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一) 小豹砸/晋江文学城独发 烟雨三月,雾水江南轻笼纱。 最近雨水格外多些。 透亮的雨帘子在黛瓦屋檐上断断续续挂了三四日,今日总算停了。 天空一片清透,青壳色的,如诗词里描述的那样温柔若滴水。 这里是姑苏辖下的一处小镇,名唤溪沙镇。 小镇一如它的名字,镇内涓涓细流交错,户户门前有流水穿梭而过,清澈可见水中碧草荡漾。 今日镇子中心街格外热闹,十字街口的唐记裁缝铺,大姑娘小媳妇在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 唐记是溪沙镇上最大的布料铺子,年节的时候连京城的时兴货都有。 “粉色的那条,我要了!” “谁说给你了,粉色那条我买了!这是钱!” 两个大姑娘为了抢一条相中的裙子吵起来了,堵在了铺子门口。 柜台后面赶紧跑出来一名少女,纤弱的身体灵巧地卡进两人之间,纱质流裙勾勒出身线的曲线,行走间愈显身姿优越。 她给两方陪着笑脸,声音如雪清润,甜中带着娇软,光听声音就知道生得必定好看。 “两位姑娘,这条裙子铺子里还有一条呢,且不急,都能买到的。” 两名大姑娘不善地看向挤在她们中间的少女,瞪了一眼后,她们就双双沉默了,谁也不生气了。 而后她们安安静静地付了钱,带走了裙子。 临走的时候,还不约而同地回头,无比同情地看了一眼正在低头算账的少女。 真可怜,脸蛋就是姑娘家的本钱。 同样是女子,她怎么就毁容了呢。 这以后,谁愿意娶这么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子呢。 八成是嫁不出去,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这么一想,两名大姑娘心中怀着深深同情和无比庆幸,愉快地走了。 裁缝铺的生意依旧火爆。 老板娘急匆匆地掀开帘子,看着门口招呼客人的少女。 从她的角度,不免注意到少女白皙修长的天鹅颈。 可惜啊,毁容了,不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如水波荡漾,温柔款款,望着人的时候,仿佛有说不出的情意绵绵。 这么一想,老板娘心中更加怜爱,声音都温柔了下来,对着少女招招手。 “大强,快到后堂来,叶小姐来了,点名要你伺候。” “就来。” 名唤大强的少女卖完手上的布料后,一边往后堂跑一边答道,抬头的瞬间露出了整张脸。 的确是一张美人皮,眉眼鼻唇无一不好看,独独右眼角下生了一道可怖的褐色疤痕,如上好的玉瓷上裂了个口子,一直蔓延到耳朵前面。 用发丝遮也能挡得住,但不知这少女怎么想的,从来不挡。 倒是坦荡得很。 离开客人的叶软色神色温和淡漠,穿过中堂和院子,站在了后堂的门前,站定,屈起手指敲了敲。 “叶小姐,我是大强。” 屋内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叫进。” 叶软色揉了揉脸,堆砌起热情得恰到好处的笑容,推开门进去,惊奇地“咦”了一句。 “奇怪,怎么短短十日不见,叶小姐又变漂亮了?” 屋内端坐着一名小姐,听了叶软色的话低头笑,“你呀,还是这么油嘴滑舌,瞎说什么呢。” 叶软色麻利地从老板娘手中拿过这位叶小姐定做的流苏裙,在手中抖开的瞬间犹如花朵绽开,十分华美。 老板娘顺着叶软色的话,继续捧着这位大客户。 “我们大强哪里是瞎说,叶小姐就是漂亮,只有您才撑得起这么漂亮的裙子。” 这位叶小姐是唐记裁缝铺的大客户,每年都要在铺子里消费好几十两银子。 这钱也许摆在京城让人看不上眼,但在他们小镇上,已经是罕见的大手笔了。 唐记铺子怎么都要捧着她。 别说她只是长得普通了,便是丑,也要夸出朵花来。 叶小姐在软色的帮忙下,穿上了这件加急定制的流苏裙。 她看着镜子里为她忙上忙下的叶软色,眼中越发满意。 同样姓叶,她的父亲是县里的县丞,她每年光衣服就要花上几十两银子。 而这大强…… 生得再好看又如何,毁容了,身份低微,无依无靠,只能伺候她。 就连伺候她也是一种荣幸。 自从一年前大强来了唐记后,叶小姐就成了常客。 大概是很喜欢美人脸上有道疤痕的视觉冲击吧。 令人无限唏嘘,又同情于她的优越感。 但她今天来,是有事情找叶大强的。 叶小姐抓住软色帮她整理腰间流苏的手,“大强,先别忙了。” 老板娘识趣地推了推软色。 “大强,好好伺候着,保管叫叶小姐满意,我先出去。” “坐。” 叶小姐非要拉着软色坐下。 她的丫鬟转头神态倨傲地替叶软色倒了杯茶,仿佛在说便宜叶软色了。 叶软色仿佛没看见,还温和地跟丫鬟道了谢。 叶小姐轻轻搓了搓指尖。 一个在市井讨生活的苦姑娘,怎么手上的肌肤比她还滑腻得多。 仿佛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小姐。 叶小姐斟酌着说了来意,试探地看向叶软色。 叶软色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这叶小姐居然要她陪着去相亲? “相亲?!这这……不合适吧?” 叶软色虽然依旧陪着笑脸,但已显露两分为难,“叶小姐,我长这个样子,怕是,吓着人家腼腆书生。” “倒也不必担心,这次相亲的主要是我们家小姐,不是你,你陪着去,帮着说几句话就行。” 叶小姐的丫鬟一边解释,一边拿出了两个大元宝,推向叶软色。 “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叶软色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当即看得眼睛直勾勾的,挪都挪不开。 虽未说话,动摇之意已经明显。 叶小姐和丫鬟相视一笑。 有门儿。 叶小姐笑看向叶软色,“只要大强答应帮我这个忙,不止这些,还会有的。” 叶软色咬着牙,默默看了许久。 叶小姐甚至都以为她要把这两个元宝瞧出个洞来。 “我答应。” 叶软色抬头,圆亮的眼睛里藏着透透的喜意,整个人都仿佛亮了几分。 叶小姐抿着唇微笑,低头喝茶,她的丫鬟把叶软色拉到一边提点。 “明日午时,石桥墩下的茶馆,二楼都被我们小姐包下来了。 你要做的呢……”“我明白,用我的生命衬托叶小姐。” 丫鬟哼了一声,“算你还识趣,记得穿得寡淡些,不许戴首饰,对了你的疤……” 叶软色藏在袖子下小小的手使劲地捧着大元宝摸摸捏捏,“我从不遮的。” 丫鬟满意地点点头。 叶小姐一直用余光偷偷看着她们这边,见她的丫鬟给了她一个手势,这才心安,装作一直专心喝茶的样子。 倒也不是她没有手帕交或亲姐妹,实在是她生得太普通,她们一个个都长得比她好看。 坐在她身边如何显出她来。 只有这个叶大强,毁容了,人又识趣,知道捧着她,身份还低微,没有威胁,最最合适不过了。 叶小姐又赏了五两银子给老板娘,老板娘眉开眼笑地送走了这位大客户。 忙过了上午,老板娘凑到叶软色身边,聊八卦。 “大强,你知道这县丞千金,为何这么着急从咱们家订衣服?” 叶软色一点都不关心,她只想快点回去咬她的银子。 “为啥捏?” 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啊,是咱们县里来了一位贵公子。” “哦?”叶软色来兴趣了,“多贵呢?” “说是贵不可言呢。”老板娘一脸兴奋,“我也是道听途说呢,听说是县令大人都得罪不起的大官亲自陪着来的。” 叶软色轻轻哇呜了一声,慢吞吞地,“那得是望族出身了。县令往上是知府,知府这官不低了,丢下公务也要陪着来,可见背景深厚。” 老板娘笑着打了一下叶软色,“你这口气,知府大人这么大的官,到你嘴里怎么成了个微末小官似的。 听说为了这位公子啊,县里所有的千金小姐都动了。 没看见咱们铺子,还有隔壁几个镇,县里的裁缝铺子,这半个月来生意都格外景气吗?” 叶软色眼眸中蕴着淡淡笑意,使得这双眼睛越发熠熠生辉。 “那这位公子多去各地逛一逛,什么胭脂水粉,钗环珠链,裁缝成衣铺子的生意,都能托他的福兴旺起来了。” 老板娘被她这神色淡淡却口出狂言的样子逗得笑弯腰,“那可不,咱们行里乐着呢。 听说各家小姐们,都卯足了劲儿了,谁都想在那位公子面前露了脸,珠宝首饰成衣,不要钱地买。” 叶软色一手撑着下颚,笑眯眯地点头,慢吞吞道。 “他们上头神仙打架,咱们小鬼在下面跟着捡肉吃。” 尤其是她,收了叶小姐好多钱,开展了捧哏的副业,吃的尤其饱! 这位公子若是能在他们这多留一阵,指不定她还能接到别的生意呢。 收了钱,就要给人好好干活。 第二日午时,叶软色抱着一只小白狗,早早就到了石墩桥下的茶馆。 茶室布置得颇为清新雅致,前面是摆着几张方桌,后面是一整间大雅室。 二楼也就两个包厢,今日都被叶小姐大手笔包下来了。 侍从体贴地将叶软引入其中。 一路上,叶软穿过布满植被的内院,踩过鹅卵石小径,上到二楼。 “姑娘请用茶。” 叶软色把小白狗放在了桌子下藏着,静静地等着。 她今日刻意挑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淡黄色儒裙,头上只挽了个最朴素的发髻将全脸露出,除了一根廉价的玉簪挽发外再无饰物。 一看就是个日子拮据,但是爱干净的普通姑娘。既显得有诚意,又显得很平庸无趣。 叶软色相信叶小姐会满意的,她将是个优秀的陪衬者。 过了会儿,叶小姐和一名年轻男子相伴而来。 果然,她看到叶软色的打扮时,眼中透着赞许。 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妄想攀高枝。 三人坐下。 叶小姐和叶软色同坐一边,那名男子坐在叶软色的对面。 男子旁边的位置留着,大约是留给那位公子的。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名唤叶大强,虽然出身不高,但却是我的手帕之交。 这位是周秀才,我父亲的学生,我父亲十分看好他。” 叶小姐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神采飞扬,身上穿的是昨日在唐记取走的唐彩流苏百褶裙。 叶小姐浑身上下都经过了精心的打扮,连指甲上都染色了。 如此精细打扮,倒是比昨日好看了两分。 她实在无法压抑自己雀跃的心情。 公子来了临溪县后,各家的小姐都想尽办法接触他,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就连她家那几个长相颇为出众的嫡妹庶妹都送上了拜帖,通通被拒了。 最后,就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独独她的拜帖被留下了。 她爹娘都傻了。 连知府大人都越过县令大人对她父亲另眼相看,称“令千金的福气在后头呢。” 临溪县官员都不知道公子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是他们这个阶层只可仰望的。 叶小姐看着窗外,忍不住心潮澎湃。 自从偷偷望过公子一眼后,她就再也难以忘却片刻。 若他愿意要她,为妾为奴都在所不惜,只求伴他身边。 她父亲说了,也许这位公子自己生得太好了,并不在乎妻室的容颜,兴许更偏爱诗词才学。 因此她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而且在叶大强的衬托下,她也会娇美上几分的。 叶软色正兢兢业业地捧着叶小姐。 忽然听到那读书人问了一句,“听说这位公子出自姑苏顾氏的庶枝?” 叶小姐露出甜蜜的微笑,仿佛已经和这位公子定下了媒妁,“是的。” 周秀才感叹,“摄政王殿下来自姑苏顾氏嫡枝,这位公子也算是摄政王殿下的远亲了,将来若是殿下御极,这位公子不就成宗室贵子了。” 周秀才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见对面这位毁容的姑娘忽然脸色大变,手边的茶水都打翻了。 圆润的白瓷杯在桌子上左右滚动打颤。 “你说谁?姑苏……姓顾的?” 周秀才不赞同地看着叶软色,“姑娘不可如此称呼摄政王殿下出身的顾氏一族。 今日为摄政王,明日便是一国之君,顾氏一族将成皇族。” 叶软色脑袋里警铃大作,原本无精打采的小白狗嗷呜嗷呜大叫,童音在叶软色的脑海里响起。 “小汤圆快逃!不能见男主那黑心肝的亲戚!!” 然后,周秀才和叶小姐就看着叶软色慌不择路地跑了。 风把她的伤疤吹起了一个小角角,呲啦呲啦,越扯越大。 叶软色的声音飘荡在茶室内。 “叶小姐我先告辞了!你的钱我如数奉还!” 周秀才目瞪口呆,“为何这姑娘听见姑苏顾氏如此避之如鬼?” 叶小姐气恼地拍了拍桌子,“我怎知……” 石墩桥上,那人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逆着日光,在江南烟雨朦胧中步步拾级而下。 一快一慢,迎面而遇。 第2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二) “大强!你去哪儿?” 叶小姐想追上去,却根本追不上。 人人对姑苏顾氏趋之若鹜,怎么独这叶大强避之不及?! 没了她毁容的衬托,还怎么显出她来! 屋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绵绵细雨,茶馆外的河面上漾开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小小的涟漪。 最后一缕阳光在云中逐渐退去。 茶室门口掌柜的正在算帐,无意间抬眼,却呆住了,定定地看着来人。 石墩桥上,那人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在雨中步步拾级而下。 上半张脸被油纸伞遮住了,只露出如玉的下颚和微抿的唇瓣,一路行至茶馆门口方才停下。 整个茶室突然之间安静下来,所有茶客停了交谈,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怎么回事儿?哪儿来的默契? 那人撩袍,跨过门槛,走入屋檐下,收起雨伞,背对屋外白亮的天光,仿佛青色雨天中唯一一道光亮,整个人蕴藉着淡淡的光熠。 那人的眼睛,剔透清澈一如洗净后的天空,惊鸿一瞥,已让人悸动不已。 最令人心折的当数眉宇中间那颗赤色观音痣,浓颜三划,两笔淡勾,仿佛山水中的灵气皆给了此人。 叶软色刚跑下楼就腿软地倒退一步,但同时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许久不见,这一眼望去依旧是令人不可控的惊艳。 他的装束一如三年前,边塞云都月下初见时。 软色手里的小奶狗瑟瑟发抖,都不敢叫了。 “不是男主的亲戚!!是男主!!黑心肝亲自来抓你了!!” “我还用你告诉我吗?!我自己都看见了!” 前路不通,后院不能去,叶软色立刻提起裙子转身往楼上跑。 叶小姐和周秀才眼见软色又像风一样地跑了回来。 然后越过了茶室,进了耳房。 周秀才侧身看着耳房的方向,“叶姑娘?” 叶软色推开了耳房的窗户,掂量了一下高度。 从二楼跳下去吧,反正摔不死的。 她的手刚拉上窗檐,窗户边忽然出现了两个倒挂的黑衣暗卫,无声却冰冷地看着叶软色。 软色和他们对望了一会儿,后背发凉,在他们的毫无温度的目光下,被一步步生生逼回了茶室内。 少女清绝的脸庞血色渐渐退去,眼含泪光,捏着裙角,手心僵硬,只能被迫进到室内。 小奶狗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声音在叶软色脑海里响起。 “呜呜呜软软……你完了……跑不掉了……你被男主抓到了!而且你在相亲!” 叶软色粉白的脸颊转为苍白,慢吞吞摇头,“我没有在相亲,我是陪着来的,我得赚钱糊口……” 系统小奶犬儿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看向叶软色的目光越发充满同情。 相亲?这不是上赶着送到他手里被他磨砺吗? 全国这么多地方,姑苏下面也有这么多的县,每个县下面又这么多的镇,男主为何独独来了溪沙镇? 明明军政要务这么繁忙,为何在溪沙这种小地方一呆就是半个月? 他为何人而来的还用说吗? 原著剧情里男主早就登基了! 他生生拖到现在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黑心肝的玩意儿就是不肯按着剧情走! 老老实实和女主在一起就这么难吗?!那不是挺好看一姑娘吗?! 好不容易让他和女主相遇,结果这黑心肝却在叶软色“大婚”那天刀胁新郎和叶家,硬生生逼着叶家将昏礼改成了他和叶软色的。 叶软色在皇室人马的帮助下侥幸逃过了一次。 结果……天下改姓了。 整个皇室都落到了男主手里。 小胖犬儿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它只能帮叶软色死遁,想彻底绝了男主的执念,掰正剧情,结果差点当场穿帮。 别人失去故人,都是先把人埋了,入土为安,再该哭哭该悲悲。 实在不行就多难过几年。 男主那个丧心病狂的玩意儿,他不。 他不哭不睡不吃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就是抱着叶软色死活不肯撒手。 若不是到了第四日的时候,他的属下太过担心趁其不备打晕了,众人都不能从他怀里把叶软色的“尸体”给抠出来。 否则再被他多抱上几日,“尸身”始终栩栩如生,根本是当场穿帮的下场。 当时急得差点把它直接送走。 然而更丧心病狂的事情还在后头。 别人伤心故人,最多去坟前跑得勤快些。 时时祭奠一番。 男主那个黑心玩意儿可好,每隔十日就要把坟刨了,把人挖出来让他瞧一瞧。 于是,本来完美的死遁计划,所有人亲眼见证的必死无疑,在下葬十天之后,败在了男主的不做个人上。 男主在尸体被偷走和死遁之间,轻易地察觉到了是后者。 于是这一年都在全国范围内秘密搜寻叶软色。 系统知道男主总有一天能找到隐姓埋名的软色,但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的这么快。 一年前为了死遁软色,它所有的能量都耗尽了,如今就是一只纯正得不能更纯正的奶狗砸,什么都不能做了。 “小汤圆,你自求多福吧。实在不行……你求求他吧?” 叶小姐并不知道无声的耳房内方才发生了什么,见叶软色又回来了,脸色终于回暖了些。 周秀才关切地看着软色,“姑娘,你没事吧?怎么听见顾氏就要跑呢?” 楼梯口传来步步而上的脚步声。 每一步之间的间隔和停顿时间,都几乎一模一样。 不面对着叶软色的时候,那人就是这么一个人。 高高在上,清冷如北疆边境帝南山上终年难化的白色积雪,矜持克制,无情无欲,什么都难以勾起他情绪波动。 如清冷神明降世。 但……前提是叶软色不在。 叶软色喉咙口发紧,连忙仰头灌了一口茶水下去,这才得以说话,不由自主死死捂着小肥犬儿的身体。 心绪乱得发麻,手一颤,小杯中的茶水又洒在手上。 软色指尖被茶水打湿,水流顺着指节流下,整个人莫名添了丝令人怜惜的意味。 “没有跑,很喜欢,最喜欢顾家了……” 周秀才见此,眼中有些怜惜,笑道,“最喜欢顾氏那你跑这么快呀?” 大概是市井姑娘没见过世面,本能害怕达官贵人。 “姑娘别紧张,这位公子是顾氏旁枝的公子,又不是摄政王殿下本人,今日也只是陪着这位公子茶谈而已。” 周秀才倒不认为这位公子身份能有多高。 如果真的高,怎么会答应和县丞的女儿相亲呢。 姑苏顾氏水涨船高,想娶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 八成这里面有曲折内情。 但以周秀才的身份,这么说也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 县丞和县令都要捧着的人物,即便只是顾氏旁枝,又岂是他一个举人都没考上的人可以轻视的。 软色心乱如麻,只能强打起笑容。 叶小姐凑到软色耳边,“大强,别忘了你该做的。” 软色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要做的就是……在他的手里,想尽办法把小命先保下来。 楼道上脚步声拾级而上,直至停止。 春雨细风吹拂的竹帘子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拂开,一名长身玉立的公子俯身入内。 公子的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佛珠上缀了一颗剔透的玉珠,玉珠内部有一小团漆黑杂质,使玉珠看起来像一颗小汤圆。 周秀才和叶小姐起身迎向来人。 叶小姐眼睛中迸发出强烈的喜悦和倾慕之情。 的确,这人太有让女子一见倾心非他不嫁的资本。 叶小姐,不过是万千女子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名为茶谈实为相亲,姑娘家不好表现得太出格。 叶小姐很快低下了头,用最标准的礼仪温顺地对着那公子福身,声音温柔含情,“敏儿见过公子。” 周秀才眼含惊讶,久久回不过神来,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公子…… 回神后他羞恼地向公子做了个请海涵的手势。 公子缓缓落下竹帘,指尖轻拨着缠绕在手腕上的褐色佛珠,一珠,一珠,佛珠踢打相撞的声音比之前重了不少,指尖的力度隐隐压着戾气。 抬眼。 他剔透的眸子一如腕间的玉珠,淡漠的视线在屋子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周秀才和叶小姐身上。 “让两位久等了。” 公子清冷的声音如碧玉落珠。 但大家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如此天人之姿,当配得如此悦耳之音。 周秀才看了看垂头坐在茶桌边的少女,心中有股一瞬而过的怪异感。 不是……三位吗? 叶小姐努力维持着矜持,“公子请落座。” 公子的视线扫过茶桌边垂头坐着的少女身上,眼中瞬间燃起燎原的火焰,眼波流转却如冬日之雪,千百种惩罚她的念头克制不住地喧嚣尘上,逼得他喉咙腥甜。 公子闭上了眼睛。 佛珠又拨过一颗。 但在外人看来他只是顿了顿,便利落地撩袍,落座于就近靠窗的位置。 也就是叶软色的斜对面。 小奶狗趴在软榻上,用爪子推推叶软色的膝盖。 等什么呢?还不坐到他身边去? 等到被拉过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这里,这事无论如何都没有善了的可能了。 叶软色骇得头皮发麻,纹丝不动,头越来越低,任凭小奶狗怎么推,用脑袋挤,就是不肯动。 她双手紧紧捏着裙子的布料,长睫轻颤。 周秀才和叶小姐落座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去。 周秀才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站在这名公子身边压迫感太重。 也难怪小叶姑娘害怕了。 便是在县令大人身上,他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深重的压迫感。 叶小姐羞涩地低下头,却总忍不住抬头去看公子。 公子手腕上的佛珠垂在茶桌上,指尖把玩着方才叶软色掉在桌面上的玉瓷小圆杯。 他看着小圆杯,薄唇边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冷笑。 周秀才看了一眼其余三人,自己开口了,“在下周俊,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可方便告知姓名。” 顾氏的公子,自然是姓顾的。 “在下姓叶,名勾月。” 叶软色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低垂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小奶狗重重地打了一下叶软色。 都是这个汤圆造的孽,瞧瞧招惹来了什么。 姓叶? 周秀才皱眉,今天怎么这么多姓叶的。 这桌子上除了他全都姓叶。 不是顾氏的人吗? 叶勾月?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高门氏族养出来的贵公子会叫的名字。 原来根本不是出身姑苏顾氏这样的大族啊。 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才华和功业立身,以盛名流芳百世,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周俊心里立刻平衡了不少,只觉自己被压到地上的男子气概都抬起了不少。 “原来是在下误会了,还以为公子出自姑苏顾氏。 不知公子可见过摄政王天颜?某认为摄政王为天下男子表率。 他日金銮殿上若得见摄政王天颜,某必定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为摄政王,就算……” 周秀才言语间都透着荣辱与共的骄傲,仿佛这摄政王是他亲戚一般。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能入得了金銮殿。 小奶狗狠狠啐了一口。 狗屁的天颜!皇帝才是天颜! 男主不肯登基就是乱臣贼子! 周秀才发表完了一通高见,挑衅地看着公子。 “不知公子怎么看?” 这位公子八成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肯定说不出来什么高论。 公子神色淡淡,指间轻转着杯子,抿了口茶,“顾宴清,也不过如此。” 周秀才冷哼一声,“兄台真是口气不小。摄政王都不过如此的话,那这世间谁才是英雄? 且摄政王仁义非常,到现在还让那傀儡小皇帝坐在龙椅上。” 公子进入茶室后,第一次直视着叶软色,低沉清越的嗓音如沉入水中,汩汩悦耳。 明明是缓言慢语,却莫名让人听得心头发紧。 “自然是,陛下了。 论玩弄人心,谁比得过陛下呢,顾宴清如何是陛下的对手。” 那“陛下”二字在他舌尖滚过,明明是个傀儡小皇帝,不知为何念得暧昧丛生。 仿佛那孱弱的小皇帝是这世间最叫他无可奈何的存在。 恨不得,摔不得,碰不得,永远令人头疼,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叶软色的头低得快碰到茶桌台面了。 周秀才越来越认定这公子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了。 一点国家大事都不懂。 那小皇帝明明只是个傀儡,摄政王权倾朝野,分明是下一朝的开国之君,怎么可能拿他没办法。 废立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叶小姐一点都不想听他们聊国家大事。 “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公子眸色湛湛,深邃剔透的眼睛浸染着冷意,“婚配了。只可惜,我的未婚妻,在我们的新婚之夜,为了逃离我的身边,死遁了。” 公子言之轻轻,输出的信息却如此令人吃惊。 叶小姐惊呆了。 这世界上当真有女子如此眼瞎吗? 死活都要离开公子身边? 她几乎都能想象大婚之夜,大红喜房内,一身喜服的公子着抱着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同时她又欣喜无比。 公子是在告诉她,他的妻位悬空吗? “这等薄情寡意的女子,配不起公子的深情,她走了,才是好事。敏儿相信公子一定能找到一个一心待你的好女子恩爱一生的。” 小奶狗一拍爪子。 对呀!那不就是女主吗?女主还不够一心一意的?! 男主怎么就看不见她呢!非要盯着它家小汤圆…… 公子晒笑了一声,指节又拨过一颗佛珠,唇边压着沉沉的寒意,将佛珠整串从手腕上撸了下来扔在茶桌上,“不必了,她就算是死,也必须是死在我怀里。 若是生,更是只能在我怀里。总有一日我能找到她的。 来日方长。” 叶小姐脸色有些不好。 公子对那个未婚妻的执念就这么深吗? 是何方来的妖精,都叛逃了还能够勾得如此谪仙一般的公子非她不可。 叶小姐拼命给叶软色使眼色,要她帮自己说好话。 可叶软色就是没有反应,如一截木头。 无奈之下叶小姐只能自己开口。 “公子,你也不必……” 叶小姐的话还没说完,叶软色缓缓站了起来。 软色的手抓着浅色茶桌薄薄的台面,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迈出了步伐。 周秀才看出了叶软色的心慌,“姑娘你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在下送你回去可好?” 周秀才声音一出,公子和叶小姐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 公子的目光蕴藉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有一种趋近于危险降临时前的平静。 周秀才怜惜地看着叶软色,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不瞒姑娘说,在下并不在意姑娘眼角的伤疤,在下对姑娘…… 今日相见,也是在下和姑娘的缘分一场。 叶姑娘,你若愿意嫁给我,绝不欺你娘家无人。 婚后,我给你买两个丫鬟,你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个少奶奶一样等着被伺候就行了。” 周秀才满心欢喜,眼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 这样优厚的条件,对于叶姑娘这样在市井里讨生活的姑娘来说,肯定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周秀才十分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和软色成婚后的幸福生活。 可前提是,叶大强真的是叶大强才行呐。 叶软色什么都没有对周秀才说,而是完全无视了他,绕过了他,近到了公子身边。 在叶小姐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清冷矜贵的公子任凭软色把自己玲珑柔软的身躯送进了他的怀里。 第3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三) 叶小姐和周秀才两个人都呆了。 叶小姐更是“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强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起来!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如此亵渎公子?!” 公子可是知府大人的贵客,怎么可以被一个市井平民的毁容女子给亵渎了。 叶小姐说完,急急忙忙去看公子的脸色。 公子必然大怒,刚才只是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可她什么也没在公子脸上看到,找不到丝毫愠怒。 公子清俊如天人的脸庞上一派平和,视线慢条斯理地垂下,毫不避讳地落在了怀里叶软色的身躯上,有如实质,察觉不出情绪。 甚至隐隐约约透着一种等候已久的理所当然之感。 不对的。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如此亲密的举动。 公子如此的端方君子,应该连看都不能看一眼的,立刻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推出怀里,斥责她逾越。 但……公子什么都没有做。 他靠在椅背上,任凭少女近前,推开他挡路的手臂,只是视线随着她而移动。 就仿佛在等着她自投罗网一样?! 公子唇边笑意浅淡,垂眉,捏着杯子的右手放下了小圆杯,手臂禁锢住了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阻断了她的退路,将她进一步搂向自己,消除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虚虚的距离。 这么近的距离,少女的脸只能倚在公子的颈弯里。 叶小姐震惊得无以复加,“公,公子,你……” 不,不对啊…… 顾宴清偏着头,垂目看着安静坐在他腿上的少女,缓言慢语,却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陛下这是做什么?臣怎么担当得起。” 温玉束冠的白衣公子,眉间清冷疏离地看着在钻进他怀里,身段玲珑娇媚的女孩儿。 看起来像是万千妖娆的女妖精,使出浑身解数,却勾引不了不染欲念的清冷仙人。 腰上熟悉的温度和力度,让软色身体的某些记忆被重新唤醒,她本能地在顾宴清怀里打了个通心的冷颤。 公子说着担当不起,可横在软色腰间的手臂却没有丝毫要挪开的意思。 软色感受到她的发旋被他亲了亲,头顶传来他轻轻的叹息,“真是个小可怜。” 软色却害怕更甚了,望着顾宴清的眼睛波光凌凌,本能地出言讨好,“兄,兄长,软软好想你……” 少女的身体镶嵌在年轻男人宽阔的怀抱里,越发显得两者体格差距巨大。 顾宴清听了,却只是勾唇冷笑。 “是吗?那真是有劳陛下了。” 叶小姐和周秀才都没有听清楚顾宴清叫软色什么。 因为没人往那两个字上面想。 周秀才的震惊程度一点都不比叶小姐来的少。 “叶姑娘,你,你在做什么……” 顾宴清低着头,指尖从怀里挑起软色的下颚,那双剔透的眸子俯视着软色,“陛下,这位公子等着跟你成亲呢。” 用着全天下最尊贵的敬语,做着全天下最不敬的事情。 软色那双平日里熠熠生辉的眼睛,此时溢满了楚楚可怜和无助。 她立刻转头看着周秀才,“不行。我不能嫁给你。” 说完后,她连忙仰视着顾宴清,乖巧得如同尾巴捏在人家手里的小猫咪,“兄长,这样可以了吗?” 公子似乎并不满意,为难地唔了一声。 “陛下何必问臣呢?陛下贵为天下之主,臣只是陛下的臣子而已。” 那这就是不满意的意思。 软色立刻又扭头,“我不喜欢你,你连兄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叶小姐见软色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公子。 这回他们终于听清楚公子说的“陛下”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叶小姐和周秀才双双瞳孔地震。 什么意思……不能理解。 公子为什么叫一名少女陛下,而且自称臣? 龙椅上的小皇帝明明是先帝的嫡皇子出身啊…… 公子抬起软色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软色颤着睫毛闭上了眼睛,公子的唇离开她才又睁开,流转的美目满是惊慌,无措地看着他。 “陛下今日可真乖,知道臣找了你多久吗?” 叶软色连打颤都不敢了,安静地承受顾宴清的亲吻,讨好地看着顾宴清,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兄长,我以后都会乖乖的。” “是吗?”顾宴清换了一只手环上叶软色的腰肢,似乎并没有在意软色的答非所问,温热的右手轻轻抚摸着软色凝若羊脂玉的脸蛋,直至抚上了她的伤疤。 “伤疤是谁帮你弄的?嗯?” 桌子下的小白狗瑟瑟发抖地用肉垫捂住了眼睛。 软色自然不会把系统供出来,“我自己……” 顾宴清抚摸着软色的长发,“政务不好好处理,邪门歪道倒是一学就会。” 软色只能任凭顾宴清慢慢撕掉了她的假伤疤,以及脸上别处的伪装。 这些材料被顾宴清丢进了滚开的茶水中,立刻萎缩成了一团。 叶软色真正的容颜此时才露出。 周秀才眼中满是惊艳。 但他迅速地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说如果小叶姑娘真的是傀儡小皇帝,那让皇帝都会受制于人的人,这个人会是谁? 周秀才双腿发软,几乎从座椅上跌下来。 摄政王! 叶小姐也在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 “扑通”两声,周秀才和叶小姐双双匍匐跪地,在地上噤若寒蝉,头也不敢抬。 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顾氏的庶枝公子,来的人分明是摄政王本人! 未来的天下之主! 叶小姐满目含泪。 她终于明白为何公子独独留下了她的请柬了。 她竟天真地以为是她入了公子的眼……! 茶屋里四个人,两个跪地,一个缩在公子腿上,谁也没比谁更有骨气些。 整间茶室里唯一端坐着的顾宴清,听着二人跪地,连眼皮都没抬,一眼也没扫过他们身上。 “陛下娇贵异常,往日身边伺候的人没下过百。为了离开臣的身边,陛下却宁可放下万金之躯,藏于偏僻小镇的市井,做伺候人的卑贱杂役,任人欺凌……” 顾宴清捏住了软色头上廉价的玉簪,轻轻一拉,玉簪掉在地上,碎成许多块。 软色一头如瀑的墨发在顾宴清的手臂上松松散开。 叶小姐一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她完了…… 摄政王不会放过她的……通达如摄政王一定知道她对叶姑娘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她怎知裁缝铺毁容的叶姑娘是龙椅上的那位! 她怎知是陛下自己贴了伤疤,自己选择跑来这里生活的! 周秀才比叶小姐更害怕。 天哪他刚才干了什么…… 当着摄政王殿下的面向陛下求亲了……! 顾宴清五根手指深深没入软色的发丝之中,掌心托着她的后脑勺,吻上了软色柔软的唇角,低沉悦耳的嗓音近在咫尺,如情人间的床畔低语,却冷得没有温度。 “臣很伤心呢,陛下。” 顾宴清温柔无比地一寸一寸轻吻着软色的唇。 软色不敢躲也不敢反抗,只能任凭顾宴清施为。他在她唇上轻轻一舔,软色根本不敢拒绝他,唇瓣随之打开。 “陛下怎么敢在我们的大婚之夜假死给我看呢?是料定我拿你没办法吗? 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一而再再二三地欺骗我愚弄我?” “兄长,求求你,软软错了,软软再也不敢了……” 软色美眸如小动物般无辜可怜地望着他,声音细细弱弱,让人一听就心头发软。 但不包括顾宴清。 整整一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不曾安眠过哪怕一日。 怕她被人掳去了,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受人欺凌,怕她真的已经不在世上了。 怕这怕那,怕得心口发疼。 就算能梦到她,也是梦到她受苦向他求助的样子,可他找不到她,每每只能从梦中惊醒,彻夜难眠。 顾宴清起身,把怀里的少女轻轻放在了桌子上,修长的双手依旧牢牢把着软色的腰肢。 即便如此,他的唇也未曾离开软色须臾片刻。 “软软要如何才肯乖乖留在我身边呢?怀上我的孩子为止吗?” 公子声色温柔,语调平和,说出的话却让叶软色不寒而栗。 他的掌心轻轻按在软色柔软的腹部,问道,“这里,如果有个孩子,软软是不是就不会想着离开我了? 你我之间,非要走到如此境地吗?” 周秀才和叶小姐颤抖地跪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不敢看,只听到当今天子呜呜咽咽的轻轻抽泣着喊着“勾月哥哥我错了”…… 柔弱的龙珠子,怎么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对手呢。 顾宴清挥了挥手。 两个黑衣人无声地出现了叶周二人身后,捂着他们的嘴将他们瞬间带离了这间茶室。 其中一个黑衣人还顺手捞走了小奶狗。 茶室内所有帷幕都瞬间落下,成为外界视线所不可窥视之处。 现在,是谪仙要索小妖的命。 茶馆外已经被重重包围。 数十名宫廷女官恭候多时,瞬间将系统团团围住。它被置于精软小垫上,各式点心纷至沓来。 面容娇美的宫娥们松了一口气,“狗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系统小胖狗愤恨地看着二楼。 它也没想到才不过短短一年就要回宫了! 都不到一年!! 茶馆周围围了整整一圈的装甲军士,周围的建筑上也都布置了□□手。 唐记裁缝铺老板娘在人群中嗑着瓜子,“这啥热闹呀,咋这么大阵仗呢……” 她左看看右看看,“得叫大强也来看热闹啊……” 不用叫了,你的大强已经折进去了。 这辈子怕是出不来了。 一名梳着少妇发髻的贵族女子在外围推推搡搡,泪流满面,“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殿下他怎么可以……我才是……叶软色凭什么……” 系统小奶狗一看,都快疯了。 这不是本文女主叶初吗?男主居然把女主嫁给了别人?! 它的男女主感情线彻底崩了! 茶室内,安静无声,只有唇瓣相吮的声音。 年轻男子的身量几乎将少女整个人罩住。 “害怕了吗软软?”软色在顾宴清的怀中抖若鹌鹑,拼命想逃离,他的手牢牢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避无可避,薄唇一寸一寸地亲过她的脸颊,直至落于耳珠。 软色哪敢说害怕。 “不,不害怕……勾月哥哥不会欺负软软的……” 公子轻笑,如弦拨得她心头发颤,“呵,难说呢叶软色。” 他叫她全名。 公子虔诚地亲吻着软色的耳珠,唇瓣摩挲着她的肌肤,压抑的声音伴着温热的吐息钻进她的耳朵心,“我身上的每一分改变,都是你留下的痕迹,都是因为你,可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怎么可以呢? 软软,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软色推拒着公子的手,被他从肩膀上拿了下来,纳入掌中,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臂被他逼着勾着他的脖子。 软色被他亲得眼尾绯红,美目泪水涟涟,一身乌发散落肩后,纱裙肩带落下,虚虚地挂在手臂上,如旖旎的美景盛放在顾宴清怀中,她哭着求他,滑落的颗颗泪珠没入鬓边。 “勾月哥哥,求求你放过软软好不好?是软软配不上你……” 顾宴清一寸一寸吮尽软色的泪珠,软色哭得他心跳如鼓,眼尾发热,压着嗓音磨着软色的耳朵。 “我身边所有人都反对,他们都阻止我。 我以前也想过的,你若高兴,我就放你自由。 但现在?你做梦。 叶软色,你先招惹我的。你招惹了我,又想离开我……” 公子眉心的赤色朱砂痣衬托得他恍若慈悲圣子,他将软色抱起,在她耳边含笑着咬牙切齿,如神明坠世,再无天光。 “除非我死。” 软色在顾宴清怀里尽染他身上沉淡如竹的淡香,香肩半露,衣衫凌乱,凝若牛奶的肌肤若隐若现,额前发丝凌乱带汗。 顾宴清却依旧衣衫整齐,只是他眸中的欲色挣扎远胜软色。 他咬住了软色的耳珠。 软色抽泣着轻呼了一声,手臂又沉又酥,一点力气使不上,颀长如玉的脖颈不由自主地后仰,若不是被顾宴清抱着,她整个人都要掉下去了,“唔……” 顾宴清抱起软色走入帘幕之后。 “三年前,你不该招惹我的。” “勾月哥哥,唔……” 第4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四) 三年前,西南边陲要塞之城,云都。 日渐西下,城内食肆酒家点起了红灯笼高声揽客,委实热闹。 外城城楼之上,每隔两米就有一名手握红缨□□,目光锐利如鹰隼的军士站岗。 目光所及之处,是直达天际的荒野。 偶有一两处乡野人家,袅袅升起白色的炊烟,更是平添几分大漠孤烟直的孤壮感。 一轮清冷新月隐于逐渐晕开磨染的天空。 “呲溜溜溜~~” 一阵劲风刮过,枯黄的大片杂草被吹弯了枝干,露出了躲在里头的一个小姑娘。 嫩生生的小手紧紧捂着脑袋,额前细软的碎发被吹得宛如一只炸毛的狮子头,一张小脸吹得通红,眼睛挤成了两条弯弯曲曲的黑线。 “系统,我不成了,我要被吹坏了。 这活我干不了,让男主死掉吧。” 系统还没有反应过来,它的宿主已经掉了个头,顶着劲风往回爬。 风大得眼睛都睁不开,爬得倒是努力。 一不留神就被她爬走了好几米。 “你给我回来!爬得这么快你上辈子属兔子的呀? 你现在是个人,很结实的,你不会坏掉的!” 这小姑娘叫叶软色,此时两手撑在地上,四肢着地爬行。 作为一只从没经历过风雨的温室小精怪,叶软色就没见过这种大得能把人推着走的妖风。 叶软色怕得心脏腾腾跳,声音软糯甜腻,顶着一张奶膘脸却冷冰冰的,努力掩饰自己的胆怯。 “我不相信,你就是想把我的小命送掉。 这画本里我明明是个反派,做什么叫我去救男主?那是女主的活。 你分明是忽悠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叶软色艰难地在大风中呼吸到一口空气,无比怀念从前每日泡在桂花糖水中,到处听戏的日子。 系统一阵无语。 挑谁不好,给它挑个毫无上进心的家伙?! 这叶软色,本体是一只芝麻馅的汤圆。 某日,天上某位神明下凡游乐,恰遇元宵节,于繁华街边点了一碗桂花水芝麻汤圆。 神明突发奇想,万物皆有灵,皆可修炼成精。 不知这人工捏成的汤团能否修炼。 于是大能点化了这一碗六只芝麻汤圆,最终成功点化出了软色这一只小汤圆精。 这只小汤圆天性里就带着随遇而安的不上进。 别的精怪修炼一千年,早就是称霸一方的大妖怪了,它才堪堪能说话。 话还说得特别慢。 那化形更是白日做梦了。 系统的上司,骗她天上砸馅儿饼,让她体会有胳膊有手的滋味儿。 这小汤圆一脸冷漠地屁颠颠地来了。 结果被骗进了狗血话本《摄政王的霸宠小娇妻》的世界里,成为了它的宿主。 这本狗血话本,讲的是从小被恶意调包的千金小姐归家后一路逆袭,终成皇后的故事。 女主叶初,长到十五岁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的身世。 在找回自己亲生父母的过程中,意外救下了失去记忆的男主角顾宴清,将他作为侍从带回到了叶家悉心照顾。 两人朝夕相处,日久深情,正当叶初打算不顾身份下嫁给顾宴清时,顾宴清恢复记忆,恢复身份,为女主打脸一众落井下石的反派。 而这其中,最惨的就是在男主失忆期间,仗着身份不断侮辱他的假千金叶软色。 当天晚上就被挑断了手脚筋,丢尽了深山里喂狼。 而芝麻小汤圆,如今就是这个身份。 一个从根上就蔫坏蔫坏的反派。 叶软色这个小反派,对男主来说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男主失忆期间,作为叶家的侍从,被叶软色这个大小姐极尽调戏之能事。 小汤圆听了后,皱着眉深觉自己被骗了。 往日它躺在糖水碗里听戏的时候,最是讨厌那些反派。 听到反派被主角们解决掉的时候,只恨自己没有长出两个手来鼓出正义的掌声。 如今它自己就是个反派? 一根筋的汤圆如何能忍。 叶软色对穿成个反派怨念极大,继续顶风爬,她要爬去沟壑下面藏着的马车那里,“我不去。” 原本这个时候,故事还没有开始,叶软色应该呆在叶家,过着被一众美貌丫鬟侍候的温室日子。 但男主这边的进度条出了点问题,系统不得不把她带出来。 按照话本里的情节,男主顾宴清会在两个月后才遇到危险,然后被叶初救起,开启整个故事。 但是如今不知什么原因,他将提前遇险。 系统叹了口气,“咱们反派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男主要是就这么死了,故事就结束了。 故事结束了,这个世界的气运就塌了。 小汤圆,你最是个深明大义的精怪,你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对吧?” 系统一通马屁,说得叶软色心里很是舒服。 但这小东西就是冷漠着一张脸咬死不松口。 系统:“……{+=……” 系统一时没忍住。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颁布强制任务一:拯救性命垂危的男主。 成功奖励:提升身体灵敏度,提升武力值。 失败惩罚:失去五感之一的视觉。” 又是一阵疾风刮过,天色彻底暗了。 叶软色十足吃软不吃硬,一人一系统在灵台里吵得不可开交。 偏偏叶软色语速慢,急死系统。 那轮隐于云后的新月,高挂于天空。 风停了。 系统跳脚的声音突然停了,“小汤圆,你看看那边。男主出来了。 死鬼,你快看呀!” 叶软色蹲在草地里,顺着系统指的方向望过去。 层层叠叠的云雾拨开,露出那一束如盐如雪的月光,恰好打在城楼上。 月光下,城楼上站着一名白衣公子,长身玉立。 以温玉束冠,乌发间一根红色发带下垂及腰,正衬腰间的红色腰封。 最妙的就是眉间那颗朱砂痣。 称得如玉的冠面隐添了几分观音的慈悲悯世之美。 只静静站在城楼上,风吹发丝,白衣翩然,却隐隐有种欲乘风而去,羽化登仙的清冷不世感。 那公子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移不开眼,又不敢生了冒犯之心。 啧,腰真细啊。 小汤圆的眼睛“蹭”地亮了。 系统急不可耐,“叶软色,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去……”“别说了。” 叶软色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看得眼睛都不眨,打断了系统的话,义正严辞。 “既然为了苍生,那我去试试。” 系统:“……” 刚才发生了什么它不知道的事情吗?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改口了? 系统看不到,叶软色的眼睛,正在灼灼放光。 云都城护城河外,一行人翻身上马,戴上毡帽,准备乘着夜色离开。 “公子。” 月色下,云都城的单大将军含泪追来,行至一辆白色马车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合十行礼。 “多谢公子护送我四子五女归家,单某无以回报,只愿为公子效鞍前马后之力。” 成了! 马匹上的众人,相互之间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带着老谋深算的笑意,和即将逐鹿中原再添一强大助力的狂喜。 多日来的谋算,花费了巨大代价与各方势力周旋,谋权谋利最后谋人心,终于让这老狐狸倒向了公子! 谋士们感叹,这单大将军的每一步,竟都被公子给算准了。 如此心计,着实可怕,好在是自家主上。 若是与他为敌,只怕到死都稀里糊涂的,还以为这公子温润无害,感激涕零。 无形之中,这些以才智谋略立身的谋士们,再一次被震慑了。 如此雄主,跟着他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一时间,下属们更加死心塌地。 “恭贺公子!恭贺单大将军!” 众人压着声音,可毕竟难掩心中激荡。 马车上的车帘被一只修长的玉手拨开,年轻公子清越如玉的声音从里面低低地透出来,和单大将军轻声交谈。 车帘依稀间,只能看到那骨节分明的玉手,指尖把玩着一只白色小瓷杯,从容自若。 片刻之后,单大将军猛地抬头,眼睛在黑夜中亮得如狼。 “单某立刻去办,请公子……请主上放心!” 单大将军翻身上马,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公子,现下可是前往越州?” 那车帘缓缓垂下,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不,转道去灵州。” 声音低沉悦耳,不见起伏。 今日如此大进,却似全无半点放在心上,叫人难以窥破他的城府。 众人只觉公子心思坚定,稳若磐石。 有如此主上,仿佛有人撑着做靠山一般,就算天塌了也有公子顶着。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的天,真的塌了。 叶软色驾着马车,缀在他们身后。 不敢跟得太近,但很认真。 系统:“……” 这个小汤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 云都城的郊外,劲风骤停,苍茫官道旁的树林里,风叶飒飒不止。 一行人围着中间的白色马车,披星戴月赶路。 马车内,布置别有洞天,温暖如春。 白衣公子卧坐于塌上,一手空握撑着头,一手捏着书,双目紧闭,眼睫垂下,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乌发顺着他的姿势垂在一边,单腿曲起。 这个动作,衬得腰更细,腿更长了。 旁边跪着的侍从,为公子烫酒煮茶热小食。 “公子,出来前,表小姐……” “此事再议。” 血色淡漠的薄唇轻启,如玉滚珠的磁性声音,直接否了侍从的话。 “是。” 侍从低头不敢再言。 公子反感,偏偏家里的长辈希望公子能早日成亲,哪怕有个侍妾也好。 各家贵女都盯着公子,暗地里较劲得厉害,他们做小厮的夹在中间也难。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道诡异的笛声。 音色高越如一把锋利的匕首般,划破极远的空间瞬间逼进咫尺。 顾宴清那双眸子缓缓睁开,倒映出面前沉澈的茶水,难得地染上了几分凝重。 第5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五) 氛围陡然焦灼,空气都凝固起来。 白色马车被团团围住,无数把刀在寒夜里亮出了冰冷的光泽。 月色的清冷,在今夜注定要染成一轮血月。 劲风再次刮起,如礼乐篇章中层层迭起的鼓点。 四面八方的箭矢划破夜空飞来! “保护公子——!” 叶软色听见了动静,立刻拉住了马绳,跳了下去,躲进了树林里。 她离得太远了,看不清那边的进展。 可光是这寒月下兵器相撞的声音便足以令人齿冷生寒,交锋必定惨烈无比。 系统也十分苦恼,它怕男主直接死在这儿。 “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怎么会有这段的呢?话本里明明没有啊。 男主在前期唯一一次遇险就是为了让女主顺理成章成为他的救命恩人,在情分上压过那些出身高门的女配们,以此显示女主的不同,仅此而已嘛。” 叶软色整理从马车上带下来的包裹,静静地坐在树下等待战斗结束,捡走男主。 心不在焉地想,要是那张脸上被划破了该多么暴殄天物。 叶软色抬头,淡淡漠漠又生机勃勃的,额前的碎发毛茸茸地翘起。 “为何如此才能彰显不同?女主生来就是最不同的。怎么可能泯灭于配角?一看你就是没听过几场戏。 等回去了,你去我们那儿,我们那儿的戏可好听了。” 系统噎住了,说不出话。 它能说男主的性子实在太过清冷吗? 它能说男主对待女主叶初这个救命恩人,尊敬有加却过于疏离,全篇过半的时候对女主和对女配们完全没有差别? 男主这性子,委实是过于难搞了。 “咚——!” 一记重锤打在马车上,马车瞬时四分五裂。 “公子——!” 从里面飞出一名白衣公子,红色发带飘扬随着飞扬的发丝飘扬在空中。 他足尖轻点过几枚箭矢,身法翩然若仙,轻松避开,执剑反手便在一招之内解决了两名刺客。 刺客脖颈间迸裂的鲜血溅在他的眉眼上。 月色下,那抹朱砂痔在清冷眉眼和鲜血的衬托下,竟意外散发着勾魂夺魄的致命意味。 白衣公子微微抬目,轻轻撩了撩眼皮,却看得人心里发寒。 他刚一落地,周围的高手们便将他团团围住。 刺客们心道不好。 情报里从未提及过顾宴清会武! 只道他虽才智无双,身体却羸弱单薄。 这哪里有半分羸弱,分明是个隐藏很深的绝顶高手! 姑苏顾氏蛰伏百年,终究还是被他们等来了这么个人物。 此人若不除,谁也别想安心坐稳天下! 打斗越来越激烈。 利益,名声,求生,杀戮欲,胜负欲,一切都在驱使这张战斗越来越白热化。 苍茫月色下,官道上躺下的尸体越来越多,两边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 终于有一名刺客突破到了公子身边的缺口,眼露癫狂的炽热笑意。 杀了顾宴清名扬四海! 却不料,顾宴清步伐快他一步,那双常年翻书执笔,焚香烹茶的手,手腕一翻,刁钻地打在了刺客的肩膀上,借力将他整个人转了方向。 刺客刀尖划过了顾宴清的脸,脚下不稳,不可控地往后倒退半步,撞上了顾宴清。 顾宴清脸上微微刺痛,从身后以两指掐住了刺客的喉咙,另一只手对着太阳穴重重一击,刺客当场毙命,如破布般倒在顾宴清脚下。 如玉公子,下手却干净利落地仿佛只是捏死了一具玩偶。 顾宴清的侍卫们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短暂地松了口气。 顾宴清抬手摸了摸脸,指尖一抹刺眼的红色。 流血了。 这边,系统催着叶软色靠近一些。 “你不知道,这段是小说里没有的,这么大的变数特别危险,一个不好男主就得死在这儿。 赶紧去。” 叶软色每次只敢靠近一点点,躲一会儿,看没有危险才继续前进。 小精怪的生存本能便是趋利避害。 现在人越打越少,范围也越来越小。 叶软色躲在一棵树后面,远远地看着树林边的场景。 即使这么多人,动作快的看不清脸,但还是让人一眼分辨出哪个是男主。 这色相,长得真绝。 戏里怎么说的来着? 唔…… “若能折辱傲骨在身下,将是何等迷醉销魂夜。” 诶嘿嘿嘿嘿。 系统:“……” “小汤圆,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色眯眯的?” 叶软色瞬间收了表情,冷淡淡的:“我一个老实汤圆,能有什么坏心思,你别污蔑我。” 系统声音微扬,“是吗……?” 很明显不相信的声音。 那边,顾宴清手里的剑已经结果了好几个刺客的性命。 但近身搏斗,面对源源不断的刺客,刀剑无眼,他也已经满身是伤。 那一身白衣锦袍之上,鲜血如泼洒的朱墨般盛放。 衣袍上繁复华贵的滚边白丝熠熠生光。 对方虽然下了血本,但因为没料到顾宴清会武这个变数,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可就在此时,顾宴清忽然眼前一阵晕眩。 他强行压制,却喷出了一口血。 那唇瓣被染得红艳欲滴,鲜血顺着下颚流入脖颈,偏偏是眉宇间又是如此清隽逼人的公子,如此矛盾的气质集于一人之身,更让人挪不开眼。 顾宴清单膝盖跪倒在地,一手撑着剑才没有立刻倒地,眼尾灼红一片,一滴汗珠悬于下颚欲滴未滴。 局面立刻发生了变化。 顾宴清喉咙里一片腥甜,抑制不住地不断咳血。 系统在旁边看得十分紧张。 “完了完了,男主跪地了……男主要死了……” 即便已经站不起来,顾宴清依旧用最后的力气,击杀了三名刺客。 且下手越来越狠决,皆是一剑毙命的那种。 “公子——!” 顾宴清一头栽倒在地,三千墨丝散落身后。 厮杀进入最后阶段。 这轮血月下,最后站着的两个人,双双执剑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一时间,官道上一地狼藉,安静得如同没有一个人。 就在此时,一名刺客重伤昏厥已久,此时悠悠醒来,不顾撕裂的伤口,握着剑向公子爬去。 一路爬,鲜血一路在地上摩擦。 顾宴清还有一点意识,知道自己被人下毒暗算了,却分毫动不了。 强打起精神睁眼,却只能看着这名刺客满脸鲜血狞笑着越爬越近。 顾宴清透亮的眸子里里倒映出这轮血月,眼露些许脆弱的迷茫。 半晕半醒之间,他听到了那名刺客被一脚踹飞的声音。 顾宴清勉强转过头去,只见月色下,他身边站着一名衣抉飘飘的少女。 是她踹飞了那名刺客。 月色下,这姑娘眼睛贼亮。 贼亮的意思是……贼兮兮的亮。 “公子真是好风采,便是受伤,竟也伤得如此脆弱堪怜。 叫在下好生心疼。” 叶软色戏文听多了,芝麻肚子里别的没有,乱七八糟的戏文张口就来。 偏她说话又慢,顶着奶膘却表情冷淡,说着调戏人的话,自己却听又不懂,透着一种傻不愣登的天真。 她不懂这是调戏的话,但是顾宴清知道啊。 系统:“……” 顾宴清长得实在出挑,又是高门世家的贵子出身,历来见惯了女子纠缠。 却还没有一个姑娘胆子大到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的。 顾宴清闻言,气极后浅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抬眼自下而上仰视着叶软色,极为冷淡防备,赤红的鲜血顺着唇角流过他白皙的皮肤。 顾宴清摸向配剑,颤抖起来。 边疆冬日的夜晚,极为寒冷,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让顾宴清的手臂血流不止,耳边的鬓发被汗珠打湿。 汗珠顺着如玉的下颚滴落在地。 他吃力地看着叶软色,眼含冰冷的敌意,挣扎着撑起了半边身体。 叶软色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这芝麻汤圆本就心黑,竟一脚踩在顾宴清执剑的手上。 顾宴清疼得瞬间脸上血色全无,喉咙抑制不住地发出低沉□□。 公子看向叶软色的目光中满是喧嚣尘上的杀意。 叶软色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轻点在顾宴清的额头上,将他往后一推,如同哄小孩的语气,“晕吧晕吧。” 这么一点子的力道,成为了压垮顾宴清最后一捆稻草。 顾宴清一口气上不来,彻底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却是深深地看了叶软色一眼。 意味深长。 那样子,仿佛要把叶软色的模样镌刻进骨子里。 这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从今日起,正式跌落凡尘。 也不知要跌进哪个登徒子的手掌心。 叶软色围在男主身边溜达来溜达去,不时大方赞叹,淡漠漠的小脸都亮了。 “哇,战损美人,美得惊心动魄呢,他竟比我们那儿最好看的狐狸精还好看呢。” 系统:“!!!” 它终于知道这小汤圆哪里不对劲了! 这没见过世面的小精怪莫不是瞧上了男主的色了吧?!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方才离得远,叶软色目力再好也看不清顾宴清的五官。 如今一看,果然惊为天人。 尤其是这朱砂痔,增之一分则过浓,减之一分则过淡,长得甚妙啊甚妙。 系统忍了一下,一忍再忍,最终忍不住了。 “你他么别看了!再不治伤男主就死了!” 难怪选中这家伙做反派! 她果然十分有做反派的潜质……这头一回上来便又是气晕男主又见死不救的! 彼时的叶软色可不知道,美人美则美矣,但是带刺。 招惹不得的。 _ 树林旁的官道上,经历大战后鲜血的味道极为浓郁。 那轮血月隐去了乌云背后,光线越来越黯淡。 树林飒飒声仿佛越来越响。 “嗷呜……!嗷呜呜呜……!” 大风将鲜血的味道刮向树林深处,四面八方响起野兽的嚎叫声。 那是对鲜血和食物的兴奋。 夜色下的郊外,比人还危险的,就是饥肠辘辘伺机而动的猛兽。 亟待拯救的公子,一身白衣染血,双眸紧闭,毫无自保能力地就躺在叶软色的脚边。 即使晕过去了,俊秀的眉宇却依旧轻轻簇起,更显他眉骨优越。 叶软色浑身一抖,看向漆黑的森林满是恐慌,淡漠柔软的声音透着害怕。 “系统,是兽群,是兽群来了……!我们要死了!” 第6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六) 系统换了个机械音。 “恭喜顺利完成任务一。 获得奖励:提升身体灵敏度,提升武力值。 颁布任务二:照顾重伤的男主,直到故事开篇。”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选择逃亡的方向。 虽然进森林十分危险,但走官道更危险。 整条管道上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又带着男主这么个重伤昏迷的。 男主那张脸扎眼,目标太有特征,保不齐还有后招,随便来个杀手就能把他们杀了。 相较之下,只能两害择一取其轻了。 颁布完任务,系统的声音恢复平时。 “我们进森林,快!” “嗯。” 叶软没色说什么,伸手去拽顾宴清。 叶软色耳后响过无数细碎的动物脚步声。 层层叠叠,不绝于耳。 死了这么多人,血腥味极为浓重。 山上不知奔出来多少猛兽,等着享用这一口饕餮盛宴。 系统:“小汤圆,快啊!” 叶软色也想快啊,可她根本拖不动昏迷的顾宴清。 顾宴清看着清瘦,但他是习武之人,身上都是腱子肉。 而且他身量极高,肩宽腿长,骨架的重量就摆在那儿了。 根本不是叶软色的力气所能及的。 叶软色拉起顾宴清的两只手臂,背过身去把他拉起来,让他伏在自己的背上。 她瞬间被包裹进了一个鲜血和清冽冷香交织的怀抱中。 顾宴清垂着头,下颚顺着力道就搁在了叶软色的颈弯里。 右脸贴着叶软色嫩嫩的左耳朵。 滚烫的温度激得叶软色差点把人甩出去。 顾宴清虽然昏迷了,可呼吸还是如常的。 绵长均匀的呼吸,犹如一根羽毛稍,有一下没一下搔着她的脖子,连乌发都垂到了她的身前。 痒得叶软色总想挠。 叶软色艰难地侧目看了顾宴清一眼,印入眼帘的便是那黑长均匀有如小扇子的眼睫,随着叶软色的动作脆弱地轻颤了一下。 美则美矣,就是有点太重了,让人吃不消。 虽说系统给她的武力值提升了一些。 但力气没有提升啊,而且这身体的底子也委实太弱。 叶软色越是着急越是不稳,被顾宴清的重量压得脚一软,摔倒在地。 顾宴清又喷出一口血,后脑勺重重撞在旁边的大石头上。 叶软色吃惊得眉毛一挑,倒吸一口气。 这看着就挺疼的。 系统:“……” “小汤圆你故意的吧?你是嫌我的男主死得不够快吧?!” 叶软色冷淡淡地快速摇头,气喘吁吁。 “他太胖了,不怪我,不然我自己逃走吧。” 系统:“……” !! 来不及了,兽群已经下来了。 黑暗之中,似乎隐藏着越来越多的红色兽眸。 忽然,系统叹了口气,认命般道,“兑换编号0091自身积分2000分。” “啵!” 叶软色面前,平地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肥犬儿。 大则大矣,却是小奶狗的巨型放大版,眼神里尽是懵懵懂懂。 小奶狗懒洋洋地晃了晃巨型大脑袋,扑扇了一下耳朵,慢慢在叶软色面前趴了下来。 肉乎乎的下巴搁在交叠的肉垫上。 “来吧。” 结果叶软色这刁钻的小东西还不高兴了,“早知你能变成大犬,刚才我还费那力做什么?” 系统很是委屈,黑黑圆圆的眼睛里溢出泪水,“你懂什么呀,我的积分清零了!快点把我珍贵的男主君给我抱上来。” 叶软色连背带拽,弄了一头汗,终于把男主推上了系统肥犬儿的背上。 肥犬儿看着肉乎,却不料还挺灵活,背着他们在森林里跳跃穿梭。 他们前脚刚离开,狼群和各种野兽便到了。 场面血腥异常。 山下是各种撕咬的声音,叶软色心有余悸地回头,把脑袋埋在肥犬儿的背上蹭来蹭去。 系统:“小汤圆!你不许把汗擦到我身上!” 叶软色默默地把脸抬起来,沾了一脸白白的毛。 “人家是真的害怕,不是瞎蹭。” 系统肥犬儿把他们背到了山上的一间破庙里,气恼地趴下一翻身,叶软色和顾宴清就滑落到了地上。 “啪!” 犹如破了一个气球的声音,肥犬儿消失了。 “一个脸罩,一个换音器。 现在我的积分清零,要重启程序,短时间内你呼叫不到我了。 注意隐藏身份,你是反派,不能抢了女主救命恩人情分,否则故事线就崩坏了。” 少女把受伤的公子扶下躺平,蹲在地上认真地一条条记住,“知道了。” 系统欲言又止,“还有……这两个月,你可别欺负男主……” 叶软色也才死里逃生,摆了摆手。 “放心吧,我不是这样的汤圆。” 系统犹豫了会儿,它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我是说,你这小色胚别占男主便宜…… 男主从身到心都是女主一个人的。 你要态度恶劣一些,要衬托女主叶初的温柔善良。” 叶软色觉得它说的有道理。 “男主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反着来就是了。” 叶软色往日的戏文那可是听多了,反派和主角之间一套一套的,她门儿清。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看来没有能量了。 “男主喜欢温柔守礼,矜持善良的大家闺秀……”的吧? 小说里,女主守在男主身边,衣带渐宽终不悔,好多年之后终于算是感动了男主。 所以男主,大概是喜欢这类型吧? 温柔,守礼,矜持善良,大家闺秀。 系统彻底没声音。 叶软色默默思考,这几个词的反义词就是…… 偏执,霸道,心狠手辣,强娶豪夺。 这几个词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叶软色以一种看试验品的眼神看着昏迷的顾宴清,神色逐渐坚毅起来。 就这么定了。 这就是她给自己立的人设了。 系统不在了,叶软色必须靠着自己护男主周全。 小说里,男主遇险之后就失忆了。 现在是话本开启的两个月前,时间对不上,男主应该并没有失忆的。 夜半时分,山中孤庙,细雨,树欲静而风不止。 风大得让叶软色一度怀疑这破庙要被吹垮了。 天上一轮清冷圆月,耳边尽是雨水细细拍打叶片的声音。 一到后半夜,温度骤降二十度不止。 叶软色把顾宴清扶起来,让他靠在墙边。 自己摆弄着系统留下的脸罩和换音器。 那所谓的脸罩,根本就是个塑胶面具上面挖了三个洞。 叶软色捧着这面罩眯起眼,小肚鸡肠地揣测系统是不是看不起她是个甜食,故意敷衍她。 实则是系统变大狗狗用光了系统的积分,它拿不出像样的道具了。 破庙内极为安静,除了漏雨的地方不断有水滴落。 越是安静,越是听得到顾宴清的呼吸声极重。 叶软色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去,将他歪向一边的脸捧着扶正。 顾宴清脸色微醺潮红如桃色,长睫轻颤,似乎晕都晕得不是很太平。 叶软色看了看自己的冰冷的小手,再看了看顾宴清看起来很温暖的额头,若有所思。 她把手覆在顾宴清的额头上。 没过一会儿,叶软色的手就暖和了。 再换一只,两只手都捂暖和了。 系统要是在这里肯定要嚷嚷着打死她。 在发烧男主的额头上取暖?!这是人能干的事?! 叶软色有些为难。 美人的手心也烫得灼人,烧得挺厉害。 叶软色爬起来,离开破庙,就近掰了一些没怎么被雨淋到的树杈,靠近顾宴清给他生了个火堆。 火堆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火光的映照下,顾宴清如玉的侧脸如蕴藉在暖玉之中,褪去了一丝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更多了一抹如画的生动和柔软。 更显清俊,更显脆弱堪折。 他旁边蹲着一只不安好心的汤圆,一边看,一边由衷赞叹。 “真好看呐……这若是回我们那儿,怎么也得捞个花魁当当。” 少女举着小火把想要靠近顾宴清的脸看个仔细。 不料烧焦的树杈碎末掉落,差点把顾宴清的脸烫毁容。 叶软色眼疾手快推走顾宴清的头,却不料用力过猛,直接把他的头撞到了墙上。 发出了很重的“咚!”的一声。 叶软色:“……” 她不是故意的…… 此时,屋外传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叶软色目色一沉,手风挥过,立刻扑灭了火堆。 那是野兽的脚步声。 依叶软色的耳力,数量不多,大概两只,一左一右从两个方向来。 她现在最多自保,是绝对带不走昏迷不醒的男主的。 叶软色作为一只汤圆,本能地害怕猛兽。她将自己缩成一团,睁着大眼警惕地看着,尽量连呼吸都控制地缓慢。 庙外,那脚步声带着猎手不愿惊动猎物的谨慎,十分缓慢地靠近,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听得叶软色心头生冷。 虽然很慢,但还在靠近。 破庙只有一道破损的纸木门,什么也挡不住。 兽类的耳力都极好,顾宴清的呼吸实在太重了。 千钧一发之时,叶软色将顾宴清的上半身抱进怀里,一手死死捂住了顾宴清的鼻子和唇瓣。 那手劲儿大的,刚才背人的时候分明没有那么卖力。 叶软色慌张地抬头,眼泪滴在顾宴清的脸上,顺着他高挺的山根流过他的脸颊,顾宴清浓密的长睫双双重重颤了颤,在叶软色没看见的时候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宴清那双眼睛迷朦带泪,在眉间朱砂痔的衬托下比叶软色还像个勾魂夺魄的妖。 他的瞳孔中倒映出叶软色惊慌的小脸。 下一秒,叶软色吃惊地发现男主整个人缠了上来。 她被掌着双肩调转了个方向,跪坐进了顾宴清的怀里,动弹不得。 即使顾宴清重伤,叶软色也不是他的对手。 一息之间,两人的姿势就换了个个。 顾宴清似乎抱到了冰凉柔软的玩具一般,越发往叶软色身上腻。 他身上带着极好闻的冷香,双臂如铁钳一般紧紧拢着叶软色纤细的腰肢,上半身靠着她,头再一次贴在叶软色的颈弯里,越贴越紧。 偏偏叶软色害怕得很,还得弯过手捂着顾宴清的口鼻。 叶软色的腰被掐得生疼,腰上又极重,又不敢挣扎闹出动静,一时间竟然拿顾宴清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着他得寸进尺。 若不是话本里写男主极为讨厌与他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女子,叶软色都要认为男主是故意的了。 叶软色的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 又要应付男主,又要算着屋外野兽的距离,随时准备扔下男主去逃命。 顾宴清似乎想开口说话,却被叶软色捂着。 他也不挣扎,只是用柔软的唇摩挲纠缠着叶软色敏感的掌心。 一下又一下。 如亲吻,如舔嗜,如啃咬。 被亲的是掌心,可酥麻的却是半边身子。 小汤圆手腕一颤,她不明白为什么,但莫名就是很想松开。 破庙的门被什么轻轻推了一下。 要进来了…… 第7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七) 血腥味在整座山中蔓延,狂风呼啸肆虐。 叶软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里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 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但该死道友的时候绝不能死贫道。 “嗷呜……嗷呜呜呜……” 山下突然传来一阵狼嚎。 一呼百应,屋外那两只狼也仰着喉咙嚎叫,然后迅速往山下奔去。 叶软色整个人陡然一松,脱力一般撑不住地靠在了顾宴清怀里,抬手就去解开他桎梏在她腰间的手臂。 顾宴清又闭上了眼睛,可他难缠得很,叶软色靠到了墙上,他也跟着靠了过来。 不管叶软色怎么挣扎,往哪里躲,他都能轻而易举地纠缠上来,怎么都逃离不了他溢满冷香的怀抱。 顾宴清柔软的唇瓣擦过叶软色的耳珠,低沉轻越的男音带着发烧后独有的沙哑。 “好凉……” 叶软色被他当个玩偶一般,蛮横无理地霸着,避无可避,仿佛想镶嵌进身体里一般。 顾宴清身上层层叠叠穿了六七层,那领口的刺绣也不知什么织料,磨得叶软色又疼又麻,小姑娘忍不住叫起来,声音又软又娇满是委屈,“我疼!你撒开我……” 顾宴清皱了皱眉,无声却更加用力地禁锢她。 昏沉不醒的顾宴清和平日里矜贵守礼的世家贵公子判若两人。 平时性情里深藏不为人知的偏执,此时对着叶软色展露得淋漓尽致。 仿佛有的是耐心跟叶软色耗下去,直到她屈从于他的意志。 叶软色耷拉着眼皮生气。 美人都那么能磨人的吗? 折辱美人傲骨固然美妙,但反过来被美人折,就不那么有趣了。 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叶软色实在困得不行,被磨得没脾气了,不挣扎了。 怀里的小东西终于如他愿安静了,顾宴清用脸颊蹭了蹭叶软色的发旋。 叶软色戴上面具。 睡去前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明天早上后悔的是谁。” 反正不会是汤圆的。 勇敢的汤圆从不后悔。 午时的山庙,徒生燥热。 山里静悄悄的,时不时有鸟鸣声掠过沉澈的天空。 破败弥勒佛像后的墙角里,靠着一名闭目的俊俏公子,怀里坐着一名熟睡的少女,他双臂都环在人家腰间,白色宽袖如薄毯一样盖在少女腿上。 阳光透过悬高的窗户照进庙内,正洒在公子和少女靠在一起的侧脸上。 清俊如玉。 公子通身雪白的袍子,便是内衬,也是白色的。 即使这般落魄地躺在山间破庙里,也只叫人觉得风光霁月,生不出一丝龌龊的心思。 顾宴清眼睫颤了颤,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又单手将外袍褪至臂膀间,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半醒之际,他本能地把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拢紧一些。 顾宴清逐渐清醒,察觉到不妥,慢慢簇起眉。 他的手顺着叶软色的臂膀上去,碰到了少女滑嫩的肩膀肌肤,呼吸一窒,指尖发红,一触便猛地收回,骨节分明的手无措地僵硬在旁边。 顾宴清彻底清醒,眼睫重颤。 他怀里,怎么会有个姑娘,且……衣衫不整。 顾宴清不敢睁眼也不敢动,更不敢再碰怀里的人。 他挪开了双臂,侧过了脸。 “姑娘,姑娘……” 年轻男子初醒的声音低沉沙哑,沾染着刚睡醒的暧昧。 这样的声音本不该让一个陌生姑娘听到。 顾宴清自来恪守礼节,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堪入耳,实在不成体统,喉结滚了滚。 连叫了几声没有反应,顾宴清的声音沉下三分,不自觉透出了两分严肃。 “姑娘,请自重。” 叶软色戴着囧囧的丑面具悠悠地醒来,抬头便看到了顾宴清双眸紧闭,一副清冷无边,坐怀不乱的如玉公子模样。 可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拱乱了,额前的碎发凌乱打湿,唇瓣不知为何磨得更红了。 现在硬要做出这幅贞烈守节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生怜惜。 男主这姿色,难怪能引得书中贵女尽折腰。 合理,十分合理。 叶软色松了口气。 终于肯撒手了,小声抱怨了一句,“是你非要抱着我的,我的腰都……” “姑娘,慎言!” 顾宴清听到这近在咫尺的埋怨,耳朵尖腾地红了起来,声音却更加严厉地打断了叶软色的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古板先生在教导什么不知上进的女学生呢。 顾宴清的脑海里飞速划过几个模糊不清的片段。这个声音不断地叫他松手。 是他不肯,步步紧逼。 顾宴清呼吸窒了窒,手逐渐攒成了一个拳头,双颊泛红,却什么都没说。 叶软色感叹地摇摇头,烧糊涂了就知道缠人,现在醒了倒是像她强迫了他似的。 真是令无辜的汤圆生气。 好在叶软色是个好脾气的汤圆,大度地不跟他计较。 现在这么凶,真难想象日后在正牌女主面前,是怎么温柔如水的。 果然,女主和反派得到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情爱真是神奇的东西,让汤团好生迷惑。 叶软色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反派,想了想昨天给自己立下的人设。 清了清嗓子,摁下变音项链的开关,“公子,你想让奴家干什么呀?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呢?” 一出口的声音,让叶软色好生惊喜。 这么娇媚,每个尾音都像带着故意勾人的小勾子,一听就是见惯风月的人。 往日他们那里最会唱戏的台柱子,也有这般好听的声音,小汤圆羡慕坏了。 小汤圆只拥有童音,一听就是个小孩子。 这才是反派该有的声音! 顾宴清也愣了愣,似没想到她个如此娇媚的姑娘,冷冷道,“下去。” 几息之间,他已恢复了如常的镇定,从面上辨不出心思。 叶软色轻飘飘地问,眼含找回场子的戏谑兴奋,“从哪里下去呀?公子你说了,奴家照做便是。 或者,公子你自己动手啊。” 顾宴清倏然回过头,面对着叶软色,“我再说一遍,下去。” 言语里带着不欲纠缠的冷淡,可却怎么都说不出“从我怀里下去”这几个字。 换做一般女子,在这样的冷面之下早就心生退意。 不过叶软色怎是一般女子。 她可是衬托女主光辉形象的称职反派。 “下不去呢公子,奴家的腰让你箍了一夜,腿软得很。” 哎嘿嘿嘿嘿。 顾宴清鼻尖重重呼出一口气后,似乎十分听不得这些话,气息越来越重,终于道了一句,“得罪了。” 说完便两手握拳,一臂搂着叶软色的腰,一臂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放到了一边。 叶软色脸上顶着三个圆洞洞,在旁笑得花枝乱颤,讲话慢吞吞地气人。 “公子怎么不睁眼看看奴家呀?奴家长得甚美,公子定会喜欢。 亏她好意思说自己甚美。 顾宴清皱起眉,极为不喜的样子,腰背挺得笔直,一派不受勾引的清朗模样。 那无情无欲的模样,剃了头发就能出家做和尚。 面对叶软色的语言调戏,他似乎不愿再开口争辩。 “请姑娘速速穿戴整齐,在下好睁眼。” 叶软色拉起衣袖子,理了理腰带。 “睁吧,奴家穿着衣服呢。” 顾宴清慢慢睁眼了,那双眸子如秋雨伏过眼前,沁润清亮至极。 叶软色在心里暗自感叹。 好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任是无情也动人啊。 这么清凌凌地一瞥,直叫人看愣了眼。 话本里的男主,为人虽然冷淡了些,难以亲近了些,但还算温和。 不知这位是不是当真一如话本里一般。 顾宴清的眸子渐渐在庙内流转,看向叶软色的时候,眼神极为复杂。 叶软色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顾宴清缓缓站了起来,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叶软色随着他起身,摸到他的手想扶他,“美人儿,你去哪儿?” 顾宴清猛地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垂下落入衣袖之中。 那态度如同严防采花贼一样。 “你叫谁美人?!” “叫你呀,实话告诉你,你家里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赘婿了! 你要是不依我,我扭头就把你卖到青楼里去!” 顾宴清不让碰,叶软色就偏要碰。 两人拉扯之间,顾宴清越发衣衫不整。 因他方才没有睁眼,看不到,将最上面的扣子扣到了第二格。 锁骨和胸缝便暴露在敞开的领口,因为一手撑着墙用力的缘故,那根锁骨突出的更加厉害。 生生平添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这般风流祸害的模样,和他平时清冷禁欲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叶软色脸上冷淡淡的,心里有点高兴。 人设立住了。 偏执,霸道,强取豪夺,心狠手辣,四点都有了。 男主身为世家贵子,生来高傲,一定会记恨她说要把他卖去青楼的奇耻大辱。 救命之恩就此完美抵消了。 被她这个恶霸搓磨上两个月后再见到女主,必定会觉得女主叶初是天上的仙子般温柔可亲,一见钟情。 小汤圆:我的脑筋可真好使啊。 顾宴清气血上涌,只觉难以站立。 墨色湛湛的眼眸里,失去焦距,却依旧泛着喧嚣尘上的冷意。 “你……你……!!放肆……” “相公,你晕吧,晕了还是我来照顾你。 你晕得越久越好,我便宽衣解带,日夜贴身地……照顾你。” 叶软色狞笑。 被叶软色的话给激的,顾宴清指尖死死扣着掌心,依靠疼痛生生忍住了晕眩,靠在墙边支撑着不倒下。 顾宴清一个重伤病患,昨夜才死里逃生,如何是叶软色的对手。 且叶软色的声音,听着便不是良家子,她的话顾宴清半分都不相信。 这么一对峙,顾宴清身上的伤口又扯裂了不少。 昨夜叶软色只帮他涂了一些手臂上的,尚未来得及给他别的伤口涂药,狼就来了。 再后来便被顾宴清箍得死活不能动弹,没有时间再上药。 叶软色暗自称赞一声不愧是男主。 受这么重的伤,还能面不改色。 顾宴清悄悄地咽下口中的鲜血,对叶软色防备心极重,怎么能让她看清他已是强弩之末。 因此既不提及自己失忆了,也不提及自己看不见的事实,强撑着不让自己晕厥,只防备地看着叶软色。 但是叶软色逐渐看出了不对劲。 她拉下了自己的脸罩露出脸来,上下打量着顾宴清。 白嫩的手心在顾宴清的眼前晃了晃。 顾宴清准确地抓到了叶软色的手,抓到后却是立刻推开。 按照男主的性格,看到姑娘的手,根本就不会去碰,现在却来抓。 叶软色倒吸一口凉气。 “你……不会是看不见了吧?” 顾宴清剔透清澈的眸子只轻轻一转,眼波流转间,让叶软色无端看出了两分脆弱感和迷茫。 叶软色有点慌,“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吧?” 顾宴清再次沉默了。 这回轮到叶软色愣住了。 话本子里也没这段啊,哪里冒出来的失明。 而且系统明明说他现在不会失忆的。 昨日两个片段跳入叶软色的脑海。 背他的时候磕了他一次,为了拯救他的容颜又把他磕了一次。 一共两次,把男主磕失忆和磕失明了。 勇敢的汤圆难得心虚,默默垂下脑袋。 失忆又失明,情绪到现在都控制得这么平静,已然可见顾宴清过人的城府。 她把男主弄坏了。 对不起。 第8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八)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好在那护短的小系统回去了,否则必然要跟叶软色打架。 如今倒好,面罩也用不上了。 叶软色越来越心虚,嚣张跋扈的声音软下来几分,打着商量,“我帮你涂药吧?” 叶软色算了算。 她约莫会比原主死得还快。 原主好歹没害男主失忆失明。 顾宴清口中血腥味浓郁,却依旧后背挺拔,想来是常年养成的习惯。 面色冰冷道,“不必劳烦,在下自己涂。” 虽然不记得了,但他能感觉得到,浑身都是伤,剧疼难耐。 叶软色不给,“可你看不见,怎么涂?” 顾宴清不再说话,却对着叶软色摊开了手掌,态度很明确。 叶软色只能把药放上去,小声嘀咕,“你这么防备我做什么?我是真心想帮你涂药,又不是打算扒了你的衣服看你身子占你便宜……” 顾宴清听了这话,气血上涌,一时没忍住口中的腥甜,鲜血顺着他的唇瓣流下,抬眸莫名狠戾地看着叶软色的方向。 叶软色已不敢再赞叹他好看,被看得有点害怕,“行嘛,给你还不行吗?” 她果然是个好脾气的汤圆。 一看美人这含恨的模样,便忍不住答应他了。 顾宴清接了药,“出去。” 叶软色看了看外面,虽然是白天,但山里很危险的。“我不去,外面有狼。” 顾宴清闻言便扶着墙,坚难地打算站起来往外走。 叶软色看了头疼。 男主一个男人,怎么那么担心被占了便宜。 “好好好,你坐着,我背过身去绝不看你还不行吗? 你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这不是引野兽来吗?” 说完,便自己跑到角落里蹲着,“你听,我背过身去了,你安心涂药吧。 涂完药膏,你还得吃些药丸。” 这些都是系统提前准备了放在叶软色的包袱里的。 它十分怕男主就这么死掉了。 顾宴清闻言,捏着那些药膏,缓缓开始脱最外面的袍子。 叶软色悄悄回头,余光都还没有瞥到,便听见顾宴清淡淡的呵斥声。 “不许回头。” 叶软色:“……哦。” 习武之人的耳力当真不错,赶得上精怪了。 顾宴清伤口太多,身上里里外外穿了五六层。 每脱一层,牵动伤口,额间颈间便滚落好几颗汗珠,一时间,顾宴清的上半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汗水流过伤口,简直如上刑一般。 即便如此,顾宴清却咬着牙一声未吭。 叶软色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解衣服声音,悄悄地回了头。 顾宴清上半身已无衣物,深刻清晰的肌肉纹理遍布每一寸肌肤,一丝赘肉也无。 他的肩膀十分宽阔,两边锁骨和肩背之间,形成了十分好看的三角区域。 他那腰穿着衣服的时候便看着很细,现在看来,果然很细,遍布着或修长或格子状大小的肌肉。 顾宴清的身体细节都在宣告着男女身体巨大的不同。 难怪那么重。 叶软色心如止水。 她还是喜欢脆弱一点,需要她呵护保护的美人。 顾宴清知道叶软色回头了,可他实在太疼,没有办法说话,心绪不稳,不小心便加重了涂药的力度。 眉宇间那颗朱砂痣在汗珠的衬托下更加流光潋潋。 一旁,叶软色想了很久,要给男主起个什么名字。 脑子里过了很多的戏文,终于想到一个得用的。 “勾月,你涂好了吗?” 小姑娘柔媚的声音,透着委屈和撒娇。 顾宴清已经穿上了一件内衫,闻言眉间微簇。 勾月,便是他的名字吗? 怎么一点也没有印象…… 下午的时候,天光黯淡下来。 叶软色的视线透过庙内破烂零落的高阁木窗。 层层叠叠的云朵透着淡淡的乌青,如水墨画般渐渐晕开。 山中这天气变化委实大。 又飘雨了。 昨日天黑,未来得及细细看过这山庙。 除了中间巨大方形石台上的弥勒佛,靠近西边有一座台阶都破损了的旋转木楼梯,可以到达二楼。 叶软色啃了一口包裹里,据说是这个世界干粮的大饼。 好奇地咬了一口便吐了,“呸……” 这是什么东西,那么硬的。 往日做精怪的时候,叶软色吃得最多的便是花蜜。 “勾月,我把粮食都省下来给你吃。” 顾宴清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 层层叠叠的衣服散落在他腰际,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质地垂顺的中衣,勉强能遮住上半身的肌肉,偏着头,露出侧颜,靠在墙上,艰难地呼吸。 乌发已打湿,那质地上乘的束发玉冠,此时更衬得公子人如其玉,面皮清冷如月。 脸上还在滴汗,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想来已经撑着最后的力气穿了件衣服,防备着旁边的那家伙。 顾宴清睡眠向来很浅,且现在未曾睡过去,只是靠在墙上闭目休息。 感受到脸上一阵呼吸的浅浅风向,顾宴清未睁眼,声线低沉浅淡,“姑娘,做什么?” 难得顾宴清没有那么强的防备敌意,只因为他实在没力气了。 叶软色拉他散在腰际的衣袍,音调冷淡安静,“我帮你穿衣服。” 风吹进来,又要受凉发热的,叶软色的腰可吃不消他再发一次烧。 明明是古道热肠的相助,却因这格外娇媚的声音,显得居心叵测。 仿佛是那妖女馋那一口唐僧肉,故意献殷勤一般。 “不用。” 顾宴清果然一口回绝,一手拢住敞开的领口,“不劳姑娘费心。” 叶软色悄悄撇撇嘴。 美人儿好生生分的口气。 “你放心,我不看你,就帮你把衣服穿起来。 勾月,你不想让我看你,便告诉我,我难道还会不听你的话吗?” 顾宴清的心思被叶软色拆穿,却依旧面沉如雪。 “姑娘,男女授受不清,你还是早日离去的好。” 这便要赶她走了? 叶软色干脆在他旁边坐下,时刻牢记塑造自己的人设,“那可不行,虽说你不记得了,但你的确是我花真金白银买来的相公。 你长得这般好看,我怎舍得让你一人死在这山林里呢?” 顾宴清呼吸一窒,“多少钱?” 叶软色故意笑嘻嘻地凑上去,“勾月你说你值多少钱?整个大辰都找不出你这般好看的男子了。 勾月在我这里呀,就是无价之宝。” 顾宴清将头侧到另一边,仿佛想尽可能远离这个登徒子,“胡搅蛮缠。” 叶软色嘴角微扬,看起来笑得乖乖巧巧。 但又在欺负受伤的公子。 “勾月,你的唇怎么生的这般好看?像朵樱花,看起来就很好亲呢……”“姑娘,慎言!” 顾宴清听不得这种话,气得胸口疼,猛地转过头来,打断了叶软色的话,却不料叶软色挨地极近。 小姑娘软软的嘴唇擦过了顾宴清眉宇间的那颗朱砂痣。 顾宴清的额头传来极为强烈的酥麻,瞬间蔓延至脊椎。 “你……!” 叶软色还未来得及说话,顾宴清手腕一顿,指尖发白,耳朵尖迅速泛红,眼中却如蓝色的平静湖面突然升腾起熊熊烈火一般,“你一个姑娘家,还知不知…!羞?!” 结合叶软色刚刚说过的话,顾宴清便下意识地认为叶软色是故意的。 当即气得一阵晕眩,话都说重了。 这种话,本不是顾宴清这样的人会说的。 往日的他,既克制,又高高在上,他人如何皆不入他眼。 这话一出,反而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情愫。 是训斥,却又含着无可奈何的教导。 叶软色有些莫名。 她只是想从他某一层衣袍上,偷偷撕下一块布料来遮住眼睛。 他说不让她看,那便不看了。男主这便又生气了? 话本里不是说他为人虽清冷,却从不乱发脾气,是个将矜持克制刻到骨子里的人吗? 怎么她遇到他短短一日,便跳脚了这般多次? 实在叫汤圆迷惑不已。 叶软色的手默默用力,拉过一角衣摆,安静的寺庙之中,“撕拉……”地一声。 顾宴清阻止不及,衣服被叶软色撕了。 叶软色撕了一块布下来,耐心地安慰顾宴清。 “勾月,你说你伤这么重,动弹不得的,我若欲为所欲为,这不早就胡作非为了? 哪还用等到现在……你委实可以放下心来。” 叶软色不解释还好,这一顿乱七八糟成语的解释,顾宴清的伤口直接裂出血来了。 “你,你,你……!” 顾宴清额角落汗,一连说了三个“你”。 终于不叫姑娘了? 叶软色将那块白色布料撕成长条,系在头上,挡住了视线。 “我挡住眼睛了,看不见了,你若不信,摸摸便知道,现在可以帮你穿衣服了吧?” 别看叶软色瞧着面冷,但当真是个好脾气又怜香惜玉的汤圆。 美人儿这么凶,她也没生气。 叶软色把顾宴清气得如此,她自己的心绪却没有半分起伏。 只感叹好看的人大概都有些脾气。 往日他们那里最好看的狐狸精,也是脾气很大的。 都是正常的。 好看的人都被捧惯了。 她便也委屈一些,捧着男主就是了。 顾宴清一听叶软色这声音,便晓得她没有听进去。 一时恨极了这一身重伤的身体。 叶软色说了要帮顾宴清穿衣服,那便是打定主意的。 不管顾宴清愿不愿意。 她养着的漂亮玩意儿,劳心劳力,自然得听她的。 小精怪的逻辑就这么简单粗暴,又呆又霸王,直来直去的。 以至于日后招惹了顾宴清这尊煞神,放着正牌女主不看一眼,一味往死里缠磨她这个反派,她都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明明记得对他很好啊……怎么养来养去养成仇了呢? 第9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九) 顾宴清这受伤的弱公子又怎么拗得过叶软色这一根筋的家伙。 光是涂药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最终再是不情愿,也只能被叶软色按在墙上,一层一层地把衣服穿起来。 顾宴清的呼吸淡得像断了气一样。 脸色苍白如冰山抔雪,耳朵尖却红得像染了颜色。 整个人仿佛违背本心沾染了情雨滋味的佛门圣子一般,生无可恋又无路可逃。 叶软色蹲在边上看得奇怪,指尖捏住了顾宴清的耳朵,“勾月,你耳朵好红。” 顾宴清猛地扭头,从叶软色的手里抢回耳朵。 “无事。” 叶软色搓了搓指尖。 勾月的耳朵烫烫的,软软的。 好在叶软色帮他穿衣服,真的只是穿衣服,也没有乘机摸两把脸蛋占个便宜啥的,全程二人并未没有肌肤上的接触。 顾宴清的脸色好了一些。 只是鼻尖始终充斥着她身上淡淡的甜腻香气,耳朵里听得到她规律的呼吸。 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别的感官似乎尤其敏锐。 这一切都在提醒顾宴清,自己正和一个女子有了本不该有的纠缠。 失忆之下,这本不是君子所为。 万一他从前成过亲的,或者定过亲有未婚妻呢,那些人若是有朝一日找上来,她可想过她该如何自处? 她怎可不考虑身为女子的名节,这般同他…… 叶软色累得揉揉手,“勾月你看,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你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吧,我会疼你……”直到两个月后任务完成把你交还给女主。 顾宴清皱了皱眉,不喜叶软色的语气中的潜台词。 “我姓什么?” 今日听她喊了不下百遍的“勾月”,顾宴清已经越来越习惯这个名字,只以为“勾月”便是他的真名。 叶软色当然不能告诉他姓顾,万一触动些什么提前恢复记忆,他还怎么和女主叶初相遇。 “你姓……叶,跟我姓。” 顾宴清沉吟。 叶勾月么…… “那姑娘的姓名呢?” 叶软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男主永远不屑知道她的名字的,一时间根本没准备。 真名叶软色自然是不能说的,否则日后他起疑心怎么办。 叶软色被问住了,看着山庙的四壁,“墙……”害挺白的…… 顾宴清指尖轻抚着衣袖上的繁复华贵的刺绣,不知在想什么,低声问,“叶蔷?” “阿对!我就叫叶墙! 勾月你是我买来的第十房相公,前面的九任都死掉了。 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费相公。 勾月你可别学那些短命鬼,千万好好活着呀!” 叶软色觉得叶墙这个名字实在太过不走心,一听就知道是个假名字,心虚之下开始胡吹一气。 “胡闹!你……!!” 叶软色说的太真情实意,顾宴清听见那句“第十个相公”后额角就开始突突跳,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和叶软色说。 再过几日男主身体好些,他说不定想出山。 叶软色得想个法子,既不能叫他有危险,又不能让他被家臣巡回。 这么一看,男主提前失忆也有好处。 倒是不必费心困着他了。 今夜极静。 山庙旁边就有一条小溪流,一整个晚上都在那潺潺地流水,很是悦耳好听。 庙里掌着一盏昏暗的黄油灯,是叶软色在弥勒佛像肚子里找到的。 她木着一张脸递了两个干粮到顾宴清面前,语调却是轻扬,又翘又媚。 若顾宴清没有失明,必能发现极不和谐。 真是努力撑着调戏他。 “勾月,你肯定饿了吧,吃饼。你放心,你跟着我,我绝对不会饿着你的。 过两天等我准备准备,我给你打两只山鸡补补身子。 我们家勾月如此好看,不说是山鸡了,天上的星星我也扑腾扑腾给你摘下来,怎么能委屈你啃这硬邦邦的饼呢。 这两天你且先将就将就,我就近给你摘些果子吃罢。” 顾宴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不知该斥责她还是该感谢她。 心内一时间十分复杂,难以描述。 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叶软色翻遍了包裹,也没找到治失明的药物。 系统大约打死也想不到男主会失明。 真是托了叶软色的福。 但叶软色深信顾宴清见到女主的那瞬间一定会恢复视力的。 叶软色不由感叹。 男主那时该有多么激动啊。复明,还见到了美丽善良的救命恩人! 如果换作她,她就很感动。 这么一看,她把男主给磕失明也许是件好事,说不定反而会让男女主更早种下情根。 系统知道了能不能给个额外的奖励什么的…… 接下来的几天,叶软色果然如她所说的,出门给顾宴清逮山物补身子。 顾宴清虽然出不了门,却也在庙内扶着墙,慢慢地练习走路。 他新失明,难以适应,又兼身上伤口都未愈,常常走两步就狼狈地摔倒在地。 俊俏如仙的公子,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独自摸索着,摔倒后一遍又一遍从地上爬起来。 但在叶软色面前,顾宴清对他练习盲走所受之苦绝口不提。 只道“无妨”。 叶软色常常清晨出门,日落才归。 刚开始她不敢走太远,只采采果子摘摘蘑菇什么的。 见还算太平,便走得远一些,搭了几个小陷阱,等着猎物上门。 几天下来,两人前所未有地和平。 只是顾宴清还是不习惯叶软色听起来是调戏,实则是彩虹屁的吹捧。 但她也只是嘴上功夫,对他还算不错,而且也颇为规矩,没有动手动脚。 顾宴清在慢慢地适应眼睛看不见的这一事实。 他不记得了,所以也不知道眼睛看不见是一直以来都有的,还是和伤一样新受的。 这日,叶软色头一回打到了一只山鸡。 “勾月你看,大不大? 我这就把它烤了给你补身子。 你看你现在的腰细的呀,我两只手就能环过来了,我看着可太心疼了。 不过说到身材好,还是我们家勾月身材好,这肩膀……”“烤吧。” 顾宴清淡淡地打断了叶软色的长篇大论,年轻男音清越却无奈。 尤其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他的腿如何修长的话。 “……哦。”叶软色乖乖听话。 于是一只山鸡,连毛都没拔,更别提开膛破肚处理内脏了,直接上了烤架。 烤完之后,叶软色豪气地撕了一只毛发齐全的山鸡腿,递给了顾宴清。 “勾月,吃,一整只鸡都是你的。 以后我天天给你逮。” 顾宴清一时没有防备,咬了一嘴的毛,毛上还沾着不明物质。 他胃里升腾起一阵恶心,扭头便干呕了,冷汗连连,如玉的指节忍不住扣紧了衣摆。 叶软色蹲在一旁,啧啧称奇,“哇,勾月你吐了都这般好看,不愧是我的相公,不枉费我花了那么多银子。” 顾宴清仰头倒在墙上,眼中微微湿润着干呕后的生理泪水,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闭嘴…… 叶软色终于知道原来给人吃的东西要拔毛,清洗血垢,调味。 麻烦得很。 她做不来这些,顾宴清一个从小就被人伺候惯了的世家子更是没有做过了。 而且他还看不见。 无奈之下,一只鸡就只能取鸡腿鸡翅,其余的都不能食。 有了荤食本是可以补身子的,可顾宴清却脸色一日苍白过一日。 倒是衬托得唇瓣格外红润了。 好看是好看的,但叶软色总担心他死在这儿。 今日出门前,叶软色死皮赖脸地围着顾宴清,“勾月,我今日去给你找些好吃的,好好补一补身子。 想来你不喜欢吃那些禽类,我换些别的来。 你早日把身子养好,咱们好早日圆房。” 叶软色也不知道“圆房”是啥意思,她听见山鸡精这么对孔雀公主说过,瞬间被拔秃了脑袋和屁股。 所以绝对是调戏人的话里最凶最猛杀伤力最大的,她就搬用了。 顾宴清练习了几日,再加上他自身优越的底子和耳力,基本能自己走些路不会撞到了。 叶软色的话让顾宴清良久反应不过来,那张俊若谪仙的脸凝固地对着叶软色,薄唇微开,仿佛是错愕到了极点。 庙里的气氛颇有些僵硬。 良久,顾宴清的额角突突跳,抓着粗枝的手手背上青筋爆突,年轻男音前所未有的严厉,字字如冰棱一般砸向叶软色,“你日日出门不间断,脑袋里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不成体统!” 顾宴清一直以来都是温和淡漠的样子,叶软色从没见过他那么疾言厉色,有些被吓住了。 小汤圆生性温驯柔软,随即有些怕呼呼地缩了缩脖子。 但一想到男主现在是靠她养着的,如何不能硬气起来,背立刻挺得笔直。 “自然是打着这样的注意!不然我如此劳心劳力作甚! 再说了,勾月你本来就是我的,那还不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难道还能不听我的,不从了我?!” 叶软色以同样不小的音量吼了回去。 “你……你……简直是胡闹!” 顾宴清又被气得说不出话,脸色沉如水地看着叶软色,身板僵硬笔直,仿佛随时都要被叶软色这个小登徒子气晕过去。 强取豪夺,心狠手辣,这就又有了。 叶软色踏实地出门打猎。 男主以后只要一想起叶墙和叶软色这两个恶人,必能体会到女主的体贴贤惠有多可贵,促进剧情发展。 一个时辰后,顾宴清在庙内撑着一根粗枝练习走路,适应黑暗。 山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顾宴清猛地回头,脸转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粗枝摔在了地上,还滚落了两圈,顾宴清应声摔倒在地。 白色衣摆在地上如荷叶般散开一地。 离得很远,但只一声顾宴清就知道那是叶软色的声音。 顾宴清摔得不巧,撕裂了背部的伤口,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冷汗入鬓,背后钝痛如刀割。 他顾不得膝盖上的剧痛,艰难地撑着石桌站起来后,拄着粗枝第一次颤巍着离开了破庙。 顾宴清心沉入谷底。 方才他不该跟她吵的。 她只是年纪小,只是不懂事,淘气调皮了些而已…… 他教她就好了,他不该的…… 山里,叶软色一时不察摔进了自己准备的最大的那个陷阱里,扭伤了一只脚。 叶软摔得一身泥,坐在陷阱底,无语望天。 天空飞过一只乌鸦。 这陷阱她挖得干净,里头只有泥胚地,只不过她聪明过头了,为了不让猎物跑出去,挖了个两米深的梯形坑,根本无从攀爬。 现在脚也伤了,拙劣轻功也用不上了。 叶软忧愁地撑着额头。 完了,男主要死在这里了,任务要失败了。 第10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 叶软色惊叫了一声后便不敢叫,这深山里有多少野兽那晚她是见过的。 她从早上一直坐到了晚上。 天空从万里晴朗化为晚霞如练,最后便是这漫天的星光月泽。 叶软色在坑里打飞虫,忽然听见了重重的“扑通”一声。 她以为自己坐久了幻听了。 然后,传来了声音苍老如九旬老人的,缓慢的,不死心地,断断续续地,夹杂着方言的,“救……命……啊……救……命……啊……” 叶软色就想起来了。 这个位置上,她在这个坑旁边,紧挨着,还挖了一个坑。 那个坑里有几排竹尖子,个个被她削得尖尖的。 叶软色抱紧了自己的大腿,仿佛感觉到了那种锥心的疼痛。 好在她先占了这个安全的坑…… 旁边的坑还在,“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叶软色实在听不下去了,恐吓旁边坑里的人。 “别叫!把狼引来怎么办?!” “壮士!”那声音立刻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字正腔圆,“壮士救我!我落到陷阱里了!” 叶软色揉揉耳朵,“我在你旁边的陷阱里,我来了一整天了。” 那声音似乎有些无语,一阵沉默。 “那您……可真是老前辈了。 但为什么不让我叫?” 叶软色压低声音,“小点声!你不怕把狼引来吃你个干净啊?” “可我不叫怎么把人引来救我呢?!” “你把人引来之前狼先来了!” “不对的,我肯定能把人引来的!” “这山里根本没有人的!” 就一个男主,还瞎了,还重伤,还等着她带食物回去呢! 咋救?! 难道指望男主那伤美人儿来救吗? 陈纤韵一行人匆匆赶至陷阱处的时候,便听到了这样令人无语的吵架。 其中一道声音,似是他们那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六师弟子和。 同是天涯落坑人,面都没见过,还能吵起来? 一道女音翩然落下,“六师兄!是你吗?!” 那和叶软色吵架的声音,“是我小师妹!师兄在这儿!” 叶软色一听见声音,没表情的脸上瞬间支棱起十二万分的热情,立刻不甘落后地支棱起来,“还有我!我在旁边的坑!” 那小师妹似乎十分气愤,“也不是哪个家伙好生缺德,漫山遍野地打洞挖坑! 让本姑娘逮到了非刺他两剑不可!” 叶软色:“……” 她僵硬了两秒钟后,努力堆起笑容大力称赞。 “没错太过分了,差点害得我丧命于此! 漂亮姑娘你说的太对了!” 陈纤韵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将灯笼探下陷阱,只见里面单腿站着一个眼睛贼亮贼圆的小姑娘,衣着满身狼狈,小巧的鼻尖上沾着一抹泥,满心欢喜地看着她,对着她伸出双臂。 一双软乎乎的大眼睛里放着灼人的光芒,那都是求生的渴望啊。 “救救我,漂亮妹妹。” 小汤圆求生的时候嘴巴真是抹了蜜的。 除了立人设,平日里她对顾宴清都没有迸发过这么大的热情。 那欢欣鼓舞的样子,让陈纤韵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家里养着的那只小白奶犬儿摇尾巴的样子。 也是这般雪玉可爱,让人心软。 野外乍见这么明媚的美貌少女,陈纤韵愣了一下,随即伸下手,“把手递给我,你还可以走吗?” “可以,我可以!” 叶软色生怕他们丢下她,立刻蹦踏着一条腿,握住了陈纤韵的手。 陈纤韵身旁附身蹲下来一个通身白衣的年轻男子,也对着叶软色伸出了手。 当场把叶软色给感动的呀,那好听的话不要钱地一堆一堆往外扔。 就是他们俩听完,脸色都有些不对劲,欲言又止,难以描述地不断瞥了叶软色。 另一个坑里,那人也被救出来了。 一身白色的袍子大腿处都是大片的红色,很快就晕过了。 晕过去之前,还冷冷地瞪了叶软色一眼。 叶软色抬手搔搔下巴,颇为心虚,抿着唇不说话。 这人坑上坑下差别害挺大的嘛。 “大师兄大师姐,你们俩也不来帮六师兄,却去帮着一个外人。” 扶着晕过去少年的少女,不满地瞪了叶软色一眼。 他们一共四人,两男两女。 陈纤韵淡淡地看了少女一眼,“阿玥,师父便是这么教导你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分内外之人。” 叫阿玥的少女立刻低下了头,却去看了一眼站在陈纤身后的男子一眼。 陈纤韵看叶软色伤了一条腿,还自己努力地自己站着,不由心生怜惜。 这姑娘倒是不娇弱,除了说话有些不着调,性子倒是比阿玥踏实。 “姑娘,你可以靠着我。” 叶软色慢吞吞地摇头,“我可以的,你扶着我会很累的。” 陈纤韵温柔一笑,也不勉强。 大概是山里人,淳朴怕生。 “姑娘,我们师兄姐妹来山里历练,不想此处实在荒凉偏僻,没了住处。 今晚不知可否去府上叨扰一夜,明日一早便离开。 不敢白住,川资奉上。” “在外游历之人,风餐露宿本属正常,只是如今子和受伤。 我等也是无可奈何,还请姑娘见谅。” 陈纤韵身后的男子,长相也是少见的俊朗之人,长发束于身后,一身气度一看就不是市井之人,两手交叠,对着叶软色行了一礼,手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银元宝。 他站在陈纤韵左后侧,两人距离极近,每次看向陈纤韵的背影,神色便不自觉地温柔两分。 叶软色有些羡慕,他们讲话真是体面。 什么“川资”,她都听不懂。 要强的小汤圆怕漏了怯,便也学着他们,“不妨不妨,救命之恩,当用涌泉相报,区区住宿,不值一提。” “多谢。”“多谢。” 陈纤韵问道,“不知姑娘家中可还有其他家人?我等前去可还方便?” 对哦。 叶软色把男主给忘记了。 男主的脾气和话本里有些不太一样,颇有点喜欢跳脚的。 见她带这么多人回去,指不定又要生气。 叶软色叹气,也罢,只能哄一哄了。 当下无奈又老沉地开口,“我家里有个漂亮的小娇娇,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柔弱不能自理。 但他喜欢听好话,若是他生气了,你们便跟我一起拿好话哄哄他便是。”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 看来这姑娘家里有个年纪小且娇气任性的妹妹。 “最重要的是……”叶软色又说话了。 三人都看着叶软色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屏息期待。 “他真的很漂亮。” 三人:“……” 好像有点明白,子和是如何和这说话慢吞吞的姑娘吵起来的了。 一行人便往山下破庙里行去。 路上一个陷阱里,叶软色抓到了一头鹿。 “哦哦哦!鹿鹿鹿!是我抓到的!” 三人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微妙。 漫山遍野打洞害子和受伤的家伙,莫不就是眼前这位吧…… 满心欢喜的叶软色一扭头就看到了三张复杂的脸。 她立刻收了笑容,变得冷淡淡的,“这个,是我捡的,别浪费了。” 师兄妹三人:摔!你刚才明明说是你抓到的!改口改的这么快的吗?! 叶软色单腿却蹦得很快,“下面,就快到了。今天晚上你们做饭,炖汤,我分一半的肉给你们,不客气。” 三人抬眼,满眼的荒山,哪里像是有人家有屋舍的样子。 想来这姑娘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娇妹妹生活,也是不容易。 就在此时,让叶软色看见了通体发凉的一幕。 坡下不远处,一人被狼群围攻了。 七八头狼流着口水,红着眼睛低声嘶吼,越靠越近。 白衣白袍,长身玉立,身量极高,却站不稳。 即使隔着很远,视线模糊,却依旧能让人清晰感觉到是个风华无双的年轻公子。 除了男主还能是谁?! 谁让他出来的?还跑了这么远! 陈纤韵顺着叶软色的目光,便看到了一名白衣公子被狼群围攻的场景。 当即拔剑,双臂一展,飞身而下。 “师妹!”“大师姐!” 席希眼看着师妹的衣角从手中滑落,未曾来得及拦住她。 只抬眸的功夫,师妹已经拔剑飞跃而下。 席希的神情短暂地僵硬,看向那名公子,立刻翻身下去援助。 那林子里的恶狼都是饿了好多天的,就等着沾着一口荤腥续命呢。 却不料盯了好久的肥肉,突然跳出来拦路的。 狼群伏低身体,低沉嗜血地嘶吼,不断试探地盘桓。 陈纤韵裙摆翩飞,轻巧地落在顾宴清身边,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压低声音。 “公子,小心。” 顾宴清戴着披风上宽大的白色三角袍帽,面容具是遮住,只露出一寸如玉的下巴,唇边压着寒意。 陈纤韵心中奇怪。 刚一落地,便隐约有一种站于不世高手身侧的压迫感,让人心中凛然。 再想探究,这种感觉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她多想了。 陈纤韵忍不住再回头看了这公子一眼。 他站不稳,泰半的身量压在手里那根木棍上,仿佛站立已很艰难。 浑身是伤,血腥味重,难怪会引来狼群了。 伤都这么重了,为何不寻一处躲起来? 难道有什么事情比顾及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吗? “师妹!” 席希飞身而下,与陈纤韵并肩而立。 两人发丝翩翩,执剑而立,浑身透着正气,怎么看都十分登对。 席希想护着陈纤韵,陈纤韵却以眼神示意席希站到顾宴清的另一侧去。 席希看着狼群,话却是对背后的顾宴清说的。 “这位公子,千万要站好了,若是倒下,怕我等也救不你了。” 陈纤韵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师兄,却见他面色如常,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这句话有何不妥。 男人对男人的敌意,往往便来自一瞬间。 容不得陈纤韵多想,狼群嘶吼着开始飞扑。 这和人类对战不同,兽类毫无招式可言,却又浑身都是利器。 小师妹阿玥吓得躲到了叶软色身后。 而叶软色拖着一只鹿,单腿站着,愣得呆住了。 下面打得血肉横飞。 都是野狼的血,席希和陈纤韵倒是没有受伤。 等叶软色反应过来,立刻抢过了阿玥手中的灯笼,掀开灯笼皮直接扔了下去。 蜡烛碰到了地上的草皮,瞬间烧了起来。 剩下的狼群嘶吼了一声,绝大部分开始头也不回地四散逃跑。 火光映照之下,越显那白衣公子身量优越,竟比席希还高半个头,肩膀也更宽阔。 却不料在火苗未曾波及的另一侧,从阴暗处飞扑出出来一只狼,尖厉的牙齿已经开阖到了最大程度。 陈纤韵未曾防备,眼看着便要咬去她一根手臂,吓得花容失色,握着剑呆立当场。 却不料,身后传来一股波涛汹涌的暗劲,将她整个人生生逼着转了大半圈,半点由不得她。 那狼便被席希的配剑精准地抹了脖子,应声倒地。 整个过程只不过眨眼之间。 陈纤韵额头直冒冷汗,惊惧地回头。 是谁救了她…… 她没有感觉错,那果然是绝世高手的锋芒,将他们所有人都带得转了一圈。 陈纤韵面色复杂地看向那白衣公子,唇下微抿。 席希快步走上前来,关切地看着她。 “师妹,你没事吧?好在我一直留意着你,否则今日真是要坏事了。” 陈纤韵难掩吃惊,行礼,“……多谢大师兄相救。” 大师兄何时臻入如此境界了,她竟丝毫不知? 便是连师父都亲口说过,大师兄在武学上天赋并不佳,但胜在性情踏实稳重,懂得敬重师长,友爱师弟师妹。 席希克难掩情谊地看着陈纤韵,“你我何需如此多礼。” 陈纤韵依旧难以说服自己。 不对,这不是大师兄能做到的,大师兄的样子根本就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只以为是他自己救了她。 陈纤韵忍不住又去看那白衣公子。 公子拄着粗木枝的手苍白修长,如同脆弱美好的艺术品,唇角溢血,难辨眸光。 第11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一) 席希的笑容僵硬在唇角。 师妹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有些过于关注了。 从刚才一打照面开始,视线便始终游离在他身上。 荒山上的草皮植被很少,绝大多数都是枯木凉石,叶软色那把赶跑了大多数狼的火,很快就熄灭了。 陈纤韵的视线忍不住追随着那白衣公子。 顾宴清一手支撑着木棍,一手拢在宽袍之中,指尖轻轻地摩挲,似乎在探究什么。 那白色披风垂顺拖于地面,衬得他肩膀宽阔,长身玉立如青竹。 即使都拢在披风之下,也能看得出是一名容姿出众的世家公子。 只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之中。 席希和陈纤韵走过去,席希道,“这位公子,可还站得住?需要在下扶你坐下吗?” 陈纤韵不悦地微微抿唇。 顾宴清没有抬头,开口的声音极为悦耳,听不出半分经历生死后的惶恐,从容得令人如沐春风。 “多谢二位义士相救,在下已无事,搭救之恩必定铭记在心。” 席希温和笑道,“兄台不必客气,行走江湖,助人乃本分。且兄台体弱,在下相信侠义之士皆不会袖手旁观的。” 席希字字句句不离“公子体弱”。 陈纤韵脸上敛上了一层薄怒。 顾宴清却似一点未曾察觉,声音里沁着温和,“好在二位义士未曾损伤,若是为我这病体所累,实在是在下之过了。” 陈纤韵忍不住好奇那帽子之下的面容,看他的身量和露出的下颚,便知道那张脸必定十分出挑。 这公子一来一往之间,十分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反而是她一直认为守礼的大师兄,今日在这公子面前落了下乘。 既已知他体弱,怎还总是踩他人痛脚。 实不是君子所为。 席希见这人脾气实在温和,犹如一拳头打进了汪洋大海之中,半点没有波澜,心中越发复杂。 顾宴清不能再耽搁,“两位侠士可否留下家门,在下他日必定登门拜访,再好好谢过二位的救命之恩。” 青丞山门,可不是随便的阿猫阿狗都有资格登门拜访的地方。 席希唇角一勾,开口婉拒,却因城府不够深厚,轻易便透了情绪,泄出了三分高傲。 “兄台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游历江湖,所救之人不胜枚举。” 意思是你也不过是随手救下的很多人中的一个,哪有登门拜访的资格。 席希正自傲于青丞山门掌门大弟子的身份,却见陈纤韵越过席希,在那白衣公子面前蹲下,“公子,可是着急去何处?可有我等能相助之处?” 顾宴清因失忆,不能辨敌我,防备心极重,音如山间泉水沁人心脾,却半分情绪都不露,一贯的温和,实则心中已经一片火急火燎。 “在下只是在山里丢了东西,不妨碍,就不劳烦两位义士了。” 陈纤韵眼看着顾宴清要走,着急之下挡在了他身前,“公子,你伤太重了,不适宜单独行走,不若我们……” 顾宴清喉咙一片腥甜,嗓音却压着不透半分势弱,依旧温和,“无妨的,在下家事,不劳烦二位了。” “可公子你……” 叶软色和阿玥在上面等了一会儿,见下面黑黢黢的,也没有野兽的动静了。 阿玥推着叶软色往下蹦,继续躲在她身后。 叶软色手里紧紧抓着一只鹿,又是单腿,走不快。 陈纤韵却见这白衣公子突然打直了身子,面对着师妹和那山间小姑娘的方向。 叶软色嗓音又脆又娇,生机勃勃的,“勾月,你还活着吗?” 一听见叶软色中气十足的声音,顾宴清闭了闭双眸,长抒了一口气。 他不欲在别人面前说什么,却让席希和陈纤韵明显地感觉到气压低了三分。 陈纤韵以为他这么好涵养的人必定会软声软语地说一句“劳烦姑娘担心了”,之类的话。 毕竟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姑娘重言语呢,必然是温和却疏离的。 却不料,顾宴清声音冰冷地说了句,“死不了。” 陈纤韵听得微微发怔。 顾宴清站在原地,等着叶软色蹦向他,叶软色还未靠近,他便说了句,“过来。” 叶软色扔下小鹿,听话地凑过去。 席希不对顾宴清显露敌意的时候,还是很有山门大弟子的派头的。 “他二人要说话,师妹,我们走远点吧。” 陈纤韵点点头。 人走远了,顾宴清压低了声音,却像是怒火一下子被抽到了表面上来,压都压不住。 那三人只能听到那名公子很是严厉的声音,和方才对着他们的温润有礼完全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还有小姑娘偶尔小声的辩解,“他们就住一晚……他们可好了……吃鹿肉啊……” 阿玥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这二人是兄妹吧?咱们今天真是巧了,先救了妹妹,再救了哥哥,等会儿还要去他们家瞧瞧长得最为漂亮的小妹妹。” 陈纤韵这便明白了。 应该是这姑娘被困在了陷阱之中,未按时回去,她兄长便着急了,不顾身体羸弱出来找她。 难怪是“家事”。 虽未见到那公子的模样,不过看他妹妹如此妍丽的脸庞,他必定也是不差的。 三人见那小姑娘低头在自己身上四处查看,再三向那公子保证自己身上没有伤口,就差指天立誓了。 席希道,“这兄妹俩好运,若没有遇到我们,两人都惨了。” 陈纤韵心中打鼓。 是吗…… 叶软色慢吞吞地跟在顾宴清后面。 男主当真是爱跳脚的,只不过晚点回去而已,他便如此生气。 亏她还尽心尽力养着他,拿好听话哄他的小脾气。 原来这就是反派的待遇呀。 顾宴清向着三人步步而去,褪去了宽大的袍帽,散散垂落堆叠于双肩,露出了月色下的整张脸来。 陈清韵和阿玥都看愣了。 那公子的容颜哪里是不差……分明是天人之姿。 那一席白衣,怎能穿得如此清越不俗。 相比之下,大师兄也是一身白衣,往日瞧着很俊朗,如今却是直接被这公子比到了地上。 他们师门算是大派,这些年又游历各地,所见之人,上达各路贵胄,下至民间百姓,也从未见过这般如谪仙般清俊的公子。 山水的清越,星月的灵秀,皆集他一人之身。 相比之下,他妹妹虽也好看,却不是罕见。 他却是…… 二女冷静下来,才注意到这公子的眉宇间拢着一条白色的轻纱。 衬得更加清冷不似凡人,犹如月下谪仙临世。 不由一阵唏嘘。 真是天妒英才啊……如此公子,竟然看不见,实在叫人遗憾。 阿玥惊叹地扭头看着两位师兄师姐,“他既失明又重伤,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出来找妹妹,当真是把妹妹看得比自己重了吧?” 陈纤韵的目光却凝在了那颗朱砂痣上,说不出话来。 她未来的未婚夫婿,眉宇间,据说也有这么一颗朱砂痣。 这么巧吗? 云散,月出,天澄净。 如雪的月光透过叶片间零星的斑驳,散落山野林间。 公子的白袍在月色下蕴藉着淡淡的蓝色光泽,随着他的走动而微微起伏流转,如蔚蓝海面上一抹波光凌凌的流光。 光看一眼便知道是极为名贵的御供织料。 那公子越走越近,小姑娘走在他身后,竟被挡得完全看不见。 阿玥再多看了一眼便红着脸不看了。 虽然她对大师兄颇有好感,但这人实在太过好看,不似真人,尤其身处这静谧深山之中,他只静静在那儿,便如神明一样让人不敢冒犯,目光便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去。 却又不敢多看,仿佛多看几眼便是亵渎。 席希见陈纤韵直愣愣地看着顾宴清,整颗心如沉入了陈年老醋之中,酸得冒泡。 顾宴清撑着木棍,不方便行礼,清越的年轻男音蕴藏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歉意,令人听来便觉得心头熨贴。 “多谢诸位相助小妹之恩,我家小妹天真顽劣,是在下没有管束好,言语冒犯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只她并没有坏心思,若有不当之处,在下代她向各位道歉。” 陈纤韵的心思飘到了别处,可这别处却又和面前这人有关,听见他说要道歉,下意识地认为这么高傲的人,代他人道歉是多么委屈他的一件事。 “公子无需道歉,令妹天真可爱,心性单纯,并无不妥之处。 请公子莫要委屈自己。” 说完,席希和阿玥皆抬眸看着陈纤韵。 阿玥“噗嗤”一笑,没想到稳重如大师姐,也有被男子容貌给蛊惑得不轻的一天。 陈纤韵的话出自本心,但说完她才觉得最后一句极为不妥,贝齿局促地扣住了下唇羞红了脸,抬眼去看顾宴清,却见他丝毫没有点破的意思,一派温和公子的做派,唇边有着抚慰人心的淡笑,让人看了便渐渐安下心来。 “在下替小妹多谢姑娘宽厚。” 叶软色拖着鹿从顾宴清背后踱出来,满脸写着不高兴,一副要找茬的模样。 男主这人忒是双标,不是个东西,怎么光对她一个人那么凶,对别的姑娘就这般温柔好说话。 “谁说我是……”“还不住口。” 叶软色才堪堪吐了四个字,便被顾宴清转头轻声地呵住了。 言语虽轻,却透着管束的严厉。 刚才一听叶软色的描述,顾宴清便知道她跟别人乱说话了。 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也就罢了,到了那些人面前竟也这般乱说话。 胡闹。 顾宴清制止完叶软色,转头对着那三人,“见笑了。” 一时间,三人心思各异,道了声无碍。 席希和陈纤韵心头各自复杂,而阿玥却看得有趣。 这公子虽然看着严厉,却也透着无可奈何的味道,颇有几分家丑不可外扬的不可言说感。 阿玥羡慕地看向一旁臭着脸的叶软色,这家伙的哥哥一定很疼她,如此周全地为她顾及旁人对她的看法。 顾宴清摇了摇头,鼻尖溢出一抹无奈又复杂的叹息,重新将帽子戴起,遮住了那张极为出挑的面容。 “请诸位不要嫌弃,住处只是间废弃的山庙,并不是家院屋舍。 诸位请来。” 陈纤韵笑着摇头,被旁边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汤圆衬托得愈发大方得体。 “公子客气了,能有一片屋檐遮风挡雨,我等已感激不尽。” 阿玥虽然看着身子单薄,却颇有几分怪力,只她一个人便能扛起晕过去的子和。 她走到叶软色身边,“你不去扶着你哥哥走路?” 若是她阿玥有这么一个好看的兄长,怎么舍得让他如此辛苦地走山间夜路。 叶软色嘴一撇。 男主才不会让她碰他呢,防她跟防贼一样,生分得很。 而且她也察觉到了,她仿佛是说错话了,男主分明是嫌弃她丢人了。 叶软色心里蕴着三分气。 不让她碰她偏碰。 于是那师兄妹三人静静地跟在后面,前面那两人极为热闹。 叶软色虽然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小妖精,往日的话也都是从戏文里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模仿来的,学得也不成体统,但这并不妨碍她极有自尊心。 她最怕别人知道她没有文化,不够体面,肚子里只有一堆草没有墨水。 既已知道自己在那十份体面的三人面前丢人了,叶软色便十分小声地说话,细细密密地凑在顾宴清耳边窃窃私语。 每每总是被顾宴清轻易地避开,又锲而不舍地凑上去。 阿玥在后面看着,时不时地咧嘴无声地笑笑。 这位公子也就在跟他妹妹相处的时候,才会多了些人气。 方才对着他们的时候,虽然看着极为温和有礼,但她总觉得透着几分难以亲近的疏离冷意。 最后顾宴清被叶软色磨得没有办法了,只能答应让她拉着袖子,这才消停了几分。 陈纤韵在后面沉默地看着,眉间微簇,辨不出情绪。 这二人的面容,哪有半分兄妹间的相似。 所谓“兄妹”,泰半是编出来的托词吧。 可这深山之中,又是孤男寡女的……他如何就…… 第12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二) 山间开始骤然降温。 席希却脱掉了白色的外袍,露出里面纯黑的袍子来。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同穿白色袍子,实在是…… 还不如主动退之一步,也少了对比。 他一路上都在留心着师妹的反应。 见师妹故作平静的面色,便知素来稳重的她心间起了波澜。 他们师兄妹几人成日在一处,相互之间何其了解。 各家各门派的顶尖人物,纤韵师妹何曾少见,向来都是心如止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误。 但今日却这般不似她往日。 席希心中苦涩。 青丞山门收徒,向来不过问家世背景,只看自身,因此只有他们少数几个亲近之人才知晓,纤韵师妹出身极高,和他们师兄弟姐妹都不同,往后是要归家去的。 师父有一次喝醉了透露,纤韵的家里已经给她的婚事定了方向。 那人的身份贵不可言,正妻是做不成的,但未来也必定有泼天的富贵,连带着青丞山门都能沾几分光。 席希不明白是什么样泼天的富贵能让妾室的师门都跟着沾光,他只知道自己心痛万分。 他放在心上,求而不得的女子,却要委身去给别人做妾室,也许那人根本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这世间何其不公。 而纤韵,从未提及过这件事,但他看得出,她对这件婚事并不反感。 席希只能一再克制压抑自己的感情,明知没有结果,却又舍不得远离。 夜路难行,小半个时辰后才到了山庙。 阿玥将子和放下后,视线在山庙内来回,然后看着叶软色,“真是够简陋的,晚上不会淋雨吧?” 叶软色不想开口说话,以免露怯,就内敛地摇摇头。 却不料,阿玥下一句就问,“对了,你家小妹妹……” 叶软色眉心一跳,手里放下鹿,飞扑上去,却来不及拦住阿玥那个嘴快的家伙。 “我怎么没看到你妹妹?跑出去了吗?会不会有危险? 你扒拉我干嘛?!” 叶软色捂住她的嘴,心虚地冒汗,“别问了别问了!谁说有妹妹的。” 男主若是知道了只怕又是一顿生气。 他很是难哄的。 话音一落,陈纤韵和席希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看着叶软色。 叶软色说的,那妹妹柔弱不能自理的,离开她不能活的。 叶软色的手挥个不停,一脸着急,示意他们别问了。 “不知姑娘所言,是何人?” 顾宴清摘了帽子,负手而立,静静地站着,声音淡淡,却不料还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音色比起温和来总有些太过平静,字字如珠滚玉般好听。 “就是你们家最小的妹妹啊,这家伙说她妹妹是个很漂亮的小娇娇,很是娇弱,要哄着的。 怎么……没瞧见……?” 阿玥越说,便见这公子的脸色越来越淡,虽然看着依旧温和,却莫名让人绷紧了心思,视线避过他的眼睛定在了那颗朱砂痣之上。 当即忐忑地问道,“公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您别介意,我一介武人也不会说话……” “呵。”顾宴清低不可闻地一声冷笑,极轻,仿佛只是一声呼吸。 对阿玥的声音依旧内敛着温和,“不是姑娘的错。” 声音锋芒一转,“过来。” 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叫的谁。 阿玥和席希看向叶软色,唯有陈纤韵依旧看着顾宴清。 叶软色和顾宴清谁都没有说话,顾宴清就这么等着叶软色,仿佛笃定她一定会过去。 两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还隔着阿玥,却有一种别人进不去的氛围,在无形中拉扯着一种张力和博奕。 “我不想过去……” 男主认真起来当真唬人,叶软色摇了摇头。 “我不想说第二遍。”顾宴清的声音越来越平淡。 陈纤韵走向顾宴清,替叶软色求情。 “公子,令妹年幼,天真烂漫了一些,并不要紧。 你不必……” 顾宴清听着叶软色慢吞吞的步子,微蹙眉,左手两指屈起,慢慢摩挲着右手手腕,“不懂事便要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让姑娘见笑了。” 叶软色一走近,便被顾宴清扣住了肩膀拉过来,推着往外走。 陈纤韵还想跟上去,却被席希拉住了手臂,“师妹,这是人家的家事,这位公子疼爱妹妹胜逾自己性命,总不会吃了他妹妹的,你不必担心。” 陈纤韵下意识地反驳,透着淡淡的焦虑和烦躁,却也还算温和,“这二人算什么家事……” 这两人分明不是兄妹,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那姑娘的言行。 席希惊讶师妹竟外露至此,“师妹你……认识这公子?” 纤韵师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女子,即使这人长得再出挑,她也不至于如此呐…… 屋外是顾宴清压低了音量的教导声,让人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阿玥久久才回过味来,“哦……那家伙说的小娇娇该不会就是这公子吧? 哈哈哈哈哈哈,非被她哥哥教训哭不可,哪有人这般说自己兄长的。” 陈纤韵听了更不是滋味,“可能是家中故交之子。” 席希并不相信,什么样的故交之子,能让她如此关切,隐隐不顾及姑娘家的矜持。 陈纤韵不欲再说。 姑苏顾氏,玉郎宴清,表字玉砚。 江南一带流传着一句诗。 “濯濯春水荡雅玉,朗朗夏风拂名砚。” 这便是一位当世鸿儒见过那人后,惊为天人后留下的诗词,后广为流传。 市井虽不知此诗从何而来,世家中却都知此乃一首藏尾诗,点的便是“玉砚”二字。 容貌之盛,谁也难出顾氏玉郎其右。 虽然从未见过面,可她却从少女萌芽时期便听着他的名字,内心期盼着嫁他的那一日。 从见到他面容的那一瞬间,她便觉得,如果是顾氏玉砚站在面前,便当是这副容貌,如此才不负那样盛名。 可如若他真的是顾玉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如此关切呢? 山庙外,簌簌的叶片吹拂声,在风中衬得越发安静。 叶软色抬眼看着顾宴清。 夜风拂起他垂于身后的发丝,那根赤色的发带随之翻飞于一侧,让人想抓到手里。 眉间的朱砂痣在如雪长袍的衬托下,愈发赤色如珠。 叶软色心中暗暗赞叹,心下骄傲。 不愧是她养着的美人儿,这皮相,便是放到神仙堆里也是拔尖儿的。 其他的小妖精们还在泥土里打洞呢,她便拥有了这么一尊如玉菩萨。 她可太体面了。 说出去脸上都能放红光的。 所以脾气差一些,也不是不能容忍的嘛。 谁让他这般好看呢。她且包容包容他罢。 叶软色的脸上堆起笑容。 “勾月,你怎么板着脸呀? 虽说你板着脸也十分好看,毕竟你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但你笑起来尤其好看,简直是花枝乱颤,桃花满天飞的,其余人在你眼前都被衬成了泥土! 只要你愿意笑一笑,我给你赔个不是又何难的。你想听我怎么道歉,我照说便是。” 顾宴清和叶软色也相处了好几日了,如何不知道她这德行。 这声音一听便知她不知错在何处,只冷声,不见了在那三人面前的温和,严厉地教导。 “叶姑娘,在下同你说过,不能如此在他人面前说话。 你是姑娘家,名节很重要,如此旁人会误解你。” 叶软色听不懂,原就是个汤圆又不是个姑娘。 “那我若是男子便能说了?” “男子更不能说了。” 说了便是登徒子调戏姑娘。 叶软色点点头,“哦,我明白了,原来勾月是担心我,是为了我好。 我以后不再别人面前开口,只在你面前说话。 如此便好了罢,勾月是不是这个意思?” “……” 顾宴清额角又是一跳,白洁的上下牙齿轻轻一碰,如玉的手摘下来围着眼睛的白色纱巾握在手里。 这话叫她曲解成什么样了,别人听来只以为他在诓骗良家女子,教导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顾宴清眉头微簇,撑着木棍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些,以此排解他心头逐渐升起的无力感,“不是这个意思!在我面前也是不能说的。” “是你说不能在别人面前说的。” “我同你,也是别人,萍水相逢,男女授受不亲。” “不啊,你不是别人嘛,你是我买来的第十房相公嘛。虽然你把我忘记了,但我可牢牢记着你呢。” “你……莫要胡闹了。” “哦…”叶软色托腮,看着顾宴清无力闭上的眼睛,乌漆漆的眼睛忽然一亮,自以为大彻大悟了,温言慢吞地安慰顾宴清,一派哄人的语气。 “我知道了,勾月你定然是吃醋了罢,你不高兴我同刚才那男子说话,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你且放心,那人虽也长得很体面,但远远不及你好看,我又不是瞎的,自然知道该选你嘛。” “……我没有不高兴你跟别人说话。” 不对,他初初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问题! “那看来勾月你还是挺大度的嘛,你且放心,我永远最疼你,你是我心头上独一无二的小……”娇娇…… “叶蔷你再敢叫!” 顾宴清一听那“小”字便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时怒气攻心,胸口一阵压制不住的气血升腾,口腔里便溢满了血腥味,捂着心口倒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叶软色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男主在叫谁“叶墙”,却见他俊眉紧锁,一派要被风吹走的病弱样,赶紧过去想扶着他,小心地道歉。 “不叫了不叫了,勾月你别生气了,这都快气吐血了。 我听你的不叫了便是。” 顾宴清白净的手背青筋浮现,死死压抑着喉咙里喷薄的血腥味,修长的腿一腿弯曲撑着墙面,一腿抵着地面。 他深色的双眸沉沉地盯了叶软色一会儿,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眼中的复杂和无奈,仿佛很不乐意对着叶软色一般。 叶软色以为他又要教诫她,却不料顾宴清薄唇微启,声音轻得揉进了风里一般。 “别怕。” 叶软色有些愣住。 “我不怕…… 可是勾月,你还好吗?我去找他们帮帮忙吧?” 叶软色说着便要往里走,却被顾宴清轻轻扣住了手腕。 这还是顾宴清在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主动和叶软色有肌肤接触。 他的手干干净净,掌心的温度比她温暖很多。 “别去,我无事。”顾宴清气若游丝,音色也跟着不自觉地柔和下三分,听得到压抑的痛苦,握了一下便立刻松开。 “噢,那我便不去。” 叶软色也不问为什么,反正就是听话,乖乖在他旁边等着他。 顾宴清原本已经三四天没有吐过血了,今日为了叶软色外出,机缘巧合之下又内息大乱,终究还是伤到了。 但这些顾宴清不欲说给叶软色听,只低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轻声叮嘱。 叶软色见他这个样子还坚持教导她,哪里敢不听,也不敢逗他了。 一时间便如同一颗小白菜一样,风一吹便点个头,乖乖应一声“知道了”。 一缕云于天空之上凝而又散,如墨凄如清水,缓缓潋开。 月色下,少女雪玉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眸子亮亮的,在公子跟前乖乖受教,乖巧得让人想揉一揉她的脑袋亲亲她的额头。 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如同少女依偎在公子怀里一般。 过了好久,顾宴清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血色,低沉的男音染着克制的沙哑,却莫名温和。 “今日教你的记住了吗?” 叶软色道,“记住了,我就尽量少在别人面前说话。不过勾月是不一样的。” 顾宴清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一步一步来吧,收敛于人前,已经不错了。 慢慢教罢。 “以后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打猎了,会有危险。” “噢,知道了勾月,我都听你的。” 顾宴清和叶软色一前一后回到山庙之中时,顾宴清已经几乎脸色如常。 青丞山门师兄妹三人已经将叶软色那只鹿处理开了。 叶软色和顾宴清,一个不会弄一个看不见,而那师兄妹几人常年游历在外,自然是都有一手。 陈纤韵看着二人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安下了三分心来。 晚间,山庙里头一次飘出了真正食物的香气,叶软色嗅了嗅。 难怪,男主吃她做的越补越瘦。 说好的分他们一半,自然要说话算话,叶软色和顾宴清分一半。 叶软色撕了一大香气四溢的鹿肉递到顾宴清面前,自己却不咬一口。 每个人都在吃,只有叶软色不吃。 阿玥一边卖力嚼肉祭拜五脏六腑,一边好奇地看着叶软色,“那家伙,你怎么不吃啊?” 叶软色很是眼馋,不过她是精怪,不吃也不会饿的,吃了也不过是尝尝味道罢了。 而且量实在不多,便遗憾地摇摇头。 “还是算了,我的都留给勾月。勾月要补身子,勾月要多吃,我…能忍得住。” 话音一落,庙内四人都愣住了,停住了动作,师兄妹三人皆看向了叶软色,陈纤韵的表情犹为复杂难言。 第13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三) 顾宴清微微抿唇,却是唯一一个没有看着叶软色的人,只是静静地没有任何动作,看起来越发像一尊玉人雕塑。 叶软色认为是寻常小事,不过是让出一口肉,不痛不痒的,往日的干粮也都喂了男主,只他不知道罢了。 见他们四人如此惊讶,叶软色有些莫名,“看我作甚?” 她说完便去看着顾宴清,“我又说错话了吗?那我不说了。” 叶软色气闷自己居然在四个体面人面前丢了脸,于是便深深低下了头。 这幅模样落在陈纤韵眼中,便是一副对顾宴清情深不可自拔的模样。 手中鲜香的鹿肉顿时嚼如鸡肋,“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公子虽需进补,却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的。” 阿玥低头皱眉。 是不是她听错了,总觉得大师姐话里有话。 席希视线扫过陈纤韵,最后落到了顾宴清面前。 “还不知兄台高姓,令妹对兄台的赤诚孺慕之心,着实令人羡慕和感动啊。 我若有这么一个妹妹,也必定疼爱庇护她一生,难怪今日兄台不顾自己陷入险境也要出来寻她,当真兄妹情深。” 叶软色:“……” 文化人讲话都这么难懂的吗?怎么就感动了? 这不是饲主应该做的吗?难道还和他争食不成?那太有失腔调了。 顾宴清对着叶软色,眼中波光如春日江边枝头柳叶,轻点湖面荡起的一圈涟漪,转瞬即逝。 转向那师兄妹三人时,眼中只有温和如常的笑意,让人窥不破他心中所想,只感叹这公子真是如玉盛容,坐他身旁无论男女皆被比得犹如鱼眼。 “敝姓叶,名勾月。小妹年幼,还是孩子脾性,好在心思赤诚,是在下没教好,让诸位见笑了。” 陈纤韵今日已经是第三次听见他说“见笑了”。 仿佛是自己家上不得台面的小儿在外丢人了,主人家既无奈又得顾全她,只能自己对外人陪着笑,代为周全。 回去后却又舍不得哪怕说一句重话,不知该说句严厉还是太过宠惯着小儿了。 而事实上,这公子也就是这个意思。字字句句,不容错辨。 席希听完看了一眼陈纤韵微拢着不悦的俏脸,笑了笑。 “在下青丞山门席希,这是我陈师妹,这是我容师妹。” 叶软色正被顾宴清手里塞了一块肉,闻言顿时一愣。 青丞山门,陈师妹? 这不是狗血话本里,女主的闺蜜,男主家族为他挑选的妾室,正面人物女配陈纤韵吗? 这配角和配角之间,那也是有区别的。 如叶软色这种,从根上就坏。 从女主那边论,是占了她身份的假千金真恶人。 从男主那边论,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后被男主扔进山里喂狼的疯女人。 而陈纤韵这样的,则是根红苗正的正面配角。 不仅不跟女主抢男主,还和她做了闺蜜,出身的家族又对男主忠诚无比,鞍前马后打天下。 是狗血话本里少见的讨喜角色。 按照男女主最后贵为帝后的结局,陈纤韵背靠两座大山,必定能在京城横着走。 同样是配角,结局差得很是遥远。 叶软色心中一阵感叹。 她这个专门用来恶心男女主的反派,大约在全话本里三分之一处就下线了。 届时她就可以得到一个超级大礼包。 小汤圆暗搓搓地十分期待,恨不得时间直接拉到半年之后。 不过好在现在养着男主这么个漂亮玩意儿,也颇为养眼就是了。 她一定要把男主养的好好的,顺利完成任务。 却听见顾宴清冷不丁一句,“蔷儿,把饭吃了。” 叶软色吃惊地看着顾宴清。 “啊?” 陈纤韵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叶勾月这个名字。 怎么会不姓顾呢…… 这公子官话说得极好,听不出出自何处。 陡然听到这个称呼,陈纤韵也愣了一下,压下心头的异样,状若不经意地挑开了话题,唇边绽出温柔却有并不失雅度的微笑。 “公子与令妹,也是游历至此吗?” 顾宴清撕了一块鹿肉递给叶软色的方向,守礼地转头对着陈纤韵一眼。 “是。” “莫要胡来,把饭吃了。” 后一句很显然是对叶软色说的。 “不知公子可去过江南姑苏,那里可是真的如诗词古本中描绘的那般风雅令人流连?” 叶软色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暗道不好。 女配在试探男主吗?认出来了吗?这么聪明吗? 陈纤韵原本是剧情过半才会出来的人物,现在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出现得比女主还早。 最要命的是,她还成了男主的救命恩人。 这样的话,女主赖以生存的救命恩人身份不就不再独一无二了吗? 那女主还怎么获得男主的另眼相待? 剧情还怎么走? 勇敢的小汤圆还怎么收获大礼包?! 最后这个才是重点! 万一女配把男主送回顾家,女主就永远遇不到男主了? 整本话本,完结! 系统也没告诉她剧情还能这么崩的呀…… 叶软色后背发凉,冷汗都快下来了。 不成不成,她可不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叶软色看着顾宴清递来的鹿肉,本打算不吃的,现在低头就着顾宴清好看的手咬了一口,她知道改过后的音色尤为甜腻腻,“勾月,这鹿肉怎么那么好吃? 是不是因为你喂的,所以特别好吃呐?” 容玥的肉掉在地上:“……” 这家伙作什么妖?! 容玥抬头看那叶公子,像是早就习惯了的。顾宴清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样子,只压低了声音,隐含告诫,“刚才说的都忘记了?” 又要胡闹了。 席希掩饰地咳嗽一声。 陈纤韵直愣愣地看着叶软色,只见她凑到了顾宴清身边去,两人挨得极近。 顾宴清坐姿极为好看,白袍上赤色的束腰衬得他腰更窄,却充满了整装衣束的不可亲近之感。 身段玲珑小巧的少女腻在他身边,仰着笑脸自下而上看着他,那场景怎么看都和谐。 “勾月不喂我,我便不吃了。” 陈纤韵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叶姑娘,长幼有序,你当称呼公子为兄长。” 叶软色就等着她这儿呢,眼珠子溜溜一转,越发腻向顾宴清,顾宴清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得不顾全她的面子。 “勾月,陈姐姐让我叫你情哥哥呢。” 容玥:“!!” “你们俩不是兄妹?!是……” 叶软色仿佛现在才想起来害羞似的,捂着嘴低头娇羞一笑,那样子要多做做有多做作。 “自然不是,我们是从小定亲的青梅竹马,否则我怎么对他如此体贴呢。 兄妹什么的,不都是托词嘛,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了,自然不瞒着你们。” 陈纤韵的眉头都没打开过,又是疑惑又是心头酸涩。 怎么会是从小定亲?难道他真的不是顾宴清? 可这般风雅的人物,眉间同样一颗朱砂痣,年纪都差不离。 若是真有如此人物,怎么可能默默无闻于世家贵胄? 他只坐在那边,便生出了一种不可冒犯之感,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如此气度,又岂是民间养得出的? 陈纤韵怎么想得到顾宴清失忆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顾宴清的表情,想看到他反驳叶软色,或者是不悦。 可是都没有。 顾宴清脸上找不到她想要的任何反应。 除了无可奈何,一副不知道该拿叶软色怎么办的样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陈纤韵的心沉到谷底。 席希还在旁边起哄,“你们俩不会是……私奔出来的吧?” 顾宴清指尖不断轻点膝盖,薄唇微抿,标准的笑容早就淡去。 越说越不象话了。 “对呀,就是私奔。 我爹爹不许我跟勾月在一起,硬要拆散我们,把我嫁给地主家的傻儿子。 勾月对我一片真心,不愿跟我分开,便带着我私奔出来了。” 这汤圆越吹越自我感动,仿佛是真的一样。 往日里的戏文果然是没有白听,戏文里这样的桥段可是多着呢。 她一只手默默地虚虚环在顾宴清面前,就等着他开口反驳的时候捂住他的嘴。 陈纤韵听不下去了,匆匆丢下一句“出去透透气”便出去了。 席希心中纳罕。 这人的出身……难道不比地主家的傻儿子高吗? 但他来不及多想,追着陈纤韵出去了。 叶软色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躲在顾宴清身后偷偷松了口气。 容玥算是唯一一个坐着的,视线在叶软色和顾宴清之间来回逡巡,有种参透奥秘的感叹。 “难怪了,这么好看的……能让你搞上手…… 果然还是因为看不见吧。” 叶软色和顾宴清的身子同时一僵。 叶软色都不敢去看顾宴清的反应了。 胡说什么呢……她何曾搞过男主了! 顾宴清拢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握成了一个拳头。 叶软色也知道今天把男主给得罪狠了,以他这么爱惜羽毛的性子,必定很是跳脚,默默地缩着脖子拉开距离。 容玥道,“我们明日便找出山的路,你们跟我们一起吗?” 叶软色刚想拒绝,顾宴清清越的声音压着淡然的情绪,听不出来恼怒,已道,“是,劳烦各位了。” 叶软色一点不想出去。 这里虽然条件差了点,还有危险,但她一个做任务的,本就是来吃苦的,她都不指望享福了。 费体力总好过费脑子。 出去了男主很容易被顾家的人发现再带走的。 而且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女配。 她还是反派吗? 简直是话本剧情的粘合剂! 席希和陈纤韵二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两人脸色都不是太好。 山庙内的烛火已经熄掉了,只留下了地上取暖用的一堆篝火。 容玥靠在墙边休息,旁边放着一直昏迷不醒的子和。 已经帮他止过血了,先前席希也帮他上过药了。 容玥睁了一只眼,火堆阴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被带上了三份暖意。 就连那个玉人菩萨一般的公子,都变得仿佛柔和了不少,那层若有似无的清冷仿佛也被融去了不少。 但……也可能是因为他脚边睡着的小姑娘吧。 那公子颔首,对着叶软色那家伙,剔透明亮的双眸中倒映出暖色的火堆,从他眸子里看,仿佛火堆都变好看了。 明知他不能视物,却莫名有一种他正默默看着她睡颜,守着她的错觉。 容玥拍拍自己的脸,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为什么忽然……口干舌燥的。 席希和陈纤韵绕过了顾宴清和叶软色。 他们师兄妹四人呆在一处,顾宴清和叶软色呆在稍远的另一边,相隔了大概五六米的距离。 容玥闭上眼睛之前,特地看了一眼席希。 真是奇怪,师兄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普通了很多。 明明之前他是山门里最好看的。 她还一直想着嫁给他呢…… 容玥再看了一眼。 大师兄看着大师姐,大师姐抱着腿侧头看着那叶公子,而叶公子关注着叶软色的睡颜。 等等…… 那不就是她对大师兄有好感,大师兄喜欢大师姐,大师姐对叶公子动情了,叶公子只在乎叶软色? 所以……她是排最底层的?! 容玥:“……” 呸! 第14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四) 陈纤韵知道席希在看着自己。 一直以来,她也一直知道大师兄对她的感情。 可她现在顾及不了这些。 她现在只想弄清楚,他是不是顾家玉郎…… 她未来的,夫君,夫主。 顾宴清身边,叶软色叠了一个小小的软包枕在脑袋下面,睡得香甜。 叶软色不知道,顾宴清除了头天晚上发烧之外,之后曾接连两天都因伤势而无法入眠。 他便如现在这般,一整夜静静地听她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身边有一只小小的活物。 有火堆,有温度,有屋檐,他心底竟意外地平静下来。 如忙碌半生偷来的一点闲暇。 顾宴清将头上束发的玉冠摘下了,放在身旁地上。 清冷白袍绣着繁复华贵的金丝,衣摆在周围散开,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是颇有几分脱离世俗之感。 顾宴清闭上了眼睛。 陈纤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过去。 如果他是顾郎君,那便无事。 如果他不是,她未来的夫君亦非常人,也不怕得罪这叶公子。 顾家这样的百年大族,有自己专属的族徽,尤其是顾玉砚所在的嫡枝。 大到出行的马车,小到日常使用的饰品器物,上面都印有族徽。 如果那枚玉冠之上有顾家族徽的话…… 陈纤韵刚刚靠近,顾宴清已经睁开了眼睛。 声音清冷不含温度,仿佛本来就是这般温雅,又仿佛压着声音暗含警告。 “陈姑娘。” 陈纤韵的手离那玉冠只有伸手一够的距离,却硬生生停住了指尖。 陈纤韵不由自主地压去了呼吸声,只抬眼看这顾宴清,眸子中印出了微微水润,对上他的时候有一丝不可控的委屈。 席希的唇边压着薄怒,身体僵硬地没动,却是看着。 容玥装睡,不敢让大师兄知道自己醒着,眼睛只睁了一条缝。 整个山庙之中真正睡着的只有叶软色一人。 对比心思各异的话本中人,她竟显得那么心思单纯。 只想要大礼包而已。 “叶公子,你不姓叶,你姓顾,对吧? 你来自姑苏顾氏。” 陈纤韵的声音低若耳语,只有被她主动靠近的顾宴清听得清楚。 过于靠近的距离,时明时暗摇晃不定的火光,窈窕女郎仰视公子的角度和眼神,俯仰之间,这一切都让两人之间无形之中便生了一种不可描述的氛围。 顾宴清清俊的脸庞上神色不变,连呼吸都不曾紊乱一下,寂静得如同帝南山上终年不化的山巅积雪。 顾宴清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转向身旁的陈纤韵,脸依旧对着叶软色的方向。 陈纤韵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顾宴清的一句话,便仿佛给了陈纤韵绝望无比的判词。 “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姓叶。” 他指尖一勾,温玉玉冠已经落入衣袖,不见踪影。 “姑娘,夜深,还请早些休息。” 陈纤韵声音带上了一丝急促,指尖忍不住抓住了顾宴清衣摆的一小角,越扣越紧。 “我不是坏人,我不会对你产生威胁的,我是你的……” 陈纤韵再着急,终究没有说出“未婚妻”那三个字,却急红了脸。 她怎么说的出口。 她本也算不上他正经的未婚妻,只有他未来的正妻才能自称是他的未婚妻。 而且这桩婚事,也没有正式定下来。 顾宴清不是寻常子弟,就连顾家的长辈也不敢随意替他做决定。 顾陈两家的打算,终究需要他点头。 “公子,我……” “姑娘,去休息吧。”一贯的温和,也一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陈纤韵慢慢抬头,感觉到了顾宴清转过来,俯视着她的目光。 朱砂痣在火光中有如血玉。 山庙里只有火堆小小的噼里啪啦声,静得出奇。 陈纤韵心口仿佛被狠狠握了一下,无声,却让她顿时仿佛顶着无尽的压力。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苍白着嘴唇,被迫松开了手。 那被捏皱的衣摆一角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陈纤韵眼看着顾宴清站起来,看着他走到了叶软色身侧,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眸在那一瞬仿佛注入了一汪灵动的泉水,慢慢单膝跪下。 明明很慢,却每个动作都如此地赏心悦目。 他将双手掖如宽大的绣袍之中,隔着厚厚的布料,伸出臂膀托住了叶软色的腰际,另一手从她腿弯间抄起,还不忘带上那枕脑袋的小软包,把小姑娘温柔地从地上抱了起来,在怀里紧了紧,足尖轻点,衣抉翻飞,转眼跃上了山庙破败狭小的阁楼平台,这才把叶软色轻轻放下。 整个过程力道拿捏得极轻,小姑娘完全没醒,更不知道自己睡着睡着就换了个地方。 顾宴清声音很轻,好像怕吵醒睡着的那几个人,遥遥行礼作揖。 “席兄,男女授受不清,为了贵门弟子的清誉,如此更好。” 席希抬手回了礼,却没有说话。 陈纤韵难堪地走回原地,脸都抬不起来。 既然男女授受不清,那他为什么抱叶软色,为何和她在如此近距离的一处。 那上头,顶多一张半床塌的面积,狭小无比……他怎愿意…… 公子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斥责她不守礼节,可却仿佛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一样,让她火辣辣地疼。 他不会对她说重话,不会教训她,始终守着君子底线却疏离无比。 只是因为他不在乎她,他不会像顾及叶软色的名声一样顾及她的。 她如何,并不在他的眼中。 陈纤韵望过去,顾宴清的宽大的袖摆,似无意般盖在叶软色身上,把她整个人挡住了大半。 陈纤韵难受地收回了视线。 他时时记得庇护着那姑娘。 席希看着陈纤韵的目光难忍心酸,最终只能闭目。 他安慰自己,好在这人终究只是个身体羸弱且出身不好的瞎子。 这人和自己相比,除了容貌一无是处。 他比不过师妹那个尊贵的未婚夫,难道还比不过空有皮囊的叶勾月吗? 青丞山门三人挪到了看不见阁楼的位置去了。 叶软色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声地嘤咛了一声。 顾宴清剔透如琉璃的双眸缓缓睁开,收走盖着叶软色的宽袖,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吵醒你了?” 叶软色摇摇头。 她不舒服,这一身衣服,在风沙地里打过滚,厮杀现场救人沾过血,掉过陷阱扑过鹿,难闻得很。 少女扭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庙外的小溪。 小溪很高,就在窗边不远处。 叶软色想把衣服脱了,用一根树枝从破窗这里叉出去,垂到小溪边,荡涤掉些血腥味和泥沙,然后再在火堆上烤干。 反正男主也看不见,这总不会生气了吧。 顾宴清颈间锁骨处的皮肤上冒出冷汗,转眼间便沁入了衣衫之中。 清俊的脸庞上,眼睑颤了又颤,压抑着淡淡的无助。 他无声地忍着痛苦,半个字没在叶软色面前提。 刚才动武,牵动了多处伤口。 顾宴清轻轻摸索着指尖。 他有武功,而且似乎很高,在遇狼的那一瞬间,击杀就像本能一样。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更不知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 顾宴清身上多处伤口,只能借着转移注意的方式麻痹自己,是以叶软色的动静他都听得极为清晰。 顾宴清睁开了眼,听着衣料摩擦,声音都很细,很小。 叶软色已经将衣物都荡涤完了,一件件叉在火堆前面烤。 她自己只穿着一件衬在最里层的绸缎小衣,露出两只雪白的臂膀,环着腿,坐在火堆前烤火取暖,离顾宴清一米多的距离。 小衣细细的带子捆着叶软色白皙的腰肢,往上是光洁细嫩的背,那双蝴蝶骨形状优美得如同能长出翅膀一般,长长的乌发高高束起,露出她纤白如玉的后颈,一条长丝带松松地系在颈间,顺着肩颈的线条软垂在背上。 “穿……衣服了吗?” 就在此时,顾宴清忽然开口了,声音压得很轻,似乎要避着楼下的三人。 叶软色转过头去,见顾宴清依旧闭目静坐,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穿衣服了吗?” 顾宴清又问了一遍,语气比方才重了一分,蕴着气急。 胡闹。 一不留意她她就胡闹。 叶软色仗着顾宴清看不见,糊弄他,“穿着呢。” 反正按照男主矜持守礼的性子,也不可能来摸她穿没穿。 他会开口询问这种事,已经很踩着他的底线了。 可她低估了顾宴清的耳力,“穿起来。” 这便是默认叶软色衣衫不整,却不欲说出口。 清冷无边的翩翩君子,仿佛舌尖吐过那几个字也是一种亵渎和罪过。 实则顾宴清能那么肯定,一来是耳力,二来便是叶软色身上传来的比刚才浓郁了很多的甜蜜香味,屡屡不断地钻入鼻尖。 简直是胡闹。 楼下有男子,若是被他看到了该如何是好?挖了那席公子的眼睛还是杀了他? “叶蔷,立刻穿起来,听到没有?” 顾宴清皱眉,越发冷如冰霜,字字压着严厉,显然对叶软色的回答很不满意,如玉的指尖呈微微的粉色,轻微却不断地敲击着膝盖,已有起身之势。 他指尖摸上了自己的外袍袖子。 虽然叶软色也不了解男主,但也看得出这是他不耐的表现了。 重伤成那样,又是失明又是失忆,也没见他像现在这般情绪外露。 火光下,叶软色的小衣开口极低,暖色的光芒映衬得肌肤如滑嫩的鸡蛋过了一层蜜水一般,透着淡淡润泽的光芒。 叶软色不乐意穿上,就故意用布料相互摩挲,制造出一些声音来。 “穿上了,勾月。” 男主怎么什么都要管,她穿不穿衣服都要管。 这不是看不见嘛,有什么区别,又不曾占他便宜。 香味还是如此浓郁。 顾宴清心间仿佛紧绷着一根随时会被拉断的弦,稍一用力这根弦就会彻底断裂。 万一席公子现在走过来呢? 不行,绝不可以…… 坐在火堆边的叶软色还没反应过来,背后扬来行走间的轻风。 她被从身后带进了一个沁染着清竹冷香的宽阔怀抱里。 顾宴清褪了自己的外袍,单膝跪于叶软色身后,冷着一张脸不由分说将她包裹进了衣袍中。 偏叶软色挣扎不依,顾宴清又看不见,拉扯之间,二人双双倒地。 阁楼上发出了重重的“咚”的一声。 青丞山门的三人都睁开了眼睛,抬头仰望。 安静的山庙中,他们视线所不能及的阁楼上,立刻传来了女孩子细弱的抽泣声。 少女朱颜酡红,眼神清媚含泪,她的手推拒地贴在公子的肩膀上,凝脂般的肌肤白如牛乳,墨色长发凌乱地压在身下散开,樱桃小嘴微张,细弱地哭泣埋怨他,“疼……勾月你快起来……我好疼……” 阁楼是大理石台,叶软色穿得又少,那脆弱的蝴蝶骨怎么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这一摔如何不疼。 可她怎么推都推不走顾宴清。 顾宴清含怒又担心,原本就是带着力气的,再加上叶软色不肯听话还说谎,更是用上了力气压制她,非要让她披上衣服不可。 可现在,可怜的公子瞳孔地震后,眼神涣散如涟漪。 距离之近,顾宴清的鼻尖擦过了叶软色的唇。 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萦绕着身上浓郁的桂花蜜香味,丝丝缕缕尽数钻入他鼻尖,包裹着他。 他的发丝从背后缓缓滑下,垂落于叶软色耳侧。 更要命的是,叶软色只有左边的蝴蝶骨疼。 因为另一边,顾宴清的左手在下面掌着。 失去平衡的一瞬间,顾宴清本能地护着叶软色,另一手臂环上了她的腰。 他的掌心,柔滑的肌肤触感不断提醒他现在是什么逾越男女大防的姿势。 叶软色被护着的骨翼,只觉格外烫人,磨得她难受,分外想逃离这份灼热,声音又娇又急,尾音都拖着哭腔,不知是要人起来还是不要人起来。 “勾月,你弄疼我了,勾月……” 谁都不比谁好过就是了。 “师妹!!”“大师姐。” 陈纤韵气得立刻站了起来,席希和容玥赶紧拉住她。 他们也是压着声音的,说得又急又快。 席希:“虽说……不太妥当,可他二人本就是爱侣,亲密一些也是应当的。” “谁说他们是……”陈纤韵当即被激得清泪滚滚,愤恨地看着楼上。 这怎么可以……! 这女子怎么能勾得不近女色的顾玉砚如此不顾……! 容玥一个头两个大,“师姐,你不能过去啊,这是人家的闺房私事,我等外人怎可掺和进去。” 今天之前,若是谁告诉她,端庄的陈师姐有朝一日会为了一名男子失态至此,打死她也不会信的。 师兄妹三人彻底误会了。 席希心酸难耐,“师妹……” 陈纤韵脸色铁青,“让开!” 席希无可奈何地妥协,“好,你站着别动,我过去看看,你千万别过来。” 叶软色哭哭啼啼地推着顾宴清,顾宴清一张冷若冰玉的脸此时染着潮红的不知所措,久久无法回神。 他刚直起身,还没来得及抱起叶软色,楼下就传来尴尬的男音。 席希问,“叶公子,可有需要相助之处?不若我……”“不许上来!” 席希都问不出口,也不敢走过去,视线都不敢偏移。 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人家明明是亲腻,偏偏师妹她惑于这叶公子的容貌…… 果然,这才刚一开口,话都没说完,就被人家公子严厉拒绝了。 顾宴清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在听到席希声音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地把叶软色拉起来抱进了怀里拢着。 等做完之后,才发现此举极不妥当! 他怎能……他怎么就! 怀里的小姑娘抽泣地仰望着他,如蜜的呼吸纠缠在他脖颈间,顾宴清努力表现出镇静,却因气短而气息紊乱,喉结滚动,“舍妹……调皮,扭伤的是……脚!不碍事的。席兄不用上来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现想的借口。 陈纤韵听了,蹲在地上哭。 容玥啧啧摇头,跟谁没听见叶蔷那两句惊呼一般。 真是难以想象,叶公子这般清冷的人物,竟然也有被女子惑得不轻的时候。 容玥再看看地上哭泣的陈纤韵,再看看席希。 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叶软色脸上还挂着泪,可怜兮兮地挣脱了顾宴清的怀抱,捋过自己的长发,转过身去。 少女一身雪肌纯白无暇,背后红痕刺眼。 “勾月,我疼,帮我揉揉瘀血……”“胡闹。” 叶软色气得拉起顾宴清的指尖咬了一下,瞪着他。 顾宴清指尖狠狠一缩,反握住了叶软色的手将她拉到了怀里,剔透的眼睛染上气急的复杂暗芒,声音却沉缓了下去,莫名添了三分危险的狠戾,“你再胡闹,你便如此笃定我不会动你……” 叶软色:? 明明他撞的,叫他揉揉便如此生气? 还要动她?男主居然想揍她? 反派也太惨了?! 第二日,第二个不该这么早出现的女配,又再次抢到女主面前先出现了。 第15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五) 第二天,天气大好,万里无云。 清晨的山间处处弥漫着荷露和叶片的沁人气息。 叶软色起得最早,扬着一张冷淡淡的小脸,背了个破框子去采了一大堆果子回来。 回来的时候,只有顾宴清倚在门边等她。 这一山庙的人个个辗转反侧,尤其是席希和陈纤韵,看着就比昨日憔悴了不少。 容玥起得最晚,醒过来的时候,便见地上堆着三座小山一般的食物。 两堆鲜嫩的果子,一堆小蘑菇。 雪肌纯白的小姑娘坐在果子山中间,捏着一根小木棍十分认真地把食物分成均匀五堆,发旋微微翘起的细软绒毛在阳光下颤微微,双颊染粉。 容玥欠欠地走过去揉了揉叶软色的脑袋。 叶软色立即默默从她那堆里拨走了五个果子。 今日要出山了,叶软色在准备这群人的粮食。 要是只有顾宴清一个,她还能试试对着重伤未愈的他强留。但陈纤韵明显对男主身份起疑,叶软色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跟着去了。 陈纤韵心中十分复杂。 她并讨厌叶软色,相反,她见叶软色第一面就对她颇有好感。 但公子对叶软色的偏护让她实在不是滋味。 换做那几家的贵女,没有一个不会硌应。 顾家郎君平和淡漠却不易亲近,这么多年来,身边从来没有过一个女子。 贵女们明争暗斗,谁不想成为他心中的第一个,成为最特别的那一个。 如今这份先机,却意外地被一个无名无份的山间孤女占了去。 难道往后,她们这些出身尊贵的贵女,都要被她压一头?看着未来的帝王只偏宠她一人? 叶软色特地挑了品相最好的果子给顾宴清留着,凑过去特别小声,但很认真,“勾月,我把最好的都留给你,我是不是很疼你?” 顾宴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昨日说的又忘了?” 叶软色捧着一根木棍,拉拉顾宴清的袖子。 “我还给你找了一根特别粗的木枝,你走路的时候可以放心地压上去不会摔倒。 当然了,你要是愿意靠着我让我掺着你那就更好了。 扶着勾月,我永远不会嫌累的。” 顾宴清接过了木棍,葱白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摸索,唇边滑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在阳光下清隽淡雅得惑人。 “莫闹。” 陈纤韵扭过脸,急步从顾宴清身边走过,压低声音,只有顾宴清一个人听到了她的话,“不管你承不承认,我知道是你。” 这一路同行,她总有机会接触到他的温玉玉冠,或者衣物。 他若真是顾玉砚,上面必定有姑苏顾氏的家族族徽。 顾宴清因叶软色扬起的淡淡笑容逐渐敛去。 席希沉着一张脸跟在后面,眼看着端庄的师妹再次行事出格。 大家用了一些果子便上路了。 这一路竟走得很顺利,路上并没有遇到野兽,倒让叶软白色担心了。 靠着她早上采的东西,众人完全没饿着。 只是这一路的气氛压得很低。 席希陈纤韵自不用多说,顾宴清更是少言寡语之人,容玥扛着子和,没精力闲聊。 叶软色一来不愿在他们面前说话,怕自己是个草包的事情被人家察觉。 二来她颇为忧心如今的剧情线。 系统给她的任务是将男主安然无恙地藏两个月,两个月后去契合话本开局,把顾宴清送到女主叶初手上。 但如今,一旦入城,要面对的便极为复杂。 男主不管是被顾家带回去,还是被敌对势力杀害,她的任务都失败了。 任务失败,她便要以“叶软色”的身份活下去,死在这个世界,再也做不回芝麻汤圆了。 而基于话本后面的剧情,男主对她恨得牙痒痒,那绝对是个比原主死得还惨的下场。 叶软色侧头看着顾宴清,不留神差点撞到一棵树上。 美人儿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至于要在美人手上把命送了。 容玥嘲笑她,“叶蔷,你家情哥哥又不会突然跑掉,你也不用赶路还这般深情款款地盯着吧?怕谁给你抢了去?” 陈纤韵脚步顿了顿,停下了脚步望着后头。 叶软色不想让人看出她心思,只能顺着接,颇有些心不在焉,“你要有这么好看的情哥哥,你也盯。” 顾宴清难得的有一丝窘迫,白皙的俊脸浮上了淡淡红韵,剔透的眸子水光霖霖,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躲闪,“噤声。” 叶软色和容玥都看呆了,相互对视。 “什么叫噤声?” “就是让你闭嘴的文雅说法。” 叶软色:“……” 一路上陈纤韵都能听到小姑娘娇滴滴的声音。 说要扶着帮着公子,可那情状明明是绕着公子和他撒娇。 她本以为他那样的人,清正雅致,必定会对此心生不喜,必定会斥责她。 可她等了一路却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听到。 无非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莫闹”,“胡闹”,“莫淘气”,之类的话。 隐隐透着纵着那姑娘的意思。 陈纤韵听得心中烦躁郁结,却又没有立场说什么。 整整翻了一天的山,从清晨到夜幕降临,众人找了一处安全的山溪边,打算过一晚再走。 叶软色趴在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 不闹腾的叶软色看起来乖乖弱弱,皮肤雪白带粉,跟个小猫咪似的蜷成一团。 陈纤韵刚想找公子单独说话,她想听他解释昨天晚上都是误会,却见他拄着粗木枝,踩着大小凌乱的溪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了叶软色。 公子慢慢地摸着大石头边沿,飞身轻跃,撩袍,无声地在大石头上盘膝坐下。 他看了一眼叶软色,仿佛在确定叶软色的方位,然后闭上了眼睛。 “叶公子,你可要……” 席希以轻功跃到顾宴清面前,顾宴清睁开了眼睛,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公子的声音很轻,“舍妹醒了我再去,席兄请便,不必管我。” 席希下意识地看向陈纤韵,只见陈纤韵一脸落寞地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席希心里更不是滋味,努力撑着青丞山门大师兄的气度,不肯在顾宴清面前落了下风。 “叶公子,你倒是疼叶姑娘。” 公子闭目,轻言,唇角微弯。 似是在默认席希的说法,又像在解释。 “只她淘气些,又出门在外,不得不多看顾些,让席兄见笑了。” 席希笑得难看,“是,是啊……” 叶软色睡姿不老实,两次快掉下大石头的时候,被顾宴清伸手将她捞了回来。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叫醒她,只是依旧静静地守着她,让她睡。 容玥看着这如画的一幕,暗自啧啧称奇。 这仙男一般的公子啊,终究是被叶蔷搞上手了。 只是不知叶蔷嬉笑玩闹间有几分认真了。 这叶公子虽看着温润如玉,但容玥却品出了几分不同。 若叶蔷始终好好和他在一起也就罢了,若是敢始乱终弃,怕是…… 怕是下场不那么好看了。 叶软色在睡梦中被一声女音尖叫惊醒,打了个冷颤。 “莫怕,”顾宴清伸手过去,指尖又往回收了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抚摸着叶软色的脑袋,男音在溪水汩汩边透着格外悦耳的低沉缱绻,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睡你的。” 火堆边,师兄妹三人齐齐起身,手握上了佩剑,神情严肃防备。 山间夜风骤起,吹起溪面涟漪阵阵。 “勾月,怎么了?” 叶软色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浓软鼻音,慢慢坐起来。 山风带得她墨发飞舞。 顾宴清收回了自己的手,言之淡淡,“无碍,有人尖叫。” 叶软色瞬间不困了,“那我得去看看。” 不会又哪里冒出来一个不该出现的配角吧? 就像陈纤韵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跳下大石头,就被顾宴清扣住了手臂拉回了他身边,“你不许去。” 叶软色看着慢慢往声音方向靠过去的陈纤韵三人,指着他们,“他们也去了。” “他们是他们,你不许去。”。 顾宴清身后红色发带飞扬,唇瓣轻阖,似着重咬了“你”这个字,声音即使温和也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着,“山间多猛兽,不许离开我的耳力范围内。” 叶软色皱眉,很不忍心戳破这个事实。 “勾月,你受伤了……我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推倒你了。” 男主忘了他现在特别脆弱是不是?他还靠她养着呢…… 公子眉宇间的赤红朱砂痣在月色下仿佛蕴藉着山水间的灵气淡光,衬得唇形越发优越好看。 他心平气和,也没有解释,只道,“照做便是,莫淘气。” 又是一声急促的女音尖叫,划破夜空逼近而来,让人不安。 那青丞山的三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钻入了林子。 叶软色盘算着。 现在陈纤韵已然救了男主一次,若再加上哪个女配对男主的救命之恩,或者被男主救,女主就彻底泯灭众女性角色了。 系统说女主能从一众拥有世家门阀支持的贵女中脱颖而出,全都仰赖着她救命恩人的身份。 这份独一无二极其重要,否则剧情要全线崩盘的。 叶软色想了想,凑近顾宴清,“那勾月,咱们谁都不要去,好不好?” 银白月光中的公子墨丝根根分明,唇边露出极淡的微笑,将摘下的纯白丝带又拢在眉宇间。 他自是要看着她,哪还分得出精力照管别人,“你莫去凑热闹便好。” 可该来的始终躲不掉。 叶软色和顾宴清坐在溪石边没动,却有人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公子!救命啊——!” “公子……” 只见一位香肩半露的粉衣姑娘从森林里跑了出来,她身后追逐而来好几名壮汉,扬着刺眼的火光。 “站住!我看你跑到哪儿去?!” “再跑我们烧死你!奶奶的害老子追了一整天!怎么那么能跑?!” 那粉衣姑娘发丝凌乱,面容姣好,不顾一切地向着溪边的白衣公子跑来,眼中有着强烈灼热的期盼和喜悦。 月色下,那公子立于大石之上。 山风吹得他衣抉翻飞,乌发飞扬于左侧,上半身却不动如山,俊面如玉,愈发俊美得不似真人。 那是上苍派来拯救她的神明吗? 第16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六) “神明”翻飞的衣抉下,死死拽着两只颤抖的小手。 叶软色躲在顾宴清身后,抬头望着他,声音略抖,“勾月啊,我有点害怕……” 小汤圆是温室小妖精,稍有风吹草动就足够她胆战心惊。 但她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 这群欺男霸女的恶霸,看到柔弱不能自保还如此漂亮的男主,那能放过他吗?! 这个剧情真是要死了,翻车的危机无处不在! 顾宴清丝带下眸子中流转过笑意,低头看着拽着他衣摆的叶软色,嗓音清越平和,镇静如常,“不怕,你躲起来,莫动。” 叶软色看着顾宴清的目光充满同情。 男主虽然时常爱跳脚,脾气不好,娇气难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讲义气的,都如此柔弱了还想着逞英雄。 她不能想象他被劫色后,一头碰死的贞烈场面。 小汤圆脑补了一些可怕的画面,眼神坚毅下来,视线越过顾宴清,看着越跑越近,几乎是飞身要扑到顾宴清身上的女子。 叶软色攀住了顾宴清的手臂。 顾宴清没有对叶软色用力,顺着她的力气毫无防备地被她转了过来,却被她往大石头后一推。 耳边泉水汩汩,少女身上如蜜的香味越发浓郁。 叶软色急急丢下一句话,瞬间从顾宴清面前跳下了大石头,奔向了那女子。 “勾月你快藏好,我来引开她们!” “叶蔷你……!” 顾宴清摔下大石,脸色在叶软色跳走的瞬间沉了下来。 她的发丝掠过指尖,他却来不及抓住。 那粉衣女子原本欣喜若狂地看着顾宴清,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少女拉走了。 “姑娘我带你往别处跑!” “可是……公子……”“他比你还柔弱还漂亮,你就别指望他了!” 叶软色拉着粉衣姑娘在溪边逃跑。 溪边摊石形状不一,却棱角分明,很是难走。 光叶软色自己的话,用上三脚猫轻功必定不会被追上。 但她带着一个不会武的柔弱姑娘,那姑娘摔倒在地,伸着手看着叶软色,“姑娘,别丢下我!” 跑走了一段距离的叶软色只能又缩回来,从地上把她拉起来。 火光逼近。 “哈!一个变两个!这回赚大发了!” “哪里冒出来如此美貌的小娘子?” 粉衣姑娘站起来后,害怕地缩在叶软色身后,声音带着哭腔。 “姑娘,这可怎么办……” 叶软色护着她步步后退,脸色苍白,她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只知道不能让他们看到男主而已。 火光中走出一位带头大哥,他络腮胡子一脸狞笑,豌豆大小的眼睛笑成一条缝,指着叶软色,“今天多绑一个!带回去给老爷当第十九房姨太太!” 叶软色气炸了,偏为了撑场面脸色冰着脸色。 她又不会骂人,憋了半天,抓起一把石子狠狠扔了过去,“你才做姨太太!你个坏东西!” 叶软色这一把石子扔得狠,直接砸中了那带头大哥的眼睛。 那人痛呼一声,“给我拿下!一个不许跑!” 粉衣姑娘泪水涟涟,惊恐地摇头。 她想拉着叶软色往小溪里逃,却不料叶软色没有准备,被她拉得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叶软色额头碰巧磕在尖锐的石头上,晕了过去。 鲜血很快染红了石角尖尖。 “啊!姑娘!” 以轻功赶来的顾宴清只听见一道陌生女子的惊呼。 他心沉了下去。 粉衣女子抬头,只见方才在溪边惊鸿一瞥的白衣公子,翩跃而至。 他果然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 她就知道。 “公子……” 那公子握着随手捡来的藤条,一鞭挥出就抽翻了两名恶人,白袍在月色下随着他的动作而流动着淡淡的璀璨光泽。 剩下的乌合之众对他群起而攻之,却全然不是对手,纷纷倒在他一击之内,躺在地上哀嚎。 粉衣姑娘看得眼眶发热,心跳加速,盈盈地盯着顾宴清看。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最后一名剩下的赫然是刚才的带头大哥。 那大汉不顾地上碎石,跪在了顾宴清面前,变成了公鸡音,“公公公子……大侠,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滚,这就滚……” 面前的公子冷若冰霜,俊美若仙,缓缓扯下了眼睛上的纯白丝带,剔透的双眸仿佛没有一丝情绪地倒映着如水的月光和溪面。 公子慢慢走到了大汉面前,紧抿的薄唇透着不自然的红,却让刚见识了他狠辣身手的大汉不寒而栗。 他的藤条上还沾着刚才打出来的血。 这种级别的高手,要捏死他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容易。 公子的目光缓缓地落到了他的身上,未曾言语半句,却让人感觉到了致命的狠戾。 他只觉骇得呼吸困难。 “大侠,求您,留小人一条命,……啊——!!” 一道凄厉叫声在溪边响起。 粉衣姑娘心重重地跳了跳。 公子为她断了那人一臂。 从来没有人,那么维护过她…… 青丞山门三人赶回来的时候,恰好见到顾宴清唇边溢血倒地,那群人四散逃窜的场面。 倒下的那一瞬间,顾宴清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些画面和声音。 苍茫月色下,满目箭林弹雨划破夜空直逼而来,他被围在一群武士中间,生死难卜。 “恭贺主上!恭贺单大将军!” “公子,出门前表小姐她……”“此事再议。” “保护公子——!” 顾宴清头痛欲裂,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公子!!” 陈纤韵毫无防备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心脏如同被击了一下,轻功提到自身极致。 容玥一见倒了两个,边跑边埋怨地看着席希,“都怪大师兄带错方向,害得他们冲着叶公子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来了。 你耳朵不好使还非要带什么路……” 席希自知理亏,他先奔回去看昏迷不醒的子和。 陈纤韵奔向顾宴清,容玥奔向叶软色。 “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陈纤韵扶起顾宴清,怒视着从未谋面的粉衣姑娘。 那粉衣姑娘不知道该呆在叶软色身边还是呆在顾宴清身边,掩面痛哭。 “都是我不好,公子是为了我才会弄成这般的……” 容玥瞪了她一眼,“你有这个功夫哭,怎么还任叶姑娘倒在地上?” 那粉衣姑娘言之一窒。 她怎么能说她打算着若是公子不敌,她还得随时逃命。 席希确定好子和没事后,赶紧来安抚陈纤韵。 “师妹,你别急。” 陈纤韵没见过顾宴清晕倒,她只以为他只是受了些伤,当即急得心乱如麻,冷冷地看着粉衣姑娘。 “你最好将事情尽数道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粉衣姑娘似被陈纤韵吓到了,当即哭哭啼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都是我不好,公子都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欠公子良多良多,等公子醒了,我愿自降为婢,在他身边伺候他,以报答公子救命大恩。” 席希和容玥十分惊讶。 叶公子竟有如此武艺傍身?当真是不显山不露水。他们竟毫无所觉。 不知他受伤前是什么程度的高手。 陈纤韵揽着晕过去的顾宴清,擦掉了他唇角的血迹,冰冷地笑了笑。 这姑娘倒是想得美,顾玉砚的婢女,多少世家大族的庶出小姐都想当呢。 今日为世家婢,明日便是天子御前女官。 他若愿意,不知多少贵女会挤破头。 陈纤韵心中不是滋味地看着晕过去的公子眉头紧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几乎能猜到公子为何要断那人一臂了。 这个问题连容玥这个局外人都猜到了。 她看着低头抹眼泪,一副被公子大恩感动得无以复加的粉衣姑娘,脸色有些古怪。 听她方才的描述,只怕叶公子并不是冲她去的吧? 而且…… 容玥看了看叶软色的额头。 把叶蔷伤成这样,叶公子醒来是何反应还是两说。 师兄妹三人帮叶软色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粉衣姑娘要靠近顾宴清身边,被陈纤韵拦住了。 “姑娘,公子未醒,他若愿意收你为婢,那也得他亲口同意才可以。在那之前,请你自重。” 粉衣姑娘双目含泪,“姑娘,你怎么如此防备我,公子难道是你的夫婿吗? 公子不能视物,有个贴身婢女难道不好吗?” “你!”陈纤韵气急,扣上了剑柄。 “咳……” 顾宴清咳嗽了一声,唇边又有鲜血溢出。 “公子!”“公子!” 陈纤韵和粉衣姑娘双双惊喜道。 “叶蔷呢?” 顾宴清喉咙里腥甜粘腻,声音透着低沉虚弱的沙哑,还未曾睁眼,第一句便是询问叶软色的下落。 众人把他扶起来,拉着他的手,让他摸到了叶软色的肩膀。 顾宴清碰到了叶软色,拉起她的手腕,两指覆于脉搏之上后,抒了口气。 喉咙依旧一片腥甜,却顾不得自己,“她可有受伤?” 容玥道,“有的,在额头上,磕破了。” 顾宴清的手极轻极轻地抚上了叶软色额头上的纱布。 他如玉的脸庞依旧如常,可是指尖颤了颤,呼吸顿了一会儿后,指背屈起,轻轻刮了两下叶软色的脸颊。 陈纤韵看着沉默不说话的顾宴清,不由心口发紧。 他的眼中有着不忍,和令她心疼的沉静的茫然。 “公子,叶姑娘无事的,她只是……” 话还没说完,却见顾宴清轻和缓慢地把叶软色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让她的背靠在自己怀里,头歪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众人目视之下,顾宴清小心地叶软色整个人环住了。 就连容玥和席希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都感觉得到对叶勾月这矜守礼节的公子来说,已经是极为出格的举动。 即便昨天晚上闹出那样的动静,但他们都始终相信不是出自叶公子本意。 毕竟他们不是真的兄妹。 陈纤韵侧过了头,深吸一口气,再转回头的时候眼中有泪水。 明明他从不亲近女子的…… 只是磕伤了而已不是吗,便如此心疼叶姑娘吗? 第17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七) 陈纤韵忍着心中酸涩,“公子,你受伤了,如此会压到你自己的……” “多谢姑娘,在下无事。 方才劳烦各位费心了,现在在下自己来就可以了。诸位去休息吧。” 公子的声音依旧温和悦耳,却句句透着和青丞山三人的疏离客气。 陈纤韵实在不解,几乎想质问顾宴清。 什么叫他自己来?他想怎么来?男女授受不亲他不顾了吗? 照顾叶姑娘便是他自己的事情,别人照顾了她,他还要代她道谢? 他知不知道他将与女子订下婚约?! 他知不知道他二人分明没有什么关系?! 名不正言不顺! 陈纤韵气急落泪,还没开口,那粉衣姑娘已经跪在了顾宴清身侧,姣好的面容透着粉韵。 “公子大恩,娉婷无以回报,愿自降为婢,侍候于公子身侧,若公子不嫌弃,小女子甘愿以身相许。” 姚娉婷说完后,喜悦羞涩地看着顾宴清。 顾宴清抱着叶软色,头也没有回。 风轻轻拂起他耳侧的一缕墨发。 不同于对青丞山三人的温和,对姚娉婷说话的时候,顾宴清几乎是以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才得以压制住心底翻腾的冷意和深深不悦。 “姑娘弄错了,在下不曾救过你。” 陈纤韵脸上还挂着眼泪,连忙看来。 容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姚娉婷猜想过公子的种种反应,也许会接受,也许会怜惜拒绝。 但她如何都想不到公子会否认救命之恩,便急急道,“公子,方才若不是你救我,我就落入歹人之手了。 而且,公子还为我断了那周管家一臂。公子对小女子如此大恩,怎能不报?” 顾宴清垂着眉眼,眼眸中闪过众人没看到的冷意,轻轻摸了一下叶软色的脑袋,半抬眸。 “姑娘错了,在下是救舍妹,也是因那人向舍妹口出狂言而断他一臂。 从始至终,和姑娘毫无瓜葛。 若恰好相助到了姑娘,是姑娘自己幸运,命不该绝,和在下无关。” 姚娉婷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不敢置信地直视着顾宴清。 一想到刚才在那三人面前大放厥词这俊美公子如何关切自己,只觉脸颊发烫生疼。 他……压根没想过要救她?! 她只是占了他怀里那姑娘的便宜?被顺带的? 容玥忍不住捂嘴偷笑,这位姑娘的表情可真是如调色盘一般精彩。 她就知道嘛,叶公子怎可能是为了她。 除了叶蔷,谁能让叶公子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更遑论是断人一臂这样大的事。 顾宴清从头至尾对姚娉婷维持着客气和礼节,却让姚娉婷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辱。 她不顾姑娘家的矜持,攀住了顾宴清的袖边,“不论公子是出于何种原因救的娉婷,都是救了,小女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一定要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容玥抱着剑靠在树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啧”了一声,吐了草。 “这位姑娘,我没见过报恩还有强买强卖的。你不能仗着叶公子性情温和就这般硬来吧? 知道的你是报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了叶公子的容貌,打算霸王硬上弓呢?” 席希喉咙间溢出一声笑,意识到不妥后,赶紧拉走容玥,“小师妹你莫要胡说。” 这些话顾宴清都听见了,再想撤回已经来不及。 可他清淡得如同这月光一般,不曾反驳也不曾嘲笑,如同不曾听见一般。 姚娉婷瞪了容玥和席希一眼,“你胡说!”又看着顾宴清,“公子若是不答应我,我便长跪不起。还望公子成全小女子一片诚心。” 姚娉婷满心以为顾宴清这般温和的公子定然不忍心,进而顺水推舟只能收下她。 却不料,她眼看着顾宴清抱着叶软色慢慢站了起来,男音淡淡自她头顶飘下。 “天大地大,姑娘请自便。” 姚娉婷错愕地看着顾宴清抱起叶软色走了。 淡漠到极致。 陈纤韵心中复杂。 不知该高兴这心思复杂的姑娘得不到他分毫怜惜,还是该难过叶姑娘受到他太多的偏爱和庇护。 他就像守着自己的宝物一样,温柔细致地守着叶姑娘。 帝王的温柔,原来也可以做到如此程度。 他本是个对女色不假辞色的人,可为何为了叶姑娘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她们都曾听见过叶姑娘跟他说过更过分的话,理直气壮得仿佛天然该如此一般。 他明明是不悦那些话的,却自己承受下来,半个字都未曾斥责于她,反而要在他们面前维护着叶姑娘的声誉。 他是如此恪守礼节的一个人,为什么到了叶蔷面前就什么都不顾了? 叶蔷这山间孤女,莫不是修炼成精蛊专门蛊惑人心的妖精? 陈纤韵若是知道一日前之前顾宴清还在同叶软色针锋相对,耳提面命她“男女授受不清”,却因他们一行人的到来,顾宴清不信任他们,为了保护叶软色进而产生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态度,大概血都能喷出来。 说起来,这都是她的功劳。 后来她知道的时候,果然呕得恨不得砍人。 可顾宴清并没有像陈纤韵想象的那样,什么都不顾了。 公子抱着叶软色坐到了一棵大树下,虽然依旧没有松开她,可环着叶软色的双臂却不敢紧贴着她。 公子怕碰到其他不该碰的地方,就像……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他怀里,身上的香蜜味如缕地纠缠着他的呼吸,让顾宴清避无可避。 顾宴清喉咙间涌起一阵温热和痒意,鲜血的味道在口腔间蔓延。 他靠在树干上,侧过头,神情痛苦,强行忍耐,胸膛微微起伏,以免自己的鲜血落到叶软色身上,弄脏她干净的衣服。 更似想避开叶软色身上的香味,尽力拉开两人之间哪怕半寸的距离,恪守心中的本分。 如此亲密的接触,违背公子的本意,可现在这种情况,他又不得不亲自抱好她。 顾宴清背脊僵硬绷紧,如君子端坐芝兰玉堂之上,只觉两人相触的地方,都灼热得令人无法忽视。 顾宴清明明看不见,却还是避嫌地闭上了眼睛。 他低头面对着怀里的少女,两只骨节修长的手捏上了软色的肩膀,轻轻将她和自己的怀里隔开。 软色的手臂骨节被捏在顾宴清双手中,竟被衬得纤细至此。 没一会儿,顾宴清又觉得这么掌着一个姑娘家的肩膀实在不妥,有违君子礼节,便指尖一寸一寸往下,下移至软色的臂膀,掌心满满都是她衣衫下肌肤的柔软触感。 顾宴清顿时指间生热泛红,微颤。 这样……似乎更不妥了。 于是他只能松开软色。 他一松,软色就又依回了他怀里。 接触面积更大了。 还是不妥,顾宴清又掌着叶软色的肩膀把她推起来。 公子陷入天人交战,俊眉紧簇,气息紊乱,额间沁汗,不知是因为内伤还是因为怀中软色的存在。 他不知该怎么办,才能两厢顾全。 眉宇间的这颗朱砂痣让公子的清冷矜持抹上了一层旖旎的意味,如受到妖精勾引的佛门圣子,只能捏着指尖颤抖着念清心咒。 顾宴清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过程,如避不开的轮回。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握紧拳头,把手臂虚环在软色腰肢,将她实实地揽入了怀中。 白色宽大衣摆挡住了叶软色的身段。 罢了……今日是,不得已…… 顾宴清压下翻涌的气息后,用脸颊蹭了蹭怀里叶软色的发旋,清越的年轻男音低沉缓慢,短短两句话,念得百转千回。 “你怎么那么不听话。 为什么要乱跑呢。” 小姑娘在公子怀里显得娇小得仿佛一碰就碎,她皮肤白皙如玉,还透着粉嫩,就连呼气都透出一股青涩稚嫩的奶香味,像是个需要呵护的幼子。 尤其现在伤了,看起来更是可怜。 容玥都有些不忍,白天的时候这家伙还活蹦乱跳,会采果子会作妖呢,现在就这么脆弱地躺着。 容玥安慰着垂泪的师姐,看着树底下睡过去的公子。 落叶自古树枝头而下,月光照耀下如花瓣一般,零落纷扬地飘落在他的发丝上,衣服上。 容玥收回视线,啃着叶软色早上摘来的果子,试探着问,“师姐,叶公子他,其实伤得很重吧?” 陈纤韵点点头,“嗯,可惜他不让我们近身,我也只是在他昏迷的时候粗略地把了脉。 我虽不懂医,却也知道他伤极重,但似乎有什么药在稳定他的伤势。” 容玥撑着下巴,迷茫地感叹,“昨天是一次,今天又是一次。 叶公子当真是把叶蔷的命看得比自己重吧?为了她不惜这么一而再再二三地牵动自己的伤口。” 陈纤韵抿唇,眼中浮现坚韧。 “可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身份,地位,未来,一切都是不匹配的。 顾玉砚,还有属于他的天下要夺,有他的帝王之路要走。 帝王的温柔,的确令人醉心,可却绝不会只属于任何一个女子。 即便这个女子身份再尊贵,容貌再华美。 更遑论叶蔷这山间孤女。 容玥感到十分疑惑,“师姐,这叶勾月,到底是什么身份?” 陈纤韵摇了摇头,“别问了,时机成熟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容玥也沉默了。 可叶公子会任凭叶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而不做任何反应吗? 他温和表性下自有他的狠决。 而这份深藏的狠决,却能因为叶蔷被轻易引出来。 陈纤韵看不过去,想要分开他们。 席希和容玥拦着她,姚娉婷冷眼旁观,低着头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什么嘛,原来只是跟她一样的人。 摆出一副正室夫人的架子来。 姚娉婷看了一眼昏迷的叶软色。 那个,才是真正令人嫉妒的人。 席希内心酸楚,“师妹,你别管他二人了好不好? 叶姑娘受伤了,叶公子必定自责,所以才……” 陈纤韵固执地摇头,“把叶蔷抱下来,我今夜不睡,我来照顾她。” 容玥欲言又止,满脸为难。 师姐你倒是愿意不眠,可叶公子未必愿意把叶蔷给你啊。 “师姐,如此贸然,实在不妥。” 昨天晚上的事情怎么又要上演了?! 师姐还是那个端庄温柔的大师姐吗?! 陈纤韵已经不想解释了,提着剑直接往古树底下走。 姚娉婷连忙起身拦在陈纤韵面前,“这位姑娘,请你不要罔顾公子的意愿。” 陈纤韵拔了剑,轻轻抵在姚娉婷肩膀上,声音温柔缓慢,却透着寒意,“姑娘,如你这般的出身,杀你一百个,我都能全身而退。 我奉劝你,不要自寻死路。” “师妹!”“师姐!” 席希和容玥惊呼,容玥怔忪地看着陈纤韵。 大师姐往日和他们师兄弟姐妹都相处得很融洽,从没有架子,大家时常忽略她除了和大家一样是青丞山的弟子,也是出身极高的世家贵女。 这属于贵女的傲气在一瞬间宣泄而出,没想到竟锋利如斯。 被她认定是故人之子的叶公子,又是何等高贵的出身,才能让大师姐在他面前放下一切属于贵女的高傲,卑微至此? 姚娉婷听了,果然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慢慢慢退开了。 陈纤韵半跪在顾宴清身边,“公子,公子……” 顾宴清没有反应。 顾宴清不是睡过去了,是晕过去了,所以才不会被吵醒。 陈纤韵试图拉开顾宴清箍在叶软色腰间的手臂。 可是怎么都拉不动。 顾宴清的手箍得稳如磐石。 陈纤韵扭头看着席希,“大师兄,请你助我。” 席希两面为难,踌躇不前。 “大师兄。” 陈纤韵又喊了一遍,语气沉上了两分。 席希无可奈何,只能上前。 可即便是他,也拉不开顾宴清的手。 席希心酸地看着陈纤韵如此介意,“叶公子在晕过去之前,应该是刻意抱紧了叶姑娘,怕她……” 怕她被别人从他身边带走。 陈纤韵闭上了眼睛,后直愣愣地看着顾宴清的脸,视线最终凝着在那颗朱砂痣上,视线逐渐水润模糊。 第18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十八) 顾宴清的梦里大雪纷飞。 天地淹没在苍茫的白色之下。 面容模糊的少女一身赤红锦绣茸袍,怀里抱着一颗绣球,笑着由雪色深处跑来,由远及近,扑在他身前,揪着他衣摆撒娇要他陪她玩。 公子看着她仰着红扑扑的笑脸,被缠磨得无法,捧起她冰凉的小手捂在掌心,一如既往地向她妥协。 他听到梦里的自己轻轻说了句,“慢点跑。” 天地间忽然陷入黑暗,四面八方的暗箭划破长空雪色。 她轻呼了一声“勾月”后,便再无声响。 天地间又亮了起来。 转眼间,她浑身是箭倒在他的怀里,已无生机,鲜血染红他的白衣,染尽满地白雪。 满眼刺目的红色。 绝望的悲伤在瞬间侵袭了公子的五脏六腑,让他几近窒息。 黎明时分,天将亮未亮,月依旧倒映于小溪波光明澈的水面之上。 顾宴清猛地睁开了双眸,下意识地收拢双臂抱紧了怀里的叶软色,意图反扑的绝望杀气瞬间如剑出鞘。 顾宴清抱得特别重,几乎勒到了怀里的小姑娘。 软色发出了轻“唔”一声。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耳边是他自己剧烈的呼吸声。 原来是……一场噩梦。 可顾宴清的情绪还没能从梦境中抽离出来,他指尖苍白颤抖,抚上了软色的脉搏。 顾宴清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 周围的大家都还在睡。 公子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晨曦中,公子面庞美如隽玉,长发散在两肩和身后,金丝广袖下摆在古树下铺开,静静地看着溪面。 他怀里的小姑娘顶着一脑袋伤,因两人身量相差巨大,而被抱得像个小玩具,呼呼大睡,时不时用公子的衣服蹭蹭脸。 顾宴清感受到怀里的动静,低头以下颚安抚地蹭了蹭叶软色的脑袋。 不是天地暗了,是他看不见了。 他是个记忆力全无的瞎子,连敌我都辨不了,护不了她周全。 她跟在他身边,只会遇到越来越多的危险。 他不能由着她落到那样的境地。 她还小。 一个时辰后,大家都醒了。 容玥和席希去山里找食物。 叶软色也想跟着去,但顾宴清说什么都不肯放人。 容玥帮她求情,顾宴清依旧不放人,就在他身边拘着,哪里也不让去。 容玥摇了摇头后,拍了拍叶软色的肩膀,软色转头看着她。 “你家叶公子是不会放你离开的,你就老实在他身边呆着吧。” 叶软色低垂下脑袋,偷偷捶了一下腿。 她早上一醒来,还没完全睁开眼睛,顾宴清就把她推出怀里让她罚站。 站到现在了。 “站直了。” 闭着眼睛打坐调息的公子,薄唇微启,如一尊安静的玉人,嗓音很轻。 叶软色立刻挺直了后背,一脸茫然。 她为什么要被罚站? 她不知道怎么睡到他怀里的,她不是故意要吃他豆腐的。 而且叶软色今天才知道,男主虽然身受重伤,但武力值依旧很高。 至少她刚才试图逃跑,轻易就被他抓了回来。 还好她以前没有往死里惹他,否则岂不是被一掌拍死的下场。 顾宴清向来寡言少语,叶软色也没有感觉出不妥。 往日的顾宴清,是淡漠中透着温和的,今日他周身的气压似乎格外低,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顾宴清运转完周身的内力,吐出了一口血。 但这和以往受伤吐血不一样,这一次吐出的是瘀血,对伤势有好处。 如他能早一点得知自己有内力,也许伤势会比现在好很多。 “公子!”“公子!” 两道女孩子的声音一起响起。 姚娉婷和叶纤韵着急地跑到顾宴清身边。 叶软色则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一点不让动,腿快麻了,男主忒狠了。 顾宴清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抬起手臂拦向那两位姑娘,转头看向叶软色。 他的唇角带血,发丝无力地垂落,赤色发带弯垂于发间,脆弱清雅得令人心折,仿佛一根手指头就能推倒。 他侧过头,双眸无声淡漠地看着叶软色,这种眼神冲淡了他周身的脆弱,加剧了不可亲近的凛然之感,唇角的鲜血却又矛盾地增添了一抹旖旎之惑。 公子的嗓音又冷了两度,“你站你的,不许动。” 可惜那两位姑娘的角度看不到如斯美景。 叶软色没有心情欣赏美人儿。 明知顾宴清是看不见的,叶软色还是有点发怵。 在他那目光迫使下,她挨不住后自己站了起来,干巴巴地解释。 “勾月,你吐血了,我太难过了,于是才站不稳的,我太关心你了……” 顾宴清却只是收回目光,只字未言。 叶软色才坐了几秒钟就站了起来,欲哭无泪,慢吞吞地跟顾宴清求饶,“我的腿快要断了,勾月,求求你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跟你道歉,你不带体罚的……” 顾宴清不让那两位姑娘靠近,自己擦了唇角的血,含血的嗓音透着别样的沙哑模糊,气息不稳,仿佛隐隐含有诱哄之意。 “你错在何处?说对了,便不用罚站。” 叶软色:“我……” 她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吗?我也不知我怎么会在你怀里醒来,我发誓不是我轻薄你的!” 顾宴清表情更淡了,沾着血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叶软色以为自己蒙对了,忙不迭地解释,“若是我轻薄你的,我必定会承认的。 勾月,我对你向来是有色心无色胆的,我除了多看几眼,可从没做过什么轻薄你的事情……” 顾宴清抿了抿唇,清俊的脸上浮现一丝愠色,听着叶软色乱七八糟的所谓解释。 “错了,再想。” 叶软色只是糊弄他的,她如何知道他说的错到底是何意。 她压根没有做错过什么。 “我不该……不该……不该……” 叶软色“不该”了半天,也没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顾宴清直起身体,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轻言缓语。 那一声冷笑落在姚娉婷耳朵里,只觉得心弦颤了颤。 “不罚你,不长记性,下次还敢。 继续站着。” 叶软色咬着牙,死死地盯着顾宴清。 那样子活像狼崽子想从他身上咬一口肉下来。 陈纤韵的目光从顾宴清身上挪到了叶软色这边。 小姑娘一脸气急委屈,眼睛如山溪一般湿漉明亮,欲哭未哭,眼眶里晃荡着泪珠。 瞧着就让人心软。 陈纤韵并不喜欢看顾宴清管教叶软色,更不喜欢叶软色不愿意,可顾宴清强硬地拘着她的样子。 因为只有在意,他才会拖着伤势,费心教导她。 她们将来的这群女子,哪个能得到顾玉砚这般的在意。 而她们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被这小孤女避之不及。 造化何其弄人。 陈纤韵看不下去了,替叶软色求情,“公子,叶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跟她生气,你的身体更要紧。” 姚娉婷赶紧跟上,“是啊,公子你莫急,小姐也是孩子心性。” 姚娉婷的口气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顾宴清的侍女。 顾宴清身体稍稍后仰,拉大和她们之间的距离。 对上她们的时候,语气要比方才跟叶软色说话的时候温和淡漠得多,几乎是敛去了所有的情绪,让人挑不出一丝礼节上的错处。 “在下代舍妹多谢两位姑娘好意。 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回到方才的位置?舍妹面薄,让两位姑娘见笑了,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陈纤韵落寞地起身。 即便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忘为她顾全颜面。 “抱歉,公子,是我唐突了,我只望公子教导叶姑娘之时,也莫忘了自己的伤势才好。” 姚娉婷也依依不舍地起身了。 顾宴清耳侧传来叶软色轻轻的抽泣声,一声一声,时轻时重,明明知道她是假哭,连声音都控制不好,但…… 他叹了口气,嗓音清冽,压着无奈,“过来。” 还没说完,身边小风微扬,叶软色扑坐到了顾宴清面前,抽着鼻子带着哭腔,淡漠的小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眼睛透亮如溪。 “勾月,你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男主这朵娇气的小花,忒是难哄了。 顾宴清将丝带遮在眼睛上,嗓音淡漠无波,没有回答叶软色的话,“坐下,休息,不许闹。” “对了勾月,那位姑娘叫什么?” 是不是女配? “旁人叫什么与你无关。” “……” 半个时辰后,容玥和席希回来了。 他们不如叶软色擅长在林子里找食物,只零星找回来几个果子,只够每人分一个。 还好昨日叶软色摘得多,还有剩余。 顾宴清道了声谢,就把果子给了叶软色。 他把所有的果子都给了叶软色。 叶软色还来得及问他什么意思,只见他抬手摘了眼睛上的纯白丝带,指尖飞舞后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绑到了叶软色的手腕上。 不知他打的是什么结,叶软色怎么都解不开,震惊地看着顾宴清的侧脸。 “勾月,你干什么?” 顾宴清试着拉了拉,很紧实,淡淡道,“走出山林之后,我会解开,放你自由。” 容玥全程旁观,叶软色还不愿意。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陈纤韵。 大师姐真惨,眼见着叶公子对叶蔷越来越上心。 这种一步步见证的感觉,必定是不好受。 陈纤韵自然不好受,但也只能忍耐。 但她相信,这样忍耐的时间不用会持续很久了。 他的身份,很快就会明了。 容玥到底有些心疼自家师姐,于是开口提议道,“叶公子,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牵着叶姑娘走,一定照顾好她。” 陈纤韵和姚娉婷闻言都看着顾宴清,眼中满含希望,盼他能松开叶软色。 顾宴清温和向容玥道谢,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多谢容姑娘好意,只是山路崎岖多坎,若是何处累及了姑娘,那就是在下的罪过了,还是在下自己来吧。” 陈纤韵和姚娉婷的目光同时低落下去。 有了姚娉婷的指路,他们很快找到了出山的路。 中午休息的时候,容玥一边看着顾宴清和叶软色,一边啃果子。 顾宴清正看着叶软色,让她吃东西。 叶公子怎么偏偏碰上叶蔷这个呆瓜。 半点看不出来他因何生气,因何冷淡。 早上叶蔷还没醒,叶公子抱着她,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从没见过叶公子那么温柔的表情。 等叶蔷睫毛一颤似要醒来,叶公子便立时收了温柔之色,把叶蔷小心地抱出怀里,扶着她站好。 叶公子对叶蔷受伤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他们昨日以为的。 可惜那家伙什么都不知道。 夜幕降临之前,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拂月城。 叶软色的脸蛋走得红扑扑的。 她仰视着古朴如镇的城门,呼出一团团的白气,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她得看好男主了。 却不料,刚进城的当夜,顾宴清就同她说,“叶蔷,你我也就此别过吧。” 小汤圆瞠目结舌:??? 男主这过河拆桥的东西,她劳心劳力地救他养他,他居然一出山就想踹了她! 陈纤韵在一旁听完,眼中燃起了炽热的喜悦。 而且,马上就能确定公子的身份了! 云都外的官道上,如鬼魅般的身影聚集,成为一片黑压压的人。 现场一地残骸狼藉。 一只苍白不似活人的手捡起地上的流吟剑,轻轻抚摸。 这把剑,是当世铸剑大师苍玄子在逝世前,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倾注心血铸造的最后一把剑。 世人皆知,这把剑的主人,是姑苏顾氏的少主,顾宴清。 “公子的剑在此……” “公子不见了……公子的随行皆没有下落。” “立即写信告知家主!” 那只苍白手的主人,围帽下不露真容,声音苍涩如朽木,如阴暗地底传来的声音,拦住了准备飞跃而走的信使。 “不可,顾氏逐鹿中原全赖公子筹谋,若公子下落不明,则他多年经营可能会旁落他人身上。” “我等,奉公子为主,若顾家敢动我主的东西,视为窃取。” “即日起,秘密搜寻公子,不得声张。” “第一小队,进山。” “第二小队,送信公子师门白帝宫。” 第19章 今天大结局里吗(十九) 彼时日渐西下,拂月城中热闹喧哗,推着摊位的小贩们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来去。 食肆酒家的袅袅炊烟伴着食物的诱人香气,在黄昏橘暖色的夕阳中飘至天际散云之中。 一行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刚过城门,引来周边匆匆行路之人的注目。 “终于进城了!我都快累死了,子和怎么那么重……” 众人进了一家人声鼎沸的客栈,容玥甩下子和,抢先跪坐在大堂内的长条木凳上,霸占着一个水壶,拼命往口中灌水。 席希一脸羞愧难当,脸庞涨得通红,在一旁不断地拉着容玥的衣袖,替她阻挡周围客人们含笑的视线,“容师妹,阿玥,仪态!我派弟子风雅潇洒,怎可失仪!” 容玥直灌下大半壶水之后,才喘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席希,一脸可怜巴巴。 “我等江湖儿女,自是不拘小节,喝口水有什么打紧的! 再说了大师兄,感情子和师兄不是你背啊,咱们以后,还是莫再进山了……” 进山容易,可出山难啊…… 席希拿走容玥手中的茶壶,擦了擦捏在手里,“纤韵师妹怎么不像你这般喝茶?我们行走在外,自是代表着山门的脸面……” 席希一转头,却找不到他心心念念的纤韵师妹。 小汤圆很有饲主自觉,终在人浪拥挤的大堂中终于打到了一碗水。 她端着这满满一碗水,中途被撞了两次,整整一碗水就剩下了碗底清浅的一瓢。 当她端着这一瓢水小心地走到顾宴清面前时,却发现陈纤韵和姚娉婷已经给顾宴清端了水来。 “叶公子,请喝水。” “公子,奴婢把水找来了。” 两碗满满当当的水同时端到了公子面前,一左一右,撞在一起,发出了“坪”的一声清脆撞击。 陈纤韵和姚娉婷眼含不善地看着对方,腕间用力,都想挤走对方的碗。 原本喧闹鼎沸的大堂之中,陡然安静了下来。 食客们不分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筷子酒杯,看向那边。 陈纤韵和姚娉婷,都是姿容不俗之人。 陈纤韵温婉大方,又带着侠女的蓬勃英气,自有她的过人之处。而姚娉婷生得婉约柔弱,令人生怜,两人一个赛一个的面容出众。 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受人追捧的存在,此时却挤在一起争风吃醋。 江湖客栈嘛,争风吃醋一点不稀奇,只是…… 众人的目光看着看着,便越过二女,不可自控地落到了那名公子身上。 年轻公子负手而立,静默未语,以宽大的纯白袍帽遮面,直遮到鼻梁之下,依稀可见下半张脸。 即便如此,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得出来,这名公子面容之盛,远远压过面前的这两名姑娘。 更令人心折的是公子的风仪,不知为何,总让人不敢到他面前放肆,不自觉地便觉得拘束,不敢高声言语。 公子以拳抵唇,唇间溢出两声压抑的咳嗽,墨丝微垂。 手腕之上却不知怎么弄的,有着一道深深的红色勒痕。 姑娘们见了纷纷皱眉。 是哪个不长眼的对公子下这种狠手。 小汤圆莫名心虚,倒退了半步。 一碗水彻底全洒没了。 众人还等着看这公子会接哪一碗水。 他是更偏爱灵动大方的侠女,还是柔情似水的小家碧玉。 陈纤韵和姚娉婷也看着他,眼中难掩期待之色。 却不料,公子忽然转头,朝着左前方伸了手,嗓音字字如泉叮咚悦耳,“过来。” 众人只见一只白嫩的小手慢吞吞递了过去,公子葱白修长的手指转手扣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拉近到跟前。 而那只手的手腕上,也有红痕,颜色却比公子的浅得多。 看客们:哦……懂了。 被偏爱的那个在这里啊。 顾宴清将叶软色的手臂拉在手里,心里才踏实一些。 方才一进这店中,叶软色就从他手里挣脱了出去,他根本来不及拉她,只剩下空荡荡的掌心,僵立着站在拥挤的人潮中辨不清她的方向。 “这处人多,莫要乱跑。” “我才没……”“听话些,莫闹。” 顾宴清薄唇轻启,透着疲乏的虚弱,为叶软色戴上了毡帽,掩面,拉着她,做完这些才看向陈纤韵和姚娉婷。 “多谢二位的好意,有劳了。” 顾宴清接过了左边这碗,陈纤韵嘴角还来不及翘起,就见他把水递给了叶软色,叮嘱她,“把水喝了,待会儿安顿好了,也打一碗水还给陈姑娘知道吗?” 叶软色都不敢去看陈纤韵的脸色,疑惑地看着顾宴清。 连她这么粗枝大叶的草包都知道此举不妥,更何况顾宴清这样的人。 陈纤韵也没料到顾宴清会这么对她,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手足无措。 姚娉婷哧笑了一声,喝了自己碗中的水。 顾宴清从进入客店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方才想着事情,注意力都落在叶软色身上,一时不察,竟这般下了人家姑娘的面子。 这不是他平时会做的事情。 顾宴清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和烦躁,面上丝毫不显,温和地同陈纤韵道了歉,言明是自己的过错,并邀请大家半个时辰后在雅间一道用饭。 陈纤韵没想到他会道歉的,这比方才被下面子更让她羞恼。 他可是顾玉砚…… 顾宴清定下了六间上房,包括姚娉婷在内,每个人都周到地考虑到了。 跑堂小二喜庆高昂的声音,“六间上房!客官您这边请!小心台阶咯!” 那姿容出众的一行人走了,大堂里复又热闹起来,公子成了食客们的谈资,纷纷猜测他的身份,但又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猜,那必定是哪个大商户的公子,说不定是皇商呢!” “你知道个屁,商人我见多了,哪有这种气度!必定是世家公子!” “胡说八道,世家公子出门,怎么也得一堆随从!” “那方才那两个姑娘指不定就是人家养在身边的丫鬟呢?” 顾宴清特地问清了哪间上房是朝南的,把叶软色推了进去,自己去了她隔壁的房间。 顾宴请今日格外有些心不在焉,他都没有听清席希他们的道谢,就关上了房门。 叶软色开了一道门缝,歪头看着。 男主今天……奇奇怪怪的。 但除了叶软色,其他人倒没觉得什么。 顾宴清惯来温和,却也是极为疏离不易接近的,认识这么几天,和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 只有姚娉婷眼中十分雀跃,到了房间内,摸摸这摸摸那,而后扑到绸缎面的被子上,笑出了声。 她还从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屋子呢! 她果然没看错,公子不仅生得极好,而且出身也极好。 若能得了他的青眼,岂不是一步登天?! 而且,他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即便只是普通出身,也值得她争上一争。 姚娉婷透过房门看着叶软色房间的方向,眼中暗芒闪烁。 若是被公子这般疼爱的人换成她,那就好了…… 公子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却半点看不到她。 对她弃之如履,对那个叶蔷捧之若宝。 公子何其偏心,何其不公。 她一定要取代叶蔷…… 而让姚娉婷万分羡慕的叶软色,此时疑惑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公子。 顾宴清摘取了眉宇间覆眼的纯白丝带,另一手推开了房门。 男主怎么敢一个人到她房里来的? 他不怕被吃豆腐吗?不怕清白不保吗? “勾月,你怎么……”“过来,扶我。” “嗯?” 叶软色疑惑着,却还是起身跑向他。 她没听错吧?男主居然主动要她扶?往日不都唯恐避她不及的吗? 可小汤圆却被他管束怕了,即便他现在伸手,也不敢真去拉他的手,只托着顾宴清的手臂,规规矩矩地把他扶到了桌边坐下。 “咳……咳……” 顾宴清摘下袍帽,露出了整张脸,胸腔震动得厉害,难耐地咳了几声后,缓缓伏在桌子前。 难得见他不挺着脊背,罕见地露出脆弱之态。 在外人面前也便罢了,现在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公子咳得脸色有些潮红,那双透若琉璃盏的眸子氤氲着浅浅的水光,衬得唇瓣越加殷红好看。 “勾月,要不我扶你去榻上休息吧,你放心,我守在榻下,我不上来欺负你。” 叶软色看他咳嗽的样子便格外揪心,当即拿出最乖的姿态来哄他。 男主这个脆弱的小娇娇,果然是柔弱不能自理不能离开她的。 顾宴清没有答,听完却勾唇笑了,嗓音染着沙哑,抬头看着她,“你呀。” 虽然只是浅浅的笑容,但在房内不算明亮的橘黄色暖灯映照下,竟显得十分温柔,“不要紧。” 叶软色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想拍拍他的背又不敢碰,“……勾月,你怎么了?” 叶软色不习惯,她真的很不习惯。 她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顾宴清不对劲了。 顾宴清唇边的笑意未散,眸中也带出了浅浅融融的笑意,仿佛有些无奈,仰视着叶软色。 悬挂于一侧的帷灯灯火将他高挺的鼻梁投印出一片阴影区。 “来。” 顾宴清把左手摊开。 叶软色依言坐下,可她就在他面前,他却说“来”,所以,这的确是要她把手放上来的意思吧? 叶软色狐疑地慢慢伸手,一边小心地觑着顾宴清的脸色,打算随时不对就抽手。 公子的掌心落如一只白白的小拳头,慢慢放入他掌心。 叶软色不敢用力,因此轻得像羽毛一般。 顾宴清的拇指腹轻轻扣住了小姑娘的手背。 他的手有些凉,叶软色只觉得手背漾开一阵酥麻。 叶软色双目圆瞠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男主居然拉了她的手? 这多么反常啊?! 男主是疯了吗? 所以,刚才门边的那句“过来”,也是想拉她的手吗? 男主是想卖了她换钱吗? 第20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二十) 叶软色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顾宴清,磕磕巴巴地喊着他的名字。 “勾,勾月啊,你怎么了……” 顾宴清唇边的笑意淡去了一些,闪烁跳跃的灯火映照在他的眸子里,显得愈加温柔,眼中是叶软色看不懂的复杂。 “往后不要再这样说话好不好?” “没有我在旁边看着,你会吃亏的。” “以前,你总不肯改,可往后……往后你总是要改的。” “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思,你只是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间丑恶,有些话,你大约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旁人不知道的。” “如果他们误会你,孤立你,甚至欺负你,那时候要怎么办呢?这世间总不是一帆风顺的。” 顾宴清轻抚了一下叶软色的脑袋。 只要一想到以后他不在了,小姑娘可能因为不会说话而被人欺负,他就心生刺痛。 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没有他在她身边替她解释,她又傻乎乎的,只怕被人欺负了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改掉好不好?” 顾宴清喉咙一痒,口腔深处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按下不想让叶软色发现,声音带着哄人的耐心。 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运功疗伤,而不是不顾重伤坐在这里,为他人安排后路。 顾宴清的话让叶软色愣了好一会儿,拳头不由握紧,视线无处安放,只盯着他眉心那颗慈悲若佛的赤色朱砂痣。 “……为什么你不在了?你会一直在的……我会保护你的……” 顾宴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清越的年轻男音越发低柔。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我一直都知道。 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了。 虽然你总胡说,但我知道,你大约是我的救命恩人。 要救我这个重伤的瞎子,很不容易吧?” 他的指尖轻轻揉了揉叶软色额前的碎发,指腹带过了她额前的伤处,轻轻点了点她脑门上的纱布贴,犹如抚弄一颗柔嫩的小草,“吃了很多苦是不是?” 顾宴清复又露出笑意,笑容满是酸涩,如同喃喃低语,“可怎么,还省口粮给我吃呢,你怎么那么笨呢。” 那日被容玥他们说破她省下鹿肉给他吃之后,他便知道,她一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她知道他看不见,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 没人知道他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大约是这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了。 所以,他绝不能什么都不做,任凭她留在他身边等死。 叶软色现在感觉怪怪的,胸腔里酸酸涨涨的。 她这才惊觉,原来大大小小的,她已经吃过这么多苦头了。 躺在糖水里听戏的悠然日子仿佛是上辈子了一般。 本来她是按照系统的要求心无旁骛地照顾男主。即便吃了苦受了伤,她也会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大礼包必要的努力。 所以一点都不要紧,小汤圆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现在,他告诉她他都知道,就像有人伸了一只手,将她受过的零零碎碎的委屈全部都勾到一起妥善安置着,轻轻地揉了一下。 原来,当她受的伤,吃的苦,被人记住,被人在乎,是这样的感觉。 “不……我才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才没有救过你!你是我买来的第十房相公!”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叶软色心生慌乱,色厉内荏地嚷嚷起来,“还有你不要说自己是瞎子,你很快就会好的……” 叶软色从他深邃好看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慌乱紧张的脸,他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澈的山泉,任凭山风落雨,始终平静如初,包容地看着她。 他始终是这样好看,不论境遇多么不顺,于他而言又是多么艰难。 以往,顾宴清每每听到叶软色这么说,总是不悦的,可今天,仿佛是听一次少一次,心中有一块地方越发软下去,只拉着她的手耐心叮嘱她。 “以后,没有我的拖累,你这样聪慧,能干,你会过的很好的。 所以别怕,好不好?” 他说,他会尽他最后的力量护着她的。 “勾月,你怎么了?怎么像在交代遗言?” 叶软色越听越慌,只以为他伤重得不成了,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急急忙慌要去扯他的衣襟要看他的伤势,“我带你去找医馆……没事的……” 叶软色上半身跌在了顾宴清怀里,手却被他的手摁在衣襟上包裹住了。 顾宴清坐着,叶软色半跪在他侧前仰视着他,右手手肘撑在顾宴清紧实的大腿上。 二人俯仰之间,成了极近的距离。 往日里叶软色胆敢靠他这么近,怕是早就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掀到一边了。 可今日,叶软色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顾宴清用单手温和地制止了。 “我的伤无大碍。” 顾宴清已然伤重至此,但单纯论力气,叶软色依然不是这病弱公子的对手。 拂月城下雨了,雨声越来越大。 雨丝透过没关紧实的木栏窗打了进来,沙沙作响,沁着凉意。 叶软色并不相信,“伤无事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公子如玉的侧颜如入定的慈悲菩萨,温润,好看,却很坚定。 他的手下意识去揽软色的肩膀,却终究忍住没有去碰,而是以手臂抵着她的背,很缓慢地把叶软色虚虚环进了怀里。 不论到这么时候,他都得顾着她。 顾着她的清誉,顾着她未来的平安和喜乐。 这些,远比他一时的悲喜重要。 叶软色看不见的角度,公子望着窗外月夜的双眼蕴藏着悲伤,墨色湛湛却一如这即将泯灭于雨水下的星空,风一吹就散。 顾宴清轻咳一声,如鸦羽的长睫轻颤,唇角溢出一滴鲜血,被他无声地擦去,藏于袖中。 这样的情绪流露,也只是一瞬,顺着擦血的动作,他的眼中已经恢复了平和温缓,让人无法窥视。 他握着她的手,问,“蔷儿,我送你走好不好?” 顾宴清声音很轻,侧着脸在叶软色耳畔轻呢,他一遍遍轻抚着叶软色发顶,安抚她焦躁不安的情绪。 像在问叶软色好不好,又像这已经是一个落地的决定了。 “我送你走,叶蔷。”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耳边,公子一声叹息,最终说了这句话。 是在告诉叶软色这个决定,也是在告诉他自己。 冬夜的雨丝犹如黑色幕布下的白色丝线,自天空而下,丝丝缕缕连绵不绝。 窗边淡色白木圆桌边,公子怀中的身躯僵了僵。 叶软色半伏在他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冷香,丝丝缕缕不由分说地钻入她鼻尖。 原来,不是要卖了她。 是要赶她走。 难怪,主动握手了,还拥抱了。 原来是给她吃断头饭啊。 叶软色明艳的小脸如被淋雨一般苍白,唇色淡得难见,怔愣地推开顾宴清,自己站了起来,退开了几步,远远地看着他。 叶软色力气并不大,但公子依旧被推得掩唇咳嗽。 小汤圆本是温吞好脾气的性子,不易生气,很少纠结,如非为了“调戏”顾宴清,也并不是多活泼的人。 她精心饲养的小娇娇,不要她了,要赶她走。 小汤圆此时胸腔里宛如塞了一团爆炸的棉花,气炸了,恨不得捶顾宴清两拳,但她更知道两拳捶下去这人说不定就归西了,无处发泄心中的燥意,眼泪就忍不住涌了出来。 但她不想让顾宴清听出来自己哭了,努力稳定着声音。 “为什么?” 他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她必定扑上去咬死他! 顾宴清听到小姑娘带着鼻音哽咽的轻软声音,俊眉深深簇起,手忍不住抬了抬。 她哭了…… 她从不曾哭过的…… 公子那双修长的手藏于宽袖之下,逐渐握成拳,指尖死死抵着掌心,手背上青筋毕现,压在膝盖上,忍不住用力。 嗓音夜凉如水,“我伤势很重。符合这种伤口运功方式的,无一不是威慑一方的大门大派。而这些大派,背后往往有直达中枢的政治势力扶植。 除此之外,我还身中一种剧毒。 剧毒,作为珍贵资源,是极为难得,且不会轻易使用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止一方势力在追杀我,且,要置我于死地之意,甚坚。 而我,没有记忆,无处借力,失明,重伤,只能以一己残躯抗衡,随时有殒命的风险。所以……” 话本中,男主在失忆期间的确受到过几方势力的追杀,直到被顾家家臣巡回才彻底安全。 可叶软色不明白他怎么已经知道这些的。 “你恢复记忆了?” 顾宴清摇头,“未曾,根据身体情况推测出出来的。” “你说了就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你处于危险之中?” “是,所以……” “所以你才需要我照顾你啊!” 小汤圆急急打断顾宴清的话,吼了出来,“人家过河拆迁,你还没过河呢,现在拆桥,难道你不掉河里吗?! 还有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顾宴清静静地望着叶软色的方向,眼中流露出温和之意。 他背光而坐,周身仿佛拢着一层淡淡的暖色光晕。只那一眼,便让人觉得时光都在他身上慢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 可即便掉进河里淹死,他也得在水没过头顶之前,将她托举到安全的地方去呀。 叶软色看着顾宴清的表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知道啊,他怎会不知道呢…… 他是话本里算无遗策,以智计逐鹿天下的男主啊,他难道还能不清楚,以他眼下的困境,应当紧紧抓住叶软色这么个对他极好又没心眼的人吗? 这样才是对他自身最有利的呀。 可他却偏偏选了对自己最不利的…… 小汤圆眼眶一热,两颗泪珠无声地跌出了眼眶,傻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哭。 明明并不是要欺负她…… 怎么会这样……来之前,系统没告诉她,还会这样的…… 这个,这个她不会…… 客栈定的雅间席面做好了。 来叫的小二拿着名册,一间间敲上房的门。 席希他们三人都出来了,留下子和在席希的房间里养伤。 已经找来大夫看过了,说子和没有大碍,昏迷了两日了,马上就能醒。 陈纤韵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跟在席希身后。 姚娉婷也出来后,四人跟着小二去敲顾宴清的房门。 敲了好几次也没人出来应门。 陈纤韵有些担心。 公子的伤这样重,不会晕过去了吧? 小二为难地看着他们,“这位订席的客官似乎不在自己的房里?不若先去叫最后一位客人?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叶软色的房间里传来争执的声音。 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子聚到了那扇房门上。 容玥绝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她大师姐不会又想冲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