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的美人榻上,车轱辘压过并不平坦的山路,偶有小石子磕绊,颠得人并不舒服。 层层叠叠的纱帐,馥郁芬芳的沉香,透过纱帘影影绰绰的光影,可以看见外头拉车的高头大马,当真是鸾舆凤驾,香车宝马。 望凝青淡淡地抬眸,还没坐起身,跪在帘子外的侍女就撩起了纱帐,低声道:“公主,可是马车颠簸了?” 望凝青挥挥手,让两个侍女去了外厢,她坐直了身子,脊梁笔直如剑,搁在案几上的铜镜照出了她的脸,明明是好一朵明艳娇嫩的人间富贵花,却在抬头的瞬间,气质眨眼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眼帘微微开阖,长睫下是一双铭刻着大道虚影的眼,流转着星辰日月,运行着天地之理,常人看一眼,只怕都要深陷其中,神智消弭。 对此,望凝青毫无自觉,她只是伸手撩开自己身上的华服,从衣襟的暗袋里掏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皮毛雪白的猫儿。 “就是这里了?” “没错,这就是尊上您炼心的小世界了,由奢入俭难,怕尊上不习惯与凡人相处,所以我帮您选择了亡国公主的身份,至少在景国灭亡之前,您都是皇朝女子第一人。”小白猫讨好地顶了顶女子的手,撒娇道,“这一世会先让您尝试最简单的‘死之苦’,可以吗?” “不必唤我‘尊上’。”望凝青挪开手,她眉眼淡淡,一掌伸出,有光芒在她的掌心中凝聚,很快,一本封皮暗沉的书册便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上,“我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心有不甘,苟延残喘。若是不弃,你便唤我道号‘晗光’吧。” 说完,她随手翻开手中的书册,垂眸道:“这便是我的命书了?” “是的!”小白猫摇了摇尾巴,奶声奶气地道,“命书将会记载您每一世的命轨,像话本一样,是早已编写好的‘故事’,只要您顺着命轨走下去,就可以得到您想要的。只要等您历经人间七情八苦,重修仙身,一定能再次伫立于青云之上的。” 话说得挺美,但实施起来却难。 望凝青没有反驳,左右不过是一只喜爱撒娇卖痴的猫儿,宠着便是了。 心里有了数,望凝青便神色冷淡地翻开命书,浏览起自己这一世的“命轨”来。 世有人间锦绣之国,本是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却因为皇室昏聩,奢靡之相绵延三朝,最终致使百年国祚付之一炬。 命书开篇便言道:王凝,景国公主,皇朝第一美人,性放荡,好奢靡。 看到这一行字,望凝青眸光一滞:“……”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望凝青没时间细看,直接将命书中的内容录入神魂,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公主王凝的一生。 王凝并非中宫所出,也并非皇帝唯一的公主,按理来说非嫡非长,左不过就是落得一个和亲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可供称道的。但是让人惊讶的是,王凝不仅得到皇帝的盛宠,还将这份宠爱绵延了三朝,父皇死了皇兄宠着,皇兄死了皇弟惯着,皇弟死了……她作为前朝皇帝昏庸无道的罪证之一,被施以车裂告罪天下,至此四海归心。但是她这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除了“死之苦”以外,就再无其他忧愁烦恼了。 特别是在一众同期公主们要么下嫁要么和亲的情况之下,这位光明正大在府里豢养面首男宠的公主未免有些太过鹤立鸡群了。 如今,这位鹤立鸡群的公主成了望凝青。 灵猫给她安排的这个身份的确不错,目的也很明显——只有享受过人间极致的欢愉,才更能体会死亡的痛苦。 但别的也就算了,唯独这个……“性放荡”,对于一个斩赤龙千余年还修无情道的修士而言,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人了? “如今是哪个节点了?” “正兴十七年,常明帝为帝姬择婿,定的是礼部尚书之子楚奕之,楚奕之是锦国有名的美男子,但……” 灵猫欲言又止,望凝青却已经明了了。 眼下正处于皇位更迭的第一个节点之上,王凝是常明帝爱女,及笄后,皇帝赐了最富饶的南乡作为她的封地,并以国号为其名,封号“景国公主”,此名足可见帝皇之爱重。而帝姬下嫁礼部尚书之子,原本也是一桩美事,怎奈何王凝并不是一个能安分的性子。 准驸马走马上任,婚事定在明年早春,但圣旨才刚下,王凝转头就去纳了十个面首回府。 景国民风开放,多有狂人异士,因思想流派多样,致使不少士族生出了消极颓废、遁世寻仙的想法。公主身为帝王之女,身份贵重,即便行事荒唐也在情理之中,甚至有文人墨客写诗夸赞她坦率奔放,乃是性情中人。 可是,准驸马虽然只是个礼部尚书之子,却偏偏有一个曾担任皇朝帝师的曾祖父。这位老爷子听闻此事差点没气得一命呜呼,楚家门风清正,并无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忧愁,楚奕之更是小辈里最出色的一个,他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曾孙妻子还未娶过门就被冠上“帏薄不修”的污名?当即上书弹劾公主行事荒唐不配国之封号,朝中附和者为众。 这要是换一个朝代,但凡皇帝稍微爱惜一点羽毛,这“景国公主”的名号八成就要被撤了。可常明帝年老昏聩,早已有昏君之相,他年纪大了还被以前的师长手捧打龙鞭一顿训,拉不下脸,心里有气。恰好王凝也跑到父皇面前一顿哭闹,他就心想,我金尊玉贵的女儿那么好,多纳几个面首又怎么了?公主虽然是女性,但她是我的女儿啊!就算是低一个阶级,地位起码也等同一个王爷吧? 王爷纳妾有什么错?! 于是常明帝就跑去跟众臣理论去了,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常明帝看着那些拐弯抹角辱骂公主的折子就来气,因着王凝时常闯进御书房玩闹,常明帝舍不得她看见这些糟心的东西,便打着给皇太后祈福的名义,让王凝出来避避风头了。 “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前往镇国寺的路上?” “是这样没错!” 望凝青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头疼,她没记错的话,王凝的“丰功伟绩”里还有一项——猥亵出家人。 那么问题来了,要怎样“猥亵”? 望凝青,道号晗光,正道魁首太虚宗戒律长老,正道第一仙铭剑仙尊之徒。 她能开山填海,剑破虚空,能提笔作画,写意风流……可是,晗光真人她去过天外天,下过九幽府,战过仙魔场,走过登仙路,一生波澜壮阔,云起潮生……唯独,栽在了“情”之一字上。 这并非是说晗光真人情深入骨,恰恰相反,正因为她性情凉薄,生来便不知情为何物,是以大道难成。 望凝青迟疑了一瞬:“……在下恐怕难担此任。” 不是她矫情,事实上只要能修得大道,无论何种磨难她都能接受,但对于修无情道的修士来说,这实在心有余心力不足。 这跟男人阳衰不举是一个道理。 “啊,并不是真的要您牺牲至此。”灵猫甩了甩尾巴,善解人意地道,“您只要维持住景国公主的不堪之名,好好享受人间富贵就好了。看见比较顺眼的美男子,您就随口调戏一下,隔三差五抢个美男回府就好了。” 望凝青自以为懂了,冷淡地颔首道:“原来如此,我会尽力的。” 谈话之间,镇国寺到了。 望凝青花费了一点时间,敛去自己双眸的异样,免得只消一眼,便断了他人尘念。 虽说公主看着是被打发到镇国寺里祈福的,但看着眼前的浩浩荡荡的座驾,谁还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佛门面前众生平等,但也没有香客会那么不识趣地在公主面前求个“平等”。佛门也是需要香火传承的,于是没过多久,就有一群和尚出门相迎。 “贫僧怀释,见过公主。” 打头的和尚一身白衣,即便粗布麻服都难掩风姿,他眉眼恬静,唇角带笑,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一双明眸清湛如水,甚是秀气。 望凝青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灵猫被她抱在怀里,探头一望,感叹着,好一个朗若清风皎如玉树的美和尚。 “快!尊上,调戏他!” 调戏?要怎么调戏? 望凝青扫了前来相迎的和尚一眼,只觉得入目尽是皮囊白骨,并无多少可供说道的事物。但是她是个很认真的人,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所以便上上下下地看了那白衣和尚好一会儿,看得白衣和尚身后的老和尚都快稳不住了,一张苦瓜脸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自面首一事后,景国公主声名远扬,但显然扬的不是什么好名声。 望凝青很认真地回想着自己师父夸入门弟子时的言辞。 “这位大师神清骨秀,脉络清奇,一看就是……” 什么鬼?灵猫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夸脸!尊上!夸脸啊!” 夸脸?望凝青话语一顿,她眸光冷淡地扫过白衣和尚的脸,力持委婉地批评道:“一看就是尘缘未了的样子。” 望凝青心想,一个和尚不能把僧衣穿出木讷感就算了,还穿出了诱惑感,这叫什么道理? 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和尚。 【第2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正在抄书。 虽然明面上是祈福,背地里是避风头,但皇太后还活得好好的,拿人家做筏子总要给出点诚意来。 望凝青抄得很认真,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灵猫都受不了了,吱吱哇哇地喊着这样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了?” “哪里都不对啊!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被打发到这里来祈福,安安分分地抄书是不可能的吧?必须要搞事啊!” 望凝青觉得灵猫说得有道理。 都说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修道者总要耐得住寂寞,望凝青并不觉得这三天有什么难熬的,但这只被望凝青以一颗天道石的大价格换回来的小白猫有些坐不住了。它才刚破壳没几天呢,怎么能还没大发神威就被毫无用武之地地撇在一边? “按照命数的轨迹来看,景国公主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抄书祈福的,您应该想办法去调戏那个怀释和尚才对。”灵猫试图讲道理。 望凝青耐心地抄完了最后一行字,才放下笔,颔首道:“好。” 望凝青准备搞事了,但她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怀释和尚深居浅出,行踪不定。 事实上,她那天说完“一看就是尘缘未了的样子”之后,怀释和尚也一脸平静地回了一句“是贫僧道行不足,让施主见笑了”。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总会见淫,望凝青那句话听在有心人的耳里就是一句调戏,那些老和尚甚至立刻岔开了话题,唯恐她接下来就是一句“你跟我有缘”,但怀释和尚不仅听懂了她话语中的深意,还非常平静地承认了。 这倒是让望凝青高看了他一眼,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望凝青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王凝这个身份是灵猫为她凭空捏造的,但是一分钱一分货,灵猫塑造的肉-身和望凝青的本体有三分相像,无愧皇朝第一美人之名。望凝青的本相美则美矣却太过清冷,还生了一双不带任何欲望的双凤眼,看人时总是凉凉的,眼波清冽。如今被灵猫一改,她的容貌多了几分人气,美得格外明艳大气,本就上挑的眼角被改得更加夸张,简直像凤凰一般,展翅欲飞。 那五官依旧是冰冷的,可却是冷艳的冷,斜晲之时带着淡淡的媚。 挺好的,适合当个放浪形骸的亡国公主,一看就应该被车裂。 想着自己的命轨,望凝青很满意,她开始外出寻人,但人没找到,反而听了一耳朵关于怀释和尚的消息。 两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一边扫地一边叹气,说怀释小师叔命苦,爹不疼娘不爱的,明明是士族出身却因为八字跟贵人相冲而被迫出家,现在还被那出了名放浪的公主给盯上了。这些天花也不赏了,琴也不弹了,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避着公主那个瘟神呢。 “真要较真起来,怀释师叔的身份不比那华京第一公子萧瑾差到哪去,可惜就是命不好。” 小沙弥又说起了怀释和尚的过往,说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镇国寺最年轻的禅师,开坛说佛之时受人质疑,却三言两语说得他人心服口服;怀释不仅禅道上造诣极深,人间风雅事也是信手掂来,活脱脱就是那传说中的净莲佛子;怀释禅师的美名冠绝天下,曾经接待过太后和皇后,就是在皇上面前都有三分颜面,太后都曾经夸赞他是人间少有的干净琉璃人。 说着说着,又开始唉声叹气。 望凝青摇摇头,从拐角处路过,心想这镇国寺真的不怎样,大小和尚心里都不清净。 虽说公主有放浪之名,但擅闯他人庭院这等事情还是不屑为之的,因此望凝青是算准了饭点,在路上把人给堵了的。她看着眼前朝她行礼的白衣和尚,目光落在他手上那一串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手串上,依照着灵猫的指点,朝着和尚轻勾唇角。 “……是魅笑不是冷笑啊尊上,您这样子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剑抹了对方脖子似的。” “……”望凝青语塞,笑容立刻便淡了。 太难了,还是得学。 “你这念珠还不错。”望凝青褪下自己手上价值千金的玉镯,漫不经心地道,“这个镯子赐你,念珠给本宫吧。” 颐指气使,这是命令。 望凝青不想调戏和尚,也实在不会调戏和尚,所以她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男女互赠贴身饰品,是为私相授受。 望凝青想要的只是个污名而非坐实污名,只要有事没事拿出那串念珠在他人眼前晃一晃,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亵渎出家人了。 “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和尚低眉顺眼,恬静如初,他的声音很特别,低柔得仿佛絮语,“赠予公主便是,何必让公主割舍心爱之物?” “哦?”这可就有趣了,望凝青冷淡地勾唇,伸手勾起怀释手腕上盘了三圈的菩提子,以极为熟练的盘玩姿势捻弄了两颗。 眼看着那葱白如玉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手腕了,和尚有些受不住,他一拂袖,退后了两步,便将菩提佛珠给解了下来,念了两句佛号。 “我倒是不知,雪禅菩提子于大师而言竟也不算珍贵之物。”望凝青勾到了佛珠,也不过多纠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雪禅菩提子产于西藏雪峰,植株稀少,十分珍贵,其果实想要制成佛珠更是要精挑细选才能成串。因其果实颗粒饱满,珐琅质地,如白玉般温润沉穆,给人以幽静独特的美感,是以备受追捧。但这种佛缘极高的念珠可遇而不可求,采摘更是不易,如今市面上贩卖的雪禅菩提子多是用胡榛子或是贝壳打磨而成的,如此稀少的念珠自然有价无市,更别提凑成一百零八的大珠串了。 不过对于望凝青而言,再如何稀少昂贵也不过是凡物。 想要营造出“我跟和尚有一腿”的错觉也不难,拿着那串菩提子在侍女面前晃晃,似是而非地说些夸赞其姿容的暧昧言语就是了。这些对于望凝青来说并不擅长,但是她悟性强,适应快,还放得下架子以及脸面。她花了三天的时间钻研,已经基本明白了人间的男女之事,学了不少风花雪月的言辞,并且很快就做好了针对未来的计划,罗织出了一张密集的关系网。 皇朝公主这个身份,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如何获得盛宠是关键,这个时代的女子毕竟是依靠着男子而活,不像修真界那样强者为尊,这是望凝青必须尽快适应的第一件事情。景国公主王凝看似一无是处,但是在对付皇帝这件事情上不知道比多少妖妃宠臣都要厉害,连续把持三朝皇帝,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甚至越过了皇后成为了皇朝女子第一人。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份揣测人心的功力就实在不容小觑。 面对未知的挑战,望凝青并不畏惧,她自认自己也挺懂人心的。 灵猫对于望凝青也很自信,这可是渡劫期的大能,涤荡四海的晗光仙君,她不行还有谁能行?灵猫觉得他们一定可以做到的! 按照原定计划在几名侍女面前炫耀了雪禅舍利子后,望凝青就继续回房抄写经书了。对她来说,修心炼情才是正事,算计人心只能算任务,任务完成了就回归正事,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望凝青不知道,对于她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任务行为,外头已经众说纷坛,闹得不可开交了。 “公主什么时候在屋里待着超过三天啊?还不允许我们在旁边伺候……莫非是身体不舒坦?” “公主一直在为太后抄经,难道是真心悔过,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默了,公主会悔过,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后来,还是有人说了一句公道话,勉勉强强能说服所有人:“我想,可能是因为公主殿下不管再如何嚣张跋扈,心中总归是向着佛的吧。” 众人心想,没错啊,公主还特地去向怀释大师求了菩提子,以前珍爱的金银玉石都不戴了,唯独那菩提子天天戴在腕上不离身,想来是因为心中有佛,对佛门怀有三分敬畏之心吧?这么一想,这荒唐公主也并非一无是处。 同样的对话还发生在镇国寺里,怀释和自己的师兄怀慈。 怀慈听说自家师弟连贴身佩戴的雪禅菩提子都被那跋扈公主给拿走了,心疼得好像自己被人打劫了一样。 他觉得景国公主不安好心,但怀释却不这么认为。 “佛曰,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怀释念了一句《金刚经》里的佛语,“师父说过,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境之上,便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怀释眸光清澈,湛然如水:“公主见我,夸赞我生有一副好骨,皮相却俗。敢问师兄,你可能做到这等境界?” 怀慈主持一时语塞,他那一张生来就显得悲苦的脸更是懊丧:“你美名远扬,她许是想以此来搏得你的心欢。” 怀释微晒:“我何德何能,让金尊玉贵的公主折节如此?” 怀慈无话可说,在他心里自家师弟当然千好万好,会被公主看上都是正常的。 “无往无相,信心清净,则生实相。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怀释声线温柔,好似规劝世人的佛,“师兄成为主持后,越发着相了。” 镇国寺既然是国寺,自然难免要与皇室打交道,即便出家人不跪人王,但在周围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依旧会对世俗产生敬畏之情的。 怀释看向师兄,语气文雅却也坚定,他倒是胆大,不管什么都敢说,听得怀慈一阵心惊肉跳:“圣人近年来越发昏聩,穷奢极欲,是非不分。我不相信一个看人如看骨的公主会如传闻那般荒唐不堪,想必是皇室之中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不惜自污名声。” 怀慈忍不住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那又如何?我等怎能插手此事?师弟,你可别千万糊涂了……” “欲出世,先入世。”怀释打断了他的话,浅笑道,“十年了,即便师父为我取号‘怀释’,我依旧无法释然,无法放下,更舍不去血脉之缘铭刻在我骨中的骄傲。我想随公主同去,一窥尘世,或许此行归来,我能放下那些浮华的虚名,从此皈依佛法。” 怀慈咬牙,他知道怀释和他们不同,那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子弟,宗家嫡长,若不出因为八字有煞,被勘天监天师一口咬死冲撞了贵人,他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名正言顺的严家掌权人。当然,原本以严家这等名门望族的地位也不必向皇族示弱至此,不过是因为当时候严家宗族出了一位天才,不少族老有了私心,想扶持那一位上台,这才放弃了这位严家嫡长,以此来为下一代铺路。 说白了,严家有对上皇族的底气,怀释却没有让严家牺牲到这种地步的价值。 大家族很残酷,却也有底线,他们到底给了怀释一条活路,将他送到镇国寺落发出家,而非活活溺死。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严家不折傲骨亦全了情分。便是将此事布告天下,世人也只会说该当如此。 该当如此……吗? 怀释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所以他精读佛理,美名远扬,在佛门依旧过着贵公子般精细的生活,因为他放不下。 ——特别是在严家新任掌权人上位、严家权势越发如日中天之后。 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在提醒他,严家当年抛弃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怀慈嘴里发苦,他嘴唇颤抖地道:“看开又如何?看不开又如何?” 怀释微笑:“若我无法放下,我便自此沉沦于世,踏入那汹涌暗潮中去;若我求得圆满,那……” “我便渡她超脱苦海,航登彼岸。” ——渡这位佛缘极高、看人如看骨的女子,成为佛前的一朵莲华。 【第3章】皇朝长公主 既然是避风头,那自然要等风头过了才能回宫。望凝青料想这件事情不会轻易善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来叛逆的皇帝自景国公主之事后便越发荒唐。眼下正值秋末,凛冬将至,眼看着长江以南即将大雪封城,届时不知死伤多寡,楚老爷子回朝后想起这事,心感不妙,特意前往户部查询了国库的收支,却发现国库早已亏空,十几代帝王矜矜业业积攒而来的财富被挥霍得十不存一,账目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糟烂条目。年事已高的楚老爷子当场被气得中风,当堂栽倒。 长明帝当时正在跟群臣据理据争地辩驳重建避暑山庄的重要性,正吵得热血上头,被这么一吓,一口气没能喘上来,崩了。 群龙无首的朝臣们乱成了一锅粥,楚老爷子一脉的老臣懵了,皇帝一方的佞臣也傻眼了。没过多久,新一轮的争论开始了,景国继承了他们一直以来的“优良传统”,排除了身为庶长的大皇子,踢掉了身为嫡次的二皇子,选择了非嫡非长但长得最好看的三皇子作为新皇。 恰好,三皇子正是望凝青这一世的胞兄,王皎然。 皎然,明亮洁白貌。 ……从这个名字就可以感受到景国人对容貌的执着了,以貌取人到将长相作为封官选帝标准的,仅此一家。 但是,长明帝暴死,并不是望凝青急着赶回皇宫的理由。 真正促使着她往回赶的,是新皇即位后下的一条命令——将害死长明帝的楚家诛九族,满门抄斩。 望凝青听到这条消息时,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但是等到她掐算了一下因果后,足足沉默了半盏茶,随即命人备马,回宫。 楚老爷子会重临朝堂说白了还是因为公主王凝跟楚家曾孙定亲,顺着因果往上回溯,楚家真的被诛九族了,这一千多条人命都会算在她的头上。望凝青身为剑修自然不怕因果杀孽的,但是楚家掌管天下之财,族中子弟就算被发配到边远城镇里也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们治下的子民也会被纳入因果内……凡人与那些一身清净追求断舍离的修士们不同,这雪球滚起来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把人压垮。 杀一个寡亲缘情缘还不在五行中的修士并不可怕,但杀一个有子有孙世代行善的凡人,就要仔细掂量掂量。 因果对于修士而言就像欠债,你若还得起的便只管欠,你若还不起……那还是悠着点吧。 这也是修士轻易不对凡人出手的缘由。 而望凝青也早已没有任性的权利了,她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欠不起因果。 心里思考着如何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望凝青也没了演戏的心思,在怀释提出要跟她一同前往京都时,她也毫不掩饰其冷淡地开口说道:“本宫赶时间,你跟本宫分批走,等公主府的家寺清理出来后再说。” 怀释听完,微微颔首,景国香火盛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在府里修建道观或是寺庙供奉一两位修道之人,堂堂景国公主府自然也不能免俗。更何况,他长了这么一张惹祸的脸,即便立身持正,跟景国公主同行也难免遭人非议,此举看似任性,实际是在帮他避嫌呢。 怀释并不知晓,望凝青不说假话,她是真的嫌弃公主的凤辇,速度慢,仪仗大,等他们准备好赶回京都,黄花菜都凉了。 那不是赶路,那是在给她出殡。 所以望凝青将那繁华富丽的仪仗队全部丢给了怀释,自己抢了一匹马,轻装从简,直接抄小道回京了。 景国皇室也曾戎马天下,皇室子弟自然也擅骑射,是以望凝青一路奔波,除了略感疲惫以外也没有其他不适。她刚回到京都就听说楚府被御林军给包围了,一时间顾不得其他,再次纵马奔向楚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楚家历代缨鼎,又多是文人,性情刚烈,受不得侮辱。 望凝青拦下了一名想要以死明志的楚家女眷,解下公主的令牌砸在了御林军首领的脸上,拿出经过好几天补习才勉勉强强修出来的演技,冷声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等本宫回来就对本宫未来的夫家下手!要诛九族,是不是要连本公主一起诛了?!” 演技不够,气势来凑,望凝青演不出公主浑然天成的娇蛮,只能出此下策。 她气势汹汹而来,言辞辛辣,吐字诛心,御林军首领一听便腿软跪下了,一叠声地认罪,连辩驳都不敢。 姻亲是七族之内,要按公主的说法认真计较下来,当今圣上也在楚家九族内呢。 灵猫顿时急了,连声惊呼道:“尊上,您这样做,咱们亡国公主的戏还怎么唱啊?” 望凝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不急。” 语毕,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回来是为了给楚家撑腰的时候,却见喜怒无常的公主又怒喝道:“楚岚庭那个老匹夫在哪?!” 望凝青冷着脸,用沾了药水的手帕往眼角一抹,泪珠顿时滚滚而落。 她叫喊着楚老爷子的名字,二话不说拔出御林军首领的佩刀,大步朝着楚家的后院走去:“本宫要亲手杀了那个老匹夫为父皇报仇!” 御林军拦下了挣扎恸哭的楚家女眷,又连忙给公主引路,她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了楚老爷子的院子。 “你们都给本宫在外头候着!”望凝青将丫鬟仆子全部赶走,等门关上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巾帕上香料调成的药水熏得她眼角发红,衬得那上挑的眼尾愈发娇媚。她看向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老者,面上的怒色如潮水般瞬息褪去,眨眼间便回归了风平浪静。 楚老爷子动不了,只能死死地盯着她,外头发生的动静瞒不过他的耳朵,见她瞬间变脸,楚老爷子也是一时错愕。 望凝青没有在将死之人面前演戏的兴趣,她快步走到楚老爷子的床榻对面,往美人椅上一坐。 锦衣华服能将人修饰得分外俗艳,坐姿却难以掩盖一个人的气质,她坐在那里,脊梁笔直,神色冷淡,宛如一柄直指苍穹的宝剑。 “尊上,真的要杀?”灵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老爷子桃李满天下,身上的因果也不少呢。” 杀是自然要杀的,但是要想一个办法规避因果,能叫对方自己断气才是最好的。 楚老爷子命数已至,他硬撑着一口气不愿下咽,不过是因为他有太多的“放不下”。 那么,想办法让他“放下”就是了。 “太师,您让本宫失望了。”望凝青垂眸把玩着小指上的护甲套,“您年少时虽是士族出身,却被宗族所弃,一路白手起家,忍辱负重,最后位极人臣,本宫对您很是敬重。但是这一回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还是说老了,眼拙了,看不出父皇年老昏聩,看不出朝堂奸佞当道?” 楚老爷子瞠大了眼睛,他死死地盯着眼前清媚高傲的女子,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今年年冬将会有一场大雪席卷我国北地,若没有及时救灾,必定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更糟糕的是,北地凉夷国今年欠收,粮食不足以过冬,眼见大雪封城,必定会再次率领铁骑践踏我国国土,届时内忧外患,景国危矣。” 望凝青压低了声音,刻意营造出诡谲阴狠之势,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好人:“若是两方交战,镇北军却拿不到足以克敌的军粮,退则将边境三城拱手相让,守则镇北大军死伤惨重。来年凉夷以战养战,整军待发,朝堂那群口蜜腹剑的小人,哪个能守得住大景浩浩河山?” 楚老爷子说不出话,他嘴唇颤抖着,面上痛惜之色难掩。 “本宫使了计谋,本以为能换得您老重临朝堂,略挽颓势,至少熬过这个冬季,却没想到您居然还将吾父视作学生,拿捏严师之态?须知物是人非事事休,帝皇更是那难画骨皮的老虎。您却是忘了当年的谨小慎微了。”望凝青语气沉沉,逮着楚老爷子的痛处去扎,眼见老人痛苦得浑身痉挛,她又转而软了语调,“本宫想救楚家,您明白吗?” 楚老爷子老泪纵横,他说不出话,一双眼却已经将他想说的话都说尽了,他挣扎着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床榻的一角。 望凝青心神领会,她伸手往床榻上摸索了好一阵,便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张卷轴。 那卷轴展开,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望凝青看着那份名单,神情如旧。 楚老爷子的手指在床榻上轻叩了两下,好似在说“谢谢”。 做完这些,他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头一歪,人便断气了。 望凝青收起卷轴,试了试楚老爷子的呼吸,确定老人已经撒手归西,便弯腰捡起佩刀,无比精准地刺透了他的心脏。 鲜血喷溅了望凝青一身,她却无动于衷,只是将佩刀留下,作为杀人的罪证。 灵猫跟在她的脚边,神情很是郁结:“……尊上,您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望凝青容色淡淡,“不过是为了让他心安赴死罢了,他以为锦国皇室还有一位忧国忧民、大权在握的公主,心里自然会安心不少。他也明白,只要他死了,楚家这事便能算了,死在我手上,新皇碍于天下之大不韪,更是不能追究,自然保住了楚家的官位。” “可是这样,未免不太符合王凝这位公主的行事作风啊。”灵猫还是有些不放心。 “除了你我,还有死人,谁会知晓此事?”望凝青眉眼清寒,“此事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王凝这位公主不需要忧国忧民,更不需要忍辱负重,她只需要坐在这一艘华美的船上,将最名贵的丝绸锦缎撕来听响儿,将那些矜骄郎君的尊严踩在脚下,等着被浪潮颠覆的那天就足够了。 望凝青正思考着回宫后如何劝服新皇,她并不知道,楚家的幺儿此时正死死地捂着嘴缩在衣柜里,憋得脸蛋通红都不敢哭出声。 泪水濡湿了半大少年郎的巴掌,直到她走出去很远了,那孩子才抹着泪,跌跌撞撞地从衣柜里爬出来,哭着扑到床榻边上。 他在泪眼模糊中将手探向老者的脸庞,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每一条纹路都自然地舒展。 满床血迹,老人却走得那么安详。 【第4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的演技被灵猫评价为毫无灵魂的演技。 她要么神情丰富语气毫无起伏,要么语气慷慨激昂面上无比冷酷,因为无法一心两用,难免顾此失彼。这样的演技让她的态度看起来非常敷衍,好在她扮演的本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公主,所以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置喙什么。 但是,如果是要面见皇上的话,这样的演技是远远不够的。 “尊上!算我求您了,委屈!是委屈好吗?您想象一下,您才刚开始学剑的时候,基础还没打好就被您那以冷酷无情出名的师父给埋进坑里感悟天地,没吃没喝地熬了七天七夜的那种感觉,是不是特别委屈特别难受?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那种!” “没有。”望凝青回想了一下那种感觉,认真地辩解道,“除了树根难以下咽,灵力稍停则止息以外,其余都好。” 灵猫一听这话差点没哭出来,它伸着一只爪子指着留影石上的影像,哽咽道:“您就不能像学剑法一样把这女孩的表情学下来吗?” “……”望凝青沉默了,恕她直言,这可比学剑法难多了。 话虽这么说,但望凝青到底不愧是铭剑仙尊手底苟活下来的弟子,在入宫的这一段路上,她以惊人的悟性将灵猫给出的表情学了个七七八八。入宫后她依照着王凝以往的习惯,连通报都没有就直冲御书房,逮着身穿龙袍的男子就是一顿锤。 “皇兄你混蛋,你明知道我跟楚家三书六礼就差亲迎了还下令诛九族,你叫皇妹我颜面往哪放!”哭泣的表情望凝青学得不好,于是干脆把脸埋在王皎然的肩膀上,努力哽咽,“现在好了,外头的人都说皇家无情,公主无心,就算是未来的夫家都能翻脸不认,跟皇帝做亲家一点好处都没有!父皇才刚刚殡天,你就往皇妹伤口上撒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蹲在御书房门口的灵猫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它心想,晗光尊上果然悟性非凡,这一波三折的语调学得可真是惟妙惟肖。 王皎然不愧是王凝的胞兄,也生了一张春花秋月般华美的容颜,但和他的长相一样,他本身也是个只爱风花雪月、抚琴弄墨的文人。一贯游手好闲的三皇子骤然登临帝位,以往的人脉全数断却,他正在书房里写诗感慨帝皇孤寡,高处不甚寒,这冷不丁地被同胞妹妹一顿闹腾,心里竟暖得很是偎贴,一时间便将父皇被人吓死的愤怒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地哄起妹妹来了。 “皇妹,等孝期过去了,皇兄封你为长公主,那楚奕之就算了吧,皇兄帮你找一宗更好的婚事。”王皎然不懂治国,只懂照搬书上的理论,书上说“君无戏言”,那自然是不能轻易反悔的,“皇妹值得最好的,我……朕看萧瑾就挺不错的。” 那你也是挺敢想的,望凝青趴在他肩上冷了脸。常明帝在世时都不敢想着将女儿嫁给萧瑾,在士族当道的景国,部分氏族的底蕴和地位丝毫都不比皇室逊色,甚至庶民出身的开国皇帝都要依靠与名门世族的联姻来稳定自己的威望。这些家族不仅豢养死士私兵,甚至还有大片族地,根基深厚连皇家都难以企及。 这种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家规森严,门风高雅,各别士族为了保持地位清正,既不尚主,也不嫁女入皇室。 ——萧家和严家就在这个“各别”的范围之内。 但是,王皎然不知道啊,正所谓“不知者无畏”,他只知道书上写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不知道朝堂中的尔虞我诈,权利之下的人心莫测。他以为天老大地老二自己就是老三,想砍谁脑袋就砍谁脑袋,国库里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如果说,国库被掏空是因为常明帝的无能养出了一□□臣佞臣,那景国衰败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王皎然的残暴不仁和一意孤行。 至于后来的那一位幼帝,不过是雪上加霜,让大权旁落,加快了景国的灭亡罢了。 但是这些,都跟望凝青没关系,她只是拿着沾了药水的巾帕往眼角摁了摁,顿时铁石落泪:“皇兄在说什么话呢,皇妹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辈子就没有喜欢却得不到的东西!你让我一辈子得不到楚奕之,莫不是要让这孽障在我心上扎根一辈子?等我得到了,怎么磋磨他不成?再说了,皇妹我已经一剑杀了楚岚庭那个老匹夫为父皇报仇了!也省得皇兄刚即位就被人非议不仁!” 王皎然听罢,先是一惊,又是心头一暖,是啊,自从他下了那道命令,天下文人纷纷做文章来骂他,骂他不仁不慈,同为文人,他心里又怎能好受?但是这是天子威仪,是“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他必须维护皇家的颜面,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如今,楚家最大的顶梁柱被杀了!楚岚庭是谁?是常明帝的太子太傅,三公之一,前朝的正一品大官,太学院的首席讲师,不客气地说,这天下学子,六成都是楚岚庭的学生,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他老人家的著书至今还是科考的选题之一。 王皎然这次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天子一怒”了,他只知道自己一个高处不深寒的孤家寡人,幸得有胞妹在身后体恤自己。既然自己保住了天子的颜面,又能挽回一些“仁慈”的好名声,便是顺了皇妹的意愿又如何呢? 王皎然大手一挥,便将楚家的事交给望凝青去处理了,而望凝青也不负圣宠,转头就砸钱找了好几位寒门学子给新皇作文章拍马屁,愣是把皇上夸成天字第一号的大圣人,又顺便骂了景国公主一通,说她嚣张跋扈,说她放荡无奔,两极对比之鲜明,简直不是同个人写的。 王皎然看了,心里越发愧疚了,只觉得皇妹是为自己挡灾了,他要多多补偿她才是。 于是,王皎然大手一挥,册封王凝为“景国容华长公主”,赏赐面首三十人,金银珠宝若干,绫罗锦缎若干……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听着太监宣旨。 先前她自己领了十名面首,现在王皎然又送了三十人,这一共就是四十人,就算一天换一个,一个月也轮不完。 等到下人通知家寺已经收拾好,怀释大师已经入住了之后,望凝青又突然想起自己还顶着“亵渎出家人”的名头呢。 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谓美男子。在景国这个以貌取人的国度里,能入得皇上眼的面首自然容貌不俗,但是景国的美男子不仅要看五官眉眼,更要讲究风采气度。这些送来的面首就囊括了所有女子钟情的类型,清高、俊美、冷漠、邪魅、优雅、温柔……但是都无一例外地非常符合晋国的审美——长衣广袖,肤白貌美,说得好听是清癯如玉树,说得难听点叫手中缚鸡之力无。 见惯了修真界里剑扫四海、睥睨天下的修士,对这崇尚文弱秀丽之美的国度便难有共情。 道家念珠跟佛门的数珠有异曲同工之妙,望凝青想得心烦了便捻捻佛珠,心气平了,便也将面首妥妥帖帖地安置下去了。公主府的格局很大,长公主府更是不得了,住四十个人绰绰有余,只是这高低贵贱之分可有得掰扯了,望凝青不希望一群人勾心斗角,闹得府里乌烟瘴气的。于是便让他们自己选,喜欢斗的三两成团,不爱闹事落单的便划分到偏远一点的小庭院,清幽安静,也算妥帖。 冲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来的,好好养着,权当养只娇贵的猫儿就是了;那些心怀大志把她当登天梯的,可以酌情好好培养培养,虽然她也不知道养出来能派上什么用场。对望凝青来说,除了自己的剑,一切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是以对于这些小心翼翼试探她态度的男宠,她算得上是宽和仁善,予取予求,就算一个不小心得寸进尺了,她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敲打一番,没有发作的意思。 得寸进尺的那一名男宠,名叫袖香。 他是宫里专门培养出来的小侍,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以色侍人,就算不是被送给长公主,也迟早是要被送给别的达官贵人的。虽然说他们这样的宫廷小侍一生随波逐流,也没法自己选择主子,但侍奉女人总归是比侍候男人要好。 袖香是被送来的那三十人里最拔尖出挑、姿色最好的,也是擅长揣测上位者心思的。是以在发现长公主“予取予求”的态度时,他小小地试探了一下,提出想要入住仲吕院——那是距离驸马居所最近的地方,如果按照一般皇室的等级划分,那至少也是上了名录的侧妃才能住的。 虽然公主和驸马一般也不住在一起,但公主府还是会给驸马准备住处,一介小侍妄图给未来驸马添堵,重视规矩的皇室难免会发落一二。但长公主只是不咸不淡的扣了他的月俸,罚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禁足,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让袖香自以为摸清楚了长公主的态度。 长公主似乎并不在乎他们争宠于否,甚至是鼓励、支持他们争宠,只要在表面上不让驸马没脸,长公主都不会过问。 也对,如果真的在乎驸马,又怎会在大婚之前纳这么多男宠过府?长公主还手刃了楚家老祖,外头闹得风声鹤唳的,这仇结大了,可公主居然没准备悔婚?这里头的关系要仔细捋一捋,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驸马和公主的感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在驸马和公主大婚之前占据一席之地,对于他们这些碍眼的男宠而言就很有必要了。 袖香这么想着,当天夜里便换上了轻薄的衣裳,抱着玉枕走向了公主的寝居。 长公主府的院落是按照十二律来命名的,袖香居住的院落名为“林钟阁”,代表六月,同住的还有另外五位郎君。他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早就像养蛊一样分出了胜负,袖香就是那胜出的蛊王,其他人只能唯他马首是瞻。眼见袖香准备出手了,其他人都默不吭声地缩回了房间,就算心里有些想法的也不敢表现出来,唯恐被城府深沉的袖香惦记上。 袖香抱着玉枕经过夷则馆时,恰好与夜间出来赏月的林陌深对了个正着,与袖香不一样,林陌深本是寒门学子,只是因为长相俊逸才被公主强抢回府,并不是自愿的。同样是男宠,被抢回来的与被送过来的地位自然不同,林陌深看着袖香怀里的玉枕,面色瞬间就不好了。 凭本事的总是看不起以色侍人的,但袖香并不在乎,他的生存法则就是笑贫不笑娼,都这样了还拿捏什么清高?难道驸马会因为你抵死不从而放你一马吗?他们都是男子,公主又生得那般美,睡一觉又怎么了? 这么想着,袖香便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抹上气味馥郁迷人的花水,如同一道精心制作的佳肴一般躺进了公主的被褥。 【第5章】皇朝长公主 夜半更深,侍女掌灯,练了一天剑的望凝青揉着酸痛的手腕,冷着脸朝着自己的寝居走去。 皇室公主乃是人间富贵花,这具身体自然生得丰满纤柔、骨肉匀亭,可并未伐经洗髓的根骨七窍不开,八脉不通,骨血之中流淌的尽是沉疴烂淤,笨重如泥淖,不似修真者那般灵动轻盈。习惯了耳聪目明、步如踏云的生活,如今重新变回凡人,让望凝青好不适应。 想到未来或许会以神魂之体穿梭于三千世界,望凝青决定放弃对身体的锻炼,转而修炼内息和魂力。 她自认是个凉薄寡情之人,除了剑道和魂魄属于自己,就连父母给予的皮囊都不过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东西。 不在乎的东西,磋磨起来自然不会心疼,她前些天通宵不睡打坐了一夜,愣是把这具从未吃过苦头的娇躯折腾出了腰酸背痛的毛病。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是在这个灵气匮乏的世界里修出了一丝内息,只要这一口清气不绝,她就能将自己的剑术重新拾起。 感知比以往更加敏锐的望凝青在踏入屋舍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他人的呼吸,她那双好似绘着千山暮雪之景的眼眸微微开阖,无人之时流露出来的孤冷眨眼间化为了一掬融融的春水,暖且柔,酿着三分桃花随酒的醉意。 望凝青已经能做得很好了,她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了景国容华公主的身份。 “殿下。” 容貌清绝如画的少年披散着长发,穿着白色的单衣,松松垮垮地露出玉一样光洁的颈项与锁骨,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诱人弧度。半大的少年倚靠在床褥之间,长发如墨水般蜿蜒,半遮半掩,欲语还休,不像是以色侍人的男宠,倒像是勾魂的艳鬼。 “夜深露重,暮风清寒,袖香特来自荐枕席,只求夜里为殿下添三分薄暖,还望殿下……垂怜。” 都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许?奴颜媚骨太过卑贱,小意奉承易被弃也,可袖香是谁?是宫中走出来的画皮,吃人不吐骨头的艳鬼。 讨好是真的,勾引是真的,可他唇角的笑弧坦荡自然,若即若离,既不谄,也不俗,只教人想起“今宵风月好,相思教人苦”。那劝诱别人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风流雅态挠得人心里发痒,活似被柳枝尖尖搔了一下,便是不饮酒,也有三分醉。 眼前的少年自然是美的,但望凝青却没有力气去欣赏,她如今四肢百骸都疼得乏力,这娇生惯养的公主连外门弟子的日课都应对得疲乏不堪。床被人占了,望凝青也没生气,她还未洗漱,便朝着袖香颔首,自顾自宽衣解带,走向殿后的浴池。 袖香望着她眉宇间的疲色,一时有些愣怔,回过神来却是偏头一笑,眉眼熠熠生辉:“殿下,让袖香来伺候您吧。” 望凝青并无异议,袖香要替她更衣,她便姿态自然地伸出手,仿佛身旁站着的不是自己的男宠而是宫内的太监。可这狡黠的少年郎不安分,一边替她解下繁重的服饰,一边有意无意地用指腹拭过她的脖颈、锁骨、耳根、掌心……像一只矜骄的猫,非要引起主人的注意。 被闹得有些烦了,望凝青看着跪在脚边为她脱绣花鞋的男子,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他微微将脸抬起,俯身在他薄唇上落下一个吻,轻得一触即离:“莫要胡闹了,本宫乏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少年怔住了,他看着公主容色淡淡起身,仅着一件单衣走向后殿。 鼻腔间凛冽的雪松气息还未消散,木质香的气味太冷太烈,乍一闻甚至有些呛,但等那最初刺鼻的松香淡去之后,无法忽视的清透纯洌便一点点地漫了上来,那气息让人不禁想起深山老林中的那一口小石潭,因无人踏足而少了几分红尘烟火气,其境过清,不宜久居,却有着空游无一物的清澈无暇,意境之美几近空灵。 袖香知道,那是雪的气息。 仿佛九天之上的谪仙俯视凡人,那般慈悲地垂怜了一瞬。 袖香浑浑噩噩地跪在那里,直到望凝青洗漱完毕,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来。见他还跪着,便伸手扶他,袖香这才回过神来。 美人出水,芙蓉映波,淡着眉眼的女子冷冷清清地望着他,用那一双不带任何欲望的眼:“安置吧。” 袖香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他安分守己地服侍着公主睡下,再不敢有任何的小动作。等到公主安寝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抱来另一床被褥,在公主身边躺下。他侧躺,身子只敢规规矩矩地沾床沿那么一点点的地方,两人相隔一臂之距,而他就像想要偷吃糖果却被大人抓住的小孩一样,觑着公主的侧脸,看着那浅淡如樱的薄唇,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心中的感受,他看着她,只觉得心里暖暖涨涨的,仿佛瞬间盈满了水,只想一直这么看着。 那些心机与算计、腌脏的手段,通通都被他抛在脑后了。袖香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仿佛冬日清晨,自寒风中呼出的一口白雾。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可他却不敢越雷池分毫,他惯来喜欢得寸进尺,可他居然会感到害怕,害怕去触碰她。 什么男女情事,什么芙蓉帐暖,那些旖旎的绮思就像触碰镜子的手,再如何轻柔都会在镜面上留下指痕,污浊得很。 袖香浑浑噩噩的,只隐约记得自己看了公主很久,久到公主突然睁开眼睛望向他时,他还一时间缓不过劲来。 要幸我了吗?袖香不知为何突然紧张了起来,他看着眉眼冷淡的公主,紧张得好像初知人事的小孩。 他看着公主伸出一只手,葱白如玉,嫩如碧柳。那柔荑轻轻摁在他的脖颈后,指腹柔软,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便激起大片酥酥麻麻的痒意。袖香只觉得那一瞬间,他的骨头酥软得不像自己的,唇舌麻麻地说不出话,只能近乎痴愣地盯着公主淡如春樱般的唇。 若能一亲芳泽……他喉咙一干,终于回过了神来,唇角下意识地勾起温柔缠人的笑意,直起身把公主压下…… 望凝青仰着头看着他,灯影朦胧了眉眼,将淡漠都软化成了柔情,但她捏在少年脖颈后的手指却倏地收紧,猛一用力。 “砰——!” 袖香眼前一黑,一头栽倒,额头磕在望凝青的锁骨上,直接将公主精贵娇嫩的皮囊磕出了一片红痕。 趴在柜上打盹的灵猫被这动静吓得炸毛:“喵——!尊上?” “无事,睡你的。”因为姿势的问题,袖香算是直接栽进了望凝青的怀里,此时的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脑袋,双目失焦地望着层层叠叠的帐幔,只觉得入世炼心果然很难,身边一只两只猫儿都要宠着惯着,这享尽人间富贵的公主怎么还没有她一个苦修者来得痛快? 她很想入定歇息一下,但身边躺了个人,那个人还死死地盯着她。 修真者的入定又被称为神游太虚,这个过程是绝对不能被外界干扰的,因为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神魂。修炼对于望凝青而言早已是刻入骨髓的习惯,但眼下的境地也委实不适合挑灯夜战。望凝青想了想,便干脆学着像个凡人一样,静下心来醉入梦乡。 她昏昏欲睡,灵猫却没了睡意,它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跳到了床上,在望凝青的识海里好奇地征询:“尊上,袖香到底是皇上派来的人,您不担心他明日与他人多舌吗?” 望凝青眼皮都不抬,淡声道:“他若是聪明人,便知晓什么都不该说。” 灵猫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它到底还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对人情世故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 望凝青推断得没错,第二天清醒之后,袖香果然什么都没说。 他不仅没说,还故意在自己身上弄出了不少暧昧的痕迹,有意无意地在其他公子们的面前卖弄了一番,彻底坐实了长公主府男宠第一人的名号。那些和他有着相同目的的面首自然是满心羡慕,对袖香这个第一个承宠的面首也更是忌惮;而那些被长公主强行掳来的则面色不好,纷纷闭门不出,唯恐长公主想起他们后把他们强行糟蹋了。 袖香很清楚,自己自荐枕席却没得到长公主宠幸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他人知晓的。一来这会动摇他在公主府里的地位,二来这会成为那些想要将他取而代之的面首们的把柄。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跟皇朝第一美人孤男寡女地待了一晚上却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这不仅会让他人质疑他的姿容,更会让人怀疑他是否不能人道。 不用望凝青多说什么,袖香自己就会将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地给她打掩护。 望凝青观察了几天,发现袖香的确非常识时务,便又接连召幸了他好几天,除了同床共枕以外,两人什么都没干,但长公主府内依旧每晚都叫热水,还赏赐了袖香不少财物。后来,望凝青又陆陆续续地召幸了几名男宠,但都是晾了一个晚上后便打发回去,赏些阿堵物。 这些男宠在公主寝内都只歇了一晚,之后公主便好似对府内其他男宠失去兴致了一般,夜夜召幸袖香。袖香得了不少赏赐,行事作风也越发嚣张跋扈,那些被干晾了一晚的男宠们心中也是敢怒不敢言,只以为公主嫌他们无趣,只对袖香有兴致。他们不敢说出被干晾了一晚的实情,让人误解他们与公主已经有过鱼水之欢总好过这令人难堪的境况,于是这件事情便被望凝青糊弄过去了。 容华公主淫乱放荡的名声渐渐传播了出去,居于公主府内的望凝青却如老僧入定般从容,智珠在握,不骄不躁地操控着全局。 灵猫对此非常钦佩,它满怀孺慕地蹭着望凝青的手,嫩声嫩气地夸赞道:“尊上果真算无遗漏!” 望凝青瞥了它一眼,垂了垂眸,心想,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小小的人心纷争罢了,这些人眼里只有长公主府内的方寸之地,心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想要拿捏他们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上多少。真正需要思考的是如何不招惹因果地周旋出亡国公主的恶名。 行事荒唐不过是私德有亏,于大节无碍,在景国这等民风开放的国度里更是不值一提。想要落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境遇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够得上“车裂”之刑的大罪也少之又少,为了避免新君登基后对前朝公主只是毒酒一杯草草了事,望凝青还需要更深远的筹谋。她思索良久,如今她的恶名里除了淫乱以外就只剩下杀害楚老爷子的这一项罪名比较罄竹难书了。 望凝青好生清算了一番,发现她在常明帝殡天的国丧期内寻欢作乐其实也能被骂上一声“不孝不悌”,但怎奈何有个比她更能寻欢作乐的王皎然在前头作妖,不是大兴土木就是要砍人脑袋,嘴里说着“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东市刑场的血污都厚积三尺了。小巫见大巫之下,如今人人自危的朝廷都无心理会她这个放浪形骸的长公主,望凝青对此深表遗憾,只能再接再厉。 怀释和尚已经被她请进公主府了,算是坐实了亵渎出家人的恶名;袖香也帮她掩盖了行事放荡这一名头的缺漏,是一步好用的棋。 但是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棋子。 望凝青思忖着,用毛笔尖点了点竹简上“楚奕之”的名字。 别等明年了,公主和驸马今年就成婚吧。 【第6章】皇朝长公主 华京除了云鬓花颜的俏佳人、风流倜傥的美郎君以外,还有出身功勋世家、一事无成唯独擅长吃喝玩乐的纨绔子。 贺飞章是一名纨绔。 身为义章候的嫡次子,他身份显贵,又不必继承家业,天塌下来有老子和同胞兄长在上头顶着,他这辈子就是坐吃山空都没人能指摘什么。贺飞章玩得起,也很会玩,什么蹴鞠、马球、投壶都是他玩腻的东西。如果说这华京的世家子弟分为二边天,一边属于萧瑾,那另一边就合该属于他贺飞章了。 萧瑾一派的文人雅客和贺飞章一脉的世家纨绔彼此看对方都不大顺眼,虽说不至于撕破脸,但是如果有机会嘲笑对方的话那是绝对不能放过的。楚奕之身为萧瑾的好友,京城四小郎君之一,素来有“清傲如梅”的美称。他和容华公主的婚事自然备受瞩目,但会关注此事的除了真心担忧好友的萧瑾以外,就只剩下贺飞章这样奔着嘲笑人来的纨绔子了。 “贺兄,我等一众泛泛之辈里唯独你身世最为显赫,不知你可见过长公主其人?传闻那般不堪,莫不是貌若无盐?” “胡说,长公主自幼妙有姿仪,年祭之上先帝便曾称长公主为‘皇朝第一美人’,就连当年的华京第一贵女徐太妃都得避其锋芒,封号都取了‘容华’二字,足可见其姿容之盛。贵兄此话未免有些贻笑大方了。” “贤弟说得是,是我想左了。”最先开口的人面上讪讪,赶忙拱手作揖,连连讨饶。 “长得美又如何,天底下漂亮的姑娘还少吗?春花秋月各有姝色,委实难分高下,依我看,长公主许是在偏爱那一口的人眼里生得美些罢了。”贺飞章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但是生得美、出生显贵又如何?如此‘真性情’的妻子,我是万万不敢要的。” 贺飞章口无遮拦,却也没人见怪,景国本就民风开放,颇有百家争鸣之阔达,就算这半年里因为新帝登基而闹得朝堂人心惶惶,那也与他们这些承祖上恩荫的皇室子弟无关。圣上喜爱风花雪月,又惯来自诩是个有德行的“君子”,君子仁孝,怎么可能不对他们这些沾亲带故的宗亲子弟好?而景国又以“狂”为傲,此时说起皇家的风流韵事,那是一点都不觉得心虚的。 眨眼间,就到了大婚之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贺飞章带着自己的狗腿子们来吃喜宴,实际是为了看楚奕之的笑话。 公主成亲是为“下嫁”,延续了古老的传统,婚礼实为“昏礼”,选择在日落黄昏之时嫁娶,凤车銮仪,红妆十里。景国的婚礼没有凤冠霞帔,只有“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韈履”,新郎穿红衣,新娘着绿裳,不披盖头,反以团扇遮面。 公主銮仪已至,楚家郎君楚奕之一身红衣,亲身相迎。 楚奕之的容貌生得极为标志,五官好似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深刻,眼眸极黑,深邃得如同玛瑙雕成的珠子。公主大婚,驸马身上的婚服自然是官制的,那婚服花纹繁复不说,还是大红的艳色,少有郎君能够驾驭得住。但楚奕之一身红衣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华丽的衣饰不仅没压住他的风采,反而令他更显卓尔不群,颇有几分剪雪裁冰、迎寒而开的孤傲之姿。 贺飞章远远看着,心里暗骂,这楚家大郎跟萧瑾就是一丘之貉,惯会拿捏作态,也不知娶了这荒唐出名的公主,他以后可还抬得起头来? “这皇朝第一美人,到底长什么样?” 在场的宾客里,多半是怀抱着这个疑问前来参加喜宴的,毕竟世人对于容华公主向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心里实在好奇。 他们就看着楚奕之走上前,朝着銮驾里伸出一只手,礼数周全,恪守臣子本分,只是那神情冷淡得不似娶妻,倒像是迎殡。知晓内情的都知道楚奕之平日里就是这副德兴,不知晓的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想,不管如何声名狼藉,公主都是备受盛宠的金枝玉叶,楚家大郎这般敷衍,怕是要得罪这以跋扈出名的公主了。 公主下了轿,一只手虚虚地搭在驸马的手上,两人联袂踏入喜堂。坐在席上的贺飞章立刻站起身探头望去,只觉得长公主满身金镶玉翠,晃得人眼前阵阵重影,竟是看不分明。两人拜了堂,便是却扇,驸马颇有才名,这却扇诗做了一首又一首,却不见公主挪开团扇。皇家公主矜持,但贺飞章却受不了这般“千呼万唤”的折磨,他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恰好跟上首的新娘子撞了个对眼。 新娘子方才居然好似在出神,贺飞章这一探头,她立刻回过神来,也没遵照规矩驸马念一句便挪一点,而是干脆利落地挪开了扇面。 千呼万唤始出来。 “嗡”地一下,贺飞章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手里的青铜酒爵一个没拿稳,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热闹喧嚣的喜堂一时间针落可闻,就连司仪都好似忘了礼数般哑了声,嘴巴张了又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场众人,谁没在私底下臆想过容华公主的模样呢?这样的一个绝色佳人,身上纠葛着那般暧昧的桃色,想来应该是极为妖艳放荡的女子?她应当是何种模样呢?举止轻佻?美目含情?丰满娇艳到一眼就让人联想到云雨之事吗? 可谁都没想到,容华公主居然生得这般模样。 她美吗?自然是美的。她艳吗?自然是艳的。 可是在那盛极的姿容之下,却有着一双清冷孤绝的眼眸,不带任何欲望,不染任何尘俗。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艳极的皮囊下藏着极致的孤清,仿佛骨血里都藏着凛冬的冷冽,干净得好似深山里的一捧新雪。 那是千山月淡,万里尘清。 虽然她飞快垂眸敛下了眸色,但那抬眸一眼,煞得人五脏六腑都翻搅在了一起。 贺飞章愣愣地看着,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不久前和父亲的一段谈话,他问阅美无数的父亲,什么美人才能美得让人一见倾心? 那时候惯来爱笑的父亲没有笑,他长吁短叹,说一见倾心不可怕,怕的是那看一眼就套你半生,让你抓心挠肺却求而不得的人。 他心想,可笑,这世上哪里有我得不到的女人?只要不跟皇帝看上同一个女人,他怎样都能挣一挣。 可是现在,贺飞章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灼了起来,他想,那时说大话的自己是有多蠢?总是用自己肤浅的见解去剖析父亲的话。是啊,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一种美人,她不笑不嗔,就那样坐在那里,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孤冷高绝一如天上人。可是你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去,只想将自己的颜面和自尊都捧到她脚下,问她踩得开不开心?她开心,就对他笑一笑,就笑一下,他连死都愿意。 嘲笑楚奕之?不,他只想问公主府里还缺不缺男宠?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有权有势还不要名分的那种。 却扇之后,公主便被请入洞房了,驸马还得在外头敬酒。 只是这一回,嘲笑驸马的人少了,恨不得把他灌出胃疾的人却多了很多很多。 新房内,望凝青屏退了侍女,面无表情地望着吱哇乱叫的小白猫,脑海中还在梳理着方才知晓的讯息。 “尊上,您刚刚是不是没稳住呀?要是被人看出来了怎么办?”灵猫焦急得抓耳挠腮。 “唤我名字或者唤我公主。”望凝青也没提自己会走神完全是因为灵猫不合时宜地在她识海里说话的缘故,扮演容华公主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工作,一个不小心便会流露出属于“望凝青”才有的神态,“方才之事,你再同我细说。” 灵猫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作为有些不妥,自觉得彼此的情分已经足够亲密了,便也乖巧道:“公主。” 灵猫很快便将自己刚刚收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简单来说,它在塑造“王凝”这个身份时出了一点差错,导致了一系列连锁反应。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灵猫自己就可以随手解决的。但是它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实在没什么经验,剪不断理还乱,事情越处理越是糟糕,眼看着命轨即将失控,它这才哭着回来找望凝青汇报情况,因为已经影响到气运之子的命轨了。 其实真要较真起来,还是楚家这件事引起的。 命书虽然没有写得特别详细,但在原定的命轨里,楚家虽然并未被满门抄斩却也折了许多子弟,数名性情贞烈女眷因为禁卫军手脚不干净而不堪受辱,自尽而亡。楚家的劫难为景国的覆灭埋下了祸根,虽然新帝最后迫于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以及朝堂威势而不得不收手,可心里却记恨着楚家,楚家大郎依旧成了驸马,可楚家二郎以及楚家幺儿却被发配到边远之地,遇见了身负下一代王朝气运的潜龙袁苍。 镇北将军之子袁苍,下一代苍国的开国皇帝,也是这个小千世界里近百年来唯一的气运之子。袁苍身负太平盛世之命脉,气运之盛堪称一界支柱。在原定的命轨里,身为镇北将军老来子的袁苍虽然自幼习武,却偏爱舞文弄墨,喜交寒门子弟。他有一位名叫“林陌深”的莫逆之交,可那名叫林陌深的寒门弟子却在科举前夕触怒了权贵,被挑断了手筋丢进了汉河,生死不明。 袁苍得知好友出事,心中大恸,急忙赶往京城,却没想到恰好避开了北城的一大劫难。那景国安都王王项乃是常明帝的兄弟,是王皎然和王凝的王叔,眼看着新帝登基仓促,民心不稳,便萌生了不该有的野心。王项想要杀死王皎然,再扶持年纪尚幼的十七皇子登基,自己做摄政王,可他忌惮手掌军权的镇北将军,怕被清君侧,便想出了一招毒计,和凉夷国里应外合,趁着镇北大军发军而屠了袁家。 王项将袁家之死伪装成凉夷刺客所为,镇北将军和他两个已经及冠的儿子领兵在外,听闻此事心下大乱。镇北将军年事已高,加上有人偷偷在他的饭食里下了致人心衰的药物,激怒之下一命呜呼,安都王派去的将领趁机夺权,暗杀了两名袁家郎君,最后导致城破。 这是袁苍命轨中的转折点,他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心中恨意滔天,从此弃文从武,决意为一身忠胆却不得好死的家人报仇。 袁苍在返程的路上遇见了押送楚家二位郎君的队伍,他扮作流寇劫持了队伍,结识了楚家二郎,又得到了楚家的倾力相助。有楚家的钱财支持,他筹备了足以抗敌的军饷,千里驰远边城,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下了已经死伤惨重的镇北军。此举为他赢得了军心,因为那一年新帝登基大赫天下,又斥巨资重修了皇宫,骁勇善战的镇北军没死在敌人的手里却险些饿死沙场,是袁苍救了他们一命。 后来,安都王谋反,在第三年毒杀了昌顺帝王皎然,扶持十七皇子为傀儡,自立摄政王;而袁苍忍辱负重,率领镇北军夺回了边境城池,最终成功挽救了破碎的山河,斩杀了仇人安都王,覆灭景国,开创了苍国盛世。 而容华公主王凝,只是这其中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配角——可偏偏,又是一个要命的配角。 “……我的错,我当时候看林陌深是短寿的命格,心想与其丧命还不如给您做男宠,好歹能活命。”灵猫泪眼汪汪,“可是我没想到林陌深是袁苍的替劫人,现在那袁苍被镇北将军拎上战场了……我怎么使绊子都不能让镇北将军改变主意,这可怎么办啊?” “……”望凝青沉默了一瞬,轻轻抬眸,眸光冰冷,“我现在回府杀了林陌深,来得及吗?” 灵猫:“……五天前或许还来得及,但是现在……”镇北将军大概宁愿把气运之子的腿打断都不肯让他下沙场吧。 临阵脱逃是不可能的,但眼下冬季即将来临,没有军饷又腹背受敌,怎么想都是一个死局啊! 灵猫急得快要哭了,要是他们真的一个不小心弄死了气运之子,这因果反噬可远比一个楚家要来得可怕,望凝青魂飞魄散都不离奇,毕竟修真者死后是不能入地府的。想到自己一个疏忽大意就要害死晗光仙君了,灵猫顿时呜咽出声,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别哭。”望凝青没慌,她有些生涩地伸出拇指拭去小白猫的泪水,语气淡漠地道,“我会解决的。” “吱嘎——”门,突然开了。 灵猫的哭声一噎,它仰着小脑袋看着望凝青那张看破红尘的寡情脸,忍不住嗫嚅地道:“……那个,您要不,先把洞房的问题解决一下?” 【第7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并没有打算跟驸马圆房。 巧的是,驸马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摔在榻上醉得人事不省的驸马,望凝青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浴池,洗漱完毕后便来到书桌前,摊开宣纸开始研墨。灵猫看了看望凝青,又看了看楚奕之,忍不住用后腿蹬了蹬耳朵,困惑地道:“公主,驸马不用管了吗?” “不必。”望凝青披散着发,黑得发青的长发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将她身上雪白的里衣打得略微透明,“一个喝得烂醉还能那么精准扑倒在窄榻上的人,你理会他做什么?”这驸马显然是不想跟容华公主圆房的,所以故意将自己喝得烂醉,可这么一个人,意识模糊之际却还记得要躺在只够容纳一人的矮榻上,不能跟公主同床,还记得要将脸藏起,想来她给他留下的阴霾足够刻骨铭心。 但望凝青眼下没心情儿女情长,她要想办法在事情彻底脱轨之前力挽狂澜。 长公主的身份看似尊贵,但却是个虚有其表的空中楼台,那一身浮华富贵都来自帝皇的宠爱。望凝青手里没有可用的人,更没有可以调动的资源和人脉,但是她并不心慌,她没有,楚家有,既然楚家命中注定有这份从龙之功,那她就送他们一程。 望凝青翻出楚老爷子给她的那份名单,这是楚家的人脉,但楚老爷子死得突然,没有他老人家的示意,这些人定然不能为她所用。 不过这没关系。望凝青偏头看向床榻上熟睡的驸马,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打量着驸马腰间的玉佩。 那是一块玉质极为上乘的昆仑玉,白得莹润无瑕,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难得的是这一块玉的中央参杂着红艳如血的鸡血红。在玉雕师巧夺天工的构思下,那血玉被雕成了盛开的梅花,配上作为底色的白玉,恰好是雪地红梅,凄艳而又淡雅。 这块玉佩是无价之宝,毕竟昆仑玉和鸡血红都不算难得,可要生得那么恰到好处,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望凝青仔细地观察着,玉佩表面的光泽非常柔润,应该是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系着玉佩的穗子有些陈旧,想来已经有些年岁了;大婚之日还随身佩戴,必然是主人的贴身爱物;楚奕之素有“红梅君子”之美称,这应该可以作为身份的证明。 妥了。 洞房花烛夜,望凝青对着驸马雕了一晚上的玉,她手持小刀勾勾刻刻,灵猫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那一刀刀落下甚至隐约能听见破空之声。它心想,那哪里是雕玉啊,分明是在练刀,可是它又刚做错了事,实在不敢对望凝青的行为置喙什么。 天明时分,望凝青落下最后一刀,一块跟那红梅玉佩一模一样的玉佩就完成了,唯独缺那鸡血红。望凝青打量着玉佩,手中小刀翻转便在指腹上割了一刀,细嫩的指尖立时沁出了血珠。她一弹指,血珠落在了红梅之上,复又掐诀,那血珠便一点点地沁进了玉里。 看着那一模一样的玉佩,灵猫叹为观止。将指尖血封进玉石里不过是一个入门的小法术,谁能料到居然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呢? 但是,灵猫对于望凝青的举止依旧一头雾水:“凝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望凝青并不解释,她走出房门,随手招来守夜的侍女,吩咐道:“备轿,回府。” “驸马醒了,便让他去上朝,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让驸马告诉皇兄,天地君亲师,还是皇兄的事情更加要紧,不好因此耽搁了朝政。” 侍女低头聆听着吩咐,闻言却是微微一愣,哪有大婚的第二天便赶着夫郎去上朝的?要知道朝臣大婚都至少有三日休沐。 望凝青只做不知,语气平静:“驸马腰间的红梅佩玉颇有巧思,衬得驸马更显龙章凤姿,便让驸马佩玉三日,莫换了。” 侍女顿时更加糊涂了,可是她不敢反驳喜怒无常的主子,只能低声应是。 望凝青回了公主府,一边整理楚家名单上的人脉关系,一边关注着驸马的情况。楚奕之果然佩玉上朝了,王皎然对此还很是讶异了一番,以为他冷落了望凝青,直到楚奕之将她说的那一番话转述了一遍,王皎然才笑逐颜开,连带着对楚奕之都看顺眼了不少。 成为驸马后,楚奕之的职位被王皎然提了提,如今是正四品户部侍郎。户部尚书是楚奕之的父亲,正三品,如果没有意外,等楚奕之的父亲退后,户部尚书之位迟早是楚奕之的。这么一个风头正盛的美郎君,大婚第二天就上了朝,自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三天后,望凝青估量着火候差不多了,夜里便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把自己伪装成士族豢养的死士,翻了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的院墙。 望凝青修炼小有所成,虽然此间天地紫炁虚薄,但也足够用了。 这名官员虽然是五品小官,却主管着兵部的俸粮科,负责军粮的采买,是名单上排名颇为靠前的人物。 当然,望凝青不会全盘相信楚老爷子给出的名单,她接触这些人都是经过调查、确定可信、并非双面间谍的。 望凝青将红梅玉佩搁在了主事的窗台上,书桌就靠着窗台,自己则躲在院子的树上,看着那名主事回了屋,掌了灯。 没过一会儿,一个清瘦的身影便窸窸窣窣地来到了院子里,双手拢在袖子里,姿态恭敬地垂头。 望凝青从树上跳下,来到他的面前。 主事双手捧着玉佩递给望凝青,低声道:“不知那位大人有何吩咐?” “朝廷采购米粮的渠道,以及运送军粮的行进路线。过些时日会拨一笔银钱给你,采购的军粮即刻运往边城。” 主事闻言,微微颔首,转身径直回了屋内,在书架上一顿查找,没过多久便捧着两个密封的竹筒回来,递给了望凝青。 灵猫:“……” 灵猫有些糊涂了,军粮的运送和行进路线可是绝对的机密,这也是为了防止贼人劫道,可主事居然轻而易举地将情报交出,这要是万一出事了,朝廷连查找证据都不需要,直接就能摘了他的脑袋的。 望凝青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又拿起红梅玉佩,冷声道:“主子什么都不知晓,明白了吗?” 主事作揖,深深一拜:“是,今夜月明风清,万籁俱寂。”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望凝青便翻过了院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后望凝青如法炮制,都顺顺利利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她面对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态度,或是强势,或是谦卑,很是怪异。 “这其中有什么门道吗?”灵猫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亲身相迎,态度谦卑的,是主从关系;命人前来接引,好似召见的,是合作关系;面上带笑,态度圆滑的,多半生了异心。” 望凝青很耐心地解释着:“能上朝的唯有四品以上的官员,五品以及五品以下是没有资格觑见圣颜的。但是这些人的名字既然出现在了名单上,那八成是他们内部有一条传递情报消息的渠道。楚老爷子死了,由他老人家经营下来的人脉势力必定产生动荡。但是这种藏在暗处的势力,正主是绝对不可能露面的,所以他们一般会将主子的贴身爱物作为身份的证明。” 灵猫听罢,恍然大悟:“所以您才让楚奕之佩玉上朝,他大婚的第二天就上朝,所有人都会关注他,不明真相的人只觉得奇怪,但楚家暗处的势力却会将反常视作一种暗示,因为没人会想到楚老爷子居然将暗处的势力交给了荒唐出名的容华公主。” 望凝青点点头,又道:“这一条人脉的暗线不可能所有人都见过楚家的郎君,因此负责交接的人会拓印或者绘制楚家郎君的贴身饰物,作为楚家的象征传递下去。那些亲身相迎的,是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而来的,多半是楚老爷子的心腹,因为他们知道的事情更为隐秘,哪怕下人都不能知晓。那些命人前来接引的,不是被拿捏了把柄,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所以才敢让第三人知晓,并不畏惧。” 灵猫觉得恍然,又觉得有些糊涂:“那为什么那些面上带笑,态度圆滑讨好的,就是生有异心呢?” 望凝青冷淡地挑眉:“夜半三更,悄然而来,一看就知道是见不得人的事,端着官场里八面玲珑那副作态,是在敷衍谁?” 灵猫:“……我懂了。”所以说面对上司别嬉皮笑脸,不然你是讨打呢。 灵猫真的懂了,晗光仙君这是连楚老爷子都不信,所以才拿楚家大郎当挡箭牌呢。她在试探这些人脉那些可以为她所用,哪些不能,她索要情报其实就是个照妖镜,什么牛鬼蛇神都能照出真颜来。不然她长公主的身份想要知道什么,王皎然还会瞒着她不成? “采购军粮的银钱从何而来?”灵猫发愁道。 “长公主大婚,陛下拨了一大笔银子用以重修公主府,再不济,还有红妆十里。”望凝青压低声音报了个数字,看着灵猫诧异的眼神,又道,“这笔钱让镇北军熬过这个冬天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袁苍除了镇北军以外还会援助受难的百姓,所以这笔钱还是不够用的。” 灵猫纳闷:“那该如何是好?” 望凝青寻了处隐蔽之地换上了公主府的侍女服,拿面纱遮了脸,持着自己的腰牌往回走:“所以要收贿赂。” 要让京城的官员们知道,长公主的话语能一定程度上地影响王皎然那个昏君,那为了求她办事,自然有千万雪花银拱手相送。 这样,容华公主既得了贪污受贿的恶名,袁苍又能依靠着这笔钱财打下景国的江山。 灵猫被望凝青揣回了公主府,迷迷瞪瞪的,仿佛天真好奇的孩子:“那您以驸马的名义行事,万一他真的被人背叛陷害该怎么办?” “我一个刁蛮任性、嚣张跋扈的公主,还护不住我的驸马了?” 灵猫心想,也是,他们是奔着恶名来的,当然是怎么作死怎么来:“楚家支援镇北军,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不关您的事,若是失败了,您能以长公主的身份护住驸马的性命,如果成功了,命轨就重新被导回正途,但一切都与您无关。既不会影响您红尘炼心,又不会让您欠下莫名的因果,世人该恨您的还是恨您,该憎的还是继续憎,您还是会被车裂,袁苍也不会知道雪中送炭的并非驸马,而是满身污名的您。” “可万一您的身份暴露了,该如何是好呢?” 望凝青抬眸,冷声道:“没人会猜到楚老爷子将名单交付给我,就算楚家人动了这条暗线,他们也只会以为是驸马或者楚老爷子的后手。” 说完,望凝青便熄灯休憩了,她今夜召了袖香给自己打掩护,直接把人给放倒了,想来连袖香自己都要习以为常了。 被放在篮子里的灵猫看着袖香昏睡的俊脸,又回想起楚奕之的红梅之姿,忍不住蹬了蹬耳朵,砸了咂嘴。 是它的错觉吗?总觉得尊上的所作所为……怎么就那么不厚道呢? 【第8章】皇朝长公主 如果说,王凝的父亲常明帝是个庸君,那昌顺帝王皎然就是昏君和暴君的结合体。 一个天真任性只凭自己喜乐行事的孩童掌握着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会发生什么完全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今年的冬季果然下了一场暴雪,北地的民众因雪灾而死伤惨重,不得不向都城迁移。凉夷的铁骑再次踏上景国的土地,镇北军严守边关不敢后退半步,可送到边城的军饷却在层层盘剥之下所剩无几。将士们拿枪挑着军饷,那米袋轻轻一翻就能看见下方的米糠和草垛,御寒的冬衣里面全是破布棉絮。凉夷已经开始攻城,可将士们却满心茫然,握枪的手已经被冻得僵木发硬。 塞北的风那般冷冽,却凉不过他们被朝廷冰寒的心。 而在这个时候,昌顺帝新得了一位美人,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王皎然当即下令封其为妃,赐号为月。他夸赞月妃貌若娟娥,故决意为她建造一座九层高塔的“揽月宫”,下令让户部拨款。户部尚书乃驸马生父,是一名纯臣,性情古板且不知变通,楚老爷子当年扶持他成为户部尚书也是看中他的忠厚老实,不会贪污受贿。可如今,户部尚书虽然对此道命令感到为难,却还是不敢违背皇令。 驸马倒是数次上折子劝谏皇帝,可那折子却被堆积在御书房里,沾染了不少尘灰。 眼看着昏君要将镇北大军往死路里逼,中书杨知廉终于忍无可忍,手捧乌纱帽长跪宫门外,以死上谏。他痛斥景国皇室不顾百姓兴亡,一昧贪图享乐,前有常明帝大兴土木修建避暑山庄,后有容华公主豢养男宠四十余人,每月领俸十万雪花银的妆粉钱,奉劝皇上居安思危,及时醒悟,否则等到凉夷君临城下,悔之晚矣。 对此,越发专制独裁的王皎然自是勃然大怒。 望凝青虽然也被骂了,可她却并不生气,容华公主的妆粉钱是自常明帝时期便存在的,没有那一大笔银子,如何养得出容华公主这种连一根头发丝都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女子?高贵高贵,不仅地位要高,自然还要够“贵”。她在御书房里听着屋外杨知廉的训斥,只觉得杨中书不愧是曾经的状元郎,文采果真极好,那檄文乍听之下是在斥责公主,实际字字句句都在指桑骂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望凝青估摸着杨中书小命难保,正等着看昏君的堕落史,可灵猫却欲言又止地道: “……公主,杨知廉会当出头鸟是因为你最近私收贿赂,败坏了朝廷风气,揽月宫只是导火线而已,他要是死了,跟你有因果哦……” 又跟我有因果?望凝青冷了脸,只觉得漏洞越填越大,这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终归不是个事。 望凝青看着王皎然一句“拖出去砍了”就到嘴边了,当机立断掀翻了手边摆放水果的桌案,先他一步暴怒了起来。 “不要脸的老匹夫也配对本宫指手画脚?!本宫自家的钱,本宫和皇兄爱怎么花怎么花,轮得到一届外人说话!”望凝青说出了王皎然心中的所思所想,听得皇上心头一畅,她复又骂道,“鬣狗贼鼠!本宫要把他扒皮抽筋,城墙暴晒,往他脊梁骨里钉八十一枚钉子!” 王皎然:“……”倒也不必如此。 王皎然心中的怒气散去,竟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皇妹怒气冲冲地往外跑,连忙让侍卫去拦。可长公主一推开门,跟台阶下长跪不起的杨中书一对眼,又好似被刺了一下般小跑回来,霞飞双颊,美目含情,竟是一副小女儿才有的娇态。 灵猫和王皎然只听她羞赧万分地低喃道:“方才没细看,未曾料到杨中书竟也生得相当俊朗。” 众人:“……” 杨中书今年已过不惑之年,家中小孙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可他本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好许。加上景国官员的甄选本就要求五官端正,仪表端方,皇帝上朝放眼望去都觉得赏心悦目,当年也曾踏马看遍长安花的杨中书自然也当得起“俊朗”二字。 灵猫浑身颤抖,爪子捂着猫脸不忍直视,只觉得尊上为了渡劫当真付出了许多。 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容华公主将毒爪伸向了朝臣:“皇兄,反正您也厌弃了他,不若赏给皇妹吧?” 容华公主娇柔一笑:“这朝廷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委实不少,不少人都曾斥过皇妹荒淫无状,既然他们这般看不起皇妹,皇兄不如将他们送到长公主府里,让他们来伺候我。要对自己看不上眼的荡妇低头,做那般低贱的男宠,想必对这群伪君子来说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还能免得世人不知内情,一昧指责兄长不仁,不是吗?” 王皎然闻言,若有所思,望凝青又悄悄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道:“等我玩够了,便找个由头将人弄死或者打发得远远的,如何?” 王皎然心性残暴,可却爱着一张君子的皮囊,他当然不愿承认自己道貌岸然,便假仁假义地推拒了一番,最后好似捱不过皇妹的撒娇纠缠一般应允了下来。他心想,无怪乎父皇如此宠爱容华,实在是容华不仅娇俏可人,还相当善解人意啊。 王皎然十分感动,命人将杨中书给捆了,送到长公主的轿上。 望凝青一上轿,就看到了被捆手捆脚还堵了嘴的杨中书,他呲目欲裂,恨不得把她当场看杀。望凝青一上轿就冷了脸,不需要在王皎然面前演戏,她自然不愿白费表情。杨知廉看着长公主,心里浑浑噩噩地只想着如何以死明志,可那出了名荒唐的公主上了轿却没看他一眼,一张娇艳如花的面容如覆霜雪。她端坐在轿中捻弄着雪禅菩提,竟如佛前白莲般殊胜,衬得身上的华服珠翠都黯然失色了起来。 马车吱呀,一路无话,渐渐的,杨知廉也冷静了下来。 他莫名觉得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长公主,那平日里刁蛮任性、贪奢娇淫的女人反倒像是伪装。 马车行至半路,一直阖眼的长公主突然出声道:“杨中书,您可知您今日所为,掉的不仅是您自己的脑袋,还可能祸及妻儿?” 原本神情已经平静下来的杨知廉双目一瞠,他是死谏又不是犯罪,圣上杀言官就足够令天下人诟病了,怎么还能动自己的妻儿? 但是举朝皆知,要论这世上谁人更擅长揣测圣心,那必然非容华公主莫属。她既然这般说了,必定是因为皇上动了杀念。 只消这般深思一番,难免觉得撕心裂肺。杨中书甚感心悲,为这帝皇,为这朝廷,为这天下,为这百姓。 “楚家之事,还不够让你们吃教训的吗?”长公主冷冷寂寂地扫来一眼,满目冰雪,照得人心悄怆幽邃。 杨知廉被扯掉了堵在嘴里的麻布,他眼角发红,嗓音沙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下官能忍,边城十万将士却没法等,御书房外长跪,下官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就算……就算会祸及妻儿,下官相信他们也有此等殉国的气节!” 杨知廉语气悲愤,望凝青却是抬眸扫了他一眼,心想,都不曾问过家中妻儿的意见便决意让他们牺牲,此人倒是心狠,可以一用。 杨知廉说完,却发现长公主看了他一眼便又阖上了眼睛,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个猜测,可却完全不敢信。 浑浑噩噩中,饿了一天一夜的杨知廉听见有人询问长公主:“……殿下,杨中书大人应当如何安置?” “送去怀释大师那边的柴房,一天送一顿饭,关到服软为止。” 杨知廉抖了个激灵,柴房好啊柴房!被关柴房所有人就都知道他宁死不屈,没有成为公主的入幕之宾,这可真是太好了! 杨中书就这么被饿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居住于长公主府家寺中的怀释大师亲自出面求了情。于是第四天,杨中书便住进了寺庙,吃着斋饭,有了一床温暖的被褥。夜半三更正满心感慨地跟怀释大师说佛,却迎来了带着男宠小侍的长公主。 杨知廉如临大敌,可是除他之外,怀释大师很冷静,公主殿下很冷静,就连公主殿下带来的面首都很冷静,显得他格外鹤立鸡群。 “杨中书,如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前往边境为本宫效命,要么舍弃名节留在府里成为客卿,为后人铺路。” 杨知廉微微一怔,心中隐晦的猜想如今被证实,心底竟有些不知所措。 望凝青没有过多解释,她需要一些人替他前往边境时刻注意袁家的情况,危难时给予必要的支持,但同时朝堂上送来的官员也会越来越多,想要完全掩人耳目是不可能的事情。望凝青也需要心腹来帮自己稳定局势,避开皇帝的追责,也省得那些官员闹事。 杨知廉有些隐晦地瞥了袖香一眼,咬牙道:“下官不明白公主之意。” “怀释大师和袖香都是我的人。”望凝青挑眉,她并不喜欢拖泥带水,“他们可比你识时务,你若两个都不选,那本宫只能对不住了。” 杨知廉若不识趣,望凝青也不准备留他,毕竟他的命都是她挣下来的,她完全可以像“杀”死楚老爷子一样“杀”死他。 望凝青暗中的行事非常隐晦,但偏偏有许多事情不能亲力而为,怀释的投诚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这个外表光风霁月内心城府深沉的和尚在想些什么,之前突然过来给她说佛。望凝青当时正忙着筹备军饷,不想应付和尚,便一针见血地刺了他几句。谁知道怀朔没过多久便坦白了自己严家嫡长子的身份,还说要助她,望凝青估摸着这个和尚心不静,自私自利更好,便却之不恭地收下了。 至于袖香?那更简单了。她只是在一次寻常的召幸中唤人过去,可是没等她出手掐人,袖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袖香说他自幼在宫内长大,体内被植入了价值千金的蛊虫,他愿意献上自己体内蛊虫的命蛊,从此彻彻底底成为长公主的人,只求她别再把他打晕。 袖香说这话时很有几分哀怨,欲语还休的模样仿佛在责怪长公主心如铁石毫不怜香惜玉,但是望凝青只当自己瞎了。 望凝青说得明白,杨知廉也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只怕走不出这扇门了,他能当朝死谏,却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公主府里。 想到这,杨知廉咬着牙,深深一躬道:“在下愿留在京城,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望凝青微微颔首,心里很满意,这边厢有声名狼藉、将来必定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长公主;有对气运之子袁苍未来的左膀右臂、严家家主虎视眈眈的弃子;有得到公主独宠、给驸马没脸的菟丝子面首;再加上杨中书这个心怀苍生不顾小家、时刻可能反水捅她一刀的大义之士。想必乘风破浪的小船随时能翻,而这三人都各自心怀鬼胎,必然不会揭她老底。 没过多久,袁家满门被屠的消息传来,朝廷哗然。凉夷开始攻城,镇北大将军心衰而死,袁家两名儿郎死守城门,却因兵疲意阻而导致边城失守。千钧一发之际,是安都王带领军队力挽狂澜,抵御凉夷的铁骑,同时袁家三子袁苍被驱逐,领着残兵游散于草原之上。 此战结束后,安都王上书以战败为由给袁家定罪,直说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撺掇昌顺帝剥夺袁家的爵位与功勋,昌顺帝盖了章。 杀人诛心,安都王顺利离间了世代忠良的袁家与皇室,还为自己搏得了美名。 望凝青意识到时机已至,距离安都王谋反恐怕不远了,只是不知道那批军饷有没有成功送到镇北军的手里。 只要熬过了冬天,便有来年可期。 这段时间,朝廷上因为袁家之事闹得不可开交,昌顺帝的残暴却越发变本加厉,那些本该被处死的官员都挑挑拣拣地送到了望凝青的手里。望凝青不想收这些人,便打发了杨知廉去安抚他们,等风波过去了,再一一将人安置。 望凝青当初提出“收朝臣为男宠”的建议其实也是为了一劳永逸,免得王皎然杀了不该杀的人,她还得劳心劳力地收拾烂摊子。 虽然剑走偏锋,但好在男宠这个说法羞辱度极高,因此皇上从未怀疑,每次都将那些惹恼自己的臣子赐给公主,随她处置,民间甚至有了“帝羞恼,赐公主”的儿歌笑言,令容华公主的名号越发不堪了起来。 但实际上,那些忠正敢言的大臣都被培养成了班底,没有宗族、白身起家的通通以“宁死不从”、“虐待致死”等名义暗中送出了华京,连带着妻儿一起,遣往四海平定山河,救助百姓;而那些宗族势力雄厚、牵连甚广、或是没有效忠打算的,便在柴房里关十天半个月,等皇帝把人给忘了,再以“腻了”的名头让人“失踪”,遣返回宗族,往后如何,便不关望凝青的事了。 而这些事,都是由杨知廉或怀释出面解决的,望凝青只需要扮演一个朝三暮四、花心滥情的荒唐公主。 当然,也有那些实在救不下来的,但望凝青对此并不强求,只要与自己没有因果,人之生死也不过轮回往生罢了。 只是望凝青也不知道杨知廉对这群人说了些什么,看着这些人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心不甘情不愿。对此她也只能感慨,杨知廉煽动人心的手段倒是不俗,处理盘综错杂的人事关系也很有一套,可惜对她而言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望凝青看着勉勉强强弥补上的漏洞,还不待松一口气,安都王居然循着曾经贿赂过她的那些官员的门道找上门来,要与她合作。 大抵是私收贿赂的行为让人觉得她满怀野心,王项许她垂帘听政、皇朝女子第一人的地位,还许她堪比王侯的封地,只要她在王皎然的吃食里下毒。 圣上的吃食都是需要试毒太监经口的,但如果是容华公主亲手奉上的,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她在吃食里下毒。 望凝青冷着脸答应了,转头便将王项出卖给了王皎然。 王皎然闻言自然大怒,他不通朝政,下手自然毫无顾忌,一通乱拳下去,居然真的险些将安都王打死。 毒虫互相撕咬,狗咬狗一嘴毛,不到第三年,被削得像个孙子的安都王在内务府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刺杀昌顺帝后,反了。 【第9章】皇朝长公主 对于原定的命轨,望凝青始终感到不解的一点就是——为何安都王要扶持十七皇子,而不选择自己登基呢? 但是在见了王项之后,望凝青懂了。 安都王有勇有谋,野心勃勃,狡猾奸诈,颇有乱世枭雄的风采——但是再如何卓尔不群,也抵不住他长得丑。 安都王长得丑,丑到皇太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说此子与皇位无缘,要说皇室广纳天下美人,后代的容貌就算隔代遗传也不应该差到哪去,但偏生安都王倒霉,净挑着爹娘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长,在景国朝堂高官士族们的眼中,他这般貌丑,也与残疾无异。 仓促谋反的王项来不及“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根基不稳,他所拥有的权势不过跟容华公主对半分。因此,王项虽然怀疑容华公主两面三刀,答应和他合作又转头把他出卖给了王皎然,却也只能忍下这口气,笑盈盈地继续跟她合作。要知道,景国女子可是有摄政权的,王皎然殡天之后,能够号令皇宫御林军以及华京禁卫军的四方玉玺就落到了容华公主的手里,让安都王不敢轻举妄动。 望凝青成功地从深受帝宠的长公主转变为手握实权的妖姬,地位更加稳固的同时也更招人恨了。 在安都王和容华公主的双重退让之下,年仅七岁、母妃早已去世没有外戚干扰的十七皇子顺利登基,封号康佳帝。 灵猫这才松了一口气,至此,容华公主的一生算是走到了摇摇欲坠的巅峰时期,只等一朝功败垂成,从九天陨落至谷底。 “只要保住景国大半的根基好让苍国于断壁颓垣中林立,其他的就随您喜欢,想如何挥霍都可以。”灵猫爪子一挥,很是大气。 望凝青走在青青草坪上,提着裙,戴着帷帽,只觉得凡尘无趣得很,不知那生老病死如何让人肝肠寸断地疼? 陌上花开蝴蝶飞,华京城外植了一大片杏树,四月风起,满目霜白,那含烟带雨飞雪蔽日的绝美景象,只让人感叹不负轮回一场。 望凝青也觉得很美,毕竟杏花谢了还能长果,饥荒年间结的果子虽然又小又涩,但好歹能救人一命。 景国人爱好风雅,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乍现的春光,长衣广袖的郎君们成群结队,带着家中尚未出阁的姊妹,一同前来赏花。玩不了曲水流觞,便相约着玩起了飞花令,接不上来的表演一场才艺,或是自罚一杯果酒,嗔怪莞尔之间,便在打打闹闹之中将时间打发过去了。 虽然是在户外玩耍,但依旧有侍女侍从支起了可供遮阳休息的帐幔,避免阳光太过毒辣,晒累了这群娇贵的士族柱梁。 望凝青远远的看着这些年轻的男女,近些时日她一直深陷朝堂的泥淖中,满心都是尔虞我诈,倒是很久不曾体会过这般简单的宁和。 她心中有些触动,却也明白自己大抵会扫了这些年轻人的兴致,便撇下銮仪和侍女,走向正在独饮的驸马身后。 有关风花雪月的聚会,萧瑾永远都是年轻郎君们的中心。 望凝青站在楚奕之的身后,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中宛如明珠美玉般的俏郎君。 正所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萧瑾这个华京第一公子,以才学和洒脱不羁闻名。他随性而就的诗句能够卖出千金,他挥毫弄墨的画作备受达官贵人的追捧。身为被萧家倾尽一族之力供养出来的世家公子,萧瑾有着丝竹锦缎包裹出来的矜贵气质,此时身穿重紫华服的他,一笑便胜过人间几度春景。 席间的少女望着他的眼神尽是痴迷与钦慕,可萧瑾望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温和有礼,一视同仁的。 望凝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继续,她低头看着喝得微醺的驸马,他那轮廓深邃的眉眼泛着霞红色的酒晕,神情恍惚,仿佛与尘世格格不入。 “驸马。”清冽如冰玉相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楚奕之持着酒爵的手微微一颤,脖颈也瞬间僵硬。 不等楚奕之起身行礼,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颈侧,微微一摁,楚奕之只觉得脊骨一麻,一时间动弹不得了。 “莫要惊慌,本宫只是来看看。”楚奕之听见低柔婉转的女子声音在耳边轻喃,他那个两年间聚少离多、相见亦无多少欢喜的妻子这般说道,“驸马若是出声,惊扰了他人,乱了赏花的兴致,岂非辜负了大好的春光?” 楚奕之说不出话,却听公主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道:“听说二郎去了边关,小弟又准备从商,想来心中应该各有打算?” 楚奕之心头一凉,四月的骄阳那般灿烂,洒在身上那般的暖,可他却如坠冰窖,冷得指尖都在发颤。 长公主冰凉的手指正摁在他颈侧的脉搏之上,窥伺着他失序的心脉,楚奕之极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忍了又忍,只能抬手抓住她的手指,用力攥在掌中,低声道:“公主,莫要戏弄在下。” 楚奕之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望凝青也不准备深究,她来这里,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为了给楚奕之提个醒。楚家君子太过端方,楚家幺儿倒是天资聪颖,可惜年岁小,行事还不够油滑。因为这宗亲事的缘故,望凝青和楚奕之有着天然的立场,但因为容华公主纳男宠给驸马没脸,楚家在安都王的眼中也有拉拢的价值。楚家暗地里投了袁苍,明面上却还在跟安都王打太极,但望凝青知道,那个老油条耐性没那么好。 楚家掌管户部,是因为他们极其擅长理财,这么一大块肥肉当然人人都想咬一口,包括王项。 原定命轨中,楚家也是明面上假意投靠了王项,实际私底下帮扶着袁苍。但可惜如今命轨已改,王项和容华公主二分朝廷,王项权势不足,自然更加多疑,这一次就是因为楚家那边走漏了风声,要不是望凝青出手快,袁苍恐怕就要暴露在王项的面前了。 经此一事后,望凝青觉得楚家还不如暂时投靠她,反正她和王项都是皇室中人,等苍国得势后都是要死的,投靠哪个都一样。 望凝青垂眸望着楚奕之,她知道楚奕之是君子,但也知道楚奕之恨她。她打听过,楚家老爷子对这个曾孙最为亲厚,从识字开始就带在身边自己教,当时楚老爷子藏起来的那份名单,十有八九也是想要给楚奕之的,可惜那时楚奕之被派往了外地,一时半刻赶不回来。楚老爷子死了,死相还那般凄惨,要说楚奕之心中没有恨,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么想着,望凝青就安心了,从府里的林陌深到驸马,她算是把气运之子得罪到死,一个车裂总归是逃不过了吧? 望凝青的手被抓着,正想再敲打几句,那边厢的萧瑾却恰好回头,见好友身边站了个戴帷帽的女人,登时一愣。 萧瑾心有千秋,很快便猜出了望凝青的身份,他偏头思忖了数息,却是随手折了一枝花,温和地打发了身边的追随者。 “长公主殿下,贵安。” 华京第一公子穿花拂柳而来,意态闲懒,从容恣意,是多少闺中少女午夜梦回时的憧憬。 萧瑾行了礼,不卑不亢,挺拔清癯,当真缺一分则少骨,多一分则倨傲,矜贵得恰到好处。 萧瑾过来解围,望凝青却是准备走了,这萧瑾是苍国未来的丞相,是她不能动的人,但是这个人却偏偏精明得很。 望凝青不想在无关要紧的人身上白费功夫,就像她在皇帝面前巧笑嫣然,面对下属时却连个表情都欠奉一样,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被人称作“喜怒无常”。萧瑾不在望凝青的计划范围之内,她不准备招惹他,以免横生是非。 萧瑾将那一枝杏花插进了桌上的花瓶:“萧某不愿错过这四月之景,故而设宴,长公主殿下若有雅兴,不妨共赏。” “免了,本宫只是见驸马在此,故而过来叨扰几句罢了,不必声张,莫让他人知晓。” 容华公主转头望向驸马,帷帽挡住了她的脸,语气听不出半分喜怒:“驸马可愿为本宫折一枝杏花?” 楚奕之沉默不语,他自然听出了公主话中的深意。 “殿下若是喜欢,不妨取这枝去。”萧瑾敛袖,极为温文地道。 “不,本宫就要驸马亲手去折。” 楚奕之心中叹气,终究不愿让好友为难,只得道:“为公主折花,在下自然愿意。” 这般说着,他便站起身,朝着容华公主伸出手:“殿下可愿随我一道前去?” 望凝青心知自己对不起驸马多矣,便也不在萧瑾面前拂他面子,颔首同意。 公主要去,身为东道主的萧瑾自然不能不跟随在后,三人便径直走向了杏花树林。 “那位娘子又是何人?怎生与大兄这般亲近?” 远远望见这一幕的萧媛心中诧异,她是萧瑾之妹,华京颇有才名的贵女,与兄长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厚,却是不曾见那清疏温文的长兄对哪位女子有所不同。见身边的婆子答不上话,她想着兄长格外宽待的女子定有不凡之处,便提着裙子朝着他们的方向追去。 “欸,娘子,你帷帽歪了!”婆子连忙跟了过去。 楚奕之折了一枝白杏,用手帕包了才敢递给容华公主,免得粗糙的树皮磨破那娇嫩的掌心。 拿到杏花的公主也很满意,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到了驸马的“投诚”,便准备抽身离去。 “大兄!” 萧媛将准备往回走的三人堵了个正着,正暗自思忖的容华公主没注意脚下,恰好跟下意识转身的萧瑾撞了一下。她今日穿的是高齿木屐,风雅清凉却不易走稳,身子登时就朝一旁摔去。那繁复华丽的大袖扬起,不慎挂在了一边的断枝上,她一摔倒,众人却只听得刺啦一声,那尖锐的断枝竟是挂断了公主的大袖,露出半截白玉般凝白的藕臂,臂上一点红殷。 萧媛惊呼:“非礼勿视!”说着便快步上前,挡在了望凝青的面前,萧瑾连忙转身,场面一时尴尬。 “无妨。”不等萧瑾请罪,望凝青已是自己站起了身,将兜帽扯下挡在手臂上,轻轻推开想要搀扶她的萧媛,“下次还当小心。” 她神色冷淡,容貌却偏生那般娇艳妩媚,冷则清,贵且雅,眉目泠泠,似那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蓦然抬首的楚奕之神色一顿,心中焦灼,复又一叹。 她若没有这般孤清的神态,他或许能更心狠三分。 不过是睡在百姓尸骨堆积而就的腐土中人,上苍何必赐她一身不染浊世之水的超然出尘? “是我唐突了。”萧媛看着容华公主,眼中难掩惊艳,赶忙摆手道,“您的衣裳脏了,随我去换洗一番可好?” “不必。”在景国,未出阁的女子或许比较注重规矩,已经嫁为人妇的却不必太过拘谨,“再会了。” 望凝青拿着那一枝白杏,径直朝外走去。萧媛还想追上前,却被萧瑾拉住了手臂。 “大兄你作甚?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娘子,这般衣衫不整,如何与家里人解释?”萧媛不理解为何向来体贴周道的兄长忽而这般木讷?名节对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由她出面解释,总比有心人胡言乱语来得好。 婆子害怕萧媛也摔,连忙扶稳了自家姑娘,此时望着萧瑾的神情也有三分不认同。 萧瑾很是无奈,公主不愿暴露身份,他自然不能让自家妹妹上前碍着公主的眼,只得道:“那位早已嫁为人妇了,媛娘莫要担忧。” 萧媛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身边的婆子却反而拧紧了眉头,似有困惑不解。 这婆子是萧老夫人的大丫鬟,到了年纪后也没放出府,而是拢了发做了嬷嬷。她是百年望族耗费大力气培养出来、能够帮扶主母的大丫鬟,不仅擅长医毒养护,美容养身,还会两手武功,深谙内宅阴私,是以备受主母信赖,在萧府很是有几分颜面。也是萧媛快到出阁的年纪了,为了教导她一些后宅谋生的手段,萧老夫人才会将她送到萧媛身边。 萧瑾很尊敬这位婆子,见她面色不好,回去后便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大郎,此事本不应该我一介婆子嚼舌多嘴,但见你和那位夫人还算亲近,你多少……上上心,和她的夫郎提一提。” 婆子苦口婆心地说着,不等哭笑不得的萧瑾解释,她突然吭哧吭哧地道: “……那夫人眉峰未散,宫砂未退,分明、分明还是个白壁之身啊!” 萧瑾手一抖,“咣”地一下砸碎了一盏自己最爱的茶杯。 【第10章】皇朝长公主 传说,景国容华长公主放浪形骸,淫荡荒奢,最爱祸害良家男子,每到深夜时分,长公主的房中必定传来淫声浪语,靡靡之音…… 传说,长公主夜间时常召男宠入世,一个太少,两个不多,三个也好,要不是夜晚时间不够,长公主夜御十男都不在话下…… 对此,传闻中“被长公主捧在手心的真爱”男宠袖香表示,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传闻就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一个破字都不能信。 “公、公主,呼呼,我、我真的……我真的不行了……” 袖香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衣衫半开,气喘吁吁,一双魅人的桃花眼如泣如诉,迷离如丝,只为求得那人一丝半点的怜惜之情。 “起来,继续。” 身穿白色长衣的女子提着毛笔,神情冷如坚冰,听见袖香的诉求,她也毫无动摇地吐出四个字,再次下笔—— 袖香急喘了两口气,仿佛快要崩断的琴弦一般,泪眼朦胧地撑起酸软的手臂,绝望而又无力地空挠,最后软软地跌落在地。 “……那个,殿下啊。” “何事?” 前兵部侍郎、如今的长公主府客卿崔九看着生不如死的袖香,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冷汗津津地道:“咱、咱们真的就这样办公啊?” “有何不妥?”望凝青翻阅着堆积的奏折,眉宇间染着通宵熬夜之后特有的恹恹之色,“不是你们说本宫的伪装太过拙劣,长期以往会遭人怀疑,叫我在夜半时分弄出一些声响来的吗?” “是这样没错……”崔九话语有些抖,说着说着都有些想哭,“但是微臣的本意是寻一位擅长口技的人,并不是让我等轮流做掌上压啊!” 崔九欲哭无泪,下意识地看向同僚寻求认同,但是在这三年间已经习惯公主各种作为的怀释和杨知廉头也不抬,一人伏案作书,一人拨弄算盘,看都不看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袖香一眼。用另一个世界的话语来说,容华公主就是一个工作狂,自己疯还不算,她还有千般手段能够把下属逼疯。如今的皇帝年岁太小,摄政王又一心给自己揽好处,可以说,这摇摇欲坠的江山还未坍塌,靠的都是长公主。 崔九也是曾经得罪了昌顺帝而被“送来”当男宠的朝廷官员之一,算是被迫上了容华公主的贼船。崔九因为跟妻儿感情极深而不愿离京,在昌顺帝死后没多久便成了公主府里的客卿,过上了每天回家都要跪搓衣板、指天发誓自己跟容华公主没一腿的悲惨生活。 崔九左右为难,但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如今朝堂局势尚未恶化正是因为长公主的牺牲,让摄政王误以为长公主是个手握权力却贪恋床笫之事的荒唐女子。摄政王觉得长公主毒,却也觉得她蠢,因为并不觉得她能毒死自己,这才让景国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在被杨知廉告知了“真相”之后,崔九一度感到了无法言表的震撼,心中油然而生的是对公主忍辱负重的敬意。他顶着家中发妻的压力为公主鞠躬尽瘁,但他经手的事情都很零碎,仿佛公主故意将其拆分、不愿让他们知晓真正的目的一样,这让崔九感到些许惶惑和郁闷。 “殿下,关于此事,您真的不和驸马解释一下吗?”崔九想起自己跟驸马的狭路相逢就忍不住心梗,语气委婉地劝解道。 “崔九。”望凝青抬了抬眼,语气平静,但一旁的怀释却听出了她话语中浅浅的责备,“你是最近太闲了没事做才操心起本宫的私事了?” 也是,公主向来讨厌别人在做正事时打岔的,崔九这人才学是有的,不然也不能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四品官员,但心性实在太过跳脱了,不是长公主合得来的那一类人。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不欣赏,合不来不代表不能用,这些区别,长公主这样理智的人自然是分得很清的。 这么想着,怀释也不打算去劝,只是起身烹煮了一杯茶,放在长公主的案几上。 曾经美名天下的“白衣佛子”清贵无双,疏离冷淡,谁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用那双抚琴折梅的手,为声名狼藉的容华公主煮水奉茶。 怀释自己也没想到,但他看着那人捧起茶杯,轻抿一口,那颦蹙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突然间便觉得这也没什么了。 不枉费他亲手劈了竹节,浸泡出了这一小坛竹沁泉。 “袖香,起来继续。”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生平第一次祈祷金主能够忘掉自己的袖香发出了一声大大的抽噎。 怀释持笔,温柔如水的眉宇淡了三分情绪,看上去更加肖似庙里无喜无悲的佛。 他想,长公主对这名男宠多好啊?教他识字,教他谋略,要求他锻炼自己的身体,虽说态度强势冷硬,但事事都在为他考虑。 他有一次经过公主的小院,无意间看见书房敞开的门窗,公主就站在男宠的身后,手把手地教他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永”字。她神情惯来冷静自持,可那男宠却是个不走心的玩意儿,不知上进也就罢了,还满脑子都是那等床笫之事。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刻薄的白衣僧人动作一顿,一双颜色浅如琉璃的眸子扫过袖香,眼里便带上了淡淡的了然。 贪嗔痴怨,慢疑邪见,那些红尘里的是是非非,不如佛祖所言的那般煎熬,却也不如话本描绘的那般令人痴恋。 ——只是像那刺在指尖上的针,细小,绵密,却疼。 “继续。”天都要亮了,需要过目的情报却还没处理完,望凝青不理其他朝政,但却要过手景国天灾造成的劫难,因为身是皇家人,又享了富贵,得了这天下的奉养,皇室与百姓有一段自成的因果,望凝青如今光是每天算因果都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心烦得很。 深夜,幽寂,灯火通明的室内安静了片刻,便再次响起了靡靡之音。 听着屋内的“淫声浪语”,灵猫一脸茫然地蹲在屋外守门,它的脑海中闪过一首打油诗,怎么听怎么伤人: 点了两名男宠入室,却在通宵批改公文。 室内传出淫声浪语,实际是在做俯卧撑。 禁欲寡情不爱睡人,沉迷公务寝食不分。 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说的就是公主其人。 …… 望凝青成为王凝之后的第四年,袁家遗孤袁苍于黄土城起义。 望凝青比谁都要早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她假借驸马之名给袁苍送钱送粮,袁苍此人命劫孤苦,为人却很是重情重义。他错将她当成在荒唐长公主和霸道摄政王之间挣扎求生、忍辱负重的朝臣,感念这世上还有人如他一般为百姓之辛而奔波操劳,故而借着送粮的渠道给她递了信。那信函字字感激,满纸血泪,袁苍甚至坦言若是先生有心那至高之位,他愿成为马前之卒,为她开疆扩土。 袁苍情真意切,望凝青却只看到了满纸威胁,她烧了信,断了渠道,决意将身份彻底瞒死,不能让袁苍这二傻子撅了她的车裂之刑。 “车裂当真能让我知晓死之苦?” 望凝青有些不解,她自认自己修道千年,千刀万剐亦能不动眉梢半分,早该生死看淡,因缘尽释才对。 “尊上。”灵猫苦恼,又唤她,“您是作为王凝而死,并非作为晗光仙君而死。一介凡人如果尸骨四分五裂,死后被挫骨扬灰,她肉身不全,灵魂难安,这怎能不苦?” 望凝青一怔,挑眉:“有理,是我痴了。” 望凝青话音刚落,一掌击向自己的丹田灵府,干脆果断地将那一口来之不易的清气给击散了。 灵府破碎,望凝青呕出一口血,她冷着脸,将血迹拭了。 “尊上!”灵猫顿时惊了,炸毛跳起,“您这是作何?” “如今大错已弥,留着这一身武功也毫无意义,我能堪破生死,不过是因为我拥有改变和选择的权利,这不妥。” 武功绝世,是底气,剑道存心,是傲骨——问道之心不死,长剑作骨不折,这不是王凝,是问道千年的晗光仙君。 王凝会绝望,晗光不会,她不曾入世,心为过客,何来苦痛可言? “可也不需要您自废灵府啊!”灵猫眼泪汪汪,“灵府破损,元气大伤,您会折寿的。” “折寿?”她神情寡淡的面容上忽而绽开艳艳的笑,有别于平日做戏,晃得灵猫险些一脚踩空,“那岂不是求仁得仁了?” 次年,袁苍率领景国曾经的镇北大军连夺三城,占据漠北之地,自立为王。 袁苍称王后的第一时间,便是揭露当年袁家灭亡的真相,并将摄政王为谋夺帝位而通敌卖国、截取军粮、买卖民女、刺杀昌顺帝之事布告天下。他麾下军师文采极佳,连发三道战争缴文,分别斥摄政王,斥昌顺帝,斥朝堂奸佞之臣。那三篇战争缴文字字珠玑,慷慨激昂,论国祚,论王道,论家国天下,论马革裹尸,累累血绩,直看得人热血滚烫,眼角发酸,恨不得立刻随他们戎马天下,为苍军肝脑涂地。 战争缴文一出,天下大惊。 摄政王有心平反,却忧心离京后与叛军交战伤了元气,两败俱伤反倒作了长公主的嫁衣裳,是以装聋作哑,推脱了事。而垂帘听政的容华公主却是誊了那战争缴文,拿回府中细细观看,可看来看去,昌顺帝的累累罪行中居然没有容华公主之名。 袁苍麾下文采过人、心有千秋的军师,正是那萧家萧瑾。 “欺人太甚!” 望凝青觉得萧瑾当真不是东西,她劳心劳力,机关算尽,居然不配在耻辱柱上有个姓名? 没有罪状,哪里来的千夫所指?哪里来的车裂之刑?! 望凝青冷着脸,看着封地刚送过来的月例,忍不住冷笑一声,将银子丢进了库府,什么狗东西?这气运之子不配拥有她的十万雪花银! 【第11章】皇朝长公主 若要用八个字来形容苍军,那无非便是——兵贵神速,势如破竹。 要知道,袁苍率领的苍军原是镇北军的部署,虽然因为凉夷一战而元气大伤,但终究还是在望凝青的支持下保住了根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支景国曾经最为强悍的军队,几乎年年都要与骁勇善战的凉夷交手,每一位将士的身上都有着赫赫军功,说他们是精锐之师绝不为过。后来苍军起势,吸收了不少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但其核心的军魂却早已拧成了绳。 镇北军中活下来的将士,身上都背负着被效忠的君主背叛辜负的累累血债,他们的战友、兄弟没能死在沙场上,反而被活活饿死、冻死,尸骨风干在城墙上,却不敢退后半步。而那些加入苍军的百姓,要么是得罪了贪官污吏,要么是被沉重的苛税逼得活不下去。毕竟在这个皇命大过天的年代里,老百姓们终究还是淳朴的,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谁又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加入叛军呢? 景国的皇室烂了,根坏了,枝叶自然好不到哪去。 都说骄兵必败,哀兵必胜,那些吃着皇粮享尽安乐的景国兵马又哪里是习惯刀口舔血的苍军的对手?两军交战,一方贪生怕死,一方气势如虹,就像石头和鸡卵一样实力悬殊。而苍军所过之地只斩贪官污吏,不动民众半分脂毫,甚至会为百姓守城,故而苍军兵临城下,甚至会有百姓里外接应,愤怒的民众用石头和锄头砸死了想要卷着银票逃跑的官员,为苍军打开了封闭的城门。 不到一个月,景国便丢掉了自己的半壁江山,沉湎于富贵中的高官士族也终于从安乐窝中惊醒了。 摄政王最先反应过来,他也顾不得跟容华公主打机锋了,当即率领着私养的兵马直接闯入了皇宫,打算杀死康佳帝自己上位,先把那另外半壁江山拿到手,免得到头来一场空。可是康佳帝年纪虽小,其母高太妃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发现不对后立刻卷了钱财抱着小皇帝,循着密道离了宫。高太妃出身不高,不过是一介宫女,当初也不过是某位妃子的陪嫁丫鬟,除了儿子,她在华京了无依靠。 她想来想去,便抱着小皇帝跪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前,声泪俱下地状告摄政王谋反,求公主收留。 有意思的是,她嘴里喊着的是长公主,跪的却是驸马楚奕之。 “倒也不算蠢笨。”望凝青垂眸,摸了摸趴在腿上的灵猫,极轻极浅地勾了勾唇角。 眼下情势日渐严峻,康佳帝虽说年岁尚幼,但到底占着那个至高之位,不管是摄政王还是苍军,得势后第一件事必然是杀了上一代皇帝以儆效尤,也省得一部分有小心思的人打着忠义的名号夺权。毕竟摄政王不可靠,长公主也未必可信,所以她跪了世代忠良还和长公主有“杀祖之仇”的驸马爷。驸马若是被拖下了水,那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幸免,必然会和摄政王对上,毕竟在外人看来,夫妻总是一体的。 摄政王和容华公主敌对,驸马为人臣子,碍于忠义不能对公主的血亲不管不顾,但因杀祖之仇,他又未必会对长公主尽心尽力,如此便有了可乘之机。小算盘打得挺好,可惜高太妃不知道的是,那清傲如雪地红梅的公主驸马,实际上是叛军的人,她的筹码押错了。 是时候收网了。望凝青心想。 驸马买通了她身边最贴心的侍女,为的就是寻找被长公主藏起来的、能够号令三军的四方玉玺。望凝青自然不会大咧咧地直接将情报告诉那名侍女,毕竟太过简单就暴露出来的情报,反而会让人怀疑是否是陷阱。驸马是聪明人,自然会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结果,他不会告诉侍女自己的目的是四方玉玺,他只会询问侍女关于容华公主的一些生活细节,然后从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四方玉玺一块砖头大小的方玉,能够拆分为四小块印章。这么大的一块方玉必然笨重,就算重要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因此一定是藏在某个隐秘的、只有长公主知道的地方。 望凝青懒得卖关子,她直接将四方玉玺藏在了浴池百纳柜的暗格里。 她沐浴更衣惯来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非要说她将玉玺藏在浴池里也并非说不过去。 楚奕之身为驸马,他要进长公主的房间,下人们根本拦都不敢拦。无论容华公主如何荒淫无道,夫妻就是夫妻,驸马就是驸马,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更何况长公主虽然行事荒唐,但也从未让男宠越到驸马的头上去。 正在庭院中练剑的望凝青得了消息,心中点无波澜,随驸马自去。 可是她无心理会,却有人在意无比。 袖香身为男宠,自知位卑身贱,远不能和楚家大公子相比,但是男儿终究还是有三分气性,自己求而不得的,对方弃如敝履,怎么想,心里都有一道坎过不去。他是知晓长公主冰清玉洁,却不知道是在为谁守身如玉,但跟在长公主身边那么久,要是再看不出长公主明里暗里地护着驸马,那就白瞎了他在宫里历练出来的本事。 人呢,总是容易妒忌。 袖香是奴籍,胸无大志,心知自己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最大的美梦也不过是傍上一个好主子。而长公主无疑是个好主子,毕竟她对他从不打骂,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癖好,更没生了一张会让他午夜梦回之际看一眼就反胃的丑脸。 她还教他习字,教他书画,她眼神那么淡漠,可却从来都没看低了他。 袖香薄情,可也并非无心,被天上的神明这般惯着,他怎能不生出三分奢望与痴心? 袖香拦在了驸马身前,一身白衣却难掩风流之态的公子与身穿四品红袍的驸马两相对峙,明月清风,各有风姿。 他抱着琴,故作诧异地挑眉,旷达一笑:“驸马也是来寻殿下的?前些时日殿下赠了我一本曲谱,叫我奏给她听呢,驸马可要一起?” 驸马高洁傲岸,目下无尘,连金尊玉贵的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介小侍? 他面上似有厌色,淡声道:“郑卫之音,不听也罢。” 楚奕之皮相甚美,气度更是不凡,此时一身红衣站在台阶之上,只让人觉得眉浓唇秀,俊逸如画。他身上带着景国人最为追捧的凄艳颓唐之美,仿佛早已对这十丈软红死了心,看着人时总是眸光淡淡的,莫名让袖香想起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长公主。 这算是夫妻相吗? 袖香不恼,却是垂眸敛了笑,他心中暗嘲,眼前之人明明霸占了公主身边最重要的位置,却连公主藏在表象下的苦心孤诣都不知晓。 他可知晓公主为家国天下付出了多少?他可知道公主为了救下那些朝臣而牺牲了多少?他可知自己的枕边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背负了多少?是,他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那个孤冷高绝的天边人为了俗世蒙了满身泥淖,他大抵还恨着长公主的冷血与无情,却不知道为了他的红梅白雪,长公主挡掉了多少暗箭明枪。 他很嫉妒啊。 “其曲弥高,其和弥寡,驸马与我等俗人,自然是不同的。” 袖香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懒洋洋地勾着唇角,与驸马擦肩而过。 他突然间觉得有些骄傲——非常莫名的。 他唯一知晓的,是那忽而翻涌而来的心气都源自长公主,大抵是因为他发现了世人都不曾知晓的珍宝,就忍不住洋洋自得了起来。 “殿下。”袖香拨弄着琴弦,看着正在擦拭剑刃的公主,回过神来一般困惑地道,“驸马他过来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被问话的人凉凉地勾了勾唇角,那笑容看得袖香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心尖尖上被掐了一把。 “你觉得呢?”她不答反问,虽是敛了笑意,袖香却能看出她的心情是愉悦的。 这段时日以来,公主动不动就会询问他的想法,袖香知道这是考校,便也在思忖之后谨慎地回答道:“可是驸马有求于公主?” 望凝青摇了摇头,袖香的确聪颖,可惜那点子慧性全部用在了小道上:“错了,是天要变了。” 天,是真的要变了。 不过短短两天,华京的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摄政王敢起兵包围整个皇宫,却不敢跟京城中的士族们硬来。在景国,士族们不仅拥有自己的族地,甚至还豢养着死士与私兵。在发现康佳帝失踪的那一刻,摄政王立刻下令包围长公主府。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手持四方玉玺的驸马半路杀出,御林军和禁卫军里应外合,直接将摄政王的私兵包了个大团圆。意识到情况不妙的王项带着残党杀出了重围,可心腹却只剩二三,大势已去。 萧家郎君萧瑾与楚家联手,两人一呼百应,以“清君侧”之名起义,剑指摄政王。 掌控着三军兵权的驸马和士族之首的萧家大郎在短短三天内把控了整座华京,摄政王企图逃回封地,为了混淆敌人耳目而让三名心腹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却没料到被智多近妖的萧瑾来了一出釜底抽薪。 他让埋伏在安都王封地内的死士伪装成王项的模样,假作狼狈地赶回安都王府,刺杀了安都王世子,将其封地搅成了一滩浑水。等到王项杀回封地之时,其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已死,临危受命的庶子被吓破了胆,竟打算先下手为强,将王项“大义灭亲”。 王项惊逢丧子之痛,领地内又四分五裂,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根本抽不出手来谋夺京都的龙椅。 而景国容华长公主,则被驸马以“保护”的名义圈禁了起来——只要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景国已是大厦将倾。 “万事俱备。” 被圈禁的望凝青抚了抚灵猫的软毛,轻笑。 “公主,您怎么都不怕呀?”灵猫望着她的笑颜,歪着头,心中很是挫败,“车裂欸,想想都好痛好痛啊。” 望凝青闻言,嘴角微微一翘,或许是因为即将达成所愿,惯来冷肃内敛的人都难免流露出三分愉悦。 “若能一窥道途,便是如蚍蜉般朝生暮死,只得三日之欢,又有何妨?” 她倒想看看,这人世极刑是何等的酷烈,比之她山海难移的向道之心,又争长短几许? 夜深,望凝青望着府外长明的灯火,耳边听得铠甲摩擦的铮铮之声,忍不住微眯眼眸。 “只欠东风。” 【第12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最先宣召的,是杨知廉和崔九。 这两个人都算是外臣,在长公主府里也只是担任着客卿的位置,对于望凝青而言,这两人不算心腹,可对于叛军而言,这两人却是非杀不可的佞臣。望凝青知道这两人恐怕还做着有朝一日景国海晏河清的美梦,他们不知道自己效忠的主子一心赴死,更不知晓长公主根本没打算将自己私底下做的善事布告天下。是以在长公主府被围起来时,他们心里都很惊讶。 “殿下。”崔九行了一个礼,神情有些困惑地望着宫墙外的喧嚣,不解道,“驸马他为何……?” 不等崔九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望凝青已经出声打断道:“崔九,杨知廉,今日唤你们过来,是本宫有要事相告。” 她语气沉凝冷肃,神情亦不辨喜怒,崔九和杨知廉闻言立刻拱手作揖,侧耳倾听。 “尔等需知晓,驸马明面上向本宫投诚,实际上是苍军的人。”望凝青没有使用“叛军”这样具有羞辱性的字眼,只是可观中肯地说道,“以袁家为首,萧家、严家、楚家都参与其中,这是士族和皇族的争锋,而皇室命数已尽,无力回天了。” “尔等随我一同抗争至今,一心一意为百姓筹谋福祉,甚至不惜自污清名。本宫心中有愧,欲为尔等谋夺一条退路。” 望凝青话音刚落,杨知廉和崔九登时面色大变,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噗通”跪地,道:“殿下!不可!” “殿下!请勿气馁!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崔九撩着衣摆,膝行一步,语气殷切地道,“袁家、袁家幺子我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是一位言谈有礼、颇有君子之风的好郎君,虽生于将门却一心渴慕圣贤之道,绝非那等利欲熏心之辈。据我所知,苍军治下甚严,所过之处尽得民心,殿下为景国百姓呕心沥血,煞费苦心,只要将您的苦衷如实相告,想必他们一定——” “崔九。”望凝青打断了他的话语,垂眸的她神态冰冷,如冰似玉,“本宫是皇室公主。” 崔九微愣,哑然失语。 “景国虽然大厦将倾,早已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但它终究曾经荣华一时,并非所有人都能将它轻易割舍。”她说,“苍军想要乱世林立,就势必要推翻前朝,在断壁颓垣上建起琼楼殿宇。如此,景国皇室血脉决不能留,更何况本宫曾是权倾朝野、凌驾皇后之上的景国长公主?” 崔九无法反驳,阅历更深的杨知廉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时间面白如纸,如坠冰窖。 “殿下,不可!”杨知廉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重重拜下,瞬间热泪盈眶,“不可啊殿下!不应当啊!不应当如此啊——!” 前朝公主、又曾垂帘听政辅佐幼帝,苍军上位虽然打着复仇的名号,但到底也担着“谋逆”的罪名,为了避免有心之人投靠前朝公主,苍军得势后必然要将这位前朝女子第一人处决掉。古往今来,亡国公主唯一的出路就是嫁给皇帝,以此昭显新帝仁慈,可长公主早已是驸马之妻,就如今的局势来看,驸马必然是未来的肱股之臣,新帝怎么可能为了一名前朝公主而让臣子离心? 待到大军兵临城下,长公主危矣。 她不仅会死,而且还会惨死,因为常明昌顺两代导致景国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早已死去,能够平息民怨的只剩这么一个荒唐公主而已。 心慌只是一瞬,杨知廉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殿下曾经帮扶过众多忠正敢言的朝臣,还给予了他们不少盘缠粮食用以救助百姓,只要将他们抽调返京,有他们作保,百姓定然也会理解殿下的苦楚,新帝迫于舆论,也不能对殿下下手……” “够了。”望凝青眼睫轻轻一颤,微微抬手,“杨老,一招天子一朝臣,你不能逼他们去死。” 新帝登基,立威在即,他山之玉以攻石,又能讨得几时好? 望凝青看着杨知廉和崔九,见两人还不想放弃,只能甩出杀手锏,淡声道: “更何况,本宫恐将命不久矣,便是用这条命为天下苍生铺路,又有何不可?” “什么?!” 长公主的语气那般平静,落在两人的耳中却恍如晴天霹雳,崔九甚至顾不得礼节,猛然抬头望向长公主的眼睛。 那双眼睛啊,藏着千山暮雪,描着万里孤云。 本该绽放在盛世山河上的锦绣牡丹,不知何时沾染了一身风雪,似那冬日清晨呼出的第一口白雾,至冷,至清。 她以袖掩唇,随意地拭去了唇角渗出的血迹,清越如玉石般的嗓音微微喑哑,好似喉间哽噎着砂砾:“本宫命该如此,你们不必介怀。” “本宫死后,想必尸骨也难以安存,尔等不必执着,更不必费心为本宫洗去污名。本宫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想要回头的打算,苟活于世都不曾畏惧千夫所指,死后自然也更无所谓那些身后虚名。” “谨记,你们效忠的不是本宫,不是皇室,而是这片大好河山上的无数百姓。” 她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琼楼瑶池,金钗玉缕,都不如太平天下,海晏河清。” 因为得偿所愿,她惨白的面容上甚至露出了三分恬淡的笑意。 ——“滴答”。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中,恍惚间好似听见了水珠破碎在地面上的声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为她落泪又有何妨? 她似乎倦了,轻轻抬手,宽大的广袖与衣摆相擦之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交杂着空气中的血腥、宫墙外的喧哗,世间唯有她的声音沉静如旧,令人安心:“从今往后,是杨知廉忍辱负重,为朝臣谋求生路;是崔九假意奉承,实际一直在暗中筹集银两,帮扶百姓。此去一别,应当再无相聚之日,本宫在此,祝你们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语毕,那身穿繁复宫裙的女子拂袖而去,徒留二人长跪于地,久久不起。 “……尊上?这样就足够了吗?”灵猫灵巧地跟随着望凝青的脚步,仰着头,嫩嫩地唤道。 “心怀大义之人,必定也懂得舍小我而保大节。”望凝青走进内室,在美人榻上坐下,阖眼,她现在不太爱动弹,因为丹田已废,连带着这一具本就娇贵的皮囊都变得羸弱了起来,“比起家国天下的安稳,一个人的生死实在不值一提。” 这是望凝青当初选择杨知廉和崔九作为下手的原因,怀揣信念的人总是比一心过日子的人更好掌控。只要抓住他们心中那条线的源头,就能像操控提线木偶一般控制他们的行为。望凝青相信,只要跟他们掰清楚其中的利弊,他们定然会将这个秘密保守到底,以“这是为了天下太平”的理由不断催眠自己,哪怕内心因为愧疚而感到煎熬,他们也会守口如瓶,最后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强撑了那么久,望凝青也觉得有些累了,神魂强大不代表□□也同样如此,被废掉丹田的血肉之躯就像千疮百孔的筛子,留不住半点精气。望凝青想起灵猫说过她没能很好地成为“王凝”,忍不住迟疑了一瞬,逐渐软下如剑刃般笔挺的脊梁骨,软绵绵地朝着床榻靠去。 青丝刚刚沾上玉枕,就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一般,她压着嗓子低低地咳着,血水如涌泉般不断地渗出,一点点地濡湿了枕侧。 望凝青的手枕在耳旁,心想,原来这就是凡人——连想要脊梁笔直地活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后,她听见了琴音。 潺潺如山涧流水,绵绵若河岸花溪——那是一首意味不明的琴曲,入耳的曲调清圣绵柔,细品时却又晦涩得仿佛一枕黄粱的梦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真也?假也?何人能分得清? 一曲终了,望凝青微抬眼眸,她飞凤般的眼角晕着浅浅的红,像化开的胭脂,美得刺眼,却又自有一段冷艳的风情。 “你在这待了多久了?”她问道。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转出来一个人,白衣胜雪,眸似琉璃。他抱着琴,眉宇尽是悲悯,像寺里供奉的佛,与世人同担悲喜。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公主,何至于此?” 总有人在问她——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一遍又一遍,不断地重复,仿佛说得多了,她就真的能给出一个令人释怀的回答一样。 望凝青背对着怀释,面上的倦容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冻三尺般料峭的冷,斜晲之时神光乍现,如匣藏秋水的名刀。 “吾行吾道,绝无怨尤。” 如今娇袭一身病的长公主有着一头缎子般漆黑柔顺的秀发,总是挽成繁复秀丽的髻。此时的她长发披散,青丝如一枕流淌的墨,黑得仿佛要将人的精气都吸走,散在她单薄纤细的肩背上,衬得她如水中摇曳的菡萏那般弱不胜风,娇弱无依。 这么柔弱的人,说着这般冰冷的话,仿佛怀揣着一腔滚烫热血的剑客,剑指苍穹,慷然长歌,只愿不负九泉。 拥有信念的人总归是与混混度日的凡人不同,她眼中分明下了一场雪,可却又好像燃烧着火,那火星落在向佛之人的心口,刹那燎原。 “本宫知晓你你心中所求,无非就是想为自己要个公道,让他们知晓他们当年不应该为了给现任严家家主开路而抛弃你。”望凝青掷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诱饵,“重回严家是不可能的事情,本宫也查过,你出生那日夜里,天现荧惑守心之相,命星指向华京之北,这是帝王驾崩、皇朝颠覆之兆,故而这成了你此生无法洗去的污点,也让先祖不计一切代价都要将你扼杀在摇篮。” 说到这里,望凝青淡淡一笑:“但对新帝而言,这却是再好不过的吉兆。” 一身白衣的佛子意识到她话语中的深意,下意识捻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望着女子的如花娇颜,他却忽而感到一丝悲意。 他敛去眼中的情绪,垂首,却看见她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那半截皓腕上缠了三圈莹白如玉的雪禅菩提。 “拿着这枚印章,离开长公主府,从今往后,新帝会唤你为‘先生’,镇北大军会对你感激涕零,他们会尊你敬你,奉你为雪中送炭之人。你越是不慕名利,他们越是敬重爱戴于你,你想要的公道、你所求的超凡,都将信手可得。” 她抛出了足以令人疯狂的诱饵。 怀释忽而意识到,自己已是输了。长公主多么可怕?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比他更像高高在上的神佛,是那佛前的莲座,是世人一切欲望与向往所在——你见她,正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者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 因为你有求于她,所以她能拨动着那根名为宿命的丝线,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那些难以说出口的晦涩与情衷,那些俗世的柔肠百结与缱绻,在她面前却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 不配说出口。 怀释垂眸,他双手合十,语调依旧温柔:“公主,比起这些,贫僧有更想要的东西。” 望凝青无动于衷,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必再苦心孤诣地隐藏自己真实的性情,她看人的眼神是冰冷的,藏着比冷情还要更为刺人的无情。 “识时务者为俊杰,严公子。” 胜利近在咫尺,在楚奕之和袁苍摊牌之前她急需一个新的挡箭牌,这个挡箭牌是死是活,于她的计划而言并无大碍。 怀释接下这个身份是最好的,不接下,那她只能让这位“心怀大义”的“先生”死在黎明之前了。 “请你离开。” 将身边所有人的利用价值都压榨干净了,望凝青扫了一眼桌上的账本,瞳孔深深。 怀释离开了,望凝青正思忖着,轻轻捻动着佛珠,却听见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微微颤抖的,压抑着惶惶不安的恐惧。 “殿、殿下……驸马大人他,觐、觐见!” 【第13章】皇朝长公主 楚奕之没有经过任何人的通传,直接闯进了长公主的寝殿。 这个一直活在容华长公主的阴影之下、郁郁而不得志的驸马,褪去了过往颓唐凄艳的表象,在朝堂之间毫无顾忌地展露出果决而又凌厉的手段。此时的他一身红衣,快步而来,只让人觉得轻裘缓带,衣袂当风。那艳色的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随着他泼墨般的发,勾勒出清癯笔挺的身形。这样一位芝兰玉树般俊俏的郎君,此时却好似玄冰铸就,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他一路走来,身后跟着十数名身披铠甲的将士,气势迫人,逼得长公主府内无一人胆敢阻拦。 如今,高太妃已死,康佳帝尚幼,摄政王失势,长公主被囚,就连三岁稚儿都知晓,只等苍军兵临城下,这景国的江山便要改名换姓了。 走至长公主寝室门外,楚奕之神色冷淡地抬抬手,身后紧紧跟随的士兵们便停住了脚步,垂下头恭敬地守在两旁。 虽然容华长公主声名狼藉,自家郎君更是厌她至深,但到底两人还未合离,终究担着夫妻之名,唐突不得。 楚奕之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斜倚在美人榻上,身姿曼妙如软云般的女子。 这是三年多来,身为夫郎的楚奕之第一次这般认真地凝视自己的妻子。 撇去其他不说,即便是对容华公主满心厌憎的楚奕之都不得不承认,容华公主真的是个极美的女子。她的美已经超脱了世俗,足以满足所有男人心中对异性的美好幻想,堪称人间尤物。但是谁能想到,这般美丽的皮囊下,却藏着那般恶毒的蛇蝎心肠。 所幸,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望凝青抬眸,看见的就是负手而立、神情冷肃的驸马。 两人如今身份对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望凝青的面上却不见半分愠怒与惶恐,只是淡淡道:“大业将成,恭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无谓的态度令人愤怒,也让原本还想给彼此留点颜面的楚奕之冷笑出声。 “皇室昏庸无道,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过众望所归而已,公主一生最爱玩弄人心权术,不知可曾料过自己今日之果?” 楚奕之凝视着公主眼角晕开的胭脂红,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日快马加鞭地赶回楚府,推门而入时窥见的满目血色。与他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曾祖父的一生,为景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最终却落得那般悲凉的下场。 可这个蛇蝎心肠、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在他的质问下微微一笑,对于自己曾经害死的人也毫无愧疚之心。 楚奕之只觉得心口一痛,愤怒如同岩浆般漫上心头,冲动击碎了他惯来的沉稳,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拽住了望凝青的手。没等望凝青反抗,他已经猛一用力,将人从榻上拽下,将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甩在了床上。 之后,楚奕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锋芒雪亮的刀刃抵在望凝青的心口,映着他俊美深邃的眉眼。 望凝青被摔得背部生疼,一身娇生惯养的皮肉遭不了这个罪,她仰头看着眼前愤怒的男人,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是要对她动手了? 不是望凝青夜郎自大,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价,一个备受尊崇还曾经垂帘听政的前朝公主,处死她就是新帝一步登天的基石,楚奕之如果不想跟袁苍离心,他就绝对不会私底下处理了自己。 她听见对方冷沉的声线,那般残酷地说道:“那天杀死曾祖的时候,公主也是如此的吧?” 那倒没有。望凝青很冷静地思考着,她跟这些学习君子六艺的士族子弟们不同,剑法讲究的是快狠准,要么不出鞘,要么出鞘见血,如果仅仅是为了吓唬人,那根本就没有出鞘的必要。 为了压制望凝青,楚奕之的上半身压得极低,左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右手持刀指着她的心口。这个距离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梅香混合着雪松,冷冽而又暗香浮动,只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深山老林,红梅白雪,万籁俱寂。 “公主殿下生来尊贵,高高在上,便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楚奕之微微直起身,锋利的剑刃也移到了望凝青的咽喉上,“如今你已经一无所有,你可有想过自己的以后?只待新皇登基,你这亡国公主必定会……” “凌迟刀割,车裂示众。”不等楚奕之将那残酷的刑罚说出口,望凝青已经接过了话头,“不过如此而已。” “楚奕之,我没有做错。” “嚓——!” 锋利的刀刃穿过青丝,狠戾无比地刺进了床板,与木料摩擦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磨人的声响。蹲在一边紧张注视着这边的灵猫吓得差点没放声尖叫,它忍不住劝道:“尊上!求求您了别再激怒他了好不好!咱们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的!” 灵猫很崩溃,望凝青却一脸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激怒”楚奕之了,明明是他自己冲进来找不痛快的,关她什么事?但既然灵猫这么说了,望凝青自然照做,她手一用力便要将楚奕之推开,怒极攻心的楚奕之被她一推,手臂下意识地用力,膝盖往她腹部一压。 混账!望凝青面色一白,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一个干脆利落地擒拿,便将楚奕之制住,翻身将他甩下了床榻。 “你……!”楚奕之冷不防地被推了一个踉跄,尚未来得及困惑公主为何会这么一手武功,便见望凝青坐起身,咳出一口血来。 这一口血仿佛崩溃的征兆一般,她几近撕心裂肺地咳嗽,捂住嘴的手摁得再紧,依旧有血液不断地自指缝间渗出来。 楚奕之愣怔在原地,一时间竟忽略了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吐血?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会吐血呢? “啊啊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尊上你没事吧?可恶,尊上您的丹田明明都碎了,他还欺负您!”灵猫蹭着望凝青的手,泪眼汪汪地叫着。 小事。望凝青不好和灵猫说话,便在心里应了一句。她拭去唇角的血迹,隔着厚厚的纱帘,望向门外分离两旁的士兵。 楚奕之自然不是平白没事过来找骂的,苍军即将兵临城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容华公主自然要挪个窝。 将胡作非为的容华公主关进监狱,再大快人心不过了。 望凝青汲地下了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痛得她面色一白,那过于惨淡的面色吓得楚奕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她,却被她甩手避过。 楚奕之愣住后回过神来,面色也有些不好,他总是不合时宜地对眼前这个女人心软,这让他感到羞恼。 “本宫自己走。”望凝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挺直了脊梁,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宁折不辱。 非常莫名的,楚奕之居然在这出了名的荒唐公主的身上,窥见了这般令人心折的风骨。 “尊上。”灵猫亦步亦趋地跟在望凝青的身后,“这样真的会像‘王凝’吗?” “王凝本该如此。” 望凝青踏出一步,沉,且稳。 景国的容华公主是皇室捧在掌心上的金枝玉叶,她可以任性刁蛮,阴险歹毒,却不能少掉傲气的骨。 人心多变,纯粹的善人恶人,纯粹的好人坏人,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果有,那不是虚幻,便可能是伪装。 她让恨她的人对她处处心软,自然也会让他们对她越发恨之入骨,这世上本就没有情理,只有恩怨立场。 在踏出长公主府的刹那,望凝青最后偏头望向了远方,她看见了一角素色的衣袂,纯白的绸缎,纹着银色的花,好似空气中浮动着的暗香。 她忍不住轻勾唇角,她要的东风,已经来了。 “袖香,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教他背信弃义,教他薄幸负心,教他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够出卖、能够背弃。 ——为的就是将这最后一柄刺入她胸膛的刀,送进最不起眼的猫儿手里。 “在找到罪证之前,驸马也不能对本宫如何吧?”她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朵昆山夜光,拿在手上,状似轻佻地撩过驸马的心口,惹得他眉头一皱,“可别慢待了本宫的侍儿,这府里的水啊,可深着呢。” 驸马带领着将士,带走了容华公主。不少府邸中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人心惶惶了起来。 那些被容华长公主强掳而来的郎君们还算安然,可那些被昌顺帝送来的面首们,就没法对这件事淡然以待了。 他们都是依仗着皇室才能作威作福的菟丝子,自觉得自己清白无辜,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袖香,你可惯来就是我们之中最爱冒头拔尖的,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置身事外啊!”有性子急的直接找上了门来,咄咄逼人地道。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袖香摆弄着自己的琴,很是爱惜,这是长公主听说他喜爱音律后特意为他寻来的名琴“飞凰”,可撇去那些华而不实的名头,他最爱的还是那木质琴身的暗纹,那舒展羽翼的凤凰,像极了公主飞扬的眼角。 “怎么就没有办法了呢?”许是走到穷途末路,面首也都忘记了害怕,直白地道,“公主平日里最是宠信于你,便是不跟你讨论朝政之事,但府内的账本总归会让你过过目,掌掌眼的吧?那些、那些东西可都是罪证!只要你交出账本,驸马许是能饶你一命!” “砰!”青铜制成的酒爵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唬得所有面首面上一惊,立时噤声止语。 袖香站起身,负手而立,他惯来爱穿素裳,却一定要上好的衣料制成,乍看素净,实际奢靡至极。 他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可吐出的话语却仿佛淬了毒。 “只要交出账本,就能留有一线生机,没错吧?” “连你们这些蠢货都明白的事情,我怎么会不懂?公主怎么会不懂?” 袖香语气温柔,可听见他这般言语的人却是面色灰败,颤抖着道:“你莫不是要说……你也不知道公主将账本藏在哪?” “不,我当然知道。” 他笑,五指猛一用力,柔软的指腹立时就被琴弦割出了道道血迹。 “可那是公主留给我的一线生机,是她给我的最后的温柔。” “交与不交,干卿底事?” 【第14章】皇朝长公主 又是一年寒冬,大雪纷飞,滴水成冰。 在这个寒冷得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季节里,一直沉浸在虚假的祥和之中、烈火烹油般繁荣的景国,却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剧变。 最开始仅仅只是朝堂中的暗潮汹涌,最后火星一点点蔓延到了士族,等到京城中开始出现一些身穿铠甲却明显不是禁卫军的士兵之后,普通的平民百姓才渐渐发现了苗头。但是朝堂更迭这等大事,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烦恼一下怎么熬过这个冬天。更何况这些年来因为景国皇室暴政,早已失了民心,不少人觉得改朝换代也不是坏事,至少不必再畏惧东市三尺厚的血污了。 袁苍率领着大军踏上京城土地时,望着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萧条风景,心中除了荒谬,就是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实。 曾几何时,华京在他的印象中便是人间锦绣之地,汇聚了尘世最暖的烟火与繁华绣锦。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这般萧条的华京,而且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结局。 “将军。”前来迎接袁苍的萧瑾望着他怅然的神情,微笑着道,“不,应该改口称‘陛下’了。” 袁苍身穿铠甲,手持长枪,大红色的披风仿佛被血染红的旗帜,在他身后飘荡。即便已经打下了景国的江山,即便曾经立下赫赫战功,他依旧是最不像将军的将军——因为没有哪一位将军会像他一样,千里奔波依旧在意着自己的仪表,只要有条件就不会让自己变得灰头土脸,那张依稀能看出秀美五官的面上干干净净,就连指缝都透着书卷浓重的墨香。 若不是肤色被塞外的风沙侵蚀得蜡黄发黑,他简直跟身边站着的华京第一公子没有两样。 “泽光,你就别笑话我了。”袁苍称呼着萧瑾的表字,神情很是无奈,“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就不想当这劳什皇帝,也当不好皇帝。我不是圣人,我很自私,我会怨恨,也会为了复仇而丢掉那所谓的赤胆忠心。比起我,还是那位先生更加适合——” “但是你的将士和你的追随者们却未必会承认一个未曾谋面的‘先生’。”萧瑾微微眯眼,惯来温润的容貌一时显得有些锐利,“我知道你很感激那位‘先生’,我和奕之也是如此,但是我能接受你成为九五至尊,却未必能接受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压我一头,明白吗?” 袁苍哑然无语,他很清楚,萧瑾是骄傲的,不管外表看上去再如何温和,他的骨子里始终铭刻着千年望族该有的骄傲。 正是因为这种连皇族都能蔑视的骄傲,才让萧瑾坦然无畏地加入了谋反的计划。因为即便谋反不成,萧瑾也能全身而退。这种以天下为棋盘的从容时常让袁苍感慨,虽然袁家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但是比起萧家,果然还是远远不如。 “先不说这些了。”袁苍风尘仆仆,满脸沧桑,“有先生的消息了吗?以往每隔三个月先生就会派人来交接物资和军饷,但我已经有半年没见到那些个老奸巨猾总是在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的笑面虎了——啊,我没有嘲笑先生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先生这般品行高洁的人,下属也应该谦和有礼、君子温文,而不是摆出一副‘你这个赔钱货’的嘴脸不是吗?” 萧瑾拢着广袖,非常斯文地笑了笑,相当有君子风度地保持了沉默——良好的教养绝不允许他落井下石,哪怕这件事情真的很好笑。 “事实上,我顺着你所说的方向去调查了。”结束了友人之间的调侃,萧瑾终究还是切入了正题,“那些与你交接物资的商贾有不少都是近些年才崛起的流动商贩,他们时常往来于景国与波斯,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赚取差价,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得盆满钵满。之后他们就如同蚂蚁一样,在各地采买了米粮,聚沙成海一样地汇聚在边城的附近。” 萧瑾说到这里,袁苍便忍不住点头附和道:“不错,我一直觉得先生睿智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兵马出战,粮草先行。可先生居然想到让人采买了兵粮安插在各地,直接让人带银票给我们。等我们抵达了那个地方后再以购买的方式取得米粮,既不会影响大军的行进,也不必担心敌方抄了我们的粮草。这实在是……” “这本身就代表着很多问题。”萧瑾摇头失笑,道,“贩卖粮草给叛军,这是杀头的罪名,没有哪一位商贾敢冒这样的风险的。” “你是说……?”袁苍并不愚笨,很快就听懂了萧瑾的言下之意。 “那些游商一路畅通无阻,证明各地的官员一直在暗中给予帮助,因为上头有了表示,他们才有恃无恐。”萧瑾有备而来,念出几个华京朝臣都耳熟能详的姓名,“……这些人,你可认识?” 袁苍摇了摇头,神情很是茫然。 “我调查过,这些被贬谪的人都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过去。”萧瑾笑容不变,“他们都曾经是昏君赠予容华长公主的‘客卿’。” 袁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笑不出来了。客卿——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入幕之宾吗?难道说暗中相助自己的人很可能跟楚兄的妻子有一腿?那、那先生呢?先生在这场博弈中又站在什么立场和地位之上呢? “而更有意思的是——”萧瑾的笑容淡去了些许,眼里酝酿着格外复杂的思绪,“……容华公主是完璧之躯。” 袁苍:“……” 袁苍站在原地,神情渐渐惊恐。 泽光,咱们有一说一。 你……怎么知道楚兄的妻子是个完璧? …… 就在萧瑾与袁苍面面相觑之时,另一边厢,望凝青也隔着铁栏,与一名少年沉默对峙。 身为曾经权倾朝野的亡国公主,望凝青即便下了大牢也没有遭受多少苛待。相反,因为她与楚奕之有那么一段结发之缘,狱卒拿捏不好上头的想法,便将她安排进关押贵族女眷的牢房,言行举止也相当客气,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姿态。 望凝青在牢饭里住了几天,没觉得哪里不好,糠咽菜能吃,木板床能睡,泰然自若,不动如山。 直到这几天,望凝青发现自己的待遇越变越好,好到甚至不像一个囚犯。首先是换了一间舒适得堪比厢房的牢房,之后来了两名娇滴滴的侍女,将牢房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然后是每日送来的饭食,从清粥小菜换成了六层食盒,四菜一汤还有三四种糕点小吃。虽然比起容华长公主奢华的排场来说有些不值一提,但不管饭菜还是糕点都很合望凝青的胃口,显然幕后准备这些的人是用了心的。 就在望凝青暗自思忖买通狱卒的人究竟是杨知廉还是崔九之时,眼前这名少年出现了。 少年名叫楚恒之,楚家大房幺儿,行三,也是望凝青名义上的小叔子。 若仅仅只是这个身份,那还不值得望凝青另眼相看。真正让望凝青侧目的是楚恒之在命书上的命轨——别人不知道,可望凝青却是清楚,这位楚家三郎生来不凡,背生反骨。原书里,袁苍救下被发配边城的两位楚家郎君后,性格淳朴温和的二郎只想报答一二,没有野心的袁苍也只想为自家讨一个公道,可这位楚三郎却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谋反。 楚恒之年纪虽小,却心思奇诡,最擅兵行险招,手段虽然有些酷烈,可却是整个谋反计划中极为重要的智囊。而在袁苍登基之后,这位楚家幺儿也隐退幕后,持掌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勘刑司,连王公贵族都能问罪,可谓权势滔天,位极人臣。 更可怕的是,他还如此的年轻,即便是后来成为楚家家主的楚奕之,与他的幼弟相比也是相形见绌。 倒不是说楚奕之不好,只是楚奕之是君子,君子有自己的原则,楚三敢做的,楚奕之未必也敢。 “终于见到你了。” 少年朝着望凝青弯唇一笑,眉眼灼灼,璀然生辉。 他五官生得极为标志,与楚奕之有五分相像,大抵楚家祖上有三分鲜卑血统,是以楚家郎君的五官也生得极为深刻。但是比起楚奕之已经长开的俊美,楚恒之的眉眼反而透着一股玉琢般的精致,此时的他穿着暗红内衬,外罩墨色广袖,少年老成,端庄俨然。 换做常人穿这般沉郁厚重的颜色,恐怕要被压得暮气沉沉,可楚恒之却驾驭得极好。 望凝青看着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表情,她虽说是下嫁,可却一直居于长公主府,从未去过楚家,更别提认识楚家的郎君了。 再说了,望凝青心狠却不代表人蠢,超凡脱俗也不代表不谙世事,她对楚家做的那些事情,若她不是皇室公主恐怕都被弄死几百回了。可楚恒之却说“终于见到你了”,见她做什么?想着在她被车裂之前为楚家讨一回公道吗? 望凝青冷着脸,漠然地望着泥石墙上的青苔。 “我一直想见你。”望凝青不理他,少年却依旧微笑,黑如玛瑙似的眼中带着三分浅浅的了然,“我一直在想,你是何种模样。” “从听见你在曾祖面前高谈阔论、以一己之力保下楚家时,我就一直在想。” 望凝青猛然扭头。 少年看着她眼中的坚冰尽数破碎,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眸也终于有了他的身影,不由得弯唇,轻笑出声。 “你果真如我所想的一般美丽。” 【第15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动了杀心。 她修道千年,习剑一生,师父对她的要求一直都是“十二少”,少思少念,少事少语,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境澄明,坐忘无我。可以说,成为王凝的这一段时间,是她千载光阴中最耗费心神的岁月,可谓是步步为营,煞费苦心。 也正是因此,她不允许、也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她布下的局。 楚恒之并不知道眼前丰艳娇柔的女子已经动了杀念,他黑如子夜的眼眸锁在望凝青的身上,语调轻快而又明朗:“兄长的婚礼我没有去,之后也一直寻不见机会见你。世人都道容华公主是世间罕有的绝色,锦绣皮囊蛇蝎的骨,可我始终不信……” 少年细碎懵懂的诉说没能落进望凝青的心里,她藏在广袖中的手腕翻转,将一支金簪握在掌心。 她望向少年,惨白而又虚弱的面上绽开了温柔的笑靥,柔得好似水天之上的白云:“你既然想见我,为何不靠近些,看得更清楚一点?” 站在她脚边的灵猫看得胆战心惊:“尊上!您要作甚?!” 楚恒之是不能杀的,事实上,与气运之子命运相关的人都不能杀——因为她这一缕将散未散的孤魂,没有和一界支柱相抗衡的底气。 但是没有关系,她可以把人给废了,让他永远写不出字,永远说不出话,甚至可以让他成为不知世事的痴儿……只要将簪子刺进几个穴位而已,这是很简单的事。望凝青不会下不去手,但是一旦下手了,她就势必会欠下楚恒之的因果。 因果既为尘世之缘,既然是缘分,自然有好有坏,但对于寻求寂焉不动情的修士们来说,良缘孽缘皆为毒药,所以才会有“斩俗缘”之说。 望凝青隐约觉得不妥,她应当入情而绝情,方可成就圆融之道,但她寂焉千年,一时半刻实在拧不过来。 望凝青握着金簪的手,很稳;她望着楚恒之的眼神,很冷。 但她却笑得柔情入骨,掺着能令人甘愿赴死的毒,她朝着少年伸出手,倾尽了她毕生全部的温柔与耐心。 谁能拒绝她的笑容?楚恒之不知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少年近乎着魔般地伸出了手,矜持而又期待地以指尖触碰她掌心的纹路,仿佛放上去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颗赤忱跃动的心。 可捧着这颗“心”的人却好似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凶兽,手中紧握的利器如弦上流矢一般蓄势待发。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忽而偏了偏头,也笑了:“我知你心中所愿,不会告诉他人的。” “……” “……” 滴答—— 死寂一样的沉默中,屋檐上堆积而成的水珠破碎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灵猫恍惚间以为是自己沁出的冷汗,滴落在地。 掌中的金簪因这一句话而没能刺出,望凝青握着少年的手,半垂着眼,目光冰冷而又充满探究地在少年的面上巡视着。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又经历了什么,但想来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否则也不会令你心灰至此。”少年反握住望凝青的手,垂眸凝视着她杂乱的掌纹,因此没能窥见她莫测的神色,“我想说公道自在人心,你为景国百姓付出的一切也应当被世人铭记,可你为了逼曾祖出山都能将己身清誉弃如敝履,那些俗世的浮华虚名未必能入你眼里。” “如果这就是你的求仁得仁,那我愿意助你。” 少年说得情真意切,懵懂天真中夹杂着三分执拗。 望凝青望着他的眼,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清透得一眼见底,像无邪的婴孩般泛着微微的蓝,比天边的星子还要好看。 她二指摁在少年的腕间,探着他的脉搏,将心中凉薄与阴冷深深掩藏:“你知晓我心中所求?” 少年展眉一笑:“我许是这世上最懂你的人。” 笑话,这世上哪有真正懂她的人?不过是自以为能懂罢了。 虽然可笑,但望凝青并没有错过少年眼中的情衷,仅仅只是握着她的手,少年的面上便无法自控地燃起了霞红——他恋慕着兄长的妻子,却并不引以为耻,坦诚直白到让望凝青都感到荒谬的程度。 “你既然懂我,便知晓我最憎他人骗我。”望凝青轻挑少年的下巴,明明被关在牢笼里的人是她,可她的姿态却好似在逗弄笼中鸟一样,“人生在世,清清白白地来,总要清清白白地走,我不想欠谁的,更不想让谁感到亏欠。我享了这万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自然要为百姓谋求福祉。为此,我利用了许多人,包括你兄长在内,如今他得偿所愿,我求仁得仁,自此恩怨两消,再无情分可言。” 望凝青说得隐晦,却是在暗指自己与楚奕之再无干系,若少年当真有心于她,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将“真相”告知楚奕之。 “我明白的。”少年精致俊逸的面上掠过一丝羞涩,淡去了那份少年老成的庄重,令他的眉眼转瞬鲜活了起来,“我都明白的。” 他用力地握住望凝青的手,话语掷地有声,恍若承诺:“若这便是你心中所求,我自当从之。” …… 望凝青放过了楚恒之,她不知道自己所为是对是错,因为不管动手还是收手,本质上都是一场豪赌。 动手,她就要赌自己还得清这份因果;收手,则要赌楚恒之能够信守承诺。 “虽然我松了口气。”灵猫团在望凝青的手掌下,软绵绵地顶着她的掌心,“但是尊上,这真不像你。” 灵猫跟随望凝青的时间不算长久,但是她也摸清楚了晗光仙君的秉性——比起将命运交托他人,她更情愿将之握在手里。 “的确。”望凝青阖目打坐,神情无悲无喜,“我只是想起了往事,有些人的因果偿还起来当真是一件磨人的事情。” 似楚恒之这般的人,望凝青连掐算都不必就知晓他心中的所愿所求。 “情债难偿,最是消磨人心。” 想到这,望凝青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厢,楚恒之离开这座为容华公主精心准备的囚牢之后,便循着密道径直回了自己的宅邸。 望凝青以为楚恒之是凭借着驸马幼弟的身份进来的,其实不是,而楚恒之说他“懂她”,也并非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望凝青不知道的是,当年楚老爷子递出的那一份名单,并不是给尚未归家的楚家大郎准备的,而是给那躲在衣柜里的楚家幺儿准备的。那份名单虽然独一无二,可在它落到容华公主手里之前,楚恒之已经在曾祖的注视下将它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 他在暗处观望了她足足四年,他知道她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一切,也知晓她的苦衷与隐忍的酸楚。四年,他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帮扶朝臣,冷静理智地经营权势,寸步不让地抗衡藩王,坚定而又傲然地面对尘世的非议与折辱……从好奇到沦陷,这个过程他甚至都不愿反抗一二。 为什么要反抗呢?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岂不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了么? 她不知道,他其实与她神交已久。他甚至故意在摄政王为难楚家之时卖了一个漏洞,做出手段稚嫩不够圆滑的假象。那是他为摄政王准备的陷阱,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将楚家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中,虽是为了兄长,可他却也甜得好像吃到了糖。 毕竟,她藏在荒唐刁蛮之下的温柔,只有他一人明了。 ——看得久了,就忍不住爱她入骨了。 “楚一,将人带过来吧。” 楚恒之吩咐了死士,没过多久,一位身穿华服、身姿曼妙的女子便被带到了楚恒之的面前。那女子神色恭敬,低眉顺眼,可若是灵猫在场,怕是要大吃一惊。只因这女子的面容与望凝青竟有八分相似,颜如渥丹,眉似飞凤,一派大气雍容。不仅容貌相似,气质也有几分相符,只可惜女子模仿不来望凝青那与生俱来的孤傲,又压抑不住自己对上首之人的敬畏,姿态便显得过于拘谨谦卑。 过卑则少骨,可那人最美的却是那份不折的风骨。真品与赝品的区别,当真清晰分明得可怖。 楚恒之目光幽幽,并不言语,他望着那肖似容华公主的替身,却想起那个明明身处牢狱却依旧从容的女人。他花了四年的时间,寻了长相最肖似她的人,以千金药浴泡软了面骨,又请了数名神医动了削骨之术,辅以推拿不断修饰,一点一点地打造出了这个堪称完美的替身。他本以为智珠在握,却不想今日不过是见了她一面,便只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原本完美的替身都变得荒唐可笑了起来。 ——他想用这个赝品,去换来真正的公主。 楚恒之轻笑,微微摇头。 世人都不知晓,楚家除了德才兼备的“红梅公子”以外,还有一位声名不显的楚家幺儿。他天赋异禀,生来便异于常人,不仅才思敏捷,还能过目不忘。在他展现出这种过人的天分之后,他便被曾祖带在身边细心培养,可他接受的教导,却与长兄大有不同。 不同于长兄的红梅白雪,也不同于二哥的春江花月,楚家幺儿接受的教导——是料敌先机,谋定后动;是不择手段,斩草除根。 楚家的势力,一直分为明暗两线。明面上的势力归属于楚家族长,持掌天下之财,乃士族显贵,朝堂清流;而暗处的势力则归属于族长的兄弟,经手的都是不能见人的腌脏之事,为楚家荡平一切碍眼的绊脚石,必要时则断尾求生,为楚家留下繁衍的火种。 楚家族长必须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但掌管暗线的楚家弟子,却注定一辈子都必须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中。 因此,楚恒之再如何惊才艳艳,再如何天赋异禀,他也依旧只是一个连名姓都鲜少提起的“楚家幺儿”。 恒之,长久。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楚家的命脉,直至长长久久。 对此,楚恒之并没有什么不甘愿的。 如今,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有人甘愿为他舍弃性命,改头换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可以得到那个自年少时便不住思恋的人,为她修建华美的楼宇,赠她世间最为名贵的珠宝。他能给她不逊色于皇家公主般奢靡的生活,在为天下苍生呕心沥血之后,她依旧能像以往一样,矜贵而又骄傲地活着。 ——不用再身披风雪,活得那般孤勇无双。 【第16章】皇朝长公主 苍军入主华京,大刀阔斧地接手了京城的政-权,因为萧瑾和楚奕之早已将京中势力整合清洗了一遍,故而双方的权力交接相当稳当,并没有再生波澜。但即便如此,在这改朝换代的要紧关头,华京依旧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唯恐殃及池鱼。 苍军脱胎于镇北大军,法令严正,军纪严明,得势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复仇,为那埋葬在塞北之地的累累白骨洗刷冤屈。整整三日,袁苍下令处置了十数名奸佞之臣、上百名皇室宗亲,景国皇室血脉正统只剩下远在封地的摄政王王项,以及囚于牢狱的容华公主王凝。 而这三天里,袁苍的智囊团几乎为此吵翻了天——倒不是不知晓如何处置容华公主,而是没想好要赐什么死刑。 直到容华公主的第一男宠袖香,提出要见苍军的首领。 “他见我做什么?”彼时,袁苍尚未登基,正在收拢京中的势力,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长公主府的一应事务都是由奕之负责的才是,我与容华长公主素昧平生,从无交集,他不见奕之却要见我,这是什么道理?” “许是想以长公主的罪证换取赦令。”萧瑾道,“长公主府中除了昌顺帝赐下的面首以外,还有不少被强掳入府的好郎君。他们多是寒门子弟,志在青云,未必愿意困于长公主府邸。那面首许是畏惧大军压境,故而有投诚之意,你斟酌一番,或可一用。” 袁苍闻言,忍不住低咳两声,纳闷道:“泽光,你、你不是说……容华长公主是那什么……咳咳,完璧之身吗?” 以淫荡荒唐出名的容华公主既然是完璧之身,这实在让人忍不住去深究,其中是否深有苦衷? 萧瑾叹了口气:“她或许另有苦衷,秉性本洁,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曾做过恶事。你要知道,她曾手刃楚太师,也曾广纳男宠令楚兄担负帏薄不修的污名;她曾收受贿赂,祸乱朝纲,想要让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的朝臣,单单是迈过长公主府的门槛都要缴纳银子;她剥削民脂民膏,公主份例禄二千石,可她每月却享有十万银的妆粉钱,这可都是从她封地里搜刮来的,做不了假。” “可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袁苍心中也觉得莫名,他与容华长公主素昧平生,可他却总是忍不住探究这个人的过去,仿佛冥冥中被牵引了一样,“那么多的钱,堆起来都可谓是金山银山,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公主,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这些钱又花在了何处?” “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人心尔尔。”萧瑾淡淡地说着,却又话音一转,“不过你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不妨见见那名面首,他既然是容华公主的身边人,多多少少也知道府内银钱的去向。如今天下百废待兴,不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袁苍觉得萧瑾的提议可行,可他自入京之后便一直惦念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先生”,死死拖到现在都不肯称王称帝。容华长公主是要处置的,但不是现在,比起先生的安危,其他的一切都必须靠后。只有确认先生安全了,他才能空出心思来处理其他的事物。 “让他等着吧,总会轮到他们的。”袁苍想起先生,想要探究容华公主过去的心思就不由得淡去了些许,“眼下的第一要事还是要先找到先生。泽光,别的事情我可以听从你们的意见,但唯独在先生一事上,我是半点都轻忽不得的。” “我明白。”萧瑾忍不住叹气,先生先生,那不知面貌身份的先生早已成了袁苍的执念,只为了当年的雪中送炭之恩。 那位先生在袁苍最为绝望的时刻给予了他一线的光明,在袁家满门惨死、军饷被克扣、圣人听信谗言斥责镇北大军“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的当头,是那人朝袁苍伸出了援手。可以说,袁苍的一生之所以没被仇恨彻底毁掉,都多亏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先生”。 “你给的线索太少,只有一个私章和几本兵书、几张布图,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查探到消息的。”萧瑾道,“前些时日,我收到世交相赠的一副画作,那画上的落款正是你给我看的私章的图样,只是那图样并非文墨铺中盛行的样式,所以我猜应当是自刻的私章。” “竟如此好运?!”袁苍讶然,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究竟是谁?” 萧瑾轻叹:“你可曾听说过‘白衣佛子’?” 白衣佛子——对于此人,萧瑾并不希望袁苍与其相识,毕竟白衣佛子的身世虽然鲜有人知,但在士族中却并不算什么密事。 袁苍起义之后,严家也为此出了不少力,倘若袁苍因“先生”之故而插手那段陈年往事,难免会横生龃龉,这并不是萧瑾想看到的。 以袁苍对那位“先生”的敬意与尊崇,但凡那位先生有一丝半点的野心,都可能会让他满盘皆输。 萧瑾其实听袁苍说起过往事,他说过,四年前的冬天是白骨如山的无间地狱,因为你从未在任何一个冬季看得见未被白雪掩盖的土壤。 萧瑾闻言,不解,问这是为何?袁苍却是闷笑,笑着笑着就捂住了脸,哑声道,因为雪都被热血融了,全部都渗进了地里,敌军的血,战友的血,土壤是红的,烫得人心尖发疼。还有些人,是被活生生饿死、冻死的,人还有气呢,可一摸,身子却凉了。 袁苍说得凄厉,萧瑾却蓦然记起那年的冬季,华京城中的梅花开得极艳,文人墨客竞相往来,挥毫弄墨。昌顺帝昏庸残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少文人心中忿忿,作诗嘲讽,行文怒斥,可却无人敢将之搬上台面,有人跟风附和了两句,便自觉得傲骨铮铮,洋洋自得。 “我无能,也没志气,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当先生送来那一批军饷,那些跟着我的兄弟在那个冬天里第一次吃上了饱饭,穿上了暖和的衣服,那时的我未及弱冠,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待在帐篷里,抱着冬衣哭得形容狼狈,不能自已。” “……先生之于我,就如同那件冬衣。” 一件或许做工粗糙,却针脚细密、温暖厚实的冬衣。 自那之后,袁苍的前路越发坎坷,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可那从未谋面的“先生”却像明月一般,照亮了尘世冷寂黑暗的夜晚。 袁苍时常会给“先生”寄信,因为不知先生的身份,那些手书多半都是通过前来送粮之人的手传递过去的。先生从来都不给他写回信,却会在他黔驴技穷之时赠他兵书,轻描淡写地圈出足以应对局势的锦囊妙计;在他不愿伤及百姓故而备受掣肘之时,先生会赠予他堪称机密的兵防布图;在他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一次又一次地送来救命的钱粮,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没有先生,就没有如今的袁苍——他若没有身死,只怕也早已被仇恨的烈火焚烧殆尽,初心难复。 “你是说,白衣佛子很可能就是先生,他这四年来便一直居于长公主府?” “是,从情报上来看,早在四年前,怀释大师便被请入长公主府中的家寺,时常为府中之人说佛,非常受长公主的尊敬与爱戴。在昏君发作大臣并将他们赐予长公主时,是怀释大师一直从中周旋,保护他们不受欺辱。同时他拉拢了原中书舍人杨知廉以及兵部侍郎崔九,杨知廉笼络说服被贬谪的朝臣,而崔九成为了长公主府的客卿,拢了不少钱财银两……似乎能对得上了。” 萧瑾其实已经有了七分把握,他唯一感到困惑的地方就在于调查太过顺逐,“先生”的身份也并不像袁苍所说的那般藏得严实,有些古怪。 “这个行事风格,倒的确很像是先生。”袁苍心中有了谱,这些天来一直紧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喜上眉梢,“先生这些年过得如何?” 这话问得有些敏感,容易牵扯上严家的旧事,萧瑾只能委婉地说道:“容华公主非常尊敬怀释大师,一直佩戴着怀释大师的雪禅菩提子。” 袁苍一愣,却是冷了脸:“……何意?” 萧瑾无奈,持书掩口,道:“你也莫动肝火,要知晓,华京的天曾经分为两半,一半属于摄政王,一半属于容华公主。” 袁苍霍然起身,这个历经沧桑却还依稀带着少年意气的将军握紧属于父亲的红缨枪,声音冷沉,眼中乍现锋芒。 “可是那女子迫害于他?” 萧瑾哑然,他没有料到袁苍仅仅只是听见他隐含深意的半句话语便如此愠怒,就连对容华公主的称呼都变成了“那女子”。 “此事我并不知晓,但怀释大师的师兄曾说过,佛子是想渡她。” ——又是容华公主? 境况,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袁苍忍不住想,那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容华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仿佛都有她的身影交杂其中? “若按当今朝堂律法,容华公主应当如何处置?”袁苍问起朝臣商讨的最终结果。 “依众卿之意,容华公主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应当叛处极刑,令其以发覆面,以糠覆口,车裂示众。” 袁苍不解:“为何是车裂?”与车裂同等的酷刑并非没有,为何偏生是车裂? “你可见过容华长公主?”萧瑾摇了摇头,“你若见过她,便不会这般问了。你须得知晓,长公主风华之盛,世所罕有,便是楚兄憎她至深,偶尔见之却依旧会心生不忍,难以下手。楚兄如此堂皇光明的君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袁苍听罢,却是心中一惊,别人他不知晓,但他是知晓楚奕之的为人的——那是真真正正、如焦骨红梅般高洁傲岸的君子,他的品行如雪一般纯白,即便是摊上了容华公主这般放荡无奔的妻子,世人对他的态度也是惋惜居多,而非讥嘲,这足可见其魅力所在。 这样品如翠竹、心似寒梅的翩翩君子,居然会对杀害曾祖的仇人“心生不忍”,那容华公主该有多美? 袁苍好奇去并不打算深究,转而询问起了“白衣佛子”的过往。对于朝堂政事上的利弊权衡,袁苍并不在意,他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处死亡国公主带来的威望以及好处并不被他放进眼里,他之所以决心叛处极刑,不过是因为她曾冒犯了“先生”,还污了挚友的清名。 袁苍和萧瑾走在华京的街头,正准备前往怀释大师如今的所在地,却忽而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咚——咚——咚—— 一下接一下,声声不绝,锲而不舍。 那是鼓声,又沉又闷的鼓声。 那是一面足有井口大小的鼓,比人要沉,比人要高,因此擂鼓的人每锤一下都必定要竭尽全力,才能将那鼓声砸进所有人的心里。 它代替擂鼓之人,喊出撕心裂肺的冤屈。 ——鸣冤鼓。 袁苍跟萧瑾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沉重,如今朝堂百废待兴,处死的都是祸害乡邻的朝堂奸佞,每落一颗人头便有百姓拍手称赞,何来的冤屈可言?莫非有人其心不死,还想光复景国的统治,刻意来搅乱这一池浑水? 袁苍和萧瑾顾不得其他,立时朝着衙门赶去,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的平民百姓。最前头,两名衙役押着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但是那白衣男子却无动于衷,明明身形单薄,却拼尽全力地挺直了脊梁骨。 他被反押着双手,嘴角有着被人痛打而残留下来的乌青,可他乌发披散,脸庞微侧,那露出来的半张容颜竟是人间罕有的俊色。 “容华长公主府小侍袖香,有冤情上诉!” 【第17章】皇朝长公主 “你可知晓,登闻鼓一响,必将上达天听。鸣冤之人,不实则杖一百,事重则从重论?” “得实则罪免,我知。” “你要告谁?” “容华公主之驸马,当今户部侍郎楚奕之!” 那名叫“袖香”的白衣男子话音刚落,知府与衙门外旁听的百姓们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知府将惊堂木重重一拍,语气急促地下令道:“侍儿告驸马,以下犯上,杖十;民告官,罔论孝悌,杖二十!来人啊,拖下去,杖三十大板!” 知府恨不得眼前之人被直接杖毙,也好过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皇宫侯府自幼时便培养起来的男侍,十指不沾阳春水,三十棍下去只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可即便如此,白衣青年依旧脊梁笔挺地跪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牙根紧咬,不发一语。 “且慢。” 坐在屏风之后的袁苍出声制止了想要上前押人的衙役,平和稳沉的目光便落在了袖香的身上:“登闻鼓响则事不能休,冤情属实才可免罪,可你以下告上乃是越诉,三十杀威棍下去你可能就断气了,即便如此,你依旧坚持上诉吗?” 袖香自从听见“杖三十”后便完全僵在了原地,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却没有退缩。 “袖香位卑身贱,命如蒲柳,自幼长于深宫,面绘奴颜,躬偻媚骨,如蛆虫般匍匐而活,这本是侍儿的命数。” 他凄然一笑:“可有一人,却教会我何为青竹作骨,明月为心。” 袖香换下了精致的白衣,洗净铅华,一身粗布麻服擂响了登闻鼓,只为了在最后的最后,为一人傲然地活。 他当然不能再低头,若他自己都立不起来,又如何让人相信公主的冤屈呢? 袁苍无法否认,他被青年的话语打动了。 他也曾身作浮土、命如飘絮,可他遇见了先生,才有了充满光明和希望的未来。 更何况,青年想要状告的人是他的挚友,是容华公主的驸马。男侍告驸马,无论谁是谁非,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旁听的百姓这么多,若不能力证驸马清白,日后恐怕少不了嘴碎的流言蜚语。 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让此事随水而去,化作尘土一柸。 “三十大板压后处置,你有何冤屈,当堂诉来。” 袁苍此话一出,知府满面错愕,外头旁听的百姓们也禁不住窃窃私语,但很快,所有人又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袖香落泪了。 美人垂泪,万众屏息,可最明了“美”为何物的男侍,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狼狈得一塌糊涂。 袖香用大袖擦了一把脸,打开了一直揣在怀里的包裹,从中抖出好几本蓝白封皮的书册,他颤着手翻开其中一本,断断续续地念道:“三月甘五,收礼部员外郎郭钱孝敬五百两纹银,三月甘七,设绛桃宴,户部十三司主事蔡姜之妻赠羊脂玉屏风一扇、珠宝若干,折价三百一十五两纹银……四月初三,张家相赠黄金千两,求换得次年皇商名额,允之,后得三成利……” 袁苍听得眉眼一凝,这竟是容华公主收受贿赂的账本。 不等袁苍质问,袖香又拿起另外一本:“五月十日,自西域行商之手购得海上明珠一斛、藏红花花蕊一盒、天山雪莲数朵,支出纹银千两,研磨成粉,傅粉以面;甘二,自海外游商之手购得镂空琉璃香熏球一只,支出纹银五百两,因猫儿顽皮而碎,憾之……” 荒唐!不管是知府还是袁苍,都听得眉梢直跳,如果说前一本账簿只让人觉得容华公主骄奢淫逸的传言果真不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那后一本账册记录之事简直荒唐可笑至极!这么多银子,就算是将之熔成扁石拿来打水漂都得打得手酸烦腻,可这容华公主居然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败得干干净净!买的还竟是一些不能折价变现的废品! 这一回,就连袁苍都忍不住怀疑容华公主是否早已料到今日的结局,这才打着“我就是将这些阿堵物全部沉河里都不会让一分给苍军”的算盘做出这么多的荒唐事。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袁苍养着镇北军那么大一群人,就算有“先生”暗中接济,也是穷过苦过的,现在一听袖香报账就觉得窒息无比,“容华公主收受贿赂,鱼肉百姓,早已是板上钉钉的罪名,这与户部侍郎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袖香忽而拔高了声音,他像是忍无可忍了一般,猛地将那些账本往地上一砸。 “这些支出的账,全部都是假的!” …… 望凝青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一股冷意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头皮,冰得她神识一清。 屋外守夜的侍女察觉到动静,连忙出声询问道:“女郎,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下去吧。”望凝青将人打发了,一摸额头,却只摸得满手的汗渍。 如今望凝青已经学会像凡人一样入睡了,但也只是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可这次望凝青之所以会从梦中惊醒,却是因为她做了一个“预知梦”——问道者与凡人不同,他们的“梦”多是神魂与天地产生共鸣后应运而生的一线天机,是神游太虚之间蕴生的灵光。对于大部分问道者来说,能否抓住这一线的灵光,将决定着他们能否触碰到那虚无缥缈的大道真意。 望凝青虽然渡劫失败,但到底也是曾熬过了八重天劫的半步真仙,即便神魂受损,也远非常人可比的。 这次渡劫可能会失败,望凝青十分冷静地想到。 渡劫失败事小,大不了就是这四五年来的努力尽付流水,这代价对于望凝青来说并非承受不起。但是她必须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失败,并且尽早想出脱身之法,否则一时不慎,她就可能在这场局中泥淖深陷。 “灵猫,让我看看袁苍在做什么?” 这个小千世界中,望凝青唯一惹不起的人只有身为一界支柱的气运之子。 想到这,望凝青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重,事情一旦牵扯上气运之子,必定难以善终。她在思考是否要壮士断腕,尽早抽身,但是要她就这么放弃,她又有些不甘心,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入世”。 要知道,在宗门里,望凝青身为铭剑仙尊的入室弟子,向来是天资最好、最勤奋刻苦的。 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却不能接受自己没有做出任何挽回就迎来失败的结局。 “尊上,入世炼心最好还是不要借用外物。”灵猫面有难色,它本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是混沌分化清浊二气之时诞生的第一面湖,它的原主人取了湖面光影打造了一面镜子,取名玄初。玄初镜有灵,便有了灵猫,可映照浮世三千,丢进修轮回往生道的佛界不知道有多少和尚要为了它大打出手。可自从晗光仙君用一颗天道石将它换走后,它就发现自己越来越没用,如今都快沦为拖油瓶以及水月镜了。 可是它能怎么办呢?入世炼情难就难在不能借用外物,更何况晗光仙君自废灵府,没有灵力自然就用不了法术,更开不了识海,她以前积攒下来灵宝灵物都存放在粟米珠中,如今连最普通的一块水月镜都拿不出来。 “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哪里出了纰漏,并没打算对气运之子下手。”望凝青很是淡然。 灵猫用后腿蹬了蹬耳朵,它本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小婴儿,听见宿主这般坚决,便也乖乖地展开了水镜。 涟漪一样的水波在空中荡漾,不一会儿便化为淡色的灵力屏障,逐渐幻化出常世的光影。 望凝青看着水镜,眉头不由得拧起,只因水镜上竟然出现了袖香和楚奕之的身影。 ……她要看的是袁苍,莫非这些人都聚到一起了不成? 水镜之上,袖香长跪于地,腰背挺得笔直,而楚奕之依旧衣冠整洁,一派君子风范。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楚奕之一丝不苟的束冠散着鬓边的几缕乱发,而他似乎也无心顾暇。对于“君子以正衣冠”的楚奕之来说,这已足以看出他此时的心烦意乱了。 望凝青听见了噩梦一样的对话。 “账是假的,那王凝收受的贿赂都去哪了?” “这就要问驸马您了,就算公主与您有私怨,您也不应该为了给殿下扣上罪名而做出如此荒唐的假账!” “可笑!我何必作假?何须作假?这账册可是王凝亲手写下的,你有什么证据说它是假的?!” 袖香冷笑,他当然知道账册是公主写的,也知道以驸马的为人根本不可能做假账,但是他还是要将这件事往驸马身上挂靠。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这件事不挂靠在驸马身上,那很可能就会不了了之。只有先“冤枉”了驸马,为了洗刷驸马的污名,袁苍才会对这些银钱的去向追究到底。袖香到底是宫里历练出来的蛊王,虽然眼界不高,但小聪明却是不少,论狠毒心计,少有人能比得过他。 袖香近乎怨毒地想,凭什么呢?这些人凭什么一无所觉地享受着公主的好,却还那般残忍地对待他心头的珍宝? 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他的公主忍辱负重,面对千夫所指,日夜操劳,呕心沥血,到头来却连生死都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怎能不恨呢?怎能不想伸出手,将这些被公主保护得天真依旧的人,一同拽入悔恨的地狱呢? 只要追究起这笔银钱的去向,那长公主为世人所做的一切,终会大白于天下。 就算他会因为“诬告”而被处死,他也要将公道还给她。 “袁将军,您是当真不知道,公主私收的贿赂都用在何处吗?” 【第18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深吸一口气,摁了摁了心口,只觉得吐息不畅。 “尊上,怎么办?怎么办啊?!”灵猫已经被袖香和楚奕之的对话吓得炸毛,它真的没想到,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真的崩盘了。 但这谁能料到呢?容华公主的男宠袖香,在原本的命轨中也不过是一名身卑如浮土般的侍儿。在容华长公主尚未倒台之时,他是长公主的第一男宠,享尽了荣华富贵,却在改朝换代后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容华公主,以容华公主私藏的账簿换取了一线生机。他是典型的墙头草一般的小人物,为了生存能做尽一切不仁不义之事。可为何他此时会不顾自身安危,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为容华公主翻案呢? 灵猫想不通,望凝青也想不通。 她自认自己也没对袖香有多好,清淡疏离甚至还不如对待崔九以及杨知廉。 她养着袖香就好似养着灵猫,寡情少欲,亦不轻易动怒——毕竟身为主人,你永远不会对一只调皮的猫儿计较。 而因为知晓原命轨的缘故,望凝青又总是借着教袖香习字的机会,有意无意地给他灌输一些厚黑学的精髓。按理来说,袖香应该会比原命轨上的自己更加自私自利、阴毒狡诈、野心勃勃才对。 可如今……这又是什么情况呢? “假的做不了真的,真的也做不了假的。”水镜里,袖香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拆开露出里面雪白的粉末,“这是我偷偷从公主的妆匣里取出来的珍珠粉,也就是账本上记载的千两纹银一斛的南海明珠。公主做事非常谨慎,她不想让他人发现真相,所以费心将所有‘珍珠’都磨成了粉末,但是这种粉,我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廉价的贝珠而非珍珠!” 袁苍觉得头疼极了,他一个将门出身的公子哥实在分不清楚闺阁女子所用珠粉的区别,只能道:“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就算账上记载的珍珠其实是贝珠,也有可能是你主子被那些行商给欺骗了?” 袁苍话音刚落,一旁的萧瑾却是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袁苍不解,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袁苍并没有困惑太久,因为下一刻,袖香就出声打破了他的疑惑:“袁将军,您以为长公主是什么人呢?” 这个大胆而又无畏的男宠指着装着珠粉的荷包,半带讥讽地轻勾唇角:“我自幼在深宫长大,所见所闻皆是天家之物。虽然我不通文墨,不擅书画,但一件金饰,我拿在手中掂量一下就知道是几成足的黄金,一个花瓶,我看一眼釉色就知道是官窑还是民窑。宫里人对我说过,一个人的风仪气度,是用无数真金白银、丝竹锦缎堆砌出来的。土财主纵使一夜暴富,他也喝不出明前龙井和雨前龙井的区别。” “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荣宠三朝、金尊玉贵的容华长公主?” 袁苍沉默了一瞬,坐在他旁边的萧瑾垂了垂眸,但显然是认同袖香所说的话的。 他也是萧家倾尽一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名门弟子,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教养以及品位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炼就的。 明珠与赝珠,在寻常人的眼中或许并无多少不同,但那极其细微的不妥之处,在他们这种人的眼中就像白纸上的墨迹一般显眼。 可,如果容华长公主能轻易看出真品和赝品的区别,她又为何要记下这样的一笔账?她想掩盖什么? “除此以外,在账本上的每一笔支出,不是西域行商就是海外游商,都是无从追究根底的商队。”袖香有备而来,眼看袁苍心生动摇,他立即乘胜追击,“宫中采买一应事物都有特定的渠道,皇商便是为此而设立的。就算公主好奇藩外之物,也根本不必由她自己费心记账采买,她只要说一声,就有大把人将稀世珍宝奉上。” 的确,这实在太过可疑了,但如果不是这名男宠提起此事,他们恐怕会因为容华公主的荒唐之名而无视这些问题所在。 袁苍暗自思忖,他倒是另有想法……比如说,这假账有没有可能是“先生”联合杨老以及崔九一同做的? 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又是如何瞒过容华公主的?而那拥有荒唐之名却是完璧之身的容华公主,又在其中担当着什么身份呢? 虽然对此感到费解,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洗刷奕之的污名。 想到这,袁苍又忽而振奋了起来,眼下是大好的时机,正好可以将先生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一切布告于众。似先生这般高洁傲岸的不世之才,合该站在众生之巅受万人敬仰,而不是备受非议,成为那等心脏之人口中暧昧旖旎的风月遐想。 袁苍身为气运之子,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出现让敌人深感头疼的“灵光一闪”,以他为世界中心的气运会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真相。 他以惊人的直觉抓住了整个事件中最为关键的几个命脉。 “传证人林陌深、杨知廉、崔九,以及镇国寺怀释大师!” …… 袁苍跟他好友林陌深当初怎么就没一起死在护城河里呢? 望凝青非常冷静地想着。 林陌深如果死了,她就不会为了弥补因果而去帮扶袁苍;不帮扶袁苍,气运之子很可能就会死在安都王的筹谋算计之中;气运之子若死,这世上就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她可以另外找人来开创太平盛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现在,她的房子要塌了,棋局被掀了,袁苍这没良心的赔钱货吞了她的银子,现在却还要撂她的摊子。 “尊上!尊上您冷静点啊!深呼吸,深呼吸!还没有到无力回天的境地不是吗?!”灵猫急得拼命用爪子拍望凝青的小腿。 是,的确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杨知廉崔九以及怀释他们能守口如瓶,那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原来就是施主您吗?” 怀释身穿雪色袈裟,神色悲悯地站在堂前。他朝着众人行了一个佛礼,面上甚至没有笑意,可那一身离世出尘的清湛之气,看得众人眼前一亮,只觉得尘世光辉尽注在那不染纤尘的白衣之上,映照得青年如莲上佛子,堂皇光明。 袁苍见到怀释的那一刻,便难以自制地站起身来,他快步跑到怀释跟前,竟如孩童般满怀激动兴奋地道:“先生,我——” “原来就是施主您吗?” 袁苍“先生”二字才刚刚出口,悲天悯人的佛子便打断了他的话,只见怀释双手合十,垂眸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怀释从袖中取出一枚裹在白色巾帕中的方块,缓缓将布帛掀开,众人这才看见,那竟是一块做工精良的印章。 印章上刻着坚韧的雪松以及秀逸的兰草,刻章之人画技了得,落刀果决,寥寥几笔便将雪松与兰草刻得形神具备,栩栩如生。 印章虽然没有铭字,但以画见心,可鉴澄明。 芝兰君子性,松柏古人心。 袁苍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先生的私章,他看着那雪松与兰草,一时间热泪盈眶:“先生……” “贫僧前来,物归原主。”怀释语气平静,仿佛再无波澜的死水,哀寂如万空山万里。 “袁施主既是那人的弟子,那这枚印章便合该还于施主。至此,愿施主励精图治,莫忘初心,如她所期望的那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轻巧精致的印章,那般沉甸甸地落在了袁苍的掌心。 “……先生,这是何意?”袁苍捧着那枚印章,愣怔在原地。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不是您想找的人。”怀释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语。 将印章交给袁苍之后,怀释就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起来。若说先前的他像那镀金的佛像,满身璀璨光明之姿,那此时的怀释便如同包玉的顽石,木讷而又古拙,内敛而又庄重,“贫僧惭愧,虽潜心研习佛法多年,却始终与佛魔的边缘徘徊不定,心中向佛,却魔根深种,放不下,也看不开。” “贫僧为体悟尘心而入世,为斩断俗缘而来此。可虚名惑人,佛心太高,错将镜花水月视作人间偏执。是袁施主的‘先生’点醒了贫僧,她用自己的一生问道青云,质问漫天神佛,与她相比,贫僧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是她让贫僧明白,浮华虚名皆尘土。” “她生于十丈软红,以百姓为脊骨,扎根亡朝朽木,开的却是盛世山河的花朵。” “贫僧想渡众生,不料却被众生所渡。” 他执着至今的那些东西,与容华长公主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如今,对容华长公主的判决已下,无数百姓为此拍手称赞,竞相奔走,可他想的却是那人伏案长夜,通宵达旦的孤独与寂寞。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公主,公主,你的泪是不是早已流尽了? 因为无法再为天下苍生落泪了,所以你就只能流血了。 怀释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容华公主的心中有一堵厚厚的墙,没有门,也没有窗。 可怀释唯一知道的,是他在泥淖中跌打滚爬,挣扎着想要上岸,却忽而看见一朵莲花,那般艳艳地绽放。 从此,他愿放下执念,释怀过往,皈依佛门,为她暮鼓晨钟,守一世痴惘。 【第19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第一次对宿命感到无力。 身为修真问道之人,她见过三灾九难,四舍五劫,自问就算泰山崩于面前也能面不改色。可如今仅仅只是入世炼情而已,却为何处处不顺,屡屡碰壁?莫非大道当真这般无情,便是她心如磐石,山海难移,亦不愿给予她一线生机? “尊上,我等应当如何是好?”灵猫垂头丧气地蜷缩在地,泪眼汪汪地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一时心软就好……” “这又怎能怪你?不过是天命如此。”望凝青垂眸,轻抚了一下灵猫柔软的头毛。 灵猫是玄初镜的镜灵,镜灵原本没有形体,却可映照人心。因为在望凝青的眼中它不过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奶猫,所以玄初镜便化形成了灵猫的模样。既然是一直无关要紧的猫儿,那自然也不会对望凝青造成什么影响,她不会输不起,更不会推卸责任。 灵猫犯错的确不假,但无法力挽狂澜,就是她的无能。 望凝青拧眉思忖,半晌却是眉眼一舒,如今容华长公主的刑罚已下,正所谓天子一言九鼎,大臣们是不会允许袁苍在这即将登基的紧要关头朝令夕改的。她很清楚这点,而深谙官场之道的杨知廉和崔九自然也明白,为了不让新君难做,他们自然也会守口如瓶…… 不,等等,还是不要放心得太早为好,吃一堑长一智,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懂人心了。 望凝青挥散了水镜,不愿再看,灵猫却扒拉着她的衣摆,奶里奶气地喵喵叫:“尊上,尊上,我刚刚四处看了看,那楚家三郎好像有事情瞒着你!您看看东边厢最里侧的那间牢房,我怀疑他可能会对您不利!” 望凝青闻言便重新展开了水镜,心中却是半信半疑,说她先前的所有布局都漏算了人心还尚有依据,可她这次并没有错看楚三的少年心意,以此作为要挟,楚三应当不会泄露她的消息才对…… 望凝青看着水镜里面无表情、端着清高架子的女子,望着她那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望凝青:“……” 你们男孩子的内心世界……这么难懂的吗? …… 林陌深对于容华公主的印象并不算好,寥寥数面之缘,对方又是强纳自己为侍的强盗。 科举之路被人断送,又背负着“面首”这般令人难堪又抬不起头来的污名,要说心里不恨,那是假的。 “没什么好说的。”身为证人,林陌深对于袖香的说辞报以了十二万分的不信任,“尔等皆为容华公主的裙下之君,为了替她脱罪自然什么都能说出口。对于怀释大师的为人,某心中自然是无比敬重的,但即便怀释大师心中莲香满池,也难逃红尘情丝吧。” 说到这,林陌深又道:“许是全了这段情分,大师便能放下俗缘,修得佛果吧?” 有理有据,简直让人反驳不得。 怀释交还印章之后便不顾袁苍的挽留径自离开了,除了林陌深以外,在场的人还有杨知廉与崔九,但这两人却保持了沉默。 听见林陌深这般说,袁苍和楚奕之还尚未有何反应,袖香已是抄起账本朝着林陌深砸了过去。 “你做什么?!怎可随便砸人!”林陌深被砸了一下,虽然不疼,但甚为羞恼。 袖香也不愿继续跪着了,他冷着脸站起身,白衣墨发,似有明月清风之雅,他看着朝他怒目而视的林陌深,讥嘲一笑:“砸人?我砸的是人吗?我砸的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根本不知晓公主的为人,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冠冕堂皇地扭曲是非,颠倒黑白!你憎长公主强掳你过府,可这些年来长公主待你如何?可有迫你做不愿之事?你可能据实说来?!” 林陌深沉默了一瞬,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林陌深是寒门出身,家中世代耕农,并非殷实之家。 寒门子弟出身的读书人,做不到像士族子弟那般潇洒、不将功名利禄放在心上,因为出身卑微,自然更加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对于这些家境本就不富裕的寒门子弟来说,参加科考无非就是为了光宗耀祖以及拿到朝廷的俸禄,少有人是为大义所驱,为家国天下而战。 但是说句实在话,在荣华公主府内的生活,其实并不难熬。 容华公主养尊处优、钟鸣鼎食,本身也是一个十分大方的主子,就连林陌深这般如同隐形人一样的男侍,每月都能领到堪比士大夫一样的份例。除此之外,长公主府内收藏着无数珍惜的书卷与孤本,他们这样的男侍想看随时能看,也根本不必担忧下人的为难。至于长公主府内的侍从,他们服侍着容华公主这般喜怒不定的主子,早已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不会见人下菜,克扣主子的份例。 虽然偶尔也会有类似袖香这般跋扈嚣张的男宠给人找不痛快,但只要闭门不出,基本就能避其锋芒了。 “可她强纳民男为侍本就、本就……本就是过错!”林陌深气急,白皙俊秀的面上也浮起了薄红。 “好!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袖香怒极反笑,他看着林陌深,眼中深藏嫉恨与恶意,吐出的语句好似恶鬼的呢喃,“以往在长公主府中,我之所以处处针对你,敌视你,都是因为我心中妒忌!我不忿公主一直关注你在意你,就连服侍你们的下人都是公主亲自挑选的!你只知道公主强纳你为侍,那你可还记得公主纳你为侍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林陌深微微瞠大了眼睛。 “我入府后特意调查过你,你四年前入京赶考,为纪念友人而在七王爷举办的行文宴上作了一首《叹故人长绝》,用词不当!七王爷多年无嗣,早已成了心病,此诗一出,他觉得你在讽刺他此生子嗣‘长绝’,赌咒发誓要你好看,你是忘了吗?” 林陌深心中一颤,当年确有其事,他一首无心之诗得罪了当朝权贵,本以为自己会被剥夺功名,可没想到最后却不了了之。 “你只以为自己会被革功名,或是会有人在你科考时给你下绊子,可你根本不知道七王爷根本就是要谋害你的性命!” “你寻常往返私塾以及下榻之处的路上早已安插了人手,只待你夜间经过汉河桥便让你死于非命!是公主经过之时看见七王爷家仆的衣饰,随口多问了两句,才以男宠为名从七王爷手中保下你的一条贱命!你真以为宫人全都安分守己,不会欺上瞒下吗?!不过是因为侍候你们的书童都是公主精挑细选过的!要是没有殿下在旁帮扶,你林陌深也不过是汉河里的一具无名尸骨而已!” “怎会如此?!” 林陌深大受打击,自己以为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自己怨恨的实际是提供庇护的,那这四年来他岂不是活得像个笑话? 萧瑾手中持扇,轻轻敲了敲案几,他心中已有了成算,故而转向了杨知廉,问道:“杨老有什么话想说?” 杨知廉拢袖恭立一旁,鬓发霜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朝着袁苍行礼,沉沉低郁地叹息道:“老身……无话可说。” 袖香破口大骂:“杨知廉!不要忘了公主是如何待你的!你和崔九,还有那些朝臣,你们全部都是——” 借着水镜亲眼看着这一幕的望凝青心中一冷,心知不能再让袖香继续说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的老底都要被揭穿了不可。她忽而想起袖香体内蛊虫的母蛊还在自己手里,便抬手取下耳朵上的耳坠,将银扣一拧,从中捏出一只胖嘟嘟的肉虫,用力一握。 水镜中,正在指责杨知廉的袖香忽而觉得心口一痛,那钻心的痛楚令他还未出口的话语尽数卡死在咽喉。他痛得跪倒在地,冷汗浸湿了衣襟,可他只能死死地攥紧心口的衣物,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袁苍心中一惊,快步上前查看袖香的情况,萧瑾却是目光一沉。 从踏进公堂便一直都是一副沧然面孔的杨知廉与崔九见袖香如此,却是忽而变了面色。杨知廉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闭了闭眼,萧瑾和楚奕之望着他,却发现他的神色与其说是惊惧,倒不如说是明了了何事般的悲痛之意。 “老身……不可说。” “臣,不可说……” 杨知廉和崔九齐齐朝着袁苍和袖香的方向跪下,不知道跪拜的是袁苍,还是那藏在袖香身后不可言说的那个人。 “是不可说,还是不愿说?”萧瑾手持羽扇,缓步踱到两人身前,“杨老,你可要想清楚,有什么冤屈自当速速说来,否则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他早就悔之晚矣了。 如果他们能早点察觉到长公主背负的一切,早点察觉到公主的身体早已沉疴日重,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还有挽回的契机? 杨知廉目光浑浊地望着跪倒在地的袖香,仿佛隔着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明明是锦绣山河开出的艳丽牡丹,明明不过是常被世人挂在嘴边、难成大事的“妇人”,可那如雪松般凌寒而立、风雨不屈的背影,却让人不由得心悦臣服,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 公主不让说,那他自然会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里。 哪怕会为此而抱憾终身,亦不言悔。 浑浊的老泪,一滴滴地落在手背。 “老身,无话可说,如此而已。” 第20章 【第20章】皇朝长公主 登闻鸣冤案终究不了而了,可几名当事人却被扣押,另寻他处审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容华长公主,应该就是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支助你的那位‘先生’。” 袁苍在听过袖香等人的证词之后,心中便隐隐有了这个猜想,但是当萧瑾亲口证实时,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面、放浪形骸到时常与风月之事挂钩的荒唐公主,居然是自己心中有经国治世之才、雅淡如沅芷澧兰般的“先生”?这对于这四年间不断幻想“先生”形象的袁苍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可以称得上是晴天霹雳。 袁苍有些气虚地望着萧瑾,没什么底气地问道:“会不会是先生不想被人找到,所以才误导了我们?” “你的‘先生’的确不想被人找到。”萧瑾瞥了袁苍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如纸,这才轻声道,“这并不是什么难解的问题,你只需好生回想这四年来的光景,你在四年前冬季认识了‘先生’,得到了第一批来自京城的物资。但是据我所知,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拿出银钱、收购兵粮还能不惊动安都王的眼线运往边城——华京中拥有这等通天手段的人屈指可数,很不凑巧,容华公主算其中一个。” 容华公主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私兵,其势力堪比王侯,否则也不能在这场割据战中与安都王半分江山。 “更何况,我心中一直都有所怀疑,如今不过是被证实了而已。”萧瑾委婉地说道,“援助你的兵马钱粮实在数目惊人,崔九和杨知廉就算挪用长公主府上的公账,恐怕也养不起你的勤王之师。他们若当真挪用了这么一大笔银钱,长公主不可能对此一无所觉。” 那些游走各国的商贾富户私底下嘀咕袁苍是“赔钱货”可不仅仅是发泄心中的不忿而已,实在是因为造反这事太过烧钱。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说军心,扬军魂,但将军若是与将士历经生死、感情好得同穿一条裤衩,那就更是吃银子从来不出的貔貅。粮草、兵装、铁器、战马,还有士兵的俸禄以及死亡抚恤金,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绝非小数目 ,且难就难在必须一直供应,断裂不得。 虽然袁苍后来得到了士族以及楚家的帮扶,但来自“先生”的供给却一直不曾缺,这就相当惊人了。 “供养起一支军队本就并非易事,更何况是曾经荣冠三军的镇北大军。”萧瑾叹了口气,心中有着压抑得极深的欣赏与钦佩,“镇北大军的开支向来都是大头,钱帛动人心,朝堂上多少贪官污吏都想着镇北大军下手,不就是因为这个缘由?可他们贪去吃下的银子,容华公主都以另一种方式收了回来,这一做就是四年,累得自己清名不在,某算是钦服了。” 萧瑾说得明朗,袁苍却听得心中一悲,他恍惚呢喃地问道:“可这又是何必?她一个备受尊崇的金枝玉叶,何必要淌这趟浑水?” 袁苍心中非常复杂,因为景国皇室就是覆灭了袁家的罪魁祸首,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虽说袁苍的仇人是企图谋逆上位的安都王,可景国皇室也并非全然无辜,在这漫长的四年中,仇恨一直都是支撑着袁苍走下去的力量。 可如今,有人告诉他,景国皇室的根还未完全糜烂,可袁苍早已不知晓应当以何种面目来面对曾经发誓效忠却又负他一腔赤忱的君主了。 “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容华公主彻底对景国死心,这才做出以景国国力反哺叛军的决绝之事。”萧瑾多智近妖,多仁近诈,只是听过几人的陈词,心中便已经理顺了因果,“她是破釜沉舟,也是心有死志。她聪明得出乎我的意料,也心狠得远非常人可及。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明面上捧杀在朝皇帝,暗中却以男宠为名保下忠良之臣,命他们前往五湖四海,救济百姓,这便是景国至今不曾动-乱的原因。” “她私收贿赂,是为了换取粮草兵马,千里驰援苍军;她广纳男宠,是为了经营出放-浪无奔的狼藉之名,这样在她向皇帝索要朝臣为侍时才不会引人怀疑;她将杨老崔九以及怀释大师推上明面,顶替她所做的一切,这是在为追随她的臣子们谋求后路,对否?” 萧瑾看向沉默不语的杨知廉,玉扇在下巴处轻点,又道:“可在下还有想不通的地 方。” “她既然有如此通天的手段,为何不自立为王?为百姓谋求福祉?”袁苍问出了萧瑾心中所想。 女子称王,且不论后头有无来者,但至少是前无古人,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觉得这个说法荒谬,只因那人是容华公主。 她何不为王?她本该为王! 她过人的手段与觉悟都那般令人心折,即便睿智如萧瑾都险些被她瞒天过海,玩弄得团团乱转。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已经决不能再以俗世的“男子”或“女子”来论,那是亵渎,亦是傲慢。 杨知廉不语,却从未出声反驳,他如自己所言的那般,再无半句话可说。 除了他以外,崔九和袖香也垂头不语。 先前公堂陈词之时袖香倒地,他们已经明了了公主的意思,她希望他们什么都别说,那他们自然什么都不会说。 “方才他委顿在地,是因为他体内植入了苗疆的命蛊,没错吧?”萧瑾也不需他们回答,或者说,沉默其实就是最好的答复,“命蛊是宫中秘药,能令植入子蛊的人容光焕发,但从此身家性命便全部掌控在持母蛊的人之手,这是宫里惯常用来控制人的伎俩。我原以为是公主想要杀人灭口,却没想到她这般果决之人也会心软。她虽然身处牢狱,可或许依旧有忠臣暗中通报,她才知晓你登闻鸣冤之事吧?” 这回袖香可忍不住了,他扬声道:“公主才不会那么对我!”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本以为公主是恼他自作聪明,却没想到公主竟是解了他的命蛊,从此,他再不用受蛊虫的牵制了。 公主是爱着他的,一定是爱着他的。 袖香又哭又笑,袁苍却不理会他的争宠之语,只是忍不住再次重复道:“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旁沉默许久的楚奕之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却是忽而出声道。 “带她出府那日,我不慎唐突于她,她……咳血不止,似是病入膏肓。” 楚奕之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萧瑾持着玉扇愣怔半晌,这才抿了抿唇,哑声道:“……是了,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若非命不久矣,心存死志,她又何必破釜沉舟,决绝至此呢?” 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二者皆占,又怎能长久? …… 望凝青默默地望着地上化为一滩血水的蛊虫,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种境地的。 “……尊上,您当初收下母蛊之后,根本没有入宫询问一下命蛊的用法对吧?” 灵猫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惨不忍睹,不由得举起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猫脸。 命蛊之所以被称为命蛊,是因为握着母蛊的人就相当于将子蛊宿体的“性命”握在手中,持蛊人只要捏一捏母蛊,另一边厢的子蛊便会发狂钻动,令人痛不欲生。更有甚者无法忍受这样的痛楚,宁可自尽也不愿受此磋磨。这便是所谓的“掌控性命”之意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母蛊一死,子蛊的宿体也会死——相反,母蛊一死,子蛊也会一同死去,子蛊的宿体便从此自由了。 望凝青根本不知此事,她当初收下袖香的母蛊时只把这当做投靠的诚意。她是抱着让袖香背叛自己的念头去行事的,自然也就没想过要去利用这蛊。她原本的确是打算杀人灭口的,因为她一直将袖香视作猫儿,从不设防,所以他知道太多足以坏事的“真相”了。 于是望凝青非常想当然地,将母蛊碾碎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母蛊一死,子蛊也死了,袖香彻底摆脱了她的掌控,从此自由了。 天要亡她。 望凝青拢袖坐在榻上,神情无喜无悲,仿佛堪破了尘缘的模样。 “不管如何,车裂已是既定的结局,稍安勿躁。” 也只能这么自己安慰自己了。 …… “可是,她杀死曾祖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我绝无可能原谅她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 楚奕之在听完萧瑾的分析之后,的确心生感触,对于容华公主付出的一切,他也很是动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以及底线,曾祖父的死一直都是他的心结,为国为民者不得好死,这让他一腔报国的热血凉寒如冰川。 “楚兄,冷静点,你回想一下当初,你是亲 眼看见容华公主杀死了楚太傅吗?”萧瑾的玉扇在楚奕之的肩头上轻轻一压,这般说道。 “我……”楚奕之恍惚了一瞬,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我收到消息后快马加鞭地赶回家中,便听见母亲和族妹声嘶力竭的哭嚎,敞开的房门里,曾祖他、他已经……已经……”话音未落,喉间已是哽咽难言。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见容华公主动手是吗?”萧瑾压低了声音,道,“楚兄,容华公主智谋过人,你我已经见识到了。” “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为的就是骗过天下人,葬送整座腐朽的皇朝,连同她自己一起。” “在事情尚未有定论之前,你可切莫……做出令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渣青的房子已经彻底塌了。 入v第一更,还有两更,我需要修_(:3」∠)_ 因为是结局和番外,所以很重要,请大家敬请期待。 快砸评论给我吧,爱你们!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1710:41:12~2020-04-1815: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树木的绿深海的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溪20瓶;子婼、叫再见的那货、仟琰10瓶;唐无岫6瓶; atvoagstar3瓶;离经素手、林鄜kkkk、妮、二冉、肉饼q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21章】皇朝长公主 “让我见公主一面,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袖香抿唇,打定主意不管这些人对自己如何严刑拷打,他都必须要见公主一面。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可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对公主说。 他自幼便在内务府中长大,因姿容过人而受尽追捧,可是不管皮囊再如何光鲜,也改变不了他出身卑贱的事实。说白了他就是宫中的戏子,演着一出“讨好主子”的好戏,他一直告诉自己,冷心冷清、没心没肺才能走到最后,他绝不允许自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不能永远光鲜亮丽,便只能干脆利落地死去,他袖香绝对不能低入尘埃里。 所以他活得飞扬跋扈,半点也不掩盖自己真实的秉性,只因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以后。 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世人都这般想,那他便这般做了,又有何妨呢? 袖香是这么想的,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直到他遇见了容华长公主。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因为遇见了她,他居然不再觉得死亡可怕,他一个无情无义的戏子,居然会觉得粗布麻服、男耕女织的一辈子也是幸福的。公主命不久矣,他也愿意与她一同奔赴黄泉——那么不可思议的,做出这个决定的他,心里居然甜得好像渗出了蜜。 像是幼年时被父母亲手推给人贩子,那人笑着往他嘴里塞的那颗蜜糖一样。 “泽光。”袁苍微微垂眸,低声道,“我想见她。” ——到底是一直怨恨着的仇人,还是憧憬崇拜了这么多年的“先生”? 袁苍也不知道,他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思绪,所以他想见她。 如果是“先生”的话,一定能再次给出一个让他不再迷茫的答案吧? 楚奕之带着他们前往了关押“容华长公主”的牢房,望凝青点无波澜地看着水镜,心中思考着应急的对策。 她实在是个过分执着的人,寻常人遭遇了这般多的坎坷,横生了这么多的变数,恐怕早已心生退意,但望凝青身处牢狱也未曾死心,还相当冷静地思考着逆风翻盘的可能性 。 反正再怎样闹腾,也不可能比如今翻船的局面更加糟糕。 她想了想,招来了楚恒之安排给她的侍女,附在她的耳边吩咐了几句,那侍女便面色大变,急忙转身,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楚恒之便缓步埋进了庭院,面带微笑地来到她的面前,即便计划已被识破,他依旧笑得如稚子般无辜。 “你不会以为随便找个赝品便能代替我吧?”望凝青抚上他的脸颊,飞凤般的眼眸微睐,语气锋芒锐利,“接下来都听我的,明白吗?” “好。”楚恒之对望凝青毫无招架之力,他仰着头被她抚着脸,像只献媚讨巧的小奶狗,一双手却紧张得攥紧了衣袖。 “袁苍他们若是找过来了,你让你的人这么说……” …… 袖香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长公主。 她看上去不太好,精神状态也很差,狱卒虽然不敢亏待她,但对于自幼娇生惯养的容华公主来说,这些天的牢狱生涯实在吃尽了苦头。她坐在牢房的榻上,神色冰冷,一眼扫来简直要将人的五脏六腑全部冻住。 袖香心中掠过一丝违和,可是下一秒,长公主的话语便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乱贼臣子!逆-党奸贼!”容华公主在看见袁苍的瞬间便怒而起身,劈头盖脸地指责道,“快放本宫出去,安都王说得对,你们袁家果然包藏祸心!联合各家士族意图谋反!潜伏多年只为乱我朝纲,当真其心可诛!” 袁苍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自己复杂的感情,便被这句辱骂压得心里一沉。袁家虽是士族,但实际上也是景国的开国元勋,当年袁家老祖戎马一生,为景国皇帝开疆扩土,乃是袍泽与共的结拜兄弟。但时光岁月催人老,物是人非事事休,袁家终究还是因为功高震主而落得鸟尽弓藏的结局。对于世世代代精忠报国的袁家来说,最刺耳的话语莫过于指责他们不忠不义。 想到萧瑾所言,容华公主的所有表象都可能是伪装,袁苍只能强压怒气,询问起这些年发生的种种,是否是容华公主指意的? “荒唐!可笑!”容华公主傲然抬头,语气不屑地道,“本宫怎 么可能资助叛军?!你未免也太过自作多情了!” “你!”袁苍被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眼前之人艳若桃李心如蛇蝎,怎么可能是他清冷却温柔深藏的先生?! “倘若你并未资助苍军,那你账面上的钱都支去哪了?为何亲手做出如此荒谬的假账?”萧瑾摁住袁苍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一场与容华公主的博弈,让萧瑾罕见地兴奋了起来。 他自幼天资过人,多智近妖,从未遇见过旗鼓相当的对手,可容华公主却一次又一次地布下请君入瓮的棋局,他怎能不欣然而往? 容华公主闻言,讥讽一笑:“你们以为皇室输定了吗?那你们未免也太小看皇家的底蕴了!” 此话一出,袁苍等人便忍不住眉头一皱,而容华公主却假作不知,自顾自地说道:“本宫当然要做假账,不做假账本宫怎么瞒过父皇皇兄将那笔银钱偷运出去?公主,公主有什么好的?本宫父皇那么多公主,还不是和亲的和亲,下嫁的下嫁?比起当公主,还不如当个拥兵自重的女王!安都王既然向本宫示好,本宫又怎能不接?本宫出钱,安都王出兵,只要杀死皇兄,本宫就能得这景国的半边天!” 话音未落,袁苍已是面色铁青,容华公主与自己的仇人安都王竟是一丘之貉! 容华公主恨恨地道:“可惜安都王那老匹夫并不安分,不甘与本宫平分天下,才会闹得景国内乱,让乱贼臣子有了可乘之机,让本宫的雪花银全数打了水漂!可恨!” 骂完这句话,容华公主又直勾勾地盯着袁苍,冷笑:“别以为你们已经胜券在握,本宫手里还握着堪比景国国库的宝藏,安都王一定会来救本宫的,他得了本宫的钱粮,稍微修身养息,便能卷土重来,届时本宫倒要看看尔等如何阻拦冠以‘安都’之名的铁骑!” “够了,你根本不是容华公主!” “你不是容华公主吧?” 楚奕之和萧瑾几乎是同时出声,这般说道。 顶着容华公主面容的女子笑容一凝,下一秒却是怒声道:“本宫当然是容华长公主!你们这些乱贼臣子焉敢质疑本宫!” “你不是!”这回连袖香也反应过来了,他抓着栏杆,修长美丽的手用力到青筋毕露,“公主不是这样的!你这个骗子!公主性子冷淡,从未动过怒、发过火,她唯一‘动怒’的时候都是在演戏!为了不让昏君斩杀朝臣,她只能先一步‘动怒’,因为只有这样,皇上才不会妄动私刑!你污蔑公主,到底是想做什么?你将公主藏到哪里去了?!” 假扮容华公主的死士心中暗暗叫苦,她怎么都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有这么一位看不懂局势的男宠。 袖香也是关心则乱,他根本没想过这个赝品会不会是公主安排的,他只在乎公主会不会遭遇了不测。 不等袖香继续逼问,楚奕之已经打开了牢笼径自走了进去,他一把抓住死士的手,一个擒拿反押便将人掀翻。那死士还牢记着自己“娇生惯养”的公主形象,柔弱无依地跌倒在地上,正想破口大骂,却听见楚家大郎清越平和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一针见血道。 “你的容貌扮相的确不假,但你许是不知晓,容华公主入狱当天是由我亲自押送的,她深藏不露,长于深宫却有着一手绝世的武功,能够轻易将我压制,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羸弱。” 死士听罢面色一变,亡羊补牢般地挣开楚奕之的擒拿,翻身要将他制住,却被楚奕之一掌击在了丹田腹部。 经过严格培训的死士内息沸腾了一瞬,但根本不阻碍行动,她反身压制了楚奕之,却见他毫无反抗,目光深深地道: “所以你肯定也不知道,当日我仅仅只是轻压了一下她的腰腹,她便难以自制地咳血不止。你是假的。” 死士:“……” 草。 死士正思考着现在打伤自己吐口血出来还能不能弥补,牢房外却忽而响起了轻快的掌声。 一从容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清脆如玉石相击,骊珠满盘: “不愧是兄长,让小弟好生佩服。” 众人只见一片黑暗之中,身穿墨色衣袍的楚家幺儿缓步踱来,他笑意清浅,眉目如画,本是华光熠熠的俊俏郎君,可却与阴暗湿冷的牢笼相得益彰。 那假扮成容华公主的死士自知 事情已经败露,只能单膝跪地,垂头道:“主子。” “起来吧。”楚恒之看都没看那死士一眼,容色淡淡的,朝着兄长乖巧一笑,“赝品总是比不过真品,见过最好的,就无法接受将就了。” 楚恒之话中有话。 “恒之,你到底想做什么?”楚奕之拧起了眉头,他斟酌着言语,道,“我知晓你也怨憎容华公主,但是妄动私刑终究不可——” “大兄,我心慕于她,把她让给我吧。” 楚恒之丢下了一个霹雳弹,炸得所有人都噤声止语,说不出话。 “你、你……!”楚奕之气得脚步不稳,一手扶住了墙,抬头扫来时的目光复杂得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幼弟一样,“荒唐!” “荒唐的公主与荒唐的郎君,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楚恒之笑得很乖,那种稚子般纯净澄澈的乖巧,天真而又无暇,“兄长,从小到大,曾祖都教导我要辅佐你,让着你,韬光养晦,不可冒头拔尖。因为你是前途光明的楚家家主,而我只是你倒映在暗处的影子。” “恒之非常仰慕您,也愿意辅佐您,但是小弟从小到大都没强求过什么,这次就求兄长成全我,将公主让给我,行吗?” 楚恒之微笑着,像个顽童一样撒着娇,可他的言语却像一柄刀,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几乎要将人刺伤。 对于成为兄长的影子这件事情,楚恒之无怨无恨,但他却在此时拿出来大作文章,逼兄长退让。 “为什么?”楚奕之喃喃道。 “唔,她不让我说啊。我得听她的。”楚恒之天真地扬了扬下巴,他简单的动作都透着少年青涩的美感,“兄长、萧大哥、还有袁将军,你们都当做不知不行吗?你们需要一个‘容华公主’来堵天下悠悠之口,我这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吗?她非常符合天下人的想象吧?刁蛮、任性、无理取闹。我养了好久的,只要没见过真品,寻常人也分辨不出来真假。” 袁苍以往只觉得楚兄的幺弟虽然少年老成,却也不失童趣天真,可如今见他,却只觉得可怕。 “所以,我方才所询问的,都是真的吗?”袁苍苦 笑,哑声道。 “是真的啊,她这些年来过得很辛苦,不过现在好了,以后她就不必再操心啦。”楚恒之答应隐瞒楚老爷子死亡的真相,却没答应过同样隐瞒别的,因此回答得干脆极了,“袁大哥,她对你可真好,好得我都要心生嫉妒了。她护着兄长,又护着你,摄政王的暗杀她帮你挡了一回又一回,因为你的一封加急军报,她熬到天光微曦都不敢放下笔,就怕迟来半步,你就会万劫不复。” “她那般高标韵致的人,被人骂淫-荡无奔,却连辩驳都不能。她还得在皇上面前演戏,在烈火烹油上唱着曲。” “就连最后的最后,她还想用自己的死成全你的明君之名,不愿让这世间苍生记得景国的半分好,以免绊住了你的称帝之道。名声不要了,性命不要了,一腔热血泼付金阶,为你铺就通天之梯。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师长了,不是吗?” 楚恒之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袁苍却实在扛不住,他捂着脸痛哭出声,只觉得被人用刀剜着骨,利刃在他的血肉中翻搅。 ——那般撕心裂肺地疼。 先生,他的先生…… “所以,放过她好不好?我会对她很好很好的。”楚恒之语气温柔地征询道。 “对她好?你是想将她当做禁-脔,还是想让她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永远活在阴影里?”萧瑾沉了面色,出声质问道。 楚恒之假作不解:“这有什么不好吗?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你质问他对容华公主不好,你可知晓他原本心中的谋算?”萧瑾不动声色地回击,道,“我和袁苍,都愿意辅佐‘先生’为王。” “即便她是女子?”楚恒之笑意不变,这般问道。 “即便她是女子。”萧瑾心平气和地说着,他发现承认此事也并不困难,因为容华公主有这样的分量。 他愿意为她低头,和袁苍一同,辅佐她君临天下。 “更何况,你应该不知晓容华公主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吧?否则那名死士也不会轻易中了楚兄的招。”萧瑾与楚恒之就是针尖对麦芒,他毫不犹豫地抛出了令人难以拒绝的诱饵, “为君为皇,自有天下人为她操心命理,她为天下所做之事一旦布告天下,必定会有隐居深山的医者为她重出江湖,倾尽一国之力,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前提是,她必须作为容华公主而活。”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没有人出声惊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空气仿佛被倒入了某种粘稠滑腻的胶状物,变得压抑而又逼仄了起来。 楚恒之安静地与萧瑾对视了半晌,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在撒谎,他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泛着浅浅的蓝,仿佛能将人心看破一样。 许久,他才微抿发白的唇,轻声道: “好,我带你们去见她。” …… ……居然真的有比翻船更糟糕的情况。 “啊啊啊尊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如果真的被他们捧上帝位,可就真的仙途永诀了啊!!!” 灵猫简直想放声尖叫,它还是一只四五岁的小猫,为什么要经历这么绝望的境况?! 灵猫情绪崩溃,望凝青的面色也不好看,眼下的局面简直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糟糕,正如灵猫所说的那般,她如果真的被袁苍他们捧上帝位,那这辈子就当真不必再奢望重归仙途了。因为帝皇本是众生之最,享受着人间最极致的繁华富贵,自然也承受着天下苍生的因果。可以说,这世上猫狗走兽、贩夫走卒都能修道,唯独帝皇不能,望凝青成为容华公主都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擦边球了。 成为容华公主后,每天单单是偿还因果都累得她精疲力竭,更别提当上皇帝了。 除非天道有令,苍生因果自负,否则哪位修士敢去人间淌这趟浑水呢? 当然,天子之道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但是神道修香火,佛道修功德,无论是香火还是功德,对望凝青而言都没有用处啊。 “尊上……您看您要不易门改道,反正神道也是道嘛……”灵猫试图劝道。 “此事休提。”望凝青冰寒着脸,“吾道既为本心,怎可因一点阻碍便易门改道?此为不诚也。” 问题是现在根本不是一点阻碍了吧……灵猫想着晗光仙君这段时间以来的连 环翻车惨案,心中很是绝望。 它趴在望凝青身边摊成一张足有巴掌大小的“猫饼”,仰着小脑袋泪眼汪汪地问道:“那尊上您想出脱身之法了吗?” “自然,这并非难事。”望凝青站起身,在房间内四处张望,踩点一样地走了一圈。 灵猫看着她翻乱了被褥,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以及衣橱,将房间内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翻得乱糟糟的,有些好奇地探头道:“尊上您在找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你要帮忙?”望凝青扫了它一眼,思忖了片刻,点头道,“那你回长公主府,在床头的暗格里帮我拿一柄纹有皇室图样的柳叶刀。” 灵猫没有多问“为什么”,很快便用缩地成寸的法术赶回了长公主府,从中偷出了那柄做工精巧绝伦的短刀。 望凝青翻乱了居所,缓缓拔出了短刀。这柄柳叶刀是皇室御物,天外陨铁所铸,是常明帝在容华公主及笄之年赠给她的护身刀,代表着皇室对容华公主无上的荣宠——因为依照往常的惯例,只有成年的皇子才会被赐予这样的宝刀,代表着景国的“荣耀”。 灵猫乖巧地蹲在床榻上仰望着望凝青,它想知道都道了这种境地,晗光仙君还要如何力挽狂澜,却看见望凝青拿着短刀,四处划了几道。 划完刀痕,望凝青又拨乱了自己的鬓发和衣襟,弄成形容狼狈的模样。 尊上是要用苦肉计吗?灵猫歪着头,试图用自己核桃大小的毛脑袋去理解望凝青的所作所为。 半晌,它就看见望凝青在窗台边坐下,将整条手臂压在桌面上,神情淡然地俯身,试了试位置,随即用力往下一压。 “咔擦。” 骨头错位的声音清晰可闻,简直能让人头皮一麻。 灵猫瞳孔骤缩,它几乎是一蹦三尺高,崩溃一样地放声尖叫:“尊上!尊上您在做什么啊啊啊!!!” “别吵。”望凝青微微皱眉,脱臼的剧痛让她额角微生冷汗,可她的神情却依旧淡然,靠着墙壁坐下。 下一秒,望凝青另一只完好的手高举利刃,毫不犹豫地洞穿了自己的心脏。 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衣 裳,望凝青却没有停手,她松开刀柄,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持刀的那只手腕狠狠地砸在独座花几的桌腿上。 将两只手都废掉之后,望凝青这才阖上了眼帘,气若游丝地低笑:“像不像?” 灵猫张大了眼睛,它已经哽咽得难以言语,张了张嘴,吐出的却是一串沙哑稚嫩的破音:“像……像什么?” 满屋翻找的狼藉,对外敞开的窗,挣扎打斗后残留的刀痕,被废掉的两只手臂—— “像不像怀揣着国库的秘密、却背叛了皇室后被幸存的某位王爷或者皇子派人暗杀的公主?” 望凝青说完,便止息归寂了。 灵猫:“……” 下一秒,囚禁公主的小院中传来了一声凄厉非常、不似人的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灵猫:(崩wa 溃huai)尊上,我敲里赖赖!敲里赖赖你听见了吗啊啊啊啊qaq? 渣青:……???你怎么能骂人呢??? ——————分割线—————— 修文修到内心崩溃,两章合一,番外我还得再改改,明天发吧。 渣青的骚操作你们估计都没想到_(:3」∠)_ 第一卷的世界中是没有蠢人的,就算是袖香其实也很聪明,只不过他因为眼界所限有点短视,但并不愚蠢_(:3」∠)_ 想写这些人的争锋相对真的好难(吐魂)。 别问我主角团的心理阴影。 正无穷吧。 还有番外。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1815:07:37~2020-04-1819: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破落幻想、帝姝、佛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昼君673瓶;美得鬼哭狼嚎20瓶;伊人渭来10瓶;团子大王3瓶;离经素手、钻出书的小可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22章】番外.系我一生心 楚奕之第一次见到容华公主的时候,是在一次常明帝举办的宫宴里。 为他带路的宫女被其他妃子叫走,许是看他年纪不过舞象之年,心中略有轻视。那宫女不敢得罪妃子,便指了一个方向让他自行前往。那时的楚奕之虽是名门望族的继承人,却早已养成了君子心性,很是体谅宫女的不易,便自行退让了一步。 却没料到,这一时的退让,竟让自己迷了路。 楚奕之心中很是无奈,深宫庭院,廊腰缦回,其复杂的程度堪比皇陵,无人带路又怎能找到正确的出路?陛下设下的宫宴,迟到还不如不去,免得御前失仪,可四处乱走却又可能会惊扰了宫中的贵人,实在叫人为难。 那时分花拂柳而来的楚奕之,遇见了豆蔻年华、尚未及笄的大公主。 身为常明帝的长女,她那时还尚未有“容华”之名,对于皇帝来说,她是个讨喜却无甚用处的公主,对于朝臣而言,她不过是未来可供两国友好往来的牺牲品。若说她有何处不同于其他的公主?大抵是她生了一张堪称国色天香的脸蛋,尚未长成,却已压过后宫粉黛三千。 楚奕之遇见她时,她正站在一棵树下,垂头望着水中的明月,容色淡淡,无甚悲喜。 那些宫廷内阑珊的灯火、推杯换盏的浮华,仿佛都与她无关。她站在月朗星稀的苍穹之下,心却仿佛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而他的眼中只剩下她。楚奕之看见她伸出手,仿佛被月色迷惑了一般,近乎魔怔地捞了一把水中的月亮。 指尖打破了平静的水面,那涟漪在她的明眸中荡漾,连同他的心一起,晃晃悠悠的,没个着落的地方。 可是转瞬之际,她似乎从镜花水月的虚假中清醒,尚带稚气的面上划过一丝明悟。那双眼睛中柔软的水波刹那凉熄,就如秦淮两岸一枯一荣后薄薄的落雪,湖面结冰,天地归寂。她甩去指尖的水珠,负手而立,眉眼却已镌刻上了寂寞孤独的影。 在那一瞬间,那个单薄纤柔的少女,却仿佛有着极为执着的意念,带着令人动容的、一往无前的孤绝 。 楚奕之无法阐明那一瞬间的惊艳。 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少女萌生了爱怜,不为才艺,不为姿容,只为了能有朝一日伸出手,抚平她眉宇间看淡尘缘的孤孑。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与他的婚事,是他亲自向皇上求来的。 他心知皇上不可能会将公主嫁给萧家未来的家主,却又有着再次拔高皇室血脉的野心。士族可以嫁女,却不可尚公主为妻,是他说服了族老,力排众议,才得以与她结为连理,而这些,他不欲令她知晓。他只是想牵着她的手看黄昏时归巢的倦鸟,将她眼中冰封的湖重新融化,他要看见她眼中倒映的皎皎明月,然后一同走过这些令人眷恋的脉脉流年。 可是啊,可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秋风悲画扇? 他斟了一杯茶,倒向面前的黄土,另一杯握在手中,浅抿一口。苦丁茶的涩意在唇齿间弥漫,苦得人舌尖发酸。世人都不爱吃这苦茶,她应当也是不喜欢的,可他却是吃惯了。一年年,一岁岁,日子就像这杯中的倒影,茶汤澄澈,却苦涩难咽。 自她走后,他再也不穿红衣了。 当年常明帝暴死,昌顺帝登基,他收到新帝想要诛楚家九族的消息,不顾世家风度一路驰骋,快马加鞭地赶回华京。可他却只看见满地刺目的血色,他最为敬爱憧憬的曾祖沉睡在血泊之中,一柄利刃就这么刺在他的心口。 他听着母亲与族妹的哭诉,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心中忽而翻涌着巨大的悲怆,悲痛着曾祖的死,愤恨着皇室的不仁——可还有一丝藏得极为隐秘、令他不敢细想的悲哀。 她与他,已是此生无缘。 于是,他换上了红衣,从此也只穿红衣——他警醒自己应当身如红梅,莫忘初心,更不要因为对她的爱意,而忘记那一天刺目的血迹。 “楚兄,你当真的不打算追究当年的真相吗?” “知或不知,并不能改变什么,泽光。” 那天,他们来到恒之幽禁容华公主的小院,就在监狱的旁边,因为太过荒芜偏僻,所以只有侍女两名。幼弟告知他们, 死士所说的话语都是由容华公主转达的,是她告诉他,这样才能让“容华公主”得到自己应有的结局。 “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兄长。”尚且年幼的弟弟,眉眼天真地说着这样的话语,他看着幼弟,却只觉得心中空落,冷得刺心。 他想,他或许是嫉妒的,嫉妒着幼弟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将爱意倾诉于众,这是他永远都不能做的事情。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推开屋门时的场景,会成为他们此生都难以释怀的梦魇。 她躺在那里,眉眼恬静,仿佛奔赴的不是死亡,而是一梦南柯的蝴蝶梦境。那艳红色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还有那柄刺透心口的利刃,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昨日的噩梦重演,他麻木地轻勾唇角,微笑,直到嘴角尝到咸涩的味道,他才恍然惊觉自己落泪了。 太苦了,好似苦丁茶一样。 容华,原来你才是我的镜中花,水中月。 之后发生了什么,楚奕之已是无心理会了,他从父亲的手中接手了户部,理清楚了长公主府这些年来支出的账簿,除去日常生活的开支以外,长公主府内不知所踪的那批银两果真与袁苍这些年收到的物资持平。他整合了所有的证据,送到了袁苍的案头,在容华公主“畏罪自杀”的第七天,新帝在朝臣的默许下,将容华公主隐瞒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消息一出,举国轰动,万众哗然。 没有人知道,在那如寒凉永夜般漫长的四年里,容华公主是如何呕心沥血,力挽狂澜,才将一个不至于太过破败的皇朝交接到新帝的手中;没有人知道,顶着一身骂名和旖旎传闻的容华公主,是经历过多少挣扎以及绝望,才决定亲手覆灭本该是她心中“荣耀”的王朝;没有人知道容华公主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决绝地舍弃身前身后名,义无反顾地奔赴了死亡。 无数文人墨客行文作诗,不吝于一切华美的辞藻去赞颂她,痛惜她,抒发着“不见则终身误”的遗憾;以容华公主为摹本的戏曲被排了一遍又一遍,江南最有名的花旦扮演着她,唱着唱着便泪洒当场;甚至有人将女儿送去学府,为容华公主修了寺庙,香火络绎不 绝,只求家中儿女能学得几分容华的风骨……她下葬的那一天,全国各地的寺庙都为她亮起了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连绵成星斗河川。 可离去的人,却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我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特别的女人。”萧瑾接了他的茶,浅抿一口,感叹道,“她被景国余孽‘杀死’,‘容华公主’便算是从景国皇室的桎梏中脱离了出来,日后再也无人能打着容华公主的名号来造反,解决了当今圣上的心头大患。但是她又偏偏被不知真假的景国皇室给‘杀’了,这一辈子她都会烙印在圣上的心口,时刻提醒着他要励精图治,居安思危,莫要重蹈景国的覆辙。” 楚奕之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垂眸。 她那么聪慧,却又那么心狠,连自己的尸骨都要利用一把,将所有人都拉进自己摆好的棋局之中。对于这样的容华公主,世人心中都只是感叹,以为自己是被表象遮蔽了双眼,他们幻想中的容华,应当胸怀天下,智谋无双。 可是,只有楚奕之知晓,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那个水中捞月的少女,本就是这样一往无前、心狠手辣的人。 在她死后,袁苍不顾一切地带兵剿灭了安都王,彻底灭杀了景国最后的火种。旧朝灭了,皇陵毁了,她最终葬在了楚家,以楚奕之原配妻子的身份下葬。恒之为了她而创立了勘刑司,发誓从此王法为天,皇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私下也一直在查探“杀害”她的凶手。怀释放下了尘缘,彻底皈依佛门,亲手整顿了乌烟瘴气的镇国寺,让原本浸-淫市侩之气的镇国寺重归超然,稳住了苍国的信仰。 那名名叫袖香的侍儿本欲随容华而去,却被逝世的容华交托了“重任”。他接掌了容华私养的商队,扮作琴师四处游历,实则是在暗处打听西域凉夷等地的消息,一旦凉夷意图侵-犯中原,他便能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王庭。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一切,都如她所愿。 “非常可怕吧?她仿佛不懂人心,却又好像看透了人心。”萧瑾笑着,捂住茶杯,拒绝了楚奕之的第 三杯茶,“你呢?有被她看透吗?” 楚奕之淡着脸,他知道萧瑾喝茶不过三杯,因为一杯为品,二杯为尝,三杯就成了解渴的蠢物。可他还是要送他三杯茶,让他赶紧离开自己的家门:“你究竟何时娶妻?届时我定为贤伉俪送上贺礼。”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是知晓的,我喜欢比我聪明的女郎。” 楚奕之满上了三杯茶,送客,萧瑾无奈,只得用羽扇拍拍好友的肩膀,宽慰道:“我一生随心所欲,宁可孤身也不愿将就,梅妻鹤子倒也自在,可弈之啊,你究竟何时才能走出来?” “我从未拥有,何谈放手?” 他拂去衣袂上的尘埃,起身,青衣如水,秀逸雅淡,唯独腰间的红梅玉佩,在天光下泛着柔润温醇的光。 “系我一生心,一夜长如岁。” 他在深夜中,看着水中的月亮。 【番外系我一生心(完)】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的标题出自柳永纪念亡妻的《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 请注意,“系我一生心”和“一夜长如岁”并不是同一个句子,原句是“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以及“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这里放一起,是为了呼应那个水中捞月的情景。 [我将一生一世都将你系在心上,一夜如一年一般漫长。] 最后,简单说一下,王凝这个身份是灵猫以望凝青为原型而虚构出来的,所以楚奕之看见的水中捞月的情景是真实的,不过那是渣青在宗门内悟道时的情景。 可以说,所有人喜欢的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容华公主”,但只有楚奕之喜欢的是渣青。 更新晚了很抱歉,我考试暂时告一段落了,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时间的更新了。 评论留言营养液什么的都砸过来吧,收藏过5000我就加更_(:3」∠)_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1819:58:58~2020-04-1917: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 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冉、44973482、hkhhy、帝姝、破落幻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里秦川76瓶;一期一振10瓶;妮2瓶;丹嘟、二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1章】天真世外仙 作者有话要说:【整改公告】 本文第二卷将进行全卷整改,不小心购买了本章的小天使请等整改完毕后再次观看,非常感谢。 整改文不妨碍订阅,更新完成后覆盖旧版章节,第二卷由【出尘白月光】改为【天真世外仙】。 标题标有【天真世外仙】的为整改过后的版本,标有【卷二全卷整改,请勿购买】的是未整改的版本。 可跳过第二卷直接订购第三卷【冷宫废皇后】,快穿无主线,不影响单元阅读。 感谢大家的喜欢以及支持。 ——————分割线—————— 有部分小天使说第一个世界脱离得有些突兀,感觉没爽到,所以我就再写一点来爽爽(住口) 有小天使用油炸豆腐为意向描述了一下第一卷的感觉,然后我看着你们的评论,看着看着我就…… 饿了。 欢迎大家用留言和营养液砸我,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比如不够爽(住口)不够带劲之类的。 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 因为我也想看。 为什么没人产粮喂我。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1917:18:13~2020-04-2007:3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穆冉昕7个;小可爱、屿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昭晟50瓶;苏浮夜38瓶;佩利最可爱了20瓶;曲墨玦12瓶;锦灯笼、流水嫣然、此世樱10瓶;碧水泠鸾5瓶;hkhhy4瓶;妮、此帐号已不存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灵猫彻底从一只还算有灵性的傻猫,变成了疯猫。 望凝青死后,神魂自行脱离了容华长公主的躯体,回归了她安顿在天外天中的道场。 望凝青的道场是一座可以悬浮在半空中的孤岛,是铭剑仙尊飞升之前赠她的礼物。铭剑仙尊生性孤僻,喜爱离群索居,他本身又是一个擅长铸造之术的炼器大师 ,故而将自己的仙府炼制成了飞行法器,传给自己唯一的入室弟子。因为是恭贺弟子成就大乘道果的贺礼,铭剑仙尊在炼制时也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这才让望凝青在渡劫失败后依旧能在天外天有一席安身之地。 这么说来的话,师父应当也是早就想过她可能会渡劫失败了。 望凝青淡着容色,回想着师父的一言一行,也不知晓师父如今身在何方,可超脱了三界六道五行? “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的吗?!”灵猫还在烦躁地四处踱步,大概变成了走兽就真的沾染上了走兽的习性,它张牙舞爪地喵来喵去,“你看看这些因为你的死亡而崩溃的人,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望凝青垂了垂眸,望着湖泊水面的倒影。 她居住在亭台水榭,屋舍的下方便是一大片莲池,而此时莲池中,正倒映着她离开后的场景。 她看见有人在哭。 对于这个朝代中崇尚“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君子来说,风度和仪态永远是最重要的。不管大喜还是大悲都不应该示于人前,永远保持镇定自若、儒雅风流的姿态,是这些世家君子们从小就刻进骨子里的训诫。 可她却看见楚奕之落泪了。 …… “生机已绝。”萧瑾单膝跪地,轻轻试探了一下容华公主的鼻息,随即摇了摇头,神情似有悲意,“节哀。” “节哀”两字一出,仿佛触动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一般,袖香几乎是瞬间扑倒在地,抓着容华公主已经冰凉的手,撕心裂肺地嚎啕出声。向来端庄持重的楚恒之拢着袖,眸光破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低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 他快步上前,推开碍事的人,两臂朝着容华伸出,似乎想拥她入怀,可却又硬生生地僵住了。他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面前惨白而又单薄的女人就会破碎成万千流萤。他能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他终究不是神,复活不了死人。 “不不不,骗人的,都是骗人的……”精致秀气的少年转瞬间热泪盈眶,他徒劳地擦拭着 容华唇角的血迹,只觉得那自她身体内淌出来的殷红滚烫得吓人。他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坠落,面上也终于带出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仓皇与委屈,“容华,容华?不要玩了好不好?你张开眼睛看看我,你是在骗我的对吗?就像你当年试图骗过天下人一样,容华?容华!” 他扯着她的衣袖,话语已是颤抖:“你快起来,不要吓我,我要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你再这样,我跟你的约定就不作数了,我、我……我要告诉大兄,曾祖不是你杀的,你只是想保全楚家,呜……容华,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啊!” 秀逸少年的眼泪实在惹人心怜,可那个若即若离、心如远山的女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殿下……”杨知廉袖手站在一旁,老泪纵横,“殿下……公主殿下……苦命的公主殿下——” 她终究还是走了,带着无人知晓的苦衷与过往,死在黎明破晓而来的晨曦。 萧瑾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感到无尽的悲凉之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容华公主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剪影。他想,或许终其一生,他也无法忘怀这个女人。他们两相博弈,以天下为局,以众生为棋,可最终他还是输去半子,求不来两全其美的结局。正当满心喟叹,洒脱一笑之际,他在刀光剑影的空隙中窥见了她一闪而逝的身影。 一眼便足以惊艳余生。 节哀,当真只能节哀。 萧瑾环视四周,扫过屋内的刀痕狼藉,又落在了容华公主的心口。看见刀柄上的纹章,萧瑾却是忍不住俊眉微拧,他手中的玉扇抵在袁苍的肩头,稳住了挚友摇摇欲坠的身形:“袁兄,振作点,你身为她的弟子,一定要自己立起来,为她复仇,明白吗?” 袁苍浑浑噩噩地回神,面上却尽是湿凉的冷意,他抬手一抹,泪水便濡湿了掌心。 “我没想过要先生死,我真的没想过……”袁苍嗓音喑哑,几乎要被巨大的悲痛碾碎,“我真的没想过,哪怕先生就是、就是容华公主。可我真的没想过让先生死……泽光,泽光你能明白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家人,我的兄妹 ……是先生,是先生把我拉出来的!” “思报德兮邈已绝,感鞠育兮情剥裂……我时常在想,为何死去的人不是我?” 袁苍泪如雨下,他朝着容华公主的遗体行了一个弟子礼,跪在地上,放平了容华公主的尸身。他双手握着那柄刺在心口上的利刃,用力一拔,在避免二次创伤的同时拔出了那柄短刀。他哭着,抚过容华公主明显扭曲畸形的手,痛得浑身痉挛,刀剑加身一样。 “他们这么对她,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是因为我,他们憎恨的是我,是我不肯如他们所愿地去死,所以他们才这么对她!” 袁苍如困兽般低低地咆哮。 “此仇不报,枉为人也!我……朕!朕要打烂他们的膝盖骨,让他们跪在先生的墓前求死!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不配……他们不配去冥府,脏了先生的眼,污了先生的净土,朕要他们长长久久地活,来偿还他们残害先生的过错!” 萧瑾神色悲悯,心中轻叹:“众生皆苦,人世为炉,她早已受尽了磋磨,你又如何忍心让她继续受苦?” “陛下,去吧,去将她想要的盛世山河,奉予她做礼物。” …… 望凝青收回了视线,神情若有所思,但眉眼间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从容,并不为水镜中的场景而震动。 “你就不感到愧疚吗?一点点都没有吗?”灵猫很是失望,“他们为了你这么伤心,这么难过,你就没有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动容吗?” 望凝青看着灵猫,有些想要叹气:“五年已过,你还记得我们的初衷吗?” 灵猫神情一卡:“……” “你还记得我入世炼心是为了经历凡人之死、成为气运之子的垫脚石,而不是成为他的命中的贵人、此生的偏执吗?” 灵猫表情渐渐消失:“……” “此情此景,你想让我作何表情?感慨一番纵使满盘皆输,但我虽败犹荣吗?” 灵猫被说得彻底自闭,拳头大小的猫脸涨得通红,可惜被雪白的皮毛挡得严实,但它的底气已经随着望凝青的诉说而逐渐消散,又重新变回了原本怂怂的 样子:“就、就算是这样,我给你看了这些,你也应该有所感动吧?” 望凝青不答,眸光平静地望着它。 灵猫在望凝青的注视下越来越怂,最后忍不住讨好地蹭到她的跟前,舔舔她的手:“尊上尊上,您别气馁啊,虽然你这次没能体会到凡人的‘死之苦’,但你至少体会到凡人机关算尽却依旧无力回天的‘求不得’了不是吗?” 望凝青:“……” 那口堵在心头的郁气终究还是叹了出口,望凝青心平气和地询问道:“你的入世炼情,究竟是何种因缘?为何我并未入境?” 这个问题,灵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原地追着尾巴绕了几圈后,才用后腿蹬了蹬脸,茫然地道:“按照我原先主人的记载来看,您成为容华公主后会享尽人间富贵,等您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时再经历死之苦痛,便能在死后有一线机遇明悟‘恐惧’。” “得失之惧。” “可是很奇怪的是,您从来都不曾沉浸在荣华富贵之中,我也非常不解。”灵猫歪了歪头,根据它原主人的记载,安乐窝最能腐蚀一个人的理智以及心性,越是纯白越容易染黑,按理来说就算不能成功,也不应该一点效果也没有。 望凝青闻言却是摇头,道:“此道,弃之。” 这条路行不通,只能换一个方式,但经历了上一个世界的失败,灵猫和望凝青都收起了小觑之心,颇有几分如临大敌的重视。 “我想了想,这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或许是因为您本身就不慕富贵,不惧生死。”灵猫用爪子抹了一把脸,经历了望凝青的自尽,它已经非常深刻地了解到自己服侍的人是怎样心狠的疯子,正常人会害怕的东西恐怕都早已被她置之度外,“所以,我想为您安排别的炼情方式。” 灵猫想到望凝青这一世经历的一切,顿时计上心头:“看过容华公主的一生,我也切实地感受到,凡人的痛苦或许并不适合您。对于您这样看淡红尘生死的问道者,或许另一种痛苦会更适合您。” “什么?”望凝青垂头望它。 “为信念与赤忱付出一切,却依旧无力回天。”灵猫拍拍胸脯 ,自信满满地道,“对于您来说,人生或许是‘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么同样的,对您来说,为信念付出一切却依旧求而不得,这或许就是最大的痛苦所在。我说得没错吧?尊上。” “是。” “那么,以此作为基础,尊上如果连这样的痛苦都能看开而又放下,想必心境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吧?” 望凝青想了想,灵猫说得也有道理,便在思忖后郑重地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第24章 【第2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拿到了新的命书。 这一次她要扮演的反角名为“云出岫”,是一名自幼居于深山老林、不通人情世故但剑法出众的世外谪仙。 云出岫是一名孤儿,自记事起便一直隐居于竹林深处,陪伴她的只有年迈苍老的师父以及森林中各种各样地小动物。 与世隔绝的生活养成了云出岫不谙世事、天真纯粹的性子。她从小到大,只会与吹过竹叶的风互相角逐,对山涧溪流弹琴奏乐,与林中的动物相依取暖。她被她的师父当做娇女养大,因此在师父去世后,她除了天下无双的剑术以外就什么都不会了。 她不会做饭,所以师父走后,她只能依靠小动物衔来的食物果腹;她不会洗衣服,所以她只能日日夜夜运转内力,让自己纤尘不染;她甚至不会打扫房子,眼睁睁地看着房屋落满灰尘,只能以林中的树枝作为床褥。 日子过得非常勉强,直到冬天来临,云出岫终于想起了师父的遗言,她带着师父留给她的一袋金子还有自己的琴与剑,就这样兴冲冲地下山了。结果刚下山不久,云出岫就因为绝美的容貌招来了贪婪的马贼,她用师父教导的剑术剿灭了马贼,鲜血几乎要染红登山的石阶。可那生平第一次见血的少女甚至都没有感到同情或是害怕,只想着尽快找到食物,然后占领一个新的居所。 山上朝来云出岫,随风一去未曾回。 云出岫进了京,却大大咧咧地拿出了自己衣袋中的黄金。在琴中剑尚未出鞘之际,云出岫看上去不过是一名豆蔻年华的绝色少女,她的言行举止无异于小儿抱赤金行于闹市,理所当然的,她被人骗得分文不剩,甚至差点被贼人卖进青楼。云出岫杀了贼人,又杀了青楼的老鸨,她的剑法傲视群雄,可剑法并不能让她吃饱,就在她流落街头之际,云出岫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让她吃了一顿饱饭,送了她一根麦芽糖,还说要送她回家的奇怪男人。 云出岫虽然天真,但也有着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她察觉到这个男人对她的心善以及不忍,立刻就像离巢的幼兽一样黏上了他。她寸步不离地跟 着,男人却总是满脸无奈地想要赶她走,他说跟着他会遇见危险,可云出岫听不懂。 除了吃不饱饭、洗不好衣服、打扫不好房间,云出岫的一生便再无其他烦恼了。 然而男子没有说谎,他们很快便遭遇了刺杀,那男子想要将云出岫送走,但云出岫却将他护在身后,拔出了自己的剑。 云出岫杀了很多人,杀到她纤尘不染的白鞋都浸泡在鲜血之中,即便如此,她依旧将那个男人护持得滴水不漏。直到天亮时分,云出岫才归剑还鞘,站在满地狼藉的尸体之上,认真地对那个男人说:“你帮我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我帮你杀人。” 云出岫得以留在了男子的身边,她不知道,那个给她吃了一顿饱饭的男子名为“祁临澈”,乃是当朝相国,以二十五岁之龄便问鼎正一品官员之位的寒门丞相,赫赫有名的“大贪官”、“大奸臣”,是无数江湖侠客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佞臣”。 之后再来说说这个世界。 灵猫给望凝青选择的是一个武侠世界,而云出岫的故事则发生在南周国,一个“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的国家。这里大多数人都能习武,人们也疯狂崇拜着武艺高绝的江湖侠客。原本的江湖与朝廷还算井水不犯河水,但近些年来江湖日渐势大,屡屡打着“江湖事江湖了”的旗子插手朝堂政事,刺杀朝廷命官、劫富济贫之事也屡禁不止,几乎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朝廷也好,皇帝也好,世人似乎早已对这样的江湖习以为常,就连皇帝的底线都一让再让。在南周,武功高绝的江湖人士甚至能踩着皇帝的威严作威作福,将国库视作自己的私库。对此,朝廷并非全然不知,但武功秘籍都是江湖门派的不传之秘,皇室也只能得到一些皮毛,根本培育不出像样的人才,面对一人便可抵挡千军万马的江湖顶级高手,朝廷也是束手无策。 一年两年,年年如此,到了这一代,皇帝和朝廷官员们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不在乎大权旁落。 可是他们不在乎,有人在乎。 祁临澈身负大才,百年一出的六元及第,由先帝钦点 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相国,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他目光长远,看出了南周江湖势大所带来的弊病之处,他深知日久天长,中央无法保证集权,权利的流散势必助长野心的萌芽,南周分崩离析就如眼前之兆。 祁临澈无法对南周坐视不管,他请求皇帝治理江湖,决不能让各别江湖门派势力坐大。可当朝皇帝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手段尚且稚嫩,心有余心力不足。是以祁临澈领了一道密令,开始治理江湖,他用计谋挑起江湖中的争端,将各大门派的势力打散,重创了江湖的根基,令整个江湖元气大伤,让皇权得以一统。 他做完这些招人怨恨的事,终于在小皇帝弱冠之年亲政之际,将偌大的江山交付到了他的手上。 而祁临澈自己,则被气运之子亲手斩杀在自己的宅邸之中。 他的一生,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不曾娶妻,不曾纳妾,形单影只,茕茕孑然。 最后的最后,与他一同赴死的就只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执意要他管饭的粘牙糖云出岫。她如她所说的那般为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在保护祁临澈时而因一招之差而死在了气运之子的剑下,倒在了祁临澈的怀中。 于江湖而言,祁临澈罪大恶极;于祁临澈而言,他问心无愧。 至于云出岫?她既非恶人,也并非善人,只是一个太过天真、也太过纯粹的孩子。 她心如冰雪,剑上却染满了厚厚的血垢,临死前唯一挂念的事情大概就是不能让饭票逃跑、还想再吃一根麦芽糖之类的小事。她用生命换来的不过是祁临澈临终前的一滴泪,气运之子多年后的一声叹悔,也就仅仅如此了。 云出岫被江湖人称为“白衣剑仙”,这个称谓是尊敬也是嘲讽,因为祁临澈的别称为“寒门丞相”。 明明拥有傲视天下的高超剑术,却甘愿成为颠覆整个江湖的幕后黑手的走狗,在大部分桀骜不驯的江湖人看来,这实在令人不齿。 “但是呢,云出岫其实是爱着祁临澈的,虽然她完全没意识到。”灵猫为一辈子脑子都没灵光过的云出岫流下了泪来,“虽然没有明白爱为何物,却依旧为了所 爱之人奉献一生;明明在苦战之时能够逃走,却还坚持着信念不愿回头;明明许下了生死不离的誓言,却为了让爱人不要愧疚而苦苦地寻找理由……这是多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傻子!不,我是说,这是多么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望凝青:“……”我确定以及肯定你说了“小傻子”。 但是,诚如灵猫所说的那样,云出岫就是个貌美如花、剑术无双的小傻子。 她有着令气运之子都自叹弗如的剑术,有着被人誉为“空山玉碎凤凰叫”的琴艺,如果没遇上祁临澈,她本可以过好自己的一生。 望凝青不讨厌这个故事,但她觉得自己没办法演好一个傻子。 望凝青招来了一面水镜,镜中倒映出望凝青的虚影,外表能变,血脉能改,但她无法掩藏自己的眼睛。 眼睛能够倒映出一个人的心灵,望凝青的眼睛自然也藏着她悟道的全部,可以说,望凝青的一生都写在这双眼睛里。往常她刻意收敛,不让眼中深藏的大道余韵被凡人察觉,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也显得认真而又深邃,丝毫没有稚童该有的干净纯澈。 这样的一双眼睛,根本演不来云出岫。 当然,望凝青可以模仿云出岫的一言一行,甚至可以复述她的每一句话语,但是她演不来云出岫那种即便杀人也纤尘不染的纯粹感。 夺取生命是一件慎重的事,要如何才能做到轻描淡写,如拂去衣上白雪一样从容恣意呢? “而且,杀人会沾染因果,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望凝青望向灵猫,试图得到一个回答。 “哎呀,我明白的,您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灵猫甩了甩尾巴,“给您安排的都是命数已到、或者罪大恶极之辈,这种人不必承担因果,而且你辅佐皇朝有功,拿这份功德去填就好了。尊上,您别忘记了,坚持不杀人不沾染因果可是您第一世失败的主要缘由。” 望凝青保持了可贵的沉默,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如果不是她为了不沾染因果、多此一举地对朝臣出手,她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您看,云出岫的性格其实和您很像,都是一 心剑道,心上无尘,不将凡尘俗世放在眼里的人。”灵猫热情地推销道,“但是云出岫比您更柔软,也比您更天真,她执着于某种人或事,便会不顾一切地前进,是一个简单而又纯粹的人。想要撑起这个角色,不需要太多的修饰,也不需要太多的算计,非常适合寂焉千年的您。所以我想,或许可以借助云出岫来让您入戏,体验一把红尘翻覆的无常命运。” “只是,有一个前提条件。” 望凝青看了它一眼:“你说。” “云出岫与其说是追逐信念,倒不如说是追逐丞相的虚影,不是爱也胜似爱。但是很显然,您不会对凡人产生这种感情,所以我可以封印您的一部分记忆,让您以最好的心态来入情。”灵猫说道,“那么,您告诉我,哪个年纪的您有可能会对男子动心?” 望凝青:“……” 望凝青沉默了,与其说是思忖,倒不如说是彻底的失语。 “……这与喝孟婆汤有何区别?” 灵猫的笑脸渐渐消失:“……您不会告诉我,除非人生重来,否则没可能谈恋爱吧?” 望凝青又看了它一眼,没吭声,但显然是默认了。 灵猫几乎要抓狂了:“您修真问道之路如此漫长,难道不曾情窦初开,心慕一人吗?” 望凝青目光凉凉地道:“有,及笄之年,曾心慕师尊。” 铭剑仙尊——以剑入道的当世第一仙,仙界中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这个凶残的爱慕对象让灵猫傻眼了许久:“……后来呢?您告白了吗?” “内窥本心,坦荡光明,我告知师尊后便自请慧剑断情丝了。”望凝青气定神闲地道。 “……再后来呢?”灵猫彻底成了傻猫,它觉得自己不管听几次,晗光仙君的行事作风都充满毒性。 “再后来,师尊飞升,我就成了曾经的师尊。”望凝青垂眸,容色淡淡,她的眼中有星河流转,太极双生,“再回头看时,便觉得那点男女之思不过大道万里烟云之中的一点阴霾,我钦慕师尊,不过是弱者慕强罢了。” 灵猫:“……” 懂了,这人已经没救了。 作者 有话要说:【小剧场】 渣女:(心平气和)师尊,徒儿心慕于您。 师父:……(突然崴了脚) 渣女:(心平气更和)所以徒儿请求师父允我入炼心境,修慧剑,断情丝,不然师尊恐怕晚节不保。 师父:…………(原本正努力思考如何安慰徒弟) 渣女:师尊我自去了,您别来看望我,不然徒儿怕您出事。 师父:…………………(你让我说话了吗不孝徒) 别人是只要主动就有故事,渣女是一主动就断情丝。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007:30:12~2020-04-2111:3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总攻控妹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滚滚2个;玖酒、酥酥、阿夕、郁鱼、小可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川夏194瓶;esther100瓶;饭很重要60瓶;公子世无双55瓶;非零、 i i50瓶;米线过桥狗不理、君未归20瓶;佳佳酱油、婉玲、默俞10瓶;七月七9瓶;你更我看快哉快哉6瓶;simplicity、碧水泠鸾、染霜5瓶;是可爱的小作精哦、419725812瓶;小玲子、flower、妮、离经素手、肉饼q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3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蹲在巷角的台阶上,默默地发着呆,灵猫蹲在她的身边,眼神呆滞地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群。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灵猫有些想不明白。 “那个……小凝青啊,你不饿吗?” “饿。” 望凝青说着,皱着眉头捂了捂自己的胃部,辟谷后便再也没食用过红尘烟火的晗光仙君对“饥饿”这种感觉非常陌生。虽然说她眼下的这具身体对于凡人来说已经十分强大,根骨清奇,血气充盈。但再如何强健的身体,饿了七天都会变得很虚,这一点,望凝青也不能例外。 “原本想要街头卖唱赚两个小钱的,结果不是被人缠着拜师就是想将人强抢回去当小妾,打一架后耗费了体力结果更饿了……”灵猫抬头望天,觉得堂堂晗光仙君沦落至此实在令人感慨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等了那么久,祁临澈居然还是不来……” 灵猫陪着望凝青已经蹲在这里等了三天了,祁临澈再不来,尊上可能真的要驾鹤西去了。 被饿死什么的……也算人生之苦了吧。 灵猫从来没想过,失去记忆的望凝青,能够将“云出岫”演得那么像。 在灵猫提出“封存记忆”时,望凝青并没有反驳或是拒绝,最终一人一猫决定将望凝青的记忆调回十五岁的那一年。 据望凝青所说,铭剑仙尊曾说过她十五岁之前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情,因此前尘尽忘。封存记忆到十五岁,于她而言就跟喝了孟婆汤一样没有区别。虽然灵猫被她的这个说法气得够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她的记忆封存到了十五岁。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灵猫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它扭头看着抱琴坐在台阶上、即便饿得体虚依旧如瑶山姑射一般清丽脱俗的少女。 她不说话时就好似一掬静止的月光,如墨般披散而下的秀发因为没有修整而略显凌乱,却为她平添了三分自然的美感。明明心如稚子,眉宇却好似凝固着霜雪般的寂寥与孤独感,但那种不染尘世清浊的出尘之姿,只让人想起“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灵猫至今还记得,刚刚失去记忆的尊上抬头望来时那一瞬的眼神,好像破壳而出只懂印随的幼兽,瞳孔清澈得一眼见底。她醒来后什么都没问,就那样安静乖巧地听它的指使,它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既不问原因,也不在乎后果。 平静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就好像没有心的人偶,就连杀人都无法在她的心中漾起一丝涟漪。 但是灵猫也发现,这种状态下的望凝青身边根本离不了人,之前它想要稍微走远一点点,她都会毫不犹豫跟上来,揪着它的尾巴问它要去哪里。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似乎只要她一个人呆着,就没有办法安心。 灵猫从来没想过,十五岁的望凝青,会是一个这么乖巧、害怕寂寞、惹人怜爱的少女。 比起一剑光寒十九洲的晗光仙君,十五岁的小凝青显然更让人省心,所以这次应该会非常顺利,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吧? 灵猫面无表情地仰起了自己核桃大小的脑袋瓜子,看着眼前这群挡住了阳光的男人,只觉得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要干嘛? “身穿白衣,怀抱檀木云纹琴,琴中藏剑,容姿端丽。”一道清朗冷淡的声线自人群中传来,灵猫眯了眯眼,才看清那是一名身穿华服的青年,头戴乌纱帽,身披青云袍,一派养尊处优的矜骄华贵,“是你吧?杀了王员外的‘白衣仙女’。” 望凝青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茫然,灵猫赶忙在一边提醒道:“就是那个肥头大耳还扬言要娶你做二十八房小妾的男人。” “嗯嗯。”望凝青连连点头,坦然无比地看向青衣男子,眼神清澈地道,“没错,是我杀的。” 灵猫崩溃:“……啊啊啊你不要说出来啊!” “你承认了便好。”带着一大批捕快的男子冷酷地抬手,“把她带走。” “是,祁大人。” 一群五大三粗身穿捕快服饰的男人将望凝青团团围起,一开始还满脸戒备,但看望凝青毫无反抗地坐在原地,便有人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上前来给望凝青扣上了镣铐。因为灵猫没说要拔剑,望凝青便也任由他们作为,神情有些困 惑地看着手上的镣铐。 而灵猫已经口吐白沫魂飞魄散了,它真的没有预料到,原本命运一般美好的相逢,居然会变成眼下擒拿归案的惨烈景象。 这个年纪便身居高位,还会被称为“祁大人”的,除了大反派祁临澈以外还有谁啊?! “我走不动了。”望凝青抱着琴,软绵绵地靠在了台阶上,像一只死到临头还想再吃一条小鱼干的猫,“我七天没吃饭了,好饿。” “等你去了牢里,牢饭你可以吃个饱。”祁临澈往前走了几步,语气冰冷地说道,“带走。” 灵猫这才看清了这位大反派的模样,那是青玉修竹般贵气的君子,明明身穿代表着“清廉”的青衫,却披着一件价值连城黑色裘袄。不管是披风上用以压襟的墨玉银饰、还是衣角处巧夺天工的银丝云纹,都足以看出其惊人的身价。这般华贵的衣饰原本十分压人,气色不足的人这般穿着难免会被衬得黯然失色,但祁临澈却完全不会,仿佛他天生就应该被丝竹锦缎包围。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被人称为“青衣狡狐”、“大贪官”、“大奸臣”。 想到这,灵猫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凝青,跟他走吧,他以后会管你的饭的。” 望凝青茫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几名捕快看着她的脸,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碍于上官的命令,还是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背,示意她跟着走。望凝青听话地站起身,但太久没有进食的虚弱身体却一阵眩晕,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脚步不稳便朝着一边倒去。 “小心!”站在望凝青身旁的捕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望凝青也下意识地要去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体。 随即,众人只听得“磅”的一声响,金属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得近乎刺耳,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的源头低头一看。 “断了?”望凝青看着断成两半的镣铐,有气无力地伸出手道,“要换一个吗?” 捕快们陷入了沉默。 “咔擦”一声,只见祁临澈从怀中掏出一件黄金制成的镣铐,毫不犹豫地扣在了望凝青的手腕上。那件镣铐连着长长的锁链,做工精细得一看就知 道是玩具而非拘捕工具,他拽着锁链的一头,冷漠地道:“走吧。” 你当遛狗呢?灵猫看得青筋直跳,但是显然祁临澈的计谋得逞了,身无分文的望凝青在黄金面前低了头,老老实实地跟着走。因为徒手挣断镣铐的可怕巨力,捕快们也没敢拿走她怀里紧抱着的琴。这些捕快都跟江湖有所接触,他们很明白,对于一名剑客而言,剑就是自己的生命,是绝对不能离身的东西。他们并不想尝试这个外表无害的少女藏在琴中的雪刃,所幸上官也能谅解。 其实如果可以,祁临澈并不想谅解,因为据他所知,这貌若谪仙的绝美少女手中已经有了十数条人命。 但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只要这名少女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潇洒离去。 真是,让人不甘心。 “说吧,你究竟有何恩怨,才会杀死张家村张铁柱后又杀死了涴花楼的老鸨以及山岚镇的王员外?”祁临澈隔着铁栏,这般冷静地询问道。 望凝青将琴背在自己的身后,双手抓着铁栏,气若游丝地垂头道:“饿了,说不出话。” “……”祁临澈用力地摁了摁眉心,扭头道,“送一份白粥进来!她交代一句就给她吃一口!” 哇靠,虐待俘虏啊?!灵猫气急败坏地喵喵大叫,心想反派就是反派,难怪将来会被主角干掉。这么惹人怜爱的少女你都不好好待她,明明原著的命轨线里你可是亲切友好地请她吃了一顿饭,还给她买了粘牙糖呢! 望凝青已经没力气争辩待遇问题了,她端庄正坐在牢房里,将自己过往的经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下山剿灭了马贼,被人骗得身无分文,被卖进青楼,杀了想要逼迫她接客的老鸨,又趁夜摸回了张家村找到把她卖掉的张铁柱,一剑抹了他的脖子。之后就是四处流浪,想学街边的乞丐一样唱莲花落乞讨,但因为长相的缘故没人觉得她是乞丐,反而以为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不仅有人跪在她面前求她带他们一起升天,还有一个叫王员外的土地主要纳她为妾。 “他说跟着他回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结果过去后就看见了一院子的小姐姐。” 望凝青神态清冷地将灵猫在自己耳边嘀咕的话语一一重复了一遍,“她们都哭着问我是不是被掳来的,我说不是,只是想找人帮我做饭洗衣服。然后那些小姐姐们就哭着说王员外那个畜生连傻子都骗,她们帮我做饭还帮我洗了衣服,说要是有个江湖侠客将王员外给杀了就好,所以我就把王员外给杀了。” 祁临澈:“……” 众捕快:“……” 祁临澈垂了垂眸,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很想说“遭遇冤屈不应该逞凶好斗,仰仗武力以暴制暴更是不对”,可他也清楚对于王员外这样的地主乡绅来说,律法是不一定管用的。王员外死后,案情草草了结,但对于祁临澈而言,这是江湖对皇权的有一次挑衅。如果不将罪魁祸首擒拿归案,日后这样“刺杀贪官”、“刺杀奸臣”的事情将会屡禁不止,皇权与江湖的势力将会再次失衡。 除此以外,祁临澈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怒,因为临江一代的官员为非作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但是因为官官相护、官匪勾结,朝廷也拿这片地区没辙。他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到临江,为了治理这边的官场,他费劲心力才抓住了一条蛛丝马迹,正想循着线索继续找下去,好将临江一代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线索却偏偏在王员外这里断掉了。 江湖人,又是这些碍事的江湖人。 祁临澈攥紧了披风的一角,微微抿唇,他讨厌江湖人,因为江湖人行事只凭意气,根本不动脑子。快意恩仇的行事风格的确爽快,但放在官场却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大部分的江湖人根本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苗头,就仰仗武力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祁临澈的同窗曾经为了抓捕一名帝国奸细而奉旨做出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的假象,为的就是挖出敌国埋伏在朝中足足三代的暗钉。可有几名江湖侠客不问是非,不辨因果,只因百姓说他是“贪官”,他们便将他残忍杀害,让他至死都背负着难堪的污名,魂归九泉也难以安怀。 “一个人有错,便让律法去问责他的过错,若是谁都能随心所欲地判定另一个人的生死 ,那必定四海分崩,国不复存。” 祁临澈隐忍着心中的怒意,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罪?”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个世界还是幼青的主场。 不过这个从头到尾都是幼青,渣青就不会出现了。 我尽量两卷一起更新。 最近终于能有空闲了。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111:30:53~2020-04-2123:1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破落幻想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新品薄酒来、想吃好吃的、心1118、九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溪16瓶;柠檬茶薇琦、九仪、酥酥、思凡、时光清浅、khaodh、谈大手准备何时退隐10瓶;陈丢丢’9瓶;郜黎阳、饕餮大胖8瓶;新品薄酒来7瓶;雨碎江南、梦里什么都有4瓶;星星不坠3瓶;景柯2瓶;查无此人、肉饼q、诛心青玉、archimedes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第4章】天真世外仙 “我不懂,我比他强,他想伤害我,我自然有权利夺取他的性命。”望凝青按照着灵猫的吩咐,缓声说道,“在山里就是如此,老虎想吃我,但它打不过我,所以我杀了它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死了,它也不应该有怨言,因为在它挑衅强者的那一刻开始,它的结局就注定了。” “师父没有教我不能杀人,除了师父我也没见过其他‘人’。” “我只有我的琴、我的剑,还有我自己的身体,那我想保护好我的身体、我的琴、我的剑,有哪里不对吗?” 望凝青说着这话时一直凝视着祁临澈的眼睛,她的眼瞳黑白分明,甚至泛着婴儿特有的蓝,干净得一眼便可见底。 她就像深山老林里无人踏足的湖水,那种纯粹就像不谙世事的野兽,带着一丝天真而又不自知的残忍。在让人感到害怕的同时,又忍不住对她生起无尽的怜爱,那种怜爱是基于对强者悲惨过去的揣测以及怜悯,就连祁临澈也不能例外。 只要不是丧尽天良的人,大多都会对婴孩心怀怜爱,哪怕她犯了在大人看来不可饶恕的过错。 “你可以反抗,可以逃跑,但你偏偏选择了最决绝极端的一条路。”祁临澈移开了视线,冷声道,“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他们更应该死了。”望凝青歪头,道,“那些马贼烧杀抢掠,不知害死了多少人。那个叫张铁柱的,经常给青楼老鸨物色年轻貌美的女子,赚一大笔钱后就全丢进了赌场。我听老鸨说过,他送来的姑娘里有好几个出身显贵的都受不了屈辱而自尽了。老鸨担心我出身好,就想赶快转手买给别人当妾,免得惹了一身骚。至于王员外,他更该死,那些姐姐们都说了,他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死不足惜。” “那也应该由官府来进行裁决,而不是死在一个江湖人的手中!”祁临澈猛然站起身,忍无可忍地叱道。 望凝青不明所以,但她本就在进行“十二少”的修行,此时费心说了这么多话还被人凶,心里也有一些生气。她还记得灵猫说这人以后就是她的饭票,是不能杀的人,所 以只能一把拧断了栏杆,随手抓起一些东西朝着祁临澈砸了过去。 虽然天底下多得是高来高去的武功,但祁临澈很显然是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他被望凝青丢出去的东西砸了个正着,顿时一个踉跄。 “大人!保护大人!”护卫们连忙将祁临澈围了起来。 “慢着!”祁临澈看着滚落在地的毛笔和一小块文墨,神情凝重地扭头问道,“你是从哪里拿出来这些东西的?” 望凝青默不吭声地一拨琴身,众人便看见琴身啪地一下打开了一个小暗格,然后那白衣胜雪的女子就从中抓出一把松子,朝着祁临澈砸了过去。她没有用内力,更像是小孩子的泄愤之举,祁临澈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飞来的松子,觉得跟一个孩子计较的自己也真是无聊至极。 直到祁临澈低头,看见了最开始砸过来的一本册子翻开在地。 “这是……?!”祁临澈捡起了册子,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册子上记载了临江大大小小官员收受贿赂以及暗线运作的情况,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足够骇人了。 这正是祁临澈费尽心思也要抓到的那一丝线索,他想问眼前的少女是如何拿到这本账册的,又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账册收着,但是最后满心的困惑以及怀疑,都化作了一个直白的疑问:“这种册子你还有吗?” 下一秒,两本册子便先后砸在了祁临澈的脸上。 “放肆!”护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了站在牢笼里的望凝青。 “算了。”已经决定不和小孩计较的祁临澈捏着册子,挥手道,“带她下去换洗,给她准备晚饭,之后带过来见本官。” “这……”护卫们微微哑然,他们回头看着面无表情将栏杆拧成一团的白衣少女,一时间也觉得腿肚子一颤。 “去吧,反正也关不住她。”祁临澈觉得自己对眼前的少女存在着偏见以及误解,虽然杀了人,但她显然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力量至上”生存法则,虽然与他追求的“律法之上”有所不同,但她的并非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便以武犯禁之人,是他有些先入为主了。 从她先前的言语描述里 边可以感觉到,这个白衣少女虽然不谙世事,但在动手杀人之前都有经过打探以及思量。她口中说着挑衅强者便是寻死,但却没有真的对将她“逮捕”的他与捕快等人出手。她手中还持有王员外这个接头人留存下来的罪证,可见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知无觉。至于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还要再看。 比起“杀人”本身,祁临澈更在乎的是她的作为背后会对国家以及眼下格局带来的影响。 祁临澈下令开始调查账册的真伪,毕竟是经过了第二人之手的东西,里面记载的内容真实与否,不亲自查探一番他是信不过的。除了账册以外,他先前在临江埋下的暗线本以为会随着王员外的死而全盘作废,但如今倒是可以重新利用起来。 祁临澈很忙,忙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把人抓起来后的第三天了。那个武功绝世的白衣少女不仅没有离开,还非常安心地在他的府里居住了下来,仿佛把他的府邸当成了家。侍女们倒是有前来汇报她的生活日常,但在祁临澈听来都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一个洒脱不羁的江湖人,被官员以“拘禁”的名义禁步在府邸之中,怎么可能半点不恼?当然,如果是有阴谋,那就另当别论了。 迄今为止,祁临澈遭遇的暗杀以及“惩奸除恶”可谓是多不胜数,他从不介怀用最深的恶意去揣度这片国土上的江湖。 “影一,汇报一下她的情况。” “是,主子。属下无能,潜伏的时候被发现了。” 祁临澈看着跪在地上的安慰,眉头微蹙,他身边的影卫是先帝特意拨给他的,是皇室倾尽全国之力培养出来的死士,即便放在江湖上也能成为一线的高手。如果连影一都无法潜伏在她身边的话,那那名白衣少女的武功该有多高? 祁临澈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影一思索了片刻,却是低头道:“深不可测,恐怕……这天底下当得起她一剑之人,不足二三。” “……竟是如此。”祁临澈皱眉,他已经有了描摹江湖的蓝图以及构想,各大江湖门派的武功以及人脉势力他都牢记于心,可他从不知道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 一位足以力挽狂澜、威慑群雄的白衣剑仙,“你可能看出她剑法的来路?” “这……”影一犹豫了一下,“主子,属下无能,但还是斗胆向您进言——那位姑娘恐怕并非江湖中人。” “怎么说?”祁临澈冷淡地翻开书,挑眉。 “在江湖中跌打滚爬,几经风雨,大部分江湖人的言行举止都带着很重的江湖气息,即便是高门弟子也不能例外,那种‘气息’,在我等的眼中就像白纸上的墨迹一样鲜明。”影一低声道,“但是那位姑娘,明显没有一个好的引导者,或者说,有人特意想要维持她这种‘不谙世事’的天性。因为拥有这种‘天性’,她才能使出最好的剑法,弹出最绝妙的琴音。” 祁临澈持笔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与其说是‘术’,不如说是‘道’。”影一五指骤然收紧,他想起这三天来刻意跟踪那名白衣少女所窥见的一切,只觉得胸腔内的血液在沸腾地尖啸着,“她的琴音毫无章法,因为她的师父只教给她最简单的指法以及韵律,所以她弹奏的乐曲都是心音,是无法复辟的琴曲。她的剑术只学了最简单的十三式,所以她不管如何出招都是一整套完整的剑路,发乎自然,毫无匠气。” “她能弹出源自天地的乐曲,能使出天下无双的剑术,因为她被打磨成了一面明镜,倒映着天地的缩影。”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枝摇曳时细碎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影一才听见书桌旁的人低低地道:“那样的一个人,还能算是人吗?说是世外的谪仙也不为过吧?” 影一不知如何想的,他眼前似乎闪过白衣女子澄澈轻灵的眼睛,便忍不住一时冲动地道:“……或许呢?” 话一出口,影一便心知不妙地低下了头颅,然而过了许久,上头依旧没有回声。 “……知道了,你退下吧。” 祁临澈屏退了影一,他翻看着侍女递交上来的情报,心情可谓是烦闷至极。 她是给他身边的人都灌了迷魂汤吗?为什么不管侍女还是暗卫,接触过她的人都在为她说好话?如果说是 因为那张美丽的脸庞,那也不应该连七老八十的厨娘都被迷惑了才对。莫非她是修炼了什么魅惑人心的内功心法吗? 祁临澈决定去见见她,毕竟他一个人在这边怀疑揣测到最后也是于事无补,不管是阴谋还是其他,他都尽数接下便是了。 祁临澈没有想到的是,他见到她时,她正在上房揭瓦。 说是揭瓦也有些不妥当,准确的来说,她大概是在练轻功。 那踏着落叶与暮风飞翔于屋顶上的白衣少女,就像出笼的白鸽,或是自云顶飞下的白鹤。她的神情淡然,看不出半分自高处落下的惶急,那种无忧无虑、翱翔于天空的姿态,令人不禁目眩神迷。 就连她微微张开的手、被风扬起的广袖,都变成了覆满绒羽一样雪白的羽翼。 望凝青从屋檐飞落在地的瞬间,便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祁临澈。 她眨了眨眼睛,淡然的神情化为了稚子般天真的无辜,她掖着袖子,试图将捏在掌心内的东西藏起。 “……你藏了什么?”祁临澈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虚之举,他大步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腕,逼问道,“拿出来!” 望凝青琉璃般干净的眼珠子向上一转,落日的余晖融在她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眸里,那光芒几乎要刺痛祁临澈的眼睛。 是不能被人发现的密信?是潜藏起来的毒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在祁临澈的再三逼问之下,望凝青这才不甘不愿地抽出了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将手里的“东西”露了出来。 “咕。”那“东西”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 “……”祁临澈看着少女捏在手中、白白胖胖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家豢养的信鸽,涩声道,“……你抓它做什么?” 望凝青也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说道:“……好吃。” 祁临澈:“……” 作者有话要说:对的,我就是那只鸽子。 丞相大人的人设是毒舌疑心病的男爸爸,幼青这一卷是熊娃子。 从明天起恢复日更,我会尽快将第二卷重新写完的。 我本来是想第二卷和第 三卷一起更新的,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啊,脑子里的大纲和剧情线各种错乱,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写完一卷再来操心另一卷吧。 已经购买过第二卷的小天使,再看这一卷是不必付钱的。 爱你们,笔芯。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123:11:52~2020-04-2213:1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君100瓶;我又双叒叕胖了20瓶;夕颜10瓶;浅晞、墨5瓶;啊乌拉花花4瓶;橘子洲头3瓶;刀下留人2瓶;若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第5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当天如愿以偿地吃上了鸽子。 当然,不是丞相府豢养的信鸽,而是特意培养出来做为食材的肉鸽,用小小的盅装起,加入了药材以及枸杞子,熬成了清甜温润的鸽子汤,盛到了饭桌上。隔水蒸煮的鸽子汤,用的是受热均匀的炭火,熬得骨肉分离,肉质细嫩,是冬日里上佳的一道大补汤品。 望凝青低头凝视着汤盅里鸽子,用公筷夹了一只肥嫩的鸽子腿,放进了祁临澈的碗里。 “……做什么?”祁临澈捏紧了筷子,看上去很想把碗摔她脑袋上。 “讨好你。”望凝青老老实实地道,“忘了那只鸽子吧,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 “……” 祁临澈放下筷子,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被望凝青抓住的那只信鸽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不过不是被杀的,而是被吓死的。 想要养好一只信鸽,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以及精力,一只鸽子从饲养到最后的出笼,一般需要大半年的光阴。虽然祁临澈身家富贵,不至于损失不起一只鸽子,但是只要一想到鸽子的死因,荒诞之余,就让人不由得为鸽子的惨死而忿忿不平。 “本……我是饿着你了还是不给你吃的了?让你还要自己亲自动手逮野味?!”祁临澈怒气未平地道,“年前疫病横行,酿成大灾,因此月前南周律法规定,为避免疫病的传播,禁止私底下捕捉野生动物,猎户捕捉山珍的种类也有所限制,任何禽类都要经过重重排查才能上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违反了法律!” “哦。”望凝青低头看着澄澈的汤汁,发出了自以为无辜的声音,“可是那鸽子不是你养的吗?” “……” 侍奉一旁的侍女们低着头咬唇,拼命抑制住几乎要从喉中溢出的笑声,直到收到主子冷冽刺人的视线,这才勉强恢复了表情。 “吃饭。”祁临澈敲了敲桌子,冷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望凝青想不明白,这个人明明对她那么不耐烦,可却偏偏要抽出时间来跟她一起吃晚饭。但是鉴于祁临澈的加入让饭菜的种类丰盛了不少,望凝 青也就闭口不再抱怨了。两人安安静静地享用了晚餐。 祁临澈不暴躁的时候,看上去是相当温文尔雅的。 他身上有一种内敛而不矜骄的贵气,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人竟是寒门子弟。 “你明日随我出去一趟。”祁临澈披上了那件色泽光艳的黑色裘袄,那件衣服,偶尔看起来会很像一具漆黑的皮囊。 “好。”望凝青乖乖地应了,没有拒绝,也没有问要去哪里。毕竟灵猫说过,谁管饭谁就是老大。 望凝青不问,祁临澈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好似拐卖孩童的拍花子一样。他原是不想解释的,此时却莫名开口说道:“你先前杀了人,虽说并非朝廷命官,但终究是有命案在身。我带你去衙门一趟,若是查明那些人罪有应得,便给你在捕快里挂个名号。” 祁临澈说得非常委婉,委婉到望凝青如果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恐怕听都听不明白。 祁临澈不愿意再听见哪家地主哪家官员死在江湖人的手上,但如今大错铸成,只能想办法力挽狂澜。既然那些人本就有罪案在身,那不妨让云出岫在衙门里挂个名号,哪怕是“客卿”也好,总归是将她的身份从江湖人变成了吃皇粮的官。这样,云出岫先前杀的人就成了“朝廷办事”而非“江湖寻仇”,一来削减江湖上的不良风气,二来则是避免有人操控舆论,给云出岫冠以“妖女”的名号。 虽然“朝廷的走狗”也不好听,但这只针对于部分江湖人,对于大部分普通百姓而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听着,你现在的身份还是阶下囚,尚未查清楚你的来历过往之前,不要再闹出人命。”祁临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叮嘱这些,明明肆意妄为的江湖人根本不会听他的劝解,但大概是望凝青的神情太乖,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多操心一点,“人非猪狗牛马,不可以随意屠杀。你的剑术既然很强,那制服或是击败对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可是不杀干净,虫子就会接踵而来。”望凝青冷漠地道,“祛之不尽,殆害无穷,倒 不如一剑杀了,一了百了。” 祁临澈发现,跟面前的人说道理是讲不通的。 “总而言之就是不许!”他拍案而起。 “哦,那听你的。”望凝青放弃得比谁都快,但她越是这样,祁临澈就觉得越是生气。 想到这,年轻的丞相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自从遇见眼前的少女之后,他皱眉的次数就越变越多。再这样下去,他眉心非得多出一道严苛的沟壑不可。云出岫这人,说她固执吧,她总是妥协得飞快;说她听话吧,她又坚决认错死也不改。 如果不把她放在身边,还不知道最后会闹出什么事来。 为了不让人小觑,祁临澈让侍女给望凝青准备了行头,但后来他发现这完全没有必要。粗布麻衣也好,锦衣华服也罢,穿在望凝青的身上都有如明月清风襟上雪,舒云淡月袖里寒。祁临澈原本指望着繁复华美的衣饰能够多多少少限制住望凝青的行动,让他们的出行多少能低调些许,但没想到这完全是适得其反。换上华服的望凝青不管往哪里一站,都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祁临澈带着望凝青去见了临江地区的最高执行官员陆知州。 位高权重的丞相身边随身携带着一名貌美女子,大部分官场上的人都难免会想入非非,陆知州也不能例外。但如果这个人换成望凝青的话,陆知州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原因无他,望凝青看上去太像是养尊处优、微服私访出来游玩的大家小姐了。一般以色侍人的女子,不管再如何掩藏,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弱气,但这白衣女子却眼神清澈,眉目飞扬——比起“女人”,她更像是“孩子”。 可要说她是“孩子”,她却偏生有有着那般出尘脱俗、令人不敢轻亵的姿容,神姿高彻,宛如世外而来的仙。 冰雪少女入凡尘,大抵,不过如此吧。 “事情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祁临澈居于上座,双手捧着香茶,不断地用茶盖拨弄着茶叶,却不去饮用,“原本是为了调查上一任巡察使的死因,结果在发现临江一带居然有贩卖良家女子的惯犯,顺着线索摸索下去,发现那家名为涴花楼的青楼居然挂 靠在杨知县的名下。并且朝廷有规定,诸侯可纳十人,五品官员四,士大夫二,无官职者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为何王员外家中却养了二十七房美娇娘?” “这、这……”陆知州瞠目结舌,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原以为这名年轻的辅国丞相来势汹汹,要为巡察使的死因大动干戈,却没想到对方剑走偏锋,查起各家后院的情况,让他满腹草稿无处可使,“那、那都是玩物,没有上族谱的,没有名分……” “原来如此。”祁临澈心平气和地道,“那本官更是好奇了,王员外不过是知府的远亲,虽然有经手临江一带的盐业,但是手里哪里来的余粮?正七品知县的俸禄都不过七石五斗,这二十七房美娇娘……可不好养啊——” 祁临澈说得意味深长,陆知州却听得满头冷汗,他一双浑浊的老眼四处张望,气氛一时间变得沉凝焦灼了起来。 祁临澈双眼轻阖,指节在桌面上有序地敲打,那“叩”的声响不断响起,让屋内所有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节拍,一点点地加快。 “你怎么知道二十七个小姐姐不好养的?” 就在屋内的紧绷感达到极点之时,一道空灵的女音骤然响起,说的却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问话。 祁临澈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霞姿月韵的容颜,忍不住伸出三根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将她轻轻推远:“本官就是知道。” “你养过吗?怎么养?我能养吗?” 祁临澈抿了抿唇,被她这么插诨打科,原本严肃的气氛都没了,不过也正合他意。大鱼还没上钩,打草惊蛇甚至不妥,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抛出“王员外”这个诱饵,引蛇出洞,好让敌人狗急跳墙罢了。 想到这,祁临澈便故作轻佻地持起望凝青鬓边的一缕发,轻轻凑在自己的唇边:“陆知州可知,我家云儿昨日想吃的一只鸽子值多少金?” 灵猫被那一声“云儿”恶心得一抖。 “这——”冷汗津津的陆知州这才想起眼前之人的“贪官”之名,顿时心中一喜,先前对方施压,还以为是大难临头,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对方在 借机寻求好处而已。对于陆知州而言,不怕对方贪,就怕对方不贪,既然都是一丘之貉,那就没有必要打什么哑谜,“云小姐与王员外府中那等轻贱婢女自然是天地之别,再如何精细地娇养着都不为过,下官作为东道主,自然应当好生款待。” “云儿自然与众不同。”因为她傻。祁临澈暗中磨牙,面上却是意味深长地笑着,食指与拇指摩挲不停,“连一只鸽子都要三百金,本官可是快养不起了,所以王员外家养了二十七房美娇娘,本官可是大为震惊。” 陆知州心中暗骂这人当真是饕餮在世,面上却是小心赔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几只鸽子罢了,下官一定让二位宾至如归。” 眼神交汇之际,不可言说的交易便已心知肚明,祁临澈让人给望凝青在捕快中挂了名号之后,便带着人打道回府了。 “这是什么意思?”望凝青比了一个食指和拇指互相摩挲的手势,歪头询问道。 “就是想要他给点诚意的意思。”祁临澈一手托腮,眼神沉寂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他的‘诚意’就看他愿意给多少只‘鸽子’了。” 祁临澈偷换了概念,一只信鸽的培养,前前后后的确需要上百金,他没有骗人。但陆知州不知晓,他只以为丞相借题发挥,狮子大开口,想要借此分临江的一杯羹。虽然有些肉痛,但为了瞒天过海,他一定会咬牙大出血来贿赂他的。 马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祁临澈一直在等待望凝青的追问,但她却一声不吭,他扭头过来看她,却发现她在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对他方才所说的话不感兴趣的样子:“你就不好奇我这一趟能得多少银子吗?” “钱财乃身外之物。”曾经被人骗得身无分文的望凝青用看破红尘般淡然的语气,深沉地道,“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但能买很多鸽子。”祁临澈诱导道。 “又不能给我吃。”望凝青闭上眼,缓缓入定。 祁临澈垂了垂眸,乌纱帽中散下的一缕乌发落在他的鬓边,衬得他唇色寡淡,如三月樱花。 车窗外骑在马上的暗卫靠至窗边,祁临 澈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手势,他们便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暗示陆知州贿赂他,其实不仅是为了引蛇出洞,也是为了投石问路。陆知州给出的“诚意”有多少,他就能估量陆知州这些年贪了多少,除此之外,他刻意提出这件事也是为了试探眼前的白衣少女。从她先前的行事作风可以看出,她杀人是有“理由”的,他怀疑她是那种必须查清楚是非掌握了罪证才会下手的侠义之士,故意装痴卖傻留在他的身边,只是为了判断他是不是贪官,该不该杀罢了。 “王员外”是陆知州的诱饵,而他,则是云出岫的诱饵。 为什么没有动手呢?祁临澈冷冽的眼神扫过白衣女子腰间的佩剑,微微眯眼。莫非,是罪证还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男妈妈:(疯狂怀疑jpg)她肯定另有阴谋!让我来试探一二! 幼青:(乖巧jpg)妈妈在赚钱养家呢,我得乖乖听话。 ——————分割线—————— 丞相大人快接受她现在就是个馋你家鸽子的智障的事实吧。 嗯,我估量着很快就可以出现本卷的男配了。 有剑仙怎么能没有剑神呢(doge)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213:19:45~2020-04-2316: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冉、青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灵130瓶;今天泡到绮罗生了吗20瓶;子婼、时光清浅10瓶;灯灯3瓶;啊乌拉花花、离经素手、青木2瓶;小玲子、、qzuser、梅行是如故的梅行、灵魂火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第6章】天真世外仙 祁临澈带着貌美的小傻子去了衙门的档案库。 临江一带的档案库资料都被人动了手脚,内容不比街上算命的神棍可信多少,但祁临澈还是决定去看看。他查看档案不是指望从中查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只是想知道临江一带的官员到底对朝政染指了多少。换做其他人来或许看不出什么蹊跷,但祁临澈不同,他是先帝一手培养出来的权佞,惯爱用些剑走偏锋的伎俩,他与当今天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经手的也多是不能搬上台面的暗桩。 祁临澈自己也隐约知道自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是先帝于他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他都想报答。 祁临澈不知道自己的心黑不黑,但是他的手肯定是黑的,就像身上时常披着的那件黑色狐裘。他被人咒骂为“奸佞”的事也不全都是假的,祁临澈觉得自己的确挺贪的,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便攒下这么厚的身家。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祁临澈不是君子,自然怎么心黑怎么来,只不过他盘剥的都是贪官污吏,抽的都是脑满肠肥的富户的油水。其中八成有迹可循的都上缴了国库,剩下两成寻不到来头又搬不上台面的,便在天子的默许下中饱了私囊。因为早年苦过,祁临澈最擅长的便是榨油水、薅羊毛,一手雁过拔毛的绝迹让当今天子又惊又羡,直夸他持家有道,可以嫁了。 呸。 查档案的时候,祁临澈藏了私心,刻意将望凝青带在身边,有意无意地透露着自己的“罪状”。他还特意放任望凝青进档案室里“玩”,让人在档案室一些看似隐蔽实际显眼的地方加了不少“料”,做完这些,他就一脸阴暗地坐在一边,等着她原形毕露,提刀来砍。 守在暗处的影一看着那白衣少女一脸天真地翻看着主子的“罪状”,心想主子这又是何苦?他们真的没人打得过云姑娘啊。 望凝青不知道祁临澈的谋算,所以祁临澈也不知道那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傻姑娘看懂了他的“罪状”——不是那些浮于表面之上的“贪污受贿”,而是一些藏在更深层次上的东西。她能看懂这些,仿佛与生俱来 的本能一样。恐怕祁临澈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他长久以来一直戴着“奸臣”的假面,有朝一日却被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看穿他披在青衣之外黑漆漆的皮囊。 “罪证”望凝青看了,人却跟没事人一样地回来了,祁临澈如临大敌地等着她的动作,望凝青却神情淡然地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抱着琴轻挑勾抹,自娱自乐。在祁临澈看向她时,还一脸无辜地扭头问道:“晚上吃什么?” 祁临澈面无表情地掰着椅子的扶手,差点没一激动就把木扶手给掰下来:“……阳春面!” “……?”望凝青呆了呆,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着管饭的人了,只能试着提出条件,“加一个卤蛋?” “没有卤蛋。”丞相面无表情地道,“葱也没有了。” 望凝青顿时不说话了,再说下去,她怕自己只剩开水面条了。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中,祁临澈一直都是煞气外露生人勿进的模样,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姿态吓得官府中的衙役们噤若寒蝉,一路下来可谓是有求必应,知无不言。如今南周国对于“寒门丞相”的威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帝刚去,天子还没坐稳龙椅,祁临澈手持可以“先斩后奏”的御赐宝剑,做尽了心黑脏污之事,是货真价实的“权佞”! 俗话说得好,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祁临澈就是那个不要命的人。很多时候别人也不是打不过,只是没他心脏,不够他狠,所以在气势上就略逊一筹。但临江一带本就特殊,毕竟是肥得流油的天府之地,祁临澈驾临于此早就触动了不少人敏感的神经,他在衙门中逛了一圈,就有人坐不住了。 坐不住的人很快就动手了。 是夜,月朗星稀,暮风和煦。祁临澈待在自己的别院中清点着陆知州献上来的金银珠宝,心中啧啧称奇。都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果然诚不欺人,单单只是贿赂上官,区区一个陆知州就拿得出千两的黄金。这送礼的方式也巧妙圆滑得紧,送地是一棵棵挂满金桔的盆栽树木,桔子皮一扒、土下一挖,满满的都是黄金,这叫“招财进宝”,不落人口实 ,也很吉利。 “好看吗?”祁临澈随手捞起一条金链,放在望凝青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下,又皱眉,自语道,“俗。” 眼前堆满了黄金白银,望凝青的眼神却淡然得好似身处红尘之外,对于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曾接触过阿堵物的深林野孩,她面对着这些世人上下求索的黄白之物时自有一种无谓的超脱感,金银财宝还不如一个卤蛋能让她欢欣。 祁临澈比划了好一阵,也觉得有些无趣:“你喜欢金银还是玉石?又或者是玛瑙璎珞?” “有什么区别吗?”望凝青讶异。 “世间女子大多都喜好这些,接地气的爱金银,自诩风雅的爱玉石,不愿随大流的便说自己爱猫眼玛瑙、璎珞琉璃。”祁临澈倦倦地垂下眼,他的侧颜带着清隽的书卷气,“也有素净些的爱乌木檀木,你是哪种呢?” “这有讲究吗?”望凝青半靠在窗边,身子向后仰,探手去够窗外一朵月下绽放的紫玉兰。那玉兰花型似莲,开得极高,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宛如傲然凌霄鸟雀。望凝青并指一划,剑气一吐,那独开一花的枝桠便轻轻地落入了她的掌心,连带着那朵清艳的玉兰。 望凝青持着那支玉兰,往自己仅绑了一根银丝绸的发上一插,偏头道:“好看吗?” 竟是将方才祁临澈的话又问了一遍。 祁临澈抬头,忽而一愣,貌若谪仙的女子眉眼淡淡,冰玉似的皮肤在月华下仿若有光,纯净得好似深山新雪。她乌木般的秀发中簪着一支颜色娇艳的紫玉兰,那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艳丽色彩,与她的眼睛相互辉映,显得那双明眸清澈得要命。 名高唐国盘,色压陈亭榭。霞光侵赵璧,瑞霭赛隋珠。 莫夸谈天上飞琼,休卖弄人间美玉。无半点儿尘俗,不比寻常物,世间总不如。 天地为她着妆,山水为她描色,你见了她,便知道为何世上会有“胭脂俗粉”一词,只因那人必然见过真正的绝色。 “好看。”祁临澈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淡漠的、自持的,可他知道自己从小到大都未说过夸赞女子姿容的话。他是六元及第之才,满腹诗书,袖 里文采,但此情此地,他除了简简单单的“好看”二字,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看就行。”他见她往窗沿上一靠,那姿态既不娴静更不端庄,毫无时下女子追捧的仪态之美,但她仅仅只是一抬袖、一挑眉,容止之间都自有一段风流韵致,潇洒而又自然,“石头也好木头也好,都是天地造化之物,没什么高下可分的。” 祁临澈一怔,这话若换一个人来说或许会显得做作,但如果是云出岫,那证明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在她眼中,金银与顽石没有不同,正如人与山中走兽,都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祁临澈忽而间就觉得没意思,他在官场里混久了,便是谦谦君子都磨成了油腻小人,试探来试探去,却是跟对牛弹琴无异。云出岫人如其名,那是山里飘出来的一朵彩云,她或许会因为几个命苦女子的善意而为她们出头,但绝不会将这件事往心里去。她的心太干净了,跟他这种一句话都要藏好几种不同深意的人不同,她的心干净得沾不上任何的污迹。 “你——”祁临澈看着那朵花,想说你若无事,之后便离开吧,但这样的一句话却在唇齿之间百转千回,许久都未能说出口。 “你若是哪天学会数数赚钱了,要走便走吧。” 望凝青如今也算是个官了,虽然只是衙门里挂名的捕快,但到底是每个月都能拿皇粮的,凭她那一身武艺,随便在红榜上领几个悬赏,也足够养活自己了。但是祁临澈忘不了这人初次见面时差点把自己饿死的凄凉场景,再加上这短短几天的相处让他充分领悟到了望凝青缺乏常识造成的杀伤力,他觉得这个姑娘完全干得出街头卖艺“胸口碎大石”这种事情。 “走?”望凝青不解地回头,她的表情实在很好懂,心事仿佛都白纸黑字地写在脸上,“为什么要走?” 祁临澈哑然:“你还把这当家了不成?我又不是你爹娘。” 祁临澈说完就沉默了,因为面前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了非常气人的神情,那是一种茫然混杂着震惊的神情——“啊?原来你不是我爹娘?” “你是刚破壳看见谁就跟谁走的小鸡 仔吗?”祁临澈被气得差点没一个倒仰,心里那点惆怅也消散了,“这要是谁说要管饭,你是不是就真的跟人走了,万一被人利用着去杀人放火——不对……你之前就被王员外骗走了,还杀人放火了。” 祁临澈想起这事就觉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就是为了南周国的安宁都不能让这人间凶器四处乱闯,不然惹出事了那还得了?他不是江湖人,对影一评价云出岫剑术的“深不可测”一语毫无观感,只知道她剑术很厉害,但具体有多厉害呢?祁临澈就不知道了。 所以,突然被人推倒在床榻上的时候,惯来智珠在握的祁临澈是彻底地愣住了。 他看见望凝青摘下了发上的紫玉兰,随手往身后一掷,那又脆又嫩的花枝居然发出了破空之声,如开弓之箭一般射进了沉沉的夜幕里。下一秒,窗外传来了重物落地的闷响,一声惨叫撕破了长夜,惊碎温馨的迷梦,令屋内的烛火爆开了花火。 灯,熄灭了。 “砰”地一声巨响,有人破窗而入,清冷的月光之下,祁临澈只能看见几条猎豹一样凶狠的黑影,举着武器砍向窗前明亮的白影。她真的太显眼了,烛火熄灭之后,屋内唯一的光亮便是天际铺洒而下的月光。她姿态慵懒地靠在窗边,与那皎洁朦胧的月色融为一道。 祁临澈想喊“小心!”,但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被望凝青顺手点了哑穴,就在方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他听见她语气毫无起伏地轻“呀”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的模样。 这副天真而又毫无防备的姿态让祁临澈呲目欲裂,然后,他看见她探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比窗外的月光还要白,一眼望去她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但那只手却与寻常女子的柔荑不同,没有匀婷的骨肉,看上去也不细腻柔软——她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仿佛冰做的竹节,连指甲都要磨得平整干净。 这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一人的脖颈之上,月光照着她清澈却也淡漠的眼,猛然一拧。 她就像方才摘花一样,轻描淡写地拧断了眼前之人的脖颈,仿佛随手摘下的是 另一朵花。 那一瞬间,祁临澈觉得自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丞相:……裂掉的是什么? 兔叽:世界观吧。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316:58:29~2020-04-2416:3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树木的绿深海的蓝、青木、北顾君、阿夕、酥酥、哈哈、帝姝、米线过桥狗不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中九月鬼、哈哈30瓶;一梦琅嬛、言溪、墨晨曦、claudia10瓶;花花花花花椒鸡7瓶;qzuser、今天早餐也吃松饼5瓶;梅行是如故的梅行、yuha茗2瓶;尚季、gg温良恭俭让且帅、papertow 、灵魂火花、小玲子、离经素手、妮、青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第7章】天真世外仙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话本故事中描绘的江湖是何等的精彩,在没有亲眼目睹之前,那也仅仅只是话本里的故事而已。 祁临澈就属于那种远离江湖纷争,只把情报上记载的一切当做故事来看的人。毕竟他出身寒门,自幼就是族里供养的书生,后来飞黄腾达了,也是心在朝堂不慕江湖。对于那些高来高去的武功,祁临澈惯来都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他只知道影一身手不错,每次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很好,但是影一的身手到底如何不错,祁临澈还真的不知道。 毕竟,对于菜鸡而言,花里胡哨一通把戏把人砍翻与干脆利落一剑毙命两者之间其实并无多大的差别,都是“哎哟不错哦”的水准。 所以,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乎颠覆了祁临澈二十余年来根深蒂固的成见。 说句实在话,云出岫虽然心性单纯,行止天真,但容貌气质使然,她眉眼自有一段世外谪仙般不容轻亵的岑寂,令人望之俨然。祁临澈对她自然是毫无轻视之心的,但架不住她孩子似的依赖以及对她不谙世事的操心,久而久之,也就忘了云出岫是个强者的事实。或许云出岫的武功的确冠绝天下,但在祁临澈的心中,她始终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娃。 因此,当祁临澈看见云出岫拧断刺客的脖颈时,他几乎没能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就好像自家后院里养着的小白兔,白白软软娇滴滴的,每天蹭着你的膝盖呜呜叫着想要多吃一点草料,有一天却飞起一脚就把一位壮汉的脖子给踹断了一样,除了惊悚以外就只剩下满满的难以置信了。 祁临澈心中在想什么,望凝青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方式对付刺客,仅仅只是不想让血弄脏了房间。 先前灵猫也提到过,云出岫的根骨傲绝天下,不仅气穴通畅,筋脉强健,还有天生神力。剑道一途虽说谁都能学,但男女先天条件上就有悬殊,至少在臂力上就很难一较长短。但云出岫不同,她是从小就跟猩猩老虎一起玩摔跤的主,要论臂力恐怕这天下间无人是她的一合之敌。要不 是云出岫的师父实在看不过眼,亲自研发了药浴条理她的身体,恐怕云出岫的体格会变成母猩猩。 但即便是药浴调理过,云出岫的身体看上去也纤细袅娜,但那一身血肉的密度却可以媲美少林寺里打熬根骨六十多年的老僧了。 望凝青的动作很快,在刺客靠近院子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她拂灭了蜡烛,又将祁临澈推进了床褥里。那些刺客大概是用了来自东洋地界的千里眼,一早就确定了屋内有祁临澈这个人,破窗而入后却只看见望凝青,因此只能想办法将她先解决。 可惜,望凝青并不是好捏的柿子。 书房的空间狭小,人的手脚也不容易伸展开,所以刺客的武器都是匕首之类的短兵。望凝青的琴与剑就放在一边,触手可及,可她不想拔剑,眼前的敌人也不配让她拔剑,所以她直接动手,拧断了眼前之人的脖颈。 回过神来后,望凝青才忽而间想起祁临澈“不许杀人”的命令,面对着迎面刺来四把匕首,望凝青只能猛一拂袖,将匕首团团一卷。她云一般轻软的广袖瞬间化为了铜墙铁壁,巧劲一打,握着匕首的刺客便觉得手腕一酸,武器已经被人收缴了去。 能来刺杀丞相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武器被缴,那些刺客也都没慌神,有人从腰侧的暗袋里拔出了小刀,有人不管不顾地扑到望凝青的身前,一张口,一蓬毒针便只扑望凝青的面门。这些毒针都藏在刺客口中咬着的一个机关里,射程小,速度快,就算是江湖顶级的高手都未必能躲过这样阴毒的暗算。但望凝青只是耳朵微微一动,墨发无风自扬,身上的护体劲气一炸,那四名刺客立时就被炸飞了出去。 另外三名刺客倒是还好,唯独那名口里藏针的刺客遭了秧,那一蓬毒针被内力炸得原路回返,刺得他满口是血。见血封喉的毒素瞬间发作,那刺客当即没了命,身体瘫软在墙边,宛如一滩烂泥。 望凝青瞄了一眼,心里有点慌地“噫”了一声,祁临澈还说什么“制服敌人对你而言不算难事”,但在望凝青看来,这可比杀人要难太多了。 这一照面就死了俩,别 说卤蛋了,红菜头估计都没了。 这么想着,望凝青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了,她振开身周的刺客后,便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去。她的轻功极美,步伐飘逸,飞掠而起时就是一道惊鸿拂水的影。她眨眼间便来到了刺客近前,制服了刺客的举动,将刺客的两只手往后一掰,咔擦一声,废了他的两条手臂。 望凝青心里满意,正想再废掉刺客的腿,却见刺客口吐鲜血,头一歪,竟是咬破牙槽内的毒药自尽了。 咦?咦咦??望凝青越打越是怀疑人生,这时候,刺客们已经不再是刺客了。他们都已经变成了望凝青的卤蛋、鸽子、红菜头,死掉一个晚餐就飞走一顿,岂是一个“惨”字了得?等到她小心翼翼地废掉最后一个刺客的四肢还掰掉他的下巴,静待良久都没看见刺客暴毙时,望凝青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不等她扬起笑脸转身向衣食父母邀功,一柄飞刀自窗外而来,正中刺客的咽喉。 看着咽气的刺客,望凝青的脸立时冷了下来。 霜打的天,晚娘的脸,望凝青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琴,直接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祁临澈的书房在二楼,望凝青自窗口飞出,踩在玉兰的枝桠上,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墙头上站立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穿藏蓝色朴素短打的中年人,抱着缠满布条的长剑,站在皎皎月色之下,身影看上去高瘦而又清癯。他身边围着几名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对中年男子的态度极为恭敬,眼下似乎在焦急地劝说着什么,但那中年人恍若未闻。 望凝青站在枝头,远远地与中年人对望着,方才杀死刺客的那一柄飞刀速度极快,就连她都没能拦截下来,想来应当是出自这中年人之手。望凝青估量了一番,发现那个中年人的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说,他是她自下山以来遇见的最强的对手。比起那些还在修炼“术”的人,眼前的中年人明显已经触碰到了“道”的门径,但与云出岫这个悟道后再习术的奇葩不同,他是正统的以术入道。 对方很强,但也不是不能一战,望凝青这般想着,立时恼道:“刚才的人是你杀的!” 望凝青的咬字很重 ,重到中年人以为她被冒犯所以怒了,唯独被点了穴道躺在床上的祁临澈翻了个白眼,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那中年男子抱剑而立,朗若清辉,萧疏轩举,一出声却是气沉若海,仿佛用丹田发声:“他们背后偷袭,行止鬼祟,老夫实在看不过这样的小人之举。怎奈何年少轻狂欠下了人情,故而厚颜在此,请姑娘一战。老夫名为燕川。” 中年男子报上了名讳,望凝青没什么反应,祁临澈却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十年前,江湖还没有如今这么乱,那时虽然江湖势大,朝廷势微,但到底还有能人管辖,没让宵小之辈为所欲为。而当时管辖整个江湖的,恰好便是那正道第一魁首、昆仑望月派掌门人燕川,据说燕川是当时的江湖第一人,在风雪不休的昆仑山上望月舞剑,最终以二十三月相创出了“望月剑法”,并创立了昆仑望月门,以一己之力镇压江湖十数年之久,有“上问九霄下怜尘俗”的美名。 十年前,祁临澈也才十五岁,那时候的他虽然对江湖和朝廷的关系有所不满,但也没生出想要对江湖下手的心思,因为那时候燕川还在——只要燕川在,江湖就是“侠者”的江湖。这不仅仅是祁临澈的想法,还是天下人的想法,可以想见,燕川的名望是何等高绝。 但是,天不遂人意,十年前的江湖出了一位杀人如麻的妖女,修炼着一门诡谲阴毒的武功,能够吸食他人的内力以及血液来增长功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了足以媲美燕川的高手。燕川当时身为武林第一人,自然被托以重任前去困杀妖女,但谁知他这一去便失去了踪影,生死未卜,下落不知。可那妖女却没有死去,反而在那之后又剿灭了一个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世家,这才从此销声匿迹,不再为祸江湖。 所有人都猜测,燕川已经身死,一身绝世的武功都成了那妖女的养料。 也是直到“燕川”死去,江湖隐藏的各种弊端这才一次性爆发了出来。 燕川是个武夫,虽然人品高洁,满身侠气,因为他的品格而追随他的人数不胜数,但江湖上唯利是图的小人也很多。燕川一死,那 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天空就消失不见了,即便有侠义之士努力维护燕川,但顶不住恶人嘴碎。那时满江湖都传播着“燕川被妖女迷了心窍,放了妖女一马,这才让妖女剿灭了世家”的谣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闹到后来几大门派都联合在一起,上昆仑山要求说法了。 要说法是假,想逼燕川的妻儿交出燕川的武功心法是真,绝世武学带来的诱惑太大,就连昆仑望月派都人心浮动,有些坐不住了。但燕川的妻子是一名柔弱的大家闺秀,唯一的儿子也才七岁稚龄,哪里顶得住几大门派的责问?燕川的妻子为了维护丈夫的名声,更不愿意交出被几大门派认定为“得了燕川真传”的儿子,因此在将儿子托付给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之后,便当着各大门派掌门人的面自尽了。 逼死了正道魁首的妻子,这是明晃晃地打了昆仑望月派的脸,就算昆仑望月派也想得到燕川的真传,也不能再坐视这些人继续胡闹下去了。就在几大门派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早已被人认定为“逝世”的燕川居然回来了,并且一回来面对的,便是妻子已经冰冷的尸体。 后来,人们都说燕川疯了。他带着妻子的尸体离开了昆仑望月派,打伤了许多人。这些人对于当日之事忌讳莫深,不愿意承认是因为众人的贪婪而逼死了燕川的妻子。只编排燕川被妖女美色所惑,一时手软酿下大错,这才让妻子羞愤自尽。 燕川隐退江湖后,江湖的风气也日渐败坏,随心所欲的江湖人令朝堂百姓苦不堪言。燕川的事迹也一直被祁临澈视为前车之鉴,告诫着他治理江湖不可光凭一己之力,必须制定下足以桎梏天下的“律法”,否则一旦“力量”消失,压抑后的反噬只会让境况雪上加霜。 祁临澈躺在床榻上,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心想,自己的面子真大,居然会惊动燕川这座销声匿迹足有十年的大山。 燕川威名赫赫,武艺可谓高绝,隐居深山的小傻子发现打不过,大概还是会跑路的吧。 他不怪她,毕竟那是燕川。燕川没有错,毕竟对于江湖来说,杀他,那叫“立场正确”,什么毛病都没有 。 江湖与朝廷,早已不死不休。 “我叫云出岫。”他听见她空灵悦耳的嗓音,既不清脆也不甜美,冷淡的,平静的,好似掺了雾状的云,“我为什么要跟你打?” “姑娘若不想与老夫交手,便自行离开吧。老夫已答应了他人要除去奸相,虽说胜之不武,但老夫罪业在身,并非担待不起的人。”燕川的语气也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长者的温和。他是要么不做,要么决定去做了就不会犹豫的人,前来杀人,他必然是想好了此人该不该杀,这才决意下手,但他并没有打算牵连无辜之人。 “你要杀祁临澈?”望凝青歪了歪头,理直气壮地道,“不行。” 燕川叹了口气,道:“姑娘天人之姿,有如云上之人,何必助纣为虐呢?” 望凝青才不管谁是纣,她也学燕川一样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很是无奈的样子:“可是他管饭啊。” 在屋内听了一耳朵的祁临澈原本还有几分感动,立时就被这不解风情的木头给吹灭了。 “……”燕川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回答,很是沉默了一下,“若姑娘不嫌弃,老夫可以管姑娘的饭。” 祁临澈脑袋一热,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门,突然想掀被而起。 “我不信你。”望凝青又叹道,“我只信他,我不信你。” “为何?” “我下山后,第一个说要管饭的男人把我卖给了老鸨,第二个说要管饭的男人要纳我当二十八房姨太。” 望凝青很平静地说道:“他是第三个,我没让他管饭,但他还是给我饭吃,还帮我洗衣服、打扫房间,他是好人。” 那你的“好人”好廉价哦。祁临澈面无表情地想。 “师父说过,事不过三,原本我就打算过了三次后再也不找人管饭了,所以我最后相信的人只有他了。” 望凝青拨了拨琴弦,缓缓抽出了暗格中的长剑,因为拔掉玉兰发簪而散下的墨发轻抚着她的脸,一张清艳如皎皎明月的容颜。 “你要杀他,先问过我的剑。” 屋内,感觉到气血终于开始流通的祁临澈默默地捂住了脸。 屋外,神情 沧桑的燕川在一瞬的错愕之后,有些心疼地拧起了眉眼。 明月清风,伊人白衣覆雪。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男妈妈:这孩子没白养!(感动jpg) 燕川:啊我的天啊这孩子遭受了什么?(心疼jpg) 灵猫:等等等等!!!你们趁我睡着在干森么啊啊啊啊!!!(崩溃jpg) ——————分割线—————— 燕川不是剑神燕川不是剑神燕川不是剑神!!! 青姐宿命中的好基友还没登场,燕川是气运之子的爹。 对,气运之子就是被送走的那个,这个故事的剧本会从主角找爸爸作为起点。 如果用全职猎人来形容的话,燕川就是“金富力士”,不过不同的是他儿子心心念念想砍他:) ——————分割线—————— 帮推一本《全世界都在拦着我寻死[穿书]》,作者安奕茹,疯狂寻死想要穿越回家继承百亿遗产的女主角却总是阴差阳错地帮男主挡灾,最后不慎攻略了男主的故事。大家感兴趣可以看看,挺有意思的,是个小新人,大家好好爱护。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416:35:33~2020-04-2518:4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冉、青木、喵喵苗苗、米线过桥狗不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见不语20瓶;云笺、花花花花花椒鸡10瓶;锁千秋、梅行是如故的梅行、今天早餐也吃松饼3瓶;景柯2瓶;离经素手、astrid、flower、青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第8章】天真世外仙 燕川觉得有些心疼。 眼前的少女才多大?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正值豆蔻年华,跟他那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儿子一个年纪。这个年纪的少年男女虽说已经不再是父母膝下承欢的稚童了,但到底还是知慕少艾,犯错也能被人说一句“年少轻狂”的好时节。燕川也是意气风发过的,他依稀记得这个年纪的自己正当年少,傲视群雄,剑挑四方,对书香世家的闺秀一见钟情了都敢翻墙送花,张狂而又跋扈飞扬。 可是眼前的少女呢?年纪轻轻便受尽了人世苦难,饱尝人心丑恶的艰酸。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才会为了那点知遇之恩而拔剑出鞘,宁可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愿负了他人对自己的善。纵使她助纣为虐,认贼作父,燕川也不忍苛责她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天真的少女,燕川无端端地生起了将人带走的念头。 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女孩跟自己的儿子年岁相当,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他苦命的小儿一样。寒门丞相的行事作风,燕川也略有耳闻,朝堂之争本就诸多勾心斗角,水至清则无鱼,不能说他是错的,但到底算不上好。若相国一心为朝廷牟利,那对江湖而言更是一场大难。立场不同,敌对也是在所难免,但燕川不希望眼前的少女卷进是是非非之中。 都说朝廷命官手黑心脏,但这偌大的江湖能好到哪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不也是付出过那般惨痛的代价之后,才明了这个道理的吗?十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这个江湖了,但如今不也还是为了那些所谓的人情意气而站在这里吗? “对你好的,不一定是对的,姑娘应当明白这个道理。”燕川本是寡言之人,如今却忍不住多劝了两句。 望凝青不答,摇了摇头,她眼波淡淡的,仿佛对红尘俗世都不上心。 燕川见了,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不如拔剑。 以剑入道,自然也要以剑鉴心。 燕川微微扯开了怀中剑刃上包裹的布条,抬了抬手,示意让招于晚辈。望凝 青没客气,但也没抢这个先手,她只是拨了拨琴弦,只听得“铮”的一声,清越如凤凰啼鸣的弦乐撕破长夜,传出去老远。燕川动作微微一顿,神情不变,站在他身旁的几名黑衣人却是惨叫出声,身上爆开了刺目的血迹,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出现在他们的脊背上,令他们软倒在地。 “清场。”望凝青淡然道,“行止鬼祟,我也不喜。” 望凝青说是这般说了,但其实还是担心这些黑衣人会趁着自己被燕川拖住的时候绕道偷家。虽说影一已经飞快地潜进书房保护祁临澈了,但影一又不是能够以一敌百的望凝青,双拳难敌四手,难保会伤到祁临澈那个弱鸡。 “剑气外放。”燕川沉吟,“这般年纪便已剑道大成,姑娘天资,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望凝青不答,她已经拔出了琴中剑,不闪不避,就这么朝着燕川刺出了毫不花哨的一剑。她凌空飞渡如踏云登仙的白鹤,剑势凌厉毫不掺水,快得那柄秋水一样的剑刃只剩一道寒凉的雪光。明明正值早春时节,院中枝桠上的玉兰花开正好,但当女子的剑刃破空而来时,燕川却仿佛嗅见了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燕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刃交接的瞬间碰撞出坚实的铿锵之声,望凝青的剑携带着风雪的冷冽与严冬的坚冷,几乎要将夜风与这皎皎月色一同凝结。然而燕川也并非泛泛之辈,他内力浑厚如海,剑势虽然沉如山峦却并不笨重,只让人觉得威势如天,如惊涛骇浪。曾经的江湖第一人沉淀十年,挥出了惊觉红尘的一剑,剑气炸碎了包裹剑刃的布帛,在夜幕中划出了一道朔月般的清辉。 被影一搀扶起身的祁临澈隔着窗,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一人剑如霜雪,一人刃如皓月,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气碰撞在一起,掀起的气浪拂落了满园残花,有种凌乱而又凄狂的美。 搀扶着祁临澈的影一已是彻底地看傻了眼,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半寸,近乎贪婪地将那一招一式收入眼帘。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带主子离开此地,但他的心神几乎被那两道剑光摄走了一般,所幸祁临澈也 没有怪罪。此时,那两人已经彻底化为了夜空中的残影,即便是皇室最优秀的暗卫,也只能从两人的对决中看出一招半解。但仅仅只是这指缝间漏出来的一点点,就让他触及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境界。 “这才是‘剑道’啊。”影一低声地呢喃着,与眼前两人相比,江湖上那些自诩武艺高绝的人都有如蝼蚁,这是何等的云泥之别? 影一心中的震撼无人知晓,祁临澈只觉得这两人打架打得真好看。 云出岫的“谪仙”之名不是白喊的,她的轻功本就特殊,无论她招架得艰难于否,至少从外表上看来都是从容自若,游刃有余,满身缥缈的仙气。但望凝青与燕川的交手可谓是凶险至极,一眨眼的间隙他们便能刺出十数剑,一路雷光夹杂着火花,耳边只剩下剑刃交接的“叮当”之响。此时人的眼睛已经跟不上他们出剑的速度了,而他们的交手也全凭“直觉”,稍有不慎便是败局。 一次短兵交接,祁临澈看见云出岫旋身而出,与燕川拉开距离。借着清皎的月光,他看见她微微抿起的唇,知道她这是有些不高兴了。 云出岫性情单纯,也惯来好懂,虽然表情少,但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眼下也是如此。 虽说燕川年纪已经大了,退出江湖也有十年了,但她在这个年纪便能与燕川打个五五开,已经是无比骇人听闻的事了。 可看她的样子,似乎还有些不乐,就跟街头上没能打赢其他小屁孩的娃娃一样,恨不得涨红了脸挥挥拳头,小模样忿忿的。 祁临澈并不知道望凝青的记忆被灵猫洗了一遍,眼下她的心理年岁也的确和街上的小娃娃没有区别。他只觉得自己小孩被人欺负了,饶是燕川是他极为尊敬的前辈,他也觉得燕川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仰仗着自己武艺高觉欺负一个小孩子,实在有些不要脸。祁临澈惯来是个比天下任何人都更加不要脸面的,既然燕川以老欺少不觉得有错,那他以多欺少肯定也不会是错的。 燕川和望凝青的决斗没能继续,因为两人耳聪目明,都听见了院子中弹-药上-膛的声音。 上百支黑洞洞的火-铳齐齐瞄 准了燕川,祁临澈披着那件黑色的狐裘袄,站在灯火阑珊处冷冷一笑。 “燕川前辈,您威名赫赫,品性高洁,本官向来都是敬仰非常的。”祁临澈温文一笑,他能横行霸道这么久而没被“惩奸除恶”,手中自然有着让他人忌惮的底牌,这次不过是因为事态从急,这里又是他在临江的别院而非京城的相府,所以难免有些疏于防备,这才险些着了道,“但是在其位谋其职,亦要尽其责,您若执意要以武犯禁,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有道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的再好一砖撂倒。 这一百人手的火-铳队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燕川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云姑娘。”临走前,燕川还回头望向一旁鬓发散乱,看着乖乖呆呆的少女,郑重道,“老夫的提议,还望姑娘多多思量。” 祁临澈简直气笑了,这老不修的,搁着时候了还挑拨离间呢。要不是这年头火-铳弹-药造价昂贵,他真是恨不得送他几发,好让他闭嘴。燕川走了,祁临澈抱着双臂还气着,他看着云出岫那个貌美的小傻子从屋顶上翻身而下,衣袂翩然如广寒而来的仙子,一头乌木般的发乱糟糟的披散着,忍不住朝她招了招手,喊道:“过来。” 望凝青抱着琴蹭了蹭脸蛋,被人叫了还有些茫然,歪着头看了看祁临澈,脚尖轻轻一点便如同一朵白云般轻轻飘了过来。她飘得有些急,祁临澈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张开了双手,望凝青便也这般无知无觉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乳燕投林一样地闭上了眼睛,委委屈屈地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没能打赢燕川。 祁临澈将人抱了个满怀,呼吸间尽是她冰雪般干净的气息,忽而间便明白了她的师父为何要给她取名叫“云出岫”了。 正所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她这毫无防备的姿态可不就是一朵从山里冒出头来的、呆兮兮的小云彩? 祁临澈虽说文弱,但到底也是一名成年男子了,他比云出岫高出了大半个脑袋。看着她圆圆的发顶和丝绸一样的墨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半是安抚半是好笑 :“有什么好难受的?燕川多大你多大了,打不过也是正常的。” 望凝青有些莫名,她才不是因为打不过燕川而委屈呢,虽然两人在剑道上的境界旗鼓相当,但燕川没有杀人之心,而云出岫的剑术除去清风明月以外还有与野兽厮杀这样凶残的一面。她其实是可以杀掉燕川的,但碍于祁临澈“不许杀人”的威胁才处处受掣。 这人怎么还一副教训她的口吻?明明就是他不对。 望凝青生气了,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她是个天生神力、力能断金的,对于祁临澈是个弱鸡这件事情也心里有数,怕把人打坏了没下重手,所以也就那么轻轻一锤。 回头,望凝青的晚饭便吃上了佛跳墙,这门珍馐望凝青也就吃过一回,还是祁临澈特意带她出去见贪官时别人请的。居于山中的野孩子哪里吃过这等海味?立刻就被传闻中能让佛祖都跳墙而来的美味给折服了。佛跳墙这样的名菜自然要茶楼里的大厨来做才叫正宗,因此祁临澈是特意让人去楼里把厨子请过来的。这样的奢侈腐-败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又为祁临澈的贪官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灵猫一觉睡醒,发现自家尊上的待遇突然变好了。 “昨天晚上我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吗?”灵猫不解地询问道。 望凝青特别乖巧地将有人刺杀祁临澈,然后被她拦下来的事情说了。灵猫掐指一算,妥了,这可不就是云出岫与祁临澈相识不久后发生的“拿饭买命”事件吗?虽然发生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对头,但至少人物和事情的起因经过都是能对得上的。 “那应该没有出现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人吧?”灵猫长了个心眼,又问道。 望凝青努力回想了一下,怎奈何她的头脑已经被祁临澈先前说的那句“今晚带你去吃八宝海鲜”给腐蚀得差不多了,没能理解灵猫口中“需要特别注意”的人是谁:“好像没有,都是要来杀祁临澈的人。” 灵猫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也没怀疑眼前这个失忆后听话得不得了的尊上会说谎,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继续保持。保护好祁临澈,他说什么你就听 什么,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坚持下去,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望凝青点了点头,乖巧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今晚就去吃八宝海鲜,就这么决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丞相:那么乖,我怎么能让她去杀人呢? 灵猫:???(灵猫问号jpg) ——————分割线—————— 我努力,我真的努力,但是被作业埋没了,不知所措。 很快就让剑神出来。 另外顺带一提,这一卷藏着青姐的机缘来着。 求评论求收藏求营养液各种求_(:3」∠)_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518:40:30~2020-04-2620:1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造梦、云雀莹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年36瓶;离经素手20瓶;gg温良恭俭让且帅10瓶;仟琰、~(≧▽≦)/~5瓶;酸菜鱼2瓶;文w、比个小心心、辞长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第9章】天真世外仙 吃饭的时候,祁临澈问起了望凝青对火-铳的看法。 “比弓箭□□速度更快,难以闪躲,射程远,且不需要十年数十年的苦修就能让普通人达到江湖一流暗器的水准。”祁临澈虽然矜持,但话语中也有自傲,因为火-铳的改进是由他一手操办推进的,“蜀中唐门想要培养出一个顶级的杀手,少说也要花费二十多年的光阴,但是用火铳的话,虽然造价昂贵了些,但任何人都能拥有一流暗器的杀伤力。” 望凝青咬着一块糖,看着祁临澈放在桌上的火铳,拿起构造图翻了翻,却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祁临澈挑了挑眉,他其实也做好了云出岫不看好火-铳的心理准备,毕竟那些真正苦心修行的高手根本看得上这样投机取巧的魍魉伎俩。如果换一个人来,祁临澈或许还会在心中讥讽两声“兵行险招,将施奇谋”,但换做是望凝青,祁临澈却抱着宽容得近乎温和的心态等待她的抱怨以及鄙夷,就像纵容一个孩子一样。 毕竟她年纪轻轻便有着一身过人的武功,一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就算骄傲到尾巴翘上天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不是暗器。”望凝青吃着侍女给自己挖好的蟹膏,诚实地道,“这是军-事武器。” 祁临澈表情一凝。 一个人,能够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却很难只身一人对上千军万马,所以祁临澈拿着个来跟江湖中的高手们作对比,那是作弊。 燕川的确是被祁临澈的火-铳队给逼退了,但是要是祁临澈将那些人换成一百名弓箭手,燕川也还是会退的。这跟武功的高低没有多大关系,主要看的是斗志和胜负欲。说白了,燕川没想为了人情而给人卖命,碍于承诺不好推脱过来走个过场也就罢了,为此搭上性命那就是真的蠢了。燕川不是蠢人,站在燕川背后的那个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所以燕川退了。 火-铳这种武器说厉害的确厉害,但要说缺点也实在不少。说白了,那就是个唐门的霹雳雷火-弹,用机关弥补了使用者没有唐门杀手的那双手的弊端。造价成本高昂不 说,填充弹-药也很麻烦。一对一单打独斗基本就是个一次性武器,毕竟真正的高手对决一瞬间就能分出胜负,这只要不是傻的谁会给你时间填充弹-药? 当然,一百人组成的火-铳队威胁的确挺大,但这天底下高来高去的鬼魅武功多得去了,如果不是家里不差钱、能随时随地来个无差别扫射的,想要拿下对手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虽然望凝青不知道燕川怂不怂,但至少她自己是不怂这些火-铳的,一对一单打独斗,一个照面她就能在对方扣下机关之前将人杀死,唐门杀手却不一样,人家至少手上的功夫都是实打实的。 “你居然看得出来。”祁临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也没放在心上,转而又道,“嘛,毕竟一个国家的对手永远不会只是某一个人,只可能是一个军队、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甚至是另外一大群本国的人。” 望凝青只顾着吃饭,没去深究祁临澈话语中的深意,倒是蹲在一旁的灵猫打了个哆嗦,知道这个反派心中已经有了暗算整个江湖的想法了。大概是云出岫的出现让他曾经的谋算有了实现的可能,所以丞相的坏水才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毕竟祁临澈的计划是挑拨离间,但他的目标都是那些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总不能派一队火-铳队去将人射杀,必定要有人做这个马前卒、刽子手。 原定命轨中的祁临澈可谓是将云出岫利用得彻彻底底,就连结局中的那一滴泪都仿佛鳄鱼为猎物流下的眼泪。 灵猫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它实在见过太多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男人了,在那些男人的心中,儿女情长永远都是次要的,最多也不过是江山的附赠品。祁临澈是其中的翘楚,非要说的话,他与容华公主那一世的崔九以及杨知廉很像,都是为了自身信念能够付出一切代价的人。 灵猫美滋滋地等着祁临澈让尊上出去杀人,但是它等啊等啊,尊上还是每天吃喝玩乐,宛如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傻子。 祁临澈在收集到临江一带官员贪污的充足罪证之后,玩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把戏,他带着望凝青一顿吃喝玩乐后,状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临江, 前往下一处巡查地点。然后后脚皇帝便火急火燎地派了一名以忠正敢言出名的朝臣来到了临江,临江一带的官府被祁临澈一通造作后堪称千疮百孔,许多东西根本来不及掩盖,那名朝臣顺着祁临澈给出的蛛丝马迹搜查下去,立刻翻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临江经历了丞相的剥削之后,自以为自己搭上了一品官员的顺风车,眼见这名朝臣不识趣,立刻打算故技重施,想要像害死先前那名巡察使一样害死这名朝臣。但这名朝臣看似迂腐,实际却是个机敏的性子,躲过了几次暗杀不说,还将临江一带的脏污事大白于天下了。 祁临澈带着望凝青杀了个回马枪,用一种抢功劳般不要脸的速度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临江的官员。面对着满脸不敢置信还不断明示暗示着“大人咱们是一伙的啊”的临江狗官,祁临澈揽着望凝青,理直气壮地道:“谁跟你们是一伙的!本官一心为国为民,深受陛下器重,收受贿赂假意离开临江只为了让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麻痹大意!别将本官与尔等混为一谈!” 祁临澈说的是实话,但没一个人信他。 落网的贪官只觉得自己是与虎谋皮,对方眼见事情暴露了便翻脸不认人;朝中清流只觉得丞相是为了舍车保帅,先下手为强掩盖了自己参与其中的罪证;平民百姓只知道一位悍不畏死的官员揭开了临江一带血淋淋的暗幕,功劳却被奸臣宰相贪了去,实在令人不忿。 灵猫心想反派不愧是反派,这招人恨的本事真的不是谁都能比的。祁临澈自己却觉得无所谓,因为他还要留着“奸臣”的名头去做更多实事,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伪装。对此,望凝青倒是略有困惑:“下次,其他人还会相信你吗?” 祁临澈挑了挑眉毛,他外表看上去就是温润谦谦的青竹君子,说出的话却并不如外表那般光风霁月:“小人与君子不同,君子是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小人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们本来就是行于万丈深渊的边缘,明知故犯,贪心不足,与问心无愧的君子不同,他们知道自己有罪,所以看见他人的下场时,他们的想法也会有所不同。” 祁临澈说了一大段话,看着望凝青略带困惑的脸,话语又是一拐,道:“简单来说,那些心里没鬼的人看见我这么做,会觉得我这个人不可为友、难以同谋。但是对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来说,那些贪官落网都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因为他们没能给出让我心动的代价,没能笼络好我,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怨不得别人。等将来轮到他们的时候,因为这些‘前车之鉴’,他们反而会加倍地讨好我。” 作为“贤臣”所能看见的东西,远远没有作为“奸佞”看得透彻,因为他站在与小人贪官相同的立场之上,所以他们自然也没有设防。 “很匪夷所思是吗?”祁临澈摸了摸望凝青的脑袋,好像在撸一只乖巧可爱的猫儿,“因为利益而牵连起来的人,所谓的‘同盟’便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他们以己度人,觉得换做是自己也会这么做,自然也就不会心怀芥蒂。” “这么说来小人似乎比君子更好懂。”望凝青微微仰着头,眼神空灵,“坏得明明白白,像野兽一样忠于私欲。” “可不是。”祁临澈淡然地笑着,道,“那你呢?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望凝青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非要说的话,她是个问道者,一个“无为”的人。 修真问道之人,修天地之道,清净澹泊,无为而治,并不尊崇凡俗容止德行,自然算不上“君子”;而望凝青修行着即便在几大道统中也堪称毫无人性的无情道,莫说忠于私欲,甚至可以说是灭绝人欲,自然也就算不上“小人”。 所以,她直白地询问道:“你有想要我杀的人吗?” 还在想着晚上给孩子投喂什么的祁临澈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笑容淡了淡:“府中有人嘴碎吗?” 望凝青摇了摇头,神情懵懂,纯如稚子,一双澄澈的眼眸却仿佛能将人的神魂看透:“你应该有想要我帮忙杀掉的人。” 方才的动摇只是一瞬,祁临澈终究是个段数高的人,他推开望凝青的小脑袋,神色如常地道:“没有没有,快回你的房间,别瞎晃悠。” 望凝青低头看着灵猫,灵猫疯狂 摇头,望凝青便又扭回头去,斩钉截铁地道:“你有。” “没有。” “你就是有。” “我就是没有。”祁临澈有些头疼了,他就跟一个被年幼女儿缠上的老父亲一样,推着她的头,“快回去,一会儿来客人了。” 望凝青不解,不明白这男人口是心非为哪般?她被赶出了会客厅,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蹲在她肩上的灵猫傻眼了许久,倏地用软软的肉垫往她的脸颊上一摁,止住了她无头苍蝇一样的举动:“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灵猫不知道祁临澈哪根筋不对了,但它必须导正这歪曲的命轨,如今尊上前尘尽忘如同稚子,唯一靠得住的只有它了。 “怎么做?”失忆后的望凝青非常听话,灵猫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宛如牙牙学语的幼儿。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灵猫爪子一挥,自觉得自己是挥斥方遒的书生,“他不让你杀,你就打听一下他想对谁动手,然后暗中杀掉不就完事了。祁临澈就算不知道是谁杀了那个人,但是一定会顺水推舟搅乱浑水的。” 望凝青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毛病,郑重地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望凝青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说干就干,立刻翻墙上房,趴在屋顶上偷听祁临澈和下属的对话。 祁临澈说今日有“客人”要来,实际上来的人是他的心腹,先前他将心腹留在了京城,自己带着火-铳队来到临江。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能被祁临澈托付重任的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位名叫“林瑜璟”的书生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却已是朝堂五品官。 和祁临澈这个被先帝托孤的人不同,林瑜璟的官身是实打实的实绩堆砌出来的。 望凝青上房揭瓦,探头窥伺,以她的武功修为,即便是影一都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她自然有恃无恐。 林瑜璟与祁临澈不同,若说祁临澈虽是寒门出身却养尊处优,身上自有一番位极人臣的矜贵气度,却因其眉眼冷淡而难以与君子并论。那林瑜璟看上去便可谓是真正浊世公子,朗若清风,皎若明月,当真应了《淇奥 》中的那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大人,三年一度的武道大会在即,魔教圣女月时祭出山入世,江湖恐有风波起。”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v章覆盖必须必原本的字数多…… 断章都不好断了,难受。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620:13:28~2020-04-2715: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破落幻想、树木的绿深海的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埋、辞长安、无弦10瓶;六十一、啊乌拉花花2瓶;巴拉巴拉、青木、锁千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第10章】天真世外仙 林瑜璟与祁临澈之间的交谈藏了许多暗语,望凝青没有深究,只是在灵猫的解说以及旁听之下,大致理清了如今的江湖势力。 无论什么地方都摆脱不了正邪之分,江湖也是如此。如今的江湖分为正魔两道,魔道那边势力混乱,却都没有一统邪-道的野心,基本都是居于灰色地带的绿林势力,盘亘着当地头蛇,很难分出一个高下。而正道这边以昆仑望月门、武夷曲灵寺、道门虚静宗为龙头,分别代表了道门、佛门、寻常习武者三大流派,隐隐以望月门为首,毕竟这世上愿意当和尚道士的终究只是少数人。 其中,道门虚静宗久不问事,除非被人求到头上来否则绝不插手红尘俗世,是这个江湖上少有的“医门”,也是罕见的女子较多的门派;曲灵寺里都是一群大和尚,德高望重,有“武道之宗”的美名,在江湖上极有名望;望月门,虽是如日中天,但在祁临澈和林瑜璟地口中,似乎依旧在吃燕川的老本,继续这般下去,没落也是迟早难免的事。 除此之外,正道这边原本还有各大武林世家,其中赵、蒋、顾、蓝四家曾经被称为“四柱”。然而蓝家十年前被妖女灭门,似乎爆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令人忌讳莫深。之后四柱世家分崩离析,后辈子嗣再无栋梁之辈,如今也已是日落西山。但是江湖向来如此,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今江湖上名气最盛的,是“北望祭月,东离远山”。 这个祭月和远山就很有名堂,因为它说的不是正道的两大势力,而是两个亦正亦邪,在江湖上颇为超脱的存在。 南周国南部靠海,向北便是蛮荒之地,“祭月”二字说的是正道口中的“魔教”拜月坛,说是魔教,其实只是因为拜月坛行事作风奇诡,不遵守正道定下的规章制度,让正道人士看不过眼,才有了魔教之名。但要说拜月坛做过什么恶事,那也没什么证据。因为拜月坛与其说是一个江湖门派,倒不如说是一种宗教信仰,门下香火教众不少,崇拜月神,设立圣子圣女,每月都要举办“月祀”,教内并不阴森,反而有种庄严圣洁的味道 。 至于“远山”,那就更有趣了,因为它指代的不是哪个门派或是哪个江湖世家,而是一位王侯。 ——没错,一位正儿八经的开国元勋,被朝廷册立为“远山侯”的高门贵族。 祁临澈在说起“远山侯”时,神情很是微妙,敬重说不上,但也没有什么厌恶感,因为远山侯在南周国中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存在。传闻南周国的开国皇帝曾经有幸得知己相助,两人情同手足,后来登基之后先帝欲封这位手足为王,没料到对方竟是拒绝了。一个要封爵位,一个死活不接,最后便只得封了一个世代承袭的“远山侯”,没有实权,只有一个名号,是完全游离于朝堂之外的诸侯。 远山侯不要封地不要食邑,不慕高官厚禄也懒得养兵,只要了东离山地界的地契,占山为王,当了采菊东篱下的隐士。按理来说南周国建国至今,远山侯也应该繁衍成一个大家族了才对。但神奇的事情就在于,远山侯至今还是一脉单传。不知道是否家风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任远山侯都不曾纳妾,毕生只有一位妻子、一个孩子。灵猫说远山侯可能有点性-冷淡,所以有点子嗣不丰的毛病。 “怎么说?”望凝青用头顶了顶灵猫,询问道。 “该从哪说起呢?远山侯家族遗传的天性,他们生来就对俗世不太上心,即便有情也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灵猫解释道,“南周国的开国皇帝也是因为知晓他们的天性,所以才敢封他为世代承袭诸侯。否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人心易变,谁知道挚友的子子孙孙会不会生出反意?寻常爵位传递下去都必须降级,唯独远山侯一直都是侯爷的爵位,这么多年都未曾更改,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有能力,却没野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懒得为朝廷效力,难怪祁临澈说起远山侯时的语气会如此复杂。 简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应该杀谁呢?”听了林瑜璟和祁临澈的对话,望凝青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只能询问身旁的灵猫。 “从原定的命轨上来看,云出岫杀了曲灵寺罗汉位长老慧迟、昆仑望月门太上 长老燕回、蒋家家主蒋旭……”灵猫陆陆续续地报上了几个名字,它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它所说的每一个名字都是跺跺脚江湖都要震三震的存在,“差不多几大门派都被得罪了个遍吧,可惜虚静宗藏在深山老林里避世不出,没能被祁临澈抓到把柄,不然恐怕也难逃一劫。” 祁临澈选择的这些目标,除了江湖名气过盛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手太长。 如今的江湖讲究一个“江湖事江湖了”,有人犯了事,动用私刑却不上报官府的江湖人比比皆是。但是江湖这种地方哪有正邪是非?只有恩怨立场。不想落人口舌,授人把柄,自然就要找一个有实力有名望的人来做靠山。这个人背后的势力不能太小,不然压不住世人的诘问;这人自身的实力也要足够高超,否则这年头裁决公道的,判了东家怨了西家,哪里能有好下场? 云出岫杀人名单上的人,都是常年给其他江湖人做担保、被人称作“德高望重”的那一辈人。当然,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来看,这些人就是野心太大、手伸太长。不过能被灵猫挑出来作为望凝青下手对象的,本身也干净不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灵猫摇头晃脑地说着,拍了拍名单上的一个名字,“从这里开始吧。” 望凝青没有意见,她其实不在乎这些人的手上干不干净,也不在乎他们是否德高望重。于她而言,这是赌上生死的对决,胜者荣光加冕,败者失去一切。剑修的剑下没有不应死的人,因为在拔剑之前,他们就已然承载了对手的生命之重。 对于剑修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值得拔剑的对手的生命更沉重的东西,所以修剑之辈总是难得欢颜,因为他们站在距离快乐最遥远的道途上——这也是为何对于剑修而言,无情道是最好、最妥帖的归宿。 望凝青有些出神,连灵猫叽叽喳喳的话语都没听入耳,回过神来时却有些困惑地颦蹙了眉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她想起自己对战燕川时刺出的那一剑,凛凛霜冷,凝练了整个苍茫静谧的冬天。但灵猫说她是在深山中长大的,缘何会有这般高处不 胜寒的剑意?如同伫立在众生之巅,目望苍穹的尽头,举目四望无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道孤鸿般的影。 望凝青想得出神,手上无意识地比划着,她比划完自己的剑就开始比划燕川的剑,像个喜欢模仿大人言行的顽童,甚至连眉宇都带着淡淡的天真。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不过是一次交手,她竟已经隐隐了悟了燕川的剑道。 恰好此时翻墙而来、正想再劝劝小女娃的燕川看着她手上比划的剑势,登时便是一愣。他蹲在一旁的树上怔怔地看着少女演练他的剑式,罢了似乎尤感不足,拔出琴中剑当场舞了起来。 时值春深,落花满庭如琼玉碎雪,飞絮般绕着那一身白衣的少女飞舞。暖意融融的天光自枝叶扶苏的间隙漏下,有斑驳的光在她的眼中跳跃,只让人觉得“乱花渐欲迷人眼”。同样的剑势,燕川使来便有一种属于强者的孤傲,望凝青使来却只带着毫无烟火气的冷。她循着燕川的剑路划出道道月弧,剑势相同,剑意却不同,但那同样都是遥远天际高悬的明月。 演练至一半,少女似有所悟,她朝着天空,劈出了一道满月般澄皎的剑弧。没有催动内力,没有刺目的剑光,那秋水般清泓的剑刃却似乎融进了月华的精魄,沾染着长夜孤冷的寒凉。 如果说,燕川的月是普照众生的月,那少女的月便是曾照千古的月。 燕川兀自愣怔着,望凝青却已经收剑,她迈着飘逸的步伐,踩着满园的落花,来到了燕川栖身的那棵树下,仰着头,用一双淡出红尘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这是你的望月剑吗?” 燕川低头看着她,许久说不出话,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内心的震撼,为了这和而不同的剑,也为了这剑中深藏的孤凉。 他摇了摇头,嗓音很哑:“不是……但,它很美,不是吗?” 修剑修心,到了他们这等境界,窥其剑道而见其性已经不再是大放厥词的梦话。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经历了什么,却从她的剑中窥见了长久仰望孤月的悲哀。她一定一个人看过月亮,看了很久很久。燕川也曾一个人看过月亮,任由 冷沁沁的孤独一点点地浸透骨髓,那种萧条的冷太过寂寞,寂寞得让他忍不住回首去看人间的烟火,所以他的剑为天下众生而挥,他成了高悬天边慈悲高洁的月。 “你仿佛一个人仰望着月亮,百年,千年,万年……看着地老,看着天荒。” 望凝青皱了皱眉,她听不懂燕川话语中的伤怀以及哀戚,就如同她看不懂燕川眼中的怜惜与悲悯:“我很好,你不要可怜我。” 她的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情绪,燕川稳了稳心神,敛去眼中的伤意:“云姑娘,你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剑法,你用出来的‘意’跟老夫用出来的‘意’有所不同吗?因为你的眼睛看不见众生啊。” 望凝青不解:“那要怎样才能看见众生呢?” “老夫也不知晓,如何才能让你这样的谪仙世外人染上红尘的烟火气,你的起点太高,生来就站在众山之巅,放眼望去都是凡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风景,久而久之,自然就无法像凡人一样看清这十丈软红了。”燕川摸了摸自己怀中缠满布帛的剑,“凡人一辈子都无法修炼成仙,你却是被贬谪的仙,原本是仙,要如何当人?除非——” “除非什么?”望凝青循着燕川远眺的视线看了过去,灵猫跑去打探情报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燕川和她自己。她想学燕川的剑,准确的说,她想学燕川剑中某种她所没有的东西,她能感觉得到,她像一块残缺的玉玦,只有找到那份遗失的残缺,才能圆如满月。 “除非你能找到那根牵连你与凡尘的丝线,线的另一端,一定系着你的人间。” 燕川解开了布帛,当着望凝青的面演练了一遍自己的剑法,他看了望凝青的剑,心中似有所悟,所以他也回赠她自己的剑。 “老夫少年成名,剑术集百家之长,世人都以为老夫拥有一本名为《望月剑》的绝世武功秘籍,却不知道,所谓的二十三月相之剑不过是我悟出来的‘意’,而非‘法’。”说起自己的往事,燕川语气中埋藏着难言的惨淡,“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剑道应当如何以言语授于他人?老夫座下门徒不少,无人能悟得望 月剑的精髓,不反省己身,反而怪老夫敝扫自珍没有倾囊相授,以至于怨由心生。” “一念之差的恶,幡然悔悟的善,善恶是非正邪对错,哪里能分得出个清浊?就连太极,不也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燕川看着望凝青,眸光深深地道,“没有人有资格断言另一个人该死不该死,云姑娘,你能明白吗?” “正确是缘,错误是孽。”望凝青只当没听见燕川话语中的警告,“我并非背负不起孽。” 道不同不相为谋,望凝青撇下燕川,径自往回走。线的另一端系着谁,她要亲自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下一章,剑神就出来了。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715:59:32~2020-04-2822:3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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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瑜璟。”望凝青连名带姓地喊着他的名字,眼神纯澈清透,并不在意自己无意识间暴露了曾“窃听”两人对话的事实,“我要出门,但忘了带盘缠了,你能借一些给我吗?”回去找祁临澈要钱太不现实,还不如找人借。 林瑜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借?” “对,我打欠条给你。”望凝青从琴身的暗格中取出笔墨,铺在琴面上,一挥而就,“你找祁临澈要就好了,我是他管饭的。” 林瑜璟听得云里雾里,他刚从京城来到临江,还未听说过丞相大人这阵子“带一绝色女子招摇过市”的传闻,听见望凝青直呼丞相大名还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但谁又忍心责怪她的不是?他看着她举着欠条、懵懂而又天真地眨着眼睛,顿时觉得脑袋一热,来不及多想便解下了腰间的荷包,递了过去,完了竟还有些拘谨地反问道:“够吗?” “够了。”望凝青将荷包塞进了暗格,又将借条递给对方,“谢谢,你是好人。” 林瑜璟回过神来,也没对这一番“仰仗美色当街抢劫”的话语多说什么,只是略带温和地勾了勾唇角。 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像个被美色所误的冤大头,但是谁让她可爱到即便放进眼睛里都不觉得疼。 林瑜璟看着少女将手举得高高地跟他挥手道别,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他当然没有将那张“借条”放在心上,毕竟以丞相冷漠的性子,实在很难以想象他会老妈子一样地“管饭”。但是当第二天林瑜璟再次造访丞相府时,却看见向来从容自若、高深莫测的丞相大人正在发火,满堂暴走派人出去搜寻走丢的小孩时,林瑜璟才知道那位姑娘所言不虚,她居然真的是丞相大人管饭的。 但那张写着“x年x日,云出岫离家出走,借林瑜璟银子”的欠条,林瑜璟是再没有胆子拿出来了。 对于自己留下两张纸条、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便离家出走的行为,望凝青是理不直气也壮 。如今她不需要继续伪装不食人间烟火的野孩子了,拿着林瑜璟的钱囊,一路紧赶慢赶地往武夷跑。也不知道天道认可的“武林第一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望凝青踩着轻功日行百里,愣是没觉得后继无力,等寻到一处下榻的客栈时,她看上去还是那么纤尘不染,飘然若仙。 望凝青将琴背在背上,走进了城镇上最好的旅馆。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但旅馆中的人居然还不少,当望凝青踏入旅店时,大堂霎时一静。这是一处不算繁华的镇子,但因为临近武夷,所以平日里也有不少江湖人往来,但大家都是在江湖上闯荡的,谁人不是风尘仆仆,衣衫落拓?为了行动方便,江湖人大多穿着普通人家常穿的短打,并不像话本故事中的那样长衣广袖,衣袂翩然。 这种道理想想便知,毕竟江湖人常年打架,轻功又总是高来高去的,要是衣服料子太好,上树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挂着了谁不心疼?因此江湖上也有一个默认的规矩,老人小孩女人不一定不能惹,但敢穿白衣的一定都不能惹。因为这本身代表的如果不是过人的财力,那便是过人的武力——要么这人富到一天换八件衣服,要么这人武功高到尘埃都不能近身。 但是望凝青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她身上没有行囊,腰间也没有佩戴武器,背上还背着一把看着就很名贵的琴,远远看上去便毫无江湖人该有的圆滑老练,眼神清澈得可谓是一眼见底。影一就曾说过望凝青看上去不像江湖人,事实也是如此,望凝青踏入客栈的那一瞬,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姐,或是豪门贵族家中豢养的琴师。 “店家,要一碗阳春面。”云出岫的声音极为空灵,像石洞中水滴的回音,钻入耳中的瞬间便让人心神一清。望凝青不知道林瑜璟的钱囊里有多少钱,只能省着点花,连卤蛋都没敢加,“再要一间上房。” “欸、欸,好的咧,仙子您这边请——”掌柜直面冲击,一时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一路引着望凝青上座,也没发现自己抢了店小二的活计。望凝青坐下后,掌柜一脸晕乎乎地走到后厨让人做阳春面,惹得大厨一 脸莫名,不明白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有什么好吩咐的。但是掌柜这人无利不早起,大厨心想可能来了不得了的人,便自作主张地将清汤换成了熬煮了两天的高汤,又加了不少小菜。 上菜的时候,望凝青看着面前这一碗一点都不阳春白雪的阳春面,只觉得这个镇子上的店家可真实诚,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都这么不同凡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她吃面吃得开心,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打量了许久,有几个无赖混混模样的男人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偷偷地从大门溜出去了。倒是掌柜的回过神来后看见了几名混混的举动,面色微变,神情也有些踌躇了起来。 “姑娘啊。”掌柜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终究还是扛不过内心的诘问,干笑着凑到了望凝青的桌边,小声道,“姑娘,您的上房已经开好了,咱家要打烊了,您还是快点上楼休憩吧。这碗面就当咱家请的了。” 望凝青眨了眨眼,看着只动了两筷子的面条,觉得浪费食物不太好:“可是我还没吃完。” “欸、欸……这……”掌柜长吁短叹,这才压低了声音,语调飞快地道,“姑娘,刚刚跑出去的那几个是镇上出了名的无赖混子,是地主家那恶霸儿子的狗腿子。那人早年出去拜师学艺,学了两手武功,听说朝中还有人。他常年在镇上作威作福,江湖上一些小门小派的侠士都时常被欺负得敢怒而不敢言。姑娘生得这般貌美,咱家这不是怕那混子扰了姑娘的清净吗?” 望凝青歪头,心想我也会武功,我朝中也有人,正一品大官,爱砍人脑袋,可凶可凶了。 然而,失忆后的望凝青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孩子了,她闻言点了点头,不想让店家为难,让店小二帮她把饭菜拿进房里,自己则抱起了琴。她不经意间一抬眼,正对上一人的背影。 那人背对着她坐在靠窗的角落,腰间佩着剑,手中拿着酒盏,脊梁笔直得好似一柄锋利的剑。 望凝青之所以一眼就看到这个人,主要是因为这人实在鹤立鸡群——不说别的,只因他也是一身白衣。 那并不是普通的白衣,虽然望凝青喊不出那料子的名,但 她在祁临澈那里看过类似的。男子袖口处露出来的是一种光洁细致、名为“纨”的绢料,而外罩的却是纹有银色叠云之花的锦衣。所谓“白縠之表,薄纨之里”,能这么穿的人多半养尊处优,而那叠云之花的锦衣与祁临澈的衣料相仿,虽然纹的是银色暗纹的花,却不显女气,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清贵无比,灯光下看时,仿佛有柔和的华彩在锦衣上流淌。 这种锦衣好看是好看,料子却很娇气,只能垂挂不能折叠,稍有不慎便要起皱勾丝,因此穿着这种锦衣就必须注意容止,坐也要坐得笔挺。 望凝青注意到他,除了白衣以外,还因为他穿着如此贵重的服饰,面前却摆了一碗跟她如出一辙的阳春面。 对她来说,大概就是钟鸣鼎食的丞相大人不吃山珍海味,反而点了一碗甜粥一样,有些滑稽。 望凝青抱了琴,下意识地拨了拨琴弦,她的琴是师父给的,不知由来,音色却极为清越缥缈,有苍茫超然之感,具备“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大音色,谓之“九德”,乃琴中圣品。望凝青调音也只需拨九个调,见音色如常,便也没多想。她正准备随店小二上楼,却见那背对大堂的白衣男子忽而间回过头来,目光毫无犹疑,直接落在了她抚琴的手上。 “嘶——”灵猫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不为其他,只为了这男子的长相。 灵猫身为玄初镜镜灵,自然是阅遍古今,知美无数,便是那等倾国倾城的美人,灵猫也见过不少。但眼前男子的长相该怎么说呢?实在是太有侵略性了——并不是说他貌丑,恰恰相反,这名男子的容貌太过英俊,英俊得透着一股横扫八方的攻击性。一双贵气的丹凤眼、看着就很薄情的唇、浓如远山的眉、硬朗如雕像般的轮廓,斜晲着他人时便有种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威仪。 古往今来,华国人对“美人”的定义几度更迭,但都逃不过一个“秀”字,即便是男子,世人也大多偏爱温润儒雅的君子。但眼前的男子,仿佛女娲娘娘在塑造他的时候完全抹去了那些偏向女子的特质,只剩下最纯粹、最俱侵略性的男性品 质。 简单来说,这是个英俊到仅仅只是站在面前,都会让女人脸红心跳、腿软不安的男人。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出现这种面相的人?”灵猫不想承认自己被那一眼吓得腿软,忍不住扒拉着望凝青的耳朵发牢骚,“明明不是气运之子,为什么一脸人生赢家的面相?这种人肯定不缺妹子,小凝青你可千万离他远点啊。” 望凝青眨了眨眼,倒是没觉得对方有哪里不对,她只是在想……这人的阳春面,怎么看上去不太实诚的样子? 江湖真是卧虎藏龙,连阳春面都有两幅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的“剑神”、远山侯已登场。 是个“曲有误,周郎顾”类型侯门公子,然而拿的是西门吹雪的剧本_(:3」∠)_ 当然“剑神”这个称呼只是我取的外号哈,正文里不会出现“剑神”这个称谓的。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822:33:58~2020-04-2920:4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131明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131明2个;树木的绿深海的蓝、青木、全刀帐什么时候才能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妖100瓶;花花花花花椒鸡20瓶;老大19116瓶;莲拂音海5瓶;图3瓶;大包、辉月夜2瓶;甄好看哇!(≧w≦)/、⊙⊙!、巴拉巴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第12章】天真世外仙 白衣男子看着望凝青的手,望凝青看着白衣男子的阳春面。 两人回过神来,彼此对上了视线,白衣男子朝着望凝青微微点头,神情点无波澜,眼神却没有容貌看上去那么冷。 望凝青也学着他点了点头,抱着琴踩上了台阶。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回房,客栈大门那便传来了喧哗声以及轻佻的呼喊:“美人?美人在哪?掌柜的,听说你这来了个天仙一样的美人,还不快点介绍给本大爷,给本大爷斟杯小酒!” “唉,孙少爷,这、这……”掌柜陪着笑脸,却也拿这地痞无赖没办法,他是开门做生意的,要是得罪了地头蛇,对方隔三差五地过来闹事,也不用做别的,就在店里霸着桌子吐几口唾沫,他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咱这小本生意,人来人往的,哪里来的天仙啊?” 孙少爷横行霸道惯了,他见过世面,也学了一门二流的武功,欺压普通江湖客是足够了。闻言便拉下了脸,瓮声瓮气地道:“爷自己人说的,怎么会有假?掌柜的您这可是不厚道啊,爷平日里也算特别照顾你的生意了,怎的你这点面子都不给?爷也是老客了,今天包个场,为美人接风洗尘,不算过分吧?” 孙少爷话音未落,他底下的狗腿子便开始赶客了,往来的江湖客见状,心里骂骂咧咧,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有几人挂念着那宛若谪仙般绝丽的少女,一时间在客栈外头徘徊不去,想着万一那少女求救,他们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带她出去。但是他们放眼张望,却没看见那抱琴少女的身影。 他们看见了另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衣、鹤立鸡群的男人。 孙少爷嚣张跋扈,气焰滔天,面对这样不讲理的恶人,几乎客栈中所有的旅客都选择了避其锋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在所有人都鱼贯而出的情况下,那个逆流的存在便格外显眼。坐在角落中的白衣的男子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孙少爷的话一样,兀自端着酒杯坐在窗边。 他看上去不像个旅客,倒像是个穿着白龙鱼服私访民间的王侯。 那些围上去 的狗腿子们看见他这般模样,一时间愣在原地,竟有些不敢上前。孙少爷看见了,面色也沉了下来,嚣张的往往看不惯比自己更嚣张的,但嚣张本身不是代表脑子有病就是真有底气:“这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不如报上名姓,交个朋友?” 白衣男子没理他,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酒。 这回孙少爷可是憋不住气了,他可以装孙子,但别人不能不给他面子,哪怕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如此。孙少爷看了一眼那男子的白衣和佩剑,忍不住大声嘲讽了起来:“现在的人啊,配拔剑穿一身白衣服就觉得自己是远山侯了!却不知道自己是东施效颦,徒惹人发笑罢了!” 白衣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孙少爷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一时间大喜过望:“远山侯是什么人?那是江湖上公认的云上人啊!寻常人别说想要跟他搭话了,就是死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被他扫一眼的。三年前的武道大会,远山侯受邀前往昆仑望月门以武会友,剑试群雄,自那之后,江湖上不知多了多少沽名钓誉、蝇营狗苟之辈,学着远山侯的扮相一身白衣行走江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 狗腿子见状,连忙帮着拍马屁:“那可不是?正道魁首举办的武道大会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也只有少爷才见过这样的大世面!” “哪里哪里。”孙少爷斜晲着白衣男子,痞里痞气地道,“不过就是说得上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孙少爷已经不是第一次扯出“某位江湖成名大侠”的虎皮来给他人施压了,因此他身边的狗腿子立刻浮夸地“哇”了一声,对着孙少爷又夸又捧,连带着指桑骂槐贬低一下那个连正脸都没朝向他们的白衣男人。反正吹牛又不犯法,远山侯也不可能因为“我曾经跟远山侯搭过话”这种程度的谎言便大发雷霆,更重要的是……远山侯那是出了名的排场大,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小镇里,点了一碗三文钱的阳春面呢? 狗腿子们夸了又夸,牛皮都快吹上天了,坐在那的白衣男子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慢吞吞地喝着酒。 酒楼大堂内一时间除了他们的笑声以外,再无其他声音了 。 不,还有一个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像较为坚韧的布料摩擦时的声响,又好似…… “……尊上,这么严肃的场合,咱们能不嗦面了吗?”灵猫优雅地蹲在台阶的扶手上,翘了翘细如尾指、毛绒绒的小尾巴。 “面要坨了。”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嗦面,作为一个刚刚开始记事就被饿了七天的人,她对所有食物都有一种远超常人的执念。虽然没有经过正统的礼仪培训,但望凝青的吃相依旧很文雅,这得益于她那得天独厚的容颜以及气质,让她嗦面都嗦得像个仙子。然而,因为面前没有可以摆放面碗的桌子,望凝青只能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再也无法空出手来拿调羹,所以难免会发出声响。 这点声响按理来说是会被完全掩盖在孙少爷及其狗腿子夸张的笑声下的,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白衣男子居然在“嘈杂”的背景音下精确无误地抓住了这一丝微弱的声响,并且抬头,看了她一眼。 一直盯着他看的孙少爷也下意识地朝他视线所在的方向望去。 ——随即眼神便直了。 不仅是眼神直了,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美、美人——!” 孙少爷贫瘠的大脑在看见那名少女的瞬间便化为了一片空白,他学了那么多的酸诗,此时却一句都蹦不出来,唯独“美人”两个字如同山谷回音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久久难以平息。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站在原地搓着手,露出了极为油腻的笑容:“美、美人,相逢便是缘分,不、不如一起喝杯小酒?” 孙少爷话音未落,一旁却忽而响起了一声冷嗤。 “你可不配喝她那双手斟出来的酒。” 冰冷而又低沉的声音响起,山峦一样的温厚稳重,透着居高临下的威严与睥睨。 竖着耳朵的灵猫只觉得耳根一麻,喵嗷嗷地尖叫着栽进了望凝青的袖袋里,忍不住用后腿疯狂地踢蹬着耳朵。它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那声音一钻入耳蜗,就好像细小的电流从脊梁骨飞窜到头皮,害它浑身上下都是酥酥麻麻的痒意。 “你! ”孙少爷扭头一看,发现说话的居然是方才那个一直无视他的白衣男子。雄性孔雀有在雌性面前卖弄自己的习惯,他又是在酒色的温柔乡半梦半醒间被狗腿子喊过来的,一听这话立时酒气上头,勃然大怒,“爷不配难道你配?!一个娘们儿唧唧的小白脸也敢大放厥词,看劳资不给你把天灵盖拧下来!” 孙少爷扬拳朝着白衣男子攻去,他学习的是一门名为“烈风拳”的武功,来自一家小有名气的镖局,此时满怀怨怒的一拳击来,竟隐隐有破空之声响起。但坐在那里的白衣男子没动,这份不动如山的淡定让所有人错愕,望凝青却已经放下了碗筷,抱起了琴。 先削手还是直接削脑袋呢?望凝青心想。还没有问灵猫,底下这人能不能杀呢。 但是很快,望凝青就不用纠结了。 砰然炸开的木质桌椅,还有那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的雪亮剑光。几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便只看见那狂妄自大的孙少爷惨叫着抓着齐根斩下的手腕跪倒在地上,鲜血喷溅了一身,而那白衣男子则神色冷淡地归剑还鞘,剑鞘外的半截剑刃似雪里寒芒,干净得尘埃不染。 “咦?”望凝青微微一怔,为了这干脆利落的一剑,也为了这白衣男子剑中透露出来的意向。 好干净的剑。望凝青心想,跟她,跟燕川的剑都不一样——这白衣男子的剑干净得没有任何意向,好似用剑的主人什么也没想。 “你这样,会给店家添麻烦的。”望凝青低头看着眸光冷淡的白衣男子,神情认真地说道。 这孙少爷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既然在这家客栈中出了事,难保家中不讲理的长辈会迁怒上店家。白衣男子和望凝青这样的江湖客大可一走了之,但店家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望凝青偏头看着掌柜那张大祸临头般灰败的老脸,忍不住戳了戳灵猫。 那长得一脸帝王相的白衣男子闻言,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自己好心做了驴肝肺。 “能杀吗?” “我瞅瞅……嗯,能!” 灵猫给了肯定的答案。 在尊上的耳熏目染之下,它现在也是一只未雨绸 缪的猫了,早早地让“云出岫”的身份在地府中过了明路,打的还是帮忙的名号。这跟祁临澈将云出岫挂靠在衙门名下的行为有异曲同工之妙,灵猫也将“云出岫”的身份在地府中挂了名。如今云出岫的身份类比黑白无常,她杀掉的人地府会直接纳其魂而散其魄,跳过引渡直入冥府,前提是她动手前必须由灵猫确定眼前人当杀不当杀。 当然,给冥府打工也是有后遗症的,但望凝青的神魂再怎么说也是经历了八重天劫的修真者,而修成元婴的问道者,冥府是不收的。换而言之,“云出岫”既不是鬼魂也不是人类,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属于“方士”——方外之士。 这也算是第一世攒下来的福报吧,虽然容华公主那一世什么都没得到只分薄了一些无用的功德,但拿来跟冥府做交换还是很值得的。 痛到昏厥过去的孙少爷被自己的狗腿子们扛着逃离了客栈,望凝青越过地上的血迹,朝着柜台走去。 “店家,孙少爷家在哪?有几口人?” “这……”掌柜的哭丧着脸,叹气道,“姑娘,那孙少是镇上大户孙罡的独子,生母是外室,因为原配妻子多年无嗣,那孙老爷这么多年来才盼了这么一个老来子。为了这个儿子,孙老爷那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肯做的啊,他连随他一同白手起家的原配妻子都能下手杀了扶外室为正,更何况是外人?唉、唉……您,您和这位公子若是无事,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这要是换一个人,掌柜的说不定就要去孙老爷那边告发他们来让自己脱罪了,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少女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他却只能说出劝慰的话语。大抵是因为这双宛如稚子般的眼睛太像他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他实在是狠不下心。 “他们家住哪?”望凝青拍了拍桌子,重复道,“住哪?” 掌柜的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出门左拐直行两条街,镇上最好的庄子便是了。” 望凝青“哦”了一声,抱着琴便走出去了。一旁的白衣男子不知怎么想的,竟也前脚跟着后脚地走了出去,与望凝青并肩而行。 “你要做什么? ”白衣男子偏头,俊眉微拧,一双贵气的丹凤眼斜晲而来,宛如不动声色的睥睨。 “你这样,会给店家添麻烦的。”望凝青又重复了一遍,认真地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 “所以我要去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麻烦了。” 白衣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云娃:被动技能“你还记得深山老林的小云朵吗?”,能把所有具备年长者秉性的男人都变成爸爸。 祁临澈:??? 林瑜璟:哎,在呢。 掌柜:昂?昂??? 远山侯:这个是真的没想到。 ——————分割线—————— 远山侯就是属于那种攻气十足的长相,没有半分阴柔,在古代是乱世暴君在现代是霸道总裁的那种刀削面长相。 嗓音也是低音炮,连灵猫都得跪的那种。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2920:46:59~2020-04-3021:4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穆冉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南15瓶;知咕鸟10瓶;此世樱5瓶;巴拉巴拉、papertow 、flower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第13章】天真世外仙 远山侯高行远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女孩。 “你……要去灭他满门?” 高行远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眼前的少女眼神那么清澈,眉宇还残存着涉世未深的懵懂。他行走江湖的年岁不算长久,但也算见过不少人了,在这个水深如渊的江湖中,能够名扬天下的女人要么狠要么毒。有的毒如蛇蝎,骨子里都浸透着致命的罂-粟;有的犹如孤狼,被风雨磋磨得不成样子,但也称得上是铁骨铮铮。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眉眼天真,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如此的残忍。 “不是灭门,是解决后顾之忧。”望凝青掰着手指头,试图跟高行远讲道理,“你看,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那孙少爷能够如此作威作福,是不是托了他父亲孙罡的福?那为了不给店家添麻烦,是不是就得将孙罡和孙少一起解决了?” “……”高行远一时无言,倒不是说这个想法有错,而是她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但是高行远本身也是个有点奇怪的人,所以他沉默良久后,只蹦出一句,“我帮你。” 灵猫闻言,忍不住缓缓抬头,小小软软的身子慢慢退后:“……” 这都什么人啊! “不行不行,灵——”望凝青毫不犹豫地摇头,却又忽而顿住,“我得亲自动手。”灵猫说过,她是过来当坏人的,所以要杀很多很多的人,这样以后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望凝青虽然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她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所以会努力照做。 高行远闻言,也没问“为什么”,毕竟他对大部分事物都不感兴趣,先前脱口而出的三个字也是出于礼仪。听见望凝青这么说,他便也袖手一旁,微微颔首,只是在望凝青动手前指了指她怀里的琴,说道:“那把琴给我,别弄脏了。” 望凝青看了看自己的琴,眼里有些不舍,凭借她的武功,她是不可能会在杀人的过程中弄脏琴的。但高行远长了一张暴君的俊脸,语气也有种居高临下的淡漠,让望凝青乍一眼看过去好似看见了爹一样的丞相大人。她拖拖拉拉地将琴递给了高行远,还强 调地说道:“你只是帮我保管,不能把琴拿走,知道吗?” 高行远颔首,一只手抱琴,另一只手轻轻一带,少女纤细修长的手指便这么落入了他宽实的掌心,被他捧在眼前细细地打量。这种行径无疑是小人之举,但由高行远做来却愣是看不出半分轻佻油腻,仿佛君王赏玩着下臣奉上来的珍宝,透着一丝欣赏以及漫不经心:“你这手是抚琴的手,也是用剑的手,不错。”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望凝青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持剑的人才会拥有的剑茧,是努力,也是强者的证明。而望凝青除了虎口处的茧以外,十根指头的指腹上也布满了薄茧,那是常年抚琴留下的痕迹。所以高行远才说她拥有一双抚琴的手、用剑的手。 寻常女子被男子这般摸索,不说气急败坏也多半是会恼羞成怒,但望凝青却不同,她用自己空出的双手,一脸理所当然地摸了回去,然后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评价道:“你也有一双用剑的手,不错。” 高行远挑了挑眉,随她摸了:“我名高行远。” “我名云出岫。”望凝青有样学样,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便探手从琴身的旁侧里拔出了一柄秋水般清亮的宝剑,翻身跃上了孙家的土墙,“你不要乱跑,我会回来找你的。” 高行远淡淡地应了一声,等望凝青翻进院中时,他也跟着跃上了屋顶。此时天色已晚,正是月朗星稀的好时候,高行远从怀中取出一条叠得工整的巾帕铺在青瓦之上,随即坐下,将琴摆放在自己的膝上。他听见屋舍内传来愤怒的吆喝、粗俗的咒骂,就着这清风明月和满室的鲜血,轻勾慢挑地弹起了琴。他的琴技跟云出岫那种山野流派不同,是经过名家指点的正统技法,抚琴之态极富大家风范。 他弹奏了一首《双琴书屋琴谱集成》中的《仙佩迎风》。 略显欢快的音律随着暮风轻柔地飘荡,散去了院中肃杀的血气,仅余明月清风之雅。院中有假山流水,盆景花树,虽然匠气十足,但在这样雅致的旋律和月色之下,尘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一身白衣的男子在屋舍上端坐,为下方的杀人者抚 琴一曲,弹的还是具有道家真意的仙曲,听得蹲在一旁的灵猫毛骨悚然。 望凝青提着剑走出来时,便听到了这首为她而奏的琴曲,仿佛战场上过早结出的胜利之花,雀跃着名为凯旋的声音。 望凝青将染血的长剑浸在院中的池塘里,用倒映着明月的水将之洗涤干净,那明光黯淡的剑刃自水中捞出,仿若秋水出匣。月亮的精魄似乎凝萃在剑刃之上,光华流转,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刹那间,天上明月,地上潭水,照得人间敞亮清辉,而那握剑的美人,伫立在水天之间。 高行远抬了抬眼,随即垂眸,似是沉醉,他十指舒展犹如花绽,描摹着瑶山姑射解佩相赠,玉佩却璇失不见之景。 望凝青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他的乐曲,她能听出曲中的意境,却不知曲为何名。 高行远的剑,很干净;但高行远的琴,却掺进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一曲终了,望凝青仰着头看着屋顶上的男人,相当识趣地拍了拍手:“好听,可我没戴玉佩。” 她听出了高行远的琴中人是自己。 高行远又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自高处纵身而下,不知怎么想的,将琴递给望凝青后便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了她:“送你。” “咳。”灵猫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自己呛死。 郑交甫过汉江,遇江妃二女,冶容甚都,曳明珠,佩璫,交甫悦而求之,女皆解赠,因忽不见,佩亦旋失,《仙佩迎风》的曲意便是取自于此。这首曲子看似缥缈,实际藏了几分若即若离的情意,又有道家“缘结缘解”的洒脱超然。正所谓相见未必相识,相识未必相知,高行远这是在表达“有缘再见”的意思,但若是联系起这首曲子背后的趣闻,那可就有意思了。 望凝青没有什么可以给的,她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祁临澈让人给她准备的,唯一属于自己的只有琴和剑而已。 然而,来而不往非礼也,望凝青并非不知礼数的人。她在兜里掏了掏,最后抓出了一对文玩核桃,这对核桃在半个月前还是两颗普通的核桃,被望凝青没日没夜地拿出来盘玩,练手指的灵活度。因 为云出岫的武功已达剑气外放的境界,所以望凝青也想办法将剑气凝入琴音之中,这才有了与燕川对决之日琴动人绝的场景。 这核桃被她玩了半个月不到,已经被剑气盘剥得挂了浆,通体圆润,色泽红艳,跟人家盘玩了二十多年的核桃没两样。 两个核桃还被发呆时候的望凝青刻上了日月的图样,真真正正的“掌上旋日月”。 高行远不知道这一对核桃的来历,收下后便离开了,望凝青也没有去看玉佩,随意挂在腰间,便抱琴回客栈了。 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态度相处着,看得一旁的灵猫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你就这么走啦?” “有什么问题吗?”望凝青微微困惑,那人要说的不都写在琴里了吗?再次相逢便是缘,不能相逢便是命,有什么好说的? 望凝青回到了客栈,洗去满身血气,又拜托店小二去裁缝店里买了一身爽利的衣物,用红丝带将袖口扎紧,外头再罩上中袖,出现在镜子中的便是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因为“白衣剑仙”的名号不能丢,所以望凝青依旧选了一身白,但却将气场收敛了不少。她坐在大堂中吃面的时候,听到客栈里的人们满脸惊叹地说起孙罡满门被灭的事件。 “听说那孙小儿胆大包天,扯着远山侯的虎皮大衣四处招摇撞骗,逢人便说他与远山侯是‘说得上话’的关系,唬得官府以为他真的朝中有人,谁知道夜路走多真撞了鬼,狐假虎威还作到了远山侯的头上,这可不?那孙小儿被砍了手不说,还牵连了他老子……” “孙罡行事霸道,横行无忌,落得这般下场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想不明白,既然远山侯当时已经砍了孙志一只手了,为何还要……” “嘘!不要命了?远山侯心里怎么想的,是咱们这种小虾米能揣测的吗?!” “……嘶,这远山侯果真如传言一般行事无忌,邪气得紧。” 众人议论纷纷,坐在角落里吃面的望凝青却一手拿着筷子,一边微微瞠大了眼睛。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杀人的不是她吗?为什么会变成了远山侯?远山侯又是谁?不带这样乱 抢功劳的啊! 望凝青坐不住了,她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一两个清楚前因后果的知情者,却见掌柜站在柜台边上,一边拨弄算盘一边口若悬河地胡侃:“哎呀是啊,远山侯那天可不就赏脸来了老夫这小店?那孙志嘴上没把,胡咧咧地乱说,可不就把人惹恼了?依老夫看啊,这事怪不得人家远山侯,实在是孙志做得太过分了!天怒人怨的,最后可不就遭了报应吗?” 远山侯,高行远是远山侯?望凝青茫然了一瞬,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听了下去。 “可是这样,也没必要灭人满门啊……” “你怎么知道孙罡那老匹夫不会因为独子失去一臂而找上远山侯?”掌柜捻了捻胡须,说得头头是道,“依我看啊,远山侯是不屑于跟宵小之辈计较的,所以才只断了孙志的一只手。可远山侯为人低调,没有自报家门,那孙罡老匹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远山侯许是在我等不知道的地方吃了暗亏,这才一怒之下灭了孙家满门?” 有理有据,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店家这么说了,路人也纷纷附和,望凝青却是听不下去了。掌柜的明明听见她询问孙家的住处,也看见她朝着孙家去了,怎的还两眼一闭没事人一样地跟着传言胡侃呢?人明明是她杀的,是她杀的! 店小二过来收拾碗筷时,便看见掌柜吩咐要重点关照的女客人将手攥成拳放在桌上,面无表情但却感觉像是在生气,又生气又有点委屈,好似一只被训斥后还被抢走了小鱼干的猫儿。店小二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前来收拾碗筷,借着弯腰的间隙低声说道:“姑娘,掌柜的也是好意,那孙罡虽然名声不好,但还是有些人脉的。” 蹲在一旁的灵猫不像望凝青一样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口黑锅,因此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灭了孙家满门,无论缘由,都是会被人诟病的。但如果是和孙罡地位有如云泥之别的远山侯动的手,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来下者犯上,是孙家有错在先,远山侯占了理,其他人便不能打着‘义’的名号上门找麻烦。二来远山侯在江湖朝堂之上都 有不菲的名望,寻仇的人也要掂量掂量。” 孙志调戏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而被灭了满门,与孙志冒犯了远山侯而被灭了满门,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况。 前者是“何至于此”,后者是“死不足惜”。 “唉,说到底还是名望不足,小凝青,你如果已经有了‘剑仙’之名,他们肯定也会说你亦正亦邪,行事恣睢。”灵猫甩了甩尾巴,摇头晃脑到一半,却忽而顿住了,“不对啊?既然远山侯这么有名望,这些人怎么敢把这口黑锅扣在他的头上?” 望凝青用完了早饭,闻言微微一顿,起身便准备朝外走去。 “欸,姑娘,要走啦?”掌柜的见状,连忙跟了出来,让店小二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递给她,“咱家那点事,实在让姑娘费心了。这是老夫给姑娘准备的一些干粮和盘缠,聊表心意,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啊。” 望凝青抱着包裹被掌柜一路送出了店门,简直是霜冻天的夜猫子——一头雾水。 “小凝青,你要去哪儿?” “去孙家看看。”望凝青不信邪,她留下的剑痕非常明显,基本只要有点眼见的都能看出不是远山侯下的手。高行远的剑式是男子常用的那种,剑身宽且重,刃厚且刚直。而望凝青的剑因为需要藏进琴身的暗格里,所以剑身窄且细长,刃薄且利,完全是不同的两种,怎么可能错辨呢?再说了,望凝青的剑法跟高行远的剑法也有所不同,习剑之人应该能轻易看出区别的才对…… 很快,望凝青和灵猫就知道原因了。 孙家满门被灭,本应人走茶凉,可如今孙家的门前却围满了人,衙门出动了官兵驱逐人群,却依旧挡不住热情的看客。 原因无他,只因孙家的墙上竟被人用剑刻了字,剑势凌厉,剑意犹存,愣是用毫不柔软的刀刃在墙上写出了一幅霸气的狂草,堂而皇之地烙印在孙家的门楣之上。那六个字太过嚣张,凌厉得犹如那刻字的人,每一个横竖撇捺都透着满满的侵略之感,一眼望去简直要将人的眼睛刺伤。望凝青赶到时,看见好几名身着白衣、腰间佩剑的剑客围着那堵墙,恨不得把它看出 个花来。 有好事之人忍不住去触碰那些刻痕,却被残存的剑意割破了手指,明明血流如注,他们却一个个涨红了脸,激动得仿佛刻字的人是他们。 ——杀人者,远山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幼青:q皿q是你!原来是你! 剑神:知音难寻,不必多言。 灵猫:……我觉得,你们虽然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作者:但是理解错了方向。 ——————分割线—————— 仙佩迎风的深意……嗯。 全部是我胡侃的。 我怎么知道它的曲意有没有道家真意。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4-3021:48:30~2020-05-0123:4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树木的绿深海的蓝、清风徐徐来、宇宙分解、米线过桥狗不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溪25瓶;噬甜废球菌22瓶;瑬苏15瓶;大侠吃大鱼、不得中行、小石头10瓶;彩色小方块、3131明5瓶;巴拉巴拉2瓶;浅浅朔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第14章】天真世外仙 江湖侠客想要扬名,方法无非也就是那几种。 “战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搞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者有很多很多有名的朋友。”灵猫捏着小爪子一个个地数着,“远山侯就是在武道大会上剑试群雄而一朝成名的,等你解决掉曲灵寺的慧迟之后便恰好转道去武道大会看看。今年的武道大会在昆仑山上举办,刚好下个目标也在昆仑望月门中,这下好了,糊弄祁临澈的借口有了,成名的渠道有了,咱们谋划的大事也成了,一箭三雕!” 望凝青“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她一边附和着灵猫的话,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的竹屋。 望凝青此时已经身在曲灵寺内,曲林寺坐落在武夷山上,有一片极为茂盛的竹林,那是给寺院中辈分最高的慧字辈长老们居住的屋舍。在竹林中修建一处偏僻幽静的宅院,取“寂落”之禅意,修“风过而竹不留声”之空冥,风过疏竹之时,极有意境之美。 让血气污浊了这片净土,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忍心。 望凝青将琴斜斜地背在背上,只要反身一抽便能拔剑。 她混进曲林寺的过程并不艰难,因为她凭借着轻功走了常人不能走的路。曲林寺建在深山之中,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是寺院里的大和尚们一砖一砖垒出来的。想要上山难免就要走这条路,但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曲林寺作为正道三大宗门之一,这院门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若是上门找事,就必须直面曲灵十八罗汉阵,还有三位慧字辈的老和尚,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顶级高手。 对于许多人而言,正面攻入曲灵寺是相当得不偿失的一件事,就算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成名也不必拿这些大和尚开刀。只因行走江湖的人都知晓,道门虚静宗不能惹,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生病就犯在这群医者的手上;而曲灵寺的大和尚不好惹,因为他们修习的都是打熬根骨的武功,老老实实练上十几二十年才能小成,一身血肉硬似铁骨,是块难啃的骨头。 望凝青并非打不过,但是她不想打,所以她弃了人径, 走了鸟道。云出岫是深山老林里长大的野孩子,那一身轻功便是自飞鸟身上领悟出来的,纵身而起凭空借力,堪比武当轻功梯云纵,宛如展翅的白鹤般优雅灵动,走鸟道可谓是绰绰有余。 “大和尚不出来啊。”灵猫朝着不远处的竹屋里张望,心里有些愁,“这些和尚也太能憋了,打坐念经都能念一下午,也不嫌烦……” 灵猫说着说着,忽而间缩了缩脖子,抿了抿耳朵,因为它突然想起身边这人更能憋,一个人待在清寂山上,一待便是千年。 此时天色已晚,夜黑风高杀人夜,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出来了。” 望凝青传音,灵猫抬头一看,果然见竹屋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修禅之人行走时的步态与常人的区别很大,几乎是一眼便可以分辨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年岁不小的老和尚。老和尚双手合十,步履蹒跚地走下台阶,在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是在参禅。 “小凝青,咱们动手吧?” “不,等等。”望凝青摇了摇头,“不敬人,亦要敬鬼神。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灵猫心里有点愁,望凝青虽然前尘尽忘,但却总是会在一些地方表现出莫名的坚持。就比如现在,她要杀人,却又怀揣着奇怪的坚守,不愿打断对方的参拜。莫非是修道修成了本能? “欸?他怎么往外走了?”不一会儿,灵猫又咋咋呼呼地嚷嚷了起来,“走走走,跟上去!干掉他!” 望凝青没有拒绝,她踩着流云一般飘忽的步伐静静地跟在慧迟的身后,靠得近些了,她也看清楚了慧迟的样子。身为曲灵寺中仅剩三位的慧字辈和尚,慧迟的年岁自然不小了。老钟一样的人,眉毛向下耷拉,看上去有些愁苦,有些慈祥。 相由心生,慧迟大约便是这样一个有些愁苦,有些慈祥的老人。 慧迟走出了竹院,朝着另一处修建得极为朴素的建筑群走去,那是曲灵寺提供给香主们下榻落脚或是静修的院落。望凝青看着慧迟的背影,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她眼神淡淡的,平静得无波无澜,好似有迷雾般的 云彩凝在她的眸中。 就在这时,慧迟的步伐停驻了,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阿弥陀佛,阁下,还请现身吧。” “……!”灵猫吓得背毛一炸,“他、他、他——!” “嘘,安静。”望凝青垂了垂眸,“不是说我们。” 院中暮风温柔,耳边只能听得树影婆娑的沙沙声。 半晌的沉寂之后,一道有些尖利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宛如索命的厉鬼,带着讥诮与怨恨:“呵,老贼,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那声音似乎有人提着嗓子说话,像利器在石板上磋磨发出地刺耳吱呀,听得人十分难受。灵猫甩了甩头,意识到说话的人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大概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贫僧问心无愧,自然无所畏惧。”慧迟捻弄着佛珠,语气悠长地道,“阁下与贫僧有何恩怨,如实道来便是,何必殃及无辜呢?” “嘻嘻。”那尖利的声音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有意思了,你这杀人如麻的悍匪,金盆洗手后遁入空门就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你为了一点钱财而滥杀无辜时怎的不愁自己会白日见鬼?今个儿倒是能指责我殃及无辜,要我明辨是非?” 慧迟念了一声佛语:“阁下,贫僧受祖师渡化,早已皈依佛门,前尘往事尽付流水。贫僧也知晓,杀业一身,便是穷尽毕生虔诚也难以洗脱。但阁下有何怨憎,直冲贫僧来便是了,贫僧那徒孙年岁尚小,更不曾作恶,阁下便是有千般怨、万般怒,也不应牵连无辜稚子。” 灵猫蹬了蹬耳朵,倒是没觉得诧异,慧迟的过去它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它才选择了这个人作为“云出岫”的目标。慧迟尚未出家之前是绿林悍匪,仰仗武功打劫过路的商人,后来被曲灵寺的祖师感化,这才金盆洗手皈依了佛门。慧迟皈依佛门后诚心参禅,布善仁施,十几二十年过去了,便再没有记得慧迟的过往,只看得见他所做的善。 要说他穷凶恶极倒也不至于,因为慧迟当年之所以走上歧路,也是因为生于荒年,为了混口饭吃。有罪的不是人,而是穷苦,人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了不折手段。但 造孽就是造孽,杀业就是杀业,曲林寺祖师为他立下法号“慧迟”,也是在感慨他“悔迟”。 灵猫正胡思乱想着,下方的两人却已经结束了交谈。 “你既然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那这小和尚我还给你,我要你在武道大会上公开自己的罪孽并自裁于天。”那沙哑的声音阴森森地说道,“别想耍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我知道你这小徒孙虽然名义上是你收下的俗家弟子,但其实是你兄长一脉最后的遗孤。他在我这待了这么多天,可不仅仅只是好吃好玩而已,你若是足够铁石心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肠烂肚而死,那就只管食言。” “欸。”灵猫叹了一口气,“果然看中这个好时机的不止咱们,这大和尚也真够倒霉的。” 早不寻仇晚不寻仇,偏偏跟他们撞在了一起。 慧迟老和尚不语,只是双手合十静静地站在那里。不一会儿,一旁的柴房中传来了孩童细弱的哭声,慧迟连忙朝着柴房走去,没一会儿,望凝青便看见他抱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从柴房里走了出来。慧迟不断拍抚着那小沙弥的后背,嘴里低声地呢喃着什么,他不敢在这座庭院中停留,只是抱着小沙弥急急地原路返回,竟都没想过要去追击那名凶手。 “有古怪。”望凝青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打开了其中一间屋舍的门窗,却见一衣着朴素的男人歪倒在椅子上,屋内弥散着一股奇特的香气。望凝青屏了息,走近屋内探了探男子的鼻息,人还活着,却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啧啧,这是给整个香主院中的人都下了迷药啊。”灵猫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来寻仇的人想必毒功过人。小凝青,你能感觉到刚刚说话的人在哪里吗?” “不能。”望凝青摇了摇头,道,“那人很擅长掩藏自己的呼吸以及气味。”所以即便是她,也没办法确定那道声音所在的方位。 “你等一下,我翻翻命书。”灵猫看着厚厚的一本命书,一时间惆怅万分,“因为是渡劫,所以我就只看了云出岫的命轨,但我怎么觉得这江湖的水有点深啊?在云出岫杀死慧迟之前,应该没有认罪和自裁于天这 一段才对啊。” 望凝青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吗?” “没有。”灵猫非常肯定的点头道。 望凝青思索了片刻,忽而间夺门而出,循着慧迟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趴在她肩膀上的灵猫被这股冲力一带,险些没从她肩上翻下来,只能用两只爪子死死地扒住她的衣服,发出凄惨的喵叫声:“小凝青,你怎么了?!” 望凝青不答,她一路狂奔,电光带着石火,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树林里,慧迟老和尚扶着一棵老树跪倒在地,口吐鲜血不止,而一旁的落叶堆上正躺着方才的那个小沙弥。那小沙弥皮肤泛紫,瞳仁翻白,嘴角有紫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溢出,已是无力回天之态。慧迟老和尚凭借着雄浑的内息尚能苟延残喘,但脸色也已经是一片铁青。 “报应啊,报应啊。”他没有打坐调息将体内的剧毒排出,只是看着小沙弥的尸体老泪不止,哭得嗓音嘶哑。 “嘶——好毒的计谋。”灵猫见状,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人一口一句‘昨日之事’,又要求慧迟在大庭广众之下谢罪自裁,换做常人自然会放松警惕,以为前来寻仇的是昔日的苦主。毕竟若当真是为家人寻仇,那比起杀他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和尚,自然更想看他颜面扫地。可是谁能想到那人是将毒浸在了小沙弥的衣物里,根本没想让他活过今夜?” 那人到底是谁?对幼童都能下这般重手,行事作风实在称得上心狠手辣。 灵猫有些气,望凝青也有些气,但她气的是被人抢了先。怎么这些江湖人都跟远山侯一个德行? 事不宜迟,望凝青当即踏出一步,她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绵软的布鞋在枯枝败叶上踩出了细碎的声音。 “报应,这都是报应……”慧迟老和尚红着眼睛,失魂落魄地呢喃着,“我是这样,蓝家是这样,都逃不掉,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蓝家? 望凝青困惑了一瞬,但也并未迟疑太久,而是亮出了自己的剑。 濒死之际,慧迟老和尚猛然抬头,借着枝叶扶苏间漏下的一点月光,看清了望凝青的模样。 “你、 你是云娘的……” 谁?望凝青的剑刺穿了慧迟老和尚的心口,她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中窥见了自己的脸,霞映澄塘,月射寒江。 慧迟老和尚咽了气,望凝青却没有轻率地触碰他和那个小沙弥的尸体,只是斟酌良久后,折下了一旁开得正好的栀子花。她随手一甩,那栀子花便咄地一下刺进了慧迟老和尚的心口,仿佛自他血肉之中长出了一朵花。留下这个暗示后,望凝青这才转身离去了。 “这是做什么?”灵猫有些不解。 “免得再有人出来写什么‘杀人者某某某’。”望凝青提起这事就有些气,“明明是我杀的。” “好好好,你杀的,是你杀的。”灵猫非常熟练地哄起了孩子,转念一想,又道,“但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嗯。”望凝青道,“祁临澈想要江湖动-乱,想必他早已找好了‘理由’。慧迟的旧事不揭发更好,因为一旦揭发,就是‘师出有名’了。” 江湖人寻仇都讲究“师出有名”,恩怨自了,哪怕慧迟是个德高望重的和尚,但昔日苦主寻上门来要他偿命,外人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但如果今夜之事全部掩埋在月色之下,那就是慧迟大师遭人暗算,被人下了毒后因偷袭而亡,这是小人伎俩,会让江湖大乱。等将来死的人多了,各大门派势力之间便会互相猜忌,摩擦增多,从而形成祁临澈想要的格局。 “命轨中的祁临澈是怎么做的来着?”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灵猫道,“他捏造了一本不存在的武林秘籍,牵扯上了一桩陈年旧事,将各大门派都拉进了漩涡中来。当然,那本秘籍是否存在还不知晓,但江湖嘛,总是不缺那些做贼心虚的人,就算他们问心无愧,祁临澈也有办法让江湖人相信他们真的得了那部武功秘籍。简单来说,就是燕川当年之事的翻版,不过这次被扣了黑锅的是自诩为‘正道魁首’的三大门派。” “什么武功秘籍,能让江湖人不惜与三大宗门对抗?”望凝青捏着一片竹叶,神态平和地询问道。 “谁知道呢?”灵猫摇头失笑,“普通武功秘籍当然不 行,但如果是当年那被所有人骂成‘妖女’的女人流传下来的秘籍,能让人在短短五年内获得一甲子的功力,甚至能跟江湖第一人燕川打个平手,那即便是‘正道魁首’,也挡不住人心的贪婪。”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幼青:……(年纪轻轻拥有一甲子功力)我怎么寻思着这个说法有点耳熟? 灵猫:……(宿主与江湖第一人燕川打了个平手)有吗? ——————分割线—————— 苦衷已经安排上了,莫急。 我终于考完试啦,接下来有个短假期,我终于有时间日更了! 下两章会开始描写气运之子的视角,23333,没错,云出岫跟丞相的故事是局外人的冰山一角,但是这个故事牵扯上了那位“妖女”的恩怨情仇,情况会十分复杂,不过主线本质上是气运之子跟魔教圣女之间的爱情故事。 让我把思绪理清楚,明天还有更新!握爪!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0123:40:38~2020-05-0223:5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宙分解、喵喵苗苗、君未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月40瓶;洛小笑26瓶;二环三环、小月亮20瓶;林鄜kkkk、不见不语10瓶;振振5瓶;蓊雨3瓶;啊乌拉花花2瓶;丸子、孟期颐、flower、⊙⊙!、造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第15章】天真世外仙 慧迟和小沙弥的尸体,第二天就被晨起扫洒的僧侣们发现了,于是望凝青下山之时便听见了悠远而又厚重的钟声。 报丧用的钟声又闷又重,惊起林中飞鸟无数,有柔软的白鸽蹭过望凝青的袖口,恍惚间好似从袖中飞出的云朵。她微微偏头,侧颜写满了淡漠,听着深山中传来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的朗朗诵声,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身旁的飞鸟。 望凝青按着灵猫的指引前往了昆仑山,在红尘中跌打滚爬了数月之久后,她终于褪去了那股稚子般软弱好欺的天真,气质更显缥缈凛然。如果说,刚下山的云出岫好似山水洗涤的璞玉,那此时的她就仿佛剥开了玉石之外那层厚重的釉质,流露出华美的内在。 一路北上,望凝青遇见的江湖人也渐渐变多了起来。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昆仑山,怀揣着一腔热血,意图在武道大会上扬名立万。 赶路的过程中,望凝青偶尔会从路人的口中听见“慧迟大师遭人暗算而死”的事情,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这件事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在江湖人的口中扩散开来。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武道大会之前,所以难免被人拿去和阴谋挂靠,但是望凝青听了许多人的猜想,却发现一个陌生的名讳被人反反复复的提起——那便是拜月坛的圣女,月时祭。 虽然慧迟大师是因剑伤而死,但江湖人士们更多提起的是那种毒。慧迟大师的死并不光彩,为了让逝者安息,曲灵寺有心隐瞒此事。但这偌大的江湖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所有人都在好奇以慧迟大师的武功之高,究竟会死在何人的手中?江湖上专门贩卖消息的千机楼接了这天价的单子,最后给出了“慧迟大师死于毒物”的结论,这才让人恍然大悟。 慧迟大师武功很高的确不假,但曲林寺的武功再如何打熬根骨也练不到五脏六腑,若是因毒物而死,倒是不足以为奇了。 “但说到毒物,最厉害的当属书中唐门与苗疆两地,也不知道是哪家势力下的手?” “唐门家大业大,行事虽说诡谲却也肆意,那挂在唐门榜上的悬赏令都是布 告天下的,可没见有人去认领……” “若不是蜀中唐门,莫非是那魔教拜月坛?听说他们宗的圣女出山,意图参加此次的武道大会,会不会——” 望凝青每走到一处下榻的地方,便势必要去茶楼走一趟,顺带打探一下消息。比起客栈酒楼这些供给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士下榻的地方,茶楼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打探消息也更加方便。因为茶楼一般都会聘请一两位有名的说书先生,讲讲近日里发生的江湖大事。有人起了话茬,自然便有争论之声。但望凝青听来听去,发现所有人都在说拜月坛圣女月时祭,却基本无人提起远山侯。 “虽然有‘北望祭月,东离远山’的名号,但其实远山侯的人品,大家都很信服。”灵猫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就跟一个人的气质有关了,你想啊,一个人要是平日里看着就很端庄,那不管发生什么坏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排除这个人对吧?相反,一个人要是流里流气的,一看就很下三滥,那不管坏事是不是这个人做的,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肯定在其中插了一脚。” “远山侯虽然行事肆意,但抵不住他长了一张暴君脸啊,这种人一看就很光明磊落、不屑于用下毒这种手段的。”灵猫嘴上说着嫌弃,但却毫不掩饰自己对远山侯的喜欢,“相反,这拜月坛可是有‘魔教’之名的,就算是圣女都能被人编排成妖女,可不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们身上泼啊?这就是平日里不做好事的结果。” “未必。”望凝青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果拜月坛当真凶狠嗜杀,威势如天,那这些江湖人根本不敢在这里胡说八道。只有让人不敢轻易提起的,才是真正可怕的。拜月坛,还远远算不上。” 灵猫哑然,竟有些无法反驳,因为望凝青说得很有道理,即便失去了记忆,她也没有被一些表象所蒙蔽。 望凝青还注意到了另一点,江湖人怀疑魔教圣女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慧迟心口上插着的那朵栀子花。 所有人都默认了下手的人是个女子,因为只有女子才会有这样风花雪月的心思,在杀人后还在死人的心口插一朵 娇艳的花儿。当然,也不是没有心思细腻的儿郎,但一个用毒、爱花、心如财狼的男子……刺激,那可就太刺激了。 因为凶手未明,所以江湖人称这月下杀人的女子为“白花”。 至于“白花”是不是月时祭?所有人都还举棋不定,只等武道大会结束后能传出点风声来。 武道大会的前两日,望凝青终于来到了昆仑山下。因为林瑜璟给的银子还有富余,所以望凝青在灵猫的建议下将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她这般衣袂飘飘地自街上走过,就连路边玩泥巴的小孩都忍不住抬眼看她,更别提那些已知美丑的江湖侠客了。 她容貌过盛,眉宇又带了几分出尘脱俗的冷,一路走来也没有多少人敢跟她搭话。 武道大会是三年一次的江湖盛事,自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得了的。想要进去一般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就是拜托那些收到望月门请帖的名士,一张请帖可以带五位家眷,这一般是留给名士们带家中小辈前来开开眼界的;第二种则是打擂,望月门会提前七天在昆仑山脚下设下擂台,连胜十人或守擂一日便可上山,望月门会派人驻扎在此,避免有人投机取巧,故意买人送擂好换得入场的资格。 望凝青没有请帖,所以她是一路打上去的。 因为灵猫说过她是来扬名的,所以望凝青丝毫没有想过收敛。她不知道什么是打擂和守擂,所以她直接把在场的江湖侠士们全部打趴下了。她的剑意凝在琴音里,一拨弦便是一道凌厉锋锐的剑意。望凝青弹得随意,场中能够招架的却寥寥无几。这让望凝青心中微诧,她下山后遇见的除了不入流的劫匪以外就只剩下燕川和高行远两人,这两人都是江湖顶级的高手,故而她对江湖的评价无形拔高了几分。 没料到,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拜托,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个年纪就能修得剑道大成啊?”灵猫用爪子摁住了自己的脸,“那些成名的大侠都有望月门亲自上门送请帖的,能在这里守擂的不是刚出江湖的新秀就是不入流的草根,你下手轻点,免得这些人遭受打击后心灰意冷,直接隐退江湖了。” 望凝青没有下死手,因为她很快就被望月门的弟子给阻止了,两名半大的少年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张请帖,招了一名侍女给她带路。但望凝青才刚踏上昆仑山的台阶,却见两名白衣少女自山上而来。 两名白衣少女容貌绝美,其中一人双臂舒展,折腰自高处落下,那腰肢细软得盈盈堪折,竟是一手极为漂亮的轻功“燕子三抄水”;另一人往枝头上一踏,旋身而起又翩然落下,又是一种叫得出名号的功法“渡飞鸟”。 这样两名容貌、武功、身段都无可挑剔的美人,却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神态谦和,让人一眼看过去便知晓是侍女而非谁家的闺秀。 两名少女睁着一双美目四下一扫,却毫不迟疑地落在了望凝青的身上。她们目不斜视地快步而来,盈盈下拜,脱口而出的话语都有如骊珠满盘:“画筝、画扇见过云姑娘,侯爷听说您刚来此地,命我等二人过来给姑娘引路。” 望凝青闻言,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理应是东道主的望月门门徒。谁知那两名少年见她望来,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拱手一礼,便识趣地让到了一旁。远山侯只是猜测那天遇见的少女有可能会来参加武道大会,便随口吩咐让下人注意她的动向。而事实证明,望凝青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泯然于众,因此她才刚到昆仑山脚下,已经登临昆仑山巅的远山侯便听到了关于她的传闻,便派人来接了。 倒不是说远山侯不相信望凝青有自己登山的能力,只是望月门举办的武道大会向来只会给拥有请帖的名士们安排独立的院落,那些守擂登山的侠士们则会被统一安排进外门弟子居住的厢房。那些厢房里住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江湖人,怎么想都不适合云出岫,因此远山侯便想将人安置在自己下榻的院落里。他不懂照顾人,所以特意从家里调了画筝和画扇两名侍女前来接应她。 “这,真的有心了啊。”灵猫趴在望凝青的脑袋上,有些感慨地道,“没想到远山侯长了那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却是个格外热心的人啊。” 望凝青背着琴走在最前头,忽视了身后两位侍女格外热切的目光,心不在焉地 附和道:“嗯?是吗?” “不是吗?你看他对你多好,帮你掩盖掉杀人的事实……呃,虽然有点帮倒忙。但是他真的很照顾你啊。”灵猫用下巴蹭了蹭望凝青的发顶,用爪子摁了摁她微微翘起的一根头毛,“远山侯也是,祁临澈也是……唉,一定是你太可爱了,如果是尊……” 嗯,如果是尊上,那故事还没开始之前应该就已经结束了。 “总而言之,远山侯真是个热心的好人啊。”灵猫再次发出了喟叹。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到了昆仑山上,灵猫有些意外的发现,望月门内并不比山脚下清净,甚至还要更加热闹。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灵猫敏锐地发现站在山门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人便是它念叨了大半天的远山侯高行远。一身白衣的高行远满脸冷漠地站在那里,周围全是讨好献殷勤的人,叽叽喳喳地如同菜市场,可他看上去依旧是那么的鹤立鸡群、不动如山、冷酷无情…… “侯爷,您竟然来参加这次的武道大会了,想必这次的武道大会又是您为魁首……” “滚。” “侯爷,关乎‘北望祭月,东离远山’的名号,您对这次魔教圣女月时祭下山之事有何看法呢?还有孙罡之事,到底是为什么……” “滚。” “侯爷!请您收我为徒!!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都能做!!求求您了!!!” “闭嘴,滚。” …… 灵猫:“……” “嗯……”灵猫沉默了半晌,“应该,还算是……挺热心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社恐障碍远山侯,一句滚蛋走天下。 嗯,因为第二卷是修改而不是更新,所以偶尔会遇到需要审核(无法更改)或者刷不出来(需要清缓存)的情况,大家可以隔天翻一翻,我最近应该都会更新。 另外修改可能不会提醒,所以大家最近翻翻就好了_(:3」∠)_ 求评论呀,泪目。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0223:57:45~2020-05-0322: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 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帝姝、青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兰有雪10瓶;盛安星、鸶衿5瓶;繆鞷4瓶;蓊雨、穿长靴的猫3瓶;三千梦2瓶;星星、辞川、孟期颐、晋江丧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第16章】天真世外仙 不久前灵猫曾经说过“江湖侠客成名的三条法则”,其中之一便是——拥有很多很有名的朋友。 在江湖中,擅长交朋友是一项非常了不得的技能,因为江湖最为讲究“义气”。所以哪怕你的武功真的上不得台面,但只要你拥有一两个能够撑腰的朋友,那江湖各路人士都会给你面子。 然而,远山侯一个人的面子,就顶得上成百上千人的面子。 “你来了?”惯来惜字如金的远山侯看见了缓步而来的白衣女子,说了一句好似废话一样的问候。 “我来了。”望凝青微微颔首,眸光冷淡地看向一旁围着高行远的人们,“你在忙?” “没有。”高行远不想承认是自己站在山门等她结果被人堵了个正着,半转过身,微微侧着脸看着望凝青,这是一个引路邀请的姿势,“此处人多嘴杂,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好。”背对着画筝画扇的望凝青也不知道这两名侍女露出了几近喜极而泣的表情,也不知道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高行远很不“正常”,“以武会友是大会第一天就开打吗?”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显得有些天真还有点傻,但没人敢插嘴,因为高行远自然而然地接话道:“虽说是以武会友,但一般也会有彩头,这次魁首的彩头里有欧阳大师锻造的名剑和名琴暮舍,我以为你是为了它来的?” 高行远这话说得巧妙,不动声色地捧了望凝青一把,听得灵猫险些拍案叫绝。他说“魁首的彩头”,这是在暗示其他人他觉得望凝青有夺得魁首的实力;之后又提起名琴暮舍,这是在告诉周围的人,望凝青武功不俗却声名不显是因为她不慕名利,若不是为了名琴,她甚至不会来这里。话语间的种种再加上高行远那有别于对待他人的态度,望凝青的地位一下子就拔高了起来。 灵猫觉得自己小看了远山侯,这哪里是传言中目下无尘高洁傲慢的冷淡王侯?他分明知人心得很。 “暮舍,很好。”望凝青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转移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道,“剑,不需要。一生修一剑,一 剑修一生,足矣。” 望凝青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面色一凛,再次看向白衣少女的目光便有所不同了。 “琴好,剑,也好。”高行远点了点头,他此行是为了那柄剑来的,能和知音半分江山,那真是再好不过。 高行远带着望凝青往下榻的院落里走,周围的人根本不敢拦,纷纷让出了一条道。毕竟厚着脸皮上前搭话虽然烦人,但也挑不出错,可要是拦着不让走,那可就是得罪人了。上一个得罪了远山侯的孙罡可是被灭了满门,谁也不想当下一个孙罡。 望凝青跟着高行远来到了下榻的院落里,身为上一次武道大会的魁首、身份又是王侯,望月门给高行远准备的院落是最高规格的。这一点,就算是那些比高行远老一辈的江湖人士们也不敢嘀咕什么,毕竟他们跟高行远的差距在身份上就不一样。画筝与画扇给望凝青准备了崭新的被褥、茶具、衣物,可谓是细致体贴,几近入微。望凝青自下山后便对给她洗衣做饭的小姐姐充满了好感,画筝与画扇也不例外。 高行远不是个腻歪的人,因此在安置好望凝青后便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望凝青也是如此。倒是画筝和画扇平白没的期待了许久,结果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甚至望凝青对她们的态度比对高行远还要更热络一些,因为她生活不能自理,所以对悉心照料她的人更为亲近。 很快,就到了武道大会当天。 托远山侯的福,望月门的弟子们没敢小瞧了望凝青,给她安排了靠近远山侯的上座,哪怕她籍籍无名。与他们同座的都是名震一方的泰山北斗,其中便有望月门的太上长老燕回,以及曲灵寺第二位慧字辈的大师慧悟。 慧悟老和尚年岁不小,此时正双目紧闭,手上不停地捻弄着佛珠。他外表看上去年纪不过天命之年,眼角的细纹淡淡的,身旁跟着两名武僧弟子,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自有一种宝相庄严的威势,令人不敢小觑了他。 “慧悟是慧迟的师弟,已经隐世避居多年、不问江湖了,但他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可比慧迟还要响亮。”灵猫蹲在望凝青的耳边,低声耳语道,“他 修的是佛门最为正统的大日如来掌和金刚不坏之身,曾经以一己之力荡平了平湖十八山寨的水寇,证的是怒目罗汉之位。他隐退江湖多年,今日却重新出山,一来是不想让外人因慧迟的死而轻视了曲灵寺,二来则是想找出杀害慧迟的凶手。” 不得不说,慧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曲灵寺里,对于曲灵寺来说是个莫大的打击。若没人能敲山震虎,恐怕江湖人还以为曲灵寺是什么能随意来去的地方,心里自然也敬重不起来。而如今江湖盛传慧迟的死与拜月坛圣女月时祭脱不了干系,慧悟听闻此事自然要前来一见。 “已经开始乱了呢。”灵猫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尾巴,“也不知道祁临澈什么时候反应过来,推波助澜一把。” 望凝青听罢,便没在继续关注慧悟了,转而看向了另一边正在跟几位江湖名宿侃侃而谈的太上长老燕回。燕回不过三十余岁,正值青壮,五官端正俊朗,看上去也是个年少风流的人物。在灵猫的絮叨之下,望凝青知晓燕回的身份特殊,他虽然年虽不大,但辈分却委实不低,只因他是燕川的嫡传弟子,如今昆仑望月门掌门人楚贤的师叔。 只看燕回的名字都知道,他与燕川关系匪浅,事实也是如此,燕回是燕川捡来的孤儿,不仅收为入室弟子,还让他随了燕姓。 “但是呢,当初燕川出事之后,在背后搅风搅雨逼死师娘的人就是燕回。”灵猫咧了咧嘴,那张毛茸茸的毛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笑脸,“燕回虽然是燕川的入室弟子,但其习武的资质还不如几个亲传。要知道,入室弟子可是被师父视为‘家人’的存在,地位自然要比‘亲传’高,论亲疏远近,也是燕回关系更近一些,但燕川虽然疼爱这个弟子,可在其他事务上却更倚重有能力的亲传徒弟。” 再加上燕回资质不足,参悟不透望月剑的奥妙,觉得燕川藏了私,心里不忿,便忍不住走了旁门左道。 恐怕燕回当时也没想过会真的逼死师娘,他只是想从旁怂恿一下外人,好套出望月剑秘籍的下落。却没想到师娘性烈如此,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自刎以示清白。这事闹得太不好看 ,燕回也藏得很深,只是不知道燕川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大概也是对这个宗门和这些弟子们寒了心,所以才一走十年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燕回后悔了没有。 不管是慧迟还是燕回,其实都能算是彻彻底底的坏人,但从某种层面上来看,他们比单纯的坏人更加面目可憎。 “一个为了赎罪而出家,一个因为愧疚而自暴自弃,连掌门之位都拱手让给了师侄,以为这样就能弥补过错。”灵猫啧啧有声,“他们做好人、做坏人都不够彻底,作恶时畏手畏脚,行善时满怀功利。这让那些苦主们如何是好?他们若是坏得彻彻底底,那苦主们大可杀了他们告慰亡灵,但偏偏他们幡然悔悟,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自己原谅了自己。只剩下那些苦主,都被困在噩梦一样的过去。” “所以啊,小凝青,你可千万不能像他们这样踌躇犹豫,一定要坏得明明白白,知道吗?” “明白。”望凝青点了点头,“我又并非承担不起罪孽,所以大可不必为我找借口。” “没错,就是这样!” 以武会友是一件风雅之事,即便是比武也不能争得头破血流,因此武道大会采取的是登榜的方式。所谓的登榜,就是有意要夺得名号的人可以去领一张牌和一截桂枝,示意自己想要“登榜”。持牌之人可以向场中任意一人提出挑战,最开始所有人的排名都是一样的,但是第一场挑战开始后,胜者将成为榜一,败者成为榜二。而之后其他持牌人想要登榜,便得选择挑战榜一或者榜二,以此类推。 这个规则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很友善,因为不喜争斗的可以选择不登榜,而榜单只会排出前三,所以就算不在榜上也不会觉得丢人。 但是再如何慎密的规则,都是有可能会崩盘的。 武道大会宣布开始之时,一名青年剑客自信满满地越众而出,直接将手中的桂枝插在了挂着高行远令牌的花瓶上。 场中一时陷入了死寂。 “哇哦。”灵猫咋舌,“这就叫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吗?” 武道大会长达五天,为了让所有人尽兴,自然是从低到高、从弱到强一点 点地打上来。毕竟对于大部分少年侠客来讲,就算他们无法登上最后的榜单,但在那之前,能在榜单上留下一个名字也是非常荣耀的事。那些真正的强者一般不会在第一天出手,也不会有人那么不识趣地去挑战这些难以跨越的大山。因为大家来武道大会是为了扬名立万的,又不是将脸皮丢给别人去踩的,何必呢? 而对于高行远这个层面的高手而言,莫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挑战他?当然是等小虾米们分出了个胜负,他再去收割最后的成果,对吧? 那青年剑客搞了这么一手,就弄得大家都很尴尬。高行远不下场吧,有点说不过去,他下场吧,榜一可能就不会变动了,这还怎么玩? 想到这,众人都对那不识趣的剑客有些迁怒,抬眼一扫……哦,是蒋家这一代的嫡长,年岁跟高行远相差不远,听说也是个年少英才,刚出江湖不久……有没有搞错啊!刚出江湖不久就老老实实地趴着啊!有必要这么急着找死吗?! 那蒋家子站在那里接受着众人的瞩目,望着高行远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人群中有一名书童模样的少年忍不住捂住了脸,他站在人群的前头,似乎是蒋家子带进来的。方才想阻止蒋家子,却迟了一步。 高座上的高行远还没有什么动作,众人却见高行远身旁的白衣少女微微抬手,她手指夹着一截桂枝远远一丢,那桂枝便“咚”地一声插进了高行远的花瓶里。高行远见状,突然偏头看她,蒋家子和其他人也看向她,眼里写满了茫然,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 “你要跟他打,我也要跟他打,不然咱们先分出个胜负吧。”望凝青道。 蒋家子抬眼看她,面上似有惊艳,但很快又收敛了神色,不自然地轻咳道:“我、我不跟女人打,刀剑无眼,伤了你就不好了。” “啊。”望凝青闻言,立时想起了那几名惨死在她手底下的刺客,忍不住点头附和道,“是啊,刀剑无眼,伤了人就不好了。” 望凝青解下自己的琴,递给了一边的高行远,小跑着从席上下来,还卷起了自己的广袖:“那我们就直接动手吧?” 蒋家子的脸顿时红了,方才还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青年此时竟有些扭捏,喃喃道:“那、那我让你三招。” “三招?”望凝青转了转手腕,猛然握拳,淡然道,“不用。”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众人只见白衣少女平平击出一掌,那想要挑战远山侯的蒋家子便这么飞了,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姓名:云出岫 萌点:智障、生活残废、小仙女、武力值爆表 爱好:弹琴、练剑、跟猩猩掰手腕、跟老虎玩摔跤。 ——————分割线—————— 气运之子已经出场了。 然而存在感渺小…… 下一章圣女登场,好戏就可以开篇了。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0322:00:12~2020-05-0423: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绿绿、穆冉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夜19瓶;大庄主的剑穗15瓶;酥酥10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17章】天真世外仙 “熄灯。” “是。” 流照宫的宫女低眉顺眼地应着,心里却有些困惑,殿下这几天都睡得很早,比往常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只是寻常,但对于惯来自律自制的二殿下来说却是十分反常少见的事情。 墨夷雪放下了手中的笔,敛起广袖,取了一张宣纸盖在画作上,吸去尚未干涸的墨迹。卷帘的侍女见状连忙走上前来,正要帮他收起画卷,却冷不丁撞上了墨夷雪冷冽的视线。侍女心中一寒,想起二皇子不喜他人近身,只得喃喃收手退至一旁,却依旧忍不住偷瞥。可惜那画作很快就被二皇子亲手收了起来,只隐约窥见那似乎是一个女子窈窕而又单薄的轮廓。 ……二殿下,居然是在画女子吗? 墨夷雪收起了画,将之放进了字画缸,静站片刻,还是转身回了内阁。他想要描绘出那天梦境中的场景,但不管如何都画不出梦中女子的神韵。可是自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名为“希华”的仙子。若非他按照她所说的那般查探了丞相府并得到了蛛丝马迹,恐怕他会忍不住怀疑她是否是自己的臆想而已。他想把她画下来,免得自己忘记。 但愿今夜还能梦见那个女孩。墨夷雪这般想着,便在明净月色的安抚下陷入了梦乡。 今夜,倒是没让墨夷雪失望,他再次进入了那个仙境一样的地方。 他一睁眼便看见了垂天而下的银河瀑布,以及静坐在瀑布河岸上的银发女子。 与第一次相遇不同,今夜的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华美宫纱,层层叠叠的纱裙好似朦胧的月华,衬得她宛如广寒仙子,清美如画。墨夷雪走得近了,才发现她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着纱帘能窥见她那双幽蓝色的眸子,纯澈如水月洞庭之花。 “你来了?”察觉到有人靠近,望凝青回过神,望向了他。 “嗯。”墨夷雪不好席地而坐,只能站在她身后,低声诉说着这几日的进展,“我按照你说的,暗中调查了丞相府的暗市渠道,丞相府的确每隔半个月会派人去暗市走一趟,可能是交 接物品,也可能是供奉或者传递情报。除此之外,薛瑞这些年纳的妾室里很多都死于非命,丞相势大,官府以为是后宅私怨所以没有去管,但我让人暗中查探,发现一具裹着草席的女子白骨,皮肉都没了。” 墨夷雪说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般血腥污秽之事不应入她耳中,不等他心生懊恼,便听望凝青语气淡漠地说道:“换血、换皮、换囊,这是梦喰邪术的前三重,等到他修得换骨之术,恐怕就会对你下手。只是梦喰邪术的核心是最高重的换魂,你命魂残缺,恐怕会被梦喰钻了空子。梦喰未必和薛瑞齐心,比起身躯,他恐怕更想吃掉你的魂魄。” 墨夷雪闻言,心情也有些沉重,这些天魔简直无法无天,将他视作盘中美餐,丞相府更是罪孽深重,竟随意屠戮云熙国的子民。 “此物赠你。”正暗自思量着,墨夷雪的视线中便出现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她的掌中躺着一枚泛着蓝色星光的坠子。 “这是何物?”墨夷雪接过了星坠,他的指尖触及了柔软的掌心,惹得他耳根一烫。 “这是你的命星。”望凝青无知无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按部就班地走着剧情,“命星与命魂相连,有它在,你的命魂受到牵引,就不会被人轻易摄去。我能帮你的不多,一切都还要看你自己。” 墨夷雪握住了星坠,她总说“我不能帮你太多”,但实际上,她已经帮了他很多了。 自幼长于深宫,周围皆是尔虞我诈、人心莫测,除了母后,谁还会这般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我并不是来求你帮我的,我只是——”墨夷雪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说不出口,他自认也不是那等□□熏心之辈,可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他却是莫名挂心,“我只是想知道你什么人?为什么帮我?我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你?” 趴在望凝青裙上的灵猫耳朵微微一缩,只觉得耳根酥酥麻麻的,痒得有些难受。 唉,少年人的心事啊……怎么就偏偏撞上尊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了呢? 果不其然,望凝青根本没能听出少年晦涩难辨的深意,只是摇摇头, 道:“不要多问了,知道得太多,对你并非好事。” 灵猫心有戚戚地点头,对,你千万别知道得太多,不然以尊上的心狠手辣,给你硬灌孟婆汤都不是没可能的。 “回去吧。”望凝青说着,又是抬手在墨夷雪的眉心轻轻一点。 看着墨夷雪的灵体化作烟云飘散,灵猫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难。 …… 墨夷雪从睡梦中醒来,第一时间便是看向自己手中紧握的星坠。 不是梦…… 起床,洗漱,练剑,墨夷雪全神贯注地完成了日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比往日亢奋。 “二殿下,皇后娘娘说若是您起了,便去她那里坐坐,有事与您相谈。” “好,知道了。” 墨夷雪收起了武器,回宫重新打理了一下仪表,便前往了奚后所在的懿宫。守在殿外的两名嬷嬷都是皇后的心腹,见二皇子来了,连忙笑着将他迎进去,贴心地汇报了奚后的饮食以及身体状况,连通报都免了。 “母后。”墨夷雪行了礼,坐在了另一侧的檀木椅上。 奚后四十来岁,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她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理,行事颇有大家风范,在宫内也很受他人的敬重。她看人的目光总是平静而又温和的,透着豁达智慧的光芒。 奚后打量着自己的孩子,很是欣慰地笑了笑:“一眨眼,阿雪都这么大了,都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了。” 听明白奚后的言下之意,墨夷雪皱了皱眉:“母后,儿臣暂时不想成家。” 皇子的婚姻大事是举国关注的焦点,按理来说,两年前就该有朝臣提出此事了。但是两年前,十五岁的墨夷雪还坐镇边关,并且修为突破了先天灵照境,令朝臣为之咋舌。所有人都默认二皇子将来是会飞升成仙的,便也不敢提起嫁娶之事。 奚后摆摆手让嬷嬷们退下,又让心腹看守好殿门,这才握着儿子的手,压低声音道:“丞相夫人前些时日带了他们家的女儿薛怜儿进宫,我看了,怜儿那孩子是个好的。举止得体,仪态优雅,容貌更是难得的绝色。想必丞相府为了培 养她,也费了不少心思。” 墨夷雪拧眉,正想说话,却听奚后继续说道:“我试探了一下,丞相府那边应当是十年前便开始培养这个闺女的,否则也不会有‘帝京丽姝’的美名。丞相所图甚大,你是知晓的,距离你及冠还有三年,若不能将女儿嫁于你,他们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奚后说得隐晦,墨夷雪却听得分明,他冷了脸,知晓这是一出“缓兵之计”。 墨夷雪还有三年才至及冠,及冠才可入朝封王。在此之前,不管他立下多大的军功,不管奚后如何在后方替他周旋,他们都是无法与权倾朝野的丞相抗衡的。如今他们坐拥的权势恰好处于会让丞相忌惮但又不至于狼狈应对的层次上,若是再给丞相三年时间,指不定等不到他及冠,丞相便已经谋朝篡位了。这个时候,若他答应娶丞相的女儿,就相当于给丞相那方的势力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知道你厌憎丞相一脉,但是我见了,怜儿那孩子的确很好,没有什么野心,行事也十分端庄。”奚后斟酌着话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前些时日,有言官上书弹劾你外祖的学生,我便知道丞相这是打算动手了。你年岁渐大,这些人也越发坐不住了。稳住局势,熬过这三年才是正理,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墨夷雪沉默了,放在往日,他或许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但他一想到希华,不知为何就有些难以接受。 奚后打量着次子的面色,知子莫如母,奚后知晓他心高气傲,不屑于用婚事做筹码,便道:“三年后,待你入朝封王,根基稳固,自然有了对抗奸佞的底气。若是你实在不喜那薛怜儿,便将她当做个玩物养着便是了。再不济,寻个由头发落了,也没人能说你什么。” 墨夷雪摇了摇头:“母后,那是个人,并非器物,更非饲宠,怎么可能毫无喜怒,毫不介怀呢?” 奚后被次子的话语说得一愣,转而却是感慨:“吾儿有体恤女子不易之心,甚好。但怜儿那孩子的确不错,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生出这份心思。不如这次举办花朝宴,阿雪随我去见见吧?若你 见过后依旧不愿,母后……母后再想想办法。” 奚后的为难深藏在温柔的言语之下,墨夷雪薄唇轻抿,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有在意的女子,所以不愿意娶薛怜儿。但这般想法,与因为喜爱书画而弃皇子责任于不顾的大皇兄有什么区别呢?生于帝皇之家,本身就有很多无法两全的事。当初若非大皇兄于朝堂上表明自己游戏山水的心志,丞相的野心何至膨胀于此?父皇也好,皇兄也好,他们都为了追逐自己喜爱的事物而将责任视若无物,他又怎能重蹈覆辙? “我知道了,母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会比第一卷长一点,因为是前世今生两条线,所以可能会写得详细些。 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写得一波三折一点的_(:3」∠)_ 毕竟薛怜儿没出场,枯无也还没搞事呢_(:3」∠)_ 最近有不少小天使喜欢分析剧情,试图凑个长评,非常感谢!我来说说长评的条件哈。 最好加【标题】,这个标题随便啦,大家可以写诗也可以写一句话,如果不写但达到长评标准的话就会自动显示为【评《xxx》】,然后是字数要过1000字才会在主页显示为【长评】,穆冉昕小天使的997个字我真的好心疼你哈哈哈(扶额) 求评论求营养液求收藏各种求,收藏过万加更_(:3」∠)_虽然对我来说3000字就快要了我的命了……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0423:55:50~2020-05-0615:0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嘀嘀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呦呦鹿鸣、419122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中九月鬼50瓶;沈晋江30瓶;妃许20瓶;巧克力兔兔、小元西西、喵喵苗苗10瓶;衣衣谷8瓶;难眠5瓶;一世长安3瓶;沉迷学习2瓶;肉饼q、景柯、孟期颐、青木、鱼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18章】天真世外仙 灵猫一直在想一个无解的问题——那就是墨夷雪对希华的爱,究竟是出自于他真心?还是因为雪苍的命魂呢? “尊上,您怎么只见了他两面就不再见他了?没好好培养感情,后头的戏还怎么唱啊?” “见什么见,不见,见多了就不稀罕了。” 灵猫无言以对,它回想着那对外人冷酷无比却唯独在希华面前拘谨得像个小男孩一样的二皇子,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什么见多就多不稀罕了,他明明稀罕你稀罕得不得了,不过是你自己嫌麻烦不想搭理他罢了。 所谓“男人影响我出剑的速度”的理论……真的在尊上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我明白了,尊上是想营造‘女神’那种若即若离、高不可攀的感觉对吧?”灵猫点点头,假装胸有成竹地道,“看得见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特别是对于墨夷雪这种生而尊贵又长相俊美的郎君来说,距离感是最美的面纱。因为他生来就拥有一切,从未经历过‘求不得’,所以你对他不冷不热,反而会让他更对你牵肠挂肚……” 灵猫说着说着觉得哪里不对,明明应该是尊上来体验“求而不得”的才对,怎么“求不得”的那个反而变成自家崽崽了? “不止。”望凝青冷冷淡淡地扫了灵猫一眼,觉得它核桃大小的脑子能想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便好心给它提醒道,“你我看过完整的命书,你觉得,墨夷雪最后和薛怜儿在一起,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是责任。”灵猫抢答。 “除此之外呢?”望凝青神色不动,继续问道。 “除此之外……”灵猫耳朵微微一抿,瞬间变成了沮丧的飞机耳,“因为……因为希华死了。” 墨夷雪之所以和薛怜儿走到了一起,不是因为薛怜儿如何情深似海,如何温柔可爱。 是因为心中挚爱已死,墨夷雪在无望之下,才选择了自己的责任。 “因为希华死了,所以他才选择了薛怜儿。”望凝青取了一朵素色的花朵,缠在了发上,清丽娇艳的花朵霎时柔和了她身上过于冰冷的清冽感,“也就是 说,成败其实都在墨夷雪的一念之间,我为什么要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虚无缥缈的抉择之上?” 灵猫:“……”突然心生不好的预感。 “既然要掌握主动权,那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毁了‘希华’。”望凝青垂眸望着灵猫,“如果希华不再是墨夷雪心中不容亵渎的明月,那他自然要学会‘怜取眼前人’。说白了,墨夷雪会喜欢希华只是因为雪苍的命魂,若是将‘熟悉感’磨没了,感情自然就淡了。” 简单来说,就是先塑造出墨夷雪心中最美的白月光,再狠狠地敲碎给他看。 身为剑修,比起守成,望凝青更习惯进攻——只有将主动权握在掌中,她才能把控全局。 望凝青有了决定,灵猫却听得目瞪口呆,它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爪子,哆嗦地道:“尊上,您这么做,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吗?” 所谓求不得,自然是和雪苍的缘分彻底断掉,才会有“求不得”。望凝青恢复了记忆,不再是那个眷恋雪苍陪伴的年幼的自己,她或许并不在意墨夷雪最终和谁走到了一起,但是如今她要做的却是亲手打碎一份毫无瑕疵的美好回忆,这般作为,她莫非一点动容都没有吗? 望凝青微微一顿,她垂下了眼帘,沉默了许久:“……或许。” 灵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那又如何?”望凝青的语气复又冷硬,“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我该走的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灵猫:“……” 心痛?难受?动容?呵,那不是更好?有助于尊上突破心境呢! 灵猫觉得,尊上怕不是个魔鬼吧? …… 事实证明,望凝青真的是个魔鬼。 灵猫看着那份周详细密的作战计划计划,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望凝青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一击毙命。若忽略她的本意,只看这份计划上写的东西,简直透过纸张都能看见一位心机深沉、阴险诡诈、还特别擅长玩-弄人心的交际花。一点点的可爱加上十万分的可恶,绝对是爱情故事中为爱疯狂却死得凄惨的人气反角。 “您难道不觉得这份计划跟您现在的脸有点不 搭吗?”灵猫觉得这样布局真的白瞎了尊上那张清纯绝美的脸蛋。 “不觉得,脸面值几个钱?” 经历了容华公主那一世之后,望凝青已经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了。看看她上辈子的封号吧——容华,意为“美丽的容颜”,可她最后还不是败得一塌糊涂?差点连老本都折进去了。可见脸面是完全没用的。 望凝青说要出门,快成为孝子的甘旭简直为此操碎了心。 “主,带上我吧,您一个人前往中原,实在太过危险了。” “我只是去看看,不必担心。” 望凝青戴上了面具,摇身一变就化为凡人黑发黑眼的模样,敛起气息,遁入人群便毫不起眼。希华仙花一族自古以来便因为自己的种族天赋而吃尽了苦头,到得希华这一代的时候不知道研究出了多少藏匿行踪的保命方式,望凝青也算得上是得心应手。 甘旭还是不放心,他决定偷偷派人去,但他擅长剑走偏锋,保护不了神女,就派人去墨夷雪那边蹲点就是了。 望凝青不知道甘旭心中所想,事实上她不打算带人只是因为不方便做坏事。毕竟她不知道该如何跟甘旭以及守光军的将士们解释,他们守护的神女一觉醒来就变得心狠手辣、恶毒阴险。你说这才是神女的真面目?别了吧,他们估计会以为望凝青被人夺舍了。 望凝青计划的第一步——是让神女走上神坛。 一名气质清冷脱俗的美人,最基本要拥有三样条件。 一是皮囊,二是神韵,三是风骨。 皮囊要美,皮肤要白,若是肌肤胜雪宛如冰透,那就再好不过;神韵要冷,姿态要清,眉眼间要自带一段冷淡的风情,言行举止皆要雅致,稍有不慎便染了俗气;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风骨,再美的女人无青竹作骨也不过是皮下脓血,一滩俗物,而超脱凡尘的清傲风骨则来自于看待事物的透彻,对欲望与人心的不追不逐。 这些条件,望凝青都有,不同之处在于她过于清傲,反而令人难生遐思,仅剩尊崇。因此她一直都在调整自己的言行举止,希华和晗光仙君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前者的冷带着令人怜惜的柔 软,而后者的冷却锋利如霜刃的寒芒。 墨夷雪不是蠢人,美人虽好,但如果心里藏了私欲,眉眼就难免染上了几分迫切,而人对于向自身索取某些事物的人,会更加防备警惕。 所以,要无欲无求,不追不逐。 那些靠近他的人,或是为了权势地位,或是为了钱财美色,好一些的,如薛怜儿,想要得到他的爱,但本质上就是索取,没有区别。 但是望凝青不会,因为她不爱他,从来都不爱。而这一点,会让她立于不败。 第一步成功了之后,就是第二步——让神女陨落神坛。 落差会带来极为强烈的失落感,当你对一个人抱有极高的期待时,她一点点的瑕疵都会在眼中放大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而这一步的前提,是距离的缩短,遥不可及的人变得唾手可得。对此,望凝青没有耗费太大的心力,她准备简单粗暴地让“希华”重伤昏倒在墨夷雪的必经之路上,伪造出被人追杀后的惨况,若是墨夷雪问起梦中事,她就说自己失忆了。 但是望凝青万万没想到,有一个人的想法跟她完美地契合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望凝青看着倒在树林清湖中的“希华”,神情一时莫测。这个“希华”的伪装非常完美,从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的瑕疵,显然伪装者是见过希华的真身的。“她”倒在春日的湖水里,半个身子浸泡在微凉的湖水中,粼粼微波倒映着“她”冰玉般白净纯美的脸颊、淡若春樱般的唇,她就像两岸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朵儿,娇嫩欲滴,惹人心怜。 这片桃花林在京城郊外,距离皇后举办花朝宴的地方只有一条长街。 二皇子墨夷雪有折花的习惯,回宫前一定会来这片花林走走看看,这个偶遇的达成条件并不算难。 这算什么?抢戏份吗?望凝青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指尖浮现出朦胧的月华,轻轻点在天灵上。再次抬首,那双幽蓝色的眼眸便蒙上了一层灵光,她一眼扫去,天地万物都在眼中变换了模样,而那沉睡中湖中的清艳神女,也瞬间变成了一张妖艳熟悉的脸庞。 灵猫:“……” 望凝青:“……” 枯无,你已经变态到连雪苍的转世都不放过了吗? “这算什么?”灵猫难以置信地低喃道,“我得不到你的人就要变成你的模样得到你的男人吗?” 望凝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十七年前她要是知道枯无是这种鬼德行,她绝对会让他在悲叹河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自认对枯无的态度不算好,甚至可以称得上十分恶劣,但枯无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是一派“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狠劲。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望凝青就暗算了天魔大军,让枯无险些折戟沉沙,命丧冥河。之后她还把枯无封印进寒石丢进了冰海里,让他感受冰雪的洗礼。枯无脱身后回归了魔界,为了修复魔躯而将他父亲没杀的那十几只天魔全部拆吃入腹,实力暴涨,自封魔君。 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合势力前来围堵她。那时望凝青伤重,一度昏迷不醒,是甘旭率领着兵马一路护持着她回归了极北之境。守光军也是因为那一战而元气大伤,甘旭率兵诛灭了足足三重炼狱的妖魔,将当时境界不稳的枯无斩落,但我方也死伤惨重。 为了不让天帝渔翁得利,也为了避开枯无这只疯狗,被迫苏醒的望凝青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击沉了整座极北之境的岛屿。那一天风雪开路,北海冰封,已经被击碎了半个头颅的枯无被万千冰凌刺透了身体,却还在对着她笑。 那笑容变态变态的,一看就脑子有病。 望凝青用神识查探了一下这个枯无扮演的“希华”,发现这是一道枯无的分灵,只有他本体的三分实力。墨夷雪实力不弱,应付这道分灵还是没有问题的,天外天的神魔不能插手人间之事,枯无除了挑拨离间以外也做不了什么。 “尊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啊?”灵猫可怜巴巴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望凝青掐了个诀,将手中写满计划的卷轴直接送进了“希华”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随即头也不回地打道回府。 一事不劳二主,回去练剑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墨夷雪:明明是 四个人的电影…… 渣青:却没有我的名字。 ——————分割线—————— 渣青又入坑了,她以为墨夷雪是因为雪苍的命魂才喜欢她的,但实际上……emmmm…… 那边三人撕得不行,只有渣青一脸冷漠地吃瓜围观哈哈哈。 下一章搞骚操作。 ——————分割线—————— 最近百度给我推荐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驸马,公主的心头血已经取好了,您的宠妾是装病的,公主已经无力回天了……”、“她临死前打电话求他说一句爱她,他冷笑着叫她不要打扰自己和初恋的订婚宴,后来得到她的尸检报告,他疯了……”、“取皇后的心头血来给贵妃入药,太监:‘皇上,娘娘已经死了三年了’”等等,等等…… 我:“……艹。” 好想让青姐去开大屠杀哦。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0615:03:40~2020-05-0717:1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德、树木的绿深海的蓝、esther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蓑烟雨任平生13瓶;二冉5瓶;川上富江3瓶;啊乌拉花花2瓶;青木、送米猪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第19章】天真世外仙 枯无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装潢雅致的阁楼里,躺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中,怀里好像被人塞了什么东西,咯得他有点难受。 枯无翻了个身,直接将手伸进衣襟里一顿乱掏,最后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卷轴。他神识一扫,卷轴中的内容立刻便展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枯无满意地掐诀烧毁了卷轴,心想炼狱中的那些废物还算有点用处,让他们制定计划,居然真的拿出了些许名堂。既然如此,那就暂时不吃掉他们了,留着以后没准还能派上用场。 恰巧此时,枯无听见了轻缓的脚步声,有人沉默而又犹疑地停在了门外,似乎想进却又不敢进来。 “她还好吗?” “似乎只是受了凉……” 枯无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笑来,以往他喜怒随心,有种稚子般无辜的纯粹,但因为自身的容貌太过妖美,所以总是显得不怀好意。如今换了希华的样貌,不管如何作为,都是一派冰壶秋月般恬静清冷的姿态,这让他很是满意。这具女子的分灵是用罗刹女的魔躯炼制而成的,虽然没有小莲花那般完美,但只要不脱衣服,谁都看不出来。 枯无坐起身,侧目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他眼中划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痴恋,却很快又消匿无踪了。 小莲花,真的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女子了——他喜欢干净的东西,看着小莲花的时候,他自诞生起便不断翻涌的杀欲会变得平静。枯无也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感觉,他也不知道那是否能被称之为爱情,但他想占有小莲花的一切,彻彻底底的,占有她。 “姑娘,您醒了?”捧着托盘推开门扉的侍女看见她起身,面上顿时一喜,连忙回头道,“殿下!希华姑娘醒了!” 嗯?雪苍的转世应当没有见过希华,怎么会知道希华之名?枯无的心中掠过一丝不虞,但却很快收敛了起来。他想起卷轴上记载的内容,立刻改变了原定的计划,露出茫然而又哀婉的神情:“……这里,是哪里?” 墨夷雪本就在屋外徘徊,听见那空灵宛若天籁般的声音,不由得 加快了脚步。但他才刚刚触及门扉,便听见她语气低弱地呢喃道: “雪苍……你在哪里?” …… 丞相府,辛荑水榭,这里是名满华都的“帝京丽姝”薛怜儿的闺房。 “小姐,二殿下他实在太过分了!” 薛怜儿的贴身丫鬟莺茶神色不忿,一边为梳妆台前的女子挽发,一边咬唇,低声道:“今日花朝宴上,皇后娘娘分明是带二殿下前来相看小姐的。小姐这般才情姝色,说是冠盖满京华也不为过,多少郎君为求见小姐一面而不得?可二殿下他……他居然转头就将一名来历不明的孤女带回了别院!简直,简直就是不将丞相府放在眼里!” “慎言。”梳着飞仙髻的少女柔声轻斥,话语的顿挫抑扬都透着平和的优雅,“二殿下惯来洁身自好,不是那等色-欲熏心之辈,不可道听途说,妄议他人是非。更何况,二殿下心系云熙国的子民,看见落难的孤女,好心搭把手,是他的仁德。别说婚事还没定,就算定了,二殿下要纳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人如何能乱嚼舌根?” 莺茶低头给自家姑娘挑了一只步摇,闷声闷气地道:“我明白的,我只是、我只是为小姐感到不值……” 莺茶没见过二皇子的面,只听说他出生之日天现异象、自幼资质过人,容貌举世无双,风采令人心折。但她是跟着自家小姐一起长大的,她知道小姐从一介孤女成为如今名满华京的贵女,付出了多少的汗水以及代价,在她看来,小姐连天上的仙神都是配得上的。 对于莺茶的不忿,薛怜儿没有多说什么,她眼神迷离地望着铜镜,镜中的少女生得明艳雍容,鹅蛋脸,远山眉,朱唇秀口,月貌花容。她五官生得极好,典雅而又大气,最是能让人心生好感,而坎坷的身世也为她增添了一丝哀婉的风韵。 这样的姿容,他若是也能喜欢就好了。薛怜儿拿起胭脂,动作轻柔地为略显苍白的脸敷上一层霞色。 薛怜儿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心绪飘飘荡荡地停留在年前的那一场宫宴。 那时她盛装入宫,父亲和兄长耳提面命,要她讨得皇后的欢心。她无 法反抗,只能认命,却没想到家中的姊妹嫉妒于她,居然不顾家族的脸面而将她推进了水池里,想让她在宫宴上丢脸。若是换做以往,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根本不会被薛怜儿放在眼里,但入宫那天父兄提及了她的婚事,知道自己将要嫁给二皇子墨夷雪,这让薛怜儿失去了往常的从容。 落水后薛怜儿也没慌,她惯来的教养让她第一时间思忖起如何弥补这个过错,保住家族的颜面。讨好皇后的任务什么时候做都行,但殿前失仪却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两害取其轻,薛怜儿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打道回府。 那时候天寒地冻,薛怜儿在池岸上冻得发抖,却还在不停地思索之后要如何向皇后请罪,将这件事情抹过。但不等她有所行动,便有宫女捧着狐裘过来,护着她进了后殿。她们说她们是二皇子的侍女,二皇子无意间撞见她的窘境,命人带她去后殿休息,还让人给她取了一件新衣服。薛怜儿在殿中换下湿衣,烤着炭火,捧着驱寒的姜茶,只觉得一颗心也随之变得暖暖的。 之后,她穿着新衣出席了宫宴,看着姊妹们洋洋得意的笑脸尽数化为了错愕。她也如愿见到了传说中的二殿下,果真是天神一般不染尘俗的俊美。那时百花争妍,觥筹交错,可二皇子一人居于上座,便压得满堂宾客尽数失色。 他神色矜贵而又冷淡,态度疏离而又清冷,但没有人觉得他失礼,只觉得合该如此。似他这般人,本就应该高高在上,如伫云端。 可这样的神明,却在之后的才艺献礼上轻描淡写地挑了相府姊妹的过错,不过是一句轻斥,刁蛮任性的相府嫡女便当场哭成了泪人。薛怜儿不知道他此举是因何缘由,可她却甜得好似吃了蜜糖。从此,她的心上也有了一道纯白的雪色。 在那人冰冷的表象之下,她窥见了他从不显山露水的温柔。 想到他,薛怜儿便忍不住微笑,那原本无从反抗的可悲的命运,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光明了起来。 只是不知晓,今日相见,他可还记得自己?对她是否满意? 这般想着,薛怜儿又忍不住看向了铜镜,容貌隽美 的少女霞飞双颊,纵无胭脂色,亦有满堂春。 …… “尊上,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情。”灵猫看着正在感悟天地的望凝青,忍不住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望凝青盘腿坐在雪松上,眼帘都不抬一下,问道。 “您的计划挺完美的,但是……”灵猫烦躁地挠了挠头,“但是墨夷雪好像还不知道他就是雪苍的转世啊!” 望凝青:“……” 望凝青默默地睁开了眼。她心想这玩的又是哪一出?戏台子都搭好了,结果角都还不知道自己该唱的是青衣还是花旦? “是这样没错吧?墨夷雪发现希华是自己前世的爱人,他不愿意成为‘雪苍’,只想作为‘墨夷雪’活着,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的情爱纠葛。”灵猫伸出一只小爪子,绞尽脑汁地分析道,“但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是雪苍的转世,只知道希华的爱人是雪苍,而雪苍又早已身死……这种时候他根本不会在乎希华是否心性大变,只会感慨神女痴情,然后思考如何趁虚而入吧?” 望凝青:“……” 胡言乱语! 望凝青觉得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灵猫却一口咬死她低估了希华在墨夷雪心中的地位。 “不过是因为命魂而生的些许情丝,还能绊住他一生一世不成?”望凝青拂袖,一把将灵猫抓了起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争不出一个是非对错,那就去亲眼看看虚实。望凝青看过命书,她知道墨夷雪的一生除了情爱以外还有责任,所以她始终不相信爱能刻骨。 望凝青带着灵猫找到墨夷雪的踪迹时,发现他居然没有回宫,而是在宫外的别院里住下了。别院的另一边厢住着枯无化身的希华,想来就是因为“希华”,他才没有在花朝宴后赶回宫中。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望凝青和灵猫来到墨夷雪身边时,发现他被人织了梦。 所谓织梦,是通过牵系人间情愁而成的虚幻梦境,能令人一枕黄粱,一梦南柯,是修真问道者常用的手段。当然,枯无使用的织梦不是低级的小法术,而是天魔梦喰蚕食魂魄后吐出来的五蕴之丝,能幻化人之五感,即便 墨夷雪的命魂强大,依旧被迫陷入了梦境中。 让望凝青有些意外的是,墨夷雪的梦境中居然有她。 墨夷雪的梦里,白衣胜雪的希华神情恬静地睡在水莲之间,一截白皙的皓腕正被墨夷雪握在手中,而他正坐在一旁,安静地凝视着她。 望凝青突然想起来,这一段也是她筹谋中的关键一步,神女在墨夷雪的眼中是纯白无瑕的,但若是沾染了色-欲之念,那份过于纯粹的心意也会逐渐变了味道。让望凝青这个女太监去把人睡了明显是不现实的,所以入梦就成了最好的选项。 既然是天魔织就的梦境,想必会呈现出更为荒诞淫-乱的情景吧? 望凝青这般想着,却看见墨夷雪轻轻牵起希华的手,动作轻柔得好像捧着一掬流淌的月色。 他将她的指尖温柔地摁在了自己的唇上。 仅仅只是这么一个暧昧的小动作,墨夷雪的耳根便浮起了浅红,他神色冷淡依旧,五指扣入希华的指缝,眸中却有了浅淡的餍足。 他就这么握着希华的手,凝视着思慕之人,宛如磐石一般,仿佛能看到归墟之终。 望凝青:“……???” 只是亲亲,摸摸,看看就能满足了?这真的是天魔织就的梦境吗?织梦的到底是什么纯情的魔神? 望凝青冷酷地唤出了箜篌,心想,不行,我得推波助澜,给他加点料。 “尊上您要做什……快住手啊尊上您要做什么?!这可是一个纯情懵懂的爱情故事!不能出现过度黄-暴的场面的!”灵猫尖叫。 “适当的暧昧会让人牵肠挂肚,但是过度的暧昧却会将彼此的美好毁于一旦,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他斩情丝。”望凝青有理有据,不容反驳。 “不行!快住手!您是魔鬼吗?!没有哪个话本会写男主做了一个扑倒白月光的春-梦的!快停手啊啊啊!放过那个初-哥!” …… 灵猫想,他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大概就是爱上你这个魔鬼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渣青:我没错(理直气壮jpg) 枯无:我未来老婆给你亲一下已经 是极限了你他妈居然还敢做这种梦!我杀墨夷雪!(暴跳如雷jpg) 墨夷雪:……(灵魂出窍jpg) ——————分割线—————— 哈哈哈哈哈,写这一章一直在哈哈哈哈哈哈。 渣青永远不知道,她不主动出击还好,一主动出击就……噗。 省略号发生了什么大家自己脑补吧,goodjob! 下一章开始收尾。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0717:16:45~2020-05-0808:1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鄞淼淼100瓶;小元西西10瓶;九仪7瓶;甄好看哇!(≧w≦)/2瓶;独木不成林、青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20章】天真世外仙 墨夷雪从梦中惊醒,一时间只觉得几经生死,不知今夕何夕,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却是仿佛触电了一般抬臂挡住了红的滴血的耳根,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阻止滚烫的热意顺着皮肤爬上了脸颊。 怎、怎会如此?!他怎能如此! 墨夷雪没法接受,但有另一个人比他更无法接受,亲手织出这个梦境的枯无几乎要气疯了。 墨夷雪,他竟敢!他竟敢!!! 枯无暴跳如雷,虽然他被半路踢出了梦境没能看完全部,但是墨夷雪拉开希华的衣襟亲吻她锁骨的那一幕真的刺痛了枯无的眼。都是男人,谁不知晓接下来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让情敌亲一下希华的指尖已经是枯无的极限了,他都没敢亵渎的小莲花,墨夷雪他凭什么?! 啊?!他凭什么——!!! 怒发冲冠的枯无将挑拨离间的计划完全抛在了脑后,他变回罗刹女的形貌之后便不管不顾地杀向了墨夷雪的寝卧。枯无没想过手下留情,他疯起来的时候也不管什么神魔与人间的戒律,满心只剩下要将墨夷雪撕成碎片的杀意。 “去死吧!” 枯无闯入屋内,裹挟着浓重魔气以及血翳的长鞭直取帐中人的面门,早已察觉到不妙的墨夷雪拔出床头的佩剑,瞬间劈出一道凛冽辉煌的剑光。枯无实力强悍,但墨夷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生来便有御使风雪之力,修为也已突破了先天灵照境,在凡人中称得上是巅峰级别的强者。血鞭与长剑交锋,魔气与灵气炸裂出震天的巨响,澎湃的气浪卷起飞尘无尽。 二皇子的别院炸了。 望凝青捧着灵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烟尘滚滚的院落,脑袋罕见地卡了壳,她想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枯无果然脑子有病吧?望凝青觉得时隔多年,她依旧猜不透枯无这只疯狗的心思。正常人就算计划失败了,不应该是忍辱负重,筹谋重来吗?为什么枯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跟墨夷雪打起来了?挑拨离间的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想过她的感受吗? “所以说尊上你不懂爱……”灵 猫团成软绵绵的一坨,幽幽地低叹,“你只知人心丑恶,却不信人性善美啊。” 望凝青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什么画蛇添足的错事,但是她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尊上,咱们该走了。”灵猫提醒道,“不然等墨夷雪和枯无发现你,情况就不妙了。” 望凝青不敢托大,立即带着灵猫远遁数十里地,避开这一处是非之地。她整理着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认真地对灵猫说道:“并非我不通人心,是枯无此人不可以常理而论。”那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疯狗,谁能料到他下一步的举动? 灵猫喉咙间发出了呼噜声,最后也只是“呵呵”了一下,没作声。 经过两个世界的磋磨,它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晗光仙君与它想象中的清冷谪仙有所不同,这完全就是个秤砣铸成的铁憨憨。 剑修……灵猫绝望地趴在了地面上,它早该想到的,剑心刚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可弯可直的剑修呢? 望凝青甩下一道晴天霹雳之后便带着灵猫逃之夭夭,留下墨夷雪和枯无两两对峙,简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枯无怒火攻心,墨夷雪也满心羞赧,情绪上头最好的发泄方式便是打一场,因此两人都没有留手。两人的修为都是先天灵照境,打起来旗鼓相当,只是枯无也是第一次使用罗刹女的分灵,对她的武器以及招式并不熟练,很快就在墨夷雪的攻势下落入了下风。 尽管如此,枯无还是硬挨了墨夷雪一剑,给了他一记血鞭。 再打下去只怕要两败俱伤,墨夷雪踏风而起落在屋檐之上,拉开了双方的距离。他看着枯无美艳狠戾的女相,心里有些郁卒,面上却毫无波澜:“不过是第二日,本以为姑娘会更耐心一点。” 枯无闻言也是冷笑:“你早就知道本座不是她?倒是小看了你,胆子那么大,也不怕引狼入室。” “没有人能模仿得了她。”墨夷雪手持长剑站在霜冷的月华之中,满袖风雪,语气冷淡,“你既然能幻化出那般形貌,又能模仿她的言行举止,想来是亲眼见过她的。我对她知之甚少,送上来的线索,自然不能错过。 ” 枯无的神情扭曲了一瞬,他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雪苍的转世的确实力微弱,但阴险诡诈却比从前更胜三分。他自以为将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却不料这厮是在看猿猴弄戏。计划失败了不说,今夜的图谋还作了他人嫁衣,这让枯无心中怎能不怒? 墨夷雪见过希华,却说自己对她“知之甚少”,想到以往派去刺杀墨夷雪的刺客尽数铩羽而归,这才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出手,枯无霎时明白了一切。原来并不是雪苍的转世如何强大,而是因为希华一直在暗中庇佑着他,并且不为他知晓。 十七年前她为他问责苍生,十七年后她为他守护一生,如此执拗,如此情深! 枯无狂笑出声,笑得声嘶力竭,再次抬首却只觉得眼前之人越发面目可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雪苍!本以为你轮回转世后多少能有些长进,没想到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十七年前你保护不好她,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天魔大军,十七年后的你活在她为你撑起的天空之下,还冠冕堂皇地要娶他人为妻!你算什么东西!值得她一心为你!” 墨夷雪冰冷的神情寸寸崩裂,他剑指枯无:“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是个无能到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的男人!”枯无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淬了毒,那毒名为嫉妒,他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尖声大笑,几乎要落下泪来,“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而仙骨尽碎,五感俱失,在冰雪中沉睡了十七年之久!这十七年来,本座前前后后派出不下百名妖魔来要你性命,可都尽数被你躲过。你以为这是好运?不!你能活到今天不过只是因为希华在暗中保护着你!” “轰隆”一声巨响,魔气与灵气的撞击形成了一片黑沉沉的乌云,遮蔽了天边的明月,下起了浑浊的雨。 暗中保护墨夷雪的天兵察觉了动静,迅速朝着这边赶来。一座小小的别院,霎时被十几道强横的气息锁定包围了起来。 枯无没想过要跑,不过是一具分灵而已,他只是死死地凝视着墨夷雪,露出一个残忍嗜血的笑:“等着吧,终有一日,她会属于我的!” 枯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分灵自爆,但那冲天而起的烈焰却被无形的枷锁捆缚,最终化为一颗珠子落在了一位一看就是领头人的天将手中。眼看着首领封锁了天魔的自爆,其余几名守光军的将士也立时出手,设立屏障,扑灭大火,救出别院中的凡人。 墨夷雪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仿佛一座静止的雕像。枯无的话语言犹在耳,墨夷雪只觉得浑身冰冷,冷得血液都停止了流淌。 暗中保护墨夷雪的守光军没有与他交谈的打算,解决了枯无留下的烂摊子后,他们立时如流水般褪去,悄无声息地隐匿于夜色之中。 一切如常。 …… 望凝青并不知道自己的房子又塌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再次后悔当初没能一举除掉枯无,这才放虎归山。 墨夷雪这条路眼见是走不通了,望凝青只好从旁下手,两个人的姻缘,墨夷雪此路不通,那便只能找上薛怜儿了。想让薛怜儿和墨夷雪生情,在望凝青看来也很简单,只要薛怜儿拥有希华的一二神韵,等希华死后,人总会在漫长的相处中一点点地爱上。 “可那样,不是太可悲了吗?” “是。” 爱一个人爱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确太过可悲了。 薛怜儿最令人动容的地方就在于她爱得无怨无悔,但同样,她无法打动墨夷雪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爱得太过卑微。 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会选择哪个? 对于一个足够优秀也足够自信的男人来说,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人,总是会想要最好的,让自己得到最值得的。 望凝青幻化成墨夷雪的模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薛怜儿闺房外的一棵辛夷花树上。 “谁?”一闪而过的人影吓了薛怜儿一跳,她想唤侍女进来,却在抬头的刹那对上了一双孤孑寒凉的眼眸。 薛怜儿的惊慌只是一瞬,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轻声打发掉问询的侍女,动作轻柔地掩了灯。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两手交握放在身前,行了一个礼,不管是仪态还是规矩都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不知二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 丞相府勾结世外天魔,世子自天魔之处习得邪法,意图谋夺云熙国皇位,恐令世人陷于水火,此事,你可知晓?” 望凝青话语刚落,薛怜儿纤弱的身子便晃了一下,她不敢抬头,但温柔的声线已是染上了颤音:“怎、怎会……” 望凝青神情淡漠,随手折了一枝玉兰,握在手中细细地把玩:“孤曾告知母后吾已心有所属,母后说她在私底下曾背着丞相问过你的心意,你说你心悦于孤,所以对这婚事没有半点不愿。孤很好奇,你也不是蠢人,怎么可能对丞相府的计谋一无所知?” “我、我……”这话说得太过诛心,薛怜儿一时没稳住情绪,顿时鼻头一酸,落下了泪来,“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身不由己。”望凝青随手掷出那朵辛夷花,看着它落入水中,“如这辛夷花一般,随波逐流,命如蒲柳,对否?” 薛怜儿说不出话,她这般柔弱堪怜,果真像极了那随水之花。 ——爱他,却又不得不被他人利用着去害他。 薛怜儿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她近乎凄惶地想,这样的一生,倒不如死了算了。 “孤说你两句,你莫不是想寻死了?”望凝青伸出手,隔着窗,轻轻挑起薛怜儿的下巴,一双飘着风雪的眼眸,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她,“花儿尚懂孤芳自赏,你却不知怜取自己。若是一直祈求他人的怜惜,往后余生,又该如何是好?” “孤给你一个机会飞出鸟笼,你莫要让孤失望。” ——唯有强大,才有自由。 望凝青说完,便化作风雪消散,她相信薛怜儿抓住了这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攀上顶峰。而她只要有些许的自立之心,便能跳出这十丈软红的魔障,薛怜儿就能拥有希华所拥有的、最为吸引人的坚强。 望凝青却是不知道,在她走后,薛怜儿瘫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窗外漫天飘散的风雪,心脏仿佛被人揪了一把,又酸又麻。 终其一生,恐怕都无法忘怀,在那个月夜之下,朝着笼中鸟雀伸出的那一只手。 那双属于神明的眼眸,深深地烙印在薛怜儿的心中 。 好似一场迷离的美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枯无:劳资配钥匙,雪苍你配几把?! 渣青:……疯狗!脑袋伸过来让我砍几刀! 枯无:……qaq嘤,为森么? ——————分割线—————— 渣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翻车了,于是还在矜矜业业地走剧本。 接下来就是不停地翻车了鹅鹅鹅~ 话说,昨天那一章我叫大家自己脑补,结果居然真的有小天使提交了1000字的小黄蚊,虽然被jj屏蔽了,但还是震惊我妈_(:3」∠)_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0808:14:52~2020-05-0918:5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value、青木、二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石头59瓶;言溪20瓶;ksks、jovlly10瓶;四处闲逛看书吃瓜、瑬苏5瓶;甄好看哇!(≧w≦)/、啊乌拉花花、景柯2瓶;孟期颐、纣王偏宠妲己妖、丹嘟、二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21章】天真世外仙 【第21章】 二皇子墨夷雪和丞相嫡女薛怜儿的婚事最后还是成了,云熙国的皇帝没有征询太子的意见,直接下旨赐了婚。 墨夷雪若要悔婚,伤害的不仅是丞相府的颜面,还有云熙国皇帝的威严。一个连儿子都不服他的皇帝,注定是要失去民心的。就连惯来体恤儿子的奚后都忍不住出面劝解,圣旨已下,不可悔改,若是墨夷雪坚持不娶,身为皇子他或许会吃挂落,但对于那位名满华京的贵女而言,除了青灯古佛,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奚后也是大家出身,她很清楚名门贵族的子女为了家族的名望,很多时候什么都能舍弃,哪怕是妻女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凡人总有许多避不开的牵绊,但墨夷雪却不一样。奚后是看着他长大的,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心至纯至善,与凡间享受齐人之福的男人不同,墨夷雪对感情有着近乎偏执的认真,对于他人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三妻四妾,于他而言却是丑陋可憎的。 心有所属的男人,总不希望自己在爱人的眼中是丑陋可憎的。 皇子大婚之后,帝京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但暗潮却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蠢蠢欲动。 墨夷雪没有与皇子妃同房,仿佛自己的的宫殿里不存在这么一个人的模样。但服侍他的宫人都知道他本性如此,也不敢慢待了皇子妃,即便有宫女因为嫉恨而背地里说酸话,也被薛怜儿动手解决了。两人相安无事,却比陌路人还要不如,看得奚后心中一叹。 事实上,洞房花烛夜的那天,墨夷雪便开诚布公地与薛怜儿长谈了一番,他已经将薛怜儿的身世调查得清清楚楚,知道她是不幸陷入朝堂争斗的弱女子。因此,墨夷雪给了她选择的权利,一是日后改嫁,他会帮她安排好后路,二是当皇子妃,给予她一辈子荣华富贵。 “我会过继皇兄的长子。”墨夷雪没有多说,只是点到即止。 薛怜儿极擅察言观色,她读懂了墨夷雪的言下之意,他未来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在云熙国安定并且有继承人之后。或许是为了飞升,或许是游历九州,但总归 不是一辈子被捆缚在龙椅之上。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凡尘捆住?薛怜儿有些难过,却也理解,自月夜之后,她总觉得自己隐约中释怀了什么。 薛怜儿选择成为皇子妃,她不愿意改嫁,也不愿意再次将命运寄托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中。她情愿留在墨夷雪的身边,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小事,为他打理后宅,或是教养皇储。日后他若是走了,她便是云熙国的太后,这样的一辈子,也是极为和顺的。 墨夷雪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准备启程寻找希华。 从诞生于世的那天起,墨夷雪便时常感到孤寂,那种孤寂令心脏空落,却不知因缘为何。他一直觉得有一个人在等待自己,他也必须去赴一场约定。他想要知晓希华背负的过去,想要知道他们缘分的起始,也想要……拥有她。 “殿下,这样真的值得吗?”稚嫩而又奶里奶气的喵叫从耳边传来,“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灵猫咕溜溜地转着自己的大眼睛,力持做出乖巧可爱的姿态,搏得眼前这个冷酷男子的同情。 墨夷雪扫了软塌上的小白猫一眼,神色冷淡,没有说话。这只猫是三天前自己黏上来的,它自称是雪苍的灵宠,历经千险终于找到了主人的转世,想要继续追随他。这已经是墨夷雪第三次听见“雪苍”之名了,他认为自己内心的困惑以及不解,都需要一个人来帮他解答。 所以,墨夷雪留下了灵猫。 但是让墨夷雪心生不愉的是,这只灵猫似乎太有主见了,它总是试图干涉他的言行,或是影响他的思考。对于惯来自律自制的墨夷雪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预兆,因为这代表着失控,而他无法相信失控的事物。 在灵猫的口中,他的前生是天界最强天将雪苍,乃是风雪与严冬之神。希华是雪苍的爱人,情投意合,相处的时间却不长。雪苍因为功高震主而受天帝忌惮,在与魔君枯尤一战后被扣上谋逆的罪名,自天庭陨落,转世为云熙国的二殿下。 “北海有树,形似珊瑚,立于深海,名为扶离。扶离四季而生一果,四季一过,果则糜烂,食之可 忆前尘。” “希华居于海外孤岛,这十七年来,她一直命人搜寻扶离树的果实,有朝一日你若服下扶离果,便能忆起前世。”灵猫觉得知子莫如父,逮着墨夷雪最在乎的点往死里踩,“虽然我不讨厌希华仙子,但我更在乎主人。殿下,您要想清楚,当真要为了前世的约定而放弃自己的今生?希华她爱的不是现在的你,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外天将,她保护你,只是为了将你变成雪苍。” 灵猫非常努力地想要还原望凝青给他读这段台词时蛊惑人心的语调,但怎奈何它只是一只幼小可怜还无辜的小猫。它不知道这话是否打动了墨夷雪,但它看着男子骤然冷冽的神情,非常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灵猫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它泪流满面的想,它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会被迫在这里营业。 “此事与你无关。”墨夷雪的语气冷得像极北的寒风,“你只需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希华。” 自称无所不知的灵猫叹了口气,这才松口说道:“云熙国暮霭深林中有异兽名曰沧溟,形似孔雀,翼如凤凰,可飞过沧海,可遁入大荒。” 墨夷雪得到了想要的情报,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眉眼似有愠色。灵猫做贼心虚,也不敢阻止,只能在软塌上团成可怜兮兮的一团。 沧溟鸟是祥瑞之鸟,它的确能飞过沧海,也的确能抵达希华所在的仙岛。但是灵猫却知道,原定命轨中的墨夷雪在寻找沧溟鸟的过程中中了天魔的险境。因为墨夷雪迟迟不于薛怜儿同房,眼看着三年之期即将到来,薛瑞终究还是铤而走险。他暗中查探了墨夷雪的行踪,部署了来自炼狱的异兽,欲杀害墨夷雪并取而代之,不料这个计谋却被薛怜儿察觉了。 薛怜儿不知如何将此事告知墨夷雪,毕竟下手之人是她的兄长,她被下过禁制,性命都捏在薛瑞的手里,无法将薛瑞的计谋告知于他。无可奈何之下,薛怜儿只能跟随墨夷雪一同前往暮霭深林,不动声色地试图让墨夷雪绕开埋伏的陷阱,可途中却发生了意外。 沧溟鸟乃是羽雀仙子的眷宠,而羽雀仙子,乃是雪苍的爱慕者。 在遇见与雪苍容貌一般无二的墨夷雪时,羽雀仙子非常爽快地答应出借沧溟鸟,还出言点破了薛瑞的计谋,对墨夷雪报以了无尽的善意。但羽雀仙子在知道薛怜儿是墨夷雪的皇子妃时,却骤然变了脸,她以薛怜儿与丞相府沆瀣一气为由想要杀死薛怜儿,被墨夷雪挡下。恼羞成怒的羽雀仙子放出了天魔的异兽,还捏死了本是要出借给墨夷雪的沧溟鸟。 薛怜儿便是在那场意外中身受重伤的。 这才是墨夷雪对她心怀愧疚的真正缘由——是因为想要寻找希华,才害了薛怜儿。 若只是其他,墨夷雪或许并不会放在心上,但牵扯上了希华,他再如何慎重也不为过。 想到这,灵猫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人世情爱有如一个无解的圆,兜兜转转也看不到终点。它其实不知道墨夷雪最终心里放着的那个人是谁,但是他既然愿意与薛怜儿共度一生,那想必还是有她的吧?怜惜与愧疚,那也是感情的一种。 “那尊上呢?”灵猫小鼻子动了动,喃喃道,“尊上真的不难过吗?” 灵猫觉得不是这样的。它能感觉得到,尊上的心,比以前更冷了。 她真的是个心狠的人,为了让皇帝给墨夷雪和薛怜儿赐婚,甚至不顾人间戒律强行渡予皇帝修为。云熙国的皇帝本就无心打理朝政,突破境界后自然对丞相府更为倚重,不介意给他们一点甜头,而这道赐婚的圣旨,就是望凝青答应给予薛怜儿的“机会”。 手段太过粗暴,丝毫没有以往沉着从容的模样,灵猫能感觉到,尊上是急了。 她怕自己再不下手,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因为雪苍是特别的,跟铭剑仙尊一样特别,或许在望凝青的心中,“陪伴”本就是个不容亵渎的词,哪怕触碰就会沾得满手的尖刺。 如今这份感情发酵得恰到好处,只要在最合适的时候断掉,她就能一个人品尝这杯苦酒,然后一点点走出自己的道。 耽于情爱,终究不是她想要的——红尘之所以是无数问道者迈不过去的天堑,追根到底也不过是它太过迷人罢了。 浅尝即止,尊上大概是这么想的。 灵猫趴在流照宫的房顶上,摇着尾巴,举目四望。它看见薛怜儿带着丫鬟,提着一碗精心熬制的甜汤站在书房前,却被墨夷雪拒之门外,那一瞬间无法掩藏的失落以及伤怀,不正是人间情爱最好的写照吗? 因为无法压抑,也掩藏不住,所以才叫“情”啊。 灵猫歪了歪头,心想,若尊上真的失控地深爱一人,又会是何种模样呢? 如今不过是窥见了冰山一角,它都觉得,那一定美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感觉好像一个鱼篓上面趴了一大堆猫,每一只都在叫着“让我康康”。 我懂了,你们就是想看性冷淡的青姐眼角发红情难自禁到失控的亚子。 ( icebodyjpg)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0918:50:23~2020-05-1023: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七夜雪2个;小玲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学校怎么放假40瓶;花花花花花椒鸡25瓶;承蒙厚爱。20瓶;谢遥13瓶;岚殇、_(:3)∠)_10瓶;斩冰6瓶;锦瑟思华年、小玲子5瓶;景柯、啊乌拉花花2瓶;墨、二冉、zzy、文w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22章】天真世外仙 成为人之后,梦反而变多了。 望凝青袖手站在雪山之巅,微微偏头望着远处虚幻的人影。那人影如云般缥缈,只有一道蕴含剑意以及风骨的背影。除此之外,他其余的一切在望凝青的眼中好似蒙了薄雾一般模糊不清——毕竟,师尊已经离开她三百多年了。 望凝青眉眼淡漠,不上前,也不开口,因为她也不知道应该跟师尊说些什么。 她近千年的悟道岁月,值得说道的趣事寥寥无几,日子在她看来也过得乏善可陈。明明一心向道,不曾懈怠,却偏生在临门一脚上栽了跟头,绕进了瓶颈。天道让她放下,放下,可望凝青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放不下? “为师带你归宗那日,见天边云凝青气,如雪后初晴,天光微曦。便为你取名为望凝青,赐道号晗光,愿你永记初晴,送葬过去。” 师尊清冷而又凛冽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他人如其名,锋利似剑,但在说起这段往事时,字里行间居然透着几分不甚明显的怜意。 望凝青垂了垂眸,若有所思。 送葬过去……吗? 望凝青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望着几乎覆盖了整片穹宇的冰雪,神情越发冷淡。她能听见这具残躯日渐腐朽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风雪躁动的气息,每当她生命垂危之际,冰雪总会将她封印起来,维系着这烛火一般脆弱的命脉。而在这些天里,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冰雪的暴-动也越来越频繁,望凝青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送葬过去……” 冰雪如永不停歇的浪潮,再次覆盖在望凝青的脚背上。 “莫忘初心……” 大半个身体被冻结在冰雪里,望凝青呼出了一口白雾般的冷气,但她的仙躯却感到反常的温暖,连仙骨破碎的痛苦都被缓和了些许。 如果是幼年时的自己,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会做何表情?望凝青仰头望着宫殿的穹宇,千年岁月已过,她早已忘记了幼年时的心情。但她知道,幼年时的自己一定不会如此无动于衷,一定不会这般傲慢,她的动容与执着,或许就是她的初心。 望凝青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她的性子其实是不适合修道的。那时望凝青尚有不解,如今却有些明悟,师父并不是在隐射她容易多愁善感,而是想说她心思太重,思虑过多。经历得越多,思虑得便也越多,反倒是在师父身边的那段岁月,是最简单也最安宁的。 想通了这些,望凝青也不再去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应该如何走,她静下心,安静地等待着。 “主,炼狱那边有云集之像,似乎打算发兵攻打人界。” 甘旭跪在殿外,汇报了这一条不算好的消息:“三界之间的屏障似乎逐渐变得薄弱,继续这般下去,天界以及炼狱再过不久或许就能打破屏障,侵入人间。屏障衰弱的原因仍在调查中,至今未明。” 望凝青不吭声了,这其实是幼年时期的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以前三界之中唯有人界拥有屏障,那是因为人界灵气低微,凡人的修为普遍低下,天道难免要照顾一点。但是后来望凝青立下了“心境”的概念,这意味着日后心境超然的凡人也能日行千里,而跟脚高贵的仙神也会因为“心魔”而难有寸进。此消彼长之下,三界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小,人界自然不会再有特例。 三界混战是位面发展的必然结果,这并不会让望凝青背上因果,但是望凝青原本预估的时间是百年,没想到天道留给人界的时间甚至不足二十年。这样下去,人界不是沦为天界的信仰根植地,就是成为天魔们的屠宰场,恐怕近千年的时间里都会被打压得喘不过气。必须等到人间有大能出世,成为撑天的支柱,人界才拥有与天界和炼狱分庭抗礼的底气。 望凝青想起雪苍的“劫数”,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这一场人间的劫难应该就是雪苍的机缘,是他飞升的契机。 “甘旭,这些年跟在我身边,委屈你们了。” “没有,您为何会这般想?”甘旭困惑地道。 从高高在上的天兵天将沦落凡尘,十七年前又因为天魔枯无的奇袭而死伤惨重,即便如今守光军吸纳了大批根骨不错的凡人,但等待他们长成却还要相当漫长的岁月,这样的结果,实在算不上好。 “人间或有一场大劫。”望凝青斟酌了语句,把能说的都说了,并没有隐瞒自己立道后引发的一系列灾祸,“这是劫难,也是机缘,三界之间的屏障打通之后,人间灵气必定更甚以往,凡人修炼进境也不再困难。但是想要等人界修士长成,却还需要相当漫长的时光。” “若是能成为人界的引路人……”望凝青低声轻叹,“或许你们能在人间走出属于自己的道。” 甘旭垂着头,仿佛没听懂她委婉的劝解,只是冷静地询问道:“这是您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我没有愿望。”望凝青缓缓地站起身,细碎的冰雪自她身上纷扬而落,好似羽化的光,“每个人都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你们也是一样。我不愿雪苍的一生狼狈收场,但也同样不希望你们被迫和我一样。” “……希华仙子。” “你很久没这般称呼我了。” “您知道,我们为何名为‘守光军’吗?” “若我没有自作多情,你是想说我是你们守护的光吗?”望凝青捧着箜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宫殿,宛如月夜优昙一般静静地站在甘旭的面前,微微摇头道,“甘旭,人的所见所闻都未必是真实的,问道修真,不过是为了堪破假象。” “我知。”甘旭识人用心,因为他性情似狼。 望凝青自他身边走过,甘旭没有抬头,他依旧单膝跪在原地,神情十分平静,平静得几近安详。 “但您,见过天将明的苍穹吗?” ——他见过,在十七年前的诛神台上。 那种乌云尽去,天空将明的震撼以及感动,是甘旭追随希华的缘由,不为其他。 望凝青没有听见甘旭的问话,她抱着箜篌朝外走去,离得远了,她就听不见了。没有了冰雪的庇佑,她便只能拖着一具残躯不停地走,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这让望凝青忽而间想起了灵猫曾经讲给幼年时期的自己的故事,一只用声音交换了双腿的鲛人。深海的妖魔给予了她最恶毒的诅咒,让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尖刃之上。 对此,鲛人甘之如饴,可最后呢? 她化为晨光下的泡沫了。 望凝青想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人舍弃大道长生,只为追逐这短暂的、幻梦般的泡影?所谓的求而不得,到底是什么? “停下。” 素手拨弦,弹出一声杀机暗藏的曲调。 望凝青隔着眼纱,望着不远处站在海面上的男子,眉眼盈盈带笑,却难掩其骨子中透出的邪性。这是枯无的第二具分灵,以上一任魔君枯尤的魔躯炼制而成,这对父子彼此太过相像,远远站在那里,就好似年长版的枯尤一样。 “小莲花,很久不见了。”枯无隔着仙岛的结界,与望凝青遥遥对望,“你还是这般美,比以前更美了。” 枯无的话语带着低柔的感叹,但这话却并非奉承之语,因为眼前的银发女子的确美得令人心颤。她像一朵开到荼蘼的花儿,因为凋零在即,所以绽放得极盛极艳。那一份无法掩藏的衰弱淡去了她往日的锋芒,她看上去依旧像一朵高岭之花,却是伸手便能摘到的花儿。 枯无喜爱那朵花,也喜爱这摘花的过程,那种欲望被一点点填补的感觉,会让他与生俱来的空虚得到一瞬的缓解。 “这一次我带了十万天魔哦,十万哦。”他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双手搭在结界上,不顾希华的灵力将他的皮肤烧灼,露出偏执而又扭曲的笑,“我这次一定能将小莲花带回炼狱的,雪苍那个无能的男人抢不过我——哦,我忘了,雪苍已经死了。” 望凝青容色淡淡,对他的挑衅之语无动于衷。 “小莲花你喜欢的只是那个身为上神的雪苍,而不是如今这个轮回转世后优柔寡断的二皇子,对不对?”枯无的双臂被灵力烧灼成了炭黑的焦木,可他的身上却源源不断地冒出魔气,试图突破屏障,触碰那朵洁净无尘的莲华,“墨夷雪不是天神雪苍,你心里也是明白的吧?如果你能够爱上墨夷雪,那为什么不能尝试着爱我呢?既然不是非他不可,那为何不能是我呢?” 枯无看着希华,用一种近乎怜爱却又难掩贪婪的目光。 枯无是魔婴和死者的污血浇灌出来的魔胎,生来作为父亲的容器存在,他沐浴着亡灵的血与恨诞生,就连灵魂都是七 拼八凑凝练出来的。 这样的枯无,阴狠刻在骨中,怨憎深入血眸,他怀揣着那些无法释怀的亡者的怨恨,自诞生起便一直聆听着他们的哭喊声。 枯无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不知伤痛也不知悲喜的孩子:“我生来就怨憎一切,想要毁灭一切,因为有无数的声音在我的识海里呐喊,声嘶力竭地哭嚎着自己的不甘,他们让我很烦。但是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到宁静,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你,是纯白而又干净的。” 枯无说着说着,忽而又安静了下来,他站在朦胧的月色之下,踩着波光粼粼的海浪,朝着望凝青伸出手,露出一个干净的笑。 “小莲花,来我的身边吧,我比那个男人更需要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原谅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我可以什么人都不杀,就算你想让我保护这些无趣的凡人,我也会乖乖照做的。” “你难道真的毫无感觉吗?那个墨夷雪,他不过是拥有雪苍容貌的残次品罢了——” “他不是。”望凝青打断了枯无的话,淡声道,“没有谁,一定要成为谁。也没有谁必须因为‘需要’而妥协忍让。” “我不去你身边,仅仅只是因为我不爱你罢了。” 两人一时缄默,久久无话。 “爱,听起来好伟大。”枯无低低地笑着,“但是小莲花,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你,他今生或许就是一位雄韬伟略的君主,有相敬如宾的皇后,有爱戴他的子民。他不会这么痛苦,在责任与爱之间左右为难。” “小莲花,你是不是想指责我,爱若是带来伤害,便没有必要存在?”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我愿意为你变‘好’,可你却让墨夷雪的一生变得那么糟糕。”仿佛发泄着心头的郁气一般,枯无猛一挥袖,击出凌冽而又凶猛的一掌。魔气掀起滔天的巨浪,一只黑雾凝成的巨大掌印烙印在天空之上,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仿佛无形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所以,你的爱也是错的,没错吧?小莲花。” 望凝青没有动,她站在原地,望着寸寸崩裂的人界屏障,陷入了 漫长的思考。 她心想,枯无还是挺上道的,先前她赠了他一份反角剧本,没想到枯无又回赠了她一份。 她似乎知晓,年幼的自己所愿所求的,究竟是何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渣青:这个思路我没想过,稍等,我记一下。 墨夷雪:……???? ——————分割线—————— 好了,开打,青姐该去死了。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1023:59:01~2020-05-1123: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与、橙鱼儿10瓶;米线过桥狗不理9瓶;赢5瓶;大爱熊猫4瓶;芹、我、二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23章】天真世外仙 墨夷雪启程前往北海,却被身为皇子妃的薛怜儿拦下了。 “怎么不好好休息?”墨夷雪扭头看她,见她眼眶通红,泫然欲泣,眉宇间也隐隐浮现出三分疲惫之色,“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说过,就算我不在,你依旧是二皇子妃,没有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趴在墨夷雪肩膀上的灵猫心有戚戚,缩成一团不敢吭声。薛怜儿被羽雀仙子重伤,差点无力回天,是它强行喂了薛怜儿一片希华仙花的花瓣儿,才救回了她一条小命。但是灵猫也不知道薛怜儿这姑娘是怎么回事,仿佛潜行技能已经练到了满级,它那日与墨夷雪争吵时不小心说话大声了点,便被薛怜儿听见了扶离果以及希华的事情…… “殿下。”薛怜儿捂着脸,泪如雨下,她不敢阻止墨夷雪,但想到他会彻彻底底地变成另外一个人,她就痛得心如刀割,“怎样都好,休了我也好,杀了我也罢,请不要……请不要……” 墨夷雪就是墨夷雪,他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取代他。 “殿下是最好的殿下……呜,请不要、请不要这么做……” 这些天来,薛怜儿的泪水都要流干了,她不顾身体虚弱,一路磕磕绊绊地跟着,唯恐自己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 她爱的男人不爱她,这本也没什么,她可以怀揣着这份爱意走过一生,幻想着他在另一个地方过得很好。但是如今她爱的男人却要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己,放弃墨夷雪的身份,甚至甘愿为她服下那枚扶离果,只为了成为她爱的那个人。 这让薛怜儿如何能接受? 看着哭得狼狈的薛怜儿,墨夷雪垂了垂眸,他心中隐隐焦灼,因为时间已无多。 “我带你去,但是抵达北海边境之时,你必须留下。”墨夷雪拉紧了缰绳,极目远眺,“北海边境的对岸是三界的屏障,此行杀机四伏,你跟着我也无济于事。我会安排镇守在那里的军队保护你,之后护送你回京都。”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墨夷雪便不再回头,纵使薛怜儿哭成了泪人,也不能改变他想做的。 “殿下 ……”灵猫也被墨夷雪的执着给惊住了,它吞吞吐吐地道,“这样值得吗?” “您前世的确欠希华仙子一个约定,但您也承诺过要照顾薛怜儿的今生,既然已经投胎转世了,又何必执着雪苍的亏欠呢?” 墨夷雪摇了摇头,他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前路,没有说话。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要怎样才能掰成两半,分给两个亏欠的人呢? 墨夷雪马不停蹄,一路栉风沐雨地赶到北海地域,虽然因为薛怜儿而耽误了些许行程,但依旧在极短的时间内抵达了北海。云熙国三面环海,又有群山天险,是以这些年来一直国泰民安,无惧外敌的侵略。经过百年的发展,如今的云熙国已经成了凡间最强大的国度,即便现任君王沉迷寻仙,不理朝政,但有出类拔萃的二皇子坐镇朝中,云熙国的兴盛指日可待。 但墨夷雪赶到北海时却发现了此地的不同寻常,沿海地段的城镇看不见外出捕猎的渔船,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北海的天空乌云密布,阵雨绵绵,迎着海风,隐约可以嗅见空气中肃杀的铁腥气。 墨夷雪带着薛怜儿前往了驻守北海的军队营地,他一路上斩杀了不少狰狞的恶兽,难免有些风尘仆仆。他发现那些恶兽死去时散发出来的魔气与那夜袭击他的女子极为相近,这些魔兽来自炼狱,修为较低的人类根本应付不来。而北海地域一夜之间出现了这么多的魔兽,帝京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这让墨夷雪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他疑心北海边境发生了什么变故。 “来者何人?” “是孤。” 墨夷雪出示了皇子令牌,却发现营地居然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有擅长木系法术的修士在城墙以及营地的边界上种了可以防御外敌的铁荆棘。守城的将士也严阵以待,戒备森严,即便墨夷雪递出了皇子令牌,营地里头依旧许久都没有动静。 “二殿下,我们多有冒犯,但还望您海涵,出示一些别的证明。”隔着城墙,有将士沉声回话道,“前些日子有人幻化为二殿下的模样,手持皇子令牌前来。若非秋霖真人点破,北海战地恐怕已经沦陷了。” “怎会如此?”墨夷雪俊眉微拧,显然北海发生的变故远超他的想象,“可是有外敌入侵?” “抱歉,这是机密——”守城将士还想说些什么,却有一道温润如秋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二殿下进来说话吧。” “啊,秋霖真人,可是……” “无妨,雪苍大人即便转世,风采一如当年,并非宵小之辈可以伪装的。” “雪苍”二字入耳,墨夷雪又忍不住皱眉,但是营地终究还是为他敞开了大门。他也终于见到了将士们口中提及的“秋霖真人”,那是一位外貌不过弱冠的青年,眸如滴翠,发似冰色之水。他气质温和婉转,好似一场下在秋日的薄雨,浑身上下都透着非人的气息。 “雪苍大人,在下秋霖,深秋雨润之神。”青年微微一笑,“奉我主之命,为您镇守北海边境之域,若有什么困惑,便来询问在下吧。” 不等墨夷雪反驳“雪苍”之名,秋霖已经无比认真地将北海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并将眼下的局势一一分析给墨夷雪听。 如今天地人三界的屏障正逐渐变得薄弱,炼狱和天界两方都已出兵,各别妖魔甚至已经跨过了屏障,入侵了人界的领域。北海仙岛上的守光军倾巢而出,正在与天界炼狱两方势力对峙,但是炼狱那方却不管不顾地放出了妖兽,袭击了居住在北海岸上的平民百姓。天界那方率兵的天将乃是上神云画,以限制妖魔为由封锁了整片北海,如今的北海许进不许出,连一只传信的鸽子都飞不出去。 这便是北海发生惊变、帝京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的缘由。那些妖兽在北海地域兴风作浪,杀害了不少无辜的平民百姓,这些寻常的妖兽奈何不了守光军,但如今守光军也腾不出手来清剿这些妖兽,秋霖只好设下结界,勒令云熙国的百姓们居家不出。 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妖兽作乱不成,妖魔那边居然又生了无数诡计。对于镇守北海的云熙国将士们来说,这段时日相当难熬,谁也不知道身边上一秒正在谈天说地的战友会不会一眨眼就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晚上休憩也要忧心是否会陷入天魔构造的魇局。 好在秋霖身为雨润之神,有净化与驱散邪气之能,这段时间北海之地落雨不停,就是为了遏制妖兽的行动。 秋霖说着,让人安置了皇子妃薛怜儿,便带着墨夷雪奔赴北海。抵达了海岸线,墨夷雪才发现他所言非虚,北海之地的情况的确十分严重,沿岸的海水都已化为的深色,尽是沾染了魔气的污血——足以染红一片海域的血水,不必言语都可想象出战况的惨烈。 “人界的修士要尽快集结备战,因为我们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秋霖温润如故地笑着,哪怕说着事关生死的话题,他也无所谓得好像在讨论明日的天气,当真性子好得一如绵绵秋雨,“天界为信仰而来,为了得到民众的信仰,或许会帮助人界抵抗妖魔,但是这有一个前提。” “他们会等,等到人间化为地狱。”墨夷雪话语冷沉,他望着一望无际的北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错。”秋霖没有反驳,他颔首,微笑,“极苦之地才能孕育最纯粹的信仰,只有当凡人足够绝望,他们才能像救世主一样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大部分凡人或许会选择这条路来走,但是在那之前,人界会死很多人的。” 墨夷雪没有接话,他沉默良久,却是忽而转头看向秋霖,问道:“希华在哪儿?” “嗯?”秋霖笑容不变,假装自己听不见。 “我问你,希华在哪里?”墨夷雪逼近一步,语气冰冷,明明他的修为不过先天灵照境,但秋霖却在这一瞬间有了面对着天神雪苍的错觉。 ——那位堂皇光明、强大而又凛然的神。 秋霖看着咄咄逼人的墨夷雪,终究还是缓缓收敛起了唇角的笑意,他望向大海,半晌,才叹息着道:“我不能告诉您。” “为什么?” “您不明白吗?”秋霖浅浅一笑,眉目清朗,“我主并没有与您再续前缘的意思,她只希望您能过好自己的一辈子,她——” “啊呜”地一声响,秋霖话语一顿,他低头看着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的小白猫,只见灵猫爪子乱挠,正朝着他疯狂眨眼。 混蛋!你真的是尊上派来的队友吗?为什么要出卖尊上 ! 灵猫死死咬着秋霖的手腕不松口,它才刚在墨夷雪的面前搬弄是非,辛辛苦苦地塑造出“为了寻回前世的爱人而欲逼迫墨夷雪吃下扶离果”的反角形象,结果秋霖一来就拆它的台!这可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步,怎能让秋霖好心坏了大事! 所谓的“求而不得”,就在墨夷雪亲口说出自己不愿成为雪苍的那一瞬间啊! 是继续当被薛怜儿爱着的墨夷雪,还是成为被希华爱着的雪苍?他们铺垫了这么多,不正是为了否决的那一瞬间吗?! 尊上估计现在还云里雾里的想不明白这一次历劫的“入情点”在哪里,但是等到墨夷雪否定自己就是雪苍的那一瞬,她一定会反应过来的。 小凝青求而不得的不是“情”,而是雪苍这个人——小凝青不在乎雪苍爱不爱她,甚至不在乎雪苍是否在她的身边,她只是希望雪苍能好好的活在世上、走着正确的“道”,如此,即便他们对面不相识,从此陌路客,她也问心无愧了。 ——所谓道侣,就是如此。 “道是无情却有情”,灵猫也不知道该说她是愚钝,还是纯粹。 但是这个简单的“所求”,在雪苍死去的那一刻已经化为了虚妄。 因为雪苍已经回不来了。 灵猫原本没有留意到这个契机,但是在尊上恢复记忆后说出将雪苍视为“道侣”时,它才有了这个模糊的念想。 入世炼情,重点不在于入情,而在于“放下”。 哪怕那情不是男女之爱,哪怕尊上对雪苍只有道侣的在意,她一瞬的动容,也已经足够了。 接受雪苍已经不在的事实,然后一点点地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123:59:18~2020-05-1223: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乌拉花花2瓶;孟期颐、二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第24章】天真世外仙 杀机四溢的旋律在北海的上空久久回荡,每一个勾托抹挑都是一道凌厉辉煌的剑气。 纵横海面的剑气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杀阵,令前赴后继的妖魔们心生畏怯,止步不前。也有畏惧天魔的小妖不顾生死强行越阵,却在踏入剑阵的瞬间被无处不在的剑气撕成了碎片。妖魔惨死的哀嚎声夹杂在急促的音律里,令那仿佛万马奔腾的铮铮琴音平添了三分阴森诡异。 望凝青指腹往琴弦上一压,止住了尾调高昂的颤音,她轻描淡写地拭去指缝上的血迹,神色淡然仿佛不知已军陷入了困境。 一个月以前,望凝青收到了灵猫的求助,薛怜儿一如命书上原有的轨迹那般,为了帮墨夷雪挡灾而遭受了羽雀仙子的攻击。但是出乎灵猫预料的是,墨夷雪击退了羽雀仙子,薛怜儿却因为伤势过重,险些一命呜呼。要知道,薛怜儿的命运虽然坎坷,但也背负着此世少许的气运,就算羽雀仙子乃是天庭小仙,她也未必能伤到气运之子的性命。 但是事实就是,薛怜儿真的命垂一线。 无奈之下,灵猫只好向望凝青求助,得到了一片希华仙花的花瓣儿,喂给了薛怜儿。 灵猫和望凝青推测了一下,怀疑这是望凝青立下“心境”概念之后引发的蝴蝶效果,导致薛怜儿气运失衡。气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却是修真问道的人必不可缺的东西,拥有气运的人总会被天道眷顾,就算一朝落入尘埃也能迅速爬起。反之,就算再如何聪颖卓绝,雄韬伟略,也很有可能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功败垂成,心血付之一炬。 望凝青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例子,她的问道之路十分坎坷,幼年时几次于鬼门关外徘徊,宗门内修天机道的师叔都说她是早夭之命。后来还是铭剑仙尊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立下道侣誓约,将气运分拨予她,才硬生生将望凝青扶持了起来。 灵猫猜测薛怜儿流失的气运许是落到了望凝青的身上。 也正是因为这个意外,让望凝青意识到,希华这个反角应该退场了。 气运是好东西,望凝青不想再让出去, 但是气运本身也是一柄双刃剑,她若是一直待在这个位面不走,那最终的结果也多半就是和雪苍一样,被气运捆缚在此世,为黎民苍生尽职。除非日后她能渡劫飞升,才能摆脱凡尘的桎梏,超脱三界五行,得超然自在之境。 既然得到了此世的气运,自然也要为凡尘做些什么,这便是望凝青率兵挡在这里的原因。 望凝青不得不承认,即便她问道千年、称得上见多识广,但遇上枯无这种疯狗依旧是半点没辙。前段时间,枯无拼着第二具分灵被反噬的后果击碎了人界的屏障,天界那边也如闻见腥味的猫儿一般蜂拥而至,要不是守光军们反应够快,北海恐怕已经沦陷了。 如今三军僵持,天界大军碍于立道者以及雪苍与天地的契约,不敢擅自攻击守光军,甚至在希华身陷险境时还必须出手相助。炼狱那方倒是肆无忌惮,因为枯无只想得到希华,至于雪苍留下的守光军?那简直碍眼极了。但是令人无奈的是,明明地位尊崇,希华却好似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一样,永远作为先锋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奇怪的是,守光军的将士们居然都不阻止她。 “希华仙子。”天界率兵的天将是云画,许多年不见,他依旧是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温文姿态,“多年未见,您的风采更胜以往。” 当然,固执也是。云画垂眸,神情极为温柔地笑了笑。 “您何必如此呢?多年前希华仙子为了雪苍上神,不惜与天地为敌,如今为了雪苍上神的转世,您甚至要违背天意了吗?”云画无奈地笑着,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惯来伶俐的口舌能够劝服希华仙子,不要再为一个已死之人做尽傻事。 “天意,谁敢说自己代表了天意呢?”望凝青不为所动,她的灵力催发到极致,以至于惨白的面容都浮起了病态的薄红,她端坐在一朵冰莲之上,身前摆着古琴。希华擅箜篌以及古琴,箜篌轻灵,可以手持战斗,适合迎击数量较少的敌人,可以施展结界术以及治愈术;古琴较为笨重,移动不便,但却具有极强的群体杀伤力,可以用来布置杀阵以及控敌。 “我们没有恶意,天界 需要信仰,我们愿意为凡人提供帮助,并换取信仰。”不能强夺,便只能智取,云画耐心十足地解释道,“天界愿意给予人界一切必要的援助,甚至愿意与守光军共同进退,毕竟天界与炼狱的恩怨由来已久,您是知晓的。” “对对对,你们天界堂皇光明,想要害死有功之臣都要扣上一个谋逆篡位的污名,我们炼狱直来直往,当然与你们这些伪君子格格不入!”天魔那边厢当即有人狂笑出声,“希华仙子,咱们都是大老粗,也不跟你玩那套虚的。我实话实说,咱们魔君看上你了,既然都是要为凡人牺牲,与其跟我们一绝死战,何不从了魔君?等你成了魔君夫人,就算你要攻打天界为雪苍报仇,咱们炼狱也绝无二话!” 打情理牌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前提是旁边没有一群疯狗搅屎。 守光军的将士们纷纷对天魔怒目而视,正是因为哪方势力都不愿意妥协,这才导致了三方僵持。 “看样子是谈判破裂了。”云画遗憾地收起了折扇,他的确忌惮希华仙子,但也不能让她坏了天界的大事,“希华仙子,多有得罪了。” 望凝青早就不耐烦与他们谈判了,要不是因为灵猫传讯于她,说墨夷雪已经在路上了,她恐怕会直接跟这群人开打。对于剑修而言,以弱胜强、以少胜多都是常态,没有一往无前的决心以及勇气,就少了利剑该有的锋芒。 即便战斗到死,也没有什么好怨悔的。 “闲话休提。”望凝青一拨琴弦,漫天金莲飘散而出,化作千百道璀璨的光影。这些金莲可以瞬间置换望凝青的身形,让她的身法快到极致。但是望凝青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她是因为身体扛不住才会选择加快身法,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消耗她的生命。 三方开战,天魔最先出手,他们本就是嗜杀喋血的凶徒,苦苦忍耐了这么久都是碍于枯无的威势。在他们的眼中,比起人界那些待屠的猪狗,与他们死斗了上万年的天兵显然更招人恨。一群无序且制度混乱的妖魔顿时扑向了天兵,毫无章法,只顾杀戮。 “变阵。”云画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部 队,手中的折扇一扫,指向望凝青,“将希华仙子‘请’过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二十四名天兵越众而出,他们披着暗色的斗篷,那斗篷的内衬由织女裁剪而下的夜色组成,隐隐可以窥见闪耀的星辰。这二十四人手中持有二十四种不同的武器,步伐不紧不慢地走来,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奇特的韵律。 “二十四山九星阵。”希华在音律与结界阵法上的造诣极高,一眼就看出了阵法暗藏的杀机,“劳烦星君出手,当真不胜惶恐。” “擅音律之道者,其性高洁。”云画款款一笑,“在下不愿对希华仙子动粗,高洁之人自当敬之,对否?” “可惜。”望凝青摇了摇头,她面色冰白,覆盖在眼纱下的明眸却一点点地变得幽深,日月星辰在她的眼中流转,而她身上柔软而又无害的气势节节攀升,仿佛洗去铅尘的利刃,乍然出鞘,雪光凛凛,“你许是不知晓,我原是修剑的。” 一剑——耗干希华的生命,也只够望凝青使出属于晗光仙君的一剑。 但是,已经足够了。 “参商日月,倒转星河——”磅礴而又浩瀚的剑气于苍穹上凝聚,如炽烈的火焰,如永恒的骄阳,将天空烧灼成一片艳丽的红。 那可怕的威势还在节节攀升,突破了天将之境,越过了上神之境,隐隐接近那至高之巅。骄阳之下,星辰黯淡无光,云画仰头望着那几乎要通天贯地的剑势,后背已经沁湿了冷汗:“全军后撤!开起御守阵!立防护结界!” 不过徒劳。 清正磅礴的剑气搅动着风云,感受到其可怕威势的妖魔遵守着本能狼狈而逃,但无论逃到哪里,似乎都笼罩在剑势的威压之下。 云端之上,斜阳流淌了满地悲壮的红,她站在那,宛若一朵燃烧的花儿。 “长虹贯日。” …… “诸君,可愿随我赴死?” 她说着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话语,伸出一只手,却是邀请他人赴一场十死无生的炼狱修罗场。 “然也。” 为她效死,不必言悔,也不必有其他的答案。 “杀——!” 甘旭提刀,悍 不畏死地杀向了敌方,他睁大了眼眸,任由光明挤满了眼眶,即便被光辉刺痛,为此而落下泪来,他也觉得温暖极了。 ——“您知道我们为何被称为‘守光军’吗?” 向死趋光,是甘旭的不畏生死,是秋霖的温文浅笑,是每一位追随她的人,心中不灭的信仰。 他们守的,是胸中的热血未凉。 “希华——” 墨夷雪望着远处贯彻天地的光柱,一剑破开吞天嗜地的海浪,他踏在沧溟鸟的羽背上,声嘶力竭地呐喊:“希华!” “哎,轮到我了呢。”秋霖踏上了极北之境的仙岛,依旧眉眼温润地笑着,“可不能让吾主走得太过孤单啊。” 鸿蒙开元初年,三界大战,炼狱筹集十万兵马,天界出兵三万余者,对敌极北之境守光军八千五百七十三人,除孩童之外,无一人退避。 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冥府—— 甘旭:……神女呢? 众:……布吉岛啊。 ——————分割线—————— 我爸跟我说明天回老家,一整天都在车上,叫我赶快收拾行李(躺) 我已经放弃了,我想好好完结这一卷。 我看看明天在车上能不能码字,能的话我把万字加更补给大家,刚好把结局番外一起写了。 好了,第一波被渣的人都在这里了,包了个大团圆。 唉,真的很担心回老家没时间码字,我觉得这一卷,如果我不是那么执着,不想写单纯的渣男贱女,可能还会更容易写一点。感觉大家不太喜欢,所以我之后的几卷都调整一下,简化一下人设。 笔芯,求评论求收藏求留言_(:3」∠)_ 【公告】 要命了,想眯一会儿结果一觉醒来第二天了。 我会补更的!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1223:59:15~2020-05-1400: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700505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木、树木的绿深海的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端雪10瓶;小玲子5瓶;月、小元西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第25章】天真世外仙 一剑分海,化生阴阳。 望凝青曾经是另一个世界中最接近飞升的渡劫修士,她的全力一击,威力堪比此间天帝。那一剑将星河倒转,将辽阔无垠的北海分割成两半。冲天而起的巨浪将妖魔天兵吞噬其中,她也如折断羽翼的鸟儿一般自天边陨落,朝着海面落下。 望凝青没有落进冰冷的海水之中,而是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希华。”墨夷雪抱着好似琉璃般脆弱、濒临破碎的女子,嗓音喑哑,“我来赴约了,希华。” “……”望凝青微微仰着头,道,“我知道,你不会毁约的。” 望凝青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犹疑着什么,但最终,她还是顺应了自己的本心,喊出了那个名字: “雪苍。” 被幼年时期的望凝青视为知己、视为道侣的人,名为雪苍。 “我……”望凝青看不见了,可是她能听见一声极为压抑的哽咽,像是无尽心绪积压在喉咙口,透着无法宣泄的悲意。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好似想要拭去谁的泪水一般,却骤然悬在了半空,只碰到冰冷的空气。 灵猫落在了望凝青的怀中,有些茫然地抬着头,望着那向来冷峻孤傲、无法被它看透思绪的二皇子,在这一瞬间流露出了一种可以名为“难过”的感情:“希华,我……” “我是……墨夷雪。” 他伸出一只手,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望凝青凝在半空的柔荑,他将她的手摁在心口,让她触碰自己的心。 “我是墨夷雪,希华。” 不是雪苍,不是别人——历经千难万险走到你面前的人,名为墨夷雪,你能明白吗? “墨夷雪。”阴戾而又沙哑的声音传来,墨夷雪抬头,却见一形容妖艳的男子挟持着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你别碰她!” “你给我放开她,墨夷雪!”枯无浑身是血,他死死地掐着手中女人脆弱的颈项,狠声道,“你这个卑劣的、试图以‘雪苍’的身份谋夺希华倾心的小偷!你以为顶着一张相似的脸,你就能够成为雪苍了吗?别笑死人了!我的确看不惯雪苍,我的确 嫉恨着他,但是我无法否认他的确是这片天地间最堂皇光明的男人,可你?虚张声势,色厉内荏,除了一张脸,你到底有哪里像希华所爱的那个男人!” “你住口!”墨夷雪抱着希华站起了身,仿佛被枯无的话语刺痛了命门,但是当他看清楚枯无挟持的女人时,被愤怒冲击的大脑又转瞬间冷却了下来,他隐忍着道,“你放开她!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连无辜?!” “殿、殿下……”薛怜儿双手扒着枯无的手掌,艰涩地道,“别、别管我……” “无辜?谁无辜?”枯无放声大笑,他身后是一片厮杀的战场,鲜血已经染红了海洋,“你无辜?还是这个女人无辜?你明明知道,希华等了那么久的人是雪苍,不是你墨夷雪。你居然还带着别的女人来见她!多可笑?这太可笑了!你让希华十七年来的等待,变成了一场笑话!” “你住口!”墨夷雪拔出了长剑,猛然指向枯无,冰凌自他所立的那片土地向外蔓延,北海的上空也飘起了落雪。 枯无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骤然下降的温度,他尖利的指甲划过薛怜儿惨白失色的脸蛋,刮出数道血痕,阴惨惨地笑道:“你看看,多么痴情的皇子妃。连她都知道你是墨夷雪而不是雪苍,不惜为了你而远渡重洋。如何,今天就做出你的选择吧。” “是选择爱着雪苍的希华,还是选择这个爱着墨夷雪的皇子妃呢?” ——你,是要成为雪苍,还是继续作为墨夷雪而活着呢? 墨夷雪抿唇,他四周冰凌环绕,风雪飘摇,仿佛拱卫着神,可是他却那么无措,无措得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我是墨夷雪,但……” 墨夷雪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仿佛抱着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境,痛楚,却不愿意放下。 他曾经想过为她服下扶离果,放弃“墨夷雪”的今生,成为她爱着的“雪苍”——因为他知道,她爱着的是雪苍,而不是墨夷雪。 薛怜儿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墨夷雪想,他或许是应该感谢她的。是薛怜儿的执着与爱意,让他认清了自己,他爱着希华,不是因为雪苍的命魂,不 是因为什么前世的约定。那些外因都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理由罢了,他会动心,仅仅只是因为他自己。 ——他对希华,一见倾心。 因为爱掺不得其他,所以他才会那么执拗地,想以墨夷雪的身份,去爱她。 “殿下……”薛怜儿远远地望着墨夷雪,她泪落如雨,却还在微笑,“这样、这样就足够了……” 她别无所求,只求她心中所爱的男子不要迷失了自己,那就足够了。 薛怜儿自怀中猛然抽出了一柄小刀,以为这一刀将要刺向他的枯无冷冷一笑,下一秒,却见薛怜儿倒转了剑刃,狠狠地刺向了心口。 墨夷雪瞳孔骤缩:“薛怜儿!” “殿下……”薛怜儿流着泪,吐着血,朝着他微微一笑,“我终于知道您爱着一个人的模样了……” 那个孤高冷傲、宛如天上人一般的二殿下,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慌乱无措而又拘谨的孩子罢了。 再冰冷的面具也掩盖不了他青涩的恋慕,和凡人没有两样。 枯无的手溅上了薛怜儿的血,他满脸厌憎地甩开薛怜儿,趁着墨夷雪心绪动摇之际,一掌击向他的心口。 真好啊。薛怜儿跌入冰冷的海水中,却还微笑着想,她好像距离二殿下更近一些了。 “去死吧,墨夷雪!”枯无扬起手,他手臂上青筋虬扎,魔气缠绕,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能,是足以让天将陨落的一记袭天掌。 墨夷雪还没从薛怜儿的死亡中回过神来,却是下意识地俯低了身子,将希华护在身下。 他听见一声悲悯的轻叹。 “够了。” 冲天而起的冰凌封住了整片北海,那冰霜还在不断向下蔓延,好似要深入海洋千米以下。枯无的全力一击有着摧枯拉朽之力,但面对着仿佛无穷无尽的冰凌,双方便陷入了无声的角力。枯无有些诧异,他没料到墨夷雪居然临阵突破,他对风雪的掌控力似乎更进了一步,但是那又如何?他早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不过是一个连天兵级别都不如的蝼蚁罢了! 垂死挣扎!枯无狞笑,他击碎了阻碍视线的冰川,猛然击出一掌 。 “咳……”望凝青咳出一口血水,如同残败的花儿一般倒下,盘旋萦绕在她身侧的风雪咆哮不休,仿若悲鸣的曲调。 枯无的笑凝固在了唇角,他面上闪过一丝惊惧:“希——” 他没能唤出她的名字,因为下一秒他便觉得心口一凉,一低头,却发现一块尖锐的冰凌刺在他的心上。 “咳,咳咳——”望凝青咳血不止,殷红的鲜血濡湿了她的衣襟以及下巴,但是她的神态依旧平静而又安详。她亲手将冰凌刺进了枯无的心口,只因她确信枯无重伤她的瞬间会产生动摇。 “枯无,随我一起死吧。” 她用邀请守光军与她一同赴死的语气,如此平静地说道。 枯无捂着心口,怔怔地看着他,心脏有种碎裂般的剧痛,有一颗种子在他的血肉中发芽。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心口处开出了一朵花。 “希华。”猛然回过神来的墨夷雪抱住了她,看着她面上龟裂的纹路,这个孤傲冷峻的青年再无法掩盖心中的绝望,“希华,不要——” “对不起。”望凝青平静地抚上墨夷雪的脸,仿佛宽慰着一个孩子,无尽包容的模样,“枯无说得对,我不应该将你当做雪苍的。从相遇的那天开始,这或许就是错误的。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这一生或许会更加顺逐安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知事起便不曾掉过眼泪的青年,不知道滑落眼角的到底是眼里的泪,还是心头的血,“不要否认这些,希华。我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但是我们的相遇不会有错,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是错的。” “原来如此。”望凝青迟疑,她伸出手,拭去他的泪水,“抱歉,让你为难了。以后,就作为墨夷雪而活吧。” 望凝青不再多想,她不愿再去谋算什么,只打算将希华的一生好好走完。但是在这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她忽而间对生命有了更深的见解以及念想,这种仿佛入戏一样的状态让她的心微微滚烫。希华与晗光仙君不同,与容华公主不同,她的一生有赤忱相待的知己、有虔诚信仰她的子民,她 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却走出了不同道途的望凝青。 望凝青的强大以及凉薄,希华没有,但希华的坚韧以及纯粹,望凝青也同样没有。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就是望凝青缺少的东西。 击退天界和炼狱的大军,是她为道侣做的第一件事;杀死枯无,是她为道侣做的第二件事。 她要为道侣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杀死自己。 ——杀死这个,会让墨夷雪想要变成雪苍的自己。 从此,冬消雪融,莲华谢罢,温暖的初春也该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墨夷雪:tat 枯无:qaq 渣青:……对不起(憋屈) ——————分割线—————— 薛怜儿没死。 翻车在番外。 青姐自以为收尾很好,两不亏欠了。 但是不翻车,可能吗? 对于昨天断更以及万收没更新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土下座) 我就是趴在床上码字,想着我就眯一下,就眯一下下……结果不小心就睡过去了qaq 我今天会补的!更新会补,加更也会补!等我!!! ——————分割线—————— 感谢在2020-05-1400:19:17~2020-05-1504:1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83057710瓶;振振5瓶;孟期颐、纣王偏宠妲己妖、二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第26章】天真世外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身穿明黄色太子服的男孩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蒲团上,一字一句地念着《离思》。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正在抄录经书的太子太傅墨笔一停,抬起头来。若是有他人在场,怕是要忍不住惊异,位列朝廷三公之一的太子太傅居然是一位年不过舞象的少年,虽然其人生得修眉俊目,斯文儒雅,甚至带着几分修士才有的超然出尘,但依旧显得太过年轻了。 “念这个做什么?《论语》、《道德经》都看完了吗?”太子太傅有些不悦地点了点书桌,言行却带着三分少年意气。大抵也正是因为如此,年幼的太子并不畏惧于他,反而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喊道:“太傅,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一个花心滥情的诗人写来悼念亡妻的伤词。”太子太傅名为甘之,字铭光,生有大才,又是后天丹炁境的修士,这才年纪轻轻便担当了教导一国太子的重任,“大概意思就是见过我妻子之后,其他女人就再也入不得我的眼。从此凉薄一如修道修仙,万花丛走中亦不愿回头。不过据我所知,他在妻子还在的时候就有了红颜知己,妻子去世后两年就纳了小妾,四年后就娶了续弦。” 小太子捧着书,呆了许久许久,随即一张嘴,便要嚎哭。 “不许哭!”甘之瞬间来到了小太子身前,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小嘴,“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叔……你父皇!再来这一套,下次为师就不带你出去玩了。什么糖葫芦豆面糕的,也都没有了!” 屈服于太傅“淫-威”的小太子闭了嘴,伸出小尾指跟太傅拉了拉勾,这才乖乖地交代道:“我在父皇的书房看见的,好奇。” 甘之顿了顿:“有什么好好奇的,大惊小怪!小家子气!” 小太子不服:“因为画上有一个很漂亮的仙女姐姐。” 小太子已经七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有性别意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了。孩童的想法都很好懂,见到好看的、喜欢的事物,便不管不 顾地去寻找、去追逐。既单纯,又痴傻,难免有些惹人发笑。 但甘之没有笑,他不仅没有笑,还收敛起了和太子玩闹嬉笑的姿态,他趁小男孩不注意,忽而抬起手点在他的眉心。 稚子的识海毫无防备,甘之看见了那副画,画上只有一个背影,但也已经有了那人三分的风采。 甘之沉默了一瞬,将小太子脑海中的画面给抹了。 他是为了太子好,小太子很聪明,性子又古灵精怪,年纪那么小的孩子,不识人间情愁,就该无忧无虑地长大。以后他或许会遇见喜欢的姑娘,也或许不会,但是至少不必小小年纪就走上“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不归路。 人生不必太早遇见过于惊艳的人,更何况是那样的檐上新雪,庭前明月。 见一眼,伤一生。 距离那场惨烈的战争,已经过去五年了。 甘之偶尔也会想起过去的岁月,他自记事起便居住在那世外的仙岛之上,过着远离世俗、安康太平的生活。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却有许多个师父,和许多和他一样天生地养的伙伴。他们的生活无忧无虑,因为他们都被保护得很好。 直到五年前,那场覆灭守光军的惨烈一战。 尚且年幼的孩子都存活了下来,被神女提前转移到了内陆,安置好了日后的居所。年纪大的孩子接手了新的责任,而年纪尚幼的懵懵懂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兄长取了师父们的命牌,让他们自己挑选以后的职位,他才意识到,神女也好,师父们也好,他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甘之是年轻一辈中资质最高的孩子,他选择了“甘旭”,那位最接近神女的狼首之座,甘旭。 从那之后,他更名为甘之,字铭光。 五年前的“三界之战”,最后以守光军的“剑分北海”而落下了帷幕。那一战,天地变色,风云逆转,狂暴的风雪冻结了深海,形成了一片只有冰川的岛屿。神女希华战死沙场,化为了北海上空永恒的极光,属于逝者的悲叹河横亘过三界的边境,形成了新的屏障。 至少在未来百年的时光里 ,人界都不必再担忧来自天界和炼狱的侵扰。 这五年里,云熙国二皇子墨夷雪登基,封号玄英,册立薛丞相嫡女薛怜儿为后,之后耗时三年,揭露丞相府勾结域外天魔谋夺云熙国皇位的阴谋,拔出朝堂毒瘤,统一了皇权。同年,玄英帝在北海的边境上立了一座碑,纪念那些为了抵抗域外天魔而战死的英灵,神女希华之名名扬四海,随着守光军的壮大,她身化人界屏障的功绩为世人所铭记,成为了民众全新的信仰。 次年,玄英帝突破人境,成就仙身,联合九州各国、各大修真门派,于昆崖山上成立了“九州盟”,各派立下誓言,决心弃往日之恩怨,舍过往之情仇,一致对外,抗击域外天魔。如今九州盟以守光军幸存的修士为领头羊,以逝去的英灵作为脉息传承之名,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之道。想必百年过去,即便是面对炼狱以及天界,人界也有一战之力。 而当年那位惊才艳艳的皇子,逐渐长成了受人敬仰、备受爱戴的君王。 玄英帝俊美卓然,修为高绝,后宫却始终只有一名皇后。 明明位高权重,却又有着“专情”这样美好的品德,如何不让人向往,不让人心生爱慕呢? 对于皇后薛怜儿,世人所知甚少,当年的帝京丽姝、华京第一贵女,随着丞相府阴谋的败露而成了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但是玄英帝没有休罢皇后,反而一直给予她该有的尊崇。即便丞相府已化作昨日风流,他依旧故我,并没有如世人想象中的那般无情冷性,一朝得势便将薛怜儿弃如敝履。于是,民间渐渐有了另一种说法,说皇后薛怜儿曾为玄英帝挡了死劫,虽然救回一命,却是前尘尽忘。 皇后忘记了过往的所有,被太医诊断此生无法再拥有子嗣,甚至可能缠绵病榻。但玄英帝却不顾朝堂废后的呼声,过继大皇子次子为太子,广招民间医师,四处寻找能够治愈病骨的仙草,可谓是尽心尽力,仁尽义至。 想必帝后之间,也有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吧? “太傅,人间情爱究竟是什么啊?” 小小的太子是个奇怪而又早熟的孩子,不大的 脑袋瓜子里总是想着一些不符合年龄的事。他会指着街边的乞儿,问为何人与人之间贫富差距悬殊至此?或是指着天边的飞鸟,水里的游鱼,问是谁决定让鱼儿活在水里,让鸟儿拥有天空?他有数不尽的问题,问不完的疑惑,他有一日牵着太傅甘之的手走过御花园,看见携手走过长廊的帝后,忽而间便对人世情爱有了无尽的思索。 “情爱呢,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提却又沉重如山的东西。” 太子太傅自己都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实在回答不上来如此高深莫测的问题。但是他向来不会敷衍太子,不管太子的问题是如何的天马行空,如何的不切实际,他都会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来为太子解释这凡尘百载,十丈软红的悲喜。 太子歪了歪头,提笔画了一幅画,画上的一男一女,女子微微笑着,面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而男子垂着眼,冷得好像一块冰。 太子的画技尚且稚拙,但对人的情态却把握得极好,让人一眼就看得分明。 “我被父皇领到母后面前的那一天,母后说她是罪臣之后,不配教养未来的太子,请父皇收回成命。” “父皇沉默了很久,对母后说,没有配与不配,以后有他在,母后可以永远幸福无忧地活下去。” “太傅,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这是爱吗? “世间情爱千万,有人爱之欲其生,有人爱之则占有,有人爱之谓成全。”甘之点了点太子的眉心,懒洋洋地道,“有人为了爱,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将生的希望留给挚爱,不愿尘世伤她半分;有人为了爱,做尽一切疯狂决绝之事,哪怕会伤及爱人也要将她据为己有;有人……为了爱,用自己的死守护了一段至高无上的思恋,成全了他人的今生。” “但大概,愧疚与责任不能算是爱吧。” “父皇不是会因为愧疚而妥协的人。”太子眨了眨眼,据理据争,“想要为父皇生为父皇死的女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如果父皇会因为愧疚而妥协,那后宫也不会冷清至此。既然父皇选择了母后,是否代表着父皇对母后多少也有一些怜爱之情呢?” “我怎么会知道你父皇是怎么想的?”甘之揉了揉弟子小小的脑袋,笑道,“你这么想,也不错啊。” 五年前,神女化为了北海上空的极光,连作为念想的尸骨都没有留下。 一身落拓的二皇子回到了云熙国,励精图治,彻夜伏案,他几乎成了所有人理想中的“王”。 没过多久,他就取得了玉玺,登基为帝。 因为薛怜儿失踪,朝臣便提出了选秀,玄英帝没有反对,而那时丞相府也已经准备将另一位嫡女献上,取代薛怜儿的后位。 那时的玄英帝,冷得像是一块终年不化的冰。 因为最爱的已经得不到了,所以以后要跟谁共度一生,也无所谓了。 也是那天夜里,甘之接到了命令,他与另外三名守光军护送一名女子入了宫。直到那女子揭下面纱,他们才发现她居然是失踪已久的薛怜儿。薛怜儿受伤太重,即便死里逃生,依旧忘记了许多事,脑海里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片段。 但是在看见薛怜儿的那一瞬间,甘之便什么都懂了。 ——这就是神女的“成全”。 而在那之后,选秀不了而了,世上也多了一则帝后相敬如宾的美好传说。 这是爱吗?甘之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个人若是读懂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未免也太过伤悲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504:18:49~2020-05-1523:5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树木的绿深海的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玲子10瓶;似冷非寒冰9瓶;明天还有新的一章5瓶;哟、小曲3瓶;月、六十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第27章】天真世外仙(结局番外) “这个故事,原本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但想必大家也没心情听,我便长话短说吧。” 穿着一身简素的衣衫、有如浊世翩翩公子一般的燕拂衣,一开口却有着令所有人都不由得安静下来聆听的力量。 他那双如同工艺品般漂亮的手正握着一枝刚摘下的栀子,花枝用丝绸手帕细细地裹了,只露出娇嫩的、还沾着清晨雨露的花瓣儿。 “起因是一部可以将内力传承给下一代人的功法,因贪欲和不忿而起的一丝恶念。苏家族长为了从父亲的手中夺得传承的力量,残害了自己的胞妹苏氏云娘。苏云娘死里逃生,之后诞下一女,名为许云栀。”燕拂衣道,“昔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让百晓生甘愿放弃所有也要护着的女人,她也诞下了一位女儿,便是你——云出岫,云小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剑仙云出岫横空出世之后,许多门派的人都调查过她的过去,但却什么都没能找到。云出岫这个人就像是从深山老林里蹦出来的野人一样,没想到她的生母就是曾经在江湖美人榜上昙花一现的绝代佳人。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望凝青,却见她抱着琴,面上依旧挂着假面一样清艳的笑容,似乎不为所动。 实际上望凝青正在心中与灵猫进行着对话。 “许云栀到底怎么了?这人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提起许云栀?啊啊啊我要疯了,这气运之子到底想干什么——” “冷静点,灵猫。” 望凝青端的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她人虽然回来了,但这段时间的记忆还在。望凝青是失忆又不是失智,她觉得过去的自己对各种意外状况的应急处理都很妥当。就算是气运之子要搞什么幺蛾子,她也完全不虚…… “你是想说,她是苏家的外女,所以是为了苏家灭门一案在向江湖讨要说法的吗?”有人隐忍着怒气问道。 “不,恰恰相反。”燕拂衣否决道,“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苏家当年灭门一事与江湖第一美人许云栀脱不开关系。因为 许云栀当年能从山匪的手中死里逃生,乃是受了尚未皈依佛门的慧迟大师的帮扶。之后苏家内乱以及《先天纳星移斗大法》的泄密也是出自百晓生的手笔,蒋家家主亦然,而燕回长老参与此事,则是因为没能习得望月剑诀,意图另寻门道。” “诸位不觉得奇怪吗?”燕拂衣环视全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望凝青的身上,“如果云出岫小姐乃是‘白花’,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不应该对这几位出手。毕竟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没有对处处照拂自己的恩人下手的道理,没错吧?” 众人闻言,不自觉地点头,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有的步调已经被燕拂衣充满感情的声音带离了轨道。 望凝青意识到情况不妙,她不知道气运之子在打什么见鬼的小算盘,但这不妨碍她抢先撂摊子:“我不知道许云栀是谁,也没有谁能够当我的‘恩人’。我杀人,只是因为他们该杀,你若要以此来拖延时间,那便大错特错了。” “谁该杀?谁不该杀?”燕拂衣瞥了被两名望月门弟子押解在一旁的祁临澈一眼,“由谁来决定的?” “自然是我。”望凝青抢功抢得面不改色,闻言甚至还轻勾唇角,露出了容华公主那拉尽仇恨的冷艳笑容,“别一副很了解我的嘴脸,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你又怎知我是怎样的人?实话告诉你,是我利用了祁临澈搅乱江湖这滩浑水,原是为了将燕川引出来,却不料当年之事,尔等江湖鼠辈人人都在其中掺和了一脚,如今便是落得这般下场,也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祁临澈猛然抬头,神情清冷如故,眼神却五味参杂——并不是“震惊且难以置信”,而是“你他娘地在说个啥”。 “剑仙世外来,轻衣不染尘。”燕拂衣作痛心疾首之态,“姑娘这又是何苦?苏家当年旧事,本该与你无关……” “你怎知与我无关?”望凝青不知道燕拂衣想说什么,但总之一昧抬杠就是了。 “也就是说,姑娘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苏家复仇?”燕拂衣满脸失望,似乎 被人辜负了一腔好意,眼中似有不忿。 望凝青偏了偏头:“不错。” “姑娘还为此利用了朝廷正一品大官?” “怎么?我不值得他为我这么做吗?” 望凝青反问了一句,堵得在场所有人一时说不出话。 值,怎会不值?这温柔乡本就是英雄冢,都说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剑仙这般品貌,要人生要人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虽说丞相看上去并不是好美色的人,但他这么多年来只闻贪财之名却不见其娶妻纳妾,没准是个对感情格外较真的人? 祁临澈觉得自己有话要说,但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望凝青已经缓步踱来,将两名望月门弟子的戒备视若无物,看似亲昵地抚上他的脸颊,实际暗中点了他的哑穴:“虽然对你们来说,他所做的事被称为十恶不赦也不奇怪,但你们也应该明白,他对不起你们,却没有对不起南周国的黎民百姓,更没有对不起自己头顶上的乌纱。你们扛着‘为民除害’的大旗,除了让人看笑话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望凝青微笑,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是活该而已。” 此话一出,众皆勃然,没有人能接受“你们死伤惨重都是你们活该”的说法,更何况现在的局势在他们看来分明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眼看着望凝青三言两语便拱起了火气,燕拂衣又再次问道:“我有一物想让姑娘看看。” 燕拂衣话音刚落,一名蒙面的黑衣女子便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从外头走了进来,朝着上首的远山侯行了一礼。燕拂衣戴着一双皮革手套,从她手上捧着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张卷轴,当着所有的人打开。 “刷拉”一下,那足有一人高的卷轴展开,众人凝神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张图。 一张,美人图。 卷轴上画着一名容色极美的女子,她姿态端庄娴雅地坐在贵妃榻上,眉宇似有轻愁。一双钟灵毓秀的眼眸好似凝萃了湖光水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画外的人,带着对尘世不易察觉的厌倦之色。 绘图之人显然极擅丹青,不仅描摹出 了画中人的皮相之美,也将其烟雨般朦胧缥缈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而画卷的下方盖着一面老一辈才能认得的私章,一旁题字“榜一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 ——这是百晓生亲手绘制的江湖美人图。 虽然神态、气质、意韵皆有所不同,但众人都看得出,画中女子的眉眼与剑仙云出岫足有八分相似。 燕拂衣的故事还在继续:“我曾以为‘白花’乃是身负血海深仇的苏家遗孤,或是丞相为了牵制江湖而缔造出来的谎言。但是我这一路行来,只觉得谜点重重,不止一人在其中故布迷阵,混淆视听。我不甘心被人困在局中,也不甘心被人利用,因此我凭借着一丝线索,理清楚了昔年旧事的因果。因此,我可以肯定,剑仙云出岫不是‘白花’——至少,不是最开始的‘白花’。” “阿弥陀佛,这是何意?”慧悟大师忍不住出声询问。 “剑仙云出岫剑技惊人,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如今纵使孤身立于敌营,亦不见半分胆寒。”燕拂衣道,“而众所周知,慧迟大师虽然死于剑下,但大师本人与其小徒皆身中剧毒。云姑娘若是‘白花’,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下毒后又再次痛下杀手。云姑娘为人如何,我是不敢妄言妄语的,但云姑娘即便不诚于人,也绝不会不诚于自己的剑,用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不错。”远山侯附和了一句,在剑之一道的感悟体怀之上,江湖鲜少有人能与他一较长短。 “但用剑之人明明是后来者,却在之后先后杀害了燕回长老,蒋家家主。这些人,都曾经在当年苏家灭门一案中掺和了一脚。”燕拂衣没留给他人插话的余地,又道,“若这用剑之人乃是云姑娘,那显然云姑娘知道苏家旧事,因此先下手为强。可云姑娘并非苏家遗孤,又是许云栀之女——诸位,不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确实。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杀人者”的身上,不曾深究过其中的缘由,如今经燕拂衣一说,再迟钝的人都咂摸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苏家灭门,可以说是百晓生一 手推动的,而天藏楼继承了百晓生的势力,丞相这才想起要拿苏家旧事来做筏子。百晓生报复苏家是为了许云栀,那为何许云栀之女反而在多年后反过来将恩人通通杀死?隐藏在暗处的苏家遗孤又是何人?为何白衣剑仙骂名远扬只是也不见他现身说法?白衣剑仙的做法也极为古怪,这、这看上去倒像是……倒像是要顶替了苏家遗孤的身份似的? 望凝青眼见众人神色变换,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当即道:“我说过,我根本不知道许云栀是谁!” 燕拂衣眨了眨眼,表情一变,眼中似有狡黠:“这可是云姑娘亲口说的,你不认识许云栀,也不知晓许云栀乃是你的生母。” 灵猫只觉得后背一寒。 “苏家长媳白伊人便是当年的‘妖女’,她在苏家灭门一案中逃出生天,诞下了苏家嫡长的遗腹子。在那之后,她暗中修炼了苏家的《先天纳星移斗大法》,以同样的手段灭了蓝家。四年前,她死在吾父燕川的剑下,一身功力不知所踪,明明神智混沌,却依旧对复仇之事念念不忘。”燕拂衣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望凝青一眼,“云小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还曾与吾父交手而不落下风,在下深感佩服呢。”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与燕川交手却不落下风…… 望凝青愣了,灵猫愣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望凝青瞬间明白了什么,灵猫也不算愚钝,浆糊一样的脑子转了转,也终于明了了燕拂衣的言下之意。 灵猫震惊地瞠大了猫瞳,难以置信地炸毛道:“他他他!他什么意思啊!神经病!神经病!他难道以为云出岫的绝世武功是白伊人传承给她的吗?啊?!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啊?等、等等……不对……” 灵猫又想到燕拂衣的方才狡黠的笑容,脑子里盘根错节的线好似瞬间找到了绳结所在,一捋就顺。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发出了竭嘶底里的尖叫:“啊啊啊有病啊这个气运之子有病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燕拂衣已经胸有成竹地说出了自己 的猜测:“我原本也是半信半疑,但直到云小姐亲口承认自己对身世一无所知,我才敢确定——当年白伊人诞下了苏家的遗腹子,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摆脱江湖纷争,她没忍心让自己和爱人的孩子继承复仇的遗志。为了调查当年之事,她不顾危险找到了百晓生,却无意间得知苏家还有苏云娘一脉尚未断绝,并且苏家惨案与其后人脱不得干系。” “白伊人并非心慈手软之辈,那时她的武功称得上冠绝天下,与吾父这个江湖第一人旗鼓相当,要杀许云栀本是绰绰有余的事。但她不杀许云栀,却做了让许云栀痛彻心扉的一件事——她夺走了许云栀的女儿,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带在身边,让这个孩子继承了自己复仇的遗志。她要亲眼看着许云栀的女儿杀死自己的‘恩人’,要让许云栀的孩子生不如死。” “那个孩子就是你,云小姐。” 燕拂衣丢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不分敌我,炸得所有人人仰马翻。 祁临澈垂了垂眸,这其实也是他当初心中隐隐约约冒出来的想法,如今被人证实了,他心中有些五味参杂。 就连多多少少知晓内幕的高行远也忍不住瞳孔骤缩,难掩惊诧。他虽然一路帮持燕拂衣调查这桩陈年旧事,但许多事都只是燕拂衣心中的揣测,不能过于轻率地宣之于口。因此乍然间听闻此事,即便清冷如高行远,心中也不是不受震颤的。 这意味着什么? “云小姐,在你的眼中,我看不见任何的仇恨。”燕拂衣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眸,“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被白伊人蒙蔽,以为自己是苏家的遗孤,因此不计代价地为苏家复仇。你留下的白花、抢先出手杀人,都是为了将‘仇人’的罪行布告天下;二,则是你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遗孤,但是你遵循着某个承诺庇佑甚至是保护苏家的遗孤,而那个人,就是原本真正的白花——利用幼子向慧迟大师下毒之人。” “你是哪一种呢?云小姐。” 望凝青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你难道没想过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你的猜测?” “当然,我既不夜郎自大,但也不会妄自菲薄。”燕拂衣说着,忽而间偏了偏身,看向门外,“因此,我做了一个小小的试探,借用吾父燕川之名,以此引出那位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果是真正的苏家遗孤,对当年的仇人恨之入骨,没有道理会放过吾父。” “事已至此,你也不应该继续在幕后看戏了吧?” “叮铃”——门外传来了悦耳的铃声。 “苏家最后的天才——苏小姐?” 轻薄灵动的纱衣,如烈阳下叆叇飘浮却始终未曾淡去的薄雾,携带着馥郁的芬芳,悄无声息地刮进了寺庙的大堂。身后跟随着四名信女的魔教圣女还是那身圣洁的、富有异域风情打扮,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盈盈带笑的眼,仿佛有华彩在她眼中溢散。 月时祭往场中一立,除了个别人士以外,其他人无不如临大敌。这段时间以来,拜月坛小动作不断,与日渐式微的江湖多有摩擦,隐隐有入主中原的野望。中原正道虽然不怵拜月坛,但也对它发展的势头多有忌惮。他们之所以如此尊敬远山侯,除了爵位和实力以外,也是因为目前江湖各大门派元气大伤,所有人都指望着远山侯能够挑起大梁,与拜月坛相抗。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月时祭笑意盈盈,明明是同样的一身白衣,她与云出岫却仿佛月亮的正反两面,一仙一妖,极为殊异,“本座虽然不惧污名,但也没有上赶着挨骂的兴趣。有人想当靶子,自然就随她去。” “倒是你。”月时祭眸光流转,落在了燕拂衣的身上,抿了抿唇,唇角的弧度也有几分晦涩的深意,“我没想到你会为了她来为难我。” 月时祭这话说得委屈,仿佛被情郎冷落的怀春少女。 但若是细思月时祭与燕拂衣之间的恩怨,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白伊人死于燕川之手,燕拂衣的母亲也间接死在白伊人的手上。他们之间的纠葛发生在那么久远的以前,甚至月时祭如今会站在这里,怀抱的也是一腔对燕川的杀心,可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笑着,笑容里掺杂着几分真心、几 分假意。燕拂衣曾经觉得这样的她很有魅力,因为她是唯一让他看不透的女人。 需要让人去猜的女人,本就有着不可方物的美丽。 “你知道云小姐是许云栀的女儿?”燕拂衣反问道。 “不知道,但是我不意外她会是许云栀的女儿。” 月时祭意味不明地笑着:“我的娘亲城府极深,又有手段心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并不会感到意外。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她甚至能隐忍多年,对着仇人的女儿笑脸相迎。她甚至可以将许云栀的女儿视如己出,用真心换取真心。慧迟那老不死的,我给他下毒之后想听听他死前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却碰见了有趣的一幕。他对着云妹妹喊云娘,就这么死在云妹妹的剑下,云妹妹却连眉头都没动过一下。” “说来也好笑,慧迟这人一辈子都想做好事,却偏偏总是迟了那么一步。苏云娘如此,许云栀也是如此,他也没想过自己在竹林种下的栀子花,有朝一日会被云妹妹刺进他的心口吧?我本以为云妹妹是哪里来的有趣的妙人,却没想到在望月门武道大会之上,她再次抢先痛下杀手。那时我就明白了,她的目的和我是一样的,她是娘亲为了保护我而立的靶子,也是供我向仇人报复的工具。” 月时祭说得轻描淡写,高居上座的慧悟大师却是眉头一颤,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只道“罪过,罪过啊”。 一种莫名的感伤淬不及防地袭上心头,那种无法言说的悲哀像一点点漫过杯沿的水,将人浸泡在一片窒息而又缄默的水泽里。 有人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觑着场中的另一片白衣,忍不住思量这个人如今会是怎样的表情?是震惊的?愤怒的?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淡漠,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难以掩藏的伤心?他们忍不住去想这些本该无关要紧的事情,甚至在心底的深处滋生出一丝丝怜人的痛惜。 想想看吧,一个强大的、恣意的、难以匹敌的人儿,却有着那般绝望、伤怀、无可挽回的过去。 她一尘不染的白衣被恶人践 踏,稚子般纯粹的心意被抛进了污浊的泥水里,甚至在多年之后的今日,仇人还站在那里温柔带笑地说出如此残酷的过去。弱者的悲苦会让人心生怜悯,但强者凄楚的往事,却会让人生出虚假优越的同时萌生出近乎宽恕的爱意。 然而,望凝青不懂这些,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极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师父是名男子。” 灵猫也大声尖叫:“就是就是!你们别给她胡乱加戏!明明是没有的事情!” 月时祭闻言,转头看向望凝青,眉眼微悯:“云妹妹,我知道这让你很难接受,但是——音律之道,本就是苏家的不传之秘。” 望凝青神色一顿,猛然偏头看向自己肩膀上目瞪口呆的灵猫。 月时祭看着望凝青,就像看着一个不愿相信自己被父母抛弃而苦苦寻找借口的孩子,连声音都放得那么柔,那么轻:“我对云妹妹的身份本也只是猜测,但在那昆仑山上,云妹妹以琴音破除了我的涤魂铃,我便猜出了云妹妹和我娘亲之间的关系。云妹妹不想听,我便不说了,但我还是想对云妹妹为我所做的一切表示感激,毕竟——” 月时祭妩媚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如莺啼:“毕竟,那三个人确确实实,是死在云妹妹的手里。” 曾经的蒋家子,如今的蒋家家主蒋东陵从一开始便坐在一旁沉默不语,此时听完月时祭的话,他握着搪瓷杯的手却忍不住攥紧,咔地一声将杯子捏碎在了手里:“妖女!你们祸乱江湖、杀人无数,如还残害正道天骄,妄图摧毁剑仙令我中原正道折损一名天骄!你们为此筹谋多年,怕不是早有剑指中原的野心!其言难恕,其心可诛!” 望凝青微微瞠大了眼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蒋东陵,只觉得这人莫非脑袋有病。 她可是杀了他的族叔,就算情感上并不亲密,但比起外人,总归有着一份血缘之亲。 让望凝青没想到的是,蒋东陵此话一出,附和者居然为众:“是极,是极,你们拜月坛狼子野心,妄图挑起中原大乱,以此一统武林。” “剑仙出身 第50章 【第1章】冷宫废皇后 望凝青被逼到了墙角,不远处的水池上悬浮着一面水镜,正映照着墨夷雪的一生。 薛怜儿虽然服下了希华仙花,但到底还是病骨难支,余生一直缠绵病榻。她一直养于深宫,鲜少与外界接触,但是“薛怜儿”终究只是凡人之躯,有年华易逝之伤。虽然墨夷雪待她一如既往,但她看着风采如故的墨夷雪,终究心情抑郁,不到四十岁便香消玉殒,灵魂重归天庭,化为花仙白花。找回记忆的白花大哭了一场,最后却是回到了家人的身边,没有再前往人间。 玄英帝墨夷雪在位长达五十余年,这期间,他励精图治,开疆扩土,最终一统了天下。他一路扶持着九州盟的发展,促使人间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修真体系,他善听谏言,在合乎情理法度的范畴内允许民间有更多不同的声音,一度开创了百家争鸣的太平盛世。在任其发展了一段时间之后,玄英帝对如日中天的九州盟采取了御下制衡之术,不动声色地将九州盟分裂为三个派系。 百家争鸣之后的混乱以及分裂,最终化解在玄英帝地制衡之中,之后长达百年,九州盟一直稳健地发展着,逐渐成为了一樽令人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在太子能担大任之后,玄英帝退居幕后,整合了凡间庞大驳杂的道统,为后世的问道者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之后,玄英帝销声匿迹,直到百年后炼狱来犯,他才重新出现在北海,与九州盟的修士们一同击退了炼狱的妖魔,并与天界签订下了互不来犯的公约。 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是,传闻中十分爱重自己皇后的玄英帝,最终却入了无情道,于人界称王,立人界之主,与魔君、天帝权均力敌。 最后的最后,他踏着金梯飞升,成为三界中第一位突破至高境的仙人,成为了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 后世之人称呼他为玄英大帝,冬为玄英,是以他又被称为凛冬之主。没有人知道他入无情道的契机是什么,有人说是因为皇后的逝世令他悲痛欲绝,但在其义子、后世同样功在千秋的玄初帝的遗物中,却找到了一副属于玄英帝的画卷,画 上的瑶山姑射,却并非先皇后。 这让玄英帝的入道的机缘成为了不可追溯的秘密。 因为他的飞升,无情道统也被视为那方世界中最接近天道的道统,从此渊源流传。 “所以……尊上,您有什么想说的吗?”灵猫将望凝青逼近了死角,它真的需要一个解释,来安抚它几近崩溃的灵台。 如果可以,它真的想不顾一切地对晗光仙君吼道:我以为你可以君临天下,结果你告诉我你只能跳个恰恰? 气运之子啊!走上无情道的气运之子啊!到底谁家的气运之子会惨到这种境地……哦,是我家的。 灵猫几乎要扑在地上大哭出声了。 “我没有错。”望凝青百口莫辩,但依旧坚强地稳住了立场,“我与你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入世炼情,你收集气运之子的情愁来代替运行天道的灵力。我任务都完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是,您是完成了!但是谁家的气运之子会这么命运坎坷?求而不得根本不是他们该有的剧本,他们应该一生顺逐,欢欢喜喜才对啊!”灵猫的眼泪喷涌而出,滴滴答答地往下坠,“从、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呜……呜呜呜哇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你冷静点。”到底是宠了那么久地猫儿,望凝青对它还是抱着三分宽和之心的。 “我冷静不下来!” “别这样。”望凝青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安慰道,“就像司命星君所说的那般,人之年少,怎能不遇上几个渣呢?” 灵猫的哭声一噎:“……那尊上您倒是活得明明白白。” 这话让望凝青不知道怎么接,只能道:“……承让,过奖了。” 一人一猫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入世炼情实在败得太过冤枉了。 明明经过了容华公主那一世的教训,望凝青已经有意识地放下身段,让自己陷入七情六欲之中,而不是像个神明一样高高在上地站在幕后算计着一切。可是她难得想当个人,哦不,当个好人……却被年幼的自己坑害得不轻,谁能想到死去的雪苍居然还留有一抹意识?谁能想到他 居然封存着那些本不应该知晓的往事,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成了墨夷雪入无情道的契机。 简直像是宣誓主权后彻底击败对手的正宫呢……呵呵。 灵猫笑不出来。 无情道啊!除了个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气运之子,谁好端端的没事做会入无情道啊!就算是当年以冷酷无情名扬大荒的铭剑仙尊,最后也只是入了剑道而已啊!修无情道的如果不是天性太过高傲……那就只剩下命运太过悲惨了啊! 它家的崽崽,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孩子……到底是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会那么心如死灰地修了无情道啊! 灵猫简直不敢深想,一深想它就想跟尊上一拍两散。 望凝青面对着怨气冲天的灵猫,也只是神色淡淡,说句实在话,她不觉得墨夷雪入无情道有什么不好,她只是觉得有些喟叹。 明明通过历练并入无情道的应该是她不是吗?结果最后却作了他人的嫁衣裳。 望凝青还是希望雪苍的转世能够好好的,因此遗憾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倒是希华这一世的经历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明明雪苍与月缺并不相似,但望凝青的脑海中依旧浮现出了月缺的身影。 月缺啊,他轮回转世应该也像墨夷雪一样,好好地走在正确的道途之上吧? 虽然没有得偿所愿,但望凝青对这一世的经历还算满意。 “开始下一世的轮回吧。”望凝青这般提议,却被灵猫回以了一个复杂而又难言的眼神。 “尊上不会感到难过吗?”灵猫有些难以置信,“就算您只是将雪苍视作道侣,面对如今的结局,即便是尊上也应该会感到难过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望凝青归剑还鞘,语气冷淡地问道。 “因、因为……”灵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心一横,大声道,“因为尊上的道侣跟雪苍的经历不是很像吗?!” 灵猫承认,这一世它打了个擦边球。 容华公主那一世的失败让灵猫意识到,想要让晗光仙君入情,并没有它最初构想的那般容易。望凝青 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缺少了主管情爱的魂灵。她对世事的冷淡绝对不仅仅只是因为她曾经寂焉千年,灵猫怀疑,她可能曾经经历过无法愈合的创伤。 灵猫审视了晗光仙君的半生,却发现她在意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在宗门内相识的人也寥寥无几。晗光仙君的一生,除了铭剑仙尊以外,也就只有身为晗光仙君道侣的月缺真人值得在意。而这位月缺真人,在三百年前便因为道心破损而废道重来,轮回转世去了。 据灵猫了解,月缺真人逝世之后,晗光仙君亲自送其踏过奈何,渡过忘川。之后她在人间徘徊了十数年之久,找到了月缺真人的转世,一路扶持他重归仙途。而月缺真人转世后修了太上忘情之道,如今是昆仑派琴剑一脉的太上长老。 月缺真人修行的是无情道,在宗门内人缘极寡,他道消身殒后连本门弟子都无意寻他,唯有晗光仙君不离不弃,此心如一。 第一世的时候,为了让身份尊贵的晗光仙君不至于被凡人冒犯,灵猫为她选择了“容华公主”这个皇朝第一女子的身份。而这一世,灵猫便为她选择了与她有相似过往的“希华”这一角色,本以为这能让晗光仙君更好地入情,却不想还是失败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灵猫想不明白。 “道侣?”望凝青踏着湖水,回眸,眉宇间带着浅浅的困惑,“你是说月缺?” “对啊。”灵猫纠结地左右爪子互相踩了踩,结结巴巴地道,“尊上对月缺真人,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灵猫本以为自己说中了望凝青的心事,却不想下一秒,望凝青冷淡的眉宇便浮上了一丝浅薄的郁郁。 “月缺啊。”望凝青用一种完全不像是提起道侣的语气,叹然道,“月缺此人若为情郎,可论当世独一;可若论为道侣,则可谓糟糕透顶。” 灵猫惊奇:“怎么说?” “谁家修无情道的会拿同样修无情道的道侣去渡情劫呢?”望凝青背着手,淡淡地道,“这不是道侣,这是世仇之敌。” 月缺最初会做出这种决定,足以看出他的确是个心性凉薄得很彻底的无情问道人,但想起此事,望 凝青依旧觉得心中不愉。 “我与他乃是同修无情道的道侣,本是两宗结秦晋之好,我借他炼心,他借我炼情。”望凝青见灵猫对此事感兴趣,还忘怀了雪苍的悲剧,便一手托着它,将往事娓娓道来,“却不想他后入情劫,应在我的身上。为助他成道,我护他数十载春秋,此身不离,唯望他堪破情关,成就忘情大道。可他道心不坚,有易道之心,欲以无情道统入极情,舍大道长生,许我永世情缘。” 灵猫惊呆了,一个无情问道人改修极情道?这可真是令人动容的情谊:“真感人,所以您答应了?” 望凝青淡漠地说道:“岂可?易门别道乃是大忌,修道岂有半途而废之理?但他入情极深,执念重重,那时我若是离去半步,他怕是有堕仙入魔之危。他若堕魔,我作为他的道侣,自然也难逃此劫。” 道侣可以是夫妻,夫妻却不一定能成为道侣。 而且道侣不一定是特定的某个人,甚至可能是三四个人,五六个人,如果问道路途相同,那一脉相传的所有弟子都能成为道侣。 但望凝青和月缺,不是夫妻,只是道侣。 “所以您妥协了?”灵猫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这莫非就是晗光仙君渡劫失败的原因? “不。”望凝青瞥了灵猫一眼,眼角眸光一利。 “我一剑送他入黄泉,赠他三碗奈何水,护他投胎转世,重入仙道,如此便是仁尽义至了。” 灵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723:53:39~2020-05-1923:5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谈大手准备何时退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破军瑶光、难眠、树木的绿深海的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兔兔38瓶;南风20瓶;慕、许撩撩的小耳朵、潇、卡路里、大庄主的剑穗10瓶;小元西西6瓶;菥茯超惜福、六十一、叶荧、叭叭叭叭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