荷珠的出场。 那时,青楼鬼悠然吃掉他的一口肉,吮吸他的伤口喝他的鲜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桌子上,万念俱灰,害怕到极点。 鬼的舌头在他的伤口上蠕动,用冰冷的手亵玩他的皮肤,骤然间一声轻响扎进房间,鬼的头已经被一支箭洞穿! 那箭镞从鬼的左眼刺入,从鬼的后脑穿出,鬼当场僵直了。 不一会儿,东方荷珠破门而入。 她就像从天而降的神,英姿飒爽,勇猛强悍。 中箭的鬼在她进来之前躲藏在阴影里,从屋顶扑下来偷袭她。可是她早有预料,鬼扑了下来,反而迎上东方荷珠的匕首,再次受伤。 随后一人一鬼在昏暗的房间里交手,陈方济被鬼挟持,鬼要求东方荷珠退走。 结果东方荷珠根本不谈判。 她在眨眼间接近鬼和陈方济,手中匕首噗地穿透了陈方济的胸膛,精准刺中躲在陈方济身后的鬼! 鬼就这样死了。 可怜的陈方济面对刺穿自己胸膛的匕首,吃力地抬起头,看到东方荷珠冷酷的脸,话也来不及说一句就失去意识。 他想问东方荷珠—— 你到底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杀鬼的? 遇到这种事,陈方济以为自己死定了。 不是被鬼吃掉,而是被东方荷珠无情地杀掉,相当冤。 但他找回了意识。 他没在胸膛上摸到伤口,也没有觉得疼痛、虚弱。解开衣服他才看到胸膛上有一道类似伤疤的痕迹,这伤疤像是画上去的,随着时间的过去淡化,直到消失不见。 被刺穿胸膛的记忆宛如一场噩梦。 后来陈方济没有见过东方荷珠。 他仍是书院的学子,只偶尔听说她的传闻。 人们说,她凶恶霸道,没有男人敢娶,二十几岁的老女人了,想嫁也嫁不出去。 又说她冷酷无情,因为她不同情死在青楼的陆仁等书生,认为他们活该。 陈方济听不得这些诋毁东方荷珠的言论,跟同窗发生过矛盾。 凶恶怎么了? 霸道怎么了? 她救了他可是事实,尽管他差点被她给吓死。 …… 从记忆中回神,陈方济面对社公祠,犯难地问:“将军,我怎么叫社公出来?” 东方荷珠的心情很不好:“拜他!秀才身上有文气,你拜他,他便当不了缩头乌龟。” 文气是什么东西? 有职衔的将军难道叫不出社公? 不,不对,社公不是愚夫愚妇们迷信,胡乱造的神吗? 满腹疑惑的陈方济老实地拜社公:“请社公出来,东方将军有话问你。” 社公祠没动静。 陈方济又想拜一下社公。 还没拜下去,一个气呼呼的小老头凭空出现,推得他一趔趄:“莫拜了!莫拜了!小神出来了!你这书生耳朵软,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蠢笨!野蛮!” 小老头白胡子白头发,其穿着打扮像个普通的乡下老地主,身体却是透明的。 他坐在社公祠上怒视东方荷珠:“老朽不想见你,你还逼迫老朽出来见你!亏你是个女人,满身血腥味,臭烘烘的……” “聒噪!”东方荷珠一脚踹在社公祠上。 哗啦一声,青砖黑瓦搭建的社公祠立时倒塌了三分之一。 看着碎砖碎瓦片,陈方济哆嗦了下,想起被匕首刺穿胸膛的恐怖体验。 不愧是女将军,脾气暴躁,一句废话也不说。 小老头的祠被毁了,不敢啰嗦,老老实实地站好:“将军,请、请息怒……” 东方荷珠亮出一块银牌:“我乃罗异司玄衣卫,奉朝廷之命来这里调查鬼灾的源头,还请社公配合。” 社公是土地神,没有谁能比社公更了解本地发生的大事小事。 从怀里取出一副女子肖像画,东方荷珠问社公:“这个女人你是否认识?” “梁娘子?”陈方济认出画中人,想到钩星收养了小芸的妹妹,忍不住插嘴,“梁娘子怎么会和鬼灾有关?” 钩星揭穿的神汉确实罪大恶极,死了不冤。 她还救了变成羊的人,可见她虽然性格古怪行事随心,本事是不差的,也有善心,不是恶毒女巫。 不知她会不会制作护身符? 陈方济想要护身符,免得哪天又撞鬼。 这个世界太危险太可怕,且不说肆虐永朝的鬼灾,神汉杀人炼鬼,青楼鬼差点就吃掉他,县城还有人亲眼见到掏心的鬼新娘…… 仿佛凡人每多活一天都是走大运。 东方荷珠无视陈方济的询问,社公也没有理会他。 一人一神交流许久,东方荷珠问出最后的问题:“杨阿喜让马招弟扔掉女婴,你可知道女婴的尸骨在哪?” 社公说:“地上没有尸骨,地下也没有,水里有没有我不知道。” 把陈方济扯到马背上,东方荷珠策马去河边找河神。 河神普普通通的,如村子里劳作的妇人。 无需东方荷珠请她,不必陈方济拜她,她主动浮上水面,向两人问好:“那个孩子不在水里,我看到梁娘子抱着女婴来河边,马招弟跟随左右,她们抢了鱼鹰抓的两条鱼……” 两只鱼鹰飞来,落在河边的树枝上,似乎想请东方荷珠为它们要回两条鱼。 谢过河神,东方荷珠进了村子。 她先去找杨阿喜等村民问话,再去见钩星:“你养的女婴是杨阿喜生的,梁娘子,你为何说她是你的亲生孩子?” 东方荷珠客客气气的,钩星以同样的客气对待她:“我从来没有说过孩子是我生的。” “……孩子你养得很好。”东方荷珠看到屋里的梁稚玉和梁照梁雅,冷硬的面色柔和了一点儿,很快又恢复严肃,“梁娘子对鬼灾有何看法?” 她盯着钩星。 陈方济也在盯钩星。 他是个孝顺儿子,爹娘死于鬼灾,他迫切知道鬼灾的真相。 “死的不是我,鬼不害我,我能有什么看法?”钩星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我回答了将军的问题,也请将军回答我——死在鬼灾里的人,是否都亲手杀死女儿?” “这只是一个未证实的猜测……”陈方济说道。 他目光投向东方荷珠:“梁娘子的疑惑,也是小生的疑惑!将军大人,我爹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孩子,我娘时常念叨着生一个妹妹,我相信我爹娘不可能亲手杀死女儿!” 朝廷从未回答鬼灾席卷大地的原因,只是禁止父母杀死女儿,除了一句“违者后果自负”便没有别的惩罚。 被钩星和陈方济注视着,东方荷珠挪开眼,看向院子旁的菜地。 前段时间播种的瓜苗长了起来,绿油油的缠着架子。 菜地被篱笆围着,几只鸡在篱笆下找食。 如此清新美好的田园景致,东方荷珠从前很喜欢,现在的她只会想—— 菜园埋过幼小的尸骨吗? 种菜的人杀过女儿吗? 浇灌蔬菜庄稼的肥料混过血肉吗? 东方荷珠收回目光,看向等待答案的钩星和陈方济二人,说:“据我所知,在鬼灾中死去的人绝大部分杀过女儿,系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可怜!” “啪!啪!啪!”钩星鼓掌,笑吟吟地赞道,“死得好!牲畜都不会杀女儿留儿子,人不如牲畜,死了干净!” “这不可能!”陈方济脸上白得找不到一丝血色,喃喃自语,“不可能!我三代单传,我从来没有姐妹,我娘想生一个女儿!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想握住东方荷珠的手,她避开了,他用力地攥紧了她的衣袖,惶然道:“东方将军,你仔细想,你是不是弄错了!” “本将军不会弄错。”东方荷珠夺回衣袖,“你不相信,可以去查。” 陈方济说不出话。 他缓缓地摇头,脸色变了又变。 那些沉进记忆深处的东西重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娘在他五六岁时大过肚子,想起他午夜惊醒,啼哭不止。爹娘怀疑他被鬼拘了魂魄去,依稀提到他有一个早死的姐姐,去找神汉求了一道镇压鬼的符…… 爹娘真的喜欢女儿吗? 不,他们不喜欢! 小芸那么乖,爹娘把她当丫鬟使唤,没有一点儿温情。 他也是。 爹娘有罪,他从来不无辜! 冷汗湿透了贴身的衣裳,陈方济的脸越发苍白,眉宇间黑气缭绕不散,仿佛死人。 他感到浑身冰冷僵硬,四肢似乎失去知觉。 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他的大脑,或许那声音从未离开他:“……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本一体……” 一体? 陈方济无法苟同。 他不会心安理得地奴役小芸,不会认为爹娘永远正确。 他真心把小芸当成妹妹,真心救白狐,真心感谢东方荷珠救他性命。 他,陈方济,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然而他摆脱不了身体里的“他”,“他”控制了他,转身离开。 装着笔的盒子仓促中掉下来,“他”没有捡。 “他”想逃跑。 而他陈方济淹没在冰冷气息中,意识在一点点地被吞噬。 只是“他”才跑出几步,就有什么东西穿透冰冷气息,让陈方济听到清脆的,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童声:“你的东西掉了!” 破空声从身后袭来,是飞来的笔盒,正好砸在“他”身上。 “他”如遭重击,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 抱着孩子的钩星赫然站在“他”面前,将“他”制住,一只小手随之按住“他”的额头,充满四肢百骸的冰冷气息如决堤洪水从额头涌向小手。 被冰冷气息淹没的陈方济连忙努力维持神智,一边设法控制身体,一边本能地撕咬“他”的意识。 他绝不和泯灭了人性的恶鬼一体! 等到陈方济重新控制住身体,他犹如从冰水里爬出,浑身冰冷僵硬,上下牙打架,眉毛鬓角甚至结了一层白霜。 那股邪恶的冰冷气息已经消失,按住他额头的小手也离开了,小手主人正是钩星抱着的女婴。 东方荷珠把他拎起,放在一张椅子上。 小芸的妹妹递给他一杯热乎乎的茶,他捧着水杯暖手,晒着太阳,想烤火。 “你鬼上身了,鬼的阴气浸染你的身体。 “这不要紧,梁娘子把你身体里的阴气都驱除了,不会有后患。 “那只鬼藏得极隐蔽,当着我的面抢了你的身体跑掉,我都没有发现。 “好在梁娘子感知敏锐……” 东方荷珠解释道。 陈方济喝了水,胃暖洋洋的,身上也有了温度。 钩星说:“之前我见过陈方济两次,两次他都没有不妥。” “大概是鬼附身他,现在才出来作祟。”东方荷珠分析道,“鬼可能受到了刺激,它莫非和鬼灾有关?” “也许是陈方济被刺激,唤醒了沉睡的鬼。”钩星看陈方济,“你何时被鬼附身的?” “不知道。”陈方济说,“我身体里的鬼说他是我,要我和他融合,我拒绝了。” 停顿了一下,他把话说下去:“从前我冷漠对待小芸,应该是受到鬼影响,鬼纠缠了我很久很久,有时我做梦会被它蛊惑……” 东方荷珠没怀疑:“附身你的鬼,梁娘子说死了。鉴于此鬼善于隐藏,待会儿你跟我回罗异司做个检查。” 陈方济没意见:“求之不得!不过,刚才我好像咬了鬼,不会有不好的后果吧?” “现在你看着没毛病,别的回到司里再说。”东方荷珠会对付妖鬼,别的她不怎么了解。 “谢谢,请再给我一杯茶。”陈方济把杯子还给梁雅,无意中注意到钩星看他的眼神含着探究。 揉了揉眼睛,陈方济没有与钩星对视。 钩星的孩子坐在她的腿上观察他,小姑娘脸颊微鼓,噘着小嘴,很不高兴的样子,像是被他抢走喜欢的玩具。 他对小姑娘笑了笑:“会说话吗?你真可爱。” 小姑娘说:“你真难看。” 陈方济:“……” 梁雅端来热茶给陈方济喝,不满地说道:“妹妹,你这样讲话别人会生气。” “别人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梁稚玉从钩星腿上滑下,瞪着陈方济,“哼!钩星救了你,你得给钱!” 刚才抽奖游戏吸到一点陈方济身上的能量,她冲出来,最后得到的能量仅有一小半,其余的消失在陈方济的身体里。 毫无疑问,陈方济心里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不然他怎会抢能量? 第16章 天地无眼 “救命之恩重如山,不能用钱衡量。”陈方济郑重地说,“梁娘子,以后您有用到小生的地方,尽管吩咐,小生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任凭梁娘子驱策。” “给钱就够了。”钩星和梁稚玉心意相通,“我要的钱不多,十两银子即可。” “呃……”陈方济囊中羞涩,忍着尴尬说道,“请梁娘子宽限几日。” 遵从梁稚玉传递的意思,钩星含笑说:“宽限一天你多给十文,宽限两天你多给二十文,三天三十文,如此类推。” 东方荷珠笑出声:“你看着不穷。” 钩星说:“家里孩子多,还有一个老人,钱不经花。” 东方荷珠来找钩星的目的,是调查鬼灾的来源,不是聊天。 她凝视钩星:“鬼灾怎么来的,你知道多少?” “我觉得这是报应。”钩星发表看法,“二十年前,村民认为一个女人不守妇道,逼得她投河自尽。结果她溺亡三天后,神将下凡,册封她河神之位,逼迫她自尽的人悉数折寿。” 见过河神的陈方济顿时看向小河,河岸翠绿,河水清澈,在阳光下泛起了粼粼波光。河上空有燕子飞来飞去捉虫子,它们黑背白肚,矫健轻灵。 一只燕子从河面飞过来,吱吱喳喳地叫唤,陈方济才注意到屋檐下有个搭建了一点点的燕子窝。 梁稚玉抬起头,认真观察燕子。 燕子把叼来的泥糊在窝上,飞走了。 “苍天有眼。”钩星讲出推论,“世人害死女儿,鬼灾就是天睁眼,意在肃清世人残害女儿的歹毒习俗。” “……说得有道理。”东方荷珠拍手,“但我要的是真凭实据,不是猜测。” “找证据不应该找我,我不了解鬼灾的来源。”钩星是真的不知道女怨如何诞生。 临近中午,姑婆煮饭做菜。 香味飘出了厨房,让奔波一上午的东方荷珠和陈方济饿得肚子咕咕叫。 陈方济告辞了。 东方荷珠问清楚慧秀和尚的住处,想去蹭一顿饭,孰料慧秀和尚闭门不出,叫他也没有应。 邻居说慧秀一上午没出门,昨天他被扶着回来,受伤了。 砰的一声东方荷珠踹开房门,在地上找到高烧不退的慧秀和尚,连忙带他找郎中。 他病得太重,郎中不敢看病开药,怕治死人。 东方荷珠骂了郎中,带慧秀去镇上看病。 及慧秀和尚醒来,屋里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驱不散黑暗。 “你一天没吃,垫垫肚子。”东方荷珠端来清粥小菜。 待他吃完,东方荷珠问:“梁娘子伤了你?” 慧秀没承认,习惯性地摩挲戴在手腕的佛珠手链,摸了个空才想起手链被钩星拿走了。 “她对你下手这么重!没个分寸!”东方荷珠想到残疾的矮胖男子,动了真怒,“你在大夫这里养伤,我去会会她!” 不待慧秀挽留,女将军风一样刮了出去,连夜去找钩星。 …… 来找茬的东方荷珠踹坏了门,吵醒好梦正酣的梁稚玉一家,钩星出去揍她。 连钩星不是人都看不出的东方荷珠,注定不敌钩星。 翻了个身,梁稚玉继续睡。 睡着睡着她睁开眼,觉得不对劲。 钩星还在屋子外面揍东方荷珠,房间里却冒出一个黑衣蒙面人,他身材高壮,气息收敛得极好。 看到梁稚玉,黑衣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让她保持安静。 然后他一口气朝她吹来—— 守在梁稚玉身边的猫晕乎乎地睡着了。 梁稚玉迟钝了两秒,闭目装睡,想看看这家伙有何企图。 蒙面人把她抱起,迅速消失在昏暗夜色中。 他钻进山里,把梁稚玉放在一个山洞内,点亮了蜡烛,拿起剪刀剪纸人。 细微的剪纸声很清晰,梁稚玉不懂蒙面人的操作。 她能感觉到钩星正在快速地接近她,是提前动手呢还是等钩星来救? 山洞看起来是蒙面人的据点,有食物饮水和生活用品等物,颜料和笔当然不缺。蒙面人调了颜料,拿起笔,给纸人描画眉眼,再吹口气。 纸人飘了起来,落在地上,化作女婢:“主人。” 蒙面人道:“照顾好孩子,她哭闹,你就让她吃药。” 指了药的存放位置,又叮嘱了纸人几句,黑衣蒙面人走出山洞,被赶到的钩星和东方荷珠逮了个正着。 不假思索地,蒙面人掐法术逃跑。 山洞里,纸人变了脸,双手掐向梁稚玉的脖子。 瞬间,纸人被念力尖刺撕碎。 钩星一剑破了黑衣蒙面人的逃跑法术,将他留下,东方荷珠弯弓,恨声道:“王八蛋!害我被误会!我弄死你!” “嗖!嗖!嗖!” 三箭同时射出来,蒙面人使出一套东方荷珠眼熟的步法,竭力躲避。 他的肩膀中了一箭,并不致命,面巾被箭带走,露出了真容,是一个陌生人。 最后一箭被他侥幸躲开。 不等他松口气,钩星逼近他,在他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脸。 “你是!” 看清这个偷孩子的贼,东方荷珠手指一抖,箭射歪了,锋利箭镞擦过贼的俊俏脸庞,留下一道流血的伤。 下一箭紧接其后,穿透贼的大腿,留下一个血洞。 趁此机会,钩星一道法术锁住贼的修为,将他踢倒在地,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我的孩子在哪!” 东方荷珠跑了上前,气愤地道:“慧秀!你居然算计我!你发什么疯癫!” 蒙面贼是慧秀。 此时他应该躺在镇上的医馆里休息,不应该趁着东方荷珠缠住钩星,跑去偷孩子。 啪啪几巴掌,东方荷珠将慧秀打成面部肿胀的猪头:“耍我好玩是吧!当我是傻子,老娘不揍死你!” 被钩星踏断胸骨,又挨了东方荷珠的巴掌,逃是很难逃得掉了。慧秀咧开满是血的嘴,声音嘶哑:“来迟了你们,孩子我把她掐死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休想得到!我看中她,她没生下来,我就看中她,要是——” “害了我孩子,去死吧你!” 钩星一剑劈开慧秀的头,打破山洞外的禁制闯进去救人。 红的血、白的脑浆撒出来,慧秀的表情不再变了。 他的脸上充满愕然、不敢置信、惊恐,完全料不到钩星下手如此干脆,丝毫不好奇他为何看中尚是胎儿的梁稚玉、为何他会法术、他是否有同伴…… “蠢材。”东方荷珠叹气,为死不瞑目的慧秀合了眼,“你肯定没见过带崽的禽兽,母鸡都敢为了小鸡崽勇斗老鹰,何况……” 想说“何况人”的东方荷珠没有说下去。 护崽的母鸡令她肃然起敬,扔掉女儿的杨阿喜让她萌生杀意。 东方荷珠走进山洞,钩星抱起梁稚玉,说:“孩子没事。” “没事就好。”东方荷珠打量山洞,“慧秀可能有同伙,他一个人置办这么多的家当可不轻松。” “再多同伙我也能一剑解决。”钩星强大而自信,“你不妨深入调查慧秀,他在我的孩子出生前就看上她,未必和蔓延的鬼灾无关系。” 钩星带梁稚玉回家睡觉。 东方荷珠检查了山洞,用秘法封锁山洞,将慧秀的尸体送回罗异司。 在路上她进了慧秀看病的医馆。 病床上无人,一个相貌与慧秀一模一样的彩色纸人躺在枕头上,吓坏了守夜的学徒。 如东方荷珠所料,罗异司对慧秀的死感到震怒:“我们罗异司的人,梁钩星说杀就杀!她以为我们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质问东方荷珠为何不阻止钩星杀慧秀。 东方荷珠耸肩:“钩星不弱于我,她要动手,我如何拦得住?慧秀欠下的医药费是我为他垫了钱,慧秀的尸体是我不怕苦不怕累带回来,我还被打伤了……” 上司不想听她要钱:“你即刻带人去抓梁钩星!” 东方荷珠说:“我有伤在身你聋了没听到?要抓人你去,我得养伤,没空!” 言罢,她回去休息了。 上司脸色阴沉:“这个老女人!仗着武功高处处与我作对!” 县城罗异司最强的人非东方荷珠莫属,她在州府都是第一流高手。 她说斗不过钩星,实力不错的龙嘉荣也说斗不过,上司安排了一队人去抓钩星。那队人鼻青脸肿地回来了,每一个都被打折腿,气得骂上司害他们。 没办法,上司请求州府派人来处理钩星。 不过,州府的人还没来,一灯寺的僧人来了。 慧秀出身于一灯寺,僧人们要带他走,还要找劈死慧秀的钩星较量一二。 听闻上司和一灯寺僧人去抓钩星,东方荷珠问:“来的是哪个臭和尚?” 她忙于调查慧秀的过去及其可能存在的同伙,无暇关注其它。 龙嘉荣说:“知能。” 东方荷珠霍然站起来:“那个碰不得的炮仗死秃驴!他定然要跟钩星打得你死我活才罢手!” 二人匆匆地走出县罗异司,准备去见钩星,在街上碰到不醉道人。 此老道恍恍惚惚,似喝醉了酒神志不清,偏偏身上没酒味,对东方荷珠二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知能叫梁娘子打得半死,刚才被抬回来疗伤了!咱们的上司也让梁娘子打断双手双脚!” “什么!”二人都吓了一跳。 龙嘉荣叫道:“知能可是成名几十年的高手!” 不醉道人拿起葫芦喝酒,呵呵笑:“成名几十年又怎样?还不是输在那女人手里!她隐藏如此之深,鬼灾不是她搞的,我戒酒!” “你咋不说你砍了脑袋当酒杯?”东方荷珠嗤笑,“无凭无证的你污蔑钩星,你猜猜她知道了会怎么对你?” 不醉道人一下子酒醒了,连声恳求她不要告状。 …… 天气越发暖和,水田里插上了秧苗,屋檐下筑巢的燕子孵出几只小燕子,天天张着嘴问大燕子要吃的。 猫蹲在地上仰视鸟巢,蠢蠢欲动。 清风吹拂,风铃发出悦耳声音,猫被转移了注意力,跳起来够风铃。 屋里的人在说话,不一会儿,梁照和梁雅手挽手,拿着菜篮出来,要跟姑婆去菜地除草除虫采菜。 除了家附近的菜地,别的地方也有菜地,还有养鱼的池塘,时不时的要给鱼喂草料。 想把风铃扯下来的狸花猫竖起尾巴走到一边,对两个女孩喵喵的叫了几声。 “喵喵也要去菜地玩呢。”梁照扭头,“妹妹,你去不去?” 低头逗猫的梁雅噘嘴:“妹妹不会去的。” 她很快听到梁稚玉挑衅的声音:“不去?我偏要去。” 梁雅直起腰,嫌弃地道:“你走路慢,我才不要等你!” “没事,”梁照牵住梁稚玉的手,“妹妹,我会陪你慢慢走。” 梁雅更不高兴,气呼呼地走到最前面,认为梁稚玉抢走她的好朋友。 去菜地要经过张家和马家,梁雅才从张家门口过去,屋里传出张父的怒骂声:“孽障又偷我钱!不打你是不行了,别跑!” 张平安跑了出来,很快被张父追上,挨了一顿打,他被打得求饶。 张父骂他,他看见梁雅,那眼神嫉妒怨恨,像是要活活撕碎她。 今时的梁雅不同往日,用力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再看她也会打他! 村里村外的男孩们为了学到武功,隔三差五跑来挑战。梁照他们打不过,每次挑战每次输,梁雅和马丹丹等女孩被他们找茬,双方打了一场群架。 梁雅是打了群架才晓得,为何梁照说“拳头就是真道理”,因为拳头讲道理太爽了。 去他的女孩子要乖!去他的女孩子打架没人敢娶! 张平安欺软怕硬,挪开了目光。 他被带回家,哭嚎呼救声、咒骂声又传出来,这回打他的是张母。 “姑婆。”梁雅凑近老太太,“我和他们断绝关系之后,张平安好像常常挨打,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很疼爱张平安。” “从前有你给他挡着。”姑婆说,“有的人养孩子,会把孩子当成奴才,想打打,想骂骂,孩子不让打骂就是不孝。” “幸好我和姐姐都跟他们断绝关系了!”梁雅轻快地说道。 上午过半,她们提着新鲜蔬菜回家,为午饭做准备。 梁稚玉径直进屋,问钩星:“什么事?” 钩星递给她一封信。 来信是东方荷珠写的,说罗异司有奇士沟通地府的判官,发现死于鬼灾的人死得极彻底,就连灵魂也消散在天地之间,无法去地府投胎转世。 此事震动地府,地府正在商议着对付鬼灾,并着手调查鬼灾发生的原因。 东方荷珠还在信上写到出没于夜晚的鬼新娘,说鬼新娘害了许多人,已惊动罗异司,询问钩星有何解决方法。 “啧。”梁稚玉把信放下,“地府明知世人杀女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漠然处之。如今鬼灾来了,地府动弹起来了,跟朝廷一个样。” 她看向屋顶:“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地倘若长了眼睛,世间的女儿不会冤死,河神不必以死证清白。” 天睁眼这种愚弄世人的屁话,谁信谁傻。 第17章 孝 “方才马姐来了,送了牛肉给我们。”钩星知晓梁稚玉不惧地府对鬼灾的调查,看着她的小嘴,促狭一笑,“你的牙齿没长齐,怕是吃不了牛肉。” “讨厌!”梁稚玉跺脚,气鼓鼓,“我超级想吃牛肉丸子来着!” “我也想吃,我这就去做丸子。”钩星悠然道。 这天,除了梁稚玉,全家人都吃到美味的牛肉丸子,包括狸花猫。来识字习武的马丹丹等女孩也分到了几颗牛肉丸子。 宋飞燕没得尝鲜,听马丹丹说牛肉丸子好吃,来请教钩星肉丸子的做法,隔了两日又送来一盘猪肉丸子作谢礼。 村子里敢和钩星来往的人不多,她算一个,有时她会跟钩星拉家常。 “从去年到今年,粮食、肉价格低了,大家好像有钱了。今儿一早我去镇上,差一点没买到猪肉。” “因为人少了。” “人少了?”宋飞燕听不懂。 “鬼灾里死了不少人,粮食剩余,猪肉、钱等东西也剩余,大家过得比从前好。”钩星慢条斯理地说,“村子里多了无人居住的房屋,一些田地荒废,这跟粮价降低、大家有钱是同一件事。” 宋飞燕默然,淡忘的恐惧涌上心头。 谁没几个认识的人死在鬼灾里?谁不怕鬼灾降临在自己头上? 不过,钩星说得对,马老头如果不死,她岂能高高兴兴地吃猪肉? 父母在,不分家。马老头当家时,私房钱不能存,对马老头要毕恭毕敬,稍有出格的行为就被挑刺…… 宋飞燕其实乐见马老头死了,只是碍于马老大孝顺,真心话她不敢说出口。 “带着丹丹回家去吧。”钩星端起茶杯,“待会儿会下雨。” “好的,再见。”宋飞燕拿着盘子站起来,招呼女儿,“丹丹,走了。” 走出梁家,母女俩仰起头。 天上云层密布,雨点落下来,在她们脸上留下湿润的水渍。 阴雨天持续了许久,等到太阳出来,已是三五天后。田间地里的杂草喝足水,长得特别茂盛,让种庄稼的人们生气。 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宋飞燕伸了个懒腰,洗净四个鸡蛋放在粥里煮。 马老大一早就去砍了竹子,正在院子里削竹篾,打算制作篮子、箩筐等竹器卖钱。 “还没吃早餐?”杨阿喜背着儿子回来,“我去了鱼塘,又去田间转了一圈,你们还饿着肚子,真是够懒的。” “行了,晓得你最勤快。”宋飞燕道,“天天忙来忙去没得空,累死累活,连鸡蛋都不舍得吃一个。” 妯娌俩吵了几句,不欢而散。 两个村民从马家门口经过,说到张家。 “也不晓得他们去哪了,门锁着,我路过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我没闻到血腥味,倒是听到里面好像有人用指甲挠门板,咯吱咯吱,吓死个人了!” 宋飞燕听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出事了吧?张平安那小崽子半夜爬起来,拿刀砍他妹妹,歹毒得很!” 没人说话了,大家都看向张家,心里毛毛的。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惨叫从张家传来:“死人啦!救命!闹鬼啦!” “嘶!真出事了!”宋飞燕一把拉住两个刚起床的孩子,朝钩星家里狂奔。马老大等人跟在她身后,唯恐被张家的鬼找上。 十里八乡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钩星的家。 雨后的地面被水泡得软烂,梁稚玉跟着钩星出门,没走几步就要钩星抱。她不想弄脏弄湿鞋子和衣服。 钩星把她抱起,带着梁雅和宋飞燕等许多人来到张家门口。 屋里没有挠门板声,铜锁挂在门上,周围静悄悄的。 观察张家门前的地面,钩星指着其中几个小孩的脚印说:“这是清晨踩出来的,离开张家的估计只有张平安一个……”目光一顿,“这里有血。” 人们凑上来,都看到脚印和血,一时议论纷纷。 有人提着斧子来:“让我把锁劈了!” 少顷,锁被破坏了,门打开。 浑身血淋淋的张母映入大家的眼帘,她倒在门后,七八道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不知是死是活。 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从房间门口伸到她身下,不难想象,身受重伤的她一点点地爬到门口。村民听到的咯吱咯吱声是她挠门板,试图求救,可她那时已经虚弱得连救命都说不出。 “她还活着。”钩星说。 在房间的床上,钩星找到张父冰冷的尸体,根据证据,她还原了作案过程: “大约三个时辰前,张平安趁爹娘睡着,率先用柴刀砍伤他爹,再砍了他娘一刀,然后砍死他爹,重伤他娘…… “在两个时辰前,张平安锁门逃离……” 地上丢着一把染血的柴刀,刀柄上有张平安留下的血手印。 他行凶后搜刮了家里的所有财物,箱子柜子被打开,杂物丢了一地。 张母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馆医治。 村民们得到钩星的指点,抓住逃往县城的张平安,将他送去衙门,交给官府。 此案引起了许多议论。 大家唾弃张平安,又说张父张母把张平安逼得太紧,才会导致他弑亲。 过去张平安差点砍死妹妹的事被传开,人们都说梁雅运气好,不然她早就沦为冤魂了。 陈方济也听说此案,心有余悸地与小芸感叹:“那天我们留宿他,晚上睡觉没锁门,没让他半夜砍死了真是咱们命大!” 得知案件详情,小芸怔住了,泪水落下来:“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平安他怎么会半夜爬起来砍杀爹娘!一定是弄错了,爹娘对平安那样好,平安是爹娘的心尖子……” 她反复强调张平安受宠爱,反复说爹娘对张平安好,希望陈方济告诉她,张平安没有砍杀爹娘。 “唉!”陈方济叹气,给她擦泪。 他可怜小芸,说:“无论你接受与否,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不能改变。你爹娘和张平安不值得你哭泣。张平安是你爹娘养出来的,他半夜拿刀去砍梁雅,你爹娘不教训他,被张平安砍就是报应……” 对,报应! 小芸双手捂脸,头埋得很低,呜咽声细细的,不敢被陈方济发现她在忍笑。 没爹真是太好了! 爹娘被张平安砍死砍伤真是太好了,活该啊哈哈哈! 如今他们终于知道谁才是最好的孩子了,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哈哈哈哈! 听说人死了会变鬼,爹会痛苦得流下血泪吗? 哈哈哈,想看爹流血泪! 忍笑忍得太辛苦,小芸抢过陈方济的手帕跑进房间里,砰的一声狠狠关上房门。 陈方济以为小芸伤心得情绪崩溃,到了天黑他才敲门:“小芸,人死不能复生。你爹去世了,你娘还活着,明天我请假陪你去探望她。” “嗯。”小芸的声音闷闷的,似乎还在悲伤痛苦。 且说张母,虽然钩星没有为她医治,可她身上的伤口看似狰狞恐怖,实则不致命。 醒来后她看到小芸,泪流不止,伤心欲绝。 “呜呜,娘,你活着真是太好了!”小芸哭得双眼红肿,紧紧握着张母的手,似乎比张母更害怕。 她留在医馆里,衣不解带地照顾张母,祈求神佛保佑张母好起来。 凡是见到小芸照顾张母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说小芸孝顺的。 一些书生来探望张母,均被孝顺的小芸感动,纷纷写诗称赞她品行高洁,是一等一的孝女。 知道小芸是童养媳的人对陈方济说:“你若是娶她,应该让她做你的正妻,敬重她!你若是把她当成妹妹,应该为她准备一份嫁妆,找个信得过的可靠妹夫,千万不能误了她!” 不说陈方济对此有何感想,小芸出名了,有人肯定她,也有人指责她:“你算什么孝女!张平安是你弟弟,你作为长姐,没教会他孝顺父母,该当何罪!……” 小芸的泪滚下来,伤心地啜泣:“你说得对,我根本不是孝女!虽然我七岁就去陈家做童养媳,可我应该经常回家孝顺爹娘,应该教平安孝顺!我太后悔太懊恼了,我愿替我爹死,愿替我娘受伤,愿为平安受罚!平安没有错,错的是我,都是我……” 哭罢,她跪下请求大家照顾张母,执意去县衙替弟弟张平安坐牢,砍头她也愿意。 “你这女子……”指责她的中年书生动容了,“罢了,念在你有心悔过,我送你去县衙,向县官求情。” 众书生皆陪小芸去县衙,他们有的赞同惩罚小芸,有的怜惜她。 见了县官,小芸哭着说出请求,书生们各抒己见。 县官赞了小芸孝顺,说什么也不惩罚她,还赏了她银子,派人送她回医馆照顾张母。 在路上,中年书生写了一篇文章。 他痛斥不孝子张平安,说小芸虽然孝却未尽到做姐姐的责任,又批判二丫不孝,是张平安杀爹伤母案罪孽最深的人。 …… 梁雅亲眼看到张父的尸体,又亲眼看到浑身伤的张母,做了好些天噩梦。 她不再缠着梁照、姑婆、钩星陪她入睡了,她要把房间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还要在枕头下藏刀才睡得着。 醒着时,她习武更积极更专心,丝毫不敢懈怠。 梁照没有太多改变。 但马丹丹等人习武也比从前努力,就连宋飞燕都跑来学功夫。 张平安是哥哥,是弟弟,也是儿子。 这世道谁没兄弟?谁成亲后不生儿子? 掌握几招保命手段是没错的。 也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比如杨阿喜,她嘲笑宋飞燕:“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小孩蹦蹦跳跳,不害臊!” 宋飞燕瞥了一眼她的宝贝儿子:“人家钩星养的女儿能走能跳聪明伶俐,你养了个天天吃喝拉撒的呆瓜,确实要从小攒彩礼钱。毕竟,好男不吃分家饭,你这儿子一看就是吃分家饭的。” 杨阿喜暴怒,撂下儿子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宋飞燕!我跟你没完!” 她要扯宋飞燕的头发,扇宋飞燕的脸,却被宋飞燕抓住手,一招摔在地上,还被讥笑:“我跟小孩蹦蹦跳跳就把你摔了,你害臊吗?” 门外走过一个中年书生,看到妯娌打架,摇摇头:“妇人当贞静幽闲,如此撒泼放刁,成何体统!” 夕阳照耀,万物皆有影子,唯独书生脚下找不到影子。 马老大挑着没能卖掉的竹器回来,一双小儿女跟在他身边。 耳朵灵的马丹丹听到叱骂声,连忙说:“爹!二婶又跟娘吵架了!” “又?”中年书生闻声看向马老大,掏出一支笔,在空气中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空气不是纸张木板,按说书生是留不下字的,可他的笔下却出现一个个墨字,全部飞向马老大。 “你在做什么?”马丹丹注意到书生,大喊道,“爹,小心!” “当然是做了该做的事。”书生傲然说道。 一介凡人马老大,岂能挡住他的字?眨眼间那几个墨字就像刺青印在马老大身上,钻进皮肉深处消失不见。 “我这是……”马老大懵乎乎地摸了摸墨字消失的位置,看着中年书生,“你……” “蠢物,还不去管教你妻子,重振夫纲!”中年书生沉声喝道。 马老大登时浑身一震:“是!” 墨字在他脸上若隐若现,他丢掉挑着的诸多竹器,提着扁担闯进院子,似一头愤怒的牛在嘶声咆哮:“宋氏!你一个女人居然跟别人打架?你怎么做我老婆的?你怎么做娘的?” 扬起手里的扁担,马老大就往宋飞燕身上打,眼神恶狠狠,仿佛她是仇人。 见他一改平日的温和老实,变得陌生,宋飞燕惊道:“你发什么疯!”料到是中年书生对马老大动手脚,她敏捷地躲开打来的扁担,一边找武器一边叫,“快找梁娘子!” “哇——”杨阿喜的儿子号啕大哭。 杨阿喜连忙抱起儿子,避到一边,旁观宋飞燕拿起棍子跟马老大周旋,笑道:“宋飞燕你不是很得意吗?这下你男人打你,让你懒,让你狂……” 她不觉得马老大不正常,只觉得心中痛快。 凭什么她嫁的马大力常常打她,宋飞燕嫁的马老大不爱打老婆? 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马老大也该打老婆才是,最好打得比马大力更凶更狠,叫宋飞燕天天愁眉苦脸。 在杨阿喜背后,中年书生又掏出了毛笔,刷刷刷几个字:“夫为妻纲,你夫不在,你当从子!” 成形的墨字如蝗虫落在杨阿喜怀里的儿子脸上,杨阿喜不曾察觉,兴奋地冲马老大道:“用力打!老婆不打不听话,大力都懂的道理,你这当哥哥的咋不懂?” 她的儿子不哭了,揪住她的衣裳。 “干嘛?”她低头看,儿子一拳打中她的脸。 这一拳很用力,杨阿喜痛得哀叫一声,条件反射地甩开儿子,捂着流血的鼻子呜呜哭:“冤孽!我是你老娘你还打我!” 抓起落在草堆上的儿子,她一巴掌扇下去,气愤地道:“老娘你也打!” 不满一岁的儿子能有多少力气?中年书生纵是给了他墨字,他也斗不过杨阿喜。 听到小男孩的哭嚎,中年书生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道:“这泼妇这么凶悍,儿子也下得手,枉为人母!” 第18章 读书 “臭小子!老娘怀胎十月生下你,是让你打老娘的?”杨阿喜掀开襁褓,对准儿子的屁股就是一顿打,“你爹被鬼害死了,老娘辛苦养你,天天背着你耕田种地,连鸡蛋都不舍得吃,为的还不是你!” 她生的儿子必须听话,不听话就打到听话为止。 读书人说她要夫死从子? 呸!儿子是她生的她养的,只有他从她这个老娘,没有老娘从儿子! 男孩哭得厉害,宋飞燕分心看,险些让马老大的扁担打中。 “你疯够了没有?”宋飞燕也恼了,丢掉棍子夺了扁担,把学来的功夫用在马老大身上。 那些招式她其实记得不够牢,也没实战过。现在她跟马老大打,越打越顺手,不懂功夫的马老大打不过她。 挨了打,马老大仿佛找回了神智,边躲边求饶:“别打了,飞燕别打了……” 宋飞燕冷笑:“刚才我让你停手你咋不停手?” 往他手脚上打了几下,她瞧着他正常了,才收了手:“刚才你鬼上身?” “我……”马老大要答,却见中年秀才又在空气中写字,那些字正朝着宋飞燕飞来,想也不想就扑过去,“小心!” 以为他又发疯,宋飞燕一下子跳开,摆出战斗的姿势。 扁担在她手中上扬,恰到好处地扫中空中的墨字,将墨字吸附掉。 宋飞燕对此一无所知,注意到马老大在看她身后,她才回头:“怎么了?” 拿着笔站在院子外的中年书生、扁担上的墨字被她纳入视野内,她眉头一跳,盯住中年书生:“你害了我男人,还想害我?” 中年书生给她墨字不是存心害她,他想利用她教训杨阿喜,毕竟马老大教训弟媳杨阿喜不像话。 他不屑于回答泼妇宋飞燕,提起笔又要写字。 宋飞燕骂道:“妖人!” 三步并作两步,她在墨字成形前接近中年书生,一扁担戳向他的脸。 马老大捡起棍子,跟着老婆去打人。 他可没忘记中年书生写的字钻进他身体,他就把老婆当仇人,被老婆痛打。 那边杨阿喜放下儿子,听得妖人二字,气道:“我儿子打我难道是妖人暗中使坏?肯定是!我儿子这么乖,怎会打我!” 撸起袖子,杨阿喜抄起竹竿,追出去打人。 及钩星和梁稚玉带着马丹丹兄妹出现,马家门口的打骂声、求饶声、哭嚎声吸引了许多村民围观,中年书生被打得显露鬼魂身份,满地打滚躲避攻击。 村正抱着手看热闹:“这家伙眼熟,看着像隔壁村死了好几年的曾俊生。啧啧,曾俊生他老子留下上百亩田地,全被他败光,他要考科举,考到病死还是个童生……” “我听说过他,他老婆受不了他,带孩子回娘家,后来他孩子都不想认他当爹。” “他死了做鬼了,还被人打成这样,一点也不吓人……” “哎,梁娘子过来了!” 人们纷纷退开。 宋飞燕三人停了手,指着曾俊生跟钩星告状,收缴的笔也献给钩星。 梁稚玉收集空气中逸散的能量,想走近曾俊生,被宋飞燕挡住。 “他是鬼,别靠近他,危险!”宋飞燕说到“鬼”字,声音变得含糊,很是忌讳。 此时的太阳悄然隐没在群山背后,夜色犹如张开的巨大黑布,徐徐盖住大地。凉爽的风从远处吹来,丝丝缕缕的寒意爬上人们的身体,夺走热量。 传说中,夜晚属于鬼怪,傍晚是鬼怪活跃的时候。 躺在地上的曾俊生不是人,人们原本能透过他的身体看见他身后的东西,现在他的身体里似乎多了一些阴暗的东西,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安。 宋飞燕拉着梁稚玉悄悄地接近了钩星。 被人保护着,梁稚玉就像个听话的普通孩子,静静地注视曾俊生。 他恢复少许力气,扭动着身体,想变成阴风逃进黑夜里,却发现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罩子困住,变成阴风他也逃不掉。 在人们的惊叫声中,曾俊生恢复了人形。 抬起头,他看向钩星,却被宋飞燕身后露出小半个身子的梁稚玉吸引了注意力。她矮小年幼,似乎才会走路,看他的目光带笑,却不含温情,仿佛他是尸体。 害怕在曾俊生心里扩散,他瑟缩着,无助地望着钩星,仿佛那个操纵马老大教训宋飞燕的书生不是他。 “梁、梁娘子,我是读书人,你不能——” “不能怎样?” 钩星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深邃:“你来我们村子里作祟,有何企图?” 曾俊生不敢直视她。 她给他的感觉宛如他那位危险恐怖的老师,能轻易看透他的心思。 他无意识地揉着衣角:“我、我没作祟,我只是看到两个妇人打架,就、就想阻止她们,打架……是不好的,要是打伤了……” 对,他是好心劝架的路人。 遇到马老大时,他看出马老大想教训宋飞燕,决定满足其心愿,毕竟堵不如疏,可他没想过马老大会仇恨宋飞燕。 不过宋飞燕不是好老婆,让马老大教训她一次,夫妻之间的感情会更好。 杨阿喜也不是什么好母亲,儿子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不小心碰伤她的鼻子,她竟然把孩子倒拎起来打,根本不配做娘。 马丹丹大喊大叫,不够文静,是宋飞燕带坏女儿…… 偷偷窥视钩星的脸色,曾俊生发现她没生气。 他的腰慢慢挺直了,自信回到他身上,他提起张母、小芸、二丫。 在他看来,张母养坏儿子,不配做母亲。张母没有为张父挡下砍来的刀,也没有追随死去的张父前往地府,不配为妻。 小芸算是好女孩。 二丫罪大恶极,一没有劝哥哥张平安孝顺父母,二没有告诫爹娘提防张平安,三忤逆不孝、不念亲恩…… 总之,张平安犯下大错是二丫造成的,他来村子正是为了骂醒二丫。 越说曾俊生声音越大,他觉得钩星会赞同,就像他站在老师面前陈述观点,老师会微微点头。 他读的可是圣贤书! 生前他寒窗孤寂几十年,无人认可。死后他遇到老师,继续读圣贤书,还有了文气,不是一般鬼!别的读书鬼见到他是要问好的! “哈哈哈……” 响起的笑声打断曾俊生的想法。 “这个男的说话好好笑。”梁稚玉像是听到了笑话,笑个不停。 村民们跟着她笑,七嘴八舌地说曾俊生刚才被打坏脑子。 梁稚玉道:“他本来就没有脑子啊。” “你们怎能嘲笑我,我说的都是大道理!”曾俊生又气愤又委屈。 阴暗的气息从他的皮肤渗透出来,似浓雾笼罩他的脸,他的眼睛变红了。 浓雾涌动着,曾俊生的皮肤表面涌出尸斑,臭味融入风中,声音森然:“你们听不懂,说不懂便是!何必嘲笑!刁民,愚民!” “你说是大道理就是大道理吗?真的大道理尚且不能当饭吃,何况假道理。”钩星向曾俊生扬起右手。 “不听圣人言,长了耳朵也无用!”曾俊生死死盯着钩星。 他身后的浓雾也不知勾连了什么地方,隐有整齐划一的读书声传出,一座破败的书院若隐若现。青瓦白墙,墙上布满污迹,青苔滋生,却挂着鲜艳的红灯笼。书院门窗紧闭,室内不曾点灯,仿佛有许多人藏在里面窥视外界。 寒意陡然变得深重起来,泥土中的水凝固为冰霜,似一簇簇盛开的白花顶破地面。 【能量收集进度+20……】 【能量收集进度+13……】 听着抽奖游戏的提示,梁稚玉拨开宋飞燕的手,高兴地朝曾俊生迈步。 宋飞燕拉不住她,很是焦急,低声喊道:“回来!” 村民们不知何时聚集在钩星身后,畏惧如潮水暗涌,谁也不敢吭声,生怕惊动了怪物一样的曾俊生。 天黑后的曾俊生太可怕,他们已经在深刻反思为什么一时脑抽跑来看热闹了。 “曾俊生,你是鬼,留在人间必然残害活人。既然你不肯去地府,那我为了大家着想,只能灭了你。”钩星沉声说道。 “呵,我撕了你们的耳朵!”曾俊生露出了狞笑。 于众人恐惧的注视下,曾俊生身后的浓雾书院缓缓张开两扇黑黝黝的大门,读书声清晰得就像站在课室外听里面的学生读书,可人们听不懂内容。 若是仔细听,会感觉耳朵痒痒的,仿佛有虫子通过耳朵爬进大脑,搅碎脑浆。 困住曾俊生的罩子摇摇欲坠。 下一刻,透明罩子破碎,曾俊生的双手如面团般伸长,抓向钩星的耳朵。 就在他的指尖碰到钩星的同时,人们才知道他碰到的钩星是虚影,真正的钩星在曾俊生身边,落下的右手打碎他的魂魄。 曾俊生化作阴气。 【能量收集进度+700……】 梁稚玉准备多时的念力尖刺如暴雨打向浓雾书院。 浓雾被撕碎,打开一半大门的书院在瞬间关闭,厚实大门上多了许多深浅不一的针刺痕迹,红得刺眼的灯笼齐刷刷地熄灭了,读书声隐没,书院消失。 晚风依旧,残留的尸臭味似有若无,下降的温度回升,世界恢复正常。 【能量收集进度+1100……】 梁稚玉兴高采烈地拍起手:“好开心!我好开心!” 在曾俊生消失的地方,她踩到一块木牌,用念力卷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四个扭曲的文字,不认识,看不懂。 “让我看看。”钩星拿起木牌,“卧龙书院,这是出入卧龙书院内外院的令牌。” 她询问周围的村民:“你们听说过卧龙书院?” 村正等人摇头:“没听过,曾俊生去县城的书院念过书,那个书院不叫卧龙,后来曾俊生还被书院赶出来了……” “梁娘子,鬼的东西还是扔掉好。”宋飞燕畏惧地说。 “鬼我都杀掉了,鬼的东西我不会怕。”钩星把玩着木牌,眼珠映入村里亮起的灯光,“能教出曾俊生这种别人不听他说话就撕别人耳朵的读书人,卧龙书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家里的孩子们要念书,她想把孩子送去学堂,可是每座学堂都不合适。 卧龙书院如果足够大的话,她把书院清扫干净,找几个老师,孩子们就可以上学了。 “哇……” 婴孩的哭声从院子里传出,杨阿喜的儿子一直躺在草堆上,刚才曾俊生作祟他没敢哭泣,现在又在哭。 钩星看去一眼,道:“他的左耳听不到了。” “胡说!”杨阿喜扑到草堆前抱起宝贝儿子,怒视钩星,“告诉你,别诅咒我的儿子!我儿子耳朵没聋!” 瞥见钩星身边的梁稚玉,杨阿喜脑海中划过一句话——人家的女儿聪明伶俐,你养的儿子是个呆瓜。 “呸!”杨阿喜恼怒地啐了一口。 她拍着宝贝儿子:“哭什么!叫魂吗?给我闭嘴!不然我打你!” “他是你亲手打聋的。”钩星牵住梁稚玉的手回家,“是你下手太狠还是曾俊生作祟呢?呵呵,与我无关的事何必寻根问底。” “喵~”狸花猫追随钩星离开。 “曾俊生害我!”杨阿喜的眼泪落下来,“要不是他,要不是他!我儿子好好的,我也不会被儿子打……天杀的曾俊生!我儿子要是聋了,他死了我也要挖他的坟,把他挫骨扬灰!” 她的儿子哭了很久很久,声嘶力竭。 村民早就走光了,孩子的哭声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宋飞燕忍不住劝她:“梁娘子本事大,能让你的儿子不再哭。” “要是她害死我儿子,你能赔?”杨阿喜根本不想找钩星。 宋飞燕气得不轻,跟家里人抱怨:“杨阿喜跟曾俊生是一类人,他们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别人千错万错!” “别气了,你赶紧吃饭。”马老大说,“点油灯费钱!” 一家人就着如豆的光吃饭,火光时不时跳动,大家的影子跟着晃动。马丹丹的哥哥最先吃饱肚子,说:“读书会把人读成傻子,丹丹你别读书了。” 马老大赞同:“没错,丹丹你在家学绣花,好过去梁娘子家玩耍。”想起钩星打碎曾俊生的魂魄,他油然感到害怕,“飞燕你也别去找梁娘子!” “行啊,都别跟梁娘子来往。”宋飞燕冷声说,“以后咱们碰到鬼再去找她救命,她救不救咱们看心情。” 环视老公孩子一圈,宋飞燕道:“之前梁雅被打破头,是梁娘子给她治伤,可见梁娘子是会医术的。梁雅亲娘一身伤,杨阿喜儿子聋了,梁娘子救谁了?” 目光短浅的马老大垂下头。 他被宋飞燕掐了:“要不是我跟梁娘子学了几招,你和曾俊生能害惨我!” 才领受了钩星的恩惠,宋飞燕正是感激钩星的时候,对马丹丹说:“梁娘子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别听你哥哥你爹的瞎话。你识字,就算你是乞丐,别人也会高看你。你拳头硬,别人绕着你走,敬你怕你,鬼都不敢得罪你。” 马丹丹说知道:“我读书读得最好,阿照都不如我!” “好孩子。”宋飞燕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里含着希冀,“以后你肯定过得比娘好!” 第19章 万物之灵 在洗过澡吃饱饭后,梁稚玉打开抽奖游戏,期待地翻转了九张卡牌。 【外科圣手】:一星,即便你对外科医学一无所知,也可以成为外科圣手。 【背囊储物格+5】:一星,扩充你的背囊。 【通识教育全套教材】:一星,人不能做文盲,也不能对世界一无所知,这是一套内容相对客观的教材。 【防身术】:一星,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像我运气不太行……” 小声嘟囔着,梁稚玉再次翻转卡牌,剩余抽奖次数变成三,而她得到九张卡牌。 【拜月诀】:三星,吸收月之精华不一定能修炼成仙,修炼成妖绰绰有余。不过,月光其实是月亮反射的阳光,你敢不敢在白天拜日? 【基础法术大全】:二星,有灵力就能施展的法术,简单易学。 【学习论坛】:三星,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你用心链接学习论坛,就能进入论坛…… “咦?”梁稚玉拿起【学习论坛】,眼睛变亮了,欣喜的笑在脸上绽放,“总算抽到好东西了!这张卡对我的作用,估计胜过女怨和鬼新娘。” 选择使用【学习论坛】,卡牌化作灰色,她的意识进入学习论坛,自动获得论坛最高管理者权限。 论坛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要梁稚玉愿意,随时可以邀请志同道合者加入论坛。 …… 因钩星之故,罗异司在镇上安排了杂役,令他们注意钩星的动向。昨天傍晚钩星杀掉变成鬼的曾俊生,今天中午一位杂役战战兢兢地来村子,了解事情的究竟。 钩星他当然不敢去打扰。 谁不知道钩星强悍,冒犯她非死即伤? 凭着斩妖杀鬼当上女将军的东方荷珠敌不过钩星,一灯寺的高僧知能大师被钩星打成重伤,县罗异司的安定使被钩星打断手脚,其它人更是奈何不了她。 目前,朝廷认为钩星或许知道鬼灾的来源,可朝廷没有证据,也抽不出人手对付她,加上她安分守己带孩子,针对她不如交好她。 如她这般的高人,哪个没点脾气? 对比别的高人,钩星的为人行事堪称温和仁慈,罗异司甚至通过东方荷珠邀请钩星加入罗异司,想把她变成自己人。 鉴于罗异司给的条件还算丰厚,要求也不多,钩星如今是罗异司的客卿。 杂役找到宋飞燕一家,又花了点时间,等到抱着儿子去看郎中的杨阿喜回来。 她的儿子左耳失聪,听不到声音了,郎中说治不了。 都是曾俊生害她! 杨阿喜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曾俊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杂役哭诉,求杂役救她的儿子。 男人死了,女儿不认她了,她只剩下一个儿子,无论如何儿子都不能失聪,她要看着他好好地长大。 杂役是罗异司里的普通人,没有神通,不会法术,武功低微,若是有本事治失聪,早就拿到奇士身份了。瞧杨阿喜哭得伤心,还是独自养孩子的寡妇,他答应帮她打听能治好失聪的医者。 杨阿喜非常感激。 “说起来,”杂役想到钩星,试探道,“你与梁娘子同村,怎么不请梁娘子给你的儿子治耳朵?” “梁娘子是厉害没错,可我没听说过她会治病。”杨阿喜隐瞒了她厌恶钩星的事实,“张平安把他娘砍得快死了,梁娘子那时没说她能治,让大家把人送去镇上的医馆找大夫。” “也是,她说你儿子一只耳朵听不到了,要是能治,说不定会治。”杂役说。 他好奇钩星,杨阿喜便跟他说钩星揭穿神汉的歹毒真面目、救了变羊的人等事,还把自己打死老鼠大仙的事情说了出来。 杂役对她刮目相看:“你倒是胆大,成精的老鼠都不怕。” “老鼠成精,也是老鼠啊。”想起美味的老鼠肉,杨阿喜舔了舔嘴唇,“人做了鬼也怕挨打,也会怕死。” “你是个厉害的农妇!”杂役夸赞道,“如果你是男人,我会推荐你进罗异司做事。” “女人不可以进罗异司?”杨阿喜惊讶,“上次有个女将军来找我,她说她是罗异司的玄衣卫!” “呃,女人自是能进罗异司的。”杂役不敢得罪东方荷珠,“可将军大人她不是一般女人,她比咱男人还男人,二十几岁了还嫁不出去,没人敢娶。” 杨阿喜恭敬地送走了杂役,回到屋里,看也没看儿子,心里揣着事情。 倘若杂役不说那句话,她不敢幻想进罗异司,然而杂役说了。她忍不住想,别的女人能做将军大人,凭什么她不能做? 钩星能横着走,人人敬畏无人敢惹,极其风光,连罗异司都拉拢她。凭什么她杨阿喜只是个“厉害的农妇”? 在邻村作威作福许多年的老鼠精,可是她杨阿喜打死的! 那时她多风光,人人敬她,人人夸赞她,她走到哪都有人说她杨阿喜有本事! 会生儿子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打死老鼠精的有几个? 杨阿喜看向耳聋的儿子,想到同情她的杂役,眼内涌动万般思绪。如果她更惨一点,杂役是不是更同情她这个可怜的寡妇?会不会推荐无依无靠的她进罗异司做事? 听者有心,说者无意。 杂役已经忘记他对杨阿喜讲的那句话。 在离开村子前,他踌躇许久,很害怕地来到钩星家门口,颤声向她问好。 钩星在教梁照等女孩习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 杂役如蒙大赦,退后了几步才转身,一边回镇上一边思考如何回禀罗异司。 他花了两天写好钩星诛杀鬼魂曾俊生的经过,骑马去县罗异司,在上司问询时如实说同伴把事情推给他,不敢去面见梁娘子,梁娘子似乎不太高兴。 上司没有说什么,打发他走。 县城里,人们还在谈论张平安弑父伤母案,孝女小芸与张平安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案太恶劣,传播太广,县令不敢耽搁,没多久就公开升堂审问张平安。 人们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气愤地将臭鸡蛋、烂菜叶、破鞋等东西扔向戴着镣铐的张平安。衙役们挡不住,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大家朝张平安发泄。 伤势痊愈少许的张母、照顾张母的小芸、宋飞燕等村民被请到公堂上,钩星和姑婆也领着梁照梁雅来看县令审案,让县令感觉到压力。 要是他断的案不能使钩星服气,他会不会被打断双手双脚? 好不容易看到东方荷珠、龙嘉荣等罗异司玄衣卫,县令定了定神,用力地拍下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众人渐渐静下来。 县令问:“张平安,你砍死你的父亲,将你的母亲砍成重伤,此事人证物证确凿!本官问你,你认不认罪?” 张平安身上挂着臭鸡蛋、烂菜叶,脸被尖锐的小石头砸得流血,狼狈不堪。他愤怒地瞪着小芸和张母,指着人们:“你们都想害死我!” 悔恨这种情绪他没有,他后悔的只是躲藏不好被抓到。 他反复地说张父张母打他骂他,说他们憎恨他。 “……张家的一切都是我的!爹死了,现在房子是我的!”十岁的张平安就算坐了牢也意识不到他犯了多么严重的罪,“我要卖了房子,拿钱去买好吃好玩的,媳妇我才不要!” 张母的哭诉,他不耐烦听:“你怎么不死?” 旁观审案的人们气坏了,差点冲上公堂打死张平安: “孽障!” “妖魔鬼怪都没有张平安歹毒!” “砍掉他的头!” “……” 小芸泪流满面地给张母顺气,不敢求县令放过毫不悔改的张平安,也不敢代替张平安接受惩罚,只求县令让他死得别那么痛苦。 她一边哭一边打张平安:“你怎能这样!爹娘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了杀手!” 衙役拉开她和张平安,小芸痛苦无比地对张平安说:“你没有下辈子了,来世你一定要听话孝顺……我会照顾娘,替你侍奉娘终老。你一定要改,来世一定要孝顺!” 大家动容,说张母的不幸在于生了个儿子,不幸中的万幸是她有个孝顺懂事的女儿。 张平安被押送法场,围观的人更多了,砸向他的臭鸡蛋烂菜叶更多。 刽子手举起刀,刷地一下,张平安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杀得好!” “这等畜生不配活着!” “不孝逆子,砍他的头便宜他了!” 法场附近的一座茶楼里,梁稚玉无视被斩首的张平安,优哉游哉地吃东西。 猫从窗台上跳下来,用才学会的法术向她传音:“人为什么喜欢骂畜生?” 梁稚玉摸摸猫:“人自诩万物之灵,看不起畜生。”朝法场看去,“传说中的吃人血馒头,今天我亲眼看到了。” “噫!”梁照觉得恶心,“他们干嘛拿馒头蘸血吃?” “他们认为人血馒头能治病。”钩星说。 “人血蘸馒头治不了病!有病就去找大夫看病开药,别迷信!”陈方济嘶声喊道。 无亲无故的小芸,能依靠的只有他。 之前他出钱为张父办丧事,如今他为张平安收殓尸首,安置张母。好在小芸经历了如此变故,懂事许多,无需他费心安慰。 一些好心人送来钱粮,有让他好好照顾小芸的,有想认小芸做养女的,还有想娶小芸为正妻的、想纳小芸为妾的,陈方济皆委婉拒绝。 这么做的后果是大家纷纷夸小芸和他有节操,送钱送粮认女儿娶妻的人更多,连房东都想把院子送给陈方济。 “世上的好人果然比坏人多。”陈方济无奈又好笑,悄悄带小芸回乡下躲清静,免得天天被人打扰。 他把养的白狐也带回乡下老家,放它归山。 白狐不乐意走,一步三回头。 “敢情你吃白食吃上瘾了。”陈方济笑骂道,“不愿走就留下。” 白狐摇摇头,身影一晃,消失在山林里。 陈方济惆怅地叹气:“做野兽固然吃不了白食,却自由,好过做宠物。” 他心不在焉地回到家,书看不下,在书房里发呆,直到小芸惊呼:“小白!你不是回山上去了吗?怎么叼着草回来了?” “小白回来了?”陈方济欣喜地出来,见到白狐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棵眼熟的草,不禁睁大眼睛,“你在哪里挖的百年灵草?” …… 自从得到《拜月诀》,猫每天勤奋修炼,从一只会思考的普通猫进化成会施展法术的妖猫,行踪越发隐蔽,时常离开家。 这日,猫从山里回来,告诉梁稚玉:“我又看到那只读书的白狐了,还和她讲话,探讨修行上的疑惑。” “是你强还是她强?”梁稚玉在阅读放进学习论坛里的通识教育教材,偶尔进行删改。 “我不如她。”猫说,“我有修炼法诀,白狐也有。” “她修炼的是什么法诀?” “不清楚,她说她的修炼法诀是长辈给的,她来自一个大家族,不是野狐狸。” 猫懒洋洋地卧在梁稚玉身边,无需她施展造畜术把它变人,它也能用法术和她说话。 “白狐说我们妖精普遍修炼艰难,告诫我不要害人,也不要杀生,最好别吃肉,否则我渡劫的时候天劫会加重。 “我还要多读书,知恩图报,尽量帮助人们。 “如果我作孽,天劫会劈死我。 “我装作不认识钩星,说梁娘子也吃肉,还打人杀人,可梁娘子那么强。 “然后,白狐说人和妖不同,天地更偏爱人,人修炼几年就能打死辛辛苦苦修炼几十年的妖精。 “她不知道钩星不是人呢。” 说到钩星,猫好奇:“钩星修炼了几年?” 梁稚玉:“你问她。” 猫去问钩星,很快回来了:“她说她忘了。”看着梁稚玉,“是你强,还是钩星强?” “钩星听我的,你说谁更强?”梁稚玉从教材的倒数第二页翻到最后一页,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改完了,我休息两天,再进行下一步。” 她忙活的事情猫不懂。 猫拨着竹拐杖上拆下来的小铃铛:“你说天地无情,白狐说天地偏爱人,我觉得你们的观点都有道理。”喃喃自语,陷入迷惑,“天地到底有没有情?” 良久,猫得出结论:“管它天地有情无情,反正我要吃肉,猫生来就是吃肉的!” 第20章 土神 姑婆在厨房做肉,猫钻进厨房,围着姑婆转悠。 门外好像有客人来了,猫竖起耳朵,听到东方荷珠跟梁稚玉打招呼,说带了半只烧鹅,问她馋不馋。不一会儿,东方荷珠走进厨房里,给姑婆打下手。 又一会儿,钩星带着梁照和梁雅回来,屋里登时变得热闹。 “妹妹,我给你剥个荔枝吃!” “好香的肉!姑婆姑婆,我们刚才遇到一件怪事,你吃荔枝,我讲给你听。”梁雅提着一串荔枝,哒哒地跑进厨房。 剥了外壳的荔枝白嫩饱满,汁水清甜丰富。 梁稚玉咂咂嘴,摘下一颗荔枝边剥边问:“什么怪事?” 厨房传出惊呼声、笑声、讲话声,伴着柴禾燃烧的哔哔啵啵声、猫叫,梁照说: “钩星跟马姐聊天,我们和叶儿姐姐去送子娘娘庙,看别人给娘娘塑的新像,那新像特别好看,花花绿绿的。 “有个又矮又丑的老头跳出来,骂大家眼瞎,因为他老婆比娘娘好看,娘娘塑像该照着他老婆的样子来。” “然后呢?” “大家都笑他,这样的一个老家伙,老婆肯定没比他年轻多少。 “丑老头就让我们看他老婆……”梁照把荔枝递给妹妹,“那个女人很漂亮很年轻,管丑老头叫‘夫君’,把大家吓坏了。大家觉得她不是丑老头的孙女就是丑老头拐来的。” 梁稚玉自己能剥荔枝吃,将梁照给的荔枝塞进她嘴里。 梁照吃了荔枝肉,吐出核,继续讲:“那女人说,她就是丑老头的妻子。丑老头非常得意,摸她的手,搂她的腰,还要亲嘴。” “她嫁了个丑老头,不嫌恶心?” “不知道,反正丑老头还没亲嘴,几个男的凑上去拉开他和女人,说丑老头不配有漂亮老婆。” “打起来了?” “嗯,一个男的推倒丑老头,自己也摔在地上,昏过去了。另外几个男的也像喝醉酒一样晃晃荡荡,跌在地上,有的头痛,有的肚子痛,有的浑身痒得抓出血。” “女的呢?她一直在看?” “对的,她没动,也没有说话,笑盈盈的,我觉得她像个假人。” “多半是假人,要么她脑子不正常。”梁稚玉说,“正常女人不会乐意嫁给老头。” “大家以为那几个男的中邪,都退开了,不敢接近丑老头和他老婆。 “有人问丑老头怎么回事,丑老头咧嘴一笑,抓住老婆的手,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那几个男的还在地上滚来滚去,大家看到我们,说钩星在刘家,他们把那几个男的抬到刘家门口请钩星驱邪。 “钩星没给男的驱邪,‘过几天就会好’,她这样说。” “我们好奇,就问钩星,丑老头和他老婆到底是什么人。”梁照卖了个关子,“妹妹,你猜猜看。” “不猜,我见到丑老头会打他。”梁稚玉说,“他没有把女人当人看,惹到我了。” 梁照乐得哈哈笑:“他炫耀他老婆,我也不高兴,你说了我才晓得我为什么会感到不高兴。” 她不笑了,讲道:“钩星没说丑老头是什么人,让我们去土神庙看看。马姐女儿的堂姐如宝也在屋里,拉着我不让我们去。她说土神又老又难看,庙里却有一幅仙女画,仙女就是土神的妻子。” “女人是幅画,丑老头炫耀她,我还是膈应。”梁照看着妹妹,“我不明白。” “慢慢想,你会明白的。”梁稚玉鼓励她思考。 “钩星也是这样说。”梁照听得姑婆喊开饭,连忙收拾桌子。 姑婆做的肉非常好吃,烧鹅也很好吃。 饭后,东方荷珠掏出银票:“钩星,你干掉变鬼的曾俊生,按司里的规矩能拿十两银子赏钱。不过你得注意,曾俊生是卧龙书院里出来的鬼,你可能会被他们报复。” 钩星收了钱:“卧龙书院在什么地方?” 听出她想铲除卧龙书院,东方荷珠忙说:“书院里的老鬼至少活了七八百年,诡计多端,你未必解决得了。我查阅朝廷过去的记录,卧龙书院似乎在山里,也有人说书院在地府……” 请得东方荷珠留意卧龙书院,钩星送给她一根乌黑发亮的羽毛:“若是遇到老鬼,你拿出这根羽毛。” …… 天气热,陈方济在书房里午睡。 小芸洗干净碗筷,随手拿了扇子给他扇风,一边看别人送的绣样。 瞧着陈方济睡着了,小芸放下扇子,拿起针线刺绣。 一晃眼下午过半,陈方济还在睡,小芸纳闷地看向他:“怎么今儿睡了这么久?” 她出去照顾养伤的张母,与白狐玩闹,顺便给晚饭做准备。 到了傍晚,陈方济浑身黏腻地醒来,头晕脑胀。小芸听得他碰掉东西,赶紧跑进来:“三哥哥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做了个噩梦……”陈方济捡起掉在地上的镇纸,要放回桌上,却见手腕处有一圈黑乎乎的印记,似大火烧焦皮肉,触之极痛,“这……” “啪嗒!” 又有东西被他的手肘碰掉,未及他伸手,小芸把令牌捡起来:“三哥哥,这是什么?啊,你的手沾了污迹!” 陈方济死死地盯着令牌,咬牙道:“卧龙书院!”抢了令牌,将它投入火中。 梦里的卧龙书院不是什么善茬,他打算写信求助女将军东方荷珠,却见白狐不知何时来到厨房,化作一位妍丽的白衣少女,哀伤地挡在他面前。 “梁娘子自身难保,东方将军也帮不了你,陈郎。”少女的声音十分动听,“跟我走,去一个卧龙书院不敢乱来的地方,只要你考中举人,书院就奈何不了你。” 她抓住陈方济的左手,但他不肯走:“小芸!” “三哥哥!”小芸一把拉住了他的右手,怒视白衣少女,“你是谁?” 就在二人一狐拉扯之际,陈方济手腕处的焦黑痕迹化作浓雾,硬生生地卷走他。 小芸扑向浓雾:“别走!” 白衣少女急切道:“陈郎!” 活物般的浓雾陡然散开,小芸扑了个空。 白衣少女恢复原形,追着浓雾而去:“不许走!”顷刻间走出小芸的视野,不知其所踪。 …… 且说梁稚玉,此时她已经通过学习论坛发出十份邀请。 评级三星的学习论坛并不简单,它像是在梦境深处,又像存在于意识世界里。梁稚玉静候了两分钟,十道意识进入学习论坛,她用她前世的声音说:“欢迎加入学习论坛。” 三号成员立刻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和学堂差不多的地方。”管理者说,“你们可以在这里学习知识、互相交流。” 七号:“我想走!” 管理者:“了解完这里的情况再走也不急。” 所有成员被禁止发言,管理者不徐不疾地介绍论坛内的版块: “这是大厅,互相交流的地方。 “这是书房,你们可以在这里学习感兴趣的知识,如认字、医术、防身术。 “这里是乐园,里面有很多新奇有趣的故事……” 介绍完毕,众成员可以畅所欲言了。 她们问了很多问题,神秘的论坛管理者回答了一部分,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果你们遇到了困难,可以在这里请求帮助。” “真的?”一直沉默的四号迟疑着开口,“昨天晚上我梦见我跪在土神的庙里,站不起来,土神大声斥责我,说我蔑视他,要惩罚我。今天早上我醒来,发现我浑身黑乎乎,洗了很久也洗不干净。” 五号:“你得罪了土神?” 四号:“前天我家来了几个客人,要去土神庙。我说庙里的土神像又老又丑,不知是谁画了仙女给土神当老婆,我觉得仙女倒霉。” 六号:“祸从口出。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土神不罚你罚谁?” 四号:“怎么办?我不敢告诉我娘是土神害我变黑!” 五号:“你用井水河水是洗不干净的,有雨水就用雨水试试,没有就拿白米来洗。” 雨水和白米能洗干净土神的惩罚?刘如宝赶紧去米缸里抓了一把白米,乌黑的手果然恢复了原来的肤色,她抓在手里的白米反而变成黑色,散发着泥土的腥味。 “白米有用!”在学习论坛里,刘如宝顶着“四号”称谓告诉大家,“谢谢你们!” “不必谢,我是在书上看到的方法,有没有用我才知道。”五号声音带笑,“管理者,在这里说几句话,土神听不到吧?” 管理者:“但说无妨。” 五号:“土神又老又丑还不许别人说实话,太霸道了。土神无妻,庙里的仙女像多半是他托梦找画师画的,此神可谓臭不要脸。” 六号:“举头三尺有神明,人斗不过神,该忌讳的东西不能犯。” 十号:“如果我是四号,我会拿着斧头去土神庙,他要是不把我恢复原样,我砸了土神像和他老婆,还拆他的庙!神又如何?他的像是人塑的,他的庙是人盖的,他的仙女老婆是人画的!” 六号被镇住了。 七号:“你不害怕土神发怒?” 八号:“小四别听十号的,听了倒霉。” 五号:“昨天是丁丑日,土神强;今天是戊寅日;明天是己卯日,木强,土神弱。四号,你若记恨土神,明天你往口袋里放一把谷子,再折几根树枝戴在头上,土神就看不见你,你可以进他的庙,用木棍砸了他的像。” 一号:“五号的主意更稳妥,可以试一试。”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刘如宝一边用白米擦身,一边说:“土神不止害了我……”将送子娘娘庙门口发生的事讲出来,“……她说过几天就会好。” 六号马上说:“那位娘子不驱邪,定是不敢得罪土神!” 五号:“土神小气,不上供品乞求他,他不会停止惩罚。” 四号:“娘子很厉害的,罗异司都害怕她生气,我觉得她不会怕土神。” 八号:“你别把身上的黑色都洗掉,留一块,要是明天黑斑还在,你就带着谷子和树枝去砸土神像。五号,你确定带着谷子和树枝土神会看不见四号?” 五号:“我看的书是这样说的,书是罗异司的一位奇士写的,可信度较高。” 刘如宝怕娘生气,去找林叶儿帮她擦身,后背的黑色有没有洗掉,她看不到。所幸擦身需要的白米不多,不然娘又得发怒。 论坛里,管理者说:“四号明天去土神庙之前,在论坛里说一声,我会看着你。” 刘如宝说谢谢。 今天她说了很多次谢谢。 五号好奇管理者的身份背景:“你是神?” 管理者:“不是。” 说完这句话,管理者不再发言。 人们在论坛里讨论起乐园中的故事,又有人说论坛里有美丽的星空、一望无际的海。 什么是海? 刘如宝顺着二号的指引进入“世界”板块,看到星空下的海,心灵顿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你怎么傻乎乎的?”林叶儿察觉刘如宝走神,拍了拍她,“给你擦干净了,衣服穿好。” “哦。”刘如宝赶紧起来。 她退出世界版,回到大厅,一号在问大家是否识字,不识字就进书房里学。 五号:“论坛里的字缺胳膊少腿,虽然书写简便,可这些字别人不认,你们还是找别人教你们认字吧。” 七号:“我、我是山里人,我爹我娘都不识字。” 三号:“识字有什么用?” 五号:“不识字,论坛里的字你永远看不懂。” 八号:“太阳下山了,该吃饭了。” 屋檐下的风铃在晚风中叮叮咚咚,钩星点亮了灯,准备关门时,看到小芸跌跌撞撞地跑来:“梁娘子!梁娘子!我家三哥哥被抓走了!” 她喘着气讲述陈方济被浓雾卷走的经过,求钩星救人。 “不急,陈方济现在没死。”钩星掐指一算,“荷珠与我说过,卧龙书院看中的人,没有三五天不会弄死。” “可、可是……”小芸急得快要哭了。 “书院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想救人也没处救。”钩星说,“待会儿你是回家还是在这里住一晚上?” 走夜路小芸怕撞鬼,晚上她想和妹妹梁雅一个房间,被梁雅拒绝了:“我习惯自己睡,和别人睡我睡不着。” 梁照不介意借半张床给小芸睡。 小芸一早醒来,急匆匆地回家一趟,又来找钩星,眼巴巴地盼着钩星救人。 梁照道:“钩星知道陈秀才的下落会去救人的,你守着钩星也不是事,来跟我们锻炼身体吧。” 学习论坛内,梁稚玉以管理者身份提醒成员:“一日之计在于晨,书房有武功秘籍和锻炼身体的书,你们随时可以学习。” 八号:“大家早上好。” 七号:“我要做很多家务,没空锻炼。” 三号:“我在帮家里卖豆腐。” 一号:“书房的武功秘籍和防身术我都看过,不是花架子,学了有用。” 刘如宝没有说话,她在河边洗衣服,同龄女孩们嘻嘻哈哈地说谁戴的头花好看、谁穿的裙子样式别致,鞋子绣什么花样更漂亮。 将洗干净的衣服拧干,刘如宝踩着阳光回家晾衣服,看到一只绿眼睛的狸花猫躺在墙头晒太阳。 它看看她,伸了个懒腰。 晾好衣服又扫了地,刘如宝看向小腿,昨天刻意留的一块黑色痕迹没有消失,她心念一动进入学习论坛。 四号:“我准备去土神庙了。” 管理者:“知道。” 四号:“我把谷子放进口袋里,戴了一个柳枝编的环,拿着一根粗木棍,现在我站在土神庙的外面,庙里没有人,周围也没有人在。” 一号:“仔细检查一遍谷子和柳枝,不要粗心。” 四号:“我检查好了,没问题,我进土神庙里了。” 绿眼睛的狸花猫也在土神庙里,平静地看着刘如宝用木棍打断土神泥像的头。 头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狸花猫听到庙里响起愤怒的咆哮声。 就像刘如宝料不到说一句土神老且丑的实话会被土神报复,土神也料不到他的泥塑会被打碎,这一刻他怒不可遏。 四号:“我走出土神庙了。” 五号:“刚才我想到一件事,土神说送子娘娘的新塑像没他老婆好看,你们猜送子娘娘会不会记恨土神?” 九号:“哈哈哈,四号你快去送子娘娘庙告状!” 第21章 学习论坛 八号:“此事不急,神仙之间认识,你才砸了土神像,就去娘娘庙告状,太刻意。” 六号:“啊啊啊啊啊你真的砸了土神像!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土神会杀了你!劝你速速回土神庙叩头认错,不然土神不止害你性命,还要迁怒你的家里人!” 十号:“蠢!” 这时候,一号发言:“小六,你认识土神?” 六号的回答毫不犹豫:“不认识!” 一号:“呵呵,我怎么听出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六号:“你想多了!” 五号无意参与斗嘴,总结道:“鬼神不足惧,小四一个普通人也能进土神庙砸了他的像。” 十号:“砸碎庙里的神像不难,难的是砸碎心里的神像。” 八号:“说得是。” 大家的话有道理,刘如宝采纳建议,没有立刻去送子娘娘庙告状。她沿着杂草众生的小路往前走,参差不齐的读书声从不远处的学堂传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学堂外偷听偷看。 在学堂里读书要交束脩,还要买笔墨纸砚书等东西,很费钱。 刘如宝的哥哥在学堂读过半年书,读不进去,不肯再读。弟弟现在就在学堂读书,刘宝如每天早起煮粥,都要给弟弟煮一个鸡蛋。 弟弟很讨厌吃蛋黄,有一次分给她吃,娘见到了,扬起手打她,骂她奸猾,连弟弟的鸡蛋都骗。 踢飞地上的一颗石子,刘如宝疾步离开。 读书无疑是好事,论坛里的大家说读书好,爹娘宁可花钱也要让哥哥弟弟读书。曾经她幻想过读书考状元,后来她被嘲笑,才知道女人不能考状元当官。 她进入论坛,看着论坛里的字,一个都不认识。 但,她可以听。 刘如宝用意识触碰陌生的字,柔和的声音立刻响起:“学习论坛。” 再碰:“学习论坛。” 又碰:“学习论坛。” 她露出笑,看着那四个字,轻声念道:“学习论坛。” 急促的脚步变得轻快,刘如宝心情转好,乐此不疲地用意识触碰论坛的字: “大厅。” “会员昵称:四号。是否更改昵称?” “昵称指的是你的小名。会员昵称是你在学习论坛使用的名字,不建议你用真名,你可以起名叫我爱大海、砸碎土神像我爽了、土神就是又丑又老、最爱讲实话……” “当前时间为论坛历一年五月初九上午九点一分……” “论坛历:从学习论坛建立时间(今年)开始的纪年方法……” 良久,刘如宝进入学习论坛的书房。 “读书使人明智,你识字吗?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不会没关系,你可以学。” “是否学习书写你的名字?” 以手心为纸,以手指为笔,刘如宝在现实中写出她认识的第一个字:如,又在一会儿后学会写“宝”字。 学习论坛告诉她“如”和“宝”的意思,给她看玉器、贝壳、珍珠等宝贝,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象征着什么。 她有个好名字。 学了名,她学习姓。 论坛说过去的人们之所以创造姓,是为了区分孩子是哪个女人生下的,所以姓字左边是女,右边是生。刘如宝的姓“□□于女祖先,后来男人抢走姓,孩子才会跟男人姓。 “姓”是刘如宝学会的第四个字,然后她学习“女”、“生”、“口”、“玉”…… 哥哥弟弟说读书识字难,刘如宝觉得不难。 念着学会的字,她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写的字工整漂亮。学习论坛能看到她写的字,称赞她写得好,问她每个字分别是什么意思、怎么念,又反过来考她。 有人从旁边走来,问:“如宝在这里学写字?” 是林叶儿。 刘如宝慌忙抹掉字,怕被嘲笑,更怕被发现自己能进学习论坛。 林叶儿笑嘻嘻地坐在她身边,勾住她的肩膀:“怕什么呀,写字又不丢脸。我以前也偷偷学写字,没人教我,我便不学了。” 刘如宝的情绪放松下来:“你会写你的名字吗?” “会,我学的字很多忘了,只记得名字。”林叶儿拿了刘如宝的树枝,写下姓名,“如宝不认识这三个字吧?我教你,这是林……” “林。”刘如宝念道。 在学习论坛里,她看到“林”字,林叶儿在教她认字,论坛也在教她。 不过,林叶儿写的“葉”在学习论坛里是“叶”,学习论坛说:“叶是葉的简化字,不建议你将简化字告诉别人。” 学会林叶儿三字,刘如宝问:“叶儿姐姐,你还想不想学认字?” 林叶儿耸肩:“不想了,反正我识字不识字区别不大。”揉了揉刘如宝的脑袋,“你想学就学,识字很好,田契地契之类的东西不识字你看不懂,过年的春联你自己写,不用花钱买……” 列举了许多识字的好处,她说:“梁娘子家的阿照和阿雅都会写字,要是她们住在镇上就好了,你可以找她们学写字。我听别人说,梁娘子欢迎村子里的女孩去她家里学写字,她还教女孩们学武功。” “梁娘子真好!”刘如宝羡慕梁照梁雅。 “是啊,她是好人,可惜脾气太臭!”林叶儿忘不了钩星推她下牛车的经历,磨了磨牙,“大家害怕她,敢去她家的小孩没几个。哼哼,那些人太蠢,能占便宜都不去占……” 如果林叶儿也能进学习论坛就好了。 听着她说话,刘如宝如是想。 …… 土神庙位置偏僻,至今无人发现土神像的头摔碎在地上。绿眼睛的狸花猫躺在土神庙门口晒太阳,庙里不时响起凡人听不到的声音,那是土神在盘问他的妻子。 “砸我塑像的人我看不到,你看到了没有?” “……” “说话啊,你平时不是能说话吗?” “……” “是不是想让我撕了你?” 画像上的仙女笑盈盈,会眨眼,能说几句简单的话。然而画只是画,画里的仙女双眼无神,似乎看不见土神塑像没了头,也听不到土神质问。 狸花猫舔了舔身上的毛,看向仙女像。 昨晚梁稚玉交给它两个任务,其一是保护刘如宝,使她不被土神发现,其二是保护土神庙的仙女像。 学会修炼的它,挡住一个庙小得容不下三个人的土神毫无难度。 “夫君。”画上的仙女开口了,“你忘了,我看不到。” 在她说话的瞬间,简陋的仙女像变得栩栩如生,像是注入了灵魂,不复呆板木然。 土神恼怒:“你的耳朵也听不到?本神耗费法力让你听见,不是让你挂在这里当摆设的!” 仙女惶恐道:“我、我本来就是挂起来的画……” “废物!”土神气呼呼,“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法力,你能看不能睡就算了,还帮不了我!我真想撕了你!” 男神生气和普通男人生气没有什么不同,恶毒的污言秽语翻来覆去地骂,画中挨骂的仙女不敢笑,任由土神骂她,仿佛没有脾气。 猫伸了个懒腰,想到梁照对土神炫耀老婆美貌一事感到膈应,它也对土神骂老婆一事感到膈应。 梁稚玉说她遇到土神会打他,它是打土神呢还是打土神呢? 没耐心听土神谩骂,猫一溜小跑进了土神庙,仰起头看仙女像。画中仙女黄衣白裙,拿着一把红柄团扇,垂眼看地面的花,脸上带着笑。 画像旁边的断头土神泥塑喝道:“哪来的蠢猫!滚开!” 一道法力打下来,猫灵巧地跳上供桌,躲开攻击。法力落在猫先前的位置,使得地面出现一道豁口。如果猫被打中,死掉倒是不一定,重伤在所难免。 仙女像的位置比较高,猫再次跳起,锋利的爪子钩断画像上的细绳。 哗啦一声,仙女的画像掉在地上,画中仙女惊叫了一声:“夫君,救我!” “岂有此理!连一只猫都欺负到本神头上!”土神气得现身,捡起泥塑碎片砸猫,“夭寿的小畜生,不打死你本神不罢休!” “废物!”猫轻蔑地把土神骂过的话扔给土神。 它不是普通的猫,它是会法术的妖猫。 用法术卷起地上的画,绿眼睛狸花猫在倏忽间乘风而去。 今天是己卯日。 土神弱得连带着谷子和柳枝的刘如宝都看不见听不到,神像被砸碎了脑袋,他连离开土神庙打探都不敢,如何能追上速度飞快的猫? “砰!” 当土神离开他的庙,庙里的泥塑摔下来,碎成几截。 这是狸花猫临走时的杰作。 土神扭头往庙里一看,暴跳如雷:“混蛋猫!老子跟你不死不休!” 似乎顾忌着什么,他犹豫再三,没有追出去。 带着画像,猫在一刻钟后回到家里,把画交给梁稚玉:“你看,我把这幅画保护得很好。” “你真是棒棒哒。”梁稚玉展开仙女画,画里的仙女还在笑,笑容里的害怕藏也藏不住,“土神的画你也抢,土神让你气坏了。” “随便他气,我高兴了就行。”猫满不在乎,咧开嘴发出喵喵笑声,“我能拿走他的画是我有本事,他若有本事,随时能把画拿回去。” 梁稚玉咯咯笑:“来,你帮我把画挂到书房里去。”捏着断裂的细绳,“换根绳子。” 猫:“我没手。” 梁稚玉一本正经:“知道我为何让你做这件事?正是因为你没手,所以你要锻炼爪子的灵活性。” 猫用法术卷起画:“我觉得你在诓我。” 可是她的理由站得住,猫老老实实地去给画换挂绳。 方才被猫压住的一个小纸人重见天日,它赶紧爬向梁稚玉,结果被她戳倒。 纸人是东方荷珠送的玩具。 梁稚玉一边玩纸人,一边看向论坛大厅内不断滚动增加的对话。 一刻钟前,六号在论坛发出求助:“救命!妖怪当着我夫君的面掳走我,还打我夫君,我夫君估计救不了我!怎么办!求你们了,快给我出个有用的主意!” 不提众人有何建议,六号刚更新了状态:“妖怪没伤害我,看起来不会杀我,可是我好害怕啊啊啊我感觉我会死掉!” 第22章 仙女画 一号:“冷静点,害怕不能让你逃脱危险。” 十号:“别怕,你老公会救你,神也会救你,你要相信他们不会辜负你。” 五号:“现在你在哪里?身边有什么?妖怪有什么举动?” 八号:“小六别听小十胡说,这会儿你能依靠的既不是老公也不是神,而是你自己。不过,除了你老公,真的没有别人去救你吗?” 六号实在太害怕,哭哭啼啼地说: “我爹娘是普通人,帮不了我,也不知道我如今究竟在哪儿。 “那天我听说鬼灾来了,我家里人慌里慌张的,要去投奔我小姨。 “小姨少时有奇遇,是罗异司的奇士。 “我和丫鬟收拾行李,手忙脚乱的,忽然一只木做的手从地下伸出来捉住我的脚,我吓得叫了一声,头脑昏昏沉沉……” 当时她觉得冷,世界黑暗,那只可怕的木手拖着她,在黑暗里快速穿行。 她意识模糊,隐约听到别人的尖叫,下意识地挣脱木手,从冰冷黏稠的黑暗中爬出来,看到明亮的光。 那光像火,仿佛要点燃她的身体,让她害怕。 更糟糕的是,木手又从地下伸出来捉她! 她逃开,木手露出更多。 原来它是一个穿着小褂的木偶,眉毛弯弯,眼睛是两个小小的黑点,脸上抹着两团鲜艳的胭脂,样子像小男孩,声音也像:“我不会害你,你快跟我走!” 六号完全不信木偶,一边大声喊救命,一边撒腿狂奔。 她喊得很大声,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直到她撞到一个路人,从路人的身体里穿过去,她才意识到人们看不见她,根本听不到她的呼救。 木偶追着她不放,她慌不择路,逃了许久,糊里糊涂地晕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她醒来了,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一个男人正在跟她说话,称她是他的新婚妻子…… “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夫君长得什么模样。 “我也说不出任何话,连尖叫都叫不出。 “我非常害怕。 “夫君将我误认为妻子,我不敢做任何可能露馅的事情,每天都乖巧地听他讲话。 “我想过找别人,可是我身边除了夫君没有别人。 “渐渐地,我知道我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有时夫君带我出去玩,我听到人声,就算我能说话了也不敢呼喊求救。 “因为夫君有权有势,当官的敬他,罗异司不敢对他无礼。我不敢惹怒他,不敢对他有一丝的不好…… “可我很想家,很想很想……” 五号:“木偶握住你的脚时,偷了你的魂魄。你觉得冷、黑暗,是因为木偶拖着你的魂魄在泥土里穿行。你那夫君,他是不是人?” 六号:“不知道,但我不吃不喝也不饿。” 一号:“我感觉你隐瞒了一些东西。你仍然是魂魄,妖怪把你从你夫君身边抢走,这未必是坏事。你试试和妖怪说话,有时妖怪比人通情达理。” 六号:“我胆子小,不敢……” 九号:“小六你真倒霉,比小四倒霉。你还弱,起码小四能狠狠报复土神,你却连呼喊求救都不敢,太软弱了你。” 六号:“我也不想的,我很害怕,我眼瞎了,看不见……” 五号:“不知道还魂咒对你有没有用,我这就翻书,小六你耐心等着。” 八号:“管理者在吗?小六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管理者没出面,只有六号知道,管理者在和她私下交流。 她想回家,管理者给出一段咒文:“此乃还魂咒,假使你的身体没有死,默念十遍你就能回魂。” 身体死了呢? 管理者没有说会怎样,六号没有勇气问。 “我、我不敢念咒。”论坛初始昵称是六号的段小琴怯怯地说,“我怕死……” 管理者不再理她。 她看向大厅内交流的人们,耐心等待五号的还魂咒,不时留意画外的绿眼睛狸花猫。 它的耳朵尖有一小簇翘起的毛,胡子又白又长,脸小小的尖尖的。弄好挂绳后,猫把画挂在墙上,既不欣赏画也不逗她说话,抖抖毛走了。 显而易见,它对她不感兴趣。 无来由地被这只猫抢走,段小琴面色幽怨,暗暗咬牙。 论坛内,五号在大家陆续吃过午饭后发表还魂咒:“我翻了很多书,终于找到了!这段还魂咒有人用过,成功地让离体的魂魄回归血肉之躯,小六你快试试!” 六号:“我怕我还不了魂……我看不见,感觉妖怪在盯我,我不敢动。” 八号:“小六,反正你离魂这么久,还魂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你觉得安全你再还魂。” 大家安慰六号几句。 没过多久,四号说道:“我家里有人去娘娘庙上香,我陪她去,刚才装作不经意地在娘娘面前讲了你们教我讲的话,还提到丑老头的漂亮老婆长得像土神庙的仙女画。” 九号兴奋地问:“娘娘有什么反应?” 四号:“供桌上摆放得好好的苹果自己滚下来了。” 九号:“哈哈哈哈哈!她一定生气了,我好想看她打土神!” 三号不解地:“不是说神仙什么都知道吗?土神变成丑老头跑到娘娘庙门口骂娘娘,怎么娘娘不出来打他?” 吃饭也在看论坛的五号说:“神仙不是无所不知的,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三号又问:“土神不怕得罪娘娘?我这儿的娘娘庙比土神庙气派,很多人拜,娘娘肯定比土神厉害。” 一号:“土神指不定眼红娘娘庙香火旺,故意挑衅娘娘。不过,他说娘娘的塑像应该照着他老婆的样子来做,他或许想利用塑像窃取娘娘庙的香火。” 八号:“有可能。一块石头让人拜久了都会生出灵性,土神塑像可以长得好看,偏偏他老丑,可见神的塑像不能随便弄。” 六号:“我觉得你们想多了……” 等到她们聊完,五号说:“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后土娘娘在古代典籍上是地母、土神,怎么小四遇到的土神是个心胸狭隘丑老头?” 二号:“我听过一个举人信誓旦旦地声称,女娲是男的。” 九号:“我笑死!” 十号:“无耻之尤!” 一号:“男的最擅长胡说八道,丑鬼也敢洋洋自得地自夸貌比潘安……” 在论坛聊天是快乐的,梁稚玉都不时看一眼,但她开放论坛的目的不是让大家聊天。 于是乎,在大家聊得火热的时候,管理者发布公告:“今晚七点(戌时正)考试,考试内容因人而异,请各位及时做好准备。” 九号:“能不考试吗?” 管理者:“不能,考不好一律默认学不好,将会送进‘书房’进行深入学习。” 九号:“听起来不太妙。” 管理者:“考试拿到甲等评价,将给予奖励,比如金钱、法术、修炼法诀。” 大家涌向书房,大厅空无一人。 凭着最高管理者的权限,梁稚玉能看到六号学习尤其用心。 整个下午,她都泡在书房,如饥似渴地学习拼音,一秒也不舍得松懈。 三号、四号、七号没多少空闲时间,尤其是七号,她们一会儿在论坛学习一会儿有事离开,认真程度却不比六号逊色。 及考试时间来临,论坛根据各人的学习进度生成试卷,关闭考生离开论坛的通道。 两刻钟后,论坛收走试卷,给出评价。 拿到甲等的是三号、六号、七号、十号,除了七号,其余人的奖励是一百文钱。 七号拿到的,是一百个猪肉包子。 梁稚玉之前翻到一张卡牌—— 【猪肉包子】:一星,现在你有一万只热乎乎香喷喷的猪肉包子,皮薄馅大,你吃到第几个会吃腻?你要吃多久才能吃完? 每天锻炼身体的梁照,一餐吃四个猪肉包子包子就饱了。 所有论坛成员都看得到奖励,五号问:“小七,论坛是怎么给你包子的?送到你家?” 九号:“我想吃!” 二号:“一百文钱能买几个猪肉包子?” 六号:“我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三号:“包子怎么给的我不知道,钱在论坛仓库里,我拿出来一个,放不回去,还剩下九十九个我没拿。” 论坛的大厅非常热闹,七号怔怔地看着存放在论坛里的包子,心在狂跳。 她退出论坛,世界安静下来,她不再是七号,而是从未吃过肉的深山女孩。爹在她小时候被野猪拱死,娘死于鬼灾,村里人骂她克死爹娘,大家讨厌她。 山里的夜晚比较冷,她和两个堂妹挤在草堆里取暖,虫子咬得她腿上痒痒的。 随便抓了几下发痒的皮肤,七号离开家,钻进附近的竹林,从论坛里拿出一只猪肉包子。 它热乎乎香喷喷,她一口咬下,还没尝出味道,就囫囵吃完了。 很好吃! 她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也没想过她能得甲等,毕竟她不识字,也不像四号那样勇敢到砸坏土神的泥塑。 舔掉手上残留的味道,七号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家。 路上,她向论坛内别的成员解答,心中充满希望。 小堂妹醒来了:“姐,你身上好香!” “咕咕——”小堂妹的肚子在叫,“我好饿!” 论坛成员不可以向任何人泄露学习论坛,七号安慰妹妹:“明天有空我们就去捉鱼,我烤鱼给你吃。” 妹妹说好,搂着她入睡。 五号:“小七家里是不是比较困顿?” 一号:“你这样说她听不懂,小七,你平时吃得饱吗?” 七号:“我没吃饱过。” 十号:“你在山里,野兽多不多?水里有没有鱼?” 七号:“野兽我捉不到,水里的鱼很小。” 一号:“没事,我教你做陷阱,野猪之类的大家伙逮不到,逮兔子野鸡不难……” 管理者:“书房没有捕猎相关教材,将一个合格的陷阱放进书房,能得到五个论坛积分。积分可兑换法术、修炼法诀等物,凡人也能学会的入梦术需要五积分。” 一号:“小五给出解决土神惩罚的方法,又给出小四教训土神的方法,还给了小六还魂咒,小五能拿多少积分?” 五号:“我看到了!我有十五个积分,我想学入梦术!啊啊啊我进书房学入梦术了!” 书房无人,墙上挂着画,画中的仙女一动不动。 客厅里灯光明亮,孩子都睡了,姑婆也睡了,钩星闭目养神。 蓦地,钩星睁开眼睛,道:“找到了!” 找到什么? 画中仙女静候许久,也没有等到钩星说下一句话。 她侧耳倾听,客厅静悄悄的,钩星似乎不在。 眼珠转动了下,段小琴跺跺脚,脚下的花丛里爬出一条水墨壁虎。它离开画,无声无息地爬向客厅,又无声无息地爬回画里。 屋顶上,猫在吞吐月华。 同一片夜空下,化作黑色大鸟的钩星带着梁稚玉,似流星划过天际,坠落旷野。 月光穿透稀薄的雾气,乱葬岗中,东方荷珠与一个戴着高冠的老鬼缠斗。老鬼的魂魄破破烂烂,伤势不轻,东方荷珠身上写满诡异的墨字,气喘吁吁,即将力竭。 兵戈碰撞之声从地下墓穴传出,三个眼睛赤红的无耳无口鬼围住钩星,一个持剑,一个拿刀,一个举着铜锤,凶戾狂暴。 轰隆一声响,钩星同时牵制住三个鬼,面无表情地炸开。 第23章 我是人 墓穴在巨响中坍塌,乱葬岗下陷,尘土飞扬,月光撒进墓中。 三只无耳无口的鬼被炸飞。持剑的倒在地上抽搐,魂魄近乎透明,两行血泪从不复赤红的眼中流出;拿刀的晃着魂魄勉力站稳,眼里的猩红时明时暗;举锤的伤势最轻,悍不畏死地扑向东方荷珠。 “桀桀……”老鬼发出笑声,阴森森地道,“那女人死了,我看你撑到几时!” “死?你可太小看她了。” 东方荷珠握着匕首,眼睛、鼻子、耳朵、口中溢出鲜血。 墨字深深陷入她的皮肉,钻进骨髓,她浑身冰冷,生机不断地被剥夺,唯有精神如同雪亮的刀锋,越战越强。 举锤猛鬼来袭,她一把扯下缠在头上的红抹额,厉声喝道:“你以为我来这里之前没做准备?” 抹额飞上天,穿过抹额的银色珠子喀嚓碎裂,抹额恢复为一根红色飘带,落入一只白得透着青的手中。 手的主人红衣如血,黑发如瀑,面容模糊不清。她尖笑着抖动变宽变长的飘带,顷刻间把举锤猛鬼捆成粽子拖到面前,张开嘴一口咬下。 黑血四溅,飘带中的举锤鬼即便没有嘴,也发出无比惊悚的惨烈叫声。 飘带越缠越紧,红衣女鬼吃着举锤鬼,越长越高,气息越发强大,尖笑声传遍乱葬岗。 老鬼毫不犹豫地逃离乱葬岗:“你放出了什么鬼东西!” 东方荷珠比他更早逃离,一言不发。 柔软的红飘带如云朵在空中舒展,眨眼间逼近一人一鬼,诡异尖笑近得就像在耳边。可以预料,一旦被飘带抓到,无论是东方荷珠还是老鬼,下场都不会好。 逃到树林前,东方荷珠手一挥,袖箭飞出,打中林中的机关。 霎时嗖嗖声不绝于耳,一支支箭自林中射来,刺向老鬼。 料不到东方荷珠设置了机关陷阱,老鬼拼命躲闪,奈何箭雨太密集,他的一只手一只脚被铭刻符文的箭簇钉在地上。 未及他断尾求生,飘带落下,把老鬼裹得严严实实。 “救——” 命字被淹没在层层叠叠的红色飘带下,老鬼被裹成一颗红绣球。 红衣女鬼抛了抛绣球,追杀逃走的东方荷珠。 她极快极危险,东方荷珠感觉手臂痒痒的,立刻挥出匕首,将堪堪碰到自己的红色飘带斩断。 风声中混着邪恶的尖笑,红衣女鬼似乎毫无神智,只知杀戮,穷追猛赶,丝毫不肯放过东方荷珠。 一方实力飙升一方接近力竭,谁胜? 在东方荷珠再次被飘带碰到时,黑色羽毛的大鸟飞来,无形的念力尖刺似倾盆暴雨穿透舞动的飘带,把飘带撕成漫天碎布。 红衣女鬼捏碎绣球,通过五指吞噬老鬼,仰头望向钩星和梁稚玉。 刚才在墓穴炸开的钩星并不是真正的钩星,而是钩星给东方荷珠的一根羽毛所化。 刹那间,红衣女鬼估算出钩星的实力,不假思索地化作红光遁向远方。 空中的钩星恢复人形,探手一抓,逃走的红衣女鬼落入她掌中,化作红色飘带,被一颗漆黑的长珠子穿过。 将梁稚玉放下来,钩星把抹额递给坐在地上的东方荷珠:“你的东西,拿好。” 东方荷珠站起,接过抹额:“多谢!” 话才说完,她喷出一口黑血,污血中隐有墨字爬动。老鬼的诅咒并没有随着它的死而消失,只是减弱了威力,还需东方荷珠运功祛除。 钩星握住东方荷珠的手:“让我瞧瞧卧龙书院的诅咒。” 二人说话时,梁稚玉听着游戏提示,在地上捡起一块陶片。 【能量收集进度11……】 陶片上有花纹,原先似乎是罐子。 不过,这点能量远远比不上她攻击红衣女鬼的那一下。 丢掉陶片,她回头看疗伤的钩星二人,又看了看远处仿佛藏着许多厉鬼的乱葬岗,打开抽奖游戏,翻转九张卡牌。 【枯荣真经】:三星,修炼法诀,屏住呼吸,你能听到花在盛开。 【回春丹】:二星,服之伤势痊愈。 【家暴者的噩梦】:三星,规则类诡异,噩梦将永远笼罩制造家暴的人,直到他死…… 想到梁雅头上的伤疤,梁稚玉释放【家暴者的噩梦】,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然后再次翻转九张卡牌。 【金砖】:一星,黄金是超新星爆炸或中子星合并的产物,非常珍贵。 【耕种好手】:一星,即便你对耕田种地一窍不通,也可以成为耕种好手。 【不准说脏话】:二星,规则类诡异,累计说十句脏话出现一个口腔溃疡创口,不能说的脏话包括汝母婢也、贱蹄子、贱婢、你丫的、他妈的、你妈死了、我操…… 看着【不准说脏话】的说明,扑哧一声,梁稚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口腔溃疡是现代也无法根治的小毛病,不严重,但是令人难受,情况严重的甚至吃不好喝不好。说脏话导致口腔溃疡不算过分,她释放了这张卡牌,希望世界能减少几句脏话。 大部分脏话的辱骂对象是女人。 梁稚玉真心不懂,为何大家骂人都不喜欢骂别人,反而热衷于羞辱别人的女性亲属。 夜风凄冷,梁稚玉拿出白狐裘穿上,说:“这里不是疗伤的好地方,钩星,我们换个合适的地方。” 钩星点点头:“好。” 她扶起浑身无力的东方荷珠。 “给你个果子吃。”梁稚玉给东方荷珠塞了个小果子。 “马姐生女儿那天给的?”钩星的眼睛能夜视,小果子仿佛红玉雕琢而成,散发着淡淡灵气。 梁稚玉拢着袖,笑道:“你记性真好。” 小果子算不得珍贵,酸甜可口,东方荷珠恢复了一点力气,想自己走。钩星放手,看她走了几步路,险些摔倒,伸手搀住她:“莫逞强。” 东方荷珠:“稚玉能自己走?” 梁稚玉:“能。” 她的观世镜放在游戏背囊里,取出来照一照,指路道:“往这里走。” 有伤者和小孩子,三人走得缓慢,花了一刻钟才寻到路。 三刻钟后,路边的微弱灯光映入眼帘,钩星说道:“是一家客店,这么晚了还亮着灯笼。” 客店非常小,庭前长着草,门虚掩,灯光昏暗,男人的说话声肆无忌惮地传出,他们在里面吃肉喝酒。 梁稚玉推开门,“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声音,喝酒猜拳的男人们纷纷看来,其中一个袒胸露怀的壮汉道:“小孩,你家大人呢?” 把两扇门推得更开,梁稚玉跨过门槛,对闻声出来的老头说:“我要一盆水,水不能太冷不能太热,还要一条毛巾。有房间吗?给我一个房间。” 钩星和东方荷珠进到客舍内,男人们吹起了口哨:“两个模样不错的女人!嘿,穿黑衣服那个,多少钱一晚?” “没房间。”老头说,“老婆子,一盆温水,客官要洗脸。” 他搬来长凳,让钩星二人坐下来:“要饭菜吗?” 梁稚玉:“不要,我们带了包子。” 温水端来,钩星打湿毛巾,给东方荷珠擦脸擦脖子。 墨字诅咒浮在东方荷珠的皮肤表面,用毛巾一擦,毛巾立刻黑了一片。 忽然,梁稚玉哎呀一声,指着门外说:“又有客人来了。” 一位农妇模样的女子走进来,看一眼梁稚玉,坐在她旁边,细声细气地道:“店家,我要酸菜白粥。” 老头关了门。 不一会儿,两个男人来挑逗农妇,把她拉到桌子前,要她喝酒。 听到男人们的起哄声,东方荷珠皱起眉,警告他们道:“老实点儿,夜里出现的女人也许会挖走你们的心。” 鬼新娘的传说流传甚广,有的男人害怕了,那袒胸壮汉捏着农妇的手说:“她是暖的,不是厉鬼。再说,她也没拒绝我们……” 东方荷珠看向农妇,见她半推半就,冷哼一声。 两个男人搂着农妇乐呵呵地出去。 梁稚玉拿出猪肉包子给东方荷珠吃,包子太香,她分了一个给钩星,自己吃一个。 “这酒喝着没有意思,咱们出去看看。”一个男人挤眉弄眼,叫上两个同伴。 “我就不出去了。”最后一个粗眉毛男人说,“那女人奇奇怪怪,你们还是别出去的好。” 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完,粗眉毛男人伏在桌子上打瞌睡,手握着剑柄。 良久,钩星说:“这诅咒的破解方法我知道了。”随手在东方荷珠身上点了几下,“感觉好点了?” 东方荷珠:“好了很多。” 梁稚玉站起:“走吧。” 三人走向门口,老头说:“夜深了,不妨在店里将就一夜。”喊道,“老婆子,赶紧给客官收拾床铺。” “也好。”梁稚玉止住脚步,面带笑容,“我还没在家外面留宿过。” 老太太搬走长凳,抱来几块木板,拼成床,再铺好席子被褥。老头往门外看了看:“出去快三刻钟了还没回来?” “你去看看。”老太太道。 老头打着灯笼出去,老太太嘀咕道:“趴着睡能舒服?”叫醒粗眉毛男人,“别在这等了,进房间里面睡。” 粗眉毛男人默不作声地拿起剑,跟老太太进房间,两人没有再出来。 被褥泛着霉味,钩星掐法诀去掉霉味,拿过白狐裘抖了抖,孩子穿的狐裘变大,宛如一张大被子,正好能盖住三个人。 东方荷珠望向熄灯的房间,轻声说:“她是不是……”妖鬼? 梁稚玉说:“我去瞧瞧。” 拿着屋里的油灯,她礼貌地敲门:“我开门了。” 推开没有关紧的门,灯光照进房间里,老太太伏在粗眉毛男人身上,不知做什么。男人的面孔被她挡住,她转过头,青面獠牙的脸相当吓人。 她身下的男人被啃了半个脖子,伤口狰狞,不流一滴血。 “呀!” 在梁稚玉出声的同时,青面獠牙的怪物猛地扑来,眨眼间逼近。 一瞬间,看不见的念力利刃把怪物劈成两片,绿色的血飞溅,被念力拂开。 【能量收集进度791……】 极度腥臭的气息污染空气,梁稚玉退后,捏着鼻子回头看钩星:“好臭!” 钩星弹指,油灯里的小火苗摇晃,一颗火星跳下来,把怪物的两片尸体烧成灰。 砰的一声响,东方荷珠看清屋里的尸体,一拳打得门框出现一个洞,脸色异常难看:“就这么一会儿!人就死了!” “外面那些人没回来,我去看一下是什么情况。”钩星道。 两三分钟过去,钩星提着露出怪物真面目的老头回来:“都死了,那几个男的被挖了心,方圆五里没有农妇的踪迹,她估计是鬼新娘。我赶到时,这家伙在吃尸体。” 东方荷珠刷地拔出匕首,逼问怪物。 得知这俩吃人怪物没有别的同伙,换着地方合伙开黑店,吃的多是江洋大盗、土匪之类的人,偶尔尝个无辜的路人,钩星一巴掌将它拍死。 东方荷珠忙说:“尸体留着给我带回司里。” 死了的怪物很臭,东方荷珠把怪物尸体搬到外面,洗干净双手才回来。 梁稚玉盖着暖和的白狐裘,美滋滋地翻转九张卡牌,抽到一颗凝聚千年功力的妖丹,直接塞钩星嘴里。 钩星:“……你好歹说一声啊!” 大量妖力在体内翻涌,钩星化作飞鸟,撞破窗户飞走。 “你给她吃了什么?”东方荷珠今晚见到钩星,已经知道钩星不是人了。 “糖丸。”梁稚玉眯眼一笑。 “蒙我呢。”东方荷珠掐了一下她的脸蛋,“睡吧,你年纪小,睡不够长不高。” 梁稚玉问她:“你不睡?” 东方荷珠忘不了房间里的男尸:“我睡不着。” 梁稚玉知她心事,说:“人吃万物,何以人不能被怪物吃?” 沉默片刻,东方荷珠道:“因为我是人,见不得人被吃。” 梁稚玉:“你护着人,人笑你没人要。” “正常的小孩不会这样说话。”东方荷珠避开话题,“稚玉,睡觉吧。” “呵。”梁稚玉睁着眼看客舍的屋顶,举起了观世镜,心念一动,看到几个在人间胡作非为的鬼。 它们全是地府派到人间调查鬼灾的使者,罗异司被它们弄得焦头烂额,损失了好些个精英,开始怀疑鬼灾是地府搞的。 第24章 节哀顺变 东方荷珠看不见观世镜中的画面,闭着眼,熬了一个多时辰才沉入梦境的深处。 阳光从钩星撞破的窗户照进来,雀鸟欢快地鸣唱。 梁稚玉起床漱口洗脸,看见东方荷珠在打拳,身上的肌肉扎实漂亮,充满了力量感。 “吃饭了。”她拿出肉包子。 马蹄声嘚嘚,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高兴地跑到东方荷珠身边,低头蹭她。龙嘉荣跟在马儿身后,他本来和东方荷珠同行,遇到老鬼后走散了。 看他神情沉重,眼底青黑,眼里有血丝,昨夜的经历大概不轻松。 东方荷珠带梁稚玉上马,道:“嘉荣,我先送稚玉回家。怪物尸体你看着办,屋里有具男尸,附近还有几具,你处理。” 回到镇上,梁稚玉说:“我要去土神庙。” 东方荷珠驱马前去。 庙里,土神的泥像碎了一地,墙上挂着一幅陌生的仙女画。女子站在一株芭蕉下,素白的衣裳无花纹,头戴白花,神色哀愁,脸上的泪痕将干未干。 土神不知去了哪,瘸了腿的陈旧供桌翻倒,香炉摔碎,地上全是香灰。 东方荷珠下马,将梁稚玉放在地上,惊讶地道:“哪个神昨夜跑来跟土神打架?一股子香火味!”嗅了残留的气息,“土神好像被打得魂飞魄散了,有点惨啊。” “将军大人。”画中仙女盈盈行礼,“妾是土神的新妻子,昨夜恶贼潜入庙里打死土神,恳求将军大人追查恶贼!” “新妻?”东方荷珠低头看向梁稚玉,直觉她知道一点内情。 土神之妻啜泣道:“昨日一妖物夺走土神元配妻子,土神不可无妻,便娶了妾续弦。今日清晨妾被涂画师送到庙里,夫君他尚存一息,将剩余的法力和香火悉数给妾……” 梁稚玉说:“我家猫儿昨日叼了一卷画回家。钩星审问,猫儿入夜才说,它听土神骂庙里的仙女画,还要撕了画,便把画拿走了。” “原来如此。”东方荷珠了然,“我们来晚了。” 安抚土神之妻几句,东方荷珠没许承诺,和梁稚玉离开了。 她是罗异司的玄衣卫不假,可神灵不受罗异司管辖。 且说梁稚玉才离开一夜,她的家宛如遭遇了飓风,青黑色的碎瓦片满地皆是,院子里花草树木倒折的倒折落叶的落叶,屋旁的瓜棚都塌了一半。 大家正在收拾,宋飞燕等村民在帮忙。 猫垂头丧气地蹲在院子门口,远远见到梁稚玉,猫一溜烟逃走。 无需问,梁稚玉肯定家里遭难和猫有关系。 东方荷珠也加入帮忙收拾的行列,梁稚玉进屋里找猫:“别敢做不敢认,出来。” “喵~”猫从椅子下探出头,一双绿眼睛凝视她,格外乖巧。 梁稚玉不吃这一套。 猫心虚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昨夜我修炼时嗅到一股香香的味道,兴奋起来,忍不住就……” “什么味道?”梁稚玉换鞋,昨夜走了许久,她的脚不舒服,“木天蓼?猫草?” “木天蓼。”猫说,“那副画自己撕碎了,我没动它。” 画的碎片飘到梁稚玉面前,她拿起一块碎片,细细感知。 画是原来的画,画里的特殊气息消散得七七八八。画中仙女若有灵性,其灵性早就遁走了,留下的只是皮囊。 好一个金蝉脱壳,是她小看仙女画了。 梁稚玉问:“迷住你的木天蓼是真的还是假的?” 平白无故的拆了自己家,猫很生气,尾巴高高竖起:“不知道!” 梁稚玉丢掉纸片,摸摸它:“这事不怪你,用木天蓼迷惑你的人未必比你强,但是她的手段比你高明。你还得多学学。” 屋内没遭受太多破坏,梁稚玉翻看了存放贵重物品的柜子,佛珠手链等物没有丢失,风铃也好好地挂着。 她洗过澡换了衣服,打开学习论坛,见到六号在哭诉: “昨夜妖怪发狂,差点把我撕碎,好在夫君及时来救我! “唉,夫君不敌妖怪,把我带回家时,他伤势严重得说不出话。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流泪,他摸了摸我的头,我的眼睛一下子看得见了,他却在我面前断了气…… “刚才我找衙门的差人报案,求他们为我夫君报仇,也不知道夫君他何时能瞑目……” 八号:“人生无常,节哀顺变!” 十号:“别伤心,据我所知,很多厉害女人是在死老公之后发达的。” 九号:“男人到处都是,死了这个,下一个更好!” 四号:“我有两个亲人也死了老公,你老公要是有家里人,你得当心。” 五号:“小六,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你还得走下去……” 看着大家的安慰,段小琴的唇角愉悦地上扬,在论坛里说:“谢谢小四提醒,我会防备恶人,决不让他们得逞!” 一号:“说起来,小六你还记得你离魂吗?” 六号:“我从未忘记!只是夫君刚去世,我实在狠不下心回家……” “不对劲。”刘如宝在河边洗衣服,琢磨道,“六号的夫君囚禁她那么久,可以让她重见光明却一直让她眼瞎,她还天天担惊受怕,他死了她为什么伤心?” 想了想,她在论坛提出疑惑。 一号:“死者为大,人死了,滔天罪孽也能轻松抹去。” 十号:“很简单,有的人记吃不记打。” 五号:“人死后到了地府,要论功过的,造了什么孽就受什么罚,逃不掉。” 六号:“你们警醒了我,我不该这么伤心,我也不是他的妻子,我只是很难过……” 论坛里热闹,河边也热闹,大家神秘兮兮地说: “土神庙里的土神像摔碎在地上了,不晓得是谁干的,胆子太大了。” “我刚才跑去看了,庙里换了仙女画,原来的好看。” “听说那天骂娘娘新像难看的丑老头是土神变的,有人梦见娘娘生气,要教训土神。” “土神好丑好难看啊……” “嘘!别乱说话,土神也会生气。” “气啥?他庙都让人砸烂了,嘻嘻!” “别讲这个了,阿宝!”有人喊道,“我们打算去县城玩,你去吗?” “我没空,你们好好玩。”刘如宝要学习,别人拿了甲等评价,她不甘落后。 “县城有什么好玩?”一个女孩说,“我刚才看到骑马的女将军,她特别威风,马儿特别高大漂亮!我想找梁娘子习武,以后也做女将军!” “啊啊啊我没骑过马,我也没摸过马!我爹说,梁娘子最喜欢吃小孩,不听话的小孩会被她变成小羊吃掉!” “你爹骗你!我弄丢了喜欢的玩具,是梁娘子帮我找回来的!” …… 日落西山,钩星回到家里。 小芸期待地望向她身后,没找到陈方济,很是失望。 好不容易陈方济改掉过去的恶习,小芸盼着他顺顺利利地考中举人,那样她才能过得更舒服自在。 可是他为什么背着她和女狐狸精搅在一起?想起白狐,小芸的心蒙上一层阴影。 屋里挂了几道送子娘娘庙的平安符、镇宅符,这是昨天没有的。 梁稚玉说:“娘娘庙的庙祝下午来了一趟,特意提到土神庙,说土神换了。” 其潜在意思是前土神的恩怨一笔勾销。 猫拿走仙女画,送子娘娘以为是钩星授意猫干的,她想调和钩星与土神庙的矛盾,免得钩星对包括她在内的本地神灵有误解。 “这些神好事不干,心眼倒不少。”钩星对送子娘娘没好感。 恐怖的鬼灾席卷天下,送子娘娘得扛一分责任。 吃了晚饭后,钩星抱着梁稚玉出门,猫像昨晚一样看家。 梁照和梁雅头挨着头叽叽咕咕。 她们渐渐发现梁稚玉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她家庭地位特殊,钩星似乎听从她。 梁雅不赞同这猜测:“稚玉还没过一岁生日,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不过娘子特别重视她,她确实不一样。”习惯性寻求认可,“姑婆,你说是吧?” 姑婆说:“你觉得是就是。” 这不是梁雅想要的回答。 卧龙书院位于山谷中,钩星在天上飞,梁稚玉视力一般也能看见书院那标志性的红灯笼。 她不打算和藏着众多猛鬼的书院展开正面接触,取出一张卡牌——【雷击】,按照使用注意事项使用它。 阴云在高空聚拢,卡牌消失,隐隐约约的雷光在云中闪耀。 狂风的呼啸似鬼嚎哭,飞沙走石,仿佛有暴风雨来临。 书院内,一位宽袍大袖的书生观看天象:“今晚理应不会下雨,这雨来得蹊跷。” 但凡是呼风唤雨的法术,都会留下一些痕迹,可他看不到任何痕迹,似乎这场夜色中的暴风雨再正常不过。 风吹得红灯笼摇摆,缭绕书院的读书声发生停顿,被关在小房间的陈方济勉强找回一丝神智,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窗外。 “轰隆——” 云层中闪现紫色雷电,天地为之一白。 灯笼熄灭,邪异的读书声隐没,门窗关闭,顷刻间,卧龙书院内一片寂静。 雷霆克制妖邪。 陈方济倒下再睡,有人喊他:“陈郎,你醒醒!趁着现在他们躲起来了,咱们赶紧逃出这个鬼窟!” “谁?”陈方济感觉那声音熟悉,他似乎忘了很多东西。 揉了揉耳朵,一些黏糊糊的墨水从耳洞流出,世界的声音更清晰,他的手被别人握住。 那是女人的手,她在喊:“快起来,赶紧走!” 夜幕下,梁稚玉打了个哈欠:“打个雷还要这么久,敌人要是足够警惕,这会儿都跑光了,难怪【雷击】的评级是一星。” 继续等待七八分钟,云层被撕裂,一道紫白色的粗壮闪电对准卧龙书院狠狠劈下。 天地在此刻亮若白昼。 梁稚玉的瞌睡虫被吓飞了,双手捂住耳朵,缩到钩星怀里。 “轰隆隆——” 前所未有的巨大雷声仿佛能震碎世界,阴森森的卧龙书院在雷霆下化作废墟,雾一般的鬼气被涤荡一空,废墟中的书籍木头被点燃,起火了。 才离开书院不足十丈的陈方济亲眼看着书院被雷霆摧毁,那景象宛如末日,恐怖无比。登时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浑身酥麻,过了很久也爬不起来。 牵着他的白衣少女化作白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抽奖游戏收集到大量能量,不断发出提示,抽奖次数飙升至三位数。 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梁稚玉动了动脖子,看向山谷里的卧龙书院。一簇簇火光似花朵点缀废墟,重伤的厉鬼发出痛苦的哀嚎。 钩星带她飞过去:“可惜,我原先打算送阿照她们来书院上学。现在书院没了,我不如找个好地方盖一座新学堂。” 梁稚玉笑道:“好啊,听你的。” 她们看见书院外的陈方济和白狐,梁稚玉讶然:“哎,我忘了这男的。” 钩星幽幽道:“我也忘了……” 梁稚玉说:“他没出事,咱们别理他了。” 一人一鸟落在书院的废墟上,联手收拾未死且未逃走的鬼。 第25章 神仙打架 且说黑夜中骤然一道惊雷响彻天地,许多人心口一跳。睡觉的醒了,醒的一蹦三尺,偷鸡摸狗的吓破胆,没干亏心事的也害怕。正是天威莫测,人人敬畏。 凡间喧嚣,孩子的哭闹声里混着大人的嘀咕: “又不下雨,打什么雷!” “嘿嘿,莫不是雷公电母闹矛盾,夫妻俩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就动手打起来了!” “乱说话会得罪神的,茶楼的说书人讲,神仙打雷下雨要遵从天庭的旨意,何时下雨、在哪下雨、下多少雨都有定数……” 天上,神仙也慌张。 雷公睁眼看人世,惶恐道:“我方才在府里歇息,根本没有打雷!” 电母脸色难看:“我在擦神器,也没劈出闪电!” 风伯阴沉地盯着雨师:“是你捣鬼?我压根没掀起大风,人间却刮了风!咱们三个倒了大霉,就你平安无事,你这小子嫌疑不小!” 听闻此言,雷公电母皆不善地围住了雨师:“速速给个交代!不然饶不了你!” 大地上传来愤怒的龙吟,一条蛟龙张牙舞爪地飞上天,话也不说一句就攻击雨师。这蛟龙一身青鳞,腾云驾雾,本是威武不凡之物,奈何嘴边的胡须长短不一,形象略滑稽。 雨师眼看就要被锋利的龙爪逮住,上一刻针对雨师的雷电风三神连忙护住雨师,劝那火冒三丈的蛟龙: “龙王爷莫急!” “是啊,有话好好说!” 龙王爷大怒,伸爪子一拨:“都滚开!” 它是雷电风雨四神的顶头上司,领天庭旨意管辖荔枝城的天象,自上任以来没立过功没犯过错,可谓优秀。 如今无缘无故的炸开一道雷,大地撼动,周围的城也能看见闪电听到雷声,想瞒都瞒不住!只要天庭派使者问责,它这龙王爷没管好天象,难逃一劫! “雨师何故害我!”龙王爷与雷电风雨斗法,红着眼咆哮,“还是你们四个对我暗怀不满,合伙害我?!” 神仙高高在上,打架的动静可不能让凡人看见。尽管内讧了,五位神仙依然齐心协力地张开屏蔽法术,不忘命令部下前往地面查探究竟。 亦有红尘中打滚的奇人异士赶往雷霆落下的山谷,有宝物则争夺,有便宜则捡,遇到灾祸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时不时的天上逸散微光,人们抬头望,唯恐雷电对准自己打下。 一个算命的看透屏蔽法术,惊得张嘴啊啊叫,却是说不出话的哑巴。 神仙的隐秘不能说,说了会倒霉,哑巴用力捂住嘴。旁人问他看到什么,他都摇头,不敢泄露。 娘娘庙前,送子娘娘轻易看穿屏蔽,摇了摇头:“荔枝城估计要换条龙王爷。” 一位白衣白裙的女子如仆从站在娘娘身后,仰视着天空,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蓦地,娘娘将含着深意的目光投向她:“你这丫头看得透法术?” 女子掩面哭道:“看不透,妾只是由龙王爷的遭遇想到夫君他去世了,心里感到难受。” 娘娘给了她一块手帕:“你是画像滋生灵性,无血肉之躯,流泪于你有害。” 亲昵地凑近女子,娘娘轻声说:“天上那条龙去年让人拔了胡须,气得派了许多部下追杀拔须之人,偏偏那人精通逃匿之术,至今没被抓到。现在龙王爷快当不成龙王爷了,你说,最高兴的人会是谁?” 女子一脸懵懂地看娘娘:“您在说什么?妾不明白。” 娘娘摆摆手,似笑非笑地道:“回你的庙里好好待着吧。” “遵命,娘娘晚安。”女子缓缓退下,月光穿过她的身体,她没有影子。 土神庙中,仙女画上只有芭蕉,看不见仙女。 直到白衣女子走进土神庙,一晃眼消失,画上的仙女才显露出来。 …… 以梁稚玉和钩星的实力,清除卧龙书院废墟内的鬼物只是小事一桩,寻找残垣断壁下的宝物也不是难事—— 能在雷霆下幸存的鬼个个实力不弱,是卧龙书院的重要成员,能不清楚书院的宝贝都藏在哪? 他们不说没关系,多的是手段等着他们。 “书院里有三件宝物最珍贵,第一样是圣人遗骨,第二样是生死簿,最后一样是龙须笔。 “圣人遗骨据说藏着成圣的秘密,承载大气运、大福泽,能够遮蔽天机,令鬼神心生敬畏,莫敢侵害,堪称世间难寻的至宝。 “生死簿记录着世间万物的生死功过,无论你是什么来历,往生死簿上看一眼,几百辈子前你干过的事都一目了然,几百辈子后你是什么也能知道。 “龙须笔是用真龙胡须做的笔,虽然比不上判官笔,可龙须笔也能在生死簿上写字。它还能呼风唤雨降下雷霆,总之写什么就是什么,画什么就有什么……” 根据审讯得来的信息,钩星找到圣人遗骨,但生死簿和龙须笔失踪了。在卧龙书院化作废墟后,在她与梁稚玉降临废墟前,不知是人是妖是鬼是神的贼潜入密室,把两件宝物偷走了。 倘若钩星来迟一点,或者保护圣人遗骨的禁制弱一点,那个贼会凑齐卧龙书院的三件宝物扬长而去。 视为囊中物的宝物丢了俩,梁稚玉的心情可想而知:“啊啊啊,气死我了!我要让天下的贼全部在偷窃时被逮住!” 带路鬼缩成一团,生怕她迁怒自己,恨不得融入空气里,好教所有人注意不到它。 待到梁稚玉恢复冷静,钩星说:“圣人遗骨不见得珍贵,古往今来,成圣者固然不多,却也不少。” “确实。”仅梁稚玉所知,这个世界有儒圣、画圣、诗圣、武圣、文圣…… “生死簿和龙须笔多半有其局限,你想要的话,我去地府和龙宫借来给你玩耍。”钩星说。 “行是行,但这没必要。”梁稚玉摇头。 听着抽奖游戏的能量收集提示音,梁稚玉看向钩星手里的圣人遗骨。 它在持续不断地散发着能量。 她拿过它,立刻感觉到一股凉意钻进身体,被抽奖游戏吸收。 【能量收集进度1121……】 【能量收集进度2387……】 【能量收集进度1621……】 不过十来秒,黄玉般的圣人遗骨化为点点灰烬。 梁稚玉拍掉沾染的骨灰,看向抽奖游戏,抽奖次数过千了,光圣人遗骨就能让她抽奖七八百次。 这么大的收获令她眉开眼笑,那缩起来的带路鬼也敢凑到她面前讨赏了:“您看,小的是个屁大的玩意,您就放了吧。” 带路鬼是女的,善于察言观色讨好人,梁稚玉没想杀她:“我家活儿多,扫地洗衣之类的事情你会干?” “会会会,我最喜欢扫地洗衣了!”带路鬼谄媚地说。 说不会可能被杀掉,她就算不会也必须说会! 梁稚玉牵起钩星的手:“带上这只鬼,我们回家洗澡睡觉。” 二人一鬼才离开,住在书院附近的人鬼妖神陆续赶到,离开书院的陈方济和白狐没走多远就被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堵住。他们怀疑一人一狐身上藏着卧龙书院的宝贝,不肯给就抢,还要杀人杀狐狸。 陈方济哪里见过这阵仗?他试图讲道理。 暂时变不了人的白狐击退众敌,急得推搡陈方济,要他赶紧逃离。 “可是你斗不过他们!”陈方济不想做忘恩负义的小人,要不是白狐,他指不定糊里糊涂地死在卧龙书院里了。 “走,别管我,我死不了!”白狐叫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啊笨蛋!” 它确实斗不过敌人,只能为陈方济争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 陈方济咬牙。 他不会武功不会法术,留下来会拖累白狐…… “答应我,小白,千万别死!”陈方济一边逃一边喊,“不然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你找回来!” 好不容易他走得看不到影,白狐被打得摔出去,哀鸣了一声想爬起,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无情踩住。 “这不是青丘白家的大小姐吗?”说话的是条狼,“啧啧,穷酸书生丢下你逃命去,待会儿你得做我的老婆,哈哈哈哈哈,乐死我了!” “那你就死吧!”一把剑刺穿狼的心,暗算狼的道士尖嘴猴腮,狞笑道,“你死了,我独占这狐狸藏的宝贝!” “你疯——” 狼的话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开。 道士将滴血的剑对准白狐,要求它交出全部宝贝。 白狐呜咽了一声,道士顿时心神恍惚,不知不觉地挪开剑。 就在这时,白狐使用符箓遁走,跑得无影无踪。 眼睁睁地看着它逃走,拦也拦不住,道士几乎要发疯:“骚狐狸!老子一个不注意就着了你的道,气煞我!”想到凡人陈方济,他提起身法追过去,“那只鬼追书生去了,我得想个法子干掉它,独占所有宝贝!” 为宝物勾心斗角下杀手的不止道士一伙,今天夜里的风染着血腥味,闻之作呕。 飞得很快眼神很好的钩星看见人神妖鬼们接近书院废墟,与梁稚玉提了句:“荔枝城怕是要热闹几个月。” “我们又不住在荔枝城。”梁稚玉忙着抽卡,又抽到一颗妖丹,问钩星现在能不能吃。 “你不怕摔下去可以喂我吃。” “哼,我给喵喵吃。” 梁稚玉看着游戏背囊格子不够,及时停止抽卡,许愿道:“我好想要一个乾坤袋,没有的话,给我一个储物戒指我也会很高兴。” 没多久,钩星飞出荔枝城,进入武宜城,再扇扇翅膀,家快到了。 望着家的方向,梁稚玉嘟囔:“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钩星幽幽道:“我们又忘了陈方济。” 梁稚玉说:“卧龙书院他都逃得出来,回家想来不必我操心,他可是个头脑正常四肢完好的成年人。” 第26章 告诫 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梁稚玉打开游戏背囊。 四张灰色的规则类卡牌各占一个格子,作为拥有卡牌的人,她随时能通过卡牌了解诡异们的动向和战绩。 评级五星的女怨已经将地盘扩大到永朝全境,不属于永朝的北地、南疆、西域和东海也迎来了女怨,用不了多久她将会走遍全球。 不过,那些被永朝蔑称为蛮夷的人大多没有杀死女儿的歹毒“传统”,他们发现女怨的行踪也没有太恐慌害怕。 女怨只会盯上杀害女儿之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在女怨走过的大地,人们生了女儿就算不想要,也不敢下毒手。 永朝罗异司已经放弃对女怨的调查。 女怨无法阻挡,无法杀死,无法囚禁或封印,来历不可窥探。人间奈何不了她。 罗异司一边怀疑地府制造女怨掀起鬼灾祸害人间,一边盼望地府带走女怨,地府也有鬼认为女怨是某些恶鬼搞的阴谋。 忽然间,梁稚玉发现女怨增添了新规则: 杀死孙女的祖父母必死;杀死外孙女的外祖父母必死。 她微微一笑:“好事一件。” 鬼新娘和女怨不一样,她没有地域限制,每天晚上都会随机出现在各种男人面前,外貌装扮千变万化。他们贪图她的色,便是她的猎物;他们对她没有企图,她便是无害的路人。 可惜,人们总是兴高采烈地做鬼新娘的猎物,克己慎行的正人君子极少。 正如客店那几个男人,明知农妇有可能是掏心的鬼新娘,还是控制不住胯下那二两臭肉。 目前,鬼新娘进入罗异司的视野。 一些玄衣卫、奇士以身做饵,想击杀或捕捉鬼新娘,结果被她反杀。随后他们尝试与她交流,大致摸清了鬼新娘的规则,把她划分为女怨的同类。 昨日朝廷在京城及周边地区张贴大量告示,并派人快马传讯,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告示贴遍永朝。他们不厌其烦、声嘶力竭地告诫所有男人: 走夜路时看到女人,千万不要接近,她有可能是掏心猛鬼! 走夜路时遇到女人,千万不要起坏心眼,她有可能是掏心猛鬼! 走夜路很危险,能不走夜路尽量别走!非要走夜路,一定要警惕女人! 梁稚玉觉得朝廷的行为很眼熟,是今生见过,还是前世见过? 说起来,去年他们张贴告示,禁止父母杀死女儿,态度可没有这么认真严肃,甚至连杀女儿会见鬼都没说。 似乎在朝廷看来,鬼新娘的恐怖程度远远高于女怨。 【家暴者的噩梦】是一个黑影,喜欢找家暴者玩,比家暴者更热爱暴力和精神控制。 此时这噩梦分裂成十几个,每个都盯上一个家暴者,只要他们做梦就会进入它的世界,变成它的玩具。 打老婆的在噩梦里被它暴打,醒来后会发现身上出现淤青、骨折、灼烧等伤;打女儿的会在噩梦里遇到化作怪物的它,他们必须和它捉迷藏,想方设法逃离它的掌控,被捉到则下场凄凉;打姐姐的在梦里被它变成拇指小人,尽情玩弄…… 总之,噩梦的花样很多,梁稚玉看得津津有味。 【不准说脏话】没有具体的形象,当梁稚玉关注它时,每一句它讨厌的脏话都会被“嘀”的一声消除。 它恪守规则,每时每刻兢兢业业地检测脏话,对每一个违反规则的人送出“口腔溃疡”这份不起眼却难缠的小礼物。 最爱说脏话的一个人整张嘴都被口腔溃疡占领了,没有一寸好肉,吃饭、喝水、说话皆痛苦不堪。为了减少疼痛,他不吃不喝不说话,日子过得甚煎熬。 “不说脏话就不会说话了吗?” 梁稚玉被满嘴的口腔溃疡吓到,赶紧停止关注【不准说脏话】。 背囊格子有限,用不上的【尸含蝉】、【文思泉涌】、【林中叶】、【耕种好手】等东西,梁稚玉统统扔进论坛积分商城,由论坛标上合适的兑换价格。 其中,尸含蝉是物品,可租可买。 文思泉涌让人更有才华,用了就没了。 林中叶是隐匿技巧,能降低存在感,普通人也可以掌握。 耕种好手和外科圣手差不多,可以瞬间培养一个优秀人才,也可以整理成知识和经验放进书房,任由大家学习。 …… 是选人才呢,还是选教科书呢? 梁稚玉选了书,【耕种好手】立刻飞进论坛书房,变成一本耕种教科书,与外科医学教科书并排着摆放。 这个书架上还有《造房子》、《科学养猪》、《衣服制作:纺织、染色、设计、裁剪》、《从零开始学木工》等书,全是她抽奖得到的。 她真心希望论坛成员们学到知识,掌握一项或多项谋生的技能。 夜色深沉,人们都睡了,大厅内空无一人,最后一句发言在半小时前,是八号说的晚安。 梁稚玉看了看对话,她们聊到打雷。 挑起话题之人是四号:“刚才我听到很响亮的雷声,我弟弟哭了,柜子顶上的东西被震得掉落……” 五号:“你也能听到雷声?” 一号:“看来我们都在南州生活。只是小四,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能看到什么知道什么都在论坛说,要防着点。” 四号:“啊!你们帮过我,我觉得你们都是好人!” 十号:“你觉得只是你觉得,你的判断不会永远正确。一号的话有道理,你们得记在心里。” 八号:“南州不小,我其实也听到了雷声。” 六号:“还有我……” 今晚七点论坛也考试了,无需梁稚玉主持,论坛能自行处理考试相关的全部事。 按照她制定的规矩,成员们每学习一个月便进行一次月考,表现最优秀的人将得到她绘制的《星空图》一幅。 原版星空图在梁稚玉使用卡牌后,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给不了别人。但她现在念力不弱,绘制的星空图虽然比不上原版,效果却能达到原版的六七成。 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百分百复制原版星空图。 在入睡之前,梁稚玉翻转九张卡牌。 【算卦】:三星,你觉得命运是既定的还是随时变化的?占福祸、卜吉凶、看相摸骨、风水……皆是三分天注定,七分在人为。 【基础剑术】:一星,门槛极低的剑术,学到极致或许能触及超凡。 【兵器精通】:一星,何谓兵器?一切能对人造成伤害的工具,比如刀、剑、棍子,再如沙子、指甲。 【金钟罩】:二星,学会它,你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梁稚玉使用【算卦】,顿时大量知识钻进她的大脑,让她迅速成为一位算卦大师。 掐指一算,待会儿入梦谁? 一张男人的脸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她闭上眼睛,果真入了男人的梦。 这个梦起初轻松畅快。 梦的主人是渔人,每天他在江面撒网捕鱼,把打捞的鱼拿到荔枝城里售卖,在维持生计之余还能存一点钱。他有个母亲,年轻时守寡,独自抚养他长大,总是念叨他家贫,娶不到好媳妇。 有一天,渔人照常捕鱼,从上午到下午,从日出到日落,网中空空,连小鱼小虾都捞不到。他不甘心就这样空手回家,天黑了也在捕鱼,最后一网沉沉的,像是网到了大鱼。 渔人满怀期待地拉起了渔网。 令他失望的是,网中依然没有鱼,只有一个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的男孩木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渔人解下木偶,要把它扔回河里。 “别扔!别扔!”男孩木偶开口说话,声音如七八岁的童子,“求你了,好心人,把我带上岸吧,我会报答你!” “啊!”渔人惊叫,想到水鬼水怪等恐怖传说,手忙脚乱地把木偶扔掉,要撑船离开。 男孩木偶碰到水就往下沉,它哀声恳求:“救救我!我不想死!只要你把我捞上来,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渔人不回头。 木偶又说:“我认你为主,我把我的心给你,这样我就不能背叛你,救你救救我!” 一颗小小的木心脏落在渔人的手里,他轻轻一捏,木偶便发出凄厉的尖叫。 于是渔人重新捞起男孩木偶,带它回家。 他没捕到鱼没赚到钱,渔人的母亲很生气,说家里没钱买柴,要渔人拿斧头劈了男孩木偶当柴烧。 渔人正要拒绝,男孩木偶开口说:“只要有木柴,你们就不会劈了我!” 说完,这木偶钻进土里,没多久就带回来一捆木柴。 但渔人和他的母亲还缺米、缺衣服、缺钱,缺很多东西。 男孩木偶弄来米、衣服、钱,让渔人盖了漂亮结实的房子,还买来两个仆人伺候,渔人母子不必辛苦捕鱼也能吃饱穿暖,左邻右舍羡慕得不行。 木偶说:“你们现在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了,请把我的心还给我吧。” 然而渔人和他的母亲都说:“不行!家里不是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我们还缺最后一样东西。没有那样东西的家是不完整的!” “什么东西?” 渔人说:“我要娶老婆。” 他母亲说:“我要给儿子娶媳妇。” 在木偶的帮助之下,母子俩相看了很多人,要么渔人不满意,要么母亲不满意。 偶然一天渔人和他母亲在银楼见到一个温婉美丽的小姐,渔人痴痴地看,说非她不娶。 母亲便请媒婆去小姐家里提亲,小姐的爹娘拒绝了。 可渔人有木偶,悄悄地潜入小姐家,给小姐送了一束鲜花。 小姐惊讶地打量渔人,笑着问他是谁,渔人实话实说。 “你怎么进来的?”小姐问。 渔人摇摇头,让木偶带他离开。 “再见,下次再来!”小姐在他身后喊道,“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人陪我说话,我快闷出毛病来了!” 第27章 你不是人 渔人十分高兴,一连三天潜入小姐家送礼物给她。 到了第四天,他刚翻过墙,就看到小姐笑盈盈地站在墙后。 她看到男孩木偶,一点也不怕,反而问东问西,表现出十足的兴趣。渔人说,木偶是一件会自己动的稀罕玩具,让它表演给小姐看。 小姐喜欢看木偶表演,此后数天都问他,能不能把木偶送给她,她愿意用金银珠宝换。 渔人说,木偶是传家宝,她得嫁给他才能拥有木偶。 “原来它是传家宝,难怪它这么陈旧!不过,传家宝要好好爱惜,我想给它翻新!”小姐牵着木偶的手说,“人人喜欢穿好衣裳,木偶也要收拾得干净漂亮,那样才精神。” 木匠来了,在小姐和渔人的注视下,对木偶进行翻新。 于是灰扑扑丑兮兮的木偶变得漂亮起来了,它被上了漆,就像一个新木偶。小姐擅长丹青,在木偶脸上画了弯弯的眉毛,眼睛是两个小黑点,就像人一样有神采。 小姐还在木偶脸上涂抹胭脂,赞道:“真有精神!” 被小姐这样对待,木偶很喜欢她,瞒着渔人悄悄和她说话,并请她保守秘密:“主人知道我说话,会狠狠惩罚我。” “好,我不会告诉他,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小姐特别开心,找出一件小褂给它穿,“你就像我弟弟,我好喜欢你!你能相信我真是太好了!我决定嫁给你的主人,劝他好好对你!” 她说服爹娘,请渔人来自己家里做客。 爹娘勉强同意考验渔人:“只要你达到我们的要求,我们就把女儿嫁给你为妻。” 渔人轻松通过小姐爹娘的前两次考验,大家非常佩服他,说他厉害。 在第三次考验开始前,小姐私下对木偶说:“我要嫁的人是他,不是你。你别老是帮他作弊,我爹娘万一知道了,会责怪我。” 木偶说:“我必须听从主人。” 小姐再三询问,木偶才告诉她:“我的心被主人藏起来,他能杀死我,我不能违背他的任何命令。” “啊!”小姐低呼,“他怎么能这样!我以为他是好人!” 她的同情让木偶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如果你第一次见到主人时不喜欢他,他会让我偷走你的魂魄。他是个恶棍,他的心非常歹毒!” 小姐要救它:“你是我的朋友,我必须帮你!” 木偶感动极了:“你把我的心拿回来,还给我,就能让我重获自由。但是你必须记住一件事,你不能伤害我的心,不然我会死;也不能让我的心碰到血,不然我得认滴血的人做主人,就算拿回心也没用。” “如果他命令你伤害我呢?”小姐问道。 “人的头发编成绳子,能捆住我,让我哪也去不了。”木偶的声音充满恐惧,“你一定不要让他伤害我的心!” 越了解小姐渔人越是喜欢她,如她这般大方善良温柔的女子,家里的仆人敬爱她,爹娘疼爱她。 她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弟弟在很多年前去世了。 如果她是男子,家产全是她的。 小姐常常怀念弟弟,画了许多弟弟的画像,盼着爹和娘再生一个弟弟。 “没有兄弟姐妹多么孤单啊!我如果有个兄弟,就不用打理生意,也不用操心这操心那。 “不过,娘一直不怀孕,爹也不找别的女人,我估计等不到弟弟了。 “还好有你!” 小姐深情地凝视渔人:“等我嫁给你,我家就是你家!所有生意都会交给你,所有田地铺子都会交给你!我到时候吃吃喝喝买衣服首饰,什么活都不用干,多舒服!” 渔人笑了:“我只喜欢你。” “这是我亲手熬的药材汤,你快尝尝!”小姐端起汤喂他,就像丫鬟伺候少爷。 渔人很是受用。 任凭小姐金尊玉贵,出嫁前后还不是要伺候他,她真是个好媳妇! 一边喂他喝汤小姐一边说话:“你看,这是我给你画的肖像,好不好看?” 她的画十分传神,渔人看到就挪不开视线,不知不觉地一碗汤喝下肚,他的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来。 那幅画…… 那幅画里就像有个漩涡,他的意识被吞进去。 然后,渔人醒来了。 他发现他变成一幅画,不能说话不能动,却能听能看。 小姐哼着歌把他挂在墙上,笑盈盈地欣赏这幅画:“我未来的夫君,瞧我把你画得多好看,画里的你栩栩如生,永远英俊。” 将脸贴在画上,她温柔地摩挲:“好喜欢你,好想立刻嫁给你!” 渔人此时的恐惧比捞起木偶时听到它说话更甚,他的梦变得灰暗压抑,充满后悔、憎恨、绝望等负面情绪。 “讨厌!”小姐娇嗔道,“喝个汤都能睡着,我可抬不动你。” 她叫来小厮,渔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抬走,不知送往何处。 而小姐步履轻盈地走到另一幅画前:“我给弟弟画了很多很多画,唯独这一幅,我小时候画的这一幅,最让我满意。我感觉我给弟弟画再多的画,都不会胜过这一幅。唉,以后还是别给弟弟画画了,给夫君画吧。” 画? 难道她那夭折的弟弟…… 猛然间渔人发觉,小姐画的全是人像。 除了他和弟弟,她还画他的母亲、她的爹爹、她的娘亲、她家里的男仆……每个人在这个房间里都只有一幅画! 小姐又在画画了:“才画了夫君的画,这一幅画谁?”思考片刻,“有了!我画木偶!” 梦并未结束。 变成画的渔人不曾见过他被抬走的身体,也没能见到母亲,更没见过男孩木偶。 他在墙上挂了很久,后来他被卷起来扔到库房里,从此没见过天日。 …… 天亮了。 在学习论坛的大厅里,八号发言:“早上好。” 四号:“早上好!” 六号:“昨天夜里我念了还魂咒,现在我回到家里了!谢谢小五,谢谢管理者,谢谢关心我的大家,你们救了我!我离魂后整个人痴痴傻傻,幸好爹娘照顾我,不然我真有可能命丧黄泉!太感激大家了,要不是你们,我根本见不到爹娘和弟弟!” 八号:“团聚了就好,人没事就好!小六,恭喜你!我记得你是被木偶偷了魂魄,你得提防!” 起床前适合抽奖,梁稚玉看了一会儿六号的表演,揉着眼睛翻转九张卡牌,连占卜吉凶都懒得做。 抽奖次数多就是这么任性! 【弦乐器精通】:一星,弹奏乐曲能愉悦心情,所有弦乐器你都能轻松上手。 【基础棍法】:一星,门槛极低的棍法,学到极致或许能触及超凡。 【护身符】:二星,绝大部分针对你的攻击无法落在你身上,但是恶语依然能伤害你…… 梁稚玉使用了护身符,卡牌化作光点消散,一抹金光钻进她的身体里。弦乐器精通和基础棍法等东西被她丢进论坛书房,棍法任由大家学,弦乐器精通需要花积分。 吃过早餐,梁照等女孩在书房学习,小芸早早回陈家了。她急着见她的三哥哥。 梁稚玉把昨夜抽到的妖丹给了猫,钩星帮助猫炼化妖丹的妖力。 在卧龙书院捡的带路鬼昨天夜里悄悄扫地洗衣擦家具,在所有人起床前做好早餐,日出后躲进阴影里。 姑婆很是纳闷:“谁半夜不睡觉起来干活?” 没多久,梁照带着梁雅等女孩、宋飞燕等成年女子,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练武功。 梁稚玉专心修炼《枯荣真经》,昨天她产生气感,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形成了体内循环,此时丹田里的灵气团大小如鸡蛋。《基础法术大全》记载的法术她要全部施展三遍,才能耗尽这团灵气。 呵,她肯定是天才! 上午过半时,罗异司来询问钩星,是否知道昨夜毁灭卧龙书院、诛杀众多鬼物的惊雷是怎么回事。 东方荷珠没有来,她去追捕那些逃脱雷罚的卧龙书院老鬼。 一共四个人来,龙嘉荣的身份最低。 为首者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其余二人一个是玄衣卫打扮的中年男子,另一个是江湖落魄术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昨夜我去了卧龙书院,刚好看到雷劈下来。”钩星说,“雷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当时我避开了,不敢冒险接近落雷。” “之后呢?” “我在废墟里找到圣人遗骨,一不小心捏碎了。生死簿和龙须笔我都没看见,要是我看到,它们会是我的。”钩星不耐烦接待这些人,“好了,你们可以滚了。” “抱歉,打扰了。”老头退后一步,“走吧。” “啊!”江湖术士张嘴,指了指梁稚玉,亮出一张纸。 “你想说什么?”老头看向纸,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玄学奇才 哑巴江湖术士挥舞手里的笔飞快地写字:我要收徒 他写字时也在盯着梁稚玉,那目光就像贼在盯着想要却不属于他的宝贝,馋得嘴里的口水快流下来了。 老头惊奇地上下打量梁稚玉:“你这妮子,天生不凡啊。”向钩星介绍哑巴,“梁娘子,这是哑神算,天上地下没有几件事是他算不出的。” 听得这话,钩星挑眉:“鬼灾有何来头?” 哑神算摇头,写字:“算不出。” 钩星:“昨夜的惊雷呢?” 哑神算指着纸上的字:“算不出。” 钩星:“我是谁?” 哑神算掏出铜钱起了一卦,写:“你不是人。” 是什么他就不说了,免得惹恼钩星。 他很胆小,昨夜见到神仙们打架,就算不会说话他也紧紧捂住嘴。 “我的女儿可不能跟你走。”钩星拒绝了哑神算。 “求求你了!”哑神算不肯走。 钩星吹了口气,哑神算及他的三个同伴一下子被吹到村子外。 罗异司四人回到镇上,老头问哑神算:“梁钩星与惊雷有关系?” 哑神算摇头,写道:“没关系。” 老头想到狸花猫:“猫呢?它功力不浅,怕是修炼上千年!” 哑神算指着字:“没关系。” “这就怪了。”老头说,“咱们不知道雷怎么来的,雷电风雨四神也不晓得,龙王爷更是不清楚。难道那雷和鬼新娘、鬼灾是一个来头?” 他觉得不太可能:“甭管那雷是怎么回事,反正荔枝城确实要换龙王爷。” “天庭的规矩这么严?”龙嘉荣不觉得无端端的打个雷,龙王爷就会被天庭严惩。 “不是天庭规矩严,而是龙王爷出身不正。”老头捋了捋下巴的胡须,“它一条蛟龙,没厉害的背景,能做这么久的龙王爷已经是极限。天池里、大江大河里、海里不知有多少真龙,争着来荔枝城做龙王爷呢。” 第28章 龙女为王 “我准备去荔枝城长住了。”这天中午,九号在论坛里说,“我家亲戚特别多,产业却少,根本不够分,他们还拼命生孩子。正应了书里的话,越生越穷,越穷越生,循环到死!” “现在你拿到产业了?”一号问。 “此事十拿九稳,生不了波澜。”九号声音轻快,“若是有波澜……哼,我不好过,别人休想好!” 大家陆续道贺。 九号很高兴,透露更多信息: “其实荔枝城的产业是个烫手山芋,我之所以能接管,是因为上任犯错被赶走。 “我听说,那上任不甘心就这样卷铺盖滚蛋,竟然殴打手下干活的管事,声称他们排挤他,又拿不出证据。 “管事们气坏了,索性将他告到衙门去,衙门狠狠罚了他。 “接着上任又觉得,定是别人谋害他,他才会犯错滚蛋。 “所以他提着棍棒就怒气冲冲地去找别人晦气,要打别人一顿解气,要是能保住产业那可不美滋滋的。 “殊不知别人是个高手,上任教训别人不成,反而让别人擒住,不仅挨了一顿好打,还被别人强行留下做仆从。 “哈哈,这蠢货净干蠢事,差点把我笑死!” 十号:“不愧是男的。” 五号:“太冲动好斗了这家伙,他揍管事打高手可能有人挑拨。” 八号:“没错,小九。你那上任滚蛋,管事们没滚,指不定上任是个替罪羊。你来到荔枝城,甭管管事是敌是友,你都得防着点。” 一号:“上任应该是小九的亲戚,高手敢拘禁他为仆,不惧小九的家族,可见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九的长辈若靠谱,不妨请教一下,如何面对那位高手。” 九号:“不瞒你们,我也是个高手。我呢,打算给管事和高手送点礼。他们不招惹我,那就平安无事乐融融;他们惹我怒,看我不动手收拾他们!” 三号:“有武功在身就是好,昨天晚上一个客人想猥亵我,气得我打了他!” 六号:“你晚上也卖豆腐?” 三号:“有的人晚上想吃豆腐,这钱总不能不赚。” 她把自己的经历整理一番告诉大家:“……遇到这种人,必须打,不可以手软!否则他以为你好欺负,逮着你使劲欺负,你等于纵容他,他会越来越嚣张越来越过分!” 大家称是。 管理者:“三号,你的故事已由论坛整理妥当,加入故事书内。你勇敢果断,应当奖励五个积分。” 在三号收到奖励时,砸毁土神像的四号等人也收到奖励。 管理者:“九号争取了荔枝城的产业,她继任之后,论坛将会发放奖励。学习知识是为了让生活更美好,我希望你们认真学习,认真生活。” 一号:“你似乎图谋不小。” 管理者:“收到论坛邀请的你们加入论坛,可以退出却至今未退出,我默认你们与我志同道合。我厌恶这世界,决定改变世界。于是我创建学习论坛寻找潜在同伴,我强则你们强,你们强则我强,这就是我的全部图谋。” 一号:“我还是不相信你。” 管理者:“你可以相信你自己,是留下或离开,你已作出抉择。” 论坛成员一直是十位,没有谁退出。 眨眼间十天过去,论坛内出现一条公告:“恭喜九号继任,奖励九号一份神秘礼物。” 九号:“啊?” 五号:“恭喜贺喜小九!论坛第一次奖励神秘礼物,我很好奇那会是什么。” 九号:“待会儿我拆了礼物就告诉你们是什么。” 大伙儿耐心地等待一刻钟,九号心情复杂地揭秘:“我以为论坛会送我小玩意儿,可是我收到的,是一颗对我有用的珠子。” 珠子有何用她没说。 两个时辰后,九号宣布:“我来到荔枝城了,明天我会拜访高手。嘻嘻,有珠子在手,我准能把高手打得向我求饶!” 八号:“莫要大意,你见过高手,再根据其态度决定如何应对。” 初来乍到南州荔枝城,九号在论坛抱怨房子简陋窄小,不如她的家,又说来晚了吃不到上好的荔枝,还说管事们像是提前约好一样,都跑来欢迎她…… 次日上午,九号意气风发地告诉大家: “我来找高手了。 “这个高手住在乡下,房子还蛮别致的,就是小、简陋。 “哎呀,高手家里居然养鸡! “高手家旁边有一块瓜地,种的西瓜长得水灵,一看就好吃,我嘴馋。 “嗬!不得了!高手养了一只特厉害的狗,我感觉我那做仆从的上任可能打不过狗。 “高手有几个门人,正在习武,她们倒是弱小得很,我一根手指也能打赢。 “我看到上任了,他穿得像个农夫,在劈柴……” 在论坛里搞直播的九号兴致勃勃,犹如外出旅游一样悠闲。 瞥了一眼她的发言,梁稚玉看向院子外面的陌生女子。 蝉鸣声阵阵,阳光照耀,夏季炎热。 女子穿着金灿灿的华丽劲装,个子高挑匀称,肌肉线条鲜明流畅。就梁稚玉估算,她的力量和战斗技巧更胜东方荷珠,拳脚就是她最强的武器。 她看似二十来岁,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戴金冠,细眉长眼,颇显精明。一把宛如黄金打造的锏被她系在腰间,这是一种沉重的短武器,力气不够大挥不动,一般人不会挂腰上。 万一让沉甸甸的锏把裤子扯下,可就丢大脸了。 在梁稚玉打量女子时,女子也看到她,敲了敲院门,十分温和有礼:“请问梁娘子是否住在这里?” 梁稚玉:“你找她?进来吧。” 女子拘谨地穿过院子走进屋子里。 但听廊下风铃叮当,凉风拂面,甚是舒畅。一位青衣青帽的仆从奉上茶水点心,正是梁稚玉在卧龙书院捡的带路鬼,她有名有姓,叫崔金山。 俄而,钩星从外面进来,看着金衣女子:“你是龙?我闻到了海的腥味。” 金衣女子起身,向她见礼:“小龙夏无双,系北海龙族,奉天庭之命调理荔枝城天象变化。听闻梁娘子声名,特地前来拜会。” 言罢,她自袖中取出一个水晶缸:“此乃北海特产,请娘子收下。” 缸中一汪澄澈海水,内有鱼虾游弋。 定睛一看,水中鲸鱼、鲨鱼皆有,小得仿佛伸伸手就能捞起。水面还飘着一座冰山,能见到蚂蚁大的白熊在觅食,浑然不知自己在一个缸里。 崔金山瞪圆了眼睛看水晶缸,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在桌子上作摆设。 “此乃小龙准备的礼物。”夏无双又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盖子,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华光闪烁,富贵逼人。 一群长着蜻蜓翅膀的漂亮小人飞出来,细声细气地叫钩星主人,说盒子里有黄金白银各一万两,珍珠、珊瑚、宝石无数,还有堆成山的绫罗绸缎。 夏无双从盒子里拿起一辆金车、一柄宝剑、一件华服,介绍道:“金车乃是法宝,上天入海下地府无需出示任何凭证。宝剑当配英雌,请娘子莫要嫌弃。华服是防御法宝,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盒中还有别的宝物,夏无双懒得说,直接送出盒子。 钩星示意崔金山收下礼物,道:“你有何求?” 夏无双知晓她不喜废话,也不拐弯抹角:“荔枝城太小,容不下我。我要做南州龙王,庇护南州生灵,受万众敬仰,享万民香火!” “志向不错,祝你早日成为南州龙王。”钩星露出欣赏的笑,“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我家找我。” “多谢!”夏无双喜道。 恭维了钩星几句,她告辞离开。 走出梁家院子,旁边是瓜地,躺着几个花皮西瓜。夏无双看着瓜,舔了舔唇,听得身后传来声音:“龙君且慢。” 崔金山指着瓜地说:“请您挑三个瓜。” 夏无双喜上眉梢,赶紧进瓜地里摘了三个瓜,塞进袖子里带走。 她学过一门唤作袖里乾坤的法术,袖中能放鱼缸盒子,装几个瓜小意思。 正要离开,又有人叫她:“北海来的龙君,看在我也是龙属的份上,请你救我!” “哦?”夏无双转头,看向院子里的俊俏农夫,她头上冒出一双金色的龙角,“小仆从,你可知道我是谁?” 农夫面露茫然之色。 “两百年前,你向我提亲,我那老糊涂爹劝我嫁你。我打断老糊涂的角,至今他不敢出门见人。”夏无双眯起狭长的眼睛,冷酷地道,“要不是念着你给梁娘子做仆从,我会抽了你的龙筋!” “你、你是——” 农夫脸色骤变,险些拿不住手里的斧头。 他再也不敢请夏无双解救他,扭头就往院子里跑。 顷刻间,院子里响起了劈柴的声音,农夫在卖力干活。 瓜地旁边是新建的演武场,梁照等人在树荫下歇息,喝水的喝水,吃瓜的吃瓜。 她们不认识夏无双,好奇地看她。 夏无双微微一笑,十分和善:“你们想不想吃点凉爽的东西?” 不待大家回答,夏无双一招手,北海龙宫特有的糕点飞到大家面前,散发丝丝凉气,在炎炎夏日里很是吸引人。 有钩星在,梁照不怕她使坏,拿起一盘糕点,说:“你是谁呀?你长得好高,我以后也要长这么高!” “我是真龙,下次见。” 夏无双话音落下,化作一条威武卓绝的五爪金龙腾空而去。 “哇!”女孩们的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 “她是龙!” “我们跟龙说话了!” “劈柴那个男的好像也是一条龙,我那天看到他被钩星抓住,变作人形。” “他又不是真龙,他不够威武!” 院子里的农夫耳聪目明,脸色黑沉。 都是龙,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哪里比不上暴戾狂傲的夏无双? 哼,见识短浅的粗鄙凡人!迟早被夏无双一口一个吃掉! 第29章 莫欺少女穷 举起手中斧头,农夫劈向地上的一根木柴,把盘子粗细的木柴劈成无数根细木丝,显露出非凡的本事。 想必各位看官都猜出农夫身份。 没错,他就是夏无双的上任,那条因为一道惊雷做不成荔枝城龙王爷的青蛟。 青蛟以为惊雷是风雨雷电四神在算计他,揍了四神,让四神告到天庭。这下子他提前滚蛋了,天庭还赏他一根锁龙索,将他的实力封印了大半,他得熬一百年才能摘下锁龙索。 遭了如此劫难,蛟龙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气得想掀起洪水,将人间毁灭。 但是他不敢。 天庭永远高高在上,不说他有无能力掀起洪水,就算他让河水淹了岸边的农田,天庭也会抓住他,关他十年八年。 戴着锁龙索思考数日,青蛟听得旁人说钩星仿佛知晓惊雷来由,登时飞来找钩星讨说法。 怎么讨呢? 先打梁钩星一顿,疏通心里的恶气,再审问她到底受谁指使祸害他! 梁钩星其人青蛟有所耳闻,据说是个本事还行的凡人,跟卧龙书院有过节。结果她还没跟卧龙书院对上,卧龙书院就让惊雷劈了。 当时青蛟心想,此人运气不错啊,他怎么没这运气? 这么想,他更暴躁,就像吃了炮仗似的扑来小村,尾巴一甩便要拆了梁钩星的小窝。 孰料,青蛟尾巴刚甩,一只绿眼睛的狸花猫就被扔上天。 它惊恐地喵喵叫,浑身炸毛,流星般砸向他。 青蛟感知到它身上的气息不弱,尾巴对准了它,满以为它会被自己拍飞或拍死,殊不知…… 猫儿伸爪子,在青蛟的尾巴留下深深伤口,鳞片和龙血飞舞,惊呆青蛟。 什么情况? 这猫莫非是神兽白虎的化身? 不,看这猫的毛色,根本不像白虎。 所以这猫是地府的谛听神兽潜入人间? 也太欺负龙了!哦不,他不是龙,只是一条弱小可怜的四脚蛇! 其实猫也惊呆了。 龙这么弱吗?这就是龙吗? 一龙一猫反应过来,龙要跑,猫条件反射地追击…… 然后,然后青蛟就因为破坏邻居的房子,被强行留下来干活受罚。 演武场很新很漂亮是吧? 全是他一条龙修建的!猫和小孩还来搞破坏! 水灵灵的西瓜一看就好吃是吧? 全是他一条龙种的,每天早上他飞到几百里外汲取灵泉,给瓜浇水!那瓜能不水灵吗!能不好吃吗! 唉,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冲动鲁莽! 往事艰难,不堪回首。 青蛟把木丝搬进厨房的柴堆,重新立起一块木柴,举起斧子。 即便悔青了肠子他逃不脱钩星的指掌,别做白日梦了,好好地干活吧。万一钩星一个不满赶走他,他真的会害怕夏无双抽掉他的龙筋。 哗啦,木柴裂开。 院子外,林叶儿跟着马姐俩母女来做客,手里牵着刘如宝。看见青蛟在劈柴,一身露手臂露小腿的青布短打,宽肩窄背,蜂腰长腿,迷得林叶儿挪不开眼。 “那劈柴的。”林叶儿喊道,“快转过来让我瞧瞧你的脸!” “做什么?”青蛟转身,恶声恶气地问道。 未待林叶儿有表示,马姐的女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小丫头身上。 马姐没能哄得女儿停止哭,钩星瞪一眼青蛟,把小丫头抱过来。小丫头立刻不哭了,咧着没牙的嘴咯咯笑,伸出肉乎乎的手抓住钩星的头发。 钩星温柔地道:“骄阳长得真好。”对马姐等人说,“我片了鱼脍,都进屋里尝尝。” 林叶儿推了推刘如宝,让她进屋里,自己留在外面跟闷头劈柴的青蛟说话:“你是钩星的谁?成亲了没?” 青蛟刚惹了钩星,这会儿哪敢开口答话。 林叶儿:“你是哑巴?” 青蛟:“……不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冷着脸孔,“别妨碍我干活!” 林叶儿:“你害怕钩星生气?”故意凑近他说,“信不信我待会儿跟钩星告状,说你怠慢我?” 青蛟默然。 龙游浅滩被虾戏,一介凡人也敢威胁他,胆真肥! “逗你玩呢!”林叶儿轻轻一笑,“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 嫌他性格无趣,她高高兴兴地进屋里吃鱼脍,又端了一盘鱼脍去演武场,看女孩们习武练武锻炼身体。 刘如宝没吃过鱼脍,连鱼脍是什么都不知。 只见钩星把一条鱼杀了,放在案板上,拿起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鱼肉就像雪花飞落,刘如宝忍不住大声喝彩:“梁娘子好厉害!” “叫我钩星就行。”钩星将片好的鱼肉放在削成冰山的冰块上,教刘如宝蘸酱料吃,“这鱼是在海里捞上来的,非常新鲜。” “海里?”刘如宝吃了一惊,“听说从我们这里去海边要花很长时间。” 最近她在论坛学地理知识,世界有多大、永朝有多大、武宜城有多大她都知道。 昨天晚上的例行考试,她还拿到了甲等。 “鱼缸里有一片海,你可以去看看。”钩星指着鱼缸,“海里养了鱼,这条鱼原先在鱼缸里游。” 客人们围观鱼缸。 马姐笑道:“这是个小鱼缸啊,上面还飘着冰,挺漂亮的。” 在论坛里见识过大海的刘如宝看着鱼缸里的小小鲸鱼,张大的嘴简直合不上:“这小鱼缸……不,这片海……居然是真的海!” 梁稚玉手口不停地吃鱼脍,抽空说:“莫欺少女穷,如宝你下定决心努力,以后没准也能有一片海。” “我?”刘如宝下意识地摇头,摇到一半又停下。 是啊,她的人生长着呢,难道不能拥有海? 她不可能永远留在乡下生活,以后她去海边住,只要推开门窗就能看到美丽的大海! 想到这里,刘如宝顿时豁然开朗:“梁妹妹,你说得对!我也会有海!” 小鱼缸她没兴趣看了,她脚步轻快地回到桌子前坐下:“梁娘子……我能叫你钩星!钩星,你片的鱼肉太好吃了!” 钩星莞尔:“喜欢就多吃点。” 离开时,刘如宝和马姐被送了一袋海产。 袋子提着不沉,钩星说:“回家里找个大缸,再把海产倒出来。木桶和盆太小,装不下这袋海产。过几天金山去镇上买肉,会去找你们拿袋子。” 马姐应下了。 林叶儿接过袋子,朝青蛟招了招手:“常去镇上玩,镇上比村子里有趣。” 青蛟不敢不应,僵着脸道:“会去的。”才怪。 这女人看他的眼神奇奇怪怪,定是觊觎他的龙须!要诓骗他! 想起拔了自己龙须还抓不到的贼,青蛟气得变成小龙钻进鱼缸里欺负鱼儿。 别说,鱼缸看着小,实际上大,适合游泳。 泡在水里,青蛟惬意地舒展着身体,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 冷不丁一只手伸进水里,捏住他捞起来,是回家的梁雅,她喊道:“有条小四脚蛇跑进我们家的鱼缸里了!” “我是蛟龙,不是蛇!”青蛟气鼓鼓地挣脱了她的手,落在地上变作人形,“梁娘子允许我进鱼缸里玩,下次你再捞我,我跟你急!” 与此同时,刘如宝一行回到刘家。 听说林叶儿要找大缸装鱼,刘家人讥笑道:“就那小袋子,装得几条鱼?” “叶儿,桶来了。”刘如宝在自己家里拿来一个桶,“不用倒,把手伸进袋子里抓鱼。” “行。”林叶儿剜一眼说风凉话的刘家人,“睁大你的小眼睛看好了!我拿出的鱼肯定能装满桶!” 刘家人哈哈哈,抱着手看戏。 叶儿打开袋子:“如宝,你拿鱼出来。” 刘如宝伸了一只手进去,抓出一条黄鱼,鱼进了桶里,把水溅了出来,极生猛。 一条接一条,刘如宝从袋子里拿出的鱼装满一个桶。 刘家人瞠目结舌,把一双小眼睛揉了又揉:“这是什么法宝!” 林叶儿吐气扬眉,傲然道:“这是梁娘子的法宝!鱼是梁娘子送的!想不想吃?想吃就拿钱来买!告诉你们,这些鱼是海里捞起来的,在我们这地界,不知多稀罕呢。” 这么多鱼肯定吃不完,她觉得钩星不会介意卖掉部分鱼。 习武的刘如宝能够提起一桶鱼,可她不想便宜爹娘和哥哥弟弟,小声对林叶儿说:“我要两条鱼就行。” 林叶儿眨眨眼:“明白了,随时欢迎你来蹭饭。” 提着桶,刘如宝回家。 爹娘很开心,白得的海鱼谁能不喜欢? 本来刘如宝跟随马姐去探望钩星,爹娘是不乐意的,此时他们改变了主意:“梁娘子真大方,你喜欢去她家就去吧,我们下次不拦着你。” “这鱼要怎么做?”娘问。 “我知道。”刘如宝说完做法,吸了吸口水,“钩星做的鱼最好吃。” “叫什么钩星!”爹说,“那是梁娘子!你去别人家里,可不能没大没小!要尊敬人家,人家才会喜欢你,知道吗?” 跟爹讲道理是永远讲不通的,刘如宝催着娘处理鱼。 娘拿起刀子,正要杀鱼,却是动作一顿:“难得吃一回鱼,待会儿我们得去土神庙拜一下土神娘娘,求娘娘保佑我们种出更多粮食!” “土神庙来了娘娘,确实比原先那丑老头灵验。”爹嘀咕道,“咱们地里刨食的,确实要好好供着土神娘娘。” 不久,刘如宝和哥哥弟弟跟爹去土神庙祭神,刚好马姐也来庙里祭神。 两拨人寒暄几句,刘如宝一家在长供桌的左侧摆祭品,马姐在右侧放上鱼和瓜果,各自上香。 供桌后,原先摆放着老丑土神的神座上,现在站着一尊白衣黑发的土神娘娘。 她唇边含笑,左手抓着一把沉甸甸金灿灿的稻穗,右手挎篮子,篮子里放着瓜果、蔬菜、豆子等许多常见作物,象征丰产丰收。 没有一个农民会不喜欢丰产丰收,土神庙的香火远胜从前,土神娘娘的塑像是新的,身上一直干干净净,没有落灰。供桌和香炉也是新的,地面平坦整洁,甚至有一位中年妇人在此做庙祝。 但,刘如宝曾毁坏土神像的头。 今时她站在供桌前仰望土神娘娘的像,即便娘娘灵验,她心里也生不出多少敬意。 与其祈求神的恩赐,不如多钻研耕种技术。 毕竟神随时能收回恩赐,学习实践得来的耕种技巧不会轻易忘记。 “低下头!”刘爹低声喝道,“这是娘娘,尊敬点!” “我不拜神。”刘如宝走出土神庙,头也不回,“我回家了。” “娘娘莫要怪罪,小孩子不懂事!”刘爹连忙说,“我会教训她,您可千万别怪罪我们!我们给您烧香、上祭品,您可得让我们地里的庄稼长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看到香炉里插的香烧了一半,才收拾祭品回家。 第30章 人劫 土神庙易主了,仙女像随之消失不见。但庙祝会画画,送了一些土神娘娘的小像给虔诚之人在家供奉,有时她会传授耕种技巧。 是以,尽管庙祝从外地来,还是个女人,人们也很尊重她。 有那贪图土神庙祭品,想偷走供桌去卖钱的地痞,有那色迷心窍,盯上庙祝的无赖,皆被她几棍子打得又哭又喊求放过。 嚯!庙祝原来会耍几招功夫,不怪乎她敢单独离家闯荡! 从此之后,就算是看不起庙祝的人见到她,也会装出恭敬老实的样子。 马姐与庙祝道别,庙祝笑道:“今天你能得偿所愿。” 这句话落在马姐心里,她忙说:“讲清楚点!” 庙祝不语,提起笔画画。 忐忑紧张地,马姐回到家,便听到女儿骄阳咿咿呀呀的说话声。她推门进去,骄阳还在围着栏杆的小床里,床边卧着一只漂亮的赤狐,任由骄阳拽它的尾巴。 “啊,是你!”马姐格外惊喜地说,“好久不见!” 狐狸对她露出笑,嘤嘤叫了两声,又娇又嗲。 …… 天色尚未破晓,清脆的鸟叫声就刺破寂静,在天空中回荡。 梁照睡得早,醒得早,赖在床上思考:到底有多少种鸟儿扰人清梦? 起床最早干活最勤的是崔金山,梁照听到她开门的声音,知道她要去镇上买菜,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哎呀,怎么今儿有只鹿守在咱家门口?”崔金山在院子外看到一只鹿,头上没有角,身上有白色点点。 她打量着这只鹿,自言自语:“不知鹿肉好不好吃……” 似乎听得懂人话,鹿呦的一声惊叫,逃出老远,却不肯走。它一边保持着警惕,一边看提着菜篮的崔金山,似乎有不能走的理由。 崔金山问鹿:“你是妖?” 鹿没反应,退得更远,一副随时逃走的姿势。 只是,地上掉落了一株它原先衔在口中的灵草。它看着好不容易采摘的灵草,想捡又不敢接近崔金山,两只眼睛湿润了。 屋里传来脚步声,梁照出来了:“金山,鹿在哪儿?” 崔金山指了指,又问鹿:“你找钩星?还是找猫?猫不在家,钩星在休息。” 鹿摇头又摇头。 崔金山:“灵草是给钩星的?” 鹿点头。 “那你在这儿等吧。”崔金山化作黑风刮走了,从村里步行去镇上很远,她才不会一步一步地走。 梁照在观察鹿,怕吓走它。 过了一会儿,鹿飞快地跑来衔起灵草,以更快的速度逃远。 梁照哧的一声笑出来:“胆小鹿。”回屋洗漱。 太阳升起后,梁家门口偶有人经过。鹿在院子外徘徊,每个见到它的人都会打量它,那是打量食物的贪婪眼神。 如果不是顾忌钩星,这只鹿会被人抓住,宰了吃肉。 姑婆和梁雅起床,马丹丹、宋飞燕等人来围观鹿。 就算是乡下人,也不常见到活着的鹿,她们对衔草的鹿指指点点: “这是个梅花鹿,母的。公的头上有角。” “它叼着的是不是传说中的仙草?我听别人说,鹿群里公少母多,一公配多母,公的给累死了,母的会叼来仙草放在公的身上,公的就能活过来,继续配多母(注:出自《聊斋志异》鹿衔草篇)……” “瞎说呢,公的经常打架,鹿群里的小公鹿长大了会被赶走。” “那它叼的是什么草?” “灵草!”梁照刚去问了青蛟。 姑婆见多识广,沉思道:“这只鹿可能是来村里渡人劫的。它很聪明,叼着灵草来找钩星,村里人便不敢伤害它。” 梁雅挽着姑婆的手:“什么是渡人劫?” 姑婆说:“牲畜成精不易,会遇到许多劫难,人劫是其中之一。听闻妖精渡人劫要找村子镇子或街道,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就对了,妖精还不能躲着,得让人看见。只要它从天亮活到天黑,这人劫便算渡过,渡过了它才能学会说人话。” 众人称奇,看向鹿的目光多了一点儿对妖精的畏惧。 不料,杨阿喜领着猎人来了,道:“妖精成了仙也是牲畜,你们不吃鹿肉,我吃!” 鹿吓得不轻,逃进梁家院子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 大家赶紧拦住那俩浑身飘着杀气的: “阿喜你又不是缺了这口肉吃就活不了,鹿懂得衔灵草来找梁娘子,它是有灵性的,跟害人的老鼠精不同。” “你儿子聋了不就是你作孽遭了报应?杨阿喜,劝你少做孽,免得后悔!” 杨阿喜恼怒道:“是妖怪就会害人,没有不害人的!你们是不是让妖怪蛊惑了?一个个帮妖怪说话,像妖怪上身一样,简直离谱!” 争执引发了推搡,眼看这些人就要动手了,梁稚玉揉着眼睛出来:“什么事这么吵闹?” 昨夜在论坛里学习外科医学,学得比较入迷,她熬夜了。 院子里的鹿凑向她,也不害怕,把衔了很久的、沾了不少口水的灵草放在她跟前。 梁稚玉:……湿乎乎的,不想被脏了手。 鹿她喜欢,蹲下来摸了摸鹿的脸:“你想请我庇护你?猫指点你的?” 鹿温顺地垂头。 “要渡人劫是吧?”梁稚玉知道这只鹿多半是听白狐读书那只。 猫进山里玩耍,跟山里的精怪们关系尚可,回家后告诉她一些精怪修炼的常识,比如:渡劫。 鹿在梁稚玉面前趴下,接受她的抚摸,让梁照好不羡慕:“猫喜欢妹妹,鹿也喜欢,鸟儿还喜欢。” 梁稚玉招手:“想摸就过来。” 鹿看了一眼梁照,没动,反正梁照没有恶意。 少顷,钩星出面制止家门口的争斗。 杨阿喜和猎人还想纠缠下去,梁稚玉直接把两人变成两只鹿,门口更热闹了。 大家以为施展法术的人是钩星,不动声色地远离她。 围着两只呆滞在原地的鹿,人们嬉嬉笑笑,不厚道地打趣: “瞧瞧这是谁?” “鹿肉!香喷喷的,想吃!” “来,给摸两下……” 变成鹿的猎人吓得瘫了,脑海里全是鹿的各种死法、鹿的各种吃法。 杨阿喜懵乎乎地看着变鹿的自己,尖叫一声扑向钩星,她要跟钩星拼命! 钩星抵住杨阿喜鹿顶来的头,解除梁稚玉的法术,淡淡地说:“不想再变成鹿,你就安分一点,少惹我。” 杨阿喜用眼神剜她,逃也似的跑了,被一群人追问:“阿喜别走,变成鹿的感觉怎么样?你给说说啊!咋跑这么快,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猎人也恢复人形,弓箭都不敢捡起来,连滚带爬地逃走。 好心村民把弓箭送到他家,问他还敢不敢从钩星家门口经过,还敢不敢进山猎鹿。 猎人黑着脸送走这嘴巴缺德的村民。 鹿得到庇护,安然地在村子里待到太阳下山,吃了几块钩星做的饼子,饱着肚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下。 第二天,杨阿喜早早起床去镇上,找到认识的罗异司杂役,把鹿衔灵草请求钩星帮忙渡人劫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杂役听得她被变成鹿,也笑了:“你怎么不怕梁娘子?我见到她,都不敢看她。” 杨阿喜说:“她再有本事,也是个女人。” 此时,八号照常在论坛说大家早安,九号分享荔枝城的早点,问管理者能不能把早点分给别的成员尝个新鲜。 管理者:“可以,但你要给积分。” 九号学习马马虎虎,对论坛的贡献少,没几个积分。 她阔气地道:“要就拿走。” 梁稚玉从论坛拿出九号打包的早点给钩星检查,确认没有问题才交给别的成员。有的成员不方便取走食物,论坛可以保管一段时间。 九号:“有人来找我了,想和我成亲,说我脾气大,除了他没有人敢娶。有趣的是,几个书生来到我的店铺里,当着我的面说我长得不像女子……” 十号:“你不气?我听到你的描述都捏紧拳头,想打人!” 九号:“气啊,我又不是木人,立刻拿起剑劈了那个‘除了他没有人敢娶’的!好家伙,这是妖怪,一条鲜艳的红鲤鱼!正好我拿来炖个汤。” 四号:“妖怪也能吃?” 五号:“没本事别去吃。有人见到甲鱼爬到堤坝上,让雷劈死了,就高兴地捡回家剁了做菜,结果一家老小全在夜里死了。” 三号:“被劈死的甲鱼有毒?” 九号:“甲鱼那是渡雷劫,没渡过,就死了。” 一号:“这个案件我似乎听闻过,是七八年前的,那一家老小会死,是因为雷劫劈死的甲鱼充满了怨气。人吃了它的肉,怨气入腹,等于被甲鱼诅咒,只能手牵手去地府陪它。” 九号:“那伙书生还在瞎嚷嚷,要我扔掉木剑,说我花拳绣腿,让我换一身衣裳,再把头发梳成云髻。噢,我的姿势、表情、眼神也要换,还得涂脂抹粉……” 十号:“教训他们!” 八号:“这么碎嘴的书生,小九不教训他们一回说不过去。” 荔枝城,龙王庙。 听着书生们对庙里的龙女像指手画脚,陈方济心不在焉,琢磨着老师昨晚讲的浩然气。 第31章 入世劫 那天晚上白狐为他争取逃离的机会,它拦下道士和狼,鬼却追来索命。若非他急中生智,想到社公不敢受他一拜,连续三次拜得鬼魂飞魄散,也许死的会是他。 还没松口气,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在天上问他要不要拜师,他只想请老头救白狐。 与老头同行的哑巴江湖术士亮出一张纸,说白狐逃脱了。 陈方济顿时心弦一松,当场晕倒在地。 老头和术士是罗异司的人。 术士叫哑神算,无人知晓其本名。 老头叫孔承芳,几十年前中过进士当过官。后来他修得浩然气,进了罗异司便没有离开过,也算混出点名堂。 孔承芳愿意教陈方济修炼浩然气,他就回老家找小芸。 小芸说钩星本事强,劝他去拜师钩星。 他没应,把小芸带到荔枝城。他拜师孔承芳,勤快善良孝顺的小芸也得到孔承芳青眼,被孔承芳当成孙女一样疼。 现在陈方济进了荔枝城的书院,一边读书考科举,一边学习浩然气,在书院里交了几个趣味相投的朋友。 他们叫他出来玩,他之前拒绝两次,不好再拒,就来了。 “……之前那龙王爷呢?龙女不在龙女庙里面待着,跑龙王庙来做什么?”一个书生不耐烦听同伴谈下去,“庙祝在哪?快把这龙女像换回龙王像!” “哈哈哈,最好换个天仙一样漂亮的龙女!这龙女像丑兮兮,一点也不好看!”另一个书生笑道。 “龙女像的武器挺好看的,这颜色莫不是金子。”第三个书生说。 “肯定不是,金子软,不能做武器……” 庙里的人说话,庙外忽然传来了人们的惊叫,伴着棍子打在青石板地面的闷响、凌乱的脚步声、孩子的哭闹、母亲哄孩子等声音。 “打死它!快动手啊!” “千万别让它跑掉!这么大的一条蛇,要是跑脱了,得让它害死多少人!” “它还会说话,是蛇妖!” “追啊!” 蛇? 还是会说人话的妖蛇? 握住挂在腰间的一柄剑,陈方济疾步走出龙王庙,果真见到一条脚腕粗细的大蟒蛇快速游向龙王庙。 热风带来它身上的血腥味,它挨过几刀,皮肉外翻,伤得不轻。 人们追在蛇后面,抄着家伙喊打喊杀。 “那书生让开,别让蛇伤了!”好心人喊道。 “快打死蛇!” 实话说,陈方济有点慌。 蛇太粗了,速度太快,看着很猛。 它的目标正是他! 陈方济咬牙,拔出剑大步迈向蟒蛇,在它接近时一剑砍下。 “嗖——” 他砍下的剑落空了,蛇从他身旁爬了过去,扭动着身体,直奔龙王庙。 “再来!” 陈方济举剑,朝蛇的粗壮身躯砍下去。 蛇挺长的,目标大,这一剑若落下,定能给蛇留下一道伤口。 只是,何以说“若”? 因为一杆宛如黄金打造的剑如巨石撞向砍蛇的剑,陈方济感觉手指一麻,已是本能地松开了握住剑的手。 哐当一声剑落地,他看清了那把金灿灿的剑。 那根本不是剑,剑的刃很薄,那金色短兵器没有刃,只有四条棱,像桌子腿。 那是锏。 女龙王夏无双的随身金锏。 见到蟒蛇身上的伤,她面色一冷,金色的锏想也不想就砸向陈方济。 “大王住手!” 夏无双的动作微微一顿,继续砸人。 却是孔承芳收到民众的报案,迅速赶来龙王街。他还没见到当众行凶作恶的妖蛇,先见到夏无双出现,打飞陈方济的剑,登时吓出一身白毛汗。 对龙族有点了解的人,谁没听过北海龙女夏无双的威名? 这可是个脾气极度恶劣的主儿,不讲道理,生性叛逆,四海龙王都不敢惹! 唯恐刚收的传人死在夏无双手里,孔承芳立刻运转体内浩然气,大声喝止夏无双的行为。 含着浩然气的话,仅让夏无双动作一顿。 孔承芳看着夏无双砸人,目眦欲裂:“他是秀才!你打死他,这龙王你还当得下去?” 夏无双弯唇:“那就留他一条贱命。” 金锏落下,陈方济感觉自己就像蝼蚁一样弱,他听到体内的骨骼在断裂,连哼也不哼一声就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孔承芳一个箭步窜来,察看他的伤势,痛心道:“龙女!你怎能下手如此狠辣!他只是凡人!没有习过武,也不会运用文气,更没得罪你,你怎能——” “他得罪我了,得罪得狠狠的。”夏无双一脚踹飞孔承芳,看着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蟒蛇,单手施展法术为它疗伤,“我的母亲是蛇,他当着我的面砍杀蛇,好得很!” “你……”孔承芳顿时感到不妙,唯恐她打伤百姓们,“大王请我说几句!” 女龙王狭长的双眼望着他,大有他说话不动听就把他打个半死的意思。 孔承芳被踹时受了内伤,吐出一口污血,感到头皮发麻。 天庭到底怎么想的?! 把这个动辄打人杀人的孽龙派来当荔枝城的龙王,是存心要荔枝城无数民众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哪里知道,夏无双为了来当龙王,把北海所有能和她竞争龙王的水族都给打了,并放言东海、西海、南海:“荔枝城龙王之位是我的!跟我争,可以,不怕死就来争!” 一些水族把夏无双告上天庭,结果被挡住了。 夏无双的父亲是北海龙王没错,她母亲当不上王妃,上天庭给天帝之子当天妃去了。天妃只得夏无双这一个孩子,容不得任何人针对夏无双,那些告状的水族至今还被扣押在天庭,回不得家。 “您是玉,请别跟瓦计较。”孔承芳道,“以您的智计,多的是办法惩罚您看不顺眼的人而不落口舌。大王,请三思啊,您才来荔枝城不久,人们盼着您长久地在这里当龙王,您离开了他们得多伤心!”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夏无双瞧着畏畏缩缩的人们,“做几年哑巴吧。” 众人立刻说不出话,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夏无双转过身,提着沉甸甸的金锏,双眼看向那几个从龙王庙里出来的书生。 他们认出她是庙里的新龙王,见到陈方济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书生们脸色惨白,两股战战,几乎站不稳。 “刚才不是很得意吗?”夏无双用金锏拍着手,“又说本王貌丑,又说本王不像女子,总之本王浑身上下是毛病,处处都得改。” 孔承芳已经不敢求情了。 惹到夏无双头上,活该倒霉! 夏无双竖起手指,在空中写了个“丑”字,众书生脸上立刻出现一个在渗血的“丑”字伤口。 读书人是不能破相的,破相了,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摸到脸上的血,看到彼此脸上的伤,书生们吓得尖叫求饶。 考不了科举,他们等于前程尽毁! “晓得怕了?晚了!”夏无双打了个响指。 书生们的影子瞬间活过来,由脚掌着地改为踮起脚尖站立,再扭出高难度的动作,书生们必须和影子保持一致,否则他们痛苦不堪。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夏无双悠然说道,“谁帮你们,谁就是跟我过不去,我不会放过跟我作对的任何人。” 她提锏回龙王庙。 蟒蛇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小心地游进庙里,不敢惊扰女龙王。 本来它直奔龙王庙就是为了求助龙王,龙乃鳞虫之长,或许会庇护它。 许多年前,它是养蛇人养来卖艺赚钱的蛇,人劫轻轻松松地渡过。如今它是野蛇,渡的是入世劫—— 它必须在人群之中生活十天,每天都得和不同的人交流对话,不渡入世劫就会迎来雷劫,它没有信心在雷劫中活下去。 为了渡入世劫,蟒蛇做了很多准备。它用攒下的钱租了一个小院子,只要每天像人一样过日子,隔着墙和邻居、路人们说几句话,这劫能轻松过去。 邻居它都观察过了,没有几个坏心眼的。 然而邻居的儿子爬上墙头偷看,无意中发现它是蛇…… 今天是入世劫的第十天,蟒蛇差一点被人打死。 它憎恨那小子。 …… 孔承芳把陈方济送到医馆。 女龙王说留他一条命,陈方济果真没有死。 他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回想夏无双砸伤他的过程,怎么也不甘心。 “幸在你养出了一丝浩然气,及时护住内脏,否则……”孔承芳叹了口气,“方济,龙王是天妃的女儿,她打你就打了,你没法跟她计较。” “是天妃的女儿,所以能打我?”陈方济问,“天庭到底有没有王法?” “天庭只有天规天条,没有人间的王法。”孔承芳说,“蛇能化作龙,之前那条龙王是青蛇修炼的蛟,在龙王庙门口打蛇是忌讳。你犯了忌讳,得罪鬼神,就要付出代价。” “我在人间啊,老师!”陈方济捶床,悲愤地道,“这是人间!不是鬼间,不是神间!” 孔承芳无言以对。 他又何尝不知这里是人间! 鬼神主宰人间,世人如猪如狗!他难道没质问过天道不公?难道没感觉到悲愤? “这事没完!”陈方济想到卧龙书院的鬼,想到青楼鬼,以及导致无数人痛失至亲的鬼灾,冷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上一个龙王因为一道惊雷卷铺盖滚了,这个迟早得滚!” 孔承芳没有劝说他。 有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些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要把南墙撞碎。 看着陈方济入睡,孔承芳从病房出来,一位玄衣卫上前禀报:“大人料事如神!我们盯着那与妖蛇为邻的男童,刚才等到妖蛇来报复,将妖蛇擒了。” 孔承芳道:“按以往的规矩处置。” 玄衣卫迟疑:“可是,女龙王……” 孔承芳寒声说:“龙王我奈何不得,一条妖蛇我还杀不得?它躲在龙王庙,我绝不碰它!它敢出来害人,罗异司饶不了它!” 两刻钟后,玄衣卫再次禀报:“大人,妖蛇已斩。” 孔承芳遥望龙王庙的方向:“斩蛇只是个开始,难的在后头。” 玄衣卫欲言又止。 孔承芳:“你想说什么?” 玄衣卫低头道:“妖蛇会说话,死前问我,何以男童害它,它不能报复。它还说,天下不是只有人一种活物。” 第32章 妖,神,人 青山绿水,芦苇随风而动,几只池鹭在岸边觅食,灰褐色的羽毛与环境融为一体。细碎的人声传来,池鹭倏地起飞,张开亮眼的白翅膀,徐徐落在河对岸。 树影笼罩河滩。 岸边的黄色沙子地上,青蛟忙着砌灶,崔金山杀鱼杀鸡,宋飞燕将矮桌和坐垫摆整齐,梁照、梁雅等女孩去捡柴,钩星处理食材,姑婆烤红薯。大家边做事边说笑,气氛融洽。 无需干活的梁稚玉身穿绿衣,头戴草帽,静静地观察池鹭。 狸花猫从山里出来,用尾巴蹭了蹭她的小腿,蹲下来:“我在山里遇到一只公赤狐,跟它聊了一会儿。” 梁稚玉摘下草帽,风吹过头皮,凉爽舒适:“是马姐家里那只赤狐?” “嗯,我想知道这只狐狸为什么会跟一个人关系那么好。” “你不也和我关系好。”梁稚玉坐在猫儿身边,摸了摸它的毛。 “它是野狐,我不是野猫。” 猫在看崔金山杀鱼,嗅了嗅鱼腥味,往下说。 “赤狐告诉我,它受过马姐的恩,不可以不报答。它隐在暗中为马姐解决几次麻烦,被马姐揪出,一来二去关系就好了。我问它是什么恩,它说马姐帮它渡过劫。” “人劫?入世劫?还是赤狐挨了雷劫,被救了?” “是雷劫之后的第四劫,此劫降临之后,妖类必须询问它遇到的第一个人——” 猫儿像人一样站起,用法术藏好身后的尾巴,再变出衣服鞋帽穿戴整齐,弓着腰背做出谦卑讨好的姿态,捏着嗓子问梁稚玉: “您看我像人吗?” “哈哈哈!”梁稚玉被逗乐,笑声引来姑婆等人的注目,她隔着猫的帽子摸它的头,“像人,不过你这是小矮人。” 猫向她龇牙,作凶恶状,身上的衣服鞋帽都不见了,恢复猫儿真面目:“说我是小矮人,看我不狠狠报复你!” 梁稚玉哈哈哈:“来啊。” “来了!”猫撞倒她,压在她身上,爪子摁着她的头,被她掀下来。 闹了许久,一人一猫面对面躺在草地上,黑眼睛瞪绿眼睛。 猫:“我不跟你这小东西计较。” 梁稚玉嘻嘻笑:“是什么劫,你接着往下说。” “这一劫叫讨口封。 “你说我不像人,我的修为会倒退回到刚渡过雷劫的时候,得让你气死。 “你说我像人,这劫平安渡过,我将拥有人形,不会藏好尾巴露耳朵,也不会受到惊吓就一下子现出原形。 “你说我像神仙,我立马飞升成仙。但你肯定多灾多难,得折寿几十年,‘讨口封’的‘神仙’不是轻易封的。” “既然是妖,何必假扮作人?再像人,你也不是人。” 梁稚玉仰面平躺看天,被树叶缝隙里钻出来的光晃花了眼睛,她遮着眼坐起来:“水里住着一位神仙,我们和她是邻居呢。” 河面刮来的风带着湿意,捡柴的女孩们从山上回来了,语笑喧阗,像一群快乐的小鸟。 猫陪同梁稚玉来到河岸边,梁稚玉朝河面大声喊:“河神,我们请你吃烧烤!河神,听到吗?我们!请你!吃烧烤!” “听到了。”水波浮动,一位女神浮上水面,穿着打扮像农妇,提着一个大鱼篓,面上笑盈盈,“我捞了田螺和一些虾。” 她踏着水上岸,给梁稚玉看竹篓里的新鲜河产,再望向钩星,声音里含了一分敬意:“梁娘子。” “哇!河神!” “她能在水面走,不会沉下去,好厉害!” 女孩们一窝蜂跑过来看河神,这个问女神叫什么名字,那个问女神做了几年神仙,神仙是不是一直不老不死。 作为凡人,宋飞燕不太敢跟河神说话,担心女孩们得罪女神。 地里的庄稼要灌溉,倘若河神恼了,水流不到田里,粮食那是会减产的。 只是,河神没有生气,钩星的笑容温和亲切。宋飞燕注视着活泼大方的女孩们,忽然惊觉,不是女孩们胆子太大,是她顾虑太多,太敬畏神灵。 河神说:“这条河叫碧华江,我在碧华江中重生,从此以江为名。”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各自姓名,梁照问:“你姓什么?” 碧华江女神说:“人之所以有姓,是为了区分血脉。我是神,不需要姓。” 过去的姓过去的名是爹娘给的,别人不相信她清白,爹娘也不相信她,质问她为何犯下大错,令家族蒙羞。 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她抛弃了姓名,割断了人间亲缘。 她成为河神之后,爹娘在河边祭祀她,悲痛地唤她的名,她没有应。人们得知此事,私底下议论,说她连生前的爹娘都不认,不配做河神。 呵,倘若人说她不配她便不配,她岂会在冤死得到天庭的册封,当上碧华江女神? 人们的恶语逼迫她自尽,她永远忘不了溺死的痛苦。 所以她查清楚认为她不配做河神的人是谁,拘了他的魂魄,令他附身河里的鱼。 渔妇撒网捞起那条鱼,将它拿去镇上卖。 它被它家里人买去,做成清蒸鱼,摆上餐桌。在清蒸鱼被吃得七七八八时,碧华江女神让鱼里的凡人魂魄回归其身体。 后来,那人见到家里人就怕,声称他们吃了他。疯疯癫癫地过了两年,那人的精神恢复正常,偷了家里的钱离开,再也没回来过。 自他之后,没有一人敢议论碧华江女神孝不孝顺、配不配做河神。 因想起过去的经历走神了几息,碧华江女神回过神来,听到女孩们惊叹。她们根本没想到姓名背后的孝顺,都觉得无姓是一件特别新奇的事,不愧是天庭册封的女神。 三个灶修好,一个烧烤,一个煮麻辣烫,一个煎炸翻炒。闻到香味,大家不想聊天了,围着锅灶吸口水,充满期待。 梁稚玉捧着姑婆给的烤红薯,一边吃一边看青蛟烧烤,道:“第一串烤鱿鱼是我的!” 大家笑:“你能吃?” 梁稚玉自信地说:“当然能吃。”张开嘴巴,“我长了十几颗牙!” “快让我看看!”梁雅凑来数牙齿,“十五颗牙,你长得真快!我昨天还见到杨阿喜给她儿子喂奶吃,你断了奶,能自己吃肉,别的孩子都没你厉害。” “那当然,我可是钩星养大的。”梁稚玉的语气不容置疑。 及梁稚玉等人从河边回来,已是下午四点多。 神色憔悴的小芸独自在院子门口等待,见到钩星,她立刻迎上来,跪下道:“求梁娘子教我斩妖除魔的本事!我无以为报,梁娘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梁娘子说什么,我便听什么,绝无二话!” 人们惊讶小芸的言行,纷纷问她:“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钩星把小芸拉起来,请她进屋坐下。 端着梁雅给自己倒的茶,小芸低垂着头,隐去陈方济在龙王庙打蛇的事,只说他得罪贵人,被打得重伤。 看到陈方济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伤势严重,像是丢了大半条命,她是真的吓傻吓懵了。 上次陈方济被鬼捉去,她再见他时,他精神不错,没怎么遭受折磨,还拜师荔枝城罗异司的大官。她觉得被鬼抓走是一桩好事,淡忘了陈方济失踪后的焦灼担忧,一心一意地讨好干爷爷孔承芳。 顷刻间陈方济重伤在身,大官孔承芳无可奈何! 小芸照顾陈方济,感到精神恍惚。 怎么会这样! 孔承芳是罗异司的大官,为何救不了陈方济! 陈方济不拜师钩星,执意拜师孔承芳,孔承芳为何护不住他! 可这不是结束。 那条导致陈方济被女龙王重伤的妖蛇报复仇人不成,被抓起来砍死了,女龙王当天就抓走下令处决妖蛇的孔承芳。 不承想,一夜之间,荔枝城风云突变。 城主当众宣布孔承芳包藏祸心,蓄意挑拨人间针对天庭,已经革除其官职,交由女龙王处置。 陈方济被赶出医馆,小芸也住不了大房子,和张母一起随着陈方济流落街头。 那些脸上刻着“丑”字的书生,踮起脚尖、扭着腰、乜斜着眼、走一步摇三摇地来找陈方济算账,声称他们之所以会被女龙王惩罚,是因为陈方济在龙王庙门口打蛇。 他们对陈方济拳打脚踢。 要不是孔承芳的师兄聂心远如同神兵天降,赶走那些恶书生,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聂心远救下陈方济且对陈方济很好,对小芸也好,但小芸不想伺候陈方济了。 孔承芳那样的大靠山,说倒就倒,毫无征兆。 陈方济一个秀才,无钱无依靠,要努力多久才能达到孔承芳的高度? 与其依靠他,不如依靠罗异司也得敬着的钩星;与其求钩星给她依靠,不如求钩星传授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梁娘子,我太弱小了! “如果我有本事,三哥哥就不会被卧龙书院的鬼抓走,就不会伤得那么严重! “我要学本事,保护我自己和三哥哥! “求你教我!” 放下茶杯,小芸站起身来,再次跪下乞求钩星授业。 在陈方济身上做的努力她不会轻易放弃,她与他商量好,又告诉聂心远她的决定,便带着张母回老家。 如果钩星不肯授业,她每天都来跪。 没道理妹妹梁雅能住进钩星家里,她这姐姐反而被钩星拒之门外。 第33章 图谋 ……小芸跪不下。 想象和现实是有误差的。 咬紧了牙关,小芸又试了一次,奈何两条腿就像不是她的,站立得笔直。 钩星眉眼带笑:“无需求我,每天你都可以来学本事。丹丹不住我家,她每天来习武识字,每天回家吃饭睡觉,忙的时候去田地里干活。” 假如小芸想要的是习武识字,怎会下跪求钩星?她要学钩星斩妖除魔的本事! 对上钩星投来的目光,小芸心知她不愿意传授自己本事,强求多半没结果,还会惹得钩星厌烦,绝了拜师学艺的路。 于是,她从善如流:“是,学生会努力学习!”看向妹妹梁雅,眼圈微红地央求,“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梁雅拉着姐姐的手进了自己房间。 小芸搂住她哭了很久,末了问梁雅:“我跟娘回来,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住。你回家好不好?” 梁雅犹豫。 与张家断绝关系并更名易姓,别人说过她无情、不孝,还讲过很难听的话指责她。那卧龙书院的曾俊生来村子里,也是为了骂她。后来卧龙书院被雷劈了,罗异司的人找钩星,梁雅担心钩星嫌弃她惹是生非。 还是钩星和她谈了一回,让她不要多想,她才安定下来。 “弟弟不在了,爹不在了,我们家就剩下三个人了。”小芸握着妹妹的手,低落地说,“娘的脾气改了很多,常常跟我提起你,时时念着你。你回去看看她,就看一眼,当我求你了,小雅……” 她没继续劝梁雅回家,闲聊似的说起家里的饭菜、小姐妹从前的趣事。 然而梁雅没觉得怀念,只感到不适。 张母的模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到张平安在张父张母身上砍的一道道伤口,动摇的心顿时变得坚定果断。 “别说了,姐姐!” 梁雅挣脱小芸的手,霍然站起,看着小芸,声音冰冷: “你忘记我跟张家断绝关系,我不会忘记! “张平安没有半夜跑到你床前举刀砍你,他砍我! “如果我不够警觉,张平安会砍死我!就像他砍死你爹,砍伤你娘那样砍我!” 触及小芸伤心委屈的眼神,梁雅有一丝不忍,可她的语气更坚定更果断: “张平安砍我,你娘没有问过我怕不怕! “张平安是你娘的宝贝儿子,我也是你娘生的,她当我是赔钱货,根本不疼我! “我不会叫她娘,更不会回去! “因为我的家在这里,张家从来不是我的家! “姐姐,你醒醒吧! “你爹你娘把你卖去陈家做童养媳,你难道不会恨?难道不会委屈难过吗?没错,你是孝女。别人给你写诗,给你送钱,大家都夸你是好女儿! “只是姐姐,你想过没有?你娘是好娘吗?你爹是好爹吗?他们值得你这么孝顺吗?” 噼里啪啦地讲了许多话,梁雅转过身,不想面对小芸:“你好好地想一想吧!我不打扰你,你累了困了就在我床上睡一觉。”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因落泪变了调: “你知道的,我要关紧门窗,在枕头下藏一把刀才敢睡觉。夜里做梦,我有时会梦到张平安砍死我。 “钩星说,我把张平安敲晕,不应该害怕他。 “昨天我又梦见他来砍我,我拔出我的刀,刺死他。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害怕了,所以姐姐今天晚上可以和我睡。” 摸着随身携带的刀,梁雅的心安稳极了。 她回过头对小芸笑笑,在出去时贴心地关上房门。 “妹妹……” 小芸的人和叫声皆被她关在门里。 站在关上的房门前,小芸的脸色阴沉下来,攥紧拳头,指甲刺痛掌心。 蠢妹妹在钩星家住了几个月,吃好喝好穿好住好,变机灵了,不肯听话了。她那么努力地谋求安稳富足的生活,凭什么蠢妹妹不努力也能凭运气得到?凭什么! 花了很长时间,小芸才平息内心的忌羡。 她冷静思考,决定和梁雅好好做姐妹,毕竟梁雅得到钩星的偏爱,与梁雅闹僵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梁雅会动脑思考,跟梁雅玩心眼可能得不偿失,她要想办法让梁雅重新信任她才是。 …… “礼物我收了,没事少来烦我!” 赶走碍眼的城主手下,夏无双懒洋洋地坐在神座上,看向龙王庙里的众位美男。 他们全是城主命人搜罗的,送给她玩的礼物。城主看来专程打听过她的喜好,这些美男模样俊俏身材挺拔,身上挂锁,种族囊括神、人、鬼、妖,一个更比一个柔顺听话。 可惜,她不是来荔枝城玩的。 “府里缺洗衣做饭的人,把他们安排下去。”夏无双道,“活儿干不好就打断手脚卖掉。” 所有男子变了脸色,跪下哀求:“大王,我们——” 夏无双挑眉。 即刻有一队身高体壮的女护卫进入大厅,粗暴地将他们拖下去杖责三十。 在单调的杖责声中,夏无双打开论坛。 五号在大厅分享刚从《认识人体》中学到的知识:“接触男人之前你必须知道这些事情!生孩子之前你必须知道这些事情!姊妹们都仔细看,免得糊里糊涂地成亲生娃,吃了苦头后追悔莫及!” 一号大惊:“我生了孩子都不知道生孩子这么危险!” 三号发声:“我作证,书里是对的!女人本来没毛病,碰了男人,身上的毛病立刻多了起来!” 草草看了五号分享的内容,夏无双没参与讨论,直接进书房学习知识。 继任荔枝城龙王那天,论坛送她一颗满月珠,用它杀人、屠神、斩妖、除鬼皆不沾因果。 她拿着宝珠回海里搬空了龙宫宝库,现在北海龙太子请求天庭帮忙捉拿大盗,追回失窃的宝物,谁也不知道大盗是何面目,有何来历。 啧,北海迟早归她,她把自家宝库里的东西换个地方保存,这怎么能叫盗? 满月珠的作用夏无双很满意,念及论坛月考的奖励她没细看,就去看了积分商城内出售的《星空图》,直觉它能助长她的实力。 无奈她积分不够,想要也买不起。 而初次月考早就过去了,《星空图》最终被十号得到。 第二次月考也过去了,奖励物是一颗洗髓丹,七号拿走了。 眼下第三次月考即将开始,考得最好的论坛成员将得到读心术,夏无双想努力一把。尽管她之前学习不用心,可她能不能得到读心术,总得试一下才知道。 需知她是龙,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不碍事,别的成员每天都要休息。 正当她学得入迷,手下来报:“大王!天庭刚才派来使者,要你行云布雨!” 夏无双翻开使者送来的天庭诏书,皱起眉:“这下雨怎么这么麻烦?东村下雨,西村不得落下一滴雨,北村下一寸小雨,南村刮风打雷……” 手下道:“天庭的旨意不可违,大王照做便是。” 夏无双点了点诏书,上面的诏令化作一个个黑色符文飞出来,将旨意告知风雷雨电四神:“赶紧干活,休要出差错!” 收到诏令,四神在龙王庙外等候片刻,没等到龙王。 “大王还没好?”电母问。 “呃,大王在忙,没空。”龙王的手下说,“你们赶紧去下雨吧,别耽误了时辰!” 四神面面相觑。 才上任,龙王连第一次行云布雨都不去? “还愣着干嘛?去下雨啊!”雷公畏惧龙王,“她的名声……不必我说,你们也知,惹恼了她没有好果子吃!” 君不见龙王才上任,荔枝城罗异司就换了一次血? 风伯气呼呼:“她是荔枝城龙王!不是荔枝城懒虫!哪有行云布雨龙王不在的!这不符合规矩!” “本王就是规矩!”夏无双的声音从庙里传出。 金锏呼啸着砸中风伯的脑袋,他顿时晕了,头破血流地栽倒在地。 沾了神血的金锏飞回庙里,龙王淡淡道:“缺了个刮风的,谁去顶空缺?” 她离开北海时带了部下,有人自荐:“大王,臣愿往!” 俄而,一位原形是海鸟的女将拾起风伯的神扇,道:“出发!” 三神不敢怠慢,赶紧和女将上天,留下风伯孤孤单单地躺在庙门口。过了半个时辰,风伯的部下们赶来抬走他。 城主在龙王庙外安插了人手,得知风伯挨打,不禁吸了口凉气:“这孽龙!天庭册封的正神她也敢殴打,荔枝城还有谁治得了她?” 思来想去,城主寝食难安,感觉自己趁着夏无双拘禁孔承芳,夺取荔枝城大权,就像借猛虎之力打狼。狼打死了,猛虎留下,还不如有狼没虎的从前! “大人,王先生求见。”仆从道。 “让他进来。” 王先生是个中年人,背着青皮包袱见城主:“大人,某离家多年,思念故乡,请允许某告辞归乡。” 城主对这姓王的有印象,送去龙王庙的“礼物”里有个神,是这姓王的弄来的。敢对神下黑手的人可不多,他挽留一番。 姓王的道:“某有仇人在家乡,此去某解决昔日仇怨,必定归来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 碧华江流经镇上,岸边良田片片,皆种满了水稻。 因稻叶无故卷曲发黄,十几株水稻枯死,刘如宝的娘请了土神庙的庙祝来给水稻看病,唯恐水稻再枯死。 平易近人的庙祝来到田边一看,脸色很是难看。 刘母的心揪起来,刚要问,庙祝的表情和缓下来了,笑道:“毛病不大,娘娘今晚会为这片稻田赐下祝福。” 应付了刘母,庙祝走向河畔。 碧水清澄如镜,庙祝在河面留下倒影。 这倒影却不是普普通通的中年女子,而是神座上的土神娘娘。她白衣黑发,眉目清冷淡漠,面上寻不到一丝笑意。 第34章 报仇 将一团纯净的香火投入河中,以庙祝身份行走人间的土神娘娘道:“请问碧华神女,你是否知道针对我的神是谁?” 顷刻间,香火被现身的河神收入囊中。 两位女神一位站在岸上,一位浮在河水里,彼此打量。 碧华神女说:“你屡次显灵诱导百姓上供香火,土地等神对你心怀不满,田中水稻枯死只是一次警告。” “你没有不满我。”土神娘娘露出笑,“神女阁下,你是凡人死后封神,我是画像生出灵性凑巧成神,我们立场一致。那些有背景有靠山的神,不止不满我,也不满你。” “寥寥两句话无法说服我帮你。” “你应相信我,因为我能让你在秋收取得大量香火。”土神娘娘透露了部分计划。 碧华神女闻之讶然:“你有点巧思,可这巧思人人都能学去。” 土神娘娘不以为意:“我难道没有新的巧思?”弹出了一点金光,“神女阁下可知你有一位仇人?他一直念着你,日日琢磨报复你之事。” 看罢金光蕴含的信息,碧华神女冷哼道:“我留他一条命,他还要找死!” 土神娘娘:“王凌春远走荔枝城,拜师一位仇视神祇的奇人,如今学有所成。不久前,北海最出名那位龙女继任荔枝城龙王,王凌春为城主捉了一位神送给龙王。” 碧华神女似乎不在意仇人:“你一个新生的画灵,消息倒是灵通。” 土神娘娘浅笑:“我是涂画师画的画。涂画师非常人,我亦猜不到他造就多少画灵。” 神女凝神看妇人庙祝。 看似人的庙祝实则非人,乃是一幅逼真的画。 若非土神娘娘故意露了破绽,她或许看不透庙祝的真身。 土神娘娘抹去庙祝画像的破绽,道:“王凌春还在回返故乡的路上,他的目标正是神女阁下,而阁下对王凌春缺乏了解。” “多谢提醒,这情面我认。”碧华神女递给娘娘一枚白贝壳,“结盟我答应,但你得告诉我王凌春的行踪。” 收下白贝,娘娘向神女伸手:“姊姊,我助你诛杀贼子王凌春!” 神女静默两息,牵住娘娘:“叫我碧华即可。” 娘娘说:“我叫小琴。” 娘娘挥一挥雪白衣袖,世界霎时化作一幅彩画,充斥着粗细长短形状不同的线条、深浅浓淡不一的斑斓色彩、或刺鼻或难闻或宜人的油墨气味。 二位女神在画中步行一刻钟,遇到一扇门,娘娘推门,携手神女而入。 刹那间世界变幻,碧华神女发现她已是来到武宜城。再回头一看,哪有门,有的只是一幅山水画。 “不错的法术。”神女称赞道,“我不信你是才诞生的画灵。” 娘娘没接话,松开她的手:“王凌春住隔壁,他有一件特殊的弑神武器,我有办法换掉武器。” “没必要。”神女说,“昔年我考虑到王凌春恨我,在他的魂魄里留了点东西,便是他学得通天本事也跳不出我指掌。” “碧华,我也感到疑惑。”土神娘娘看着神女,“你不像投河寻死自证清白的人。” “谁没个犯傻的时候?”神女自嘲,“我做过人,你没做过,不知晓人世对女子有多歹毒。蝼蚁尚且偷生,我如何不想活着?” 她打开窗户,原来房间在二楼。下方是行人稀少的街道,扔着垃圾,污水流淌,蟑螂老鼠白天出没,气味熏得路人绕道。 砰的一声窗被用力地关上,土神娘娘失笑。 神女也笑,想到往事,笑消失了。 “我住在河里,时常见到溺死的女婴,害了她们的是亲爹娘、亲爷奶。”神女说,“去年发生鬼灾,山上新坟大增,哭声没停过,纸钱满天飞,没几户人家不缟素。扔水里的女婴尸骨却少了。” “听说我们那地界最先发生鬼灾,地府准备派使者来查。” “开春那会儿就说查,现在也没来查。”神女嗤笑一声,掐诀施法,“王凌春回来了。” …… 回客栈休息时撞上了死人出殡,王凌春一脸晦气,嘴里含糊骂了几句,避让开来。 挡死人道是忌讳,犯忌讳可能会被死人找上。 送葬的队伍走得慢,王凌春又骂了一句:“就不能走快几步?” “这么急,你赶着投胎?”送葬人白了他一眼。 王凌春正要骂,却眼前发黑,身不由己地扑倒在地。他的魂魄晃悠悠地离开血肉之躯,迷迷糊糊的朝着死人才能踏上的黄泉路飘去,真赶着投胎了。 送葬人见他扑倒,不知道他死了,以为他想讹诈,连忙走快几步:“我没碰你,你休想我给你一文钱!” 走出一段路也没听见王凌春有声息,送葬人纳闷地嘀咕:“还趴地上干嘛?” 队伍远去了。 客栈老板瞧着趴地上的王凌春:“客官?” 叫了几声没得到回应,老板忙试探他的鼻息。 “嗬!” 发现人没气了,老板一下子退出老远,惊惶地叫道:“不得了!街上死人啦!好端端的大活人,往地上一躺,命没了!可怜哟!” 街坊邻里冒出来: “刚才他催死人快走哩,这下他倒是死得快快的!” “老板,他欠你房钱,还不快把钱掏出来。待会儿尸体被人带走,你怎么讨房钱?” “死人的钱你也掏,要是你死得快快的,可就笑掉咱的牙了。” 有那好事者追上出殡队伍:“你们抬的死人煞死活人了!棺材里躺的那位怕是尸变!” 都是经历过鬼灾的,谁不怕鬼?棺材那位就是被鬼灾害死的! 一个敲锣的惨叫了一声,扔乐器跑掉。 打鼓的、吹唢呐的见势不妙,嚷着闹鬼了,也赶紧逃命。 抬棺材的两条腿发颤,不知是谁先惨叫,反正一会儿工夫,棺材就给扔在地上,铜锣、鼓槌、白鞋等杂物乱七八糟地丢着,人全跑光了。 送葬的也跑了。 路两边的民居尖叫声不断,大家能逃的赶紧逃,不能逃就找地方躲起来。 一个时辰后,罗异司派来了一位玄衣卫和一位奇士,围着棺材检查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妖鬼作祟的痕迹。再去看了王凌春的尸体,同样没发现阴气、怨气等痕迹。 玄衣卫道:“先给躺棺材那位招魂。” 奇士磨磨蹭蹭地招魂,念叨道:“这人啊,要是犯了鬼灾的忌讳,准会死得透透的,想作祟它也作不了,招魂招不出。你让我白忙活——” 玄衣卫指着奇士身后:“魂不是招来了?” 奇士吃了个惊吓,跌坐在地,瞪着招来的鬼魂:“你、你……” “问他是怎么回事。”玄衣卫道,“死于鬼灾的人招不了魂,这鬼不是鬼灾害的。” “哦。”奇士爬起来,老实地问鬼怎么死的。 这不问尚好,一问就问出个杀人案来。 棺材里的是个老鳏夫,几年前生病,走不动,天天躺床上吃药等死。 他儿媳妇不可能伺候公爹,他的三个亲儿子便轮流伺候,越伺候越不耐烦。 老大借口做生意,跑外地了。 老幺成天这难受就是那不舒服,还要别人伺候呢,伺候不了老头。 唯独老头不喜欢的老二始终孝顺,耐心又细致。 老头心里便想,老来病了才知道谁是孝子,钱财得多分老二点。 只是,老头万万想不到,老二拿到遗书立刻杀亲爹,骂爹没把全部家产给自己,他白伺候爹了。为了洗脱杀爹嫌疑,老二装神弄鬼,让大家以为老头是被鬼灾害了性命。 老大老幺发现老头死得蹊跷,却不想给老头报仇,只想捏住老二的把柄争到最多家产。 被招魂,老头哭出了两行血泪:“丧尽天良的鬼灾只杀害女儿的,怎么不杀那些个害死爹娘的忤逆子不孝子?老天爷不公,我死不瞑目!” 大白天的,老头鬼身上怨气沸腾,温度都降低了些。 “咚!” 一棍子打散老头的怨气,玄衣卫道:“老天爷是个爷,公的,哪不公?真不公你能在这哭?老实点,别想着作祟,不然打你。对了,天气热,你给整凉快些。” 老头害怕他的棍子,委委屈屈地掀起一阵阴风。 奇士领着老头去衙门报案,捕快们抓住三个忤逆子,他们还在争吵谁更应该去捡丢在路上的棺材。 “甭吵了,棺材轮不到你们去捡。”捕快说。 杀爹的老二被拉去刑场砍头,喜躺棺材;老大老幺被狠狠打一顿板子,得蹲几年牢。 至于揭发不孝子弑父的老头鬼,他从地府来,当然得回地府去。 耽搁了这么久,王凌春的尸体已经被人抬到义庄。仵作给他验过尸,浑身上下没有一道伤口,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死的。 于是奇士又招魂,方知王凌春此行回乡是为了报复当年惩罚他的碧华江女神。 可惜他在武宜城停留,遇到死人出殡,被“煞”死路边。 “我恨!”王凌春红着眼,“我就讲了一句河神的不是,她把我变成河里的鱼让人捞了,又让我家里人吃我的肉!如此歹毒小气的女人怎么配做河神!” 生前他有本事抓神,死后他也有本事蛊惑奇士:“我身上藏着弑神的武器,你替我杀了那不配做神的娘们,我教你通天的本事!” “武器在哪?”奇士没有找到武器。 “啊啊啊——”王凌春发出尖啸,什么事他都明白了,怨气冲天,“定是那歹毒娘们料到我回乡杀她,趁我不备先下手为强!这老天爷瞎了眼,竟让害人精封神!” 将那奇士蛊惑了,王凌春立刻上身奇士。 玄衣卫从义庄外面进来,察觉奇士不对劲,奈何反应太迟,“奇士”一刀捅死他。 给玄衣卫的尸体盖了张白布,冒充无人认领的尸体糊弄罗异司,上身奇士的王凌春急匆匆地回荔枝城找他师父借弑神武器,再奔赴家乡,寻碧华神女报仇。 且说碧华神女杀死王凌春,收缴危险的弑神武器,与土神娘娘离开。 路上,土神娘娘道:“我有事。” 送走神女,土神娘娘拿了张画皮往身上一披,大摇大摆地进县城。 县罗异司内,东方荷珠切开钩星命青蛟送来的大西瓜,留着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分给同僚:“这瓜很甜,都尝尝。” 杂役禀报说有人报案,东方荷珠抱着西瓜过去受案。 “我是个走江湖的女人,有两手功夫,跟着戏班赚辛苦钱。 “前天,我们经过临水镇,我骑在驴背上打瞌睡,听到几个人小声说话。 “他们打算在秋收害死别人的庄稼,让别人颗粒无收,并将此事栽赃嫁祸土神。 “因为土神传授耕种技巧给农人,绝了他们的路。 “醒来后我没在意,今天我们打算走了,我忽然听别人说,临水镇河边有一些水稻无缘无故枯死了。 “我思来想去,觉得要找你们说一下。 “不管那几个人是什么东西,反正种地的从年头辛苦到年尾,不能吃不上饭!” 东方荷珠:“我们会查清这件事,谢谢你报案。” 女人舒了一口气。 两天后,东方荷珠骑马去临水镇,在路上遇到一位风尘仆仆的罗异司奇士。 他看她一眼,让身下的马跑得更快。 “且慢!”东方荷珠喊道。 “有急事,行个方便!”奇士大声回道。 “好。”东方荷珠掏出匕首,嗖地朝他掷去,“你是人,我便伤不了你,你不是人,死有余辜!” 在偌大的南州,东方荷珠也是有数的实力高强。 附身奇士的王凌春好巧不巧遇到她,让匕首穿透了头颅,呜呼一声,魂飞魄散。任他再深的仇再大的怨,再多的不甘心,俱不复存焉。 第35章 一文钱 眼看奇士掉下马背,东方荷珠反而惊了:“我觉得你不太对劲,便丢匕首试一试你,没想到你还真不是人?” 她将尸体带回县罗异司,碰到武宜城来的同僚,要捉拿一个杀死玄衣卫并附身奇士逃走的鬼。 两方人交换情报,正好是同一桩案子。 后来有人招魂那位被王凌春鬼魂附身而死去的奇士,理清前因后果,又多了一个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故事在坊间流传。 这边东方荷珠惦记临水镇的庄稼,准备启程,那边衙役大呼小叫地闯进来:“大人等等,画说话了!我们捉到一伙销赃的贼,赃物里有一幅会说话的画!画里有鬼!” “嗯?画呢?” “在街上,我们不敢碰它!” 不多时,东方荷珠捡起那幅会说话的鬼画,只见纸上画着一个弯眉毛、小眼睛、脸颊涂抹胭脂、身上穿小褂的木偶。 只是,未等她仔细看,画忽然碎了,无数碎片在风中飘落。 现场没有妖鬼气息,东方荷珠排除其余潜在危险,询问衙役们:“画说了什么话?” “它说它被困在画里面,要我们撕碎画,放它出来。” “只要我们撕画,我们想要什么,画都能给。” “大人来之前,画惨叫一声,大喊道,‘那歹毒女人来了,要死了!快撕画!再不撕画我会死!’我们没理会,也没见到谁接近画。” 难道歹毒女人是她?东方荷珠想到涂画师的画,问:“鬼画是怎么来的?” 几个贼被押上来,衙役道:“他们在武宜城行窃,光顾的大户人家库房就算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记得在哪家偷的鬼画,也不知道那些人家谁擅长画画。” “罢了,把地上的画碎片给收一收,问涂画师认不认得鬼画的底细。”东方荷珠不爱查案,让同僚接手,她前往临水镇。 到了镇上,家家户户都在吃午饭,东方荷珠让茶楼小二喂马,自己坐下吃饭。 茶楼请了说书人讲故事,她姑且一听。 这讲的是武宜城有个渔人与母亲相依为命,日子清贫,还过得去。不知怎的母子俩有了许多钱,又做衣服,又天天买肉吃,还盖了气派的房子,买了奴仆伺候,还要娶大户人家的小姐。 只是,渔人母子虽然富得快,福气却薄。 有一天渔人心血来潮,要重温撑船捕鱼的苦滋味。然而江上起了风浪,大雨滂沱,渔人翻船后淹死在滔滔江水里。 渔人的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熬不住,在见到渔人尸体的那天晚上去世了。 母子俩留下的房屋钱财便宜了谁? 尽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分走。 “好像是真事。”一个去过武宜城的客人嘟囔。 “那发家钱怕不是江里打捞的死人钱,带着煞气,只要花钱就会丢命。”一个嘴边有痣的客人说。 说书的冷冷一笑,告诫大众:“不是自己的钱莫要拿,拿了便倒霉。” 东方荷珠吃饱喝足,走出茶楼,忽然叮的一声,一枚崭新的铜钱滚到脚边。她懒得弯腰捡这一文钱,上了小二牵来的马,去土神庙找土神。 街边的乞丐好像看不到茶楼门口有个铜钱,捉虱子的、打瞌睡的、贴着墙根偷听茶楼说书人讲故事的,各有各忙法。 没多久,嘴边有痣的客人走出茶楼,感觉鞋底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新铜钱,他赶紧捡起来擦干净,笑着放进口袋里。 …… 田里枯死的水稻被拔了,土神庙的庙祝领着东方荷珠来到田边,看生病的水稻。 “娘娘说,水稻是被阴气损伤了根本,才会枯死。” 东方荷珠折下一片枯黄稻叶:“确实是阴气,无缘无故的,鬼为何祸害稻子?莫非稻田里埋着鬼的尸骨?” 庙祝:“大人莫要开玩笑,田里没尸骨。” 将稻田检测一番,东方荷珠驱散了田里的阴气,再取出工具,布置了一个妖鬼在稻田内作祟就会被诛杀的小阵。 蓦地她拔出匕首投出:“谁在窥视?” 匕首落下,钉住一个拄着拐杖的白胡子老头。他的上半截身体在地面,下半截身体埋在土里,努力了好一会儿也挣不脱匕首的束缚。 “土地老儿何以鬼鬼祟祟?”东方荷珠一脚把老头的上身踩得贴在地上,活人让她这样踩,定会骨折,老头却只是难受。 “呜呜……”老头哭了,“饶命!将军大人饶命!我路过!” “若是你路过被我看到,随便问个好便是,你钻什么地?” “我、我害怕将军!” 若信了他的鬼话,东方荷珠就不是东方荷珠了。 她拔萝卜似的拔出地里的老头,拿匕首砍下老头一条胳膊。横竖他是神不是人,胳膊没了能长一条新的。 “啊啊啊啊!”老头尖叫,“痛痛痛!” “再嚎,另一条手臂也别要了。”东方荷珠寒声说,“水稻是怎么回事?不说实话我把你削成棍!” “呜!”土地公用仅剩的手捂住嘴巴,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我、我看土神庙香火旺盛,眼红了,别的神也眼红,我们就想给土神一个小教训……” 东方荷珠气得把土地公劈成两半,这家伙实力太低,神血也流不出几滴。 “教训她你去她庙里打她啊! “你祸害别人辛苦种的庄稼能教训土神?真个没脑子的歹毒废物!” 拎起了努力黏合的两片土地公,东方荷珠道:“回土神庙,今晚多半有事,我先睡个觉。” 她将土地公交给土神娘娘镇压,不想娘娘险些镇压不住。 “你也太弱了。”东方荷珠霸占庙祝的小床,“前些天我得到一篇你能用的修炼功法,这事解决后,你派庙祝跟我回县里取。” “是,多谢将军大人!”土神娘娘欣喜道。 将军在庙里睡着了。 神座上的土神娘娘眼神微暗,迁怒地踩了几脚土地公。 弱? 她是累得没力气,不是弱! 论坛大厅内,六号发言:“家里进贼了,我心爱的东西被偷,这几天奔波了许久我才把失物一一找回,现在累得不行。大家有防贼的方法吗?” 九号:“贼很猖獗啊!我听说老家最近也失窃,没抓到贼,丢掉的东西更是找不回来。” 管理者:“商城新增失物追踪术、洗髓丹、回春丹、淬体药方。” 九号:“我有一批金银珠宝,管理者你不如给我换成积分吧,我缺积分。” 管理者:“学习论坛是学习的地方,不销赃。” 六号:“销赃?” 九号:“咳,我来荔枝城时顺便在家里拿了点钱,大家莫要误会!” 这会儿梁稚玉没看论坛大厅,几分钟前她翻转九张卡牌,得到一张三星【任意门】,把自己卧室的门变成任意门。 关上门再推开,门外不是自家客厅,而是人来人往的府城街道,喧嚣热闹。梁稚玉抓起荷包走出去,跟小贩阿姨买了一个大莲蓬,坐在小贩给的凳子上剥莲子吃。 附近有一间茶楼,说书人在大声讲故事,她隐约听到“渔人、暴富、人死了、别人的钱莫要拿”等字眼。 把剥好的莲子塞进嘴里,“叮!”梁稚玉看到一枚崭新的铜钱掉在地上,滚过来,停在她的鞋子边。 【能量收集进度+5……】 她吃掉莲子,腾出嘴咦了一声,捡起铜钱道:“谁掉了钱?” “钱”字动人心,人们的目光纷纷聚焦在梁稚玉身上,看到掉的是一文钱,小贩笑了:“丫头,这钱你留着自己花吧。” “不行!”梁稚玉神色严肃,“这钱是别人的,不是我的,别人丢了钱肯定很着急。我一定要把这钱还给别人!” “哈哈哈,这钱我的!”一个路人笑着伸手夺钱。 一文钱也是钱,能买个大馒头呢。 以为自己能夺走钱的路人没能碰到钱,梁稚玉看他:“真是你的?” 路人:“当然!” 梁稚玉:“我要算一算。” 她把铜钱抛起来,一把接住,看一眼铜钱,把钱给了路人:“给你,钱是你的。” 大家看稀奇:“小孩会用铜钱算命?” 梁稚玉笑吟吟:“算命又不难。” 不过她算的不是铜钱归属,而是路人的人生。 这路人是个北方逃来的通缉犯,因口角之争杀了亲哥哥,谁知小堂弟看到血腥一幕,他又杀了小堂弟。 如此恶人,拿了沾染厄运的铜钱,死了也不可惜。 聚集的人们渐渐散去,梁稚玉吃着莲子,又是一声“叮”,熟悉的新铜钱滚到她面前。 【能量收集进度+5……】 “又有人掉钱!”梁稚玉大喊。 这回认领铜钱的人是个赌鬼,才输光了钱从赌场出来,拿到一文钱也要回到赌场赌一回过瘾。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痴迷赌博,败光家业,卖了儿子卖老婆。 钱全赌没了,他看见街边的猪肉贩子剁骨头,竟然把手指伸到剁骨刀下,讹了猪肉贩子几两银。定睛一看,他那剁了一截的手指,还在渗血呢。 莲子吃完,梁稚玉站起,小贩问:“你的家里人怎么不跟着你?街上有人拐子,你还是坐在这里乖乖地等家里人来找你比较好。” “我家在那里,很近!”梁稚玉指着一扇镶在墙壁上的木门,掏钱买了几个莲蓬,推开门就回到家。 小贩目送她关上门,挠挠头:“这门看着奇怪,哪有人在房子侧面开门的?” 养家糊口不容易,女小贩翌日还在原来的位置摆摊,看一看墙上的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昨日那小姑娘换了一身红衣裳,对她笑:“我喜欢吃你的莲子!” 小贩笑起来,把凳子放在地上:“来,我给你剥莲蓬。” 晨光照耀街道,卖菜买菜者众多。 忽然喧哗声惊动整条街,原来是河边出现一具恐怖的尸体,身上的肉不知被什么东西被啃了,露出骨头和内脏。 仵作来验尸,说:“这人的手指让人剁了一截去。” “啊,莫不是那赌鬼!”街坊说,“昨天我看到他从赌场出来,抢了小孩的一文钱。” “他被什么东西吃成这样?”众人害怕。 尸体被盖了块白布,抬着从街上过去,小贩捂住梁稚玉的眼睛念道:“我们不欠你的,你要找就找害死你的人去,别牵连无辜!” 过了一会儿,小贩才放下手。 梁稚玉不怕尸体,数着莲蓬的莲子,“叮!”崭新的铜钱又双叒滚到她脚边。 第36章 说书人 事不过三,梁稚玉吃完莲子才捡起地上的钱,施展了失物追踪术。这法术顺着用能找回遗失之物,逆着用能为失物找到其主人,可谓实用。 她走向附近的茶楼,又一具盖白布的尸体被抬过街道。 风掀起了盖住尸体脸部的白布,那露出的死人脸,不是她昨日遇到的北方通缉犯又是谁? 胆大路人问尸体怎么死的,抬尸人说:“心被挖了,可不就死翘翘?估计是走夜路遇到恐怖的鬼新娘,他没避着,还迎上去,让怪物掏了心。这些人也是色胆包天!衙门不知警告过多少遍,要么别走夜路,要么走夜路警惕所有女人!愣是有人不信邪!死了活该!” “稍等!” 几个玄衣卫追来。 与他们同行的女子浓眉似剑,掀开白布看了看,肯定地道:“这人不是鬼新娘杀的!怎么死的待会儿招魂问过就知道。” 茶楼里,说书人在讲几个乡间小神争夺香火的故事,听众不多。 梁稚玉花钱买了一壶茶,晃着腿坐在长凳上。个子太矮了她,坐在凳子上,两只脚碰不到地面,只能悬着。 “……入夜了,歇在庙里的大将军醒来,张口就要吃咱府城的陈记烧鸡。 “庙祝说没有烧鸡,大将军那双虎目一瞪,吓得庙祝连滚带爬地出去买陈记烧鸡。可大将军几口就把烧鸡连肉带骨头吃了,还要庙祝去找来十只烤乳猪、五只烤羊、一大桶饭、一大桶汤。 “也不知她那肚子是不是无底洞,这么多好吃的吃下去,终于吃饱,打了个嗝,舒坦! “神座上的娘娘求大将军赶紧去田里,免得农民们庄稼遭殃。 “大将军不着急,她说‘早得很’,拿着牙签剔牙呢。 “良久,娘娘又催,大将军还是说不急。 “慢慢地,子时来临,将军大人一言不发,抓起剑就冲向的湖畔稻田!看她快得像风,娘娘和庙祝跑断了腿,都见不到她的影子! “诸位看官,你们说将军大人来到稻田,看到什么画面? “成千上万只恶鬼在田里挣扎!怨气冲天,哀嚎遍野,真个恐怖! “原来,大将军白日绕田走一圈,布置了惊天大阵,就算神仙下凡也得困在田里! “厉声审问那恶鬼,大将军方知晓,指使恶鬼的不是人人惧怕的妖魔鬼怪,而是大家敬着的社公、土地公等神! “对,大将军白日抓的土地老儿,正是与这些恶神一伙。 “枉费民众信奉他们,年年岁岁上供品,买了肉自己不舍得吃一口,先让神灵品尝! “却道他们为何祸害庄稼? “皆因娘娘灵验,大家喜欢去娘娘庙上香,不爱去社公祠土地庙!娘娘庙人来人往灯火长明,香火不息,社公祠土地庙门庭冷落,老鼠都不多一只! “神也是会忌羡的,社公土地公就酸得不行,做计害娘娘! “那些个信娘娘的农民,若是地里庄稼出毛病,就算不是娘娘的错也会怪娘娘…… “好个疾恶如仇的悍勇大将军!且看她怒火填胸,一剑诛灭万千恶鬼,杀得冲天怨气悉数平息,即刻提剑袭向社公祠、土地庙,来势汹汹! “听那恶神狡辩,将军叱骂,骂得恶神个个有口无言! “这又是如何狡辩如何骂?且听我一一道来…… “恶神无法迷惑大将军,露出真面目,要杀害将军! “她怒喝,施展惊天动地大绝招,与恶神战了个十天十夜,将恶神的泥塑大卸八块,恶神的祠庙摇摇欲坠! “大将军打死恶神,前脚刚走,祠庙即刻沦为废墟! “人们知道恶神的真面目,人人吐唾沫,却为大将军立了将军祠,香火之盛不亚于娘娘庙!这娘娘和将军一文一武,镇守乡间妖邪,人们终于能安宁度日……” 故事讲完了,说书人端起茶杯,喝茶润喉。 听众们议论道: “那几个神怎么跟地痞无赖差不多?故事定是编的,神没有这么坏!” “人难做,神仙也难做。” “让我去做神我肯定能做好,世上的神就应该让有德之士做!” 说书的冷冷一笑:“神座上不止有神,还有妖魔鬼怪!尔等拜神信神,当心做了妖魔鬼怪的口中餐!” 趁着说书人现在有空,梁稚玉从长凳上滑下来,拿着崭新的铜钱找说书人:“你掉钱了,拿好!” 铜钱被放在桌子上,无形的念力随之对准说书人劈下去。 “啊!你这小儿要对我干什么!” 说书人慌忙躲闪,动作敏捷得不像人。 无奈念力攻击来得快似闪电,从说书人身上劈出一道黑熊虚影!此黑影憎恨无比地盯一眼梁稚玉,哀嚎着往外跑,跑不到门口,便死在暴雨般来袭的无数念力尖刺下。 它不擅长战斗,不知道逃跑会让它死得更快,拼死一搏反而能觅得生机。 说书的丢了黑熊虚影,像是被吸走精气,虚弱得倒在地上,身体急剧消瘦下去,恍若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头。 梁稚玉取了颗回春丹给说书人吃下,丹药效果不错,说书人丰盈些许,依然瘦弱,却恢复了大半精神,低低的说话声与之前截然不同:“多谢你救我!” “给钱!”梁稚玉说,“一两银子,不然把我的药还给我。” “好好好,给你钱。”说书的把一袋子钱给她。 梁稚玉拿了一两,把钱袋还给说书的。 本来她不想救这说书的,劈出黑熊虚影之后,她才知这说书的女扮男装,不晓得有何奇特之处,让黑熊虚影上了身,也是个可怜人。 大伙儿惊见黑熊虚影出逃不成惨遭灭杀,小姑娘疑似法力无边的仙童下凡来,又见说书的似乎没事了,他们才凑上来问东问西。 还有想拜师梁稚玉的、想买药的、想认干妹妹的、想请她回家做客的、给她送钱的、给她送房子的…… 对此,梁稚玉一概不应。 人们询问经历离奇的说书人,她完全不记得刚才说的故事、昨天说的故事,前天大前天倒是没有丢失记忆。 大家猜测:“你昨天让黑熊影子上身了!这两天讲故事的不是你,是那黑熊影子!嘿!奇哉怪哉,妖魔鬼怪钻到人群里,不爱吃人,偏爱说故事给人听!” 梁稚玉没忘了街道上抬过去的两具尸:“它当然吃人,只是你们没看到。” 大家恍然:“是啊,妖魔鬼怪害人,说书的差点给害死!” 估摸着罗异司快来了,梁稚玉回到街道,跟小贩买了几个莲藕。 小贩没一会儿就被罗异司找上,他们问梁稚玉的下落,小贩指着墙:“她家就在那……咦?门呢?她家门长腿跑了?” 墙上压根没门! 住在那屋里的人说,家里没有小贩描述的小女孩,那堵墙更是从来都没有门。 不说小贩阿姨如何凭着“仙童爱吃的莲子、仙童爱吃的藕粉、仙童爱吃的莲藕”在府城发家致富,梁稚玉家里来了东方荷珠。 女将军就像黑熊虚影说的大将军一样,抓住恶神把柄,把恶神毁像拆庙。 当然了,大战十天十夜是没有的,杀掉恶神也是没有的。 罗异司不能惩罚神仙,得请天庭处理那些恶神。 梁稚玉有点懵,府城的黑熊虚影如何知晓千里之外的乡下发生什么事? 难道它也有一扇任意门? 掐指一算,她问东方荷珠:“今天早上镇上死人了?” 东方荷珠说:“有个人被挖了眼睛。他嘴边有痣,昨日我在茶楼吃饭,见过他一次。你会算命,给算算谁挖了他眼睛?” 梁稚玉道:“昨天你离开茶楼,见到一枚铜钱,你没捡。嘴边有痣的捡了,把铜钱花了。但那一文钱不是他的,他花了就要付出代价。所以,铜钱的原主人挖了他的眼睛。或者说,铜钱原主人用一文钱‘买’了一双眼睛。” 东方荷珠也懵了,摸着眼睛说:“太离谱了!一文钱哪能买眼睛!这强买强卖的,我该劈了铜钱和它主人!” 梁稚玉说:“你听了暴富后丧命的故事,说书的讲,别人的钱莫要拿。你还拿,可见你愿意做那一文钱的买卖。” 怒火熊熊地,东方荷珠杀回镇上找说书人算账,钩星和梁稚玉跟着去镇上。 哪知说书人三天前死在家里,尸体臭烘烘的,因门窗紧闭,要不是她们找来,左邻右舍都不知他死了。 毕竟他们天天见到说书人。 不说可怜的邻居们发现天天见鬼有多害怕,总之他们天天见的说书人、东方荷珠昨天在茶楼见的说书人是冒牌货。看似人,实则是个什么玩意梁稚玉也没有算到。 但府城茶楼的黑熊虚影一次就给梁稚玉提供了九次抽奖机会。 抽! 九张卡牌翻过来,梁稚玉一一看过。 【常见药草的辨识与炮制】:一星,中医入门必备。 【口若悬河】:一星,结巴也能口才敏捷,善于辩解。 【洞若观火】:一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瞒得过观察力敏锐的你。 …… 【追猎的她】:三星(可成长至四星),规则类诡异,你知道人拐子喜欢的猎物是女人和孩子,她喜欢的猎物是什么你知道吗?对,就是人拐子。那她最喜欢的猎物呢?当然是养活人拐子的无数买人犯! 拿起【追猎的她】,梁稚玉看到卡牌正面画着一个四肢健壮、身材高大魁梧的女人,她就像暴怒的虎,充满了残忍、嗜血的恐怖气息。 追猎者左手持着一颗颗小头骨做的苍白锁链,右手抓着一把大型鬼头刀,骑着一匹白骨组成的马。 鬼头刀,这是刑场刽子手砍头的刀。 第37章 人贩子,斩! 人口贩卖是由来已久的罪恶,哪怕在处处安装摄像头的二十一世纪,也屡禁不绝。 梁稚玉想到小贩的提醒。 在家门口的繁华街道买几个莲子吃,她都要提防人拐子下黑手,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怎么过? 根本过不下去! 人拐子只要有机会就拐卖人口,人可不能随时随地防拐子! 罪恶就应该消灭! 梁稚玉希望人拐子及其交易对象被【追猎的她】追猎,最好彻底灭绝! 顷刻,追猎的她降临现实,卡牌【追猎的她】化作灰色,出现在游戏背囊内,与女怨、鬼新娘做邻居。 通过卡牌,梁稚玉看到她的第一次追猎。 她来到一个山谷之中,没有头骨锁链,也没有骨头马作坐骑,只得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鬼头刀。除了虎背熊腰的强壮身材、残忍嗜血的气质,别的跟卡牌上画的完全不一样。 见那干瘦猥琐的汉子卖掉一个女人,蹲在石头上开开心心地数钱,追猎的她举起鬼头刀斩断这人口贩子的脖子。 刷! 一颗大好头颅飞起,洒着血,像颗球一样滚落山坡,跌进潺潺流淌的溪涧。 刀砍得太快,这颗头惊愕地瞪着一双眼睛看水岸,表情凝固的脸上,尚且带着卖掉女人赚到钱的满足笑意。 他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光棍们穷、废、老、丑,娶不到老婆。他拐来骗来女人卖给他们,赚得一点辛苦钱,做的善事却惠及十里八乡所有光棍及他们的家庭。 从此光棍们冷冰冰的被子有老婆暖,家里杂七杂八的活老婆干,田间地里繁重辛苦的活老婆也能干!老婆比耕田种地的牛更有用,还能为他们生儿子延续香火! 对了,儿子长大了要找他买老婆!他绝对会给个好价钱! 啥?老婆懒?老婆不听话?老婆想逃跑? 使劲打!打多了,老婆就老实听话了。 跑了也别担心,他是诚信商人,你跟他买老婆,老婆跑掉一个他补一个给你。老婆自己寻死了他也会补一个。唯独一点你得记住,打死的不补!不赔! 可是,他这买卖女人的生意做得好端端的,怎么他一下子被砍了头? 噢!砍了他头的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好凶悍恐怖,怕是个有武功在身的练家子! 他一般不碰这种猎物,因为她看着不好拐骗、不好卖,买家都没她壮实,怕买了她回家挨她的打。 若是拐了她,凭他的本事倒也能卖出去,毕竟她这么壮实,一看就好生养…… 人贩子的无头尸身也从山坡上滚下,血水流淌,留下点点痕迹。 他死前数的钱掉在地上,终于浸染他的血。 他的头颅断口半泡在水里,红色的血污染清澈的水,又被上游流来的清水不断稀释。一些凶猛的小鱼围着断口,吞食水里的血丝,撕下肉沫吃掉。 雀鸟昆虫仍在山野里欢快地叫。 风把血腥味吹得到处都是,吃肉的动物正在赶来的路上。 且说追猎的她击毙了喜欢的猎物,看向牵着一个女人上山的汉子,露出狞笑。 没有需求就没有买卖! 这汉子才是她最喜欢的猎物! 山里汉感知敏锐,恰在此时扭头一看。 见到人贩子被斩首,追猎的她迈开大步追来,他面色一变。 一把丢开捆住女人的麻绳,山里汉掏出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刀,自上至下地扑向追猎的她。 显然,这个山里汉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不是黑熊虚影那等架都不会打的废物玩意。 “你是何人!”山里汉厉声喝道,“谁派你来的?” 追猎的她舔唇,完全没有兴趣说话。 她举刀劈向他刺来的短刀,刹那间火星迸裂,短刀竟然挡住鬼头刀! 山里汉武功不低,长得比死掉的慧秀和尚更英俊,似乎来历不凡。 但世上那么多好事他不去干,非要买女人,非要花钱支持人拐子拐卖女人,犯了追猎的她的大忌讳,他的下场自然是死路一条。 不多时,追猎的她结束了战斗。 一具新尸体躺在她脚下,像人贩子一样死也不瞑目,眼角裂开的眼睛里是强烈的不甘心,还残留着几分茫然不解,似乎在问苍天—— 我怎么死了? 我不应该死在这里! 我的伟大志向还没有实现,我还这么年轻,我的人生刚开始! 男人理想中老婆儿子热坑头的美好生活我还没有体验过! 真金白银买来的老婆我还没有亲过摸过睡过!我还没有让老婆生下我的儿子…… 追猎的她弯下腰,取走山里汉的骨头,又去捡起人贩子的骨头。 卡牌上出现了三根锻造进度条,一根是鬼头刀,一根是头骨锁链,一根是骨马,进度皆低得可忽略不计。 提着鬼头刀,追猎的她径直上山。 山上有个住人的寨子,追猎的她感知到寨子里有不少触犯规则的猎物。 一丛茂密的灌木下,身上捆着麻绳的女人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 在追猎的她对付山里汉时,女人趁机躲了起来。 透过灌木之间的小缝隙,女人小心翼翼地望着追猎的她走远,心在猛跳,冷汗涔涔,感觉她就像妖魔。 人贩子被她杀了,死得那么惨! 山里汉也被她杀了,死得像人贩子一样惨! 如果被她发现,自己一定会死在她手里! 唯恐被发现,女人一直在灌木中躲藏。 观世镜外,梁稚玉看着女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向这个害怕得六神无主的女人发出加入学习论坛的邀请。 说这个女人是女人,其实她比小芸大不了几岁,还是孩子。 【你好,秦女士,欢迎加入学习论坛自救版。】 什么? 脑海里乍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秦青青恐惧地左右张望,想到妖鬼的恐怖传说。 她极其抵触脑海中的声音,毫无接触学习论坛的想法。 邀请被拒绝了。 梁稚玉更改了邀请:【秦青青,想不想活?】 谁不想活着? 秦青青念头一闪,意识进入学习论坛,自救版目前只有她一个成员。 这是什么?秦青青迷惑。 管理者:“这是学习论坛自救版,一个类似学堂的地方。” 秦女士:“学堂?你是谁?你在我脑子里做什么!你快走!” 她的情绪非常惊惶。 好在梁稚玉抽过几张卡牌,比如【亲和力+1】,柔声说:“我是学习论坛的管理者,我是人,不会害你。相反,我能帮助你回家。” 秦青青的心安稳些许:“你……你能在我的脑子里讲话,是神仙吧?”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她哀求道,“救我!快来救我!我要回家!求求你救我!” 梁稚玉耐心安抚她的情绪,向她解释论坛有何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青青。现在你的手被捆着,你认为你应该做什么?” “我要挣脱绳子……”秦青青四处寻找尖锐物。 “再锋利的石片也比不上刀子。” “刀子在哪?……”秦青青想到山里汉的刀,情绪又波动起来,“山上那个恐怖女人……” “如果那个女人想害你,她不会上山,会来找你。她不找你,证明她对你没兴趣,不会伤害你。” 这话有道理,秦青青轻手轻脚离开灌木丛,在溅落血液的地上找到半截断刀。 鬼头刀把山里汉的短刀斩成两截,这半截刀没有柄。秦青青的双手被反绑身后,费了些力气才割断麻绳,让手恢复自由。 “然后呢?”她求助。 “你说你想回家。” “嗯,我下山……”秦青青打算往山下走,走了几步,脚步猛地顿住,“不行!人贩子说过,我逃不掉!山下的人认识人贩子,见过我,我下山会被捉起来!” 下山有危险,山上有个危险女人。 秦青青陷入两难,习惯性问论坛管理者:“怎么办?我不能下山,不能上山,我……” 管理者说:“留在这里?” 秦青青不假思索地道:“不行!山里有野兽!还有妖怪和鬼!” 想到妖怪和鬼,她感觉它们随时会跳出来吃她。 留在原地比上山下山更危险,秦青青看着陌生的山上,决定冒险下山:“下山只有一条路,我走过,只要我足够小心,我也许能回家……” 管理者:“现在是下午,两个半时辰后天黑。” 秦青青是天亮后跟着人贩子上山的,山路崎岖难行,人贩子没蒙住她的眼。天黑前她能下山吗?思考了一会儿,秦青青快步下山。 管理者:“你会饿,会渴。” 秦青青又停下,是啊,她没有吃的喝的,也没有钱!而且,有钱不一定买到吃的,毕竟她遇到的人可能会把她抓起来卖掉。 人贩子身上有干粮,可是……死掉的人贩子看着就像一滩烂肉…… 半分钟后,秦青青走向人贩子的尸体,忍着恶心和害怕把干粮等东西找出。 “死人有时比活人可靠。”管理者说,“活的人贩子拐卖你打骂你,死的不会。” “我、我害怕他变鬼……” “活人会死,鬼难道不会死?” “是哦。”秦青青看到浸血的干粮,犹豫了下,没扔掉。 她翻到一把小刀,顿时眉开眼笑,要扔掉半截刀刃。扔了刀,她迟疑着,又把刀刃捡了回来:“万一用得到呢?” 管理者指点她:“一把刀藏在身上,一把刀藏在鞋底或者别的隐蔽地方。” 秦青青:“好办法!” 翻完人贩子的尸体,捡起掉在地上的钱,秦青青看向山里汉的尸体,毫不迟疑地跑去搜查有用之物。 管理者提醒:“衣服。” 秦青青赶紧回头扒人贩子的衣服,无师自通地抓起泥土,抹在衣服的血迹上掩盖血腥味:“衣服不能洗,洗了一时半会干不了,沉甸甸的,穿着会着凉!山里冷,我不能受冻!” 管理者鼓励道:“你想得很周到,表现很优秀。” 秦青青露出羞涩的笑容。 须臾,秦青青整理好战利品,把头发扎成男子常梳的样式,缠了胸脯,打扮成矮小瘦弱的山里少年男子。 她用植物汁液涂抹脸、手脚和露出的皮肤,又裹住脸,只露出眼睛,狡黠地道:“别人问我怎么把脸包住,我会告诉他们,我得了一种传染病!” 管理者:“正常人得了传染病,不会高兴地告诉别人。” 秦青青:“啊,我是好人,不想把病传染给别人。我会让别人离我远点……” 在下山前,她往山上看了最后一眼。 杀死人贩子和买人犯的强壮女人即将爬上山岗,她好奇:“管理者,她上山干嘛?” 管理者:“她憎恨人贩子,更仇恨买人犯。” 第38章 以怨报怨 这是个普通的山寨,山四面环绕,位置偏僻。最先在这里定居的,是靠山吃山的猎户、采药人,接着来了一些躲避徭役赋税的人、躲避追捕的通缉犯,又来了一些躲避战乱的人…… 发展到今日,山寨里有几百人,要不是鬼灾肆虐,人会更多。 想到鬼灾,寨子里的人就怕。 大山挡不住鬼灾!寨子里供奉的山神也挡不住鬼灾!无论躲到哪里都逃不掉鬼灾! 家家户户有人死于鬼灾,谁能不怕? 有人失去爹娘,幼无所养!有人失去儿子儿媳,老无所依! 这鬼灾真是老天作孽! 山下的人说,死于鬼灾的人都杀过女儿,不能杀女儿。 可是,他们根本不想要女娃啊!女娃也是歹毒的,不去别人家,非要投胎到他们婆娘的肚子,害他们白期待一场!这些女娃生下来,不趁早扔了弄死了,难道留着?他们穷,养不起女娃! 要是女娃眨眨眼就能长成女人就好了。 女娃晦气,谁都不想养,女人值钱,家家户户谁不娶老婆呢? 这山里人家要是养大女娃,那是家家户户都想娶她,一家有女千家求不外如是。 唉!山里太缺女人了! 一个寨子几十个未婚小伙子,个个都要娶老婆,大姑娘却没几个,哪里够分?就算一个女人给五个兄弟当老婆,那也不够!况且,不是谁都乐意和兄弟分老婆的。 幸好山外面有女人,娶是很难的,买却比较容易。 谁想要老婆,就拿钱找人牙子,在家里耐心地等一年半载,多的时候等个三五年,人牙子会把山外面的女人领来给他当老婆。 你说娶来的女人是老婆,买来的女人不是老婆? 开玩笑,买来的女人哪里不是老婆! 娶老婆要给岳父彩礼,买老婆要给人牙子钱,都是给钱,买和娶有什么不同? 顶多娶老婆听起来好听一点。 可娶老婆实际上还是要给岳父一笔钱,才能把女人买回家!不给岳父钱,你想把女人带回家生娃?做梦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不就跟买东西一个样?给钱了,东西你拿走,不退换! 说回女娃,寨子里的人聪明得很! 女儿不能弄死,把女儿给别人弄死不就成了? 你弄死别人的女儿,鬼灾才不会找你哩!鬼灾是恐怖,它蠢啊,好糊弄,哈哈! 太阳在下山,寨子里,人们在树荫下闲聊: “我那媳妇上山十年了,我要碰她,她还踹我,简直气死!” “阿睿吃过午饭就下山接媳妇了,人牙子要他下山去,不想来寨子。” “哼,这人牙子真不像话!阿睿是给足钱的,也没讨价还价。” “他要求多啊,太胖太壮不要,生过孩子不要,年纪太大不要,太丑太蠢不要……” “说起来,阿睿哪来的钱啊?打仗真的赚钱?” “不怕死你就去!” “看,那人是不是阿睿?” “太远了看不清,走近点就能看清……我觉得他不像阿睿……他走得太快了!” “我怎么觉得心里毛毛的,那个是不是妖怪?” 大家沉默了。 少顷,一个人说:“快去跟寨主说!有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要来我们寨子!” 寨主是新选的,老的那个被鬼灾弄死了。 可这新寨主行事不稳妥,根本没来看路上那人,只是说:“咱们寨子里习武的壮丁有好几十个,老虎来了也不怕,能怕一个人?男的就杀了,女的抓起来生儿子!” 这时候,人们看清路上的人,她高大魁梧,扛着大刀,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健壮女人,没几个男人敢娶那种。 她非常快,一会儿工夫就接近山寨,唬得大家惊叫: “快阻止她!她带着刀,八成是来寻仇!” “阿睿没回来,估计让她杀了!” “不可能!阿睿的本事我们谁不知道?上次咱们在山里遇到狼群,他一个人就打死了四五条,他还宰了那头作孽的老虎精!” 甭管怎样,敌人来犯山寨,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寨子。 壮丁们抄家伙,还没集结起来,就听到惨叫:“她来了!救命!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追猎的她干掉寨子里的第一个猎物,狞笑着劈碎寨门闯进来。 这个寨子里,处处弥漫着忌讳的气息,不知多少人触犯她的规则! 杀! 提着刀,她所向无敌! 寨中山民见到了血,尖叫着逃离,亦有不怕死的迎了上来。 嗖的一声,鬼头刀劈下,又一颗头颅飞天。 追猎者狂笑。 金色夕阳落在她脸上,光与影交错,她如魔似神。 新寨主远远地见到追猎者沐浴腥风血雨,又惧又怕:“杀了她!不,留着她,我要把她关起来折磨!你们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废物!废物!全是废物!” 忽然,新寨主发现追猎者不见了。 下一刻,他看到她举起鬼头刀,雪亮刀身如镜,映出他恐惧无比的脸…… 一切终结了。 所有猎物都死了。 追猎的她提着鬼头刀,在寂静的寨子里漫步,把猎物的骨头一个个地捡起来。 幸存的人躲在暗处瑟瑟发抖,胆大的人偷偷窥视追猎者,想到鬼灾,不禁悲从心来。 这个世道歹毒如斯,妖鬼横行,人怎么活? 在观世镜里听到山民痛苦的喃喃自语,梁稚玉冷笑。 世界明明在变好,哪里歹毒? 她吝于关注这种该死的人,转移了观世镜的视角,邀请那些符合条件的女人加入学习论坛自救版。 人齐之后,她以管理者身份问她们:“你们恨不恨?” 立刻有人说恨。 这是个很惨很惨的女人,梁稚玉给了她一颗回春丹,治疗她的伤,道:“给你一把刀,你敢不敢杀你的仇人?” 女人说敢。 梁稚玉给了她一把刀:“报仇愉快!” 今天的黑夜如常降临大地。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抢回自己被夺走的人生。 秦青青在山洞过夜,烤着火,看着论坛里的同伴讨论。 她们霸占了山寨,打算在山寨中养精蓄锐,下山之事日后再议。 寨子里的尸体要处理,粮食财物要清点,战斗中破坏的防御体系要及时修整,她们有很多很多事要忙。 作为论坛一员,她是上山加入她们,还是独自离开? 夜半时,论坛又增添了新成员。 秦青青未睡,望着懵懂的新成员,心情复杂。 那个强壮女人过于可怕,一个寨子说没就没了,第二个寨子也没了。 更可怕的,是神秘的管理者,看似温和亲切友善如姊姊,实则鼓励女人们复仇,主张以怨报怨,促成她们霸占山寨。 秦青青感觉她上了一条下不来的贼船。 可她不是通缉犯,凭什么要她避开人群,躲躲藏藏地回家呢?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要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无人敢害她! 表明自己明天上山后,秦青青引导新成员:“这里是学习论坛自救版,我们是人。被欺负时我们求神拜佛,谁来救我们?谁也没有来,就算来,这次来了,下次难道会来?所以,求神不如求己……” 梁稚玉在关注追猎者。 第二个寨子更大,防守更严。 追猎者趁着夜半潜入,仍有一些猎物逃进山洞,用巨石堵住洞口,把追猎者阻挡在外面。 这小麻烦难不住追猎者,她瞬移进山洞,追在猎物的身后,享受追猎的乐趣。 猎物很害怕,她每次现身,都会触动他们敏感的神经,引发恐慌。 为了逃命,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兄友弟恭的变仇人、父慈子孝的互相陷害、耿直的被坑害、公认的“好”人害人…… 猎物越来越少,他们逃到山洞深处,这里有一座粗糙的神像。 他们跪在地上求神显灵,诛杀追猎者。 可惜,神没有显灵,猎物们的血溅上神像。 喀嚓一声,神像的头颅滚了下来,整座神像碎成无数块。 在山洞的更深处,传来熊的畅快咆哮声。 一只瘦弱棕熊扛着一头梁稚玉眼熟的黑熊来到追猎者面前,砰的一声把黑熊扔地上,口中吐人言:“是你帮我?你杀了供奉这畜生的人,我没花多少力气就弄死它了!” 这是只母熊,黑熊是公的。 追猎者看着黑公熊,从它身上感知到忌讳的气息,举起鬼头刀喝道:“死!” 黑熊在鬼头刀落下时躲开致命一击,逃到了七八丈外,发出男子声音:“是你们逼我的!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顷刻间,黑熊长大长高三倍,灵活地咆哮着扑向追猎者和棕熊。 战斗拉开序幕,追猎者不再孤独,棕熊亦有了同伴,一诡异一熊联手对付黑公熊。 哗! 鬼头刀斩下黑熊一只手,黑公熊求饶:“不打了!不打了!放过我,我什么都给你们!” 打不打由不得它。 两刻钟后,棕熊打倒了黑公熊,追猎的她斩下黑公熊的脑袋。 作为观战者,梁稚玉发现这头黑公熊和黑熊虚影虽然相似却有较大不同。 黑公熊是野兽成精,打过的架不少,是个狡猾的猎手;附身府城说书人的黑熊虚影来历不明,战斗经验少,不像野兽成精。 对于黑熊虚影的来历,她想到一个可能:“卧龙书院的生死簿和龙须笔下落不明。金山说,龙须笔写什么是什么,画什么有什么……” 黑熊虚影多半是龙须笔所画之物。 念及它喜欢在讲故事后拽几句歪道理,梁稚玉认为偷走龙须笔的是书院老鬼,毕竟它们满口假仁假义,热衷于“教育”别人,干的却是吃人勾当。 追猎者抽出黑公熊的骨头。 棕熊化作高大壮实的中年女子,割下熊肉放在火上烤,邀请追猎者:“这畜生的肉不吃白不吃。” 追猎者坐下来,看着火焰上散发香气的烤肉,听着棕熊唠唠叨叨。 “我住在别的山头,这黑熊有一天跑去向我提亲,我瞧它是个壮小伙,就答应了。 “它要我嫁给它,我来这儿住了一段时间,浑身不舒服。 “我要走,它竟然下药害我,把我关了起来,说男人对女人都是这样干的。人聪明,人的就是好的,呸!人说妖怪该死,这畜生咋不去死? “前几天畜生受了内伤,我趁机报复它,现在它死啦,哈哈哈!我特别高兴!” 第39章 无人坊 吃饱后,棕熊把黑公熊的金银珠宝等东西翻了出来,拿着书说:“你是人,上面的字你看得懂?我不懂,你给念念。” 追猎者向棕熊伸出手。 棕熊愣了愣,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咦……这是什么?啥坛子?” 梁稚玉邀请棕熊加入学习论坛自救版,将《拜月诀》送给她:“我很欣赏你,希望你越来越强大。” “啊?”棕熊打开法诀,听得论坛念出法诀内容,霎时喜不自胜,“这法诀好,我就要这个!畜生的破烂玩意我不稀罕,不要了!” 公平交易的道理,棕熊是懂的,问:“你想要什么?” 梁稚玉:“黑熊的信,你翻给我看。” 追猎者离开了,什么也没拿。 棕熊嘀咕着,在梁稚玉的指点下找到信。 原来黑公熊认了个卧龙书院的老鬼当它大哥,修炼法诀是老鬼给的,神像也是老鬼教它弄死前山神,擅自立的。 那黑熊虚影附身说书人,讲过两句大实话,“神座上不止有神,还有妖魔鬼怪。尔等拜神信神,当心做了妖魔鬼怪的口中餐!” 可不是,附近几个山寨把成精的黑公熊当山神,每寨每年上供童男一对,才能保得进山捕猎采药屡有收获。 献上童女作祭品,黑公熊是不要的,还会大发雷霆:“谁不晓得满坑满谷全是扔掉的女娃?你们不稀罕的赔钱货,拿来糊弄本大王,把大王当蠢材!哼,大王我一口吃了你们!” 真个把献上童女的一伙寨民囫囵吞了,山寨又得换寨主。 自此之后,山寨不敢不献童男,也不舍得拿自家儿子去填黑公熊的嘴,只能年年花钱找人牙子买童男。 偶尔黑公熊嘴巴馋了,大鱼大肉它不喜欢吃,偏爱气血充沛的习武之人,称其有嚼劲。 是以,寨子里失踪的采药郎、樵夫不能找,要找也得悄悄找。如果山神知道你找人,指不定会把你送进它的肚子里头,让你和失踪的人团聚。 且说书院化作废墟,老鬼来信诉苦卖惨,问黑公熊要精血。 黑公熊修炼几百年只得十滴精血,却爽快地给了,在信上写道:“老哥可别害我!以后老哥要杀仇家就提前说一声,我准会出山,帮老哥杀他个天昏地暗……” 精血关系到性命,不能随便给别人。 询问棕熊何时黑公熊受了内伤,恰是梁稚玉击杀黑熊虚影那一天。 瞧,黑公熊吐的血还留在洞府的墙上,它没擦干净,自己先死得干干净净。 又是个被好兄弟害惨的蠢蛋。 梁稚玉不同情,只想笑。 历史上多的是塑料兄弟情,曹丕逼曹植七步成诗,李世民杀李建成,雍正杀了兄弟又囚禁兄弟流放兄弟,真兄弟情的例子史书有几个? 指点棕熊在论坛学字,梁稚玉念着书院那老鬼的姓名等信息,掐指一算,犹如拨开云雾见天光,所有疑惑俱明了。 她未卜先知,失窃的龙须笔正是老鬼偷了去。 黑熊虚影是老鬼用龙须笔蘸了黑公熊送的精血,画出来的一个怪东西,非妖亦非鬼。它能施展纸遁术,在书里画里尽情地穿梭,梁稚玉杀死的虚影仅仅是它的一部分。 老鬼还是她的熟人。 先前曾俊生来村子里宣扬女德传播孝道,死后掉了个进出卧龙书院的木牌,是老鬼收下他做学生,赐他木牌。 “喔喔喔~” 窗外传来了鸡啼,先响起一声,又有几声跟着应和。 几点了? 被窝里熬了许久夜的梁稚玉打哈欠,看一眼论坛的时间,凌晨三点,不早不晚。 自救版静悄悄,只得一个成精不知多少年的棕熊兴致盎然地学习,她刚吃饱,又得了好法诀,精神十足。 大厅无人说话,书房里倒是有个孜孜不倦的九号,捧着本《造房子》,学得如痴如醉。 昨天她说房子住得不舒服,要盖新的。 穿好拖鞋,梁稚玉去了一趟厕所,出来后摸了摸肚子,饿了。 “喵。” 家养夜行动物从黑暗里出来,一双绿眼睛仿佛能散发荧光:“你还没睡觉?” “你不也没睡觉。”梁稚玉修炼《枯荣真经》,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会困,她捋了捋猫儿竖起的尾巴,“我想吃宵夜。” “金山醒着。”猫说。 “想去外面吃。” “现在人都睡着了,你能去哪里吃?”猫嘟囔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招穿墙术,人和猫遛出家。 在院子里,小猫儿摇身化作巨猫。 梁稚玉爬到猫儿背上,搂住它的脖子:“我好了。” 猫儿今非昔比,往夜空中一跃,纵然无翅膀,也有本事御风飞行,不再上了天就吓得炸毛喵喵叫。 夜风凉丝丝,吹得梁稚玉头发摆动。 她把脸贴着猫儿,惬意地眯眼睛,听得猫儿说:“龙没有翅膀却能飞。我这御风术,是跟青蛟学来的……” “嗯……”梁稚玉打瞌睡。 天幕倾撒点点星光,月如弯钩。 群山似龙,蜿蜒曲折,闪烁的萤火虫在夜晚里煞是好看。 少顷,猫儿落地:“到了,下来。” “这么快吗?”梁稚玉揉着眼睛滑下来,看到一座高大的牌楼,上书“无人坊”三字,装饰着一盏盏造型各异的彩灯笼,光华夺目。 坊前是平坦的草地,还有一片倒映灯光的大湖泊。没影子的鬼悠闲地散步,穿衣服的动物三三两两,或直立行走,操着一口人话,或四肢着地,吱哇乱叫,也有推着小车当流动小贩卖东西的、讨价还价的,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食物的香气从一个摊子飘来,是烧烤! 梁稚玉睁大眼,盯着那烧烤摊子上挂的布招牌——良老板独门烧烤,就此一家,别无分号。 很多小妖在摊子前排队,老板是个人身花豹头的女妖,俩帮手一个是狐狸一个是狼。 隔壁也有个摊子,招牌上写的是“马家麻辣烫,吃了都说好”,老板是赤狐,身上有马姐和骄阳的气味,忙得团团转。 “咳咳,”猫缩小,变成个身高和梁稚玉一样的人,牵着她的手,“我没有钱,给有钱摆摊的妖出了个好点子,也不用我干活,它们会分我钱。” “就是说,可以插队。”梁稚玉在麻辣烫摊子旁边找位置坐下,“点菜!” 菜尚未呈上,一群鸟从无人坊出来,把妖鬼们请到一边,清出一片空地。公的开始了精彩的歌舞表演,母的在围观,吱吱喳喳,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为了博得雌鸟欢心,雄鸟们计谋百出。 不过,苦练功夫未必得到认可,滥竽充数被抓出来会挨揍,耍花招被识破会被拔毛…… 梁稚玉给逗乐了,边吃边看,点评道:“这节目单调了点,表演的该去街市看看江湖人卖艺,换点新花样。” 旁边一只孔雀搭话:“像人可不行,男人对女人那是什么态度?公鸟要是学得男人样,我们姊妹保证把它撕了。” “是女人软弱。”梁稚玉说,“女人不如母鸟。” “这话好听。”孔雀大笑,随即垂下头来,“可惜,妖不如人。” 又有个男声冒了出来:“说‘公鸟不如男人’更合适。” 梁稚玉和孔雀同时看向这男的,只见他戴着个彩绘面具,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衫,身边是个市井妇人打扮的杏妖。 孔雀道:“如何合适?” 面具男想说话,杏妖扯他一把:“夜深了,咱们该回家睡觉了。” 硬是把面具男拉走。 看着杏妖消失在树林里,孔雀理了理羽毛,笑道:“那男的怕不是个人,杏妖怕他显露身份,叫咱当点心分吃了,急着要他走呢。” “她那样怕,因为从前你们吃过人?” “嘻,那个人是我捉住的。”孔雀得意,“他说他不怕妖,遇到男妖他拔剑刺死,遇到女妖他要一亲芳泽。当时我想放了他,免得叫罗异司找晦气,害我这无人坊开不下去。可他想要一亲芳泽,我们就一口一口地把他吃了,满足他的心愿。” 它打量着梁稚玉,眼底藏着淡淡的恶意,似乎想看她害怕得叫出来。 哪知她问:“味道怎样?” 猫拿着两杯浇果酱的冰沙回来,给一杯梁稚玉,问孔雀:“你怎么在这儿?”介绍道,“这是坊主。这是我家稚玉。” 坊主扇扇翅膀:“我有事,下次见。”飞走了。 猫疑惑:“坊主好像有点害怕?” 梁稚玉吃完麻辣烫,掏出手帕擦了嘴,拿起勺子挖冰沙:“她说她吃人,我问她好不好吃,她没接话。” “你吓到坊主了,正常人听到妖怪说吃人,不会问好不好吃。”猫露出促狭的笑,“下次见到坊主,我要嘲笑她胆子小。” …… 清晨飘着小雨,地面湿淋淋,人们走过,留下沾染黄泥的脚印。 为生计奔波,摊贩不怕雨,推着小车经过罗异司门口,大声喊道:“清粥小菜!花生米!酸菜!榄角!萝卜干!一文钱一份!” “等一下,我买早餐!”东方荷珠叫住摊贩。 “好嘞,将军大人稍等。”摊贩给她的海碗里舀了粥加了菜,“大人忙吗?” “你似乎有事?” “我……”摊贩犹豫了下,掏出一个沾了雨的红包,“我在巷子里捡的,里面装着几片银叶子。拿着红包,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这钱,是人丢的吗?” 第40章 讨债鬼 把粥放在摊子上,东方荷珠的脸色变得严肃:“最近你有没有听过别人讲故事?” 一边问,她一边打开红包,倒出几片闪闪发亮的崭新银叶子。仿佛它们铸造出来后不曾流通过,她是第一个接触它们的人。 她的表情越发难看了。 摊贩迷惑地道:“故事?”看着东方荷珠,惶惶说,“我、我不爱听故事,我没听过故事……啊!今早我在学堂门口卖粥,一个孩子拿着书,边走边念,似乎是个故事……” “什么故事?” “呃……”摊贩努力地回想,“鬼,那孩子念到鬼,是讨债鬼!” 根据摊贩颠三倒四的话,东方荷珠还原出讨债鬼的故事。 乡下有一个王地主借钱给别人,但是钱没讨回来他就死了,魂魄飘到地府。阴差说王地主要讨回生前的债,不然没法安心投胎。 刚好欠债者的老婆怀孕了,腹中男胎注定流掉,不如让王地主的鬼魂附身那男胎,跟欠债者讨债。毕竟孩子生了下来,吃穿用住总得花钱吧? 就这样,王地主的鬼魂回到人间。 几个月后,欠债者抱着才出生的男婴,欣喜若狂:“儿子!我有儿子了!他满月我就摆桌子请大家吃饭!” 欠债者并不知道,这男婴不是他的儿子。 他好不容易盼来的,是一个找他讨债的鬼。 当他在男婴身上花钱,他其实不是为儿子花钱,而是在还欠的债。讨债鬼不可能对他有感情,何时他还清欠的债,则讨债鬼何时回地府。 故事讲完后,编故事的人说,生前未讨回的债死后还念着,可见欠债必须还。赖着不还自以为占便宜,到头来其实还是要还,只是这债怎么还由不得你决定。 东方荷珠对此嗤之以鼻。 孩子是母亲怀胎十月生的,讨债鬼占据孩子的身体,难道不欠母亲? 生孩子不容易,母亲可能难产,她的痛苦跟讨债鬼没关系? 孩子要喝奶,母亲辛苦哺乳,她的付出怎么算? 这讨债鬼的故事,定是男人编的,愚蠢透顶,处处漏洞! “你欠过别人钱吗?”东方荷珠问摊贩。 “没有。”摊贩不假思索地摇头,“我欠了别人钱,不赶紧还了,我会一直念着,做什么事都忘不了。” “红包里的钱你有没有花出去?” “我没花。” “那个读书的孩童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不太清,要是见到他,我应该能认出来。” “……” 东方荷珠几口喝完粥,对摊贩说道:“你的粥和小菜我们罗异司买了,车暂时放在司里,你能回家了再把车推走。现在你先跟我进司里做个记录,待会儿买粥钱会给你,我们还要去学堂一趟。” 摊贩很害怕:“我……妖鬼想害我?” 东方荷珠温和地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三刻钟后,一座学堂里,所有学生排着队让摊贩指认。 一百多个学生,个个都不是念过讨债鬼故事那个。 东方荷珠问学堂山长:“有没有学生没来上学?” 山长说:“有三个。一个家里做生意的,要搬到武宜城去;一个生了病,两天没来学堂上学了;还有一个家里有事,交不起束脩,还欠了学堂的钱……” 东方荷珠和摊贩去欠钱学生家,龙嘉荣和不醉道人等去另外两个学生家里,杂役跟随在后。 路上,东方荷珠与摊贩聊天。 摊贩叫罗新妹,二十来岁,老家在乡下。 她嫁过两次,第一个男人嫌她生不出孩子,休了她;第二个男人是有儿子的鳏夫,她嫁给他不到半年就怀了。 可惜的是,孩子没出生,男人便死在鬼灾里。男人家里说她命中带煞,克死了男人,她不认,打算把继子和腹中孩子养大。 谁想继子找来叔伯,哭着说她恶毒,打他骂他还咒他早死。 罗新妹那会儿吓坏了,连声说她没有,她是把继子当成亲儿子的。大家不信她,都说继子不是她生的,只要她生下孩子,继子便是眼中钉肉中刺。 她发誓说她不会。 他们还是不相信她的品格,在她再三哀求后,才松口:“你把你的孩子打了,我们就相信你是真心当宇哥儿的娘。” 继子也要罗新妹把腹中孩子打掉。 当时罗新妹是什么想法?她感觉他们比狼还凶狠,尤其是继子宇哥儿,她对他比对自己更好,他全不认。 这个白眼狼! 就算她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他也不会敬重她! 孩子是不可能打的,罗新妹被逐出夫家,无处可去,唯有回返娘家。 现在她生下女儿,身子好了点,便出来做点小买卖营生。 所幸她善于制作小菜,煮的粥也好喝,大家乐意帮衬她的生意,她养得活自己和女儿。 欠钱学生的家渐渐近了,罗新妹的脚步慢了下来,像是有话要说。 东方荷珠看向她。 她迟疑:“我嫁的第二个男人住在这一带,那学生叫什么名字?” “邓怀宇。” “真巧,宇哥儿也姓邓……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大名。” 一行人走到邓怀宇家,罗新妹道:“应该不是,宇哥儿住在那边的大房子。” 东方荷珠敲门。 一个老婆婆前来开门,见到罗新妹,愣了一下,惊喜地道:“罗氏?快快进来,宇哥儿前天掉河里,烧了很久。你是有良心的人——” “啊!”乍然响起的惊呼打断老婆婆的话,“宇哥儿死了!身上都冷了硬了!” 罗新妹惊住。 老婆婆也没话了。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东方荷珠,她快速来到房间里,检测是否有阴气妖气等气息残留,再检查宇哥儿的死因。 他的死大概率与妖鬼无关。 东方荷珠吩咐随行杂役处理尸体,询问老婆婆:“这孩子是邓怀宇?” 老婆婆称是。 东方荷珠再问罗新妹:“是不是邓怀宇念《讨债鬼》?” 罗新妹一脸复杂地摇头:“不是……宇哥儿住的是大房子,怎么会搬到这里……” 老婆婆叹了口气:“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守得住大房子?要是你在就好了,你不会让他受欺负……” “走吧,去下一家。”东方荷珠沉声说。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读《讨债鬼》的孩子,像“邓怀宇怎么死的”这种细枝末节,自有罗异司杂役负责,不然她干嘛带杂役来? 走在街上,罗新妹忘不了邓怀宇:“他污蔑我,是别人教他的,要是我留下……” 东方荷珠平静地说:“他要你杀死你的女儿,你也愿意?” 罗新妹沉默了。 女儿是她的心肝宝贝,她怎么舍得! 街边的杏树投下一片阴影,树上挂着果,几个小孩在树上摘杏子。 “咚!” 一只黄橙橙的杏子坠下,砸在罗新妹的肩膀上。 她哎哟一声,快步离开杏树。 东方荷珠看一眼树干粗壮的杏树,又一个杏子掉下,正好落在她手里,果子带着淡淡的灵气。 树上没几颗有灵气的果子,东方荷珠能得到一颗,运气极佳。 把杏子给了罗新妹,东方荷珠往前走,看见不醉道人,他领着一个衣着不错的孩子。 这是准备搬去武宜城住的学生,罗新妹说,不是他读《讨债鬼》。 还剩下最后一个学生。 东方荷珠与罗新妹等人抵达学生家,并没有见到龙嘉荣及罗异司杂役。 学生家附近十分安静,时常听到的虫鸣鸟叫这里都没有。 敲门没等到来开门的人,东方荷珠目光一凝,低低地念了一句咒语。 她的眼睛瞬间添了三分神秘气息,民居内的气息变化俱在眼中清晰地呈现,“嗖!嗖!嗖!”三支箭射进民居。 在看清楚气息变化的同时,东方荷珠已弯弓搭箭,将箭射出,动作快得不醉道人都无法捕捉其痕迹。 一声轻响,笼罩民居的无形禁制被打碎。 惨叫、哀嚎、逃命般紧张害怕的脚步声从民居内传出,紧接其后的是厉鬼的悲鸣声——它被东方荷珠射死。 不多时,民居的所有危险被排除,罗新妹在屋里看到没有去上学的生病学生。 那是一具干尸,仿佛死了许久,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干尸身上的衣服,与那个读《讨债鬼》的学生一模一样。 在干尸的书包里,不醉道人找到一本写着讨债鬼故事的书。 这书是手抄本,是否有原本还得查。 东方荷珠翻开这本书,除了一篇《讨债鬼》,别的全是空白页。 仿佛文字被抹去了。 回到罗异司,东方荷珠安排人安抚罗新妹的情绪,询问杂役:“我让你查的案件你查到多少了?” “符合条件的案件都在这里。” 东方荷珠端起茶喝了一口,翻开案卷。 十天前,某镇某村发现一具无皮尸体,死者是男性,凶手尚在追查中…… 三个月前,某镇某人死在家中,肚子被破开,肝脏不见了…… 去年三月初,县里捞起一具无名浮尸,尸体没有舌头,疑似死于割舌…… 前年七月,某镇某村发现一具无骨皮囊,疑似妖鬼作案,案件至今未告破…… 大前年十一月,旅人经过县城,次日死在客店内,尸体内无一滴血,疑似妖怪作案…… 第41章 龙须笔 杂役翻找的案件,最久远的发生在十年前。 但杂役特意做了补充:“本县史上最耸人听闻的肢体残缺案,发生在前朝末期。当时本县处在战乱中,一个村子一百多人离奇暴毙,尸体皆有缺损……” 东方荷珠认真这桩血案的记录,当时未有罗异司,案件由官府接手。官府把此案判定为江湖邪道高手作案,至于是哪位高手,记录上没写。 “将军大人!”一位抱着案卷记录的妇人敲门,忐忑地道,“我找到一些案件记录。” “拿来给我看看。” 东方荷珠翻开她送来的案卷,上面是永朝建立第一年本地发生的一桩奇案。 一个怪人在荒野中游荡,一个江湖高手觉得他可疑,与怪人大战一场,结果负伤逃走。 江湖高手声称,怪人的身体是用针线缝合起来的。 若说怪人是个僵尸,他是暖的,心在跳;若说怪人是人,怪人身上臭烘烘的,散发尸体腐烂的臭味…… 看完记录,东方荷珠心想:那些尸体缺损的肢体莫不是被作案妖鬼拿去拼凑怪人了? 瞥见妇人还在房间里,低垂着头听候吩咐,她随口问:“你是新来的杂役?” 妇人说不是:“我夫君在司里做杂役,我有时在司里帮点小忙。” “你认得多少字?” “案卷我基本看得懂。” “想不想做杂役?” “我、我做梦都想做杂役……只是,我是女子……” “想做就做,我给你安排个活。” 扬起缝合怪人的案卷,东方荷珠看着妇人:“你继续翻案卷,凡是和肢体缺损有关的案件你都找出来给我。类似这怪人案,懂我的意思?” 妇人高兴地道:“我懂!将军想查清楚肢体残缺的原因!” 东方荷珠微微一笑:“正是,麻烦你了。” 这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玄衣卫闯进房间里,兴奋地对东方荷珠道:“大人!龙王给你发来请柬,要请你去龙宫赴宴!” “龙王请我做客?”东方荷珠皱眉,“哪个龙王?” “当然是咱们武宜城的龙王!” 年轻的玄衣卫叫令狐维,是县罗异司新任安定使的小女儿。新安定使说,罗异司里扫地擦桌子的都比她这小玄衣卫有本事。 原来那位安定使因为冒犯钩星被撤职了。 “我又不认识龙王,请我做啥客?”东方荷珠想也不想,“不去!” “别!”令狐维连忙说,“龙王请去赴宴的,都是高手,一般人想要请柬还收不到……将军大人,龙王还请了梁娘子,你也不去?” “钩星去赴宴跟我有什么关系?”东方荷珠挥挥手,“甭烦我,我忙!” “不要啊!”令狐维叫道,“龙王办宴会是为了接待荔枝城那位恐怖的女龙王,我爹说你得代表咱们县罗异司去,不能不去!” 尚未走远的妇人听了半截话,回到房间门口:“将军大人……” “有事?”东方荷珠改变了主意,“宴会何时开始?” “三天之后。”令狐维道。 “现在我要见龙王!”东方荷珠夺了请柬,“本县有许多尸体缺损了肢体的案件,别的县、武宜城可能也有,我得问一下龙王是否知晓其中究竟!他活得久,在武宜城做多久龙王了?” “不知道……”令狐维双眼茫然。 “至少三百年。”妇人答道,“大人,我原本想请您去见一见城隍爷,他知道的或许比龙王多。” 翻请柬的东方荷珠抬头,正眼看妇人,黑眸中闪烁异彩:“你的脑子转得快,是个聪明人。叫什么名?” 妇人回到房间里,落落大方道:“我叫易安安。” 东方荷珠说:“改名叫易安吧。我就没听过男人取名用叠字的,就女人用叠字取名,跟宠物似的,轻佻敷衍得很。” “是,多谢将军大人改名!”易安道,“大人,我这就去做事。” “那事你交给别人。”东方荷珠霍然起身,“你跟我去武宜城找龙王和城隍!” 令狐维傻傻地看着东方荷珠离开,快看不到人了,才回过神来,追上去:“等等!将军大人带带我!” “带你有何用?”东方荷珠在罗异司里取了几道符箓。 “那女人不也没用吗!”令狐维不服气。 “她机灵,至少知道龙王当了几年龙王!”东方荷珠说,“你有空是吧?你先陪罗新妹回家一趟,再送她去钩星家里,让她住两天。” 东方荷珠担心罗新妹遇害。 杂役牵来马,东方荷珠把符箓往马身上一拍,翻身上马。 把事情安排给别人的易安跑了出来,被她一伸手拉到马上:“抱紧我的腰别松手,驾!” 枣红马绝尘而去,留下令狐维想追追不得,唯有老实遵从她的吩咐。 武宜城龙王见不到,荔枝城龙王见不到,见到传说中的梁娘子她没亏!也许她还能求得梁娘子教她厉害本事,从此上天入地,她无所不能。 怀着满脑幻想,令狐维送罗新妹回家与家人道别,然后和罗新妹前往临水镇。 就在抵达临水镇的时候,一声霹雳乍然响起,天上乌云翻滚,豆大的雨落了下来。 令狐维仰头看天,被一滴雨砸在唇上,下意识地舔了舔,顿时满嘴血腥味,身体也跟着热了起来。 什么鬼! 她大吃一惊,低下头呸呸呸。 “啊啊啊——” 才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不断响起的尖叫令她慌张,连忙放眼四望。 但见天上落下血雨,刺眼的血红色把万物浇成恐怖无比的景象,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子。 罗新妹身上落满了血,令狐维身上也是血,路人亦不例外。 可是罗新妹没有关注周围,她指着天空,声音在颤抖:“龙……龙的爪子和尾巴断了,掉下来了……” 令狐维望天,乌云中有一条遍体鳞伤的青龙,尾巴和一只后爪被斩断了,不断滴血。它愤怒地朝着乌云咆哮,像是和什么东西战斗。 骤然间一道黑光撕裂了乌云,青龙的脑袋被砍了! “龙……龙死了!”有人发出尖叫,“啊啊啊!龙死了!” 一只大手从乌云中伸出,抓住那龙头,缩回乌云里,徒留无头的龙尸坠向大地。 “快跑!” 发现龙尸朝自己坠落,令狐维大喊,拉住罗新妹拼命地往远处逃,嘶声叫道:“快跑啊!龙会砸死人!快跑!” 龙的躯体长达十丈,她和罗新妹根本跑不赢龙。 其它反应过来的路人也跑不赢。 就在众人心生绝望的时候,一只巨大的狸花猫自远处赶来,在龙尸砸向地面之前把龙尸叼住! 龙尸的尾巴从空中扫过,掀起一阵腥风,吹倒令狐维与罗新妹。 两人摔进田里,压坏别人的庄稼,沾了一身泥水,却充满了活下来的庆幸。 “轰!” 沉重的龙尸被巨大的狸花猫放在地上,没砸伤任何人,没砸毁任何建筑。 喵的一声,狸花猫跃向天空。 天空中,一只羽毛漆黑的大鸟驱散了乌云。 躲在乌云里杀害了青龙的凶手被迫现身。 他不知是妖还是鬼,全身都笼罩在灰色迷雾里,看不清面目身材,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笔尖一抹极鲜艳的血色,另一只手松开萎缩如干尸的龙头。 “休要阻我!”凶手厉声说,“滚开!” “去死!”骑在化作姑获鸟的钩星背上,梁稚玉双手结印,沉声喝道,“老鬼!今天你必死无疑!” 老鬼扬起毛笔,笔尖的血色酝酿着恐怖气息:“臭丫头!” 梁稚玉手中释放一道黯淡灰光,没有废话:“杀!” 灰光刺出! 老鬼的笔却停滞了一瞬,画出的血痕失去了应有的锐利。 嗤! 灰光吞噬老鬼身上的灰色迷雾,在触及老鬼的刹那,老鬼寸寸粉碎,魂飞魄散。 老鬼死得太快了! 血痕在袭向梁稚玉和钩星时徐徐地散开,就像墨痕在水中晕染,化作一片漂亮的血色霞光,重归毛笔的笔尖,未伤害一人一鸟一根汗毛。 龙头在坠落。 跳来的狸花猫正好接住龙头。 毛笔也在坠落。 梁稚玉伸出小手一捞,把毛笔捡起。 这就是属于她却失窃的龙须笔。 此笔以真龙之须为毫,已生灵性,不愿伤害龙。 老鬼拿它击杀青龙,又以青龙的精血为墨,龙须笔在老鬼画下血痕前全力妨碍老鬼,令老鬼下笔停滞了短暂的一瞬间。 “好笔,我喜欢!” 梁稚玉喜笑颜开地握着笔,顺手把老鬼的其它遗物扒到身边:“有用的,没用的,这是什么玩意……” 钩星落下,化作人形,把背上的梁稚玉放在地上。 缩小的狸花猫走到两人脚边,喵了一声,看梁稚玉挑拣战利品。 天上那么大的动静,谁都没法忽略。 土神娘娘和碧华神女携手而至,送子娘娘带着童子前来,其余神仙亦一一现身。 在钩星面前,白衣黑发的土神娘娘弯下腰,恭敬地道:“梁娘子、梁小娘子。”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浮在梁稚玉身边的龙须笔,心中有遗憾。 送子娘娘上前,感激道:“多亏梁娘子和小娘子出手杀那害了武宜城龙王的老鬼,不然我们力量微薄,莫说留下老鬼,怕是连杀死武宜城龙王的是老鬼都看不透……” “你们来得正好。”钩星从袖中取出小巧的金车,往空中一抛,“我要回家吃饭,这儿交给你们。” “事情本来就不归我们管。”梁稚玉上了变大的金车。 “等一下!”令狐维和罗新妹才从田里爬出,像两个泥人,令狐维喊道,“梁娘子,将军大人叫我找——” 一句话未说完,她闷头栽倒,浑身发热。 钩星侧目,施展法术洗了两人身上的泥,把两人变干,道:“算你运气好,侥幸得了一滴真龙的精血。” 罗新妹也栽倒了,干净的皮肤红通通,似喝醉了。 钩星把两人捞到车上:“你一个人得了三滴真龙的精血,运气更好。” 第42章 底细 金车飞上天,梁稚玉在车里翻阅老鬼的笔记。 这老鬼想复生为人,让它投胎得个人身它又不乐意,因为它要保留它做鬼的全部本事,还要金刚不坏之身、力大无穷如妖王、气运福泽深厚如圣人…… 总之,为了完美复生,老鬼从两百年前开始了深入研究。 起初它只是研究无人认领的尸体,接着它偷尸,又杀人制造尸体。随后,它将罪恶之手伸向活人,夺走他们的器官,拼出一个个缝合怪…… 就在老鬼的研究即将成功时,一道惊雷摧毁卧龙书院。 老鬼偷走龙须笔,借住在武宜城的城隍庙,得到城隍庇护,继续研究。 黑熊虚影是老鬼无意中造就的奇怪产物,具有思维,做事颇有章法。老鬼忍不住围着它研究了许久,被城隍催促,才把黑熊虚影放出来收集器官。 一文钱买眼睛、买心脏、买肉就是黑熊虚影搞的,老鬼连一文钱的黑心买卖都不做,直接抢。 昨夜,黑公熊被追猎的她斩首,死得彻彻底底,以龙须笔蘸取黑公熊精血为墨画出来的黑熊虚影随之遭重创。 老鬼猜到黑公熊死了,对此感到彷徨。 灾祸好像在逼近,而它不知道灾祸从何来。 坐卧不安许久,城隍收到武宜城龙王亲自送来的请柬,龙王还向老鬼发出邀请,要劝钩星放弃针对它。 老鬼应了。 与钩星为敌的代价太大,能化敌为友它怎么不乐意? 只是黑熊虚影私下告诉老鬼:“龙王给城隍、梁钩星请柬,没给你。你猜,龙王是不是骗你赴宴,把你献给梁钩星换好处?” 登时老鬼气得砸东西:“杀千刀的老王八!梁钩星它给请柬,偏不给我!我与它相识几百年了,常有往来,怎么受不得它的请柬?对,它请我赴宴多半不安好心!” 冷静下来后,它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干掉青龙,夺走龙魂,成就自己的完美复生。 青龙被老鬼偷袭,逃向临水镇求助钩星。 战斗结束得快,等到钩星现身,青龙已经被斩首。 合上触感如人皮的笔记,梁稚玉掐指一算,没找到黑熊虚影的行踪。 它非妖非鬼,乃是一异类,命数奇特,掐算它的底细可比掐算老鬼的难多了。 找不到这异类也罢。 梁稚玉对钩星说:“武宜城的城隍是老鬼好友,我杀老鬼,现在拿到城隍纵容包庇老鬼作恶的把柄,他可能会——” “它来了。”钩星说,“一身香火味。” 言罢拔下一根羽毛刺向空中,把隐身接近的武宜城城隍刺出来。 论实力,城隍胜老鬼数倍,就算老鬼与老青龙联手,也不敌城隍。 老鬼行凶作恶上百年,在梁稚玉和钩星降世前安然无恙,得归功于城隍潜伏暗中,为它保驾护航。 看似老鬼研究完美复生是为了它自己,实际上完美复生也能惠及城隍那只老鬼,是否城隍有意引导老鬼研究,只有城隍自己知道。 然而城隍隐藏的实力在钩星面前不堪一击。 须臾,钩星提着不沾因果的宝剑,轻松击杀城隍,并把城隍遗留的香火、功德各炼成一颗宝珠。 城隍身上还掉下一本生死簿,被钩星送给梁稚玉:“龙须笔和生死簿你一次凑齐了。” 梁稚玉翻开生死簿,对准钩星一照:“噫?生死簿上没有你。” 她对准自己一照:“也没有我。” 猫跳起来:“我呢?” 梁稚玉照它:“你倒是能照出来。你是个不足五岁的千年大妖,再修炼一千年,攒够功德就能成仙。” “做河神那样的神仙?”猫撇了撇嘴,胡须一颤一颤,“我一个能打十个。” “城隍知道你多大,肯定很好奇你得到千年功力的秘密,它应该是你招来的麻烦。”梁稚玉把猫抱起来,放在腿上,用玄学手段遮掩天机。 再拿生死簿照一照猫儿,她莞尔一笑:“好啦,这会儿生死簿窥不见你的根底了,你跟我们一样神秘。” …… 在金车飞走之后,一条威武卓绝的金龙从天而降,化作细眉长眼的夏无双。 她提着金锏扫视众神,面色不善:“谁弄死了老青龙?三天后它设宴款待本王,现在它没了,本王三天后难道在它的葬礼上吃席?” 听过她名声的都畏惧她,被她扫视,皆低下头,不敢直视她。 被她砸伤的风伯还在躺着疗养,下不来床。 土神娘娘正要开口,不想碧华神女先一步讲清楚发生的事。 夏无双微微颔首:“你这小河神虽然不是水族,但你长了脑子。”赐给神女一根软鞭,变成五爪金龙飞上天,发出笑声,“哈哈哈,老东西魂魄还在,没死透!” 收拢了老青龙的三魂七魄,女龙王爪子一抬捡起龙尸,腾空而去。 死了的老青龙没法继续做龙王,武宜城龙王的位置空出来,夏无双想一条龙当两个城的龙王。 要是这事不成,她找条听话的龙做龙王,武宜城照样是她夏无双的地盘! 众神出力,地上的龙血清理了大半。 屏蔽法术早已张开,凡人看得见被斩首的青龙坠落天际,看不见龙尸,在附近转来转去,人声喧哗。 “都散了吧。”送子娘娘道,“龙王爷没了,最近你们都注意点,莫要让妖鬼作乱。” 土神娘娘将弄坏的庄稼恢复健康,与大家道了别。 庙里,庙祝在画画,纸上却不是土神娘娘,而是一抹会动的暗红色黑熊虚影。 离开了土神娘娘,庙祝只是一幅滋生灵性的画,像个孩子,天真懵懂,需要学习。 “娘娘,你回来了。”庙祝道。 摸了摸庙祝,土神娘娘拿起画,看着黑熊虚影冷冷地道:“我这小庙留不得你,劝你麻利点儿滚远!” “我以为我和你是朋友。”黑熊虚影说,“你是画中灵,我是画中怪,我们好好相处,难道不行?” “哼!你可曾与我好好相处过?”土神娘娘寒声说,“东方荷珠是我费心请来解决麻烦的,你扔给她一文钱,要害她性命!害她不成,你在镇上挖别人的眼珠子,惊动梁娘子!这还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事你干了多少?你干那些事时可想过我?” “东方荷珠没死啊,你也没沾麻烦。”黑熊虚影有点儿心虚,缩成一团。 “没麻烦?”土神娘娘横眉,想起家中库房失窃的画作,她奔波数日追回了全部画作,累得镇不住两片土地公,“你根本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事!” “惹了什么事?”黑熊虚影想从纸上冒出来,却发现纸面犹如牢笼,它怎么使劲也跳不出去,顿时慌了神,“我……土神!你干什么了你!” 膨胀的黑熊虚影占据画纸,愣是出不来。 它仰仗的纸遁术失效了! 要知道,它连天庭诏书都敢留下“在此一游”的文字! “呵呵呵呵……”土神娘娘笑得愉快无辜,“我干什么了我?你自己钻进笼子里,出不来了还有脸怪我?” 黑熊虚影愤怒地叫道:“你骗我!木偶画说得没错,女人都歹毒,信了倒大霉!”在画里撞来撞去,“这种手段!你搞这手段!啊,我明白了!土神,你根本不是画灵!你也有龙须笔!只有龙须笔才能困住我!是你拔了敖——” 啪嗒! 土神娘娘把画倒扣在桌子上,对庙祝说:“在这张画上糊几层画纸,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这是你的作业,我回来了会检查。” 庙祝不舍地说道:“娘娘你才回来。” 土神娘娘:“乖,娘娘有事。”跺跺脚,遁入地下。 任何事物皆有来历,正如黑熊虚影是龙须笔蘸取黑公熊的精血绘出的画怪,土神娘娘原本是涂画师精心创作的仙女画,被嫁给前土神做续弦。前土神的元配妻子也是一幅仙女画,被猫儿抢去,在夜里碎成一片片。 画怪是书院老鬼偶然创造之物,不可复制。 涂画师却能画出两幅滋生灵性的仙女画,他是何方神圣? 且说东方荷珠不久前被衙役叫去处理一张会说话的木偶画,她没听到画说话,画就自己碎了。画的来历难以追查,东方荷珠让衙役收了画的碎片,找涂画师问画的来历。 那时涂画师闭门外出,谁也找不到。 好不容易见到涂画师背着画画的工具回县城,罗异司杂役连忙拦住他。 这涂画师长得普普通通,前半生是街边卖字画的落魄读书人,吃了上顿愁下顿,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避火图画得不错。 何谓避火图? 男男女女脱光衣服凑一块做的事,便是避火图的创作内容。 民间传说火神是一位闺阁女子,在屋里放上避火图,能让火神掩面羞走,从而保得房屋免于失火。 既然避火图卖得好,涂画师便动脑钻研避火图,想方设法多赚钱。 忽而一日,一个三角眼塌鼻子的年轻男子来找涂画师,掏钱要他画避火图,画中男子当照着年轻男子的相貌画,女子的脸则照着年轻男子喜欢的女子来画。 嚯!好主意啊! 涂画师完成年轻男子需要的避火图后,便迫不及待地照着街上的美丽女子画避火图,果真赚得一笔钱。至于被他画进避火图的无辜女子是何想法,那些买到避火图的男人又是如何羞辱被画的无辜女子,涂画师才不管。 第43章 涂画师(上)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 这个践踏她人尊严脸面赚得昧心财的涂画师,会有何下场? 某日县城来了一位陌生女子,其名谢大娘,要和母亲往南州府城去。因母亲感染风寒,谢大娘在客栈暂住,每日抓药煎药,伺候母亲。 涂画师见她气质独特,不类一般女子,颇有侠女风范,立刻提笔画下数张避火图,甫摆出来卖就被公子哥高价买走。 “你莫要再画!”公子哥一脸陶醉地欣赏画里衣衫半解的谢大娘,“今天我要抬谢大娘做我小妾!” 言罢,公子哥拿着画去找谢大娘。 他一文钱也不肯掏,直接把不堪入目的避火图撂在谢大娘母女二人面前,张口就说: “二位可认得出画中放荡下贱的娼妇姓甚名谁? “谢大娘,你住在客栈,被别人看了身子丢了清白,想嫁人都找不到好人家。 “本公子心地好,你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回家,我给你个良妾名分——” 话戛然而止,公子哥感觉嘴里凉飕飕的,张嘴便掉下一截沾着血和唾沫的东西。那东西滑滑腻腻的,模样颜色都像人舌…… 怔怔地看着地上那物,公子哥还没感觉到痛,心里想:我舌头呢?我怎么一下子说不出话了?我嘴里空落落…… 就在这时,剧痛袭向这公子哥。 他终于意识到他舌头没了,捂着不断流血的嘴倒在地上,大小便失禁,恐惧地昏死过去了。 跟着公子哥的仆从们反应快多了,先见到公子哥舌头掉了,再见谢大娘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弯刀,登时吓得四散开来: “跑啊!” “公子这下子惨了!” “踢到铁板上了,快逃!” 普通人哪里跑得过身怀武艺的谢大娘,不一会儿,客栈内哀嚎声一片片。助公子哥为虐的仆从悉数躺倒,这个手筋让谢大娘挑断,那个腿让谢大娘打折。 让母亲抓紧时间收拾包袱,谢大娘拿着避火图问道:“谁画的画?” 仆从们争先恐后地把涂画师供出来: “他见到漂亮女人就往他的避火图里画!根本不问别人乐不乐意!” “听说有人被他的画逼得搬到别的县了!” “有人生气,去掀了涂画师摊子,那人被抓进牢里了……” 母亲背着包袱来厅里找谢大娘,谢大娘踹开躺地上的公子哥:“随便来个人,带我去找那涂画师算账。” 一个仆从爬起,把谢大娘母女带到涂画师的摊子。 谢大娘把收缴的避火图拍在涂画师面前:“是你把我的脸画在这画上?” 涂画师还是头一回让画进避火图的女子质问,涨红了脸,不敢看谢大娘:“我、我只是个穷画画的,不画画,我吃不上饭……” “很好。”谢大娘笑道,“你画得不错。” “咦?” 料不到她的称赞,涂画师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地看谢大娘,心里乐陶陶的。 本以为偷窃街上女子的脸作画会招人厌恶,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被他画进避火图也不生气,甚至对他说画得不错! 苍天哦!他终于有红颜知己了! 站起来注视谢大娘,涂画师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喜欢我……我的画,真是、真是太好啦!” “很高兴呢你。”谢大娘笑意加深,“我希望你的画更加值钱。” “呃,这、这……”涂画师紧张得说不好话。 “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谢大娘说,“你会画画,还画得不错,可见你拥有一双难得的巧手。” 她的肯定和称赞让涂画师忽略带路的公子哥仆从,他低着头伸出一双手,口中道:“哪有巧手?丹青之道,只要有手,多练练就能画得很好。” 谢大娘问他:“没有手呢?” 涂画师开了个玩笑:“没有手,用脚练练,没准也能作画。” 谢大娘笑:“你倒是喜欢画画。” 但见寒光一闪,涂画师的一双手顿时齐腕而断,谢大娘握着弯刀,刷刷几下,把斩断的一双手砍成一堆零碎。 接着谢大娘低头弯腰,手腕一转,把涂画师的一对膝盖骨完完整整地剜下,扔向岸边弱柳扶风的小河。 噗通一声响,沾血的膝盖骨沉入水下。 “现在你画不出画,你的画值钱了。”谢大娘笑道,“娘,咱们走。” 她牵住母亲的手,顷刻间跑出老远。 再眨眨眼,已是寻不到踪影。 丢掉膝盖骨又断了手的涂画师,脸色惨白地瘫在他的避火图摊子后,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我手断了!我腿断了!我好好的一个人今天残疾了!要死啦!救命!” 众人见他可怜,将他抬到医馆找大夫救命。 大夫摇头:“手救不回来了,膝盖也救不回来了,你把医药钱结了,回家去吧。” 坊间提起这涂画师,有说他罪有应得的,有说他过分可怜的,也有可惜他再也画不成避火图的买画之人。 提及谢大娘,大家反而众口一致,都说涂画师活该。 独自带着母亲出远门的女子,她要是个简单的,早就让路上遇到的公子哥等好色纨绔给害了。 涂画师会画画,奈何没长脑子。 没有手也不能站起来走动的涂画师,画不了画赚不到钱,花光积蓄之后,唯有饿死。 是日,涂画师形销骨立,虚弱地瘫在自家破房子。 他没钱了,饿得吃连爬到脸上的蟑螂都会吃,渴得连老鼠的尿也去舔。 回首过去的经历,他哗哗地流泪,悔极了。 早知今日落得这般凄惨境地,当初何必卑劣到偷窃街上女子的脸画在避火图里? 不该画画的! 种地耕田都好过画画!起码种地耕田不会让人砍断双手剜了膝盖骨! 他悔啊!悔得肠子也变青! 唉,悔有何用?他此时虚弱得快要死了。 就在这时,在他的呜呜哭泣声中,屋外响起一个声音:“涂画师住在这里?”喊道,“涂画师,没死就哼一声!” 涂画师:“哼……” 屋外那人迈步进来,涂画师凝神看去,被吓得一跳。 这哪是人! 看这身高一尺,皮肤青黑,貌丑无比的“人”,分明是个怪物。 怪物手里拿着一幅画,问他:“你画的?” 上次谢大娘来找涂画师,也是这样问他的! 噩梦重现了,涂画师骇然失色,挥舞着无手双臂,拖着站不起的双腿,愣是钻到床底下躲起来,喊道:“别找我!别找我!不是我画的!不是我画的!我不画画!……” 听他胡言乱语,胆子都给吓破了。 怪物看他如此作态,乐得桀桀地笑:“怕甚么?你的手谢大娘砍下来切碎了,你的膝盖骨谢大娘剜了扔掉,我难道还能砍你的手,剜你的膝盖骨?” 没错,涂画师没有第二双手给怪物砍,没有第二对膝盖骨给怪物剜。 想到手和膝盖骨,涂画师泪眼汪汪地从床底钻出:“唉!你想要我的命就拿去吧,反正我活不长了。” 怪物绕着他转了一圈:“你先说,画是不是你画的。” 快死了,涂画师也不怎么害怕怪物,说:“画确实是我画的。” 怪物高兴地跳起来:“好哟,我喜欢你的画!” 谢大娘也说过这样的话。 涂画师哆嗦了下,畏惧地道:“我宁可死也不会画画!” 怪物怒了:“你想死?我可不能让你死,不然谁给我画画?”一蹦一跳地走了,不一会儿拿着饭菜回来,“你先吃着,我去找一双巧手给你。” 巧手! 好一个巧手! 不得了,怪物怎么老是说谢大娘讲过的话! 涂画师害怕:“求你别学她说话!” 怪物没理,一蹦一跳地走了。 做个饱死鬼好过饿死,涂画师没手,拿不得筷子勺子,把脸埋在饭菜里,吃了个肚饱。 那怪物带着一双长出老人斑的手回来了:“来,我把你给手安上。这双手原来是画工的,他昨天老死了,我刚才钻进他棺材,把他的巧手取下来啦。” 别人的手怎能安在自己的手腕上?涂画师任由怪物拿着老人手胡闹,不想他的手腕断口碰到老人手的手腕断口,竟然长在一起! 没了手的涂画师又有手了。 接上的新手虽然老,还会时不时哆嗦一下,可有手好过没有啊! 用新手拿起过去的画作,涂画师欣喜得晕过去,醒来后把怪物当成爹一样敬着。 怪物要他画画,他纵然不想画,也画了那么几幅画。 怪物说画得不好,让他照着街上女子画,涂画师宁可把接上的手还给它,也不肯画。 天知道谢大娘走了,张大娘李大娘会不会冒出来把他砍成十八块! 涂画师不愿意等死了,又支了个摊子,卖画赚钱。这一回他学聪明了,不画人像,画的是山水兰花等不会惹得谢大娘生气的景物。 旁人听说涂画师重出江湖,跑来看他的新手,打趣他:“你不画避火图了?谢大娘让官府通缉了,不敢来咱县城,你恨她,画她的避火图赚钱呗。” 涂画师连声说不敢。 靠着离奇接上一双手的传闻,涂画师能吃饱了。 怪物天天让他画避火图,他说不敢。 却有一个青楼女子路过他的摊子,非要他照着她画避火图。 怪物说:“你情我愿,怕什么?你是个画画的,不杀人不放火,谁能挑你错?” 涂画师心想也是,给青楼女子画了避火图,他得到钱,青楼女子得名又得到钱,可谓两全其美。 别的青楼女子也来找涂画师为她们画避火图。 一时之间,涂画师进出青楼,被众女子的莺声燕语包围,备受追捧,昔日的意气仿佛回来了。 第44章 涂画师(下) 怪物喜欢涂画师画的人像,尤其是照着青楼女子画的避火图。 毕竟青楼女子如货物,做那倚门卖笑的皮肉生意,一般女子的害羞她们没有。涂画师给她们画画,她们不介意解开衣服,若是涂画师脸红不敢看,她们还会笑他。 “你画春宫的,难道没看过女人身体?” “哎呀,涂画师别不是个雏鸡,脸皮这么薄。” 涂画师当然不是雏,读书那会儿他就跟着同学偷偷地钻小巷找女人,六文钱弃了童男身。 那个女人他不愿意过多回忆。 她和光鲜靓丽的青楼女子不一样,长得很老很难看,身上全是嫖客弄的新伤旧疤。他觉得她像个会说话的怪物,恨她不好看不干净,故意撕开她的伤疤,就像小时候用烧开的水灌蚂蚁窝—— 啊,蚂蚁会被开水烫死。 啊,这像人的怪物流出了红色的血,更像人了。 青楼比暗门、窑子、勾栏高级,女人们普遍年轻好看,能说能笑,不会成天苦着一张难看的脸。 涂画师喜欢青楼。 无数男人把这里当成温柔乡,流连忘返,他是男人,当然不例外。 可惜在青楼里嫖太贵,那些个找他画画的女人也不会看在认识的份上给他算便宜点,全都死要钱,仿佛讨债鬼投胎。 有时他也会看到不光鲜不靓丽的青楼女子。 嫖客打骂她们,让她们学狗爬,老鸨拿烧红的铁给她们治身上长的疮痂,她们的叫声很痛苦,他会快步走开,心里暗骂一句晦气。 有时她们会在他画画时跟他哭诉,说青楼是地狱,老鸨、龟公、嫖客全是恶鬼,他嗯啊哦地敷衍几声,根本不愿认真听。 受不了就死,不肯死就熬,哭有什么用?她们不嫌烦,他嫌! 他被谢大娘砍了手,又被剜了膝盖骨,他不惨? 他比她们惨多了,毕竟她们没残疾。 一日,怪物看着他的画:“你的画技进步了,画得更好看,但是我拿去给朋友看,他讥笑我没有见过绝世美女。” 县城里的青楼女子能有多好看?偶尔涂画师与来自武宜城的嫖客聊天,他们说武宜城、荔枝城的花魁个顶个漂亮,可他没见过,怎么画? 怪物听罢,手一拍:“这又不是难事,我立刻带你去看绝世美女!” 当即拉住他的手,涂画师感觉身体一轻,就被拖走。 过了一刻钟,他站稳脚步,发现自己来到姹紫嫣红的花园,不远处有一群玩耍的年轻女子,皆青春靓丽。 怪物说:“你走近去看,看仔细些,她们见不到我们。”边说边叹息,“可惜我们不能看她们洗澡。” 涂画师试着伸出手晃了两下,人们果然看不到他,他放心地从花丛中走出,问道:“为什么不能看?” “织女的故事你知道吧? “天庭上的织女下凡,玩得身上见汗,就脱了羽衣在湖里洗澡。 “一个放牛郎看见她们在水里嬉戏,身边的牛忽然说话,让他去偷一件羽衣。 “丢掉羽衣的织女飞不回天庭,只能留下来。 “放牛郎缺老婆,得到织女做他的老婆,可比凡间女子做老婆好多了,织女还不会问他要彩礼。” “然后他偷了羽衣?” “这不屁话吗?谁不想要仙女老婆? “总之放牛郎偷了一件羽衣,湖里的织女大惊,那丢了羽衣的织女更是气愤无比。 “她招招手,放牛郎怀里的羽衣飞了回来,穿在织女身上。 “织女又掏出一个尖尖的梭子扔出去,嗤的一下,梭子刺瞎放牛郎的一双招子,还把那头出歪主意的牛砸死了。” “后来呢?” “被砸死那牛是地主老爷家的,老爷没了牛,要打死瞎眼放牛郎。 “放牛郎是好人,大家替他向老爷求情,跪下来求苍天睁眼。 “织女和姊妹回到天庭,发现梭子沾的血洗不干净,想把梭子扔掉。 “可梭子还没有扔掉,天庭听到人间的祈求声,发现织女戳瞎放牛郎的眼睛,还砸死牛,这是犯了杀孽。 “于是,放牛郎的眼睛好了,死了的牛活过来了,织女被贬下凡,要轮回十辈子才能回天庭。 “织女觉得冤,心有怨愤。 “在天兵天将抓住她前,她把那只沾血的梭子扔向人间。 “如果我和你去偷看女人洗澡,织女扔掉的梭子可能会跳出来,刺瞎我们的眼睛。” 涂画师想到自己:“放牛郎的眼睛能好,我的手却长不回来,还有我的脚……”低头一看,他发现他能站起,脚仿佛没事。 “现在你魂魄出窍,所以你是完好的。”怪物说。 涂画师看向自己的手,手还是老人的手:“我自己的手呢?” 怪物:“问这么多干嘛?赶紧看绝世美女去!” 前文怪物说过,老人手是它爬进棺材取的。 它把这双手接到涂画师的断腕上,这双手又出现在涂画师的魂魄上,那老死的画工岂不是没了手? 死无全尸在永朝是一种恶毒的诅咒。 老画工的魂魄飘到地府,一不留神双手不见了,阴差说他要是这样投胎,下辈子是没有双手的残废,让他把丢掉的双手找回来。 找? 可怜的老画工唷,连手怎么不见的都不知道,如何找? 没办法,他入梦老婆孩子,求老婆孩子把他丢掉的双手找回来。 老婆孩子醒来后打开棺材一看,尸体的双手果真不翼而飞,急得又找衙门报案抓贼,又跑去求助罗异司,闹得不少人听说了这件事。 罗异司的人说:“你们找人做一双手吧,用泥捏也好,用木头雕也好,骗过阴差就行。” 骗不过呢? 趁着老画工来入梦,老婆跟他商量。 老画工便说:“你去求小姐给我画一双手,小姐年纪虽小,画技远胜过我,定能骗过阴差的眼。” 醒后,老婆去武宜城求小姐,又见小姐十三四岁模样,稚气未脱,加了一句:“小姐要是画不了我家那口子的手,别画了,我求别人帮忙。” 小姐是个心地善良的:“我试试。”又说,“我听旁人讲过一件怪事,苍屏县有个男的画了不该画的画,让人砍了手,最近他又能画画,仿佛是接了一双老人手。” 说话间,她做了两双纸手,拿起画笔,很快画出一双宛如从活人身上取下的手。 老画工见到这手,马上让老婆给他把手安上。 他老婆把白天打听的传闻告诉他:“小姐跟我说,她明天和我去苍屏县。” 老画工急着投胎:“随便!” 他都不关心手的下落,他老婆心想:丧事有儿子办,小姐年幼,老爷夫人又不在,容易让人骗了,我还是陪小姐走一趟吧。 小姐是在摊子上见到涂画师的,他画的仕女图在她看来技艺尚可,他的一双新手确实是老画工的手。 她问涂画师手是怎么来的,涂画师吞吞吐吐地道:“我求神让我长出新手,应验了。” 小姐看着他,一双眼睛仿佛会笑:“我不信。” 每次涂画师卖画她都来,偶尔她拿起笔,往往能画出惊艳之作。 怪物让涂画师跟小姐学画技,涂画师还真学到一分神韵,可他把这分神韵用在画绝世美女上,怪物却摇头:“小姐亲手画的仕女图如天上皓月,你画的仕女图如一点萤火。” 原来它已经和小姐接触了! 见他神色惊慌,那怪物嬉笑道:“逗你玩呢!小姐是女子,她的画不够轻佻,还是你的画更讨我喜欢。” 一边磨炼画技一边跟着怪物观摩天下绝世美女,涂画师进步得非常快,唯独一双僵硬的手拖累他,令他厌弃。 小姐说:“我能给你做一双手,条件是我必须看到你把手安上。” 她用木头、皮革做了一双灵活的手,触之温暖细腻。 怪物都说这是一双巧手。 涂画师说服怪物同意小姐观摩接手过程,怪物动作快,小姐未看清楚手就接了上去,小姐说这不算数。 怪物想赖账,涂画师却发现灵活的双手不能用了。 这账小姐不许怪物赖,为了让涂画师继续画画,它只得让小姐看清楚接手过程:“这叫接续术,医圣的本事,你看一千遍也学不会。” 私底下,怪物告诉涂画师:“我是医圣座下的采药仆,医圣认识画圣,改天我为你求医圣写一封举荐信给画圣,让你去学技艺,画出更好看的避火图。” 每个画画的都知道画圣,涂画师激动不已,问:“画圣的画作是怎样的?” 怪物跟医圣借来一幅画圣的画。 不知为何小姐知道涂画师看了画圣的画,说:“我传授你技艺,你如何回报我?画圣的画我也想观摩一二,你给我看了画,便算报恩。” 涂画师把画给她看。 她一看就是三天三夜,叹道:“我终于悟了。” 提起笔,小姐在纸上画了一条壁虎。 悟了什么? 涂画师尚未询问,便见画里的水墨壁虎被小姐点上眼睛,立刻从画里爬出,躲到暗处。 纸上一片空白,仿佛从未着过墨。 涂画师感到不可思议,翻开东西找水墨壁虎,它逃向小姐,变成小姐衣裙上的点缀。 这等画技简直神乎其神! 涂画师追问小姐壁虎怎么画的,小姐没有回答,反而问他想不想站起来。 她愿意为他做一对膝盖骨。 涂画师毫不犹豫地说:“只要我能站起来,你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小姐眨眨眼,很调皮的样子:“我要你做的是恶作剧,怪物矮小难看,还说我的画不如你的,我生气,要捉弄它!你找个机会,把它灌醉了,再在它的脖子上系一根红绳。”取出一根红绳给他。 为了重新站起,涂画师愿配合小姐。 只是小心眼女孩的恶作剧罢了,怪物不会生气的。 一等就是好几天,怪物来了,兴奋地递给涂画师一封信:“你拿这封信去找画圣,就能做他的学生!” 好事当庆祝,涂画师请怪物喝酒,在它醉倒后,把小姐给的红绳系在它的短脖子上。 小姐走进满是酒味的房间,手里拿的却不是膝盖骨,而是涂画师的肖像画:“刚才我为你画了一幅画,你看,画里的你像不像你?” 涂画师喝了酒,脸和脖子红通通的,醉意在脑海里游,胆子也比平时大。 他挨着小姐坐下来,揽着她的肩,笑嘻嘻:“画?给我看看……”摸她的手,“你怎么不画你的肖像画?啊不对,你比画像好看多了……” 噗通一声,涂画师拿着他的肖像画倒在地上,画上的涂画师宛如真人,眉宇间甚至带着醉意。 第45章 段小姐 小姐捡起肖像画,拂去画上沾染的酒气,走向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却动弹不得的怪物。 她面带笑容,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凭计谋把这能够接续断手的怪物捉住,她如何不得意! 怪物脸上浮现恐惧之色,想动却一动不能动,系在它脖子上的红绳就像抵着它脖子的锋利刀剑。 它惊慌,连质问小姐怎么知晓对付它的心情都没有,尖声叫道:“你、你别过来!我是医圣座下的采药仆!他倚重我,你要是害我,医圣定要找你!” 小姐惋惜:“我数次给你机会交好我,你却不识趣,非要逼我动手,着实可恶。”一脚踩在怪物身上,脸色阴沉,她不满地道,“姓涂的会画画,我难道不会?画圣的能耐我也想见识,你怎么不给我个机会,偏要捧着姓涂的废物?” “你、你的画太……太好,我低俗,不敢亵渎……”怪物不敢激怒小姐。 “我明白,你这蠢物与废物臭味相投。”从怪物身上取了血,小姐蘸血作画,将怪物的一魂二魄禁锢在画里,“你的魂魄只有我能释放,你就算偷走血画,你也拿不回魂魄。相反,血画离开我,画中魂魄会慢慢消散。” 小姐解开怪物脖子上的红绳:“与其扶持人品卑劣的废物,不如听我号令,尊我为主。”低头俯视怪物,“我天赋绝佳,超越画圣是迟早的事。” …… 后来,小姐离开苍屏县。 涂画师站了起来,却失踪许多年。 再后来,涂画师回到苍屏县,画的第一幅画送到临水镇土神庙,前土神有了老婆。 旁人都说涂画师的画技精进至如此境地,是跟画圣学的本事。有人出高价要涂画师画避火图,他没有画,反而说收藏避火图会招祸。 那人自是不信,涂画师只是个画画的,并非罗异司奇士,懂什么祸不祸? 当天晚上,那人失踪,至今无人知晓其下落。 罗异司查了那人收藏的画,又找涂画师询问那人行踪,没有结果。 总之,涂画师学得本事归来家乡,性格变化很大,甚至有些邪门起来。 偶尔他摆摊,卖几幅仕女图、山水画、兰花、梅花,画得更多的却是神像佛像。去年冬,临水镇给送子娘娘塑新像,据说请教过涂画师,塑成的新像娘娘很满意。 人们见他仍是光棍,问他何时成亲,笑他是不是还在惦记小姐。 “成亲?我不想成亲。”涂画师说,“小姐那样的人不是我这种人能想的,况且……小姐去年患病去世,我不久前去她坟前看她,上了一炷香。” “唉,红颜薄命。”众人摇头,“听说段家在武宜城是大户,小姐没了爹娘,也没兄弟叔伯,自己丢了命,那么多的家产,岂不是全让外人占了去?” 再说此时罗异司杂役拦住涂画师,要他看木偶画的碎片。 涂画师点了点碎片。 碎片飞起,拼成残缺的木偶画。 画里画的却不是木偶,而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他满脸恐惧地看着画外,两个瞳孔放大到极致,仿佛画外是残忍暴戾的妖鬼,会取他性命。 也许他已经丢了宝贵性命,画中呈现的,是他死亡的前一瞬。 涂画师疑惑:“这不是木偶画,你们弄错了?” 杂役发誓说没有弄错,定是画发生异变。 涂画师与他们去罗异司,撞见安定使:“这幅画你们打哪弄来的?” 杂役问:“大人认得这个小孩?” 安定使笑了:“你们别让他骗了,这不是小孩,这是小孩模样的侏儒,仗着一手遁地术四处行窃,是官府通缉的大盗。三十几年前,侏儒跟别人打赌,要去偷武宜城龙王的宝贝,结果他宝贝没偷到,自己淹死在江里。不过,侏儒偷了很多宝贝,未必没有保命手段,他是真死假死我不知道。” 想到龙王,安定使摇了摇头,怅然道:“这世道真凶险,龙王都能让人砍了头。” 这时一封急报传到罗异司,安定使看罢,人懵了:“怎么回事?这边龙王没了头,那边城隍魂飞魄散?” “哪位城隍?”涂画师问。 “除了武宜城那位,还能是哪位?”安定使疲惫地揉眉心,“这两年净出大事,没个消停,天下怕是……” 他住了口,没有说天下不太平。 身为永朝的官,永朝乱了对他没好处。 杂役请来东方荷珠看画碎片。 只见碎片上的侏儒大盗在逐渐淡去,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消失。 东方荷珠看不透这画,抓了一把画碎片道:“我拿去给钩星看看。” 打量一眼涂画师,她眼睛微眯,掏出匕首劈他的胳膊。 刷! 涂画师的胳膊完好无损,仿佛匕首不曾碰到他。 他惊怒:“将军大人,你要干什么!” 东方荷珠淡淡说道:“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人。” 涂画师甩袖,怒气冲冲:“我如何不是人?将军大人无端端拿匕首砍我,太过分了!”忌惮地看了看惹不起的女将军,扭头离开。 匆匆回到家中,涂画师才关上门,就碎成一地纸片。 屋内,土神娘娘走了出来,看着碎片,摇摇头:“将军大人暂时被我骗过,画却毁了,我又得画这姓涂的废物,麻烦。” “主人为何不放他出来?”那只身高一尺的青黑色丑陋怪物出现在娘娘身边,“主人有无数种手段让他乖乖听话。” “我更喜欢把他关在画里面,他现在疯了。”土神娘娘回到书桌前,“你还念着他?” “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他越惨越好!”怪物连忙撇清关系,转移话题道,“我在北地采到滋养魂魄的千年雪莲!” 它献上千年雪莲:“祝主人早日恢复健康,万寿无疆,神威盖世!” 土神娘娘挥笔作画,道:“去查一下武宜城城隍的死因。还有,卧龙书院那个老鬼狡兔三窟,你若能把他的笔记找来给我,我还你一魄。” “是!”怪物一溜烟离开了,充满干劲。 不多时,土神娘娘画在纸上的涂画师化作人形。 土神娘娘把收拾桌子的活交给他,沉思良久,带着千年雪莲遁地而去。 她就是段小姐。 当年她用画控制怪物,夺了医圣写给画圣的举荐信,在画圣面前展露部分天赋,得来的却是表面上看重,暗地里打压陷害。 人心的毒辣,她低估了,付出性命的代价。 也是她邀天之幸,识破渔人的木偶是侏儒大盗,把侏儒魂魄关进木偶画里,再将木偶的心与木偶合一,才得到完整的,能在关键时保住她魂魄的木偶。 否则她现在可能连魂魄都无法保全。 但,恰恰是这场害死她的灾祸,为她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机缘。 终有一天,她会摧毁画圣的一切。 …… 见到钩星之后,东方荷珠把化作白纸的木偶画碎片拿出来:“你看得出这些碎片的玄机?”发现梁稚玉,招招手唤她,“你来算算。” 梁稚玉拿出铜钱算卦,眯眼一笑:“木偶就是侏儒,侏儒就是木偶,他魂飞魄散了。” 东方荷珠问:“谁杀了他?” 梁稚玉说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东方荷珠半信半疑。 钩星插话:“罗新妹和令狐维得到真龙的精血,练武一日千里,你是带走她们,还是让她们在我这里习武?” 东方荷珠本身就是武道天才,试了试两人,说:“你们确实有不错的潜质,留在这里习武吧。” “可是……”罗新妹放心不下女儿,“我离开家两天了,我惦记我女儿。” 考虑到她要养家,东方荷珠说:“你若是答应做我的手下,我提前支给你一笔钱,你安置好你的女儿,需认真习武。钩星的武道造诣胜过我,能跟她习武,这等幸事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罗新妹十分感激东方荷珠:“我回家把女儿托付给姐姐照顾,立刻回来习武。” 东方荷珠笑了:“如此甚好。” 屋旁的演武场上,小芸习武尤其用功。 她在陈方济被卧龙书院掳走那几天学过武,由于惦记着他,不算用心。此际重拾武功,方知自己远远落在梁照、梁雅、马丹丹等人身后,就连宋飞燕都比不上。 若她甘心落于人后,她岂会是小芸?钩星不肯教她斩妖除魔的本事,她打算把武功练到第一再去求钩星。 瞧见小芸习武这般努力,东方荷珠欣慰:“我记得你好像是陈方济的童养媳?你离开他来这里习武,倒是好事一件。” 小芸害羞道:“我想习武保护三哥哥。”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你不如回到他身边伺候他。”东方荷珠走开了。 第46章 过渡 听了这话,小芸表情微僵,打拳的动作慢下来。 她一个柔弱女子为了保护心上人习武,这是陈方济、孔承芳、聂心远等人交口称赞的,何以东方荷珠欣赏不来? 默念东方荷珠的话,小芸思考许久,决定适当改变说辞:习武是为了自保,免得三哥哥为她操心,若有保护三哥哥的能力则最好不过。 声称为了保护三哥哥而习武,口气太大了,容易让别人误以为她自负。 梁照在歇息,擦着汗,打量东方荷珠:“将军,你有多强?” 别人竖起耳朵。 东方荷珠道:“你们是普通习武者,我是先天高手,距离武道宗师只差一步。比宗师更强大的是武圣,比武圣更强大的是人仙。” 梁照:“人仙之后呢?” 东方荷珠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知道。最强的习武者是人仙,也许人仙是武道的尽头,也许不是。” 马丹丹也好奇:“你说钩星比你强,钩星有多强?” 东方荷珠指着钩星:“问她。” 面对大家投来的目光,钩星神秘一笑,并不揭晓:“猜猜看。” 修炼体系不相同,境界称谓不相同,但境界划分基本是凡俗(普通)、先天、宗师、圣、仙,谁强谁弱则要斗过才知晓。 梁稚玉得到的第一部修炼功法是《星空图》,所以她主修念力,每天观想星空图。 初时,念力在大脑之中,无法影响外界。 后来,念力增强,可离开身体,从推动空气中的一粒浮尘发展到摄取纸张、羽毛等较轻的东西,再到操纵刀片杀敌,这是念力体系的先天境界。 接着,念力由虚化实,无需借助外物,亦能化作刀剑,击杀妖鬼,这相当于宗师境界。 下一个境界即圣境,可魂魄出窍,神游青冥,从世界最北方到世界最南方只需一个念头转动的时间。 对比武道,念力体系注重精神,就算修炼到圣境,血肉之躯也强不到哪里去。不过,念力体系的优点是独立性强,依赖性弱,钱财花费少。 古话说,穷文富武,可见习武比读书费钱。 梁照等人习武,每天都吃肉,不然营养补充跟不上消耗,越习武越虚弱。 小芸和马丹丹等人除了在家吃饭,也在钩星家吃饭,个子越长越高,力气越来越大。 现在梁稚玉兼修《枯荣真经》,这是灵力体系,只要把天地间的灵气纳入体内,使其形成循环,就算踏入先天境界,能施展避尘术、障眼法等基础法术。 只是灵力修炼依赖灵气,世上灵气浓度高的洞天福地大多有主,这条路未必好走。 猫修炼的是《拜月诀》,吞吐月华,将月华转换为妖力,增强体质,也能施展灵力体系的各种神奇法术。 梁稚玉试过修炼《拜月诀》,没长毛,没长尾巴,感觉身体更健康强壮,便把它作为念力体系的补充,与《枯荣真经》一同修炼。 鉴于《拜月诀》说月光是月球反射的阳光,撺掇她白天拜日,她在日出时试了试,那感觉像是浑身着了火,会被慢慢烤熟。 千年功力的猫倒是能在白天拜日,它说:“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刚好梁稚玉抽奖抽到画技精通,照着晒太阳的猫儿画了一幅画,并在绘画时适当地注入念力。 姑婆在一旁看着她画画,本是看稀奇,一会儿后说:“你这画好像让我变精神了。” “是吗?”梁稚玉把《猫儿晒太阳》挂出来,给习武习到疲倦的梁照等人看,“你们有没有感觉精神了一点?” 大家都说有。 “这画就挂在这里,随便看。”梁稚玉笑眯眯的。 她回房间,把脑海中的原版星空图分毫不差地复制出来,放到论坛自救版,让所有成员任意观想。 念力修炼的门槛高于武道,因此梁稚玉建议自救版成员吃肉习武,重在增强身体素质,增加自保之力,别的事情都可以搁置。 目前,秦青青等较早加入论坛的人都掌握了几招实战把式。 她们合理地分配利用获得的物资,以山寨作为据点,在山下抢占了地盘。 当地参与人口贩卖的人皆被追猎者追猎,其余人畏惧追猎者,却不反思人口贩卖是怎样的一种罪恶,反而一致认为追猎者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要请和尚道士作法超度,要朝廷派兵围剿秦青青等人—— 定是她们招来了追猎者! 不说追猎者遇到多少前来抓捕她的人,秦青青这段时间遇到了很多很多事。 在她看来,所有像她一样被人贩子拐卖的人是同伴,可一些“同伴”不是这么想的。有人认为追猎者心狠手辣,舍不得买她当老婆的男人;有人什么都不考虑,一心想着回家;有人害怕,担心官府杀她们的头…… 若非学习论坛自救版不允许成员以任何方式泄露论坛相关信息,违者关小黑屋,估计论坛已经被大众知晓。 秦青青感到茫然。 追猎者真的心狠手辣?人贩子不该死吗?买人犯罪不至死吗? 一个人,被当成货物买来卖去,这种生活怎么过得下去? 孩子如果清白无辜,谁同情被逼生下孩子的女人? …… 她对管理者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管理者:“为什么没有意义。你认为人贩子死有余辜,就有人觉得人贩子贩卖人口是生活所迫。之所以人与人有分歧,盖因善与恶是人发明的概念,你有你的善恶观,我有我的善恶观。” 秦青青:“我是对的吗?” 管理者:“你觉得你是对的,你就是对的。” 秦青青:“别人觉得我错了呢?” 管理者:“那是别人的事。” 从论坛出来,秦青青感觉管理者什么都没说,她心里仍然充满疑惑。 为何人和人不能一致?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人贩子该死,人贩子早就绝迹了。 人们的思考与追猎者无关。 她永远盯着人贩子和买人犯,他们触犯她的禁忌,她给予他们的惩罚是死亡。 随着影响力的扩大,她从一个分裂成几个、十几个、几十个,分散到人间的各个地方。 她手里的鬼头刀越来越狰狞锋利,苍白的头骨锁链在变长,以猎物骨头铸就的骨马随之出现在她身下,做她的坐骑。 贩卖人口的人畏惧她如畏惧蛇蝎恶鬼,用污言秽语咒骂她,痛哭流涕地乞求她放过。 担心被拐卖的人敬重她,奉她如神,将她的鬼头刀、头骨锁链、骨马做成寓意吉祥的挂饰随身携带,把她的画像贴在家里,上香供奉。 永朝罗异司早早注意到追猎的她,试图绞杀她。 她只杀他们当中参与人口贩卖的,余者悉数放过。若是继续纠缠,她瞬移离开,根本不在闲杂人等身上浪费力气。 不久,罗异司奇士尝试招魂人贩子和买人犯,招魂失败,才把追猎的她划分为鬼灾、鬼新娘的同类,设法摸清她的规则—— 买卖女人做老婆是她的禁忌。 “捡”痴傻女人做老婆、把老婆租借给别人生孩子、囚禁女人等事也会触犯她的禁忌。 将女人卖到窑子、勾栏、青楼等地方,她杀无赦。 大户人家买来女人作通房、侍妾,同样逃不掉她的鬼头刀。 买卖奴仆暂时在她的容忍范围之内,倘若主人家如果强迫丫鬟婢女暖床,当心遇到追猎的她…… 根据罗异司的建议,永朝官府飞快地张贴新告示: 禁止一切形式的人口贩卖,违者后果自负; 奴籍作废,蓄养奴婢的大户人家应释放奴婢,否则后果自负…… 临水镇及周围村落迎来追猎的她,常驻镇上的罗异司杂役马上忙了起来,杨阿喜主动帮助杂役做事。 把小芸卖到陈家做童养媳的张母害怕得吃不好睡不好,慌里慌张地逃到钩星家,赖着不敢走,唯恐追猎的她出现,砍掉自己的头。 梁雅讥笑她:“卖姐姐时你高兴地数钱,这会儿晓得后悔了?” 张母脸色煞白:“住嘴!我那是送,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亲娘才甘心?” 梁雅说:“逼姐姐去陈家做童养媳的是你不是我,你死了是你自找的,活该!” 张母气得要打她,又碍于钩星,不敢下手,怒道:“你翅膀硬了!” 梁雅扮鬼脸。 “这小蹄子坏得很!”张母抹着眼泪找小芸,“你是姐姐,管管二丫!” “小雅改名了,不叫二丫。”小芸无奈,张母恐惧,她何尝不担心她在陈方济身上付出的努力被鬼头刀毁灭? 不过,瞧着张母的模样,她嘴上安慰,心里暗爽:卖我去陈家那天,你可曾想过今天! 同是母亲,宋飞燕根本不害怕追猎的她,听说她来了,还很高兴地对孩子说:“以后我带你们去镇上,用不着提防人拐子了。” 马丹丹牵着她的手:“我不怕人拐子,娘也不怕。” 宋飞燕低头亲了女儿一口,也亲了一口儿子:“明天镇上热闹,我们去逛街。” 出乎她的意料,马丹丹拒绝了:“我明天要习武识字,没空。” 宋飞燕便说:“你有空了我们再去。” 提心吊胆七八天,张母没有遇到追猎的她,小芸松了口气,劝她回家。 张母不肯,害怕地道:“万一我出了门就见到她,岂不是人头落地?” 小芸给了梁雅一个眼色,两姊妹合力,把张母拖出去:“你看,你这不是好端端的?摸摸你的头,它长在你的脖子上,没有掉下来。” 第47章 上学 才六月上旬,水田中的稻子就黄了,串串谷穗垂下,风吹过,沙沙作响。稻草人站在田间地里,想驱赶鸟雀,却有鸟儿落在稻草人身上蹦蹦跳跳。 土神庙的庙祝从田间走过,告诉大家:“这几天天气好,割稻子晒稻子要抓紧时间。” 路边的稻田里,农家女刘如宝割了许多稻子,热得身上全是汗水。她摘下草帽,朝自己扇风,走到树荫下。 哥哥割的稻子很少,朝她喊:“阿宝快来帮忙!” 埋头干活的爹娘抬头,见刘如宝在喝水,张开嘴就想数落。她指着自己割的稻子,他们讪讪地改口:“阿宝干活挺勤快的。”又说,“你歇一会儿就够了,活儿早点干完,我们早点回家吃饭。” 他们骂哥哥几句,发愁道:“给这懒鬼娶媳妇怕是难,闺女勤快能干,以后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 这话刘如宝不爱听:“我干活没好处,别人占便宜,我不如不干!” 爹恼怒:“都是一家人,你还这么计较!” “都是一家人,怎么弟弟不干活?”刘如宝倒了一点水,拍在脸和脖子上,“弟弟背不熟的三字经我能背出来,我比弟弟聪明,你们怎么不送我去学堂念书?” “我去叫弟弟来干活!”哥哥丢了镰刀回家。 “站住,给我回来!” 爹喝止了哥哥,气愤地瞪刘如宝:“你当我不想送你去念书?你要是个带把的,我砸锅卖铁送你去念书!偏生你没把,你考得了科举?你当得了官?” 刘如宝问:“将军大人不是官?” 爹答不上来,脸上难堪。 娘见了,连忙打圆场:“阿宝你少说几句,他是你爹!别人生了丫头要扔掉,你爹不给扔,他疼你呢,你体谅他——” 刘如宝嗤笑一声。 过去的她也许会体谅爹,也许会卖力干活换夸奖,可今天的她不是从前那个她了。 她说:“爹当年要是扔了我,早就死在鬼灾里了,哪能在这跟我吵?” 爹气坏了:“臭丫头,我是你老子,你咒我死!” 刘如宝扬了扬手里的镰刀。 爹差点冲过来,娘用力拽住他:“冷静!”对刘如宝说,“你消停一点儿,别气你爹了!” 看着爹冷静了些许,刘如宝突发奇想:“爹,你索性送我去念书好了,没准我做将军比弟弟考秀才还容易呢。” “你做梦!”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过几年你嫁去别人家,我在你身上花掉的钱,你能还给我?” “我做了将军,你舍得嫁我?”刘如宝长了见识,给爹娘出主意,“我有出息,你们给我找个上门女婿,不照样过日子!” 爹娘未吭声,哥哥眼珠子一转,说:“好,阿宝做将军去!” 刘如宝打量哥哥,心想:哥哥赞同我,莫非我做将军好过弟弟考中秀才? 没准真是。 爹娘常常说哥哥笨,读书没有弟弟机灵,哥哥会恼。 “哥哥,你对我真好!”学着论坛里的六号,刘如宝跟哥哥撒了个娇,“以后我做将军,哥哥跟着我,我天天带哥哥吃好的喝好的。” “好阿宝,哥哥没白疼你。”哥哥讨好地对爹笑,“阿宝不偷懒,她去念书,肯定比弟弟用心。” 四人回到家里,娘热了早上煮的粥,分给刘如宝的比平时多。 谁干活多谁多吃,娘心里有一杆秤。 刘如宝不急着喝粥,问弟弟:“你功课做得怎样了?三字经你能背了?” 弟弟:“你管这么多干嘛?读书的事你又不懂!” 爹显然没忘记刘如宝说过的话,冷脸看弟弟:“三字经,背一遍给我听。” 都是你的错!弟弟埋怨地瞪一眼刘如宝,老实地背书:“人之初,性本善……” 背到一半,他背不下去。 刘如宝替弟弟背:“……地所生,有草木。此植物,遍水陆……” 弟弟:“……” 他偷偷观察爹,还没看清爹的脸色,就听到哥哥的笑声,猛地转头瞪哥哥。 哥哥幸灾乐祸地看他,弟弟慌了,又没胆量打断刘如宝背书,只能备受煎熬地等到她背完三字经,低头听爹训话。 “刘胜!”爹阴恻恻地质问,“我花钱送你去上学,你学到了什么玩意?你姐姐没上学背书都比你流利,你对得起我花的钱?” “呃,姐姐能背书,她记性好!她不识字啊!”弟弟狡辩。 “我识字。”刘如宝说,“爹,我写你的名给你看。” 拿出自制的沙盘,她一笔一划地写爹的名。 爹是识得几个字的,见她没有写错,字也写得端正,脸色缓和了些:“你还学了什么?” 刘如宝早有准备:“我知道我们早上割了多少斤稻子……” 弟弟目瞪口呆地看姐姐说话,直觉不妙:“你学这些做什么?难道你想上学?” “对的,我想上学,特别想上学。”刘如宝在论坛里摸过毛笔、研过墨,现实里她也想用毛笔写字。 “学堂没有女的!”弟弟产生危机感。 “我会是第一个女的。” “你再厉害,你也考不了秀才!” “我要做将军,做不了将军我可以做账房,可以做庙祝,可以抄书、写对联、写信。”刘如宝说,“我识字,我能做很多事情。” “你、你是女的!”弟弟急了,“大家看不起女的!” “所以你看不起将军大人,看不起梁娘子?” 弟弟被噎住了。 下午弟弟没敢在家,去田里干活,想让爹娘夸他勤快。只是他割了一会儿稻子,被稻叶割出一条小伤口,顿时泄气了,干活开始磨磨蹭蹭。 哥哥告状:“刘胜偷懒!” 弟弟忙用功:“我没偷懒!是你偷懒!” 两兄弟动嘴动手,互相拖后腿,刘如宝干活干得又快又好,对比鲜明。 及稻子收割完,在晒谷场里晒干,刘如宝的爹借来大秤,称了谷子的重量,然后搬到谷仓保存。 之前刘如宝预测过收成,给的数字接近实际收成。 刘父不知道她如何算,不知道她是不是蒙的,可她看起来有成算,是三个孩子里最聪明的。该干活她干活,该争的好处她争,她如果是男丁…… 夜里刘父睡不着,翻来覆去。 刘母骂他:“动动动!你搁这烙煎饼呢!” 刘父坐起来。 刘母:“你做啥?” 刘父看她:“阿宝比她兄弟机灵,你说咱送不送她去上学?” 刘母不耐烦:“哪个丫头片子上学?”翻过身,背对他,“明天还要耕田,赶紧睡!” 黑暗中,刘父说:“梁娘子家的丫头片子上学习武。我种地的,不懂大道理,梁娘子教丫头们上学,可见丫头上学是好事,我想送阿宝去学堂里上学。” 腾地一下刘母爬起来:“阿胜呢?阿胜不上学了?” 刘父:“他蠢!正正经经上学都比不上阿宝,老子嫌他!你疼他,他能考中秀才?死了变鬼的曾俊生你又不是不认识,考了一辈子,考到败光家产也没考中秀才!” 沉默片刻,刘母说:“让阿宝去念书,阿宝也考不了秀才啊,阿胜起码能去考。” 刘父有了偏向:“考不中秀才就是浪费钱,你舍得给钱阿胜败,我舍不得!” 他躺了下来,闭眼睡觉。 刘母没躺,忽然一巴掌拍他身上:“有了!咱们送阿宝去梁娘子家!梁娘子给饭吃,阿宝饿不死,咱也不用给束脩!” “梁娘子的便宜,你敢占?” 刘母没话了。 许久,刘母躺下来,喃喃说:“咱们给阿胜花了钱,那钱不能白费吧?” 刘父说:“阿宝送去梁娘子家,咱们给束脩,梁娘子未必收。阿胜继续念书,他要是不用心学,来年别上学了!” 才收割稻子的水田被农人赶着牛犁了又耙,不久后种下翠绿秧苗,农忙暂时结束。 刘父碾了新米,细细地筛了糠,用一个细布口袋装了,叫刘母:“鸡蛋都拿上,咱们带阿宝去梁娘子家。” 早在几天前,刘母给刘如宝做了新衣裳。 穿着新衣,背着包袱,刘如宝紧张地跟随爹娘出门。哥哥弟弟也跟了去,马姐和林叶儿是被爹娘请来陪同的,她们和钩星说得上话。 钩星家还是原样,屋旁的演武场更大,还盖了一座像是学堂的屋子,里面放着桌子椅子。 一群人与钩星说清楚目的,刘如宝顺利留下来。 爹娘放下鸡蛋大米,要她认真学习,啰啰嗦嗦的——哥哥弟弟去上学时,他们也会这样叮嘱,但他们对她的要求,比对哥哥弟弟高很多。 一切整理妥当,刘如宝在学习论坛里宣布:“我上学了!” 大家陆续冒出来祝贺。 刘如宝谦虚:“多谢大家!要不是你们,我可能劝不了爹娘送我去读书……” 公告:“恭喜四号上学,奖励四号一份神秘礼物。” 九号:“小四快看看是什么!” 一号:“别急,小四你先看礼物,要不要公开,你想仔细再决定。” 礼盒里放着一根看似普普通通的木棍。 刘如宝习武后,学的是棍法,喜欢拿棍子在院子里挥舞。论坛送的棍子不长也不短,不轻也不重,一切刚刚好,称心如意。 她中意这根棍子,在论坛里说:“是棍子,我很喜欢!” 八号:“论坛里的东西,你不要随便拿出来,免得解释不清楚来历。” 五号:“小四,你休沐日回家,就可以把棍子带到学堂里……” 看着论坛里的人们,段小琴走下土神庙的神座,站地上感知了一会儿:“没错,刘如宝的爹娘从村里回来,刘如宝不在。她去的学堂,正是钩星家。” 拔了一片雪莲花瓣放嘴里,段小琴打开论坛商城,目光无法从星空图上挪开。她吃了花瓣,私下问管理者:“我加入论坛不久后做出好的改变,何以我没有神秘礼物?” 管理者:“你不说,我如何知晓?” 下一刻论坛刷新公告:“恭喜六号继承遗产,奖励六号一份神秘礼物。” 第48章 贪欲 继承遗产? 盯住论坛公告,段小琴纵然失去了血肉之躯,也感到脖子发凉。她不假思索地用神力感知周围的动静,想把学习论坛派来的,藏在暗中窥视她的人揪出来。 她想起四号来打碎前土神的泥塑前,管理者说过一句话:“我会看着你。” 凉意蔓延到全身,段小琴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冷静。 自加入论坛至今时,论坛没干过坏事,对她大概没有恶意。 神秘礼物无法拿到现实,她直接在论坛内打开,看到一篇上乘的神道修炼法诀,正是她所需之物。 人们好奇她得的礼物,她说:“是一本书,对我很有用。先前我被木偶偷走了魂魄,变成别人的新婚妻子,后来夫君去世,给我留下一些东西……” 前土神是段小琴精心挑选的目标。 她做他的元配,还做他的续弦,甚至“送”他宝物。 不然,前土神被打破泥像,老婆被妖猫抢走,怎会守在庙里不离开?他怕他离开,宝物会丢失,所以他必须忍,忍不住也得忍。 在段小琴的计划内,送子娘娘发现前土神的冒犯,少不得给这家伙一个教训。 前土神岂能甘心?他准会动用“偶然得到”的宝物针对送子娘娘。 当娘娘吃亏,扮演土神之妻的段小琴适时出现在娘娘的视野内,勾起娘娘对宝物的兴趣,娘娘会干掉土神,夺取宝物…… 尽管刘如宝横插一脚,段小琴的计划也顺利地发展下去: 送子娘娘将前土神打成重伤,夺取宝物。 扮演续弦的段小琴给予土神致命一击,为娘娘解决这个仇家,赢得娘娘的信任。娘娘扶持她成为新任土神,派人去钩星家送平安符化解误会,她成功地藏起段小琴的真实身份,成为画灵出身的土神娘娘。 五号:“你夫君的仇报了?” 六号:“报了!我有个邻居讨厌妖怪,把妖怪打成重伤。妖怪太丑太恶心,说的话特别难听,气坏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回过神来就看到妖怪死了,我杀的……啊啊啊啊我杀妖怪了啊啊啊!” 梁稚玉旁观六号表演,觉得六号也是蛮努力的,演完元配演续弦,演完信神的可怜傻白甜,很快演上了勇敢地为亡夫报仇的深情寡妇。 一号找到六号撒谎的漏洞:“说起来,你杀了妖怪,论坛怎么不奖励你?” 六号:“杀了妖怪我才能继承遗产,夫君死后我回到家里,妖怪趁机把我夫君留给我的遗产抢了……” 懒得看六号胡扯,梁稚玉进入论坛自救版。 这里成员多,天南地北都有。 加入最早的秦青青等人集结成一个群体,内部有分歧,外界有压力,群体几经变化,在不久前跟官府达成和解。 一些人决定留下来,耕田种地,安稳地过日子。毕竟家乡没有田地分给她们,人贩子害她们离家许多年,再回去,家里难道有她们的容身之地?旁人不会胡言乱语嚼舌头? 一些人惦记家,要和失散的家人团聚,认为她们失踪后家人一直在找她们…… 为了让大家尽快回家,梁稚玉公开世界地图,让论坛加载了实时导航程序。 地图是她照着观世镜画的,亏得她有念力,论坛也能辅助她,不然绘制地图要花掉她很多时间。 秦女士:“我明天回家,我家在青州。” 熊女士:“让我送你一程?” 秦女士:“不必,我和别人结伴。” 王女士:“是我和小秦结伴!我家也在青州,刚好顺路!” 赵女士:“哈哈哈,我如今在青州,我要回林州去!” 屡次看到人们提及回家二字,梁稚玉想起回娘家务农的罗新妹,忽听得人声传来。原来是罗新妹归来习武了,令狐维念着她,跟她说:“下次你回家割稻子,我要去帮你忙!” “这儿也有稻子要割,你怎么不去帮忙?”姑婆笑。 “钩星没有叫我去。”令狐维道,“钩星有法术,割稻子不用我帮。” “有葡萄,大家来尝尝!”罗新妹喊道。 顾不得看论坛,梁稚玉跑去吃葡萄,要青蛟在屋旁种葡萄:“青的紫的我都要!青的最好,我爱吃不用剥皮的甜葡萄,剥皮的葡萄吃起来麻烦……” 尝了葡萄的滋味,姑婆问钩星:“七月半快到了,家里要做什么准备?” 这事钩星不关心:“以往怎么过,今年便怎么过。” 晓得她对鬼神没有敬畏之心,不会参与祭祀,姑婆就说:“咱们家种地,去土神庙上一炷香,结个善缘。祖先不在乎我这女人,也轮不到我这女人祭祀,我还是准备饭菜纸钱招待一下那些生下来就丢了命的女娃吧。” 去年七月半,鬼灾肆虐,谁都没有过节的心思。 那时姑婆也没纸钱烧,只是做了些饭菜摆在门口,默默念几句,请鬼灾里的鬼吃口饭。 次日,姑婆去镇上买纸钱纸衣。 梁照等女孩跟着她,见到街上摆着纸扎人、纸房子、纸马儿,也不害怕,走近去看,压低声音说话。 “大家不是都害怕鬼吗?怎么还祭祀鬼?”梁照不解。 “死了的祖先会保佑我们。”梁雅说。 “这些纸人看起来令人害怕。”马丹丹抓紧了梁照的手。 “听说从前贵人死了,要杀奴仆,让死了的贵人去到地府也过得舒舒服服。有人认为活人给死人殉葬不好,就用纸人替代活人给死人殉葬。”刘如宝讲出五号在论坛讲的知识,“我觉得纸人不可怕。” 大家再看纸人,也不觉得它们可怕了,毕竟它们使得许多可怜的活人免于殉葬。 回到家里,女孩们围着姑婆,七手八脚地把金纸银纸折成元宝。 梁稚玉跟着凑趣,用金纸折了一个金灿灿的元宝,把大伙儿的眼迷住。在她们讨论元宝的来历时,啪的一声,她双手一拍,金元宝恢复了纸元宝的真面目。 “好你个骗人的坏丫头!”梁照逮住妹妹,掐她的脸,“一肚子捉弄人的点子。” “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容易上当啊。” 从大家的围攻中逃出,梁稚玉指着装纸元宝的箩筐说了三个变字,把一箩筐纸元宝变成一箩筐金银元宝,咯咯笑着跑开。 从筐里拿起一个元宝,它沉甸甸的,小芸用指甲掐了一下,在元宝上留下一个指甲痕。 “跟真的元宝一样。”她说。 “再像真的,它也是戏法变的假元宝。”梁照捧起许多假元宝,装出财迷模样,“我有好多金子银子,我是大富婆!” 门外路过的村正把话听在耳中,往屋里一看,顿时被假元宝迷得两眼放光:“你们咋这么有钱?金子银子多到要拿箩筐来装,嘶!太有钱了!” 也不把钩星家当成龙潭虎穴了,他跑到箩筐前抓起几个假元宝,贴在脸上细细感受: “真的金子银子,都是真的! “给我一个…… “不,求求你们给我几个元宝吧! “我家里穷得没米下锅,要是没有你们的救命钱,老的小的得活活饿死……” “哈哈哈!”梁照乐得大笑,“你嘴巴上有一层油呢,今天吃肉了?哼,装穷你也不装得像一点。” “我没有吃肉!”村正急忙忙地抹嘴,大家都笑,他恼了,“你们一箩筐的金子银子,给我几个也不肯,吝啬鬼!” 大家还是笑。 梁雅要看他上当,笑嘻嘻的:“你要就拿去。” 小芸把手里的元宝给他,眼里尽是促狭:“你喜欢,全拿去都行。” “好哇!我全拿走了!”村正生怕她们反悔,脱了上衣把大箩筐盖住,要把金子银子连着箩筐一块抱回家。 “别听她们的鬼话,元宝是假的。”姑婆笑着讲真话,“谁家把钱放箩筐里?元宝全是纸捏的,我们拿来烧给鬼魂,你拿去没用。” “不,我有用!”村正护着到手的金银,“你们要纸元宝,我家有,我全拿来给你们!” 抱着一箩筐金银元宝,村正吭哧吭哧地跑了,一路担惊受怕,唯恐跳出个强盗,抢走他的一箩筐金银元宝。 他把元宝藏起来,不敢走,非得守着,叫老婆:“你折的纸元宝拿去钩星家!” 老婆不乐意:“我花钱买的纸!我花功夫折的元宝!” 村正抓了个小巧的银元宝扔给她:“给你钱,赶紧送元宝给钩星,免得她登门来讨!”讨纸钱给她便是,讨金银元宝怎么给? 进了他口袋的元宝,他宁可吞了噎死也不愿给出去! 咬一口银元宝,看上面的牙印,村正老婆美滋滋地藏起这个真元宝,拿了纸元宝去钩星家,赶着回家盘问村正。 梁雅等人要去村正家看戏,被村正和他老婆撵:“想偷钱是吧?一边去!再过来我就教训你们!” 气得一群女孩叉腰骂人:“纸做的钱当成宝,你们的眼睛白长了!” 左邻右舍听到了动静,出来问究竟。 梁雅把真话说出来。 此时村正家已经封门闭户了,大家在外面探头探脑:“假元宝他能防备成这样?别不是你们把真的说成假的诓我们。” “走开!”墙内村正骂道,“再不走我泼脏水了!都想做贼,偷我家钱是吧?我家没钱!都说元宝是假的,纸做的,不是真的!都走开!” “不是真元宝,你关什么门?”村人说,“甭管真的假的,打开门给我们看看稀奇呗!难道我们能抢了你们的假元宝?” “不给看!滚远点!”村正这话才落下,就见一双手扒在他家墙头上,慌得抓起竹竿捅那手,嚷道,“不得了!青天白日的闹贼了!你们这些死穷鬼,个个做贼做匪,见不得别人有钱……” 惨叫了一声,扒墙头的人落下来,手被捅得流血。 人们见村正的反应如此激烈,都要他开门,给他们看纸元宝。 来看戏的梁雅看大家闹闹嚷嚷,跟村正吵架者有之,拍门拍得震天响者有之,要村正给伤了手那人赔钱者有之,墙内的村正大喊大叫仿若疯癫,不禁心里发毛: “姐姐、丹丹,村正拿走那些假元宝,怎么变得这样吓人?大家也变得好吓人!” “难怪妖鬼喜欢用钱害人,人人都爱钱!”马丹丹拉着小伙伴,“咱躲远点!” “镇上那人捡了一文钱,丢了眼睛。”小芸说。 发现村人试图撬村正家的门,一个个红着眼,宛如中邪,小芸身上冒出许多鸡皮疙瘩。 她打消接近梁稚玉学本事的危险念头,喃喃自语:“妖鬼的钱拿不得,拿了倒大霉。小娘子变的金银元宝,是烧给死人的纸钱,也不能拿!” “哐!” 门被撞开,村人一窝蜂地闯进村正家里。 把村正一家抓住,他们又将村正藏的一箩筐金银元宝翻出来: “全是真钱!真金子!真银子!” “我们发达了!哈哈哈哈,有钱了!我要盖新房子,娶老婆生孩子!” “嘿嘿,见者有份!一人一个,别争别抢!” “不争不抢个屁!你给他金元宝,给我银元宝,这不行,你得给我十个银元宝!” “呜呜呜,全是强盗!全是贼!钱我的,还给我!不许拿走!还给我!快还给我啊!” 乍然得到一箩筐金银元宝又在骤然之间失去,村正的心大起大落,哪受得了? 他奋力挣脱桎梏他的人,扑向分元宝那人,狠狠一口。 裂帛之声令人牙酸,村正硬生生地从那人手上撕下一块肉,怒目盯那人,还要生咽这块带血的肉。 未及他咽下,惊叫声四起。 含着肉的村正在惨嚎声里被推倒,他坐在地上,嘴里的肉掉了也不知。茫然地抬眼望向四周,见大家扔了金银元宝,登时跳起来扑去捡:“钱!我的钱!” 元宝! 他的金银元宝! 全都变成黑得发亮的纸元宝! 那反光的黑邪异可怖,黑里像是闪烁着金子的金色、银子的银色,隐有蛊惑人心的呢喃细语从纸元宝中传出,充满了灾厄的气息。 抓着黑色的元宝,村正整个人都傻了:“钱,我的钱……” “假的!全是假的!”人们恍然,“纸做的钱,梁雅没骗我们!” “啊啊啊啊!我肉被村正咬掉了一块!血哗哗流,要死了!我要死了!” “村正!你弄伤我的手,快赔我医药钱!” “好邪门的纸钱!谁敢碰?谁敢捡?反正我不敢!” 见到大家都冷静下来了,梁雅一行人走进院子,被扔了一地的黑色纸元宝唬得心里一紧。 “我来捡。”胆子大的梁雅拾起一个黑乎乎的纸元宝,“咦?这纸钱不止变黑了,还变沉了,像真钱……黑色能刮掉,下面果然还是金银……” 她没有因为触碰纸元宝而遭遇不幸,胆小的马丹丹、小芸也帮忙拾起纸元宝,把一箩筐漆黑的纸元宝抬回钩星家。 至于村正家的门破了、村正咬了别人还打伤别人,那是村正的事,跟她们没有关系。 第49章 七月半 屋檐下,风吹风铃叮叮当。 才一刻钟功夫,戏法变的一箩筐假元宝被抱出去,化作黑乎乎的邪门纸元宝被抬回来,这是姑婆等人始料未及的。 先前她们拿假元宝玩,假元宝可没有染黑。 “人人都想要假钱,人人生贪念,这假钱吸满了贪欲,能不变黑吗?”捧着一块啃了几口的甜瓜,梁稚玉从菜园回来,“好好的纸元宝,这下子全部用不了了。” “黑元宝不能烧给鬼魂?”梁照拿起一块元宝,掂了掂,“要是我把这钱花掉,会有什么后果?” “试试就知道了。”伸出沾着粘乎乎甜瓜汁液的手,梁稚玉弹出一点火星,染黑的纸元宝立刻烧起来,只剩下梁照拿的那块没着火。 点燃的漆黑纸元宝冒出绿火,火光跳跃,隐有痛哭谩骂求饶声钻入耳中,要人们扑灭火焰,别让元宝烧毁。 噫了一声,马丹丹躲到梁照梁雅身后,觉得纸元宝里藏着鬼。 梁照把手里的纸元宝扔进火里:“这邪门的钱我不稀罕,以后我会赚到我自己的钱。” …… 恰是七月半,临水镇的街道上空牵起一根根缠绕五色纸的细绳,垂挂灯笼鲜花,装饰得比元宵节更好看,还搭建了一个戏台,请来舞狮的、唱戏的、玩杂耍的轮番上去表演。 街道两边被摊贩占据,瓜子、茶水、点心、果子、小孩玩具、香烛、河灯、鞭炮、竹器、风车、草鞋、胭脂水粉、大力丸、药材什么都有。 送子娘娘庙的庙祝在街上盖了个棚子,卖平安符、布偶、泥偶等东西。 土神娘娘庙的庙祝也盖了棚子,里面挂着一幅白衣黑发的娘娘画像,供桌上堆着瓜果鲜花和一束饱满的稻穗,拜神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庙祝在棚子入口处摆桌子,给人们送土神娘娘、碧华神女的小像,捐香油钱能得到土神娘娘赐福的种子、碧华神女赐福的防溺符、土神娘娘整理的耕种技巧、碧华神女整理的水产养殖窍门…… 隔壁是打着碧华神女招牌的棚子,马姐卖消暑茶水、麻辣烫,一位穿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给她打杂,林叶儿照顾孩子。 这些棚子摊子戏台子都开张几天了,来逛街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笑声没断过。 小贩们赚得乐滋滋,都问下一次过节是什么时候,他们要预定摊位来做生意。 “下次过节?不晓得嘞,这次过节是土神娘娘庙办的。” “街道是土神庙那庙祝请王家那些大户出钱装扮的,咱们没花钱。” 镇上热闹,人头汹涌,梁稚玉一家出来玩。 她们吃这个买那个,从街头逛到街尾,一晃眼半个时辰过去,还要再逛一次过瘾。梁照说别逛了,大家去看戏,一群人顺着人潮来到戏台下。 台上演的是舞狮,几只狮子踩着梅花桩蹦来跳去,喝彩声如浪,一重接着一重。 待到舞狮谢幕,沉闷的钟鼓声传遍镇上。 土神庙的庙祝登上戏台子,洪亮的声音压过一切嘈杂喧哗:“下一场戏,是演给土神娘娘看的舞蹈,大家也看看。” 她跳下戏台,一群戴着彩绘面具的人出现在戏台上,带乐器的靠边,各就各位,跳舞的摆好姿势,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台下的人都不吵了,街上的吆喝叫卖似乎也停了,大家安安静静地看戏。 丝竹声拉开表演的序幕。 台上的面具人跳舞了,她们像在育种、开垦、耕种,舞姿活泼,奔放有力。乐声渐渐高昂,舞者猛地拔出刀剑矛鞭等兵器,仿佛在和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厮杀砍打,保护田里的作物。终于,一切邪祟被斩杀,她们迎来胜利,迎来丰收…… 戏毕,掌声雷鸣,久久不息。 台上的面具人下了戏台子,倏忽间不见了,也不晓得去了哪。 “去给娘娘表演了。”人们猜测。 “这么好看的戏,肯定不是人演的,是鬼神演来给娘娘看,我们沾了娘娘的光才能看。” “钩星,那些戴面具的,是什么人呀?”梁照问。 “面具人。”梁稚玉说,“这表演精彩,我喜欢看。” 突然有个人惊恐地大叫着,从戏台后面逃出来,脸色白惨惨的,两条腿打哆嗦。 大家问他为何这么怕。 “鬼!”那人嚷,“我看到了!看得仔仔细细!那些戴面具表演的不是人!刚才我揭开其中一个人的面具,她没有脸!她们没脸!是鬼!是鬼在表演!” “今天就是鬼节啊。”有人说,“你无端端的去揭别人的面具做什么?” “我、我跟别人打了赌,要看看表演的人到底是谁……啊!没脸的鬼追来了!救命!”拿着一张彩绘面具,那人挤出人群逃离现场。 可以预见,他不把抢来的面具还给别人,别人不会放过他。 七月半的白昼属于活人和神灵,傍晚和夜晚属于鬼魂。 一家人吃饭前,姑婆把纸钱纸衣服放在盆里烧了,用茶饭酒菜祭祀女怨,又念了追猎者的名讳,请她来吃饭。 因梁照等人没有放过河灯,钩星带她们去河边放灯,让河水带走一盏盏点亮的灯。 梁照凝视离开的灯,说:“我在灯上写了名,梁照之妹、梁稚玉之姐。如果鬼灾出现早几年,如果我早点抱着妹妹找姑婆……” 这世上没有如果。 梁稚玉不曾在河灯上写名字,不曾祈愿。 河面的灯火寥寥几点,杨阿喜在门前烧了纸钱给自己的死鬼男人,嘀咕道:“河上像是飘着鬼火,怪吓唬人的。” 宋飞燕把纸钱拿到门前烧,道:“小孩放灯玩,也没碍着你啊。” 杨阿喜别过脸,不跟她说话,进屋里去了。 “娘、娘!”她儿子叫她,口齿不清,手指着空气,“人,人……” “哪里有人,家里就咱娘俩。”杨阿喜把祭祀过鬼神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儿子,趁着天没黑透,赶紧吃饭。” 她儿子被她放在加高的椅子上,自己扒了口粥,指着空气,改了口:“鬼,鬼……” “你乱说什么话?”杨阿喜不高兴,瞪儿子,拿起碗喂他吃,“看看人家钩星养的闺女,古灵精怪的。你跟她一样大,也不学聪明点,成天惹我这亲娘生气!” 训了儿子,她瞪空气:“是鬼你很了不起?人都会死,死了就变成鬼,我可不怕你!这是我家,我管你是鬼是神,没请你来做客就给我滚!” 问儿子:“还看得见鬼?” 都说小孩子心思少,眼睛能看到很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杨阿喜看不见鬼,她儿子吃了嘴里的粥,抬头看她。 他的眼神奇怪得不像小孩子,既轻蔑,又带了几分说不清的惧怕,让杨阿喜对他扬起巴掌:“瞅啥瞅?” 小男孩脖子一缩,哧溜滑下椅子,抬腿往屋外跑,边跑边哭:“这债我不讨了!马大力去年夏天死透了,他欠我的钱我不想要了!呜呜,我要下地府,我不讨债了,呜呜!” 不知他遭遇了什么怪事,嘴里讲的话杨阿喜听不懂。 她起身捉他:“你让野鬼上身了?站住!不准欺负我儿子!” 莫看小男孩腿短个矮,跑得飞一样快,像在追逐什么:“带我走!快带我走,这婆娘凶得很,比母老虎还厉害,我不要做她的儿子!带我走,呜,就算投不了胎,我也要做鬼!” “啪!”杨阿喜脱了脚上的鞋子砸来,打中跑到路上的小男孩。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坐在地上咧开嘴哇哇哭,再也讲不出胡话了。 门前纸钱烧完,宋飞燕拿火钳在盆里翻了一下,没找到未烧完的纸,很满意。 她会武功,身上带着一道平安符,不惧鬼,看向捡起鞋子哄儿子的杨阿喜:“你儿子刚才撞邪了?我好像听到他说讨债、宁可下地府做鬼也不做你儿子之类的话。” 杨阿喜拎起儿子,冷笑道:“我生的儿子,死了也是我儿子,由不得他不想做!驱邪也不是什么难事,下次你撞邪,找我,我能驱邪。” “啊呸,你才撞邪。”宋飞燕啐道。 关上自家门,杨阿喜少有地点了油灯。 她把儿子喂饱,自己也吃饱了,没去洗碗筷,而是问儿子:“你是王荣?” 儿子迷惑地看她。 灯光昏黄,杨阿喜阴着脸盯住儿子:“我怀你时,你那死鬼爹讲过,他欠了镇上王荣的钱没还,可王荣死了几个月了。别跟我装傻,你到底是王荣,还是让王荣上身了?” 儿子还是傻乎乎的样子,张开嘴,讲的话磕磕巴巴,一点也不流利。 今晚,杨阿喜关紧了门窗,自己一个人睡,把儿子留在房间外,床边还放了一把柴刀。 天明后,她带着儿子去镇上,找罗异司杂役。 听得她儿子昨夜撞邪,杂役打量脸上让蚊子叮出几个红点点的小男孩,提议道:“土神娘娘灵验,你找庙祝给你的儿子看看?” “要花钱吗?” “不晓得,那庙祝是有真本事的。” 杨阿喜便带了儿子去土神庙里,也不上香,给土神娘娘的塑像拜了一拜,问庙祝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中邪了。 此时的庙祝是画灵,土神娘娘在碧华神女府上做客。 杨阿喜得到昨天送剩下的娘娘小像一张,把小像往儿子衣服里一塞,回家去了。 镇上的棚子戏台子摊子拆得七七八八,远不如昨天喜庆热闹,彩纸细绳没拆,灯笼仍然挂着,鲜花变得蔫蔫的。 听得别人说昨天有鬼表演,杨阿喜插了一句嘴:“怎么不在鬼表演时跑上台揭面具,让大家见见无脸鬼的真面目?那人真是蠢货,偏要偷偷揭鬼的面具,活该鬼缠着他不放。” …… 苍屏县,罗异司。 清新的空气从窗外飘进室内,东方荷珠喝着冰镇过的豆浆,把脚搁在桌上,看前朝的奇闻怪事案卷解闷。 “将军大人。”她的手下易安敲门,领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进来,“这是罗新妹的姐姐罗巧儿,她说罗新妹的女儿昨晚中邪,似是被鬼缠上了。” “中邪了?”东方荷珠连忙抱过罗巧儿怀里的小女孩,见她眉宇青黑,啼哭不止,面色立刻冷了下来,从小女孩身上抓出一团小男孩鬼魂,“你看起来面熟,是宇哥儿?罗新妹那继子?” 鬼魂在她手中用力挣扎,怨气翻涌。 没给它说话的机会,东方荷珠把它捏碎,小女孩还给罗巧儿:“没事了。”在柜子里找了一块平安符,“桃木做的东西,能辟邪,让孩子带在身上。” 第50章 天命 谢过东方荷珠,罗巧儿壮着胆子问:“将军大人,这桃木平安符是在哪里请的?民妇家中有别的孩子,若有平安符护身……” 东方荷珠回忆了下,说:“似乎是青池观道士送给我的。” 易安补充道:“青池观不接纳香火信众,不卖平安符。” “你陪她去一趟……”东方荷珠的话说到一半又改了主意,“罢了,我和她走一趟,我有事找青池观道士。” 小隐于山,中隐于市。青池观不在深山内,在于市井深巷中,其门庭与左右民居相似。人们只知此观住着几个道士,偶尔开门接待贵客,道士们有何本事、如何营生等一概不知。 此时,地面被一场小雨浸湿,杂草上滚动水珠。青池观敞开大门,一位穿道袍扎道髻的十来岁男童站在门前等待。 巷子外是街道,高大的杏树过了果期,树上长满了叶子,其中一些叶子有虫子啃食过的痕迹。鸟儿躲在枝叶间,发出婉转的叫声。 杏树下,一位缠着红色抹额的高挑女子和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走进深巷。男童连忙小跑着上前迎接,口中唤将军大人,却是青池观道士算到贵客到访,早有准备。 “他可知我为何来找他?” “师尊在茶室等候,请大人入内。” 跟青池观要来几道桃木平安符给罗巧儿,东方荷珠在茶室坐下,直视招待她的中年男道士:“要么入世卖平安符,为遇到妖鬼的民众解决麻烦,要么我砸了你这青池观。” 男道士苦笑:“将军大人何故如此咄咄逼人?此世神佛妖鬼与人共存,罗异司在神佛妖鬼之间寻觅平衡,多一个青池观入世难道能改变当今局势?该共存之物你我无法驱逐,不如听之任之,顺应天命。” “倘若一昧顺应天命,这世上不会有修行的人,亦不会有罗异司。”东方荷珠冷冷地说,“你认为顺应天命是正道,索性别做道士了,回老家耕田种地去。” 做了许多年道士,男道士自是不愿回老家做农夫的,他亲自送走东方荷珠。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杏树下,男道士敛去脸上的笑,对身边的男童说:“即日起,我们青池观开门迎接四方客。” 离开青池观后,东方荷珠去苍屏县城隍庙,给城隍爷上了三炷香。 受了香火的城隍爷现身向她施礼,道:“将军大人。” 打量这看似四五十岁的城隍爷,东方荷珠说:“庙里的香火仿佛少了些,你上次显圣在什么时候?” 显圣即显灵,城隍爷猜测她的意图,谨慎答道:“县里有罗异司主持,小神上次出面是五年前,罗异司请小神捉拿一只地府逃出的恶鬼。” “想来你对罗异司有些怨言。”东方荷珠看向落尘的供桌,“天庭派你来此做城隍,是让你管辖县城内的一切阴魂鬼物,维持阴阳秩序。罗异司的职责与你有所重叠,但你背后是天庭地府,罗异司背后是人间,我们和你求同存异,彼此之间不应有嫌隙。” “敢问将军何时归去?” “你这城隍庙可以等到我归去那天重建。”东方荷珠手掌落下,供桌化作万千木屑,她说的重建显然是拆毁后重建。 被她威胁,城隍爷面上浮起怒色:“将军大人未免欺我太甚!”考虑到她随时有可能离开苍屏县回返京城,自己未必奈何得了她,他按下恼意,“我的庙许多年没有修葺,蛇鼠在此做窝,房梁虫蛀,需要翻新修葺。” “罗异司不负责翻新修葺庙宇。”东方荷珠道,“若你有需要,我回去写折子,钱什么时候到我不清楚。” 永朝立国一百多年,官僚体系臃肿,行政效率缓慢。 今年要求翻新城隍庙,短则三五年内有回应,长则十几年无答复,到时候城隍庙怕是塌成一片废墟。 看到城隍爷的表情逐渐难看,东方荷珠笑了一下:“你显圣一两次,人们知晓你灵验,城内大户能不出钱修庙?临水镇的土神庙你也知晓,破庙一间,容不得三个人入内。换了一个显灵的土神,香火渐长,年底估计会挑个好位置修建更好的庙。” “说得也是。”城隍爷面色稍缓,“请将军为小神张罗一二。” 东方荷珠令易安协助城隍,自己找城内的武馆,答应指点武艺停滞多时的馆主,闲暇时可指点馆内习武者练武。 这般付出,她当然对武馆有几个条件。 其一,她会安排几个人在武馆习武,武馆需解决吃穿住;其二,馆主应联合县城内的习武之人,为罗异司和衙门做点事情;其三,馆主需约束习武之人,不得以武犯禁。 在苍屏县这等偏远之地,步入先天的习武者屈指可数,武馆馆主是其中之一,其实力在先天武者中稀疏平常。东方荷珠是接近宗师的武道高手,能得到她指点,莫说区区三个条件,便是把武馆拱手送出,馆主亦心甘情愿。 至此,东方荷珠以一己之力,将苍屏县的修行者、习武者、神灵整合,协助罗异司与衙门打理县内事务。 来到苍屏县后,她没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无论是卧龙书院老鬼作恶,还是乡间小神争夺香火殃及百姓,亦或屡次出现的尸体缺损肢体案件、鬼附身罗新妹的女儿,东方荷珠都不希望它们再次发生。 还有县城乡间屡禁不绝的杀女溺女恶行、拐骗贩卖女人,东方荷珠不想期望鬼灾和追猎者清理人间的罪恶,她要彻底地禁绝这些事。毕竟鬼灾局限于固定的规则,当人们易女而杀或虐待女儿,它无可奈何。 闭上眼,东方荷珠思绪翻涌,体内真气运转,已是一只脚跨进宗师门槛。 …… 乡间无秘密,杨阿喜的儿子在七月半夜里中邪,不出两三天便传得人尽皆知。 活得久见识多的姑婆私下与宋飞燕说:“她那儿子估计是个讨债鬼,讨了债就得回地府,不会继续做她儿子。” “我没听过杨阿喜欠债。”宋飞燕道,“这债莫非是马大力欠的?” “多半是。”姑婆的声音冷冷的,“我年轻时认识了一个经常去地府的神婆,她说不孝之人在地府受到的惩罚很重,就算做媳妇的从来不说公婆不是,只是偶尔跟丈夫抱怨几句,到了地府也得滚几遍火海才能投胎。然而男人欠了鬼的债,地府让鬼钻进他老婆的肚子里讨债,这讨债鬼却不欠女人分毫。” 登时宋飞燕心里咯噔一下。 上门的媳妇难做,她也抱怨过公婆,还指责过公婆。依照地府的规矩,她算不孝,死后岂不是也要滚火海? 旋即她想到公婆死了,自暴自弃。 滚火海就滚呗,反正世上找不到几个至孝的,哪家上门媳妇死后不滚几遍火海?便是她死去的公婆,年轻时定然有过不孝行为,逃不掉滚火海。 “地府难道每个鬼都至孝至顺?”经常接触钩星,加之每日习武,宋飞燕对鬼神也少了几分敬畏,“那个神婆怕不是被儿子儿媳气过,才会说不孝之人死后要滚火海。” “你猜对了。”姑婆露出笑,“她说的是真是假,我没去过地府,我不知,不过地府不跟我们这些女人讲道理确有其事。” “男人都不跟我们讲道理,何况地府。”宋飞燕叹了口气,“如果杨阿喜的儿子真是讨债鬼,他撞到杨阿喜手里,活该他聋了耳朵。” 吱呀一声,梁稚玉拉开房门出来:“什么讨债鬼?” 宋飞燕跟她讲了杨阿喜儿子中邪后说的话。 “啊?原来如此。”梁稚玉恍然。 她在胎中时,教训过杨阿喜的儿子,从他身上收集到能量。 但正常的胎儿不可能有能量,定是杨阿喜的儿子被讨债鬼占据身体,她的游戏系统把讨债鬼的阴气怨气吸收干净了,使讨债鬼出生后表现得像正常婴儿。 不过杨阿喜的儿子到底是讨债鬼还是被讨债鬼附身,这梁稚玉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讨债鬼那一丁点能量,她已经不稀罕了。 晨光投向地面,镇上的早餐铺照常开门营业,将馄饨送到梁稚玉、钩星等人面前。 桌椅摆在榕树下方,来自河面的风穿过房屋之间的间隙,吹落树上的几片枯叶。人们从三尺外的路经过,被牵着的孩子眼巴巴地看店铺,想吃馄饨,又不敢央求大人花钱买馄饨给她吃。 也许她从前求过,被断然拒绝,被骂,她由此学会隐藏自己的渴求。 忽然发现钩星朝她招手,女孩赶紧扯了扯大人。 不多时,女孩兴高采烈地坐在梁稚玉身边,嗅着馄饨的香味,等待老板把属于她的馄饨端上来。 梁稚玉吃了一个馄饨,问她:“你几岁?” 女孩转头看她,忍住摸她的想法:“十岁,你呢?你好可爱啊!” 她们边吃边聊天,刘如宝等人边吃边听,偶尔插嘴。 吃完馄饨,女孩跟钩星讲起她的烦恼:“……我喜欢的娃娃在夜里坏了,不知道是谁弄坏的。我的新衣服被老鼠咬了,不能穿,娘骂我没把衣服放好。我跟别人玩抛石子,抛起来的石子没人碰,却打中别人……” 梁稚玉没从她身上收集到能量,取出铜钱问卜:“不是你倒霉,不是鬼缠着你,是妖怪天天捉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