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PUA大法好 “听说了么!包子刘家的媳妇被一条大蛇给叼走了!!山海镖局的总镖头就在当场,居然见死不救!” “你说什么?!山海镖局的总镖头?她一顿能吃包子刘家十个肉包子,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居然眼看着刘嫂子被叼走?!” “可不就是么!你说说,这什么人啊,于她而言,打死一条蛇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却生生看着人被拖走!良心简直坏透了!” 一大清早,奉阳城早市的小商贩们便聚集在一处,开始热烈讨论最近发生的一桩异事。 大家七嘴八舌,千夫所指,正是山海镖局的总镖头,范一摇。 “诶,我咋听说是八条大蛇,不是一条大蛇!你们可别瞎传话啊,再冤枉了人家!”卖豆腐脑的陈四弱弱地出声,想要替这范总镖头说两句公道话。 谁知马上就引得群起而攻之—— “切,一条和八条有啥区别?她可是山海镖局的总镖头啊!身手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就不能救了啊?” “就是的!我也就是身上没什么功夫,要是我有她那本事,说什么也不能眼看着老街坊被大蛇拖走!这分明就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 “呸!亏我平时见了山海镖局的人还跟他们打招呼!真是瞎了眼了!我这还有一筐鸡屎没来得及下肥,你们看着,我这就把鸡屎泼山海镖局的大门口!” “我也去!我家里还有一桶狗尿!” “走!咱一起去!今天非得把他们镖局的牌匾砸烂了不可!” 众人闹哄哄地就要回家抄家伙,一转身却都钉在了原地,见了鬼一样。 此番话题的核心人物,山海镖局的总镖头范一摇,就这样站在众人面前。 十六七岁的少女,梳着一对双丫髻,上穿交领蓝色短衫,下着黑色长襦裙,生得唇红齿白,个子未见多高,可此时左右手各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竟是丝毫不费力的样子。 气氛有些诡异,所有人都看着少女不说话,一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 范一摇懒洋洋扫了一眼众人,挺大的一双眼睛半阖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唔,你们在说包子刘家的媳妇啊……她没事了。”范一摇慢吞吞地说。 众人一愣,急忙凑过来。 “哎?那条大蛇被范总镖头您打跑了?” “那他媳妇人呢?已经回家了么?” “哎,这件事……说来也是非常离奇了,你们绝对想不到。”范一摇将两个麻袋往地上一放,欲言又止,大有一副此事说来话长的架势。 “到底怎么回事啊?范总镖头,您坐下慢慢说!” 为了听到一手八卦,这些小商贩们也是十分训练有素,拿板凳的拿板凳,倒水的倒水,打遮阳伞的打遮阳伞,很快便将范一摇伺候得舒舒服服。 范一摇喝着徐记茶馆的凉茶,又接过王家点心铺的绿豆糕,这才慢悠悠诉说起来—— “就是昨晚上,我刚压了一车镖回来嘛,本来是想顺道去旁边的大顶子山捉兔子的,我师父他最近总跟我念叨烤野兔,你们也是知道他的,唠叨起来能把人耳朵磨出茧子,不过这都要怪隔壁老罗……” “咳咳,我说范总镖头,说重点!打兔子的事儿咱能不能跳过!”众人猴急。 “哦哦。”范一摇立刻从善如流,回归正题,“就是昨天晚上,我要去大顶子山打兔子嘛,然后就刚好碰到刘家嫂子,听见她喊救命——” 所有人都听得聚精会神,眼巴巴等着后文。 范一摇目光却忽然往陈四的豆腐脑摊子方向一瞟,“哎,陈叔,您家豆腐脑今天的卤汁是木耳黄花菜的还是笋干肉丝的?” 大家都齐刷刷将目光转向陈四。 老实巴交的陈四张了张口,也还算是上道,立刻跑回摊位,从大锅里舀了一碗豆腐脑:“是木耳黄花菜的!我给范总镖头盛一碗,您尝尝!” 范一摇接过豆腐脑,一口喝了小半碗,咂咂嘴,这才继续。 “唔……说到哪里来着?” 马上有人接茬:“听见刘嫂子喊救命了!” “哦哦对,我听见刘嫂子喊救命,立刻循着声音追了过去,好家伙!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一条大蛇?” 范一摇缓缓摇头。 “难不成……真的是八条大蛇?!” 范一摇还是摇头。 “哎呀,范总镖头,您能不能别卖关子了!!”众人实在是受不了,催促道。 范一摇这回眼睛终于睁大了一点,伸出手对众人比了个“八”。 “是一条大蛇,但是生了八条尾巴和八个脑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我天啊,真的假的!天底下竟然真有这样的怪物!?” “那你看,我糊弄你们干什么。”范一摇拿起碗,埋头继续喝豆腐脑。 “那……范总镖头您是把那怪物打死了么?” “没有啊,我哪有那本事。” 众人的神情古怪了起来。 先前骂范一摇骂得最欢的茶贩老徐狐疑道:“范总镖头,既然您没把那怪物打死,怎么还说刘家嫂子人没事了呢?” 范一摇此时已经将一碗豆腐脑喝了个干净,用袖子抹了抹嘴,煞有介事。 “这不还没说完呢嘛,八头八尾的大蛇虽然听起来很离奇,但要和我后面见到的事相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说范总镖头,您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呐!这样吊着人胃口,实属难受!” “后面您又看到什么了?快说啊!” 小商贩们被勾得心痒痒,又是一阵倒茶递点心。 “虽然看见那八头八尾的大蛇,我心里也直打鼓,但想到若是我不管,刘家嫂子只怕就这样被蛇吃了,实在是不忍,于是我便悄无声息追了上去,在山中七拐八绕,竟是来到一个山洞外。” “那大蛇进了山洞?” “哎呀别打岔!” 转眼发问者就被人捂住嘴巴拖到一边去,生怕范一摇再停下来。 范一摇这回没再卖关子,似乎是为了更有氛围感,还特意将声音压低。 听故事的围观群众也屏息凝神,凑得更近。 “——我在山洞外观察片刻,正准备想办法点个火把,进去救刘嫂子,谁成想,山洞里忽然传出个人声,不是刘嫂子的呼救声,而是个成年男子声音!” “啊!难不成……竟是那大蛇?!”众人惊恐地瞪大眼。 范一摇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正是!” 卖豆腐脑的陈四吓得直接倒抽一口凉气。 “乖乖,这是成了精了啊……” “哎,能长成那样的大蛇,成精也不奇怪吧!范总镖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站在洞外,和那大蛇聊了两句。原来那大蛇抢走刘嫂子,是想要让她当媳妇的。” “啊?你没跟他说,人家刘嫂子已经是嫁过人的?” “说了呀,可是那个大蛇不在乎这个。” 众人表情一言难尽。 就在这时,范一摇又话锋一转—— “不过嘛,我好好跟那大蛇商量了一番,告诉他刘嫂子已经有了两个娃娃,就算是被他抢回家做媳妇,也不会安生跟他过日子,还不如多弄点彩礼,找个姑娘正经结婚。” “啊!那大蛇同意了?” “同意了呀,不过那大蛇没有钱,便让我拿十块大洋去换刘嫂子,我这不就回来筹钱了嘛。” 一提到钱,前一秒钟还颇为热络的商贩们,立刻作鸟兽散。 “哎,你们别走啊!”范一摇随手逮住一人,正是茶老板老徐,“徐老板,咱们都是街坊邻里地住着,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说对不对。” 之前骂范一摇骂得义正言辞的徐老板此时一脸心虚,“哎,范总镖头,您也是知道我的,我们家就是做点小本买卖,哪能一下子拿出十块大洋啊!” 范一摇伸出食指摇了摇,“不用不用,咱们挨家凑凑,您能出七十个铜板就行。七十个铜板您肯定是能拿出来的,对吧?” 如今一百个铜板兑换一个大洋,对于徐老板这样的商贩来说,七十个铜板是绝对能拿出来的,只不过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要是拿出来,绝对够人肉痛一把的。 见徐老板不吭声,范一摇又笑眯眯道:“刚才我听您说,您要是有我这样的本事,一定不会让刘嫂子被蛇叼走。可您都这把岁数了,想从头练武也难,如今只需要七十个铜板,您就能救刘嫂子的命了,简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这一刻,范一摇仿佛推销员附体。 徐老板也算是看明白了,他刚才编排范一摇的那些话,早就被她听去,此时冷嘲热讽,他也无言以对。 “……哎呦,哎呦哎呦,我怎么突然肚子痛起来了,范总镖头你先和其他街坊商量着哈,我先去趟茅房!咱么回来再说!” 老奸巨猾的茶贩面子实在挂不住,干脆来了个屎遁。 范一摇也不追上去,转头又换了个人进行pua,“哎,王大娘,您平时和刘家嫂子交好,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打头阵的,我看您家糕点铺子这半年生意挺好,不如就出一块大洋吧!” “哎,我想起我小孙子尿布还没换!”胖胖的王大娘正是之前叫嚣着要去山海镖局泼鸡屎的,此时也慌里慌张给自己的店铺关门上锁,逃命般地跑了。 短短几分钟,热闹的早市街巷就只剩下一条等着捡剩的流浪狗,目光哀怨地和范一摇大眼瞪小眼。 流浪狗似乎多日未曾饱腹,脚步虚浮,走路都在打晃。 范一摇神清气爽地将之前放下的两个大麻袋重新扛起来,瞥了那流浪狗一眼。 “喂,我昨天晚上可是看见师父喂了你三只肉包,你还连吃带拿,带了两只肉包子走。再跟我面前演戏,打断你的狗腿。” 流浪狗浑身一僵,竟好像听得懂范一摇的话,顿时腰不酸腿不疼,走路也有劲儿了,迈着健硕的步子一溜烟跑远。 第2章 002师父就是用来气的 自从民国政府成立,老百姓不再留辫子,奉阳城也日渐西化起来,街道两边盖了不少新式小楼。 然而在众多新修或者新建的小楼中间,有座古牌楼门脸的破旧院落尤为显眼。 老式的门柱坑坑洼洼,像是被狗啃过,门前的石台阶缺了一角,高悬的金底黑字招牌,上面“山海镖局”四个字也已经掉漆褪色。 实在是明目张胆宣告着自己的上不得台面。 范一摇扛着麻袋,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师父凤梧和主管这一片的黄探长站在院子里说话。 黄探长见范一摇进来,立刻热络地笑了起来,“哎呀,范总镖头这是走镖回来了?这一路可是辛苦?” 凤梧看见范一摇左右肩头各扛着个麻袋,温润的笑容微僵了一下。 范一摇当做没注意到凤梧表情的变化,将麻袋卸下,颇为敷衍地对黄探长说:“还好,还好。” 黄探长本就是随便客套一句,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而对凤梧道:“凤老板,您考虑考虑这事,若是真的帮我们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我们警署定有重谢!” 凤梧生着一双桃花眼,面皮白皙,气质如玉,唇角似乎永远含笑。他对外宣称他快四十岁了,但是经常会被误认为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 那副好皮囊乍一看,还挺糊弄人的。 也只有范一摇和江南渡知道,这师父背地里是什么鸟样。 “好,我和我两个徒弟商量商量。”凤梧神情温和,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黄探长看起来很满意,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范一摇等黄探长走远,才问:“师父,黄探长要你帮什么忙啊。” “听说最近大顶子山上有蛇群出没,伤了不少人,警署无计可施,便问我们愿不愿意出面解决。” 范一摇心念一动,心说这不是巧了,便问:“那我们要不要帮这个忙?” 凤梧此时早已收起了在黄探长面前的温润态度,严肃道:“当然不能帮了。” 范一摇并不意外。 这早已经是师父的惯用伎俩,人前好说话,无论人家拜托他什么事,都托词说要和两个徒弟商量云云,然后转头他就会把屎盆子扣在师兄头上。 弄得他师兄恶名在外,落得个不近人情冷血苛刻的形象。 不过吧,其实也不算冤枉了他。 “对了,你别问这些旁的,先给我说说,你的镖车呢?是路上当柴烧了,还是又打瞌睡的时候撞到山体碰碎了?”凤梧看着地上两个麻袋,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范一摇却不理会凤梧,闷头不知道琢磨什么。 “喂,问你话呢,听见没有?” “师父,我有事先出去一趟。”范一摇说话间抬腿就要往外跑,却被凤梧提溜住后脖领子,又给拖了回来。 “你这才刚回来,又要跑出去,一摇啊,你今年已经十六了,看你哪有个女孩儿家的样子,师父还准备以后给你说门好亲呢……” 眼看着师父凤梧已然开启了碎碎念模式,范一摇挖了挖耳朵,忽然向门外一指:“师父!大师兄回来了!” 凤梧立马就像被烫了的鸡子一样,缩回抓住范一摇后脖领的手,一副心虚的表情,“啊?南渡回来了啊……” 范一摇趁此间隙,脚底抹油遛了。 等凤梧回过神来,再定睛一看,门口哪里有大徒弟的影子?这才知道又被小徒弟给骗了,三两步追到大门口,放声喊道:“范一摇!!你这是弄没第几辆镖车了!你是吃镖车的么!!” 然而范一摇早就溜得不见踪迹。 “黄探长!” 范一摇转了两条街,才找到黄探长。 “咦?范总镖头?”黄探长看到范一摇,显得有些惊讶,随即意识到什么,大喜过望道:“怎么,你师父这是答应了要帮忙?” 范一摇眼神澄澈,“师父问,要是这个忙我们帮了,警署愿意付我们多少钱?” 黄探长大手一挥,满口的财大气粗,“酬劳的事情好说……” 范一摇:“那就五十大洋吧。” “……” 黄探长石化了一瞬,企图把话往回找补找补,“当然啦,这两年嘛,时局动荡,警署的财政预算也是有些吃紧的……” “哦,师父说那就算了。”范一摇转头就走。 “哎!范总镖头别走啊!”黄探长将范一摇拉住,嘴角直抽搐。 其实这次上面批给他的预算是六十块大洋,他原想着用三十块大洋完成任务,再用十块大洋孝敬上司,这样就能落自己腰包里二十块大洋,若是按照范一摇的开价,他可就一点油水捞不到了。 但如果不是山海镖局出面,这件事恐怕会很棘手,指望警署里那些酒囊饭袋去打蛇,不知道要折进去多少人命。 到头来,上峰怪罪下来,他的这身官皮能不能保下来都不好说。 “四十五大洋行不行?”黄探长试探地问。 好歹给他剩点汤啊。 范一摇再次转身。 “哎行行行,五十就五十大洋吧!但是咱们得说好了,这事儿必须三天内解决!”黄探长立刻拿出甲方的强硬态度。 范一摇:“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您给出个字据?” “……” 范一摇平时一个月的薪水也只有十几个大洋,五十大洋对她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 揣着黄探长的字据再次回到镖局,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此时凤梧已经不在院子里,范一摇朝正堂瞥了一眼,只见凤梧正坐在红木椅上打着扇子闭目养神。 她顿时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经过敞开的堂屋大门,往厨房方向去,不一会儿,就推了一辆镖车出来。 镖车上装的是个足有一个成年人高的大酒坛子。 眼瞅着范一摇就要将镖车推出镖局大门,凤梧拖着长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站住——偷了我的酒,要干什么去?” 范一摇浑身一僵,回头有些心虚地冲凤梧笑了笑,“师父,我自知又毁了一辆镖车,惹您生气,这不,发现了一样泡酒的好材料,准备给您弄回来当赔罪礼呢!” “我谢谢你啊。”凤梧皮笑肉不笑,“但是不用了,你把酒坛子给我放下。” 范一摇看了看自己师父,把心一横,推着镖车就跑路。 凤梧顿时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脚追了出来,“范一摇!你把酒给我放下!!” 很明显,被夺了爱酒的怒气值要比被毁一辆镖车高了几倍,凤梧这回不依不饶,尽管小徒弟在前面跑得跟兔子一样快,他依然穷追不舍。 沿途鸡飞狗跳,引得无数人侧目。 直到追出了城门,凤梧气喘吁吁,头晕眼花,终于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前面的范一摇察觉,也渐渐停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有良心的徒弟。 “师父,您没事吧?”相比于没了半条命的凤梧,范一摇脸不红气不喘,完全看不出来推着镖车疾驰了几十里。 “你,你给我,说,说实话!你,你到底,到底要干什么去……”凤梧累得就快要口吐白沫了。 好好的一个俊秀公子,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范一摇知道,事已至此,再瞒下去也没什么用,便实话实说道:“我要去打蛇。” “就是黄探长说的大顶子山上的蛇?” 凤梧对范一摇的回答似乎也不太意外,从地上站起身,拍拍长衫上沾染的尘土,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样子。 范一摇点头,“对呀。” 凤梧立刻神情严肃起来,“不行!” 范一摇不太服气,“为什么不行?” 凤梧:“整个奉阳城警署都没办法的蛇患,那肯定是相当麻烦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刘嫂子被蛇叼走了啊。” 凤梧一愣,“刘嫂子?包子刘家的媳妇?” 范一摇点点头。 凤梧微微动容,然而那一丝丝出现在他脸上的涟漪,也只是转瞬即逝。 “唔……一摇啊,所谓人各有命,天意难料,有些事情呢,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凤梧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企图用催眠一样的语气给范一摇洗脑。 范一摇却不吃他这套,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把我的毛披风给了刘嫂子。” 凤梧:“……” 短短几秒钟,山海镖局的主人神情变化极度丰富,从不可置信,到震惊错愕,再到最后气得脸色苍白,声音发颤地问:“你,你说的是用你的毛做的那件毛披风?” 范一摇:“……” 眼看着小徒弟脸黑下来,凤梧急忙咳嗽一声,换了个问法:“你是说,为师给你亲手织的那件毛披风?” 范一摇老实点头,“对。” 凤梧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躁动地在范一摇面前踱起步来,“你,你你你怎么能把那个给她!” “我这不是……怕她被蛇蛇吃了嘛。” 范一摇也自知理亏,努力把眼睛睁圆,想让自己看起来萌一点。 以前这招对付师父,可以说百试百灵。 可是今天,却好像不怎么顶用了。 凤梧表情凝重,眉头微锁,继续负手踱步,时而仰头沉思,时而低头叹气,最后认命般耷拉下脑袋,对范一摇说:“走吧。” 范一摇:“去哪儿?” 凤梧没好气:“还能去哪儿,去拿回你的狗毛披风!” 范一摇:“……………………” 第3章 003八岐大蛇 “一摇啊,师父错了……” “一摇啊,你最近缺不缺零花钱呀,上回不是说看好了一把刀没舍得买嘛,师父明天就带你去买好不好……” “一摇啊,晚上想吃什么?你大师兄不在家,这几天把你饿坏了吧,今天晚上师父亲自下厨,你想吃什么,随便点菜……” 范一摇是狗,确切地说,是异兽天狗。 也就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猫猫,可以御凶。” 可虽说这是事实,范一摇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当成狗,就连最亲近的师父也不行。 凤梧犯了大忌,知道小徒弟这回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一路上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示好,可是范一摇却鸟都不鸟他。 范一摇那张臭脸似乎在向凤梧宣示:我哄不好了,永远也哄不好了!! “不然……我们招个夜班镖师?” 终于,凤梧祭出了他的杀手锏。 范一摇果然不再将她师父当做空气,扭头看了凤梧一眼,“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你什么时候见师父食言?” 范一摇礼貌性地微笑。 凤梧:“唔,虽说偶尔情势所迫,师父也是会变通的嘛,但是这次为师是认真的!今晚回去就给你招夜班镖师!”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范一摇这才算是勉强消气。 其实也不能怪她太好哄,实在是摊上个抠逼师父,山海镖局开门营业十多年,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们师徒三人。 范一摇号称是山海镖局的总镖头,听起来倒是好听,实际上这个总镖头下面不仅没有一个镖师,她还要同时兼任镖师和杂役,全天二十四小时无休,经常昼夜颠倒,不得休息。 她当然也向师父抗议过,但凤梧每次都会惨兮兮地哭穷,要么装聋装傻,死活不肯给她招人名额。 师徒两人这么别扭了半路,此时已经来到大顶子山的山脚下。 凤梧看着那林叶茂密的山峦,忽然来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此处有妖气?” 范一摇白了他一眼,“师父,不要封建迷信,这世界上哪有妖。” 身为异兽,自然是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妖精鬼怪的,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被误认为妖精的本尊。 凤梧权当没听见范一摇在说什么,继续自说自话:“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等你大师兄回来了再来吧。” 范一摇面无表情,“哦,那刘嫂子不用说会不会被吃掉,可能等我们赶到,已经被蛇蛇拉出来了吧。” “……” “没关系,师父您要是怕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范一摇推着那一大坛子酒,就要径自往山路上走。 凤梧义正言辞地批评小徒弟:“哎,说什么呢,师父怎么会害怕!你先跟为师说说,那蛇群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寻常的蛇群,怎么会在你眼皮子底下把刘嫂子掳走?” “不是蛇群,是一条蛇,只不过长了八个头和八条尾巴。” 凤梧神情微怔,“什么?你说他有八头八尾?” 范一摇有点惊讶于凤梧的反应。 奉阳城地处关外,从古至今都被划归为蛮荒之地,隐藏在城外那些深山老林里的传说不计其数。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小商贩对范一摇讲的故事深信不疑。 要知道,在当地蛇妖可是被敬为“灰白狐黄柳”之一的“柳仙”,而蛇本性淫,关于蛇妖讨妻的故事更是花样百出,不胜枚举。 不过,范一摇之前那番说辞纯属忽悠人。 她那天确实看到刘嫂子被蛇掳走,而那条大蛇也的的确确有八个头和八条尾,不过后面的诸如化出男人声音以及讨媳妇要十块大洋的说辞,只不过是为了打那些人的脸而胡乱编造的。 长了八个头八条尾的蛇虽然听起来很稀奇,但是对于范一摇和她师父这样的异兽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 所以凤梧能有这样的反应,倒是让范一摇觉得意外。 “师父,那条蛇也是异兽嘛?你知道它?” 凤梧沉吟片刻,再开口时,神情有些凝重:“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不仅是异兽,还是个来自东瀛的异兽,通常被唤作八岐大蛇。” 范一摇这回倒是真的惊了,“来自东瀛?那不就是日本的异兽了?怎么会来华国?” 凤梧却没有回答范一摇这个问题,而是看向她推着的那坛子酒,“一摇,你带了这一大坛子酒,就是准备对付那条蛇的?” “对啊。” “你怎么知道对付它要用酒?” 范一摇完全是摸不着头脑,“师父您在说什么啊?蛇嗅觉敏感,我们平时走镖的时候,不就是用烈酒驱蛇嘛?” 凤梧一愣,“噢,对对,倒是我想多了。” 范一摇疑惑:“怎么,八岐大蛇怕酒?” 凤梧点头,“嗯,根据日本民间流传的一段神话传说,八岐大蛇好酒,上古时期,就曾有一只八岐大蛇,因为贪杯,酒醉时被他们的一位神明斩下了八颗头颅。” 凤梧简要地将有关八岐大蛇的传说给小徒弟讲述了一遍。 范一摇听得很是津津有味,看着镖车上的那坛子酒眼睛发亮,“这么说,我还算是歪打正着了。” 凤梧顿时警惕起来,“喂,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珍藏多年的陈酒,不能便宜了那外来货!” “放心吧师父,不会的!”范一摇跃跃欲试,推着镖车赶山路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了不少。 凤梧这时后知后觉,突然想起来方才范一摇偷酒时的说辞,“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发现了泡酒的好材料,要弄回来给我泡酒……你说的,该不会,就是那条蛇吧……” “对呀!不过如果他是异兽的话,把他弄来泡酒,会不会显得太凶残了一些?毕竟是同类啊……”范一摇突然有点苦恼。 凤梧整个人都不好了,追在小徒弟身后声嘶力竭哀嚎,“范一摇!你敢让那东西沾到我的酒,为师就死给你看!” 范一摇挖了挖耳朵,小声嘀咕:“反正您老也死不了嘛……” 大顶子山上山洞很多,往往山洞成群,洞口彼此的距离不远。 但是范一摇却不担心会认错,因为很快她就看到了一辆镖车残骸。 凤梧自然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辆被撞得稀碎的镖车,嘴角抽搐,一脸肉痛地走过去,捡起几块破木片,控诉般回头瞪着小徒弟。 范一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大蛇跑得太快,我当时只顾着追它,一个没留神……” 凤梧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能再姑息纵容不孝之徒:“镖车成本从你这个月的薪水里扣。” 范一摇也不抗争,“行叭,如果钱不够花我就找大师兄要。” 凤梧一顿,话锋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本该这样罚你的,但是为师考虑到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不能短了花销,就给你一次警告算了,但是下不为例啊!” “好的,师父!”范一摇的回答还是很乖的。 凤梧虽然心知这小徒弟肯定是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但最起码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便满意地点点头,“走吧,我们去找那条大蛇,搞完了快点回家。” 镖车残骸所对应的山洞就是那八岐大蛇的藏身之所,范一摇来到洞口,将那一人多高的大酒坛子轻轻松松搬下车,又打开镖车上一个大木箱。 只见木箱里都是青花瓷的碗。 凤梧一见到那些瓷碗,差点直接原地猝死了,“你为什么把我的明正德青花瓷碗拿出来了!!!” 范一摇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是倒酒了呀!” 凤梧紧紧捂着胸口,不错眼珠地盯着范一摇将那些宝贝瓷碗从木箱里拿出来,连说话声音都变轻柔了,似乎生怕声音大了吓到小徒弟,“拿什么碗不行,你非得拿这套……” 范一摇:“可是那条蛇有八个头啊,当然就要用八个碗,我看师父柜子里的那些碗,只有这一套是有八个以上的……” 凤梧气得不想说话了,“八个头非得用一样的碗么……” “那当然了!八个头要是不能在同样的碗里喝酒,看着多难受啊!”范一摇一边说,一边还在数着碗,“一个,两个,三个……八个……” 就在范一摇数到第八个碗的时候,山洞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八嘎!” 范一摇:“???” 凤梧:“……” 第4章 004九州的废物 范一摇竖起耳朵,等了半天,又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听。 “师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学我!也在说八个!” 凤梧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看自家小徒弟像在看个傻子。 范一摇却把师父的沉默误会成了茫然,微微瞪大了眼,惊讶道:“诶?难道师父您没听见?” 凤梧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摇啊,其实——” 然而还没等凤梧的话说完,刚才那声音便又重新传来。 “八嘎!八嘎!八嘎!” “师父你听!就是这个声音!”范一摇这回寻到了声音来源,转头看向身后的漆黑山洞。 只见随着一阵黑影攒动,八双猩红的眼睛自黑漆漆的洞口内隐隐浮现,再之后是八个蛇头,缓缓游弋而出。 “其实,它是在骂你啦。” 凤梧终于将堵到嘴边的后半截话说完,似乎生怕小徒弟反应不过来,还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日本的蛇蛇。” 范一摇立刻悟了。 他竟敢骂她是蠢货!以为她听不懂日语么??! 于是,山海镖局的总镖头微微眯起眼,看着那狰狞的八个漆黑蛇头,不仅没有退缩,反而直接抽刀向前,说时迟那时快,竟是直接对准了八岐大蛇其中的一个蛇头砍了下去。 她速度太快,又完全没有什么动手的预兆,别说凤梧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八岐大蛇都愣了一下。 但接下来,却发生了令人尴尬的一幕—— 只见范一摇手中那把雪亮的大刀虽然砍中了八岐大蛇,却也只是在刀刃与蛇身撞击时,发出了如金属相撞般的一声脆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刀下去,八岐大蛇的蛇皮连个浅浅的印子都没被砍出来。 范一摇惊呆了,看着那八岐大蛇僵硬的脑袋,不由感叹了一声:“好结实的皮啊!” 八岐大蛇:“……” “师父,真不愧是伯来物种,好厉害!”范一摇似乎完全没有将那八岐大蛇越来越凶恶狰狞的眼神放在心上,收了刀,甚至还想凑近仔细观察观察蛇皮。 好在凤梧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教育道:“不是跟你讲过关于八岐大蛇的东瀛传说了嘛!它很耐砍的,所以不能硬来,还是得用酒灌醉了,然后再慢慢的,一点点的把它的八个头锯下来。” “哦哦对,用酒!差一点就忘了。”范一摇挠挠头,立刻跑去打开酒坛子,然后就在八岐大蛇的眼皮子底下,一碗一碗倒好了酒。 “少点倒!行了行了!这酒很烈的,每个头给它匀一口就够了,还想管饱啊!”凤梧心疼得都要流眼泪了,不停在旁边叮嘱。 范一摇持怀疑态度:“不行吧,这么点酒灌不醉怎么办,感觉这八个头要锯好久呢,它要是中途醒过来,不是又得费一波酒?” 凤梧肯定道:“够的够的,八岐大蛇酒量很差,舔一口就倒了。” 八岐大蛇:“……” 师徒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忙活得热火朝天,这时突然听见那刚刚骂人的男子声音幽幽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听得懂你们华国的语言?” 范一摇和凤梧同时僵住,齐刷刷回头看向八岐大蛇。 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寂静,最后还是被凤梧一声极其不自然的大笑打破。 “啊呀,哈哈哈哈听得懂就好,听得懂就好啊!这样交流就方便多了呢!” 八岐大蛇目光阴郁,又将身体从洞口往外面探出来一点,漆黑坚硬的鳞片刮过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蛇身挺起。 直到此刻,范一摇才意识到这条八岐大蛇有多大,它那八个分叉的蛇身立起来,目测足有两个成年人高,再加上半截蛇尾,估计总长度足有七米多。 而那每一个分叉的蛇身,都有壮汉的腰那么粗。 此时八岐大蛇八颗头上的红眼睛分工明确,四双盯着范一摇,四双盯着凤梧。 “你们,不是,人类?” 八岐大蛇似乎察觉出什么,八条蛇信子在空气中吞吞吐吐,感知着属于同类的气味,不过他的华国语虽然说的还算好,到底不是母语,还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 凤梧听八岐大蛇这样问,立刻又打起了哈哈:“既然您已经看出来了,那也就不必相瞒了吧!如果没看错的话,您应该是来自东瀛的八岐君吧!我们是来自九州的异兽啊,正所谓天下异兽一家亲,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一切都是误会!哈哈哈哈哈……” 八岐大蛇瞥了一眼化身为哈哈怪的凤梧,很是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九州?你们的九州,早早地毁掉了!你们太没用了,这么多年了,不仅依然被冠以兽名,还逐一被民众遗忘,也难怪你们的国运,越来越衰。” 凤梧含茶量极高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笑意彻底敛去,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客气的。 “看您远来是客,我们总归要以礼相待。但是异兽不得伤害普通人,这是各国异界达成的共识,还希望您能将掳去的那个妇人放还。” 而那八岐大蛇见凤梧态度如此变化,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乐趣,“唔?你们这些来自九州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对我们东瀛的灵怪发号施令?你们,配么?” 凤梧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这大蛇明显是在挑事,范一摇失去了耐性,下巴一扬,“你就说你放不放人吧。” 八岐大蛇的八颗脑袋有恃无恐地摆了摆,“我们东瀛灵怪,只对本国境内的普通人遵守禁令,至于你们华国的人类……被我吃掉,难道不是荣幸吗?” 范一摇拳头硬了,再次举起刀。 八岐大蛇无情嘲讽:“白费力气,你以为用你的刀,能伤到我?” 范一摇呵呵冷笑两声,将刀背一横,也不再用刀刃劈砍,而是直接亮出刀面,对着八岐大蛇的脑袋就是狠狠一拍。 八岐大蛇:“……” 那个被范一摇拍中的蛇头晃了晃,眼神都有点涣散了。 范一摇冷哼一声:“用刀就非得砍你么?一看就没吃过我华国名菜拍黄瓜!” 第5章 005相信科学 眼见着瘦瘦小小的少女身形轻盈,辗转腾挪,将一把好好的镖刀挥舞成菜刀,把八岐大蛇拍得头晕眼花。 “八嘎!可恶的九州废物!”八岐大蛇怒火中烧,也亮出狰狞的獠牙,向范一摇反攻。 “一摇。”凤梧远远躲在一旁,一边将手伸进长衫里摸索着什么,一边大声呼唤小徒弟。“这大蛇皮糙肉厚,不能硬来。” 范一摇只觉得自己师父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是他也不喝那个酒啊!我有什么办法?” 八岐大蛇也不忘记刷存在感,“八嘎!你们这些蠢货!我怎么可能会上当?受死吧!” 这时凤梧终于摸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竟是一根盘得通体晶莹的白玉笛子。 “你大师兄之前教你画的那个阵法图你还记得嘛?”凤梧问。 “应该记得吧,怎么啦?” “没什么,一会儿在地上画出来试试。”凤梧说完,便将玉笛横在嘴边,吹奏起来。 那曲子古怪妖娆,丧曲不像丧曲,喜乐不像喜乐。 范一摇听得很想打人,可是反观对面八岐大蛇,竟好像对这调子反应十分痴迷,竟是不由自主跟着那曲调旋律,开始原地舞动起来。 范一摇:“……” “还愣着干什么,画阵法!”凤梧催促。 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功夫,曲乐中断,八岐大蛇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企图向范一摇发起攻击。 好在凤梧又及时吹响了竹笛。 “快停下来!该死!” 八岐大蛇绝望地骂了一声,便再次不由自主跟着音乐舞动起来。 凤梧似乎真的听取了八岐大蛇的建议,又停止了吹奏。 凤梧:“你看,我停了,这是来自九州的礼仪。” 八岐大蛇没有了音乐的支配,又消停下来,只不过已经开始有些气喘。 “哎呀,八岐君,你这身体有点虚啊,看来平时需要多少锻炼。”凤梧横笛于唇边,再次笑眯眯吹了起来。 “……” 狂舞的八岐大蛇眼睛通红,他身为东瀛灵怪中的强者,就没有遇到过这样憋屈的事。 这来自九州的废物到底是什么物种,为什么简简单单吹首破曲子,就能对他造成如此恐怖的力量压制! “你这个……九州……狗!” 拼尽体内最后一点自控力,八岐大蛇将这句来自心底的咒骂嘶吼出来。 凤梧听到八岐大蛇那最后一个咬牙切齿的“狗”字,默默将目光移到小徒弟身上。 果然,看到范一摇黑下来的脸。 他不禁默默在心底为这不知自己捅了马蜂窝的东瀛蛇蛇点了个蜡。 范一摇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本来还在埋头苦想大师兄教给她的阵法图形,直到听到八岐大蛇嘴里吐出的那个字—— 她脸一垮,仿佛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开始按照记忆中大师兄教她的方法,下笔如有神助,刷刷刷眨眼间就在八岐大蛇周围画好了阵法图,然后搓搓手掌,往阵法的阵眼位置一拍。 只见一阵幽蓝色的微光自那些阵法纹路上发出,很快便将阵法中央的八岐大蛇包裹,紧接着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八岐大蛇的身体竟然开始飞速缩小! 很快便从原来六七米长的大蛇蛇,变成了成人小臂长度的小蛇蛇。 范一摇见阵法生效,大大松了口气,回头问凤梧:“师父,你让我画这个阵法干什么呀?” 凤梧放下了笛子,从远处走到“八岐小蛇”面前,笑得纯良无害,“你猜?” 范一摇心中顿时生出一个猜想,有点不可置信,“不会吧……师父……” 凤梧笑眯眯地举起竹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地鼠一样将八岐大蛇的八颗脑袋挨个敲了一遍,直接将对方彻底敲晕。 “怎么不会,这么好的泡酒材料,怎么能错过呀!来吧,将它丢进坛里,能成为我奉阳城第一藏酒家的泡酒材料,这可是他的荣幸啊。” 范一摇撇了撇嘴,心说师父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的称号,然后便抓着一条蛇尾巴,把八岐大蛇提了起来,还非常细心地抖了抖,将他身上的土石草屑抖落,然后一股脑塞进了酒坛子,封了起来。 将这八岐大蛇处理掉,范一摇才点了个火把走进山洞。 这山洞还挺深的,范一摇一直走到十几米深的地方,才在角落里看见瑟缩成一团的刘嫂子。 刘嫂子身上披着一条黑白杂色的毛线披肩,也是很神奇,她身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唯有这毛线披风洁净如新,纤尘不染。 范一摇走近时,刘嫂子本来是闭着眼的,看上去十分虚弱的样子,听到动静,才惊吓得猛地睁开双眼。 “刘嫂子,是我呀,别怕!”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刘嫂子觑眼,在黑暗中辨认了许久,才终于认清楚来人,眼泪刷地下来了。 “一摇啊!是你!真的是你来救我了啊!” “您没受伤吧?”范一摇过去将刘嫂子搀扶起来。 刘嫂子一边哭一边用力摇头,“没,没有!你当时将这披风丢给我,我披在身上后,那怪物似乎就很怕靠近我,也没能伤了我。” 范一摇尽管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但是真的听到刘嫂子本人这样说了,才算是松口气。 等两人从山洞里出来时,地上的阵法图形早已被凤梧抹去,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将那八个青花瓷碗收进箱子里,动作之温柔,仿佛在轻抚美人玉手。 “凤老板,多谢您和范总镖头的救命之恩!”刘嫂子一看到凤梧,就两腿一弯,扑通跪了下去。 凤梧双手一颤,差点没把一个瓷碗摔碎了,忙将刘嫂子扶起来。 刘嫂子这一趟受惊不小,此时虽然已经得救,还是战战兢兢,眼睛四处瞄,“凤师父,那个……怪物呢?” “哦,已经被我们打死了。”凤梧说得很笃定。 “那,那东西的……尸体呢?”刘嫂子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 凤梧指了指已经被搬回镖车的酒坛子,“喏,这里呢。” 刘嫂子:“……” 虽然她没有文化,但她不是傻子啊。 那么大的大怪物,跟她说被塞进了这一人高的酒坛子里?开什么玩笑! 凤梧似乎从刘嫂子的表情里看出她在想什么,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道:“是这样的,刘嫂子,人在过度惊吓的情况下呢,是很容易产生夸张联想的,可能那大蛇在你的心里,会比它实际上庞大很多,但这只是心理作祟,不信我把酒坛子掀开,你亲眼看看?” 刘嫂子连连后退两步,用身体行动明确表示了大可不必。 回去的路上,刘嫂子又忍不住问凤梧:“凤老板,那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居然生着八蛇八尾,这样的怪物在大顶子山上不会还有吧?” 范一摇默默看了一眼自家师父。 生活在人类世界,他们是有义务守护关于九州以及九州异兽的秘密的。 她倒是很好奇,都让刘嫂子看得这么清楚了,他师父还能怎么圆谎。 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低估了师父的实力。 “那不是怪物。”凤梧编瞎话编得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刘嫂子疑惑,“嗯?不是怪物,怎么会长成那样?” 凤·大忽悠·梧:“其实,那只是一种畸形。” 刘嫂子吞了口唾沫:“……啥,啥是鸡形?” 也没感觉那玩意儿像鸡啊…… 凤梧慢悠悠道:“前段时间,报纸上报道过一对双胞胎兄弟,身体从出生就连在一起,两个人长了三条腿,刘嫂子可有印象?” “啊!那个我知道,听街坊们说过!可真的是怪事了!” “咳咳,这个就是畸形。本来是两个人,在娘胎里没发育好,出来的时候变成了连在一起的三条腿。将刘嫂子拖走的那东西其实也是八条蛇,在娘胎里身子连在一起,所以才变成这样了。” 刘嫂子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什么,“所以说……那东西不是妖怪?” 凤梧:“当然不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妖怪!” 刘嫂子:“可,可范总镖头不是给了我一件披风嘛,那东西不是辟邪的?” 凤梧卡了一下壳。 范一摇回头看自家师父。 “唔……这个嘛,是因为这种蛇,它……嗯,它天生惧怕黑白相间的图案!因为它原本生活在川府之地,天敌乃是食铁兽!” 范一摇:“………………” 刘嫂子豁然开朗,“我知道食铁兽!就是那种黑白熊!我在报纸上看到过的!” “所以嘛,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凤梧对刘嫂子的反应十分满意,欣慰点头,“世界上根本没有妖怪,迷信不可取,要相信科学!” 第6章 006大师兄的风流债 将刘嫂子送回家,范一摇和师父再回到镖局时,日头已经西斜。 范一摇还心心念念着师父许诺的夜班镖师,一进院子就准备安排笔墨,要亲眼盯着师父写招聘信息。 却没想到,一进门,竟是发现正堂里坐了个人!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美妇人,头发烫得极为精致,穿着高开叉的白底绣花旗袍,红唇丹蔻,此时正拿着帕子抹眼角,身后一排,站了三个小豆丁,长得一模一样,竟是三胞胎。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妇人一见到范一摇和凤梧,便梨花带雨地哭开了。 “呜呜呜凤老板,您可要替我做主啊!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也不能就这样让我们孤儿寡母流落街头……” 什么情况?! 范一摇嘴巴张成了o形。 师父偷偷搞大了别人的肚子,还弄出了三个孩子?! 这么刺激的嘛! 凤梧也是浑身僵硬,看着一边哭一边扑倒在自己脚下的美妇,有点手足无措。 “我说,这位……夫人。” 凤梧的嗓音本就十分好听,此时语气放轻,更是自带一种磁性的温柔,垂眼看人时,那双温润的眸子好像脉脉含情,可以抚平任何伤痛。 美妇人被他这样一看,眼神呆滞一瞬,脸颊莫名飞起两团红晕。 范一摇曾无数次觉得,他师父本应是个风流多情种,可惜命不太好,似乎对女人没兴趣,只喜欢倒腾古玩,尤其对各种木质的棍子形古玩情有独钟。 也难怪一直打光棍。 “您倒是把话说清楚些,这三个孩子的父亲是……” 美妇人擦干了眼泪,挺直了脊梁,说得掷地有声:“孩子的父亲就是您的首徒,山海镖局的大掌柜,江南渡!” “!!!” 范一摇瞳孔地震。 凤梧也呆若木鸡。 “这……不太可能吧……南渡……不是那样的人呀……” 美妇人一听凤梧这样说,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凤师父,您这是不想管我吗?跟您说,咱丑话可是说在前头!若是您有心包庇,不出来主持公道,信不信我带着孩子站在你们镖局门口,让街坊邻居们都出来给我们孤儿寡母评评理?” 凤梧立刻安抚道:“夫人莫慌,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二徒弟范一摇,也是本镖局的总镖头。” 突然被cue,范一摇后脖颈寒毛一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凤梧道:“这样,我一会儿还有些要事要处理,容我失陪一下,夫人有什么事,尽可与我这徒弟说。” 说完,凤梧便抱起了镖车上的酒坛子,一溜烟地跑了。 范一摇:“……” 狗逼师父害人不浅! 范一摇心里已经把凤梧骂了个底朝天,表面还是维持住了一个总镖头应有的职业素养。 “请跟我来。” 范一摇将女人带到偏房,随便拿眼睛扫了一下后面的三个豆丁,长得倒是都不错,只是半点没看出来她师兄的影子。 大师兄那个人,虽然平时做事缺德了一些,好歹一张皮相是没得挑的,他的孩子就算没有他那样惊为天人的容貌,总归也应该继承三分。 “请问您的姓名是?”范一摇拿出纸笔。 女人美目一瞪:“你问我的名字干什么?” 范一摇仿佛凤梧附体,张口就来,“是这样的夫人,我大师兄天人之姿,时不时就会有人抱着孩子上门认父,我也是怕把您和其他人弄混了,想做个登记。” “……” 女人先是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啊?!想不到江大掌柜这么风流啊!” 语气仿佛和好姐妹交流八卦,完全看不出伤心嫉妒之情。 范一摇心里大概有了谱,面上却不动声色,“可不是么!不知道搞大了多少女人的肚子。” “啧啧,太可怕惹。” “是啊,太可怕惹。”范一摇附和,“所以您的名字是?” “哎,叫我槐花就行!”当女人开始分享八卦,她们立刻就变成了盟友,美妇显然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开始自报家门。 接下来,槐花女士变得无比配合,不仅主动交代了她的个人信息,还绘声绘色描述了一段她和山海镖局大掌柜江南渡的造人经历。 “那还是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在上海最有名的和平大饭店参加了一个舞会,结果没想到,竟是被贱人算计,给我下了药……”槐花回忆道。 范一摇:“然后您四肢瘫软地走错了房门,碰到了我师兄?” 槐花:“哎,你怎么知道!小姑娘你很厉害的嘛!” 范一摇谦虚:“好说。” 槐花继续说:“幸好有你师兄在,我才没有被奸人所害,不过你也懂的,那种情况嘛,能解我药的法子,也就那么一种……” 范一摇:“浇一盆冷水?” 槐花笑得花枝乱颤,“哎呦小姑娘真会说笑!算了,你年纪还小,这些事就不跟你说得太仔细了,你只要知道,那一晚之后,我就有了你大师兄的孩子……” “三个孩子都叫什么?”范一摇猝不及防地问。 槐花一愣,“啊?” 范一摇意味深长看了槐花一眼:“你总不会没有给你的孩子们取名吧?” 槐花的眼睛滴溜乱转,有些心虚道:“当然是取了的,老大叫江大苗,老二叫江二苗,老三叫江三苗。” 范一摇扭头去看那一排站定的三个小豆丁,问:“哪个是江三苗?” 槐花往最右边一指,“那个。” 范一摇搁下笔,从椅子上站起,径直走到三胞胎面前,弯下腰,小声跟仨小孩耳语了一阵,然后那三个小孩便开始互换位置,来回换了五六次,才又重新站定成一排。 范一摇又问:“哪个是三苗?” 槐花迟疑,犹豫着指向了第一个。 范一摇问仨小孩:“刚刚谁是站在最右边的?” 中间的小孩怯怯地举起了手。 范一摇似笑非笑看向槐花,“孩子的亲妈,也分不清自己生的孩子?” 槐花眼神开始变得慌乱,“啊……因为长得太像了嘛,就算是亲妈,也偶尔会弄混……” 范一摇冷眼旁观,心说槐花女士恐怕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一定要给这仨孩子穿一样的衣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车轮滚过石板的声音。 范一摇鼻子嗅了嗅,认出了熟悉的气息,冲着槐花咧嘴一笑。 “巧了,您的‘夫君’回来了。” 槐花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江,江大掌柜回来了?他,他不是接了一趟远镖,说是要三个月才能回来么……” 范一摇看了一眼三个小豆丁,一本正经地说:“哦,可能是感应到血脉的召唤,想要你们一家五口提前团圆吧。” 第7章 007易容高手 槐花屁股有点坐不住了,忽地弹跳起来,夺门而逃! 范一摇却早有准备,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飞刀,丢了出去。 飞刀嗖的一声钉在地上,刚好插在了槐花脚前,直接将她绊了个跟头,摔趴在地。 范一摇不紧不慢追出去,三两下将槐花捆成了粽子,然后抬头,看向院子里停着的一辆马车。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将车帘掀开,面容清俊的年轻男人下了马车,身穿黑色暗纹的立领长衫,长途跋涉而归,虽带着一身风尘,却丝毫不显邋遢颓靡。 尤其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狭长凤眼,不同于凤梧的桃花眼,看着似乎还算温和,可一旦与之对视,却会不自觉心里发毛。 这就是山海镖局的大掌柜,兼账房先生,兼厨师,凤梧的首徒江南渡了。 江南渡下了马车后,径直走向范一摇,温柔地笑了笑,将一个做工精致的四方小木盒递到范一摇面前,竟是对地上的槐花视而不见,仿佛她只是一坨空气。 范一摇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四个花样精巧的点心,不禁眉开眼笑。 江南渡见她开心,眉眼也变得柔和,“裕兴斋的点心,是京城最有名的,我特意给你带了一盒。” “就只有一盒嘛!”范一摇眼巴巴地问。 江南渡对小师妹的贪心丝毫不恼,反而笑弯了眼睛,“放心,还给你带了别的东西,比这点心更好。” 范一摇这才满意,将点心盒重新盖好,小心翼翼端在手里。 “师兄,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之前不是说还有半个多月嘛!” 江南渡道:“本来是还有半个月才回来,但我在京城临时接到了一项委托,一位大学教授的夫人携子回乡探亲,没想到路过奉阳城时孩子丢了,同行的两个亲戚家孩子也一并失踪,那位教授听说我是奉阳人,委托我帮忙寻找这三个孩子,我便将回程日期提前了。” 三个孩子? 范一摇心念一动,立时就想到了屋里那三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豆丁。 不过很快她又打消掉了念头。 既然其中两个是亲戚家的孩子,那失踪的三个孩子长得一定不一样,肯定不会是屋里的三胞胎。 江南渡见范一摇不再说话了,这才将目光移到槐花身上。 他的目光似有温度,看向小师妹时便如四月春水,暖意融融,而到了别人身上,那眼神冷得瞬间降至冰点。 槐花偷偷抬头瞥了眼,正对上江南渡冰冷的视线,吓得一个哆嗦,又慌忙低下头去。 “这是怎么回事?”江南渡淡淡地问。 “哦,她说她是你的相好的。”范一摇如实汇报。 江南渡微微挑眉,唇角似笑非笑,拖着长长的尾音轻声重复,“哦?我的……相好?” 槐花顿时摇头如拨浪鼓,态度非常礼貌,“没有没有,江大掌柜,都是误会,误会……是我的错,对不住各位……” 范一摇却故作惊讶:“咦?怎么会是误会呢?你和师兄生的三个孩子还在屋里……” 槐花感受到面前男人周身散发的寒意,像是碰到天敌的小动物,整个人抖若筛糠,看上去都要吓麻了。 “不不不,绝对没有……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留在贵镖局而已嘛,呜呜呜呜……” 槐花居然给直接吓哭了。 范一摇倒是有点疑惑地看了大师兄一眼,心说,大师兄虽然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但是也不是一副吃人长相吧? 她咋给吓成这样? “哦,原来只是想要留在这里。”江南渡轻声重复。 “是啊是啊,我真的没有坏心的呜呜呜……” “想留在这里就直说好了,为什么要造谣生事?”江南渡语气平静去,却莫名有股压迫感。 槐花抽抽噎噎地老师回答:“我是听其他异兽说,想要留在山海镖局很难,所以想着,要是凤师傅大发慈悲,愿意收留我,等您回来,也是几个月后的事,到时候就生米煮成熟……啊不是!到时候大家觉得我表现的还不错,可能就会把我留下来了……呜呜呜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呜呜呜呜!” 哭着哭着,槐花头上扑棱棱冒出两只兔耳朵。 范一摇吓了一跳,拼命回想,异兽中哪个品类长成了兔子样。 江南渡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槐花,丝毫不为所动,说出的话更是不近人情,“连本体都掩藏不好,山海镖局为什么要留你?” 槐花一僵,顿生挫败感,恹恹地把兔耳朵收回。 江南渡:“滚吧,再有下次,就让你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轻飘飘一句话,直接把槐花吓到打嗝,圆润地离开了。 范一摇看向大师兄,一脸敬畏之色。 不愧是大师兄……好凶残啊! 江南渡见范一摇盯着自己看,不禁莞尔,在她头上又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看什么呢,走了。” “哦哦哦。”范一摇跟着江南渡回到偏房。 江南渡看到屋内的三个小豆丁,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吩咐范一摇:“去打一盆清水来。” 师兄的话,范一摇向来是不敢违抗的,乖乖去打了一盆清水。 江南渡洗了一块帕子,坐下来,挽起了衣袖,开始给那三个豆丁擦脸。 接下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孩子的脸被江南渡擦了三两下之后,如同擦掉了一张□□,竟是全然变成了另一副五官模样! 转眼间,原本的三胞胎,就变成了三个面容各不相同的小孩。 而三个小孩被擦去了妆容后,原本懵懂呆滞的眼神也瞬间恢复清明,他们似乎大梦初醒,环顾四周,发现身处陌生地方,吓得大哭起来。 范一摇这时终于猜到,那槐花是什么品种的异兽了。 “师兄,原来那个槐花是讹兽啊!” 据古籍记载,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 他们这一族,向来在异兽中名声不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尤其善于伪装,能模仿任何人的声音和面容,堪称易容高手。 “嗯,没猜错的话,这三个孩子,应该就是那位大学教授正在找的了。”江南渡拿出一包糖,让三个孩子分着吃,三个孩子总算不再哭闹。 “一摇,你和师父说一声,我先把这三个孩子送回去,他们的家人只怕等得急了。” “好。” 江南渡领着三个小豆丁前脚刚走,凤梧就像是卡好了时间一样,后脚就跟了过来。 “哦?事情已经解决了嘛。” “那女人是个讹兽,想要故意讹诈我们赖在镖局。”范一摇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凤梧听了,不禁啧啧感叹,“那讹兽也是,讹谁不好,偏要讹你大师兄。” 范一摇却打从心底里表示费解,“这一年里,这都是第几个了,师父,为什么那些异兽总想进咱们镖局?干点什么不行啊?现在镖局一家接着一家关门大吉,何苦想不开?” “唔……世道不好,生存艰难呗。”凤梧摸了摸下巴,眼神飘忽,回答得含糊其辞。 范一摇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微叹一口气,“哎,也不知道九州的入口什么时候能打开哦……” 第8章 008异兽 和范一摇他们师徒三人一样,如今的人类社会中逗留着不少来自九州的异兽或是阵法师。像是范一摇和凤梧,他们都是异兽,而江南渡就是阵法师,本该生活在九州异界。 相传在大唐时期,华夏大地国运昌盛,九州异界与现实世界的通道是畅通无阻的,后来随着华国国运起伏更迭,九州的入口数量也随之增减。 直到清末《辛丑条约》签订那年,整个华夏大地便再也找不到回到九州的通道,大批异兽与阵法师滞留在人类世界,不得不隐姓埋名,努力把自己伪装成正常的人类讨生活。 在九州,异兽天生具有异能,而阵法师则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掌握五行灵力,可以说阵法师与异兽世世代代彼此依附,又彼此克制,是九州两个不同的族群,说不上谁强谁弱。 可是自从九州入口封闭,他们困于人世,异兽天生的异能逐渐削弱,而阵法师虽然也比不上在九州时可以呼风唤雨,却还是保留了诸如符箓布阵命理堪舆之类的能力。 因此很多滞留在人间的阵法师都能以风水师算命师之类的身份谋生。 “师父,大师兄真的是阵法师嘛?”范一摇突然问。 凤梧一愣,“哦?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那些找上咱们镖局的异兽,好像都很害怕大师兄,是那种……唔……” 范一摇冥思苦想,努力措辞。 “是那种动物碰到天敌的害怕,如果大师兄只是一个普通的阵法师,何至于让异兽们怕成这样?” “所以你大师兄他不是普通的阵法师嘛,他是厉害的阵法师。”凤梧的回答很是敷衍。 范一摇想起早上去打八岐大蛇的路上,师父给她讲的有关东瀛的上古传说。 “对了师父,我曾听你讲过日本东瀛的上古传说,也讲过北欧奥林匹斯的上古传说,还有印度净土上古传说……各个国家的异界上古传说你都给我讲过,怎么就从来没听你讲过咱们九州的上古传说呢?” “这个之前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嘛,咱们九州上古时期的古籍文献全部遗失,几乎没有什么传说流传下来。” “上古的九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一本古籍都流传不下来啊……”范一摇郁闷。 “谁知道,也许就突然天降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光了。”凤梧摸着下巴随口道。 范一摇也懒得再想,拉着凤梧的手就往桌案那边走。 凤梧一脸茫然,“一摇,你这是要做什么?” 范一摇将蘸好了墨水的笔递给凤梧,“师父您忘了?说好的要招聘夜班镖师,当然得赶紧写招聘启事张贴出去了!” 凤梧表情突然从迷茫转顿悟,“哎呀,我想起来了!今天你师兄回来了,咱们可以吃顿好的,我先去菜市场买菜……” 说完,凤梧拔腿就遛了。 “喂!师父!”范一摇很是气愤,然而师父凤梧的腿脚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健硕,竟是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范一摇懒得去追,只憋着一口气,准备等大师兄回来再告状。 忙了这一天,范一摇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被透支了,于是边打哈欠边往内院走,准备找个阴凉地打个盹,没成想,外面突然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差点把范一摇的魂儿都给震出来。 只见包子刘捧着一块红花大匾,红光满面地冲进来,他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吹拉弹唱起哄喝彩的,正是平生最爱看热闹的奉阳城街坊。 人群中夹杂的,还有去而复返的凤梧。 很显然,凑热闹之心人皆有之。 “范总镖头,这次贱内多亏了您才得以保全性命!我们全家,对您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刻这一块牌匾送您!” 包子刘说完,将牌匾上蒙的大红布一扯,露出四个大字——侠肝义胆。 这还不算完,包子刘又将牌匾翻了个面,原来这匾额背面同样刻了四个大字——奉阳女侠。 范一摇:“……” 这帽子,着实有点沉重啊。 “另外,我们也在此立下承诺,以后山海镖局的人想吃我们家包子,一律不要钱!” 范一摇眼睛一亮,心想,这份谢礼倒是有点实惠。 街坊邻里们也是一片叫好。 茶贩老徐手里拎了四大包茶叶,向范一摇连连赔礼。 “范总镖头,之前是我小人之心,您千万别介意!我们都听刘嫂子说过今天的事了,你们山海镖局的人,特别是范总镖头您,就是我们奉阳城名副其实的大英雄!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们这些人一般见识啦!” 不只是老徐,还有白天参与八卦,私底下编排范一摇的很多街坊,也纷纷拿了礼品赔不是。 范一摇嘴上说着没什么,实际上早已通体舒畅,非常有风度地摆手,表示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这时江南渡也从外面回来,他一进场,沸反盈天的气氛仿佛瞬间冰冻,堵在门口的街坊们纷纷推开让道,很是客气地向江南渡打招呼。 “江大掌柜您回来了。” “江大掌柜好。” “江大掌柜这一路辛苦了。” 江南渡显然对八岐大蛇的事毫不知情,对此时眼前场景不明就里,但是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站在一旁,不苟言笑,生人勿近。 包子刘又感谢了一番,这才和其他街坊们离开。 本来他们还想拉着范一摇他们吃顿酒席的,可是那江大掌柜看起来实在吓人,也只好作罢。 人群一退,隐藏在人堆里的凤梧就变得格外显眼。 江南渡凉飕飕的目光落在凤梧身上,“师父今天带着一摇出去打蛇了?” 凤梧立刻甩锅,“是你师妹她一定要去的……” 江南渡脸色未变,还是那样淡淡的语气,“一摇她小孩子心性,有的时候难免淘气,师父怎么也不管教管教?” 凤梧似乎早就预料到大徒弟会这样说,祭出了终极甩锅大法:“她把她的毛披风给了刘嫂子!” 听到这里,江南渡总算是不再盯着凤梧看,而是看向范一摇。 范一摇无法承受来自大师兄的王之凝视,默默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尖。 折磨人的安静在空气中蔓延,范一摇的心也一点点提了起来。 她打出生起就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大师兄能镇住她。 终于,江南渡长叹一声,抬步向偏房走。 “跟上来。” 大师兄的嗓音清淡,情绪不辨。 但是范一摇清楚地知道,大师兄这是生气了,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她求救般看向凤梧。 可是狗哔师父却只是学着那些西洋传教士,向她比了个十字,道了声“阿门”。 范一摇:“……” 看来她“无意间”打翻的古董瓷器还是不够多。 范一摇垂头耷脑地跟上了江南渡的脚步,默默走进偏房。 江南渡在红木高背椅上坐下,严肃地看过来。 范一摇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喘,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过来。”江南渡冲她招了招手。 范一摇乖乖走过去。 江南渡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近前,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问:“有没有受伤?” 范一摇立刻摇头,“没有!一点伤都没受,我还用了你上次交给我的阵法,很有用!” 江南渡眼眸中的黑沉之色这才微微敛去几分,“你可知道那件披风是你的本源之物,若是不小心落到其他异兽或者阵法师手中,会是什么后果?” 范一摇有点不服气,“我听师父说,那个八岐大蛇在东瀛也是很厉害的异兽了,就连它也不敢靠近我那件披风呢,寻常异兽或者阵法师即便见了,估计连触碰都不敢,能有什么后果……” 在江南渡冷厉的目光下,范一摇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好默默低下头,“师兄我错了。” 江南渡见小师妹可怜巴巴的样子,终究不忍心凶她,无奈地叹息一声:“一摇,你每次都认错,每次都不改。” “可是刘嫂子被抓走了嘛……毕竟是认识的人……” “她的死活,与你何干?”江南渡的话非常不近人情,神情也极其淡漠,“外面每天都有各种人横死病危,他们的死活,又与你何干?难道你碰到一个,就要管一个?” 范一摇也不再辩驳,她其实一直都觉得,师兄的世界观有点扭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经历过什么。 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亲师兄,她也不好太嫌弃。 “我一直都是怎么跟你说的,旁人的事少管,现如今这世道,只需顾好自己。” 范一摇终于还是没忍住,反驳道:“怎么能只顾好自己就行呢?难道有一天师兄你遇到危险了,我也要弃之不顾?” 江南渡黑沉的眸子看过来,范一摇猛一抬头,与之对视,只觉跌进两汪深不见底的冰潭,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一刻,她似乎终于明白槐花还有之前那些异兽,面对师兄江南渡时,为何会那样害怕了。 大师兄……嗯,的确很可怕。 “放心,不会的。”沉默片刻,江南渡才重新开口。 范一摇一时间没理解,“啊?什么不会的?” 江南渡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淡淡的龙涎香气沁入鼻端,带来莫名的压迫感。 “只要你存在于世一天,我便会护你一天,你不死,我不灭。”江南渡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所以,永远不会有我需要你救的那一天。” 第9章 009小脚姨太 黄探长第二天就喜气洋洋地上门拜访,如约带来了五十块大洋的奖金,还有一面警署亲制的锦旗。 凤梧看到五十块大洋的时候,还有点懵逼,不记得自己谈成过这笔交易。 倒是范一摇,小声讨好地对江南渡说:“你看,师兄,我其实也没有多管闲事,我救刘嫂子,根本上是为了这笔奖金呀!” 江南渡昨晚和范一摇谈过那番话后,就再也没理过她,显然还在生气。 听范一摇这样说,江南渡也是不为所动。 范一摇有点丧气。 黄探长搓着手,表示这次的见义勇为事件上峰已经知晓,在整个奉阳城产生了非常正面的影响,连带着他们警署也被表扬,所以黄探长为了表示感谢,又给山海镖局拉来一单生意。 凤梧有点听不下去了,“黄探长,哪有您这样办事的,说着要感谢,其实是又给我们找活干。” 黄探长笑眯眯道:“凤老板,您先别急着挤兑我,不如先听听我给你们找来的这是什么活。” 凤梧:“嗯?什么活?” 黄探长:“奉阳城首富王老板知道吧?” 凤梧:“知道,不就是吉祥票号的老板嘛!” 黄探长:“就是他!这王老板有个五姨太,前些日子啊……死了!” 据黄探长说,这王老板的五姨太前段时间病死了,王老板本来想要将五姨太的尸体送回老家的祖坟安葬,然而在半路上,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棺木刚刚运出去,第二天天一亮就空了,那五姨太的尸体,居然又回到了王老板的家,就躺在五姨太生前睡的床上! 这可把王老板给吓坏了,又让人运了几次,结果都是同样的结果。 凤梧听得直咂舌,“乖乖,这可真是吓人,那王老板一家最近几天日子不太好过吧?” 黄探长:“可不是么!到现在一家老小吓得呦,都不敢动窝!晚上四个姨太太都挤在一块睡了!” 凤梧不禁感叹:“这下好呀,不用争风吃醋了。” 黄探长:“因为这事情太邪门,现在已经没有人敢给他们家运尸啦!王老板放出话,说只要有人敢接这个活,让他们家这位五姨太安安稳稳地下葬,价钱好说!” 凤梧:“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事听得怪瘆得慌的,要不还是算……” 黄探长举了举五根手指头,“王老板透露过口风,说这一趟的报酬不少于五百块大洋。” 凤梧:“……算什么事呢!不就是帮忙运一趟尸体么,本着慈悲之心,也应该让逝者尽快入土为安,钱不钱的倒不是那么重要,你说对吧,一摇?” 凤梧笑眯眯地回头看小徒弟。 “接了个这个活,我们会有夜班镖师么?” 范一摇还没有忘了夜班镖师的事,时时刻刻找机会cue凤梧。 凤梧将范一摇拉到一旁,苦口婆心道:“一摇啊,你没听见么!!刚才黄探长说了,这次的酬金可是五百大洋!你知道五百大洋是什么概念么?相当于我们山海镖局一年的收入了!!有了这笔钱,师父年底就可以给你和师兄发奖金,还能组织一次出省游!” 范一摇面无表情:“哦,那可以有夜班镖师么?” 凤梧见这次实在糊弄不过去了,微微松了口,“这样,年底咱们做一次人力评估……” 范一摇:“我不管,我就要夜班镖师,师父你之前明明已经答应我了!” 她已经受够了半夜有人来敲门委托镖物了! “这个活我们接了,明日我上门与王老板商谈具体事宜。”就在范一摇和凤梧在旁边嘀嘀咕咕时,江南渡忽然开口。 结束纷争,一锤定音。 就知道山海镖局的实际当家人还是大徒弟,师父和小徒弟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黄探长“拉皮条”的任务完成,心满意足,起身告辞。 虽然八岐大蛇这次奖金他没捞到油水,但是若能说动山海镖局出面,那吉祥票号的王老板可是答应,会给他十块大洋的中间费呢! 范一摇和凤梧倒是双双对江南渡的反应表示意外。 要知道,山海镖局的大掌柜,可从来不是见钱眼开的主。 但是考虑到江大掌柜心情不佳,师徒两人也不敢说不敢问,只能心底暗暗犯嘀咕。 第二天范一摇就被江南渡带着去了吉祥票号,向王老板的家人打听这位五姨太的生平。 本来凤梧这个镖局主人是不需要露面的,可是他对王家这个五姨太实在好奇,便厚着脸皮跟了过来,美其名曰“事有蹊跷,担心两个徒弟的安危”。 “这位五姨太活着的时候,你们可发现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或是不同于普通人的地方?”江南渡问。 现在只要提起五姨太,王老板牙齿都要打个寒颤,似乎就连回忆五姨太生前的音容笑貌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也没见什么特别的,她早年裹了小脚,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出门,就爱打麻将抽旱烟,偶尔会和几个姨太太争风吃醋,真是没觉得有哪里反常啊!” 江南渡:“她是怎么死的?” 王老板叹息:“哎,她去年害上了肺病,医生都说了,要让她戒掉旱烟,我也时常劝说她,可是她烟瘾太大了,根本忍不住,没想到年纪轻轻,最后还是折在这口爱好上了。” 江南渡又问:“五姨太现在在哪里?还在她房间里么?” 王老板:“是啊,没人敢动!” 江南渡:“介意我们去看看么?” 王老板:“当然可以!” 于是王老板让老管家陪着自己,带着江南渡师徒三人去了五姨太居住的小院子。 五姨太没有子嗣,一个人独占一个小院,居住环境很不错,正屋的门此时是紧闭着的,上面挂了一把大铜锁。 或许是听了五姨太的故事,凤梧只觉得越往里面走越是浑身上下凉飕飕的,便拽住了范一摇的衣摆,“一摇啊,师父拉着你,不要怕哈。” 范一摇面无表情回头看师父,然后说:“五姨太……” “妈呀呀呀。”凤梧吓得原地跳起来,直接勾着范一摇的脖子,整个人挂到她身上。 范一摇继续没说完的话:“五姨太住的比我们好多了。” 凤梧:“……” 江南渡拍了拍凤梧。 凤梧回头,虚弱地唤了一声:“小江江啊,师父年纪大了,不经吓……” 江南渡挑眉:“师父若是想抱,不如换我来抱?” 凤梧一听,整个人一个打挺跳回地上,显然在他心里,大徒弟要比这王家五姨太可怕多了。 “诸位,请进吧!”管家将五姨太的房间门锁打开,却和王老板站在门口,两人都不敢往里面走一步。 五姨太的房间采用的还是老式的布置风格,红木家具拔步床,每一样都是上好的材料,却不知是否因为死了人,这些家具看着都有种老物件的阴森感。 凤梧躲在范一摇身后,一小步一小步跟着往前蹭,问门口的王老板:“五姨太现在就在这屋里么?” 王老板怯怯地点头:“喏,就在床上呢。” 凤梧正跟着范一摇往床边蹭的脚脚骤然停住了。 范一摇被迫让师父拉住,便只有江南渡一个人走到了拔步床边。 拔步床的幔帐是垂下来的,这种遮遮掩掩的神秘感,更增添了几分恐怖氛围。 江南渡手扶住那床幔,回头看了范一摇一眼,似乎在质疑她怎么还不跟过来。 范一摇立刻开启了甩锅大法:“师兄,我被师父拖住了,过不去了。” 凤梧冠冕堂皇道:“南渡,你掀开帷幔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别怕,有师父在这里。” 江南渡根本懒得搭理这不靠谱二人组,径自上前掀开了帷幔,于是床上躺着的五姨太尸体便这样暴露于人前。 只见五姨太穿着一身黑底刺绣的精致寿衣,珠光宝气,妆容整洁,看上去竟像是睡着了一样。 江南渡微微皱眉,问王老板:“五姨太去了多久?” 王老板:“这前前后后折腾的,也有快十日了!” 范一摇远远瞄了一眼,随口道:“十天都要臭了,可是五姨太看着还很新鲜呐。” 这句话似乎精准挑动了王老板脆弱的神经,只见他突然崩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所以才吓人嘛……你们说这人死了十天,怎么还跟刚咽气时一样呢!!!” 老管家赶紧安抚地拍了拍王老板,但是表情和王老板一模一样——一个大写的“我当时害怕极了”。 江南渡检查完五姨太的尸体,便又将帷幔放下,转而对王老板说:“运尸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王老板哭丧着脸:“一直都在准备,从没收起来过。” 江南渡:“好,那今晚我们就来运尸。” 王老板像是听见了什么恐怖故事,眼睛瞪得溜圆,“今晚?晚,晚上?!你们要晚上运尸体么?” 凤梧&范一摇:“什么什么?一定要晚上运尸体么?” 江南渡波澜不惊道:“既然每次都是晚上尸体突然从棺材里消失不见,那么我们就索性晚上出发,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凤梧以手扶额,“哎我头怎么突然有点疼,不然还是回去躺会儿……” 江南渡轻飘飘来了一句:“最近隔壁的保安公司想让我去他们那里上班,给我开出的价钱挺高的……” 凤梧头立刻不疼了,“我算个吉时,看看什么时候出发好。” 江南渡对范一摇说:“一摇就不要去了,在镖局守家吧。” 凤梧眼泪汪汪看小徒弟,“一摇啊,你不去的话,谁能在路上陪师父说话呢?你大师兄他素来寡言……” 江南渡:“无妨,还有五姨太。” 凤梧一哽,假装没听见江南渡在说什么,专心致志给范一摇打感情牌,“一摇啊,师父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一点,是师父向邻居家讨来的羊奶,把你一点点喂这么大的……” 范一摇听这样的话已经听得耳朵生茧,“师父,您捡到我的时候,我好像已经三岁了,还需要喂奶么?” 凤梧面不改色:“那不重要,喂的是什么不重要。” 这一路范一摇都在被凤梧情感pua,最后终于不胜其烦,“好了师父,我知道啦,我陪你一起去。” 凤梧开心了,还对江南渡说:“你看,一摇这孩子就是孝顺。” 终于等到慕色降临,师徒三人做足了准备工作,便前往王老板家。 王家大门两侧悬挂着的白色灯笼此时全都点亮,内里烛火摇曳,将两旁楼宇映得一片鬼影幢幢。 一般而言,府里的姨太太过世,是断没有这样的排场的,而如今王家以正头夫人的规制送这位五姨太走,足以见得对这位五姨太的敬畏了。 师徒三人赶到时,王家大门口早已经站满了人,不光是王家的人,还有听到风声特地跑出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 而在人群十几步开外,赫然停着一口漆木黑棺材,孤零零的,无人敢靠近。 见到范一摇他们,王老板眼睛立刻一亮,“几位总算是来了!我们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各位一到就能出发。” 江南渡看了一眼地上的棺材,“怎么没有抬到马车上去?” 因为棺材的尺寸比较大,寻常的镖车装不下,只能用马车装,但王家准备好的马车此时正停在一旁,而棺材是放在地上的。 王老板苦笑着解释:“是这样的江掌柜,经过前面几次,如今大家已经怕了,生怕将这棺材往马车上一抬,她,她她就又从棺材里消失了!” 江南渡瞥了棺材一眼,淡淡笑道:“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她还能跑哪里去?” 周围一片寂静,竟是无人敢接话。 范一摇走到棺材旁,试着单手一抬,竟是轻轻松松掀起来一角。 王家不少伙计都看惊了,原本给五姨太准备的棺材很轻,总共也就百十来斤,可是自从出了那档子怪事后,就换了这口棺材。 这棺材王家是下了猛料的,里面还有一具尸体,加起来足有几百斤重,方才抬出来的时候,足足用了四个青壮男子。那么问题来了,这么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少女,是如何做到只凭一人之力就把这几百斤重的东西抬起来的? 范一摇不仅抬起了棺材,还用手掂了掂,对江南渡到:“没问题,还在里头呢。” 江南渡点头:“好,那就抬上车吧。” 这时凤梧却出来阻拦,笑眯眯道:“等一下,毕竟是运尸,我们还是老规矩,先给亡魂超度一下吧?” 范一摇和江南渡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其实他们山海镖局以前也是接过运尸的活的,毕竟这年头镖局行情不好,接活也不能太挑。所以凤梧就自创了一套超度亡灵的流程,每回运尸之前,都要带着两个徒弟走一遍。 之前年纪小的时候还好,如今两人已经大了,就很不情愿。 但是不情愿归不情愿,这么多人看着,总归要给师父面子的。 凤梧张罗着让围观群众退散一些,然后领着两个徒弟围着棺材站好,一起边拍手边唱起来:“我害怕鬼,但鬼却未伤我分毫,我不害怕人,但人却把我伤得遍体鳞伤……” 围观群众:“……………………” 第10章 010不如火化 师徒三人这场诡异的超度着实让人大跌眼镜,闻所未闻。 不过考虑到他们山海镖局原本也一直不怎么正常,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就不奇怪了。 王老板很务实,反正不管他们怎么超度,只要能将五姨太这樽“大佛”送走,那就万事大吉了。 超度之歌唱毕,凤梧觉得终于圆满了,示意可以上去抬棺材。 也是非常稀奇,只见师徒三人中,两个大老爷们不约而同往后退了退,便只有那最小的女娃娃上前,单凭一人之力将那棺材举上了马车。 没错,就是用的举,虽然之前已经见识到了范一摇的力气,但是那足足需要四名成年男子蹲下,蓄足了力气才能抬得动的棺材,居然就这样被她轻轻松松单手举上了马车,也实属惊人。 这要是不知道内情的,甚至会以为那棺材只是纸糊的呢。 “三位镖师一路走好啊。”王老板拱了拱手,目光中满含期许。 虽然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大毛病,却总觉得怪怪的。 凤梧站在马车最后,拱了拱手作为回礼:“王老板不必相送。” “师父,人家原本也没打算送我们啊……”范一摇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横坐在车辕上,屁股硌得很不舒服,但即便这样,也无法驱散席卷而来的睡意。 江南渡负责驾马车,听见范一摇打哈欠,回头看了一眼,“困了就去后面睡会儿吧。” 范一摇抓紧一切机会给凤梧施压:“所以师父你看,一个夜班镖师是多么重要啊!” 凤梧开始给小徒弟熬鸡汤,“一摇啊,身为一位花季少女,你不应该如此颓废啊,年轻人要有朝气!要有干劲儿啊!” 范一摇却当做听不见,化身复读机:“夜班镖师夜班镖师我要夜班镖师……” 简直魔音穿耳。 凤梧:“……” 马车很快行驶出了奉阳城,江南渡却并没有将马儿驱赶向通往临省的官道,而是驾着车往乡野小路走去,而且越走越偏。 凤梧感觉出不对:“小江江啊,你这路是不是走错了啊?” 江南渡:“没有。” 凤梧安静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远处群山环绕,都隐隐约约能听见狼叫了! “一摇啊,你师兄不会想要找个荒郊野岭,把我丢下吧?”凤梧声音颤抖。 范一摇竟然认真思考起来:“可是师兄他图什么呢?” 凤梧期期艾艾:“图不给我养老,图继承我遗产。” “您有遗产?”这句话是江南渡和范一摇同时开口说的。 “有句话说得好,破屋也有三斤钉呢,你们的师父就是再穷,也是有点家底的!”凤梧很是不服气。 江南渡和范一摇同时回头看凤梧,凤梧面对这四道死亡凝视的目光,心里忽然毛毛的,捂住胸口,“你们,你们干什么?” 范一摇去看江南渡,“师兄,我记得师父去年说他实在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所以才扣了我们的工资,让我们补了镖局的亏空,对吧?” 江南渡点头,淡淡道:“不错,他还说交不上水电费,把我的刀拿去当了。” 范一摇看了看四周:“我看这里没有什么人,不如把师父埋了吧。” 江南渡掐指算了算,赞成道:“此处风水的确不错,刚好可以把五姨太也埋在这里。” “什么?你们要将五姨太埋到这里?”凤梧惊讶,自动忽略了两个徒弟要埋自己的话,仿佛耳朵拥有自动过滤的功能。 范一摇却很平静:“既然在运输的路上这五姨太总是跑,那我们索性就把她埋了嘛,入土为安,哪里不是埋,早点弄完早点下班。” 江南渡看了那黑棺材一眼,唇角微微上扬:“我倒是很好奇,深埋到地下,她还能不能再跑出来。” 凤梧充满了道德负罪感:“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被王家发现了怎么办?” 范一摇:“谁会好端端的把荒郊野岭的孤坟挖开看呢?” 凤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江南渡:“倒是还有个方法。” 凤梧:“嗯?什么方法?” 江南渡:“就地火化。” 凤梧:“……” 这就过分了吧? 江南渡问:“生火的东西找到了么?” 范一摇在马车里翻腾了一会儿:“嗯,打火机,煤油,我还翻出一些棉布絮。” 凤梧:“……” 他们为什么会带这些东西??? 江南渡:“很好,准备点火吧。” 范一摇:“我先把棺材从马车上抬下来。” 凤梧见两个徒弟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火化工作,在旁边苦口婆心规劝:“一摇啊,南渡啊,你们这样真的好么?就这样把人家的尸体烧掉,多残忍!” 范一摇一手将棺材拽下马车,开始在四周铺设棉絮,还不忘对凤梧说:“尸体火化避免腐烂滋生细菌,还能减少坟墓占地面积,从长远看,其实这是好事。” 凤梧:“……” 范一摇:“师父,相信科学。” 凤梧:“……” 江南渡帮忙泼洒煤油,然后拿出打火机,“好了么?我要准备点火了。” 他的声音相比于他平时说话要大一点,而且咬字格外清晰,似是有意在说给什么人听。 范一摇拍拍手,答道:“嗯,好了。” 江南渡下令:“准备点火。” 范一摇倒数:“三——二——一——”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响。 这声音闷闷的,像是什么东西撞击在木料上。 咚! 又是一声。 凤梧吓得毛骨悚然,赶紧躲到范一摇身后,一脸惊恐地问:“你你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 范一摇不等凤梧说完,便点头:“嗯,从棺材里面传出来的。” 凤梧:“……” 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装着死人的棺材里面有敲门声发出来,到底要不要这么淡定啊!!! 范一摇不忘安慰:“师父别怕,这世界上没有鬼的哦。” 凤梧:“……” 咚——咚——咚—— 这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快,到最后,整具棺材都会随着这敲击声而缓缓晃动。 凤梧“妈呀”一声躲到小徒弟身后,瑟瑟发抖的频率几乎要和那棺材同步了。 范一摇眼睛比平时睁得更圆了一点,也显得有点兴奋,“师兄,出来了!要点火么?” 随着范一摇这一句,那棺材里的咚咚声显得更加迫切了,棺材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松动,眼看着就要被里面的东西掀开了! 江南渡波澜不惊道:“点吧。” 范一摇:“好!” 虽然师兄妹两人这样一唱一和说得热闹,可是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反倒是一直反对火化的卫道士凤梧同志这会儿急了,催促道:“啊啊啊一摇啊,快点火啊!再不点就诈尸啦!!!!” 砰! 终于,随着一声巨响,厚重的棺材盖忽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掀飞,足足弹射出了十几米才轰然落地。 而敞开的漆木黑棺材里,传说中已经死了十几日的“五姨太”正半坐起身,一只胳膊搭在棺材边缘,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副累坏了的样子。 她不仅喘,嘴里还骂骂咧咧:“哎呀我去,你们也太狠了吧,居然要放火活活烧死老娘,幸亏我有几把力气,不然只怕就要化作一把骨灰了……” 凤梧作为师父,觉得自己此时还是应该站出来说句话的:“五姨太,跟您说个事儿,虽然您可能不大愿意相信,但这是个事实,就是吧……其实您……已经死了,所以即使被火烧一烧,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大可不必如此生气的……” 棺材里的“五姨太”闻言转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盯住凤梧,眉毛立起,“你说谁死了!” 凤梧拼尽全力维持的师父的尊严,在这一刻终于崩塌,再次缩回了小徒弟身后。 范一摇拍拍凤梧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安抚道:“师父别怕,她不是五姨太啦。” 凤梧一愣:“嗯?她不是五姨太?那是谁?” 范一摇去看江南渡。 江南渡神色淡淡地看着棺材里的女人,“你把五姨太的遗体藏到哪里去了,苍鹤?” 听见江南渡说的最后两个字,棺材里的女人完全傻眼了,像是隐姓埋名的人突然被揭了老底,也顾不上骂人了,眯着眼认真看了看江南渡,甚至从棺材里爬出来,背着手围着师徒三人转了一圈。 “难怪呢,我说怎么这么损,原来是同类啊。”女人感叹。 凤梧问江南渡:“她是苍鹤?” 江南渡点头。 凤梧这时胆子也大了些,从小徒弟身后走出来,很是稀奇地上下打量着女人:“居然也是异兽啊……不过苍鹤现在可是很少见了。” 女人似乎很得意的样子,甩了甩头,“那是,目前我就只发现我这一只苍鹤。” 范一摇回忆了一下,她记得以前师父给她讲过,苍鹤这种异兽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半夜附到人身上夜游。 嗯?夜游??!! 范一摇想到什么,眼睛突然亮了! 第11章 011夜班镖师 凤梧见这女子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爱操心的毛病又犯了,“这位姑娘,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就只剩下你一只苍鹤了?” 苍鹤眨巴眨巴眼,似乎当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嗯?为什么?” 凤梧:“如今回到九州世界的通道关闭了,我们这些异兽被迫困于普通人类的世界,行事自然需要低调,生怕被人发现我们的存在。可是你倒是好,装神弄鬼的吓人,这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么?” 苍鹤似乎也很为难,“可是没有办法呀,我们苍鹤的天性就是喜欢夜间出去遛弯,可是如今这世道,一个女人大半夜在外面瞎溜达,岂不是更作死?” 江南渡挑挑眉:“所以你就偷偷替换了那王老板家的五姨太,每次趁着运尸队的人不注意,就偷偷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路夜游回奉阳城,重新回到王家?” 苍鹤点点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对呀!而且我发现,这样干了几次,王家人不仅没有把我怎么样,还给我弄了更多更好吃的贡品呢!我白天躺在屋子里吃贡品,晚上还能夜游,这天底下可能没有更舒服的地方了吧?” 凤梧扶了扶额头,实在是不忍直视这只头脑简单的苍鹤,转而去问自己的两个徒弟:“你们早就发现她不是五姨太了?” 范一摇和江南渡看过来,齐齐点头。 凤梧:“……” 虽然可能是他想多了吧,但总觉得两个徒弟的眼神里有种淡淡的鄙视呢。 凤梧:“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范一摇指了指苍鹤的手:“王老板说过,五姨太特别喜欢抽旱烟,可是她的手上却没有旱烟烟枪磨出的茧子,而且那天我们第一次去看五姨太的时候,我看见她嘴角有一粒点心渣。” 苍鹤听得惊奇,不由佩服地拍了拍手,“我以为我已经伪装得万无一失了,想不到居然还是被你看出破绽!小妹妹,你很厉害嘛!” 然后苍鹤又去问江南渡:“你也是从这两处破绽里看破我身份的?” 江南渡扫了苍鹤一眼,“倒是没有小师妹观察得如此细致。” 苍鹤:“咦?那你是怎么察觉的?我觉得我已经不可能再有其他破绽了!” 江南渡看了一眼苍鹤露在襦裙外面的脚,只说了一句话:“那五姨太是小脚。” 苍鹤:“……” 下意识将自己的大脚脚往里缩了缩,苍鹤直在心中感叹:大意了,大意了。 江南渡:“时间不早了,你带我们去找五姨太的遗体吧,让人家尽快入土为安,也算是还了你借人家身份夜游的人情。” 苍鹤默默低下了头。 凤梧:“怎么?姑娘可有什么难处?看在大家都是同类的份上,尽管说出来无妨。” 苍鹤叹气:“哎,我这好不容易才吃上几天饱饭,睡了几天不漏雨不漏风的大屋子,如今又要到处漂泊了。” 还没等凤梧说话,就见自家小徒弟突然变得格外热情,冲出来拉住苍鹤的手,真情实感地问:“要不要来我们山海镖局?工资月结,年底分红,包食包宿,最重要的是,可以上夜班!” 苍鹤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没反应过来范一摇在说什么。 “怎么样!考虑一下么?”范一摇充满鼓励的眼神,摇晃着苍鹤的手。 苍鹤茫然地看向凤梧和江南渡。 凤梧清了清嗓子,凑到范一摇耳边小声提醒:“一摇啊,要考虑一下人力成本……” 范一摇的耳朵屏蔽功能自动开启。 这时,只听江南渡淡淡地说:“多一个夜班镖师而已,还是养得起的。” 凤梧立刻闭嘴了,作为养活整个镖局的营收主力,就算是老板也万万不敢得罪。业务骨干都说能养得起了,他还敢说什么呢? 于是苍鹤就这样成为了镖局的正式员工。 “大家好,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运红尘,以后晚上的活都可以交给我做!我不怕苦,不怕累,即使有什么不懂的,也会努力学习,很快跟上大家的脚步!一定努力为我们山海镖局添砖加瓦,再创辉煌!” 运红尘的新员工介绍很是激情满满,活力四射。 范一摇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夜班镖师,那是想当的满意,嘴巴不受控制地笑开。 江南渡看着范一摇,冷直的唇角微微一丝上翘。 范一摇敏锐地感觉到大师兄在看她,回头望过去。 江南渡立刻重新板起脸,不留痕迹移开目光。 范一摇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什么,走到江南渡身边,轻轻勾了勾他的袖子口,“大师兄,大师兄。” 江南渡不轻不重地甩开她,将手背到身后。 范一摇锲而不舍,“大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和苍鹤有关,所以才决定接下这个委托?就因为听我说,想要找个夜班镖师?” 江南渡不说话,只是淡淡看了范一摇一眼,明显没有否认。 范一摇喜笑颜开,狗腿道:“谢谢大师兄,大师兄你最好了!” 江南渡轻哼了一声,“多找个人来看着你,也省得你四处惹事。” “那……你是不是消气啦?”范一摇试探地问。 江南渡在范一摇头上敲了一下,警告道:“以后再敢把自己的披风随便丢,我就罚你去跪祠堂。” “知道了……”范一摇吃痛地捂住头,眼神怨念。 接下来,运红尘便带着范一摇等人找到了被藏匿的五姨太尸体,因为事先做过处理,所以真正的五姨太尸体也没有过分腐烂,保存得还算是完好。 “你这个妆容是自己画的?”凤梧看了看运红尘那张和五姨太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觉得十分瘆得慌。 运红尘顶着五姨太那张灰白的死人脸,说起话来却眉飞色舞,活灵活现。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是前段时间碰到了一只讹兽姐姐,她看我可怜,便替我画了这个妆。哎,要是我也有讹兽这样的本事就好了,就不会混得这么惨。”运红尘不免心生向往,满眼都是对那只讹兽的崇拜之情。 凤梧和大徒弟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同一个名字——槐花! 归根结底,又是这只讹兽搞出来的乱子! “要不,你还是找个地方,先把这副妆容卸掉吧,再换身衣服。”凤梧诚恳建议。 运红尘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装扮不太好,“我倒是想换呀,可是去哪里换呢?” 眼下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奉阳城已经有差不多十里地了,周围四马平川,一览无遗,别说能够让人换衣服的屋舍了,就连能遮挡一下的树丛都没有。 不得不说,运红尘藏尸体也是很会找地方了,任凭是谁也不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瞎溜达。 “算了,就这样上路吧。”江南渡道。 范一摇到后半夜实在是撑不住,去马车后面,趴在棺材上睡觉。 运红尘新员工入职,似乎还处于兴奋的状态,一路上不停说话,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总是对江南渡有种莫名的畏惧,主动靠近看起来更有亲和力的凤梧。 而凤梧也很开心不用一路上守着冰山大徒弟,和新同学聊得很投缘,两人从化妆谈到衣服搭配,再从各地美食聊到镖局未来。 “老板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助咱们镖局拓展业务的,以后不光要让山海镖局成为奉阳城最大的镖局,还要将分号开到全国各地去!我去的地方多,懂的也多,您就静候佳音吧!” 凤梧连连点头,感叹道:“说得好,说得好啊,咱们山海镖局,就是需要像你这样有干劲有理想的年轻人,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就在凤梧与运红尘一拍即合,在范一摇埋头苦睡,在江南渡面无表情赶车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一行人早已经被一伙土匪盯上了。 “老大!确定要劫这趟镖么?这几个人看着好像没什么油水的样子!”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蒙面的彪形大汉道。 “哎,你懂什么,没看见他们运的是什么嘛?” “什么?” “棺材啊!看那棺材的木料就知道是上等货,棺材主人估计是富贵人家的,陪葬品少不了!再说了,就算是这棺材里没什么好货,咱们这一趟也是稳赚不赔!” “嗯?为什么?” “没看见马车后边趴棺材上睡觉的那小妮子?” 经过老大这一提醒,众土匪纷纷将目光移向马车后的棺材,只见上面睡着个小女娃娃,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玉雪可爱,恰在小女孩与女人之间的半成熟阶段,像朵含苞待放的尖尖小荷。 此时她正趴在棺材上睡得香甜,即便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却也能从那眉眼中窥出五官的精致小巧。 别说,还真的是上等货色! “妈的,老子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水嫩嫩的女娃娃,就这货色,要是卖进勾栏院里,至少值这个数!” 土匪头子说着,伸出了五根指头。 “五块大洋?!”土匪小弟眼睛亮了,却在下一秒遭到老大狠狠一锤。 “你他妈的不能有点出息!五块大洋还值得我们抢一趟镖么!是五百大洋!!” 第12章 012起床气很严重 月黑风高杀人夜,有人走镖,就有人劫镖,这是每一位职业镖师都应该具备的心理预期。 所以当山海镖局四人组看到前路上突然出现的那几道影子时,虽然被惊吓到,却并不意外。 “在家日月宫,在外并肩子,吃的是一家的饭,穿的是合家的衣,合吾的朋友,不如留下果子豆儿,别崩了盘子,连本带利赔了进去!” 黑影当中一人跳出来,很有职业操守地认认真真说了一段黑话,直把新入职的运红尘听得懵逼,扭头去看凤梧:“他们在说啥,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凤梧很耐心地给新人科普:“这说的是我们镖局行当的唇点,又称春典,也就是所谓的行话,外人是听不懂的。我给你解释解释哈……这‘日月宫’是父母的意思,‘并肩子’是朋友的意思,所以第一句话可以这样翻译: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我们都是吃的一家饭,穿的都是一家衣。” 运红尘不懂就问:“可是他们不是来劫镖的土匪么?怎么说我们是吃一家饭穿一家衣啊?” 凤梧:“哎,这就是江湖人的讲究啦!只要人在江湖,都可以说是一家人,彼此都要给对方留三分颜面,咱们走镖的,和他们劫镖的,虽然立场不同,归根结底,吃的还是同一碗饭嘛。” 运红尘似懂非懂,“那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凤梧:“这‘合吾的朋友’就是客气的说法,意思是合得来的朋友,豆儿指小姑娘,果子是女人的意思,崩了盘子说的是关系闹僵了大家脸上不好看,‘本’指的是师父,‘利’是徒弟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识相点,把你们当中那个女人和小姑娘留下来,否则别弄到大家脸上不好看,把你们师徒一锅端了。” 运红尘:“……” 苍鹤同学看着一脸慈眉善目充当讲解员的镖局老板,有点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才能用如此平和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有,留下女人和小姑娘,说的不就是她和总镖头么?? “喂!你俩聊完没!”土匪们终于失去了耐性,也不再费脑瓜子搞什么唇点了,直接上大白话。 凤梧伸出一根食指,示意土匪:“等一下哈,还有最后一句话!” 土匪们:“……” 这伙镖师……只怕是脑子有病吧? 凤梧又转过头来看运红尘,鼓励道:“没关系,你刚入行,这些听不懂也算是正常。等回到镖局后你找一摇,让她给你弄一本《江湖春典》,背熟就好了。” 土匪们:“我说……你们他妈的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这正在劫镖呢!” “好的好的,已经说完了。”凤梧说完这句,终于像是刚看到劫匪一样,惊恐地大叫一声,跳上马车对大徒弟说:“哇!南渡,不好了!有人劫镖!” 江南渡:“……” 土匪们:“……” 因为这几个镖师看起来太不正常,土匪小弟不禁凑到大哥耳边小声嘀咕:“老大,看他们如此淡定,小心留了后手。” 土匪老大啐了一口,“咱们十几号人,要是连这四人都拿不下,以后就不要混了!不要跟他们废话,直接上!” 土匪头子一声令下,正式展开劫镖工作,并下达了详细方案,“我看那话多的男人似乎有恃无恐,不太好对付,先放一放,把那个赶马的小白脸做了!” “是,兄弟们上!” “冲!!!!” “冲鸭!!!!!” 于是一众土匪手持大刀,一边大吼着一边向着江南渡冲过来。 听到土匪们吵吵嚷嚷的声音,江南渡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悦,却没有拿兵器,而是直接一甩手中的马鞭,同时把十几个正在哇哇大叫的土匪的嘴巴给抽了。 江南渡回头看了范一摇一眼,见她翻了个身,似乎没有醒,微蹙的眉头这才舒展几分,冷冷瞧了那些土匪一眼,“打就打,叫什么叫?” 土匪们:“……” 几番交手下来,土匪们发现江南渡竟然放着身边的刀剑不用,而是一直用马鞭子,而且手法诡异,自始至终与他们周旋都没弄出一点声响。 土匪中最惨的一个直接被抽掉了两颗门牙,说话都在漏风,愤恨道:“老大,妈的这小子有两下子!咱们得小心了!” 土匪老大吐了一口血沫子,不免后悔自己轻敌,阴恻恻的目光移向运红尘,“那女人是新手,先把她拿了!有人质在手,不怕他们不从!” “是!” 土匪们随机应变,发现江南渡是块难啃的骨头,便迅速更换了围攻对象。 运红尘身法灵活,但是攻击力却没有江南渡那般彪悍,土匪们全都眼前一亮,自以为摸清楚了这个团队的软肋,甚至有意避开江南渡和凤梧,只把运红尘围困住。 结果其中一个土匪在想要抓运红尘的时候,没注意到走位,直接撞在了马车上,拉车的马儿受惊,忽然人立而起,直接将棺材甩下了马车,连同上面趴着睡觉的范一摇也给摔了下去。 这土匪哎呦哎呦地爬起来,摸着自己快要撞折的老腰,骂了一句“操”,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两道冰冰凉的视线。 这杀人般的目光,并不是来自刚才那个赶车的小白脸的,而是来自他们这次的主要目标——那个长得超可爱的小女娃。 凤梧见自家小徒弟被吵醒,还是以这种残暴的方式被吵醒,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捂住眼睛有点不敢往下看了。 江南渡也是叹息一声,看向那几个土匪的目光,或多或少带上了一点同情。 “师父,现在几点了?”短暂的寂静中,少女空灵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凤梧掏出自己的老怀表看了看,“凌晨四点半啦!” 凌晨四点半…… 范一摇轻轻“哦”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身上沾的泥屑和枯草,自言自语般地说:“还没到我的上班时间呢。” 没到上班时间,却要强行让人加班,还是从睡梦中被吵醒,这感觉……嗯,就真的很炸裂! “请问刚才是你撞的我么?”范一摇看着还在揉腰的土匪,很认真地问,因为认真,那双没睡醒的眼睛,此时睁得稍微圆了一点,更显出几分天真单纯。 土匪下意识点点头。 毕竟这小姑娘真的很可爱,声音软软萌萌的,而且人家也很有礼貌,都用“请”字了呢。 “哦。”范一摇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土匪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土匪愣了一秒,紧接着就嚎叫起来,因为他竟然被面前这小女娃,整个人直接提着手腕抡了起来! 这名土匪的其他同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范一摇在空中抡了三圈以后像铅球一样飞了出去…… 惨叫声一路随着土匪本人的飞远而划破长空,最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土匪们:“……” 听这声音大致判断了一下,这至少是给飞出去了三四百米远啊…… 土匪们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往一堆儿聚了聚,此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紧紧抱在一起,以防哪个落单再被抡飞出去。 然而范一摇似乎对飞其他人没什么兴趣,干掉了那个扰她清梦的罪魁祸首,茫然四顾,看中了拉车的那匹马,默默爬上了马背,然后倒头一趴,继续补眠。 土匪们:“……” 范一摇此举,几乎让这些土匪吓破了胆。 运红尘嘴巴张大,合不上下巴。 然而山海镖局的两位同僚,却对此习以为常,赶车的赶车,揣怀表的揣怀表,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那些土匪都懒得理会,准备继续赶路了。 “喂,等一下,我这棺材还没装上呢!”运红尘叫了一声,她的力气也很大,但毕竟比不上范一摇,一个人搞不定一口棺材。 凤梧和江南渡便下来帮忙。 “喂,你们要不要过来帮忙啊?”凤梧回头冲土匪头子露出温和的笑容。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无害的笑容,落在土匪头子眼里,竟充满了威胁性,于是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上来帮忙。 “谢谢,谢谢大家哈!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用力!”运红尘毫不吝啬自己的感激之情,还主动喊起了口号。 不料就在准备将棺材抬起来的时候,其中负责棺材一角的土匪手滑了一下,直接导致棺材倾斜。 于是,尚未来得及钉死的棺材盖就这样轻轻滑开,露出了里面五姨太惨白惨白的脸。 土匪头子刚好在五姨太头部的位置,因此最先看到五姨太。他过的向来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是不怕死人的,因此也只是训斥了那手滑的小弟一句,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只是一瞥之间,总觉得这棺材里的五姨太看着有点眼熟……于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碰巧这时运红尘道:“哎呀大家小心一点哈!这棺材我之前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把钉子起开了,现在还没来得及重新钉上,一滑就开。” 土匪头子将目光移到身边的运红尘身上,然后就毛了。 看看这张脸,再看看这身衣服……他妈的怎么跟棺材里的这位一模一样啊!!!! 操了操了,真的操了! 这时其他土匪小弟也注意到这个槽点,大家先是双眼发直地盯了运红尘一会儿,再面露惊恐地盯了一会儿棺材里的五姨太,然后继续是极度有默契地“哇”了一声,丢了棺材,连滚带爬地跑了。 甚至一地的刀枪棍棒都没来得及捡。 差点被棺材砸到手手的运红尘:“……” 怎么了?为什么大家突然都走了? 晨曦微露,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 凤梧看着散落一地的刀具很兴奋,一把一把地捡装备,一边捡一边盘算这些能卖多少钱。 江南渡则是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轻轻盖在范一摇的身上,对周围一切充耳不闻。 运红尘想到刚才总镖头的表现,声音弱弱地问:“……那什么,大掌柜,刚才总镖头好像……变得很凶哦……” 江南渡淡淡地嗯了一声,“范总镖头的起床气很严重,所以在她睡着后,不要轻易吵醒她。” 运红尘点头如捣蒜,“好的,那您和老板也有什么忌讳嘛?和我一起说了吧。” 省得她日后踩雷。 江南渡摇头,“没有。” 运红尘微微松了口气,然而接下来又听江南渡说—— “但是有一点,很重要。” 运红尘:“啊?什么?” 江南渡:“不要轻易在范总镖头面前,提到狗。” 运红尘:“……” 第13章 013老鸨 将五姨太顺利送到王老板的老家安葬,山海镖局如期拿到了丰厚的佣金。 为了庆祝进账,也顺便欢迎新人,凤梧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决定搞一次团建。 至于团建的内容,凤梧向成员们征求了一下意见。 凤梧:“一直说要带你们出省游的,之前是没那个条件,如今账面上有了些闲钱,咱们选个地方?” 运红尘自然是积极响应:“我都可以!最好是那种可以夜间活动的地方!” 范一摇却犀利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团建可以,但是要占用周末嘛?” 凤梧顿时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既然是组织大家出去玩,自然是放松的,既然是放松的时间,自然是要放在非工作日……” 范一摇斩钉截铁:“那不去。” 凤梧笑容一僵,求助地看向江南渡。 江南渡淡淡道:“一摇既然说不去,那就不去。” 凤梧:“……” 运红尘本来是想给凤梧说句话的,但是回想起那天晚上范总镖头单手抡飞人的威武身影,怂怂地不敢说话了,因此在凤梧看过来的时候,她表现出每一位职场新人的识时务—— 运红尘:“我听大家的!” 凤梧长叹一声,“算了,既然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那么我宣布,本次活动正式取消!” 撂下这句话凤梧就想跑,没想到衣摆却被小徒弟伸手抓住了。 范一摇:“活动取消可以,省下的钱是要分给我们的哦,师父。” 凤梧又去看大徒弟:“江南渡,你还管不管你师妹了!要看着她欺师灭祖嘛!” 江南渡:“按照外省出行标准,四个人的食宿车马费,两天一夜,加上游玩开销,差不多平均每人三十块大洋。” 凤梧一脸痛心疾首,开始给大徒弟讲道理:“南渡啊,师父知道,你和师妹从小一起长大,你很疼你师妹,但是也不能这样助纣为虐啊!这样下去,她会被你宠坏的!你就不担心她以后嫁不出去么?” “不担心。”江南渡抬眼,表情莫测,唇边挂着一抹极淡的笑,“嫁不出去也好,省得去别家受气。” 凤梧气结:“就会胡说八道!她嫁不出去你养她么?” “嗯,我养她。”江南渡漆黑的眼中平静得无波无澜,“养她一辈子。” 凤梧一愣,下意识看向范一摇。 只见这狗徒弟居然扬起下巴,一副得意表情。 简直实力演绎什么叫狗仗人势!!! 凤梧眼看着就要被两个徒弟气出心脏病了,但是团建大战最后还是以他的惨败告终,范一摇江南渡和运红尘每个人分到了三十块大洋。 范一摇揣着这笔意外之财,决定去街上血拼。 运红尘强行克服白天想睡觉的冲动,决定和总镖头一起拼。 可惜,两人的消费爱好可谓是完全没有交集。 范一摇将钱大把大把花在吃上,各种果子糕点,烤肉烧鸡,包子面饼……每到一条街,几乎是从街头扫到街尾,炫饭炫得停不下来。 而运红尘则对吃东西没那么浓厚兴趣,浅尝辄止,反倒是看到裁缝铺子走不动步,一头扎进去,为那些五彩缤纷的布料大把氪金。 小半天下来,两人口渴了,刚好路过一家茶馆,便决定进去喝杯茶,顺便歇歇脚,为后半天的血拼备战。 然而进了茶馆,她们才刚刚找到位子坐定,便走过来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极美极美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水蓝色的亮面缎子旗袍,看不出年纪,说她只有二十几岁吧,眼神里却透出一种岁月沉淀的沧桑,但若说她有三十几岁,脸上那满满的胶原蛋白又会让人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年龄。 范一摇和运红尘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女人。 女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打扰了,不知两位可是山海镖局的镖师?” “是总镖头。”范一摇纠正。 女人垂眸浅笑,朱唇皓齿,眉眼如雾,一颦一笑极尽风情,完全称得上是人间尤物。 “是,总镖头。”女人按照范一摇的纠正,重新改了称呼。 “您有什么事?是想要委托标物么?”运红尘一看要来新客户,瞬时鸡血起来。 这可能会是她成为镖师后接到的第一单委托呢!!! 女人点头道:“不错,我听说了吉祥票号王老板家的事情,因而对贵镖局很是信任,想要委托押运一面古铜镜去沪城。” 运红尘:“当然可……” 然而还不等运红尘满口答应,却被范一摇打断。 “既然想和我们合作,为什么不直接去镖局下委托?” 女人垂眸,似乎表现出一丝羞赧,“这就容我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孟画慈,是风月楼的老板娘。” “风月楼?!”运红尘差点惊呼出声,“是我想的那个风月楼么?!” 孟画慈点点头,“是的。” 运红尘瞪大眼睛看向范一摇,似乎想跟她交换一个眼神,可惜,她家总镖头应该没什么好跟她交换的。 传说中奉阳城最有名的老鸨坐在面前,却丝毫提不起总镖头的八卦兴致,这一点让运红尘十分敬佩。 孟画慈垂眸,继续柔声道:“以我这样的身份,恐怕贵镖局的大掌柜和镖局主人会觉得不耻,我怕他们不愿与我做生意。” 运红尘忙道:“不会的,我们老板他人很好的!”她本来想说大掌柜人也很好,可惜江南渡那张冷冰冰的脸浮现在脑海中,这话又生生被她吞了回去。 范一摇突然问:“你要运什么?是一面古铜镜?” 孟画慈点头;“不错,一面古铜镜。” 范一摇:“运到什么地方?” 孟画慈:“沪城。” “沪城?”范一摇眉毛扬了扬,“沪城有火车直达,为什么还要雇镖局帮你运铜镜呢?” 孟画慈解释道:“这里到沪城虽有火车,但是搬家的工人不保证运送货物不被抢劫盗取,只保证搬运过程中不会损毁。我这面古铜镜是老物件,所以才需要委托像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 范一摇凝神想了想,然后站起身,“抱歉,这活我们还是不接了,告辞!” 运红尘见范一摇扭头就走,赶紧追出去,“总镖头,为什么不接呀!看那女人的穿着,出手应该会很阔绰的!” 范一摇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慢条斯理给职场菜鸟解释:“首先,那女人想要委托押运的镖物就很麻烦,是个古董。古董这东西风险极大,磕了碰了不算,要是万一被掉包,真真假假难以说清。” 运红尘连连点头,摸出提前准备好的随身小本本记录。 范一摇:“其次,这女人说的话也好生古怪,说自己是风月出身,怕师父和师兄嫌弃不愿与她做交易,可她为什么觉得找上我们,就能不介意呢?” 运红尘:“可能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会生出同情之心?” 范一摇不赞同地摇摇头,“既是风月场的女子,自然应该明白,这世上异性更容易宽容,特别是她这样美貌的娇弱女子,肯定更能博得男子的同情,不比找我们两个未出阁的女孩来得更有把握么?” 运红尘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对哦……” 范一摇:“最后,我们前些日子刚刚帮王老板成功押运了五姨太的尸体,现在谁都知道,我们敢接别人不敢接的镖,这风月楼的老板娘直接找上我们,明摆了是冲着这个名头来的,足以见得那古铜镜并不简单。” 运红尘这下彻底醍醐灌顶,不禁拍手叫绝,狗腿道:“确实!总镖头您前几天还将包子刘的媳妇从蛇窟里救出来!现在整条街都在传颂您的英雄事迹!那风月楼的老板娘肯定也是听说了您的名头!” 这波马屁拍得范一摇很受用,谦虚地点头:“好说,好说。”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却不知道,孟画慈一直坐在茶馆的窗边,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们走远,目光几乎就没从范一摇身上移开过。 她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被拒绝了委托而恼怒,反而流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表情,纤纤十指在桌面上轻敲,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只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的这双手,未免过于修长了些。 第14章 014宿敌 接下来半天,范一摇和运红尘又是一顿败家,很快便口袋空空。 夜色降临,运红尘夜行动物的本质透露出来,越来越兴奋,又用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拉着范一摇找了间酒楼喝了一顿酒。 等两人尽兴而归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打在人身上,绵绵密密,也只是微微濡湿了衣衫,很是舒服,街上的人倒是全都闲庭信步,少有飞奔躲雨的。 范一摇酒量并不好,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走路东倒西歪。 运红尘抬头看了看天,道:“咱们得加快点脚步了,怕是一会儿雨会下大,别给拍在这里!” 范一摇摆摆手:“没关系,下大了的话师兄会来接我们的。” 运红尘:“大掌柜吗?可是他又不知道我们来了这里……” 话没说完,运红尘就变哑巴了。 此时街上的商户早已打烊,上了门板熄了灯,一片漆黑。但是在前方不远处,却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男人穿着黑色长衫,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提着一盏桔黄色的小灯笼,漫漫长街上,如一豆烛火,随风摇曳。 范一摇看到江南渡,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还拍了拍运红尘的肩膀,趴到她耳边小声道:“跟你说哈,我师兄他很可怕的,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 江南渡撑着伞来到两人面前,目光只是礼貌性地在运红尘身上掠过一下,便只专注地看向自家小师妹。 “喝酒了?”那声音淡淡的,丝毫听不出情绪。 范一摇老实地点头:“哦。” 江南渡伸手在范一摇的脑门上摸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走吧。” 范一摇将自己的爪子交给了大师兄,就这样被牵走了。 运红尘:“……” 看着那一伞之下的两道人影,头顶小雨的苍鹤同学心里酸酸的。 她觉得,刚才范总镖头的那句话有待纠正—— 不是“雨下大了师兄会来接我们”,而是“雨下大了师兄会来接我”。 …… 连续一个多星期,山海镖局也没什么生意。 凤梧又开始摆弄他那些古玩,尤其手杖根雕之类的木质古玩,一件一件从盒子里拿出来,擦亮打蜡。 江南渡专心研究一本食谱。 范一摇四处搜寻话本小说看。 最近她正在看的一本书,是奉阳城晚报上连载的一篇名为《一胎三宝:霸道镖师爱上我》的小说。 整个镖局,就没一个干正经事的。 只有作为新人的运红尘,还在兢兢业业每天坚持值夜班,只盼望着哪天半夜能突然接到委托。 结果这天晚上,还真就让运红尘等到了一个客人,只是这人并非上门委托镖物,而是隔壁保安公司的罗老板。 “诶?你就是山海镖局的新人吧?据说是专门的夜班镖师?”罗老板笑眯眯的,看起来慈眉善目。 这罗老板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与号称四十有余的凤梧不同,他是真真正正年近半百的人。 虽是西式保安公司的老板,但他的打扮却依然很传统。马褂长衫,瓜皮小帽,还留着小胡子。 说起这位罗老板,和山海镖局还真的是有些许渊源。 早年罗老板其实也是一家镖局主人,他所开设的“龙威镖局”因为就在山海镖局隔壁,两家之间的争斗从来就没消停过。 后来镖局行情越来越萧条,罗老板便十分有魄力地将镖局改成了保安公司,从此接单不断,经常嘲讽每况愈下的山海镖局主人凤梧。 不仅如此,罗老板还一直致力于游说江南渡去他那里上班,并许以高薪。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位罗老板,就是凤梧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运红尘来了山海镖局多日,自然早就知道罗老板是自家老板的死对头,于是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罗老板有什么事么?” 罗老板笑得更加和蔼可亲:“没事,只是觉得啊,像你这么肯干又努力的年轻人,来山海镖局有点可惜了,要不要考虑到我们那边啊,正好我们也要招夜班保安呢!” 运红尘摇摇头,“多谢罗老板,我觉得我们山海镖局挺好的。” 罗老板游说了一会儿,见运红尘态度坚决,便只好作罢,悻悻地走了。 运红尘有些莫名其妙,心说这罗老板大半夜跑来一趟,难道就是为了挖墙角? 第二天一早,运红尘去睡觉之前,将这件事给凤梧等人说了。 凤梧气得不要不要的,准备去隔壁干架,却被江南渡拦了下来。 江南渡:“师父是又想挂彩么?” 每回和罗老板发生冲突,凤梧必定都是要吃亏的那个。 凤梧很不服气,倨傲道:“话不能这样说,我身为异兽,之前都是让着他们人类,要是正常水平发挥,那姓罗的能伤到我一根头发?!” 话音未落,隔壁的罗老板便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凤梧一闪身,躲到小徒弟身后,然后腰杆挺直,底气十足地大声质问:“大早上起来的,干什么来了!出去出去!” 老罗气势汹汹,进来也不说话,直接开始翻箱倒柜。 江南渡眉头微蹙,随手扬了一杯茶。 只见茶水飞溅成颗颗水滴,竟是携着劲力打在罗老板手下的身上,室内顿时响起一片哎呦呦的呼痛声。 “大家都是邻居,罗老板要来说话便说话,动手翻东西,就不好了。” 江南渡不慌不忙放下茶杯,声音淡淡。 罗老板知道这凤梧的大徒弟不好惹,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功夫,便收敛了一些,冷声道:“哼,你们镖局偷了我们保安公司的内部文件,这已经造成了盗取商业机密罪,我要去法院告你们!” 面对宿敌,凤梧也不顾形象了,直接啐了一口:“呸!狗屁商业机密!就你们那些偷鸡摸狗的门道,谁稀罕!” 罗老板手疾眼快从柜台里翻出一本册子,举在手中仿佛旗帜,“看吧!还说没有盗取,我们员工登记信息簿都在你们这里呢!这就是证据!肯定是昨晚上我来你们这里串门,你们那个夜班镖师从我身上偷的!!” 运红尘惊呆。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凤梧立刻转头去看运红尘。 运红尘双手举起以示清白,“我没有,我冤枉。” 凤梧清了清嗓子,对罗老板道:“你说是我们的人偷的就是了?也许是你自己不慎遗失,落在这里的呢!” 罗老板呵呵冷笑,依旧举着那本册子,犹如举着尚方宝剑,“不管你们如何狡辩,如今铁证在手,跟我去巡捕房……” 罗老板正义正言辞,突觉眼前一花,自己手中高举的册子被人一把夺去。 罗老板:“……” 运红尘顺势望过去,只见前一刻还在罗老板手中的册子,此时已经到了自家总镖头手中,并且正以看话本几倍的阅读速度,飞快将那本册子翻阅过去。 范一摇哗啦啦将那本册子翻了一遍,就直接还给了罗老板。 罗老板:“怎么样,我没有骗人吧?这本的确就是我们保镖公司的员工信息登记簿!你们这就是侵犯商业机密,哼,等着接法院的传票吧!” 范一摇:“你们保安公司最近死了人?”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语气轻松,态度随意,却让罗老板心头一跳。 罗老板:“你,你胡说什么?谁死人了!我跟你说哈,你们不要抹黑我们!” 范一摇:“上个月你们的保安还有十六人,这个月却变成了十一个,突然少了五个人,没有离职记录,后面的员工薪酬里却莫名多了一大笔开支,如果只是解雇赔偿的话,有点太多了,所以是……抚恤金么?” 罗老板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运红尘心底对总镖头的敬意油然而生! 只是那样快速翻了一遍,居然就迅速捕捉到了这么多信息,并且分析出了可疑点,这也太厉害了吧! 罗老板还想说什么,凤梧却扬起下巴道:“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五名牺牲的保安,应该是在完成委托的半路上出了事吧,怎么,罗老板没有去巡捕房那边报案么?” 罗老板:“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你们少在这里……” 江南渡却打断了他:“罗老板,不如就当我们从来没看过这本册子,您带着您的东西和人离开,大家都是邻居,就不送了。” 罗老板瞪着眼看江南渡和凤梧,最后又看了一眼范一摇,哼了一声走了。 运红尘趴到门口,确认罗老板真的离开了,这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哎,差点背锅。” 凤梧温柔着一张脸,安抚道:“我们与隔壁老罗已经是老仇家了,大概是看我们镖局最近风头太盛,他心里不痛快,就来给我找堵。这次是你被连累,去休息吧!” 运红尘热泪盈眶,身为新人,感受到了山海镖局家一般的温暖!也感受到了同事们亲人一般的爱护! 然而就在这时,又听凤梧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老罗也真是的,如果想挖夜班镖师,就跟我说呀,都可以谈的,何苦这么大费周章?” 范一摇哈欠连天,似乎还没睡醒,“应该不是单纯想挖人吧?他更想让我们关门大吉。” 凤梧:“那也是可以谈的嘛,真让我们离开,那就开个价格收购呀,我们又不会很贵。” 范一摇:“对哦,要是可以收购,我就可以提前退休了!” 运红尘:“……” 总有一种一腔热血给了狗的感觉呢! 第15章 015九州上古事迹考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范一摇还是给运红尘解了围,身为一只知恩图报的苍鹤,运红尘决定给范一摇一件礼物作为回报。 这天早上,范一摇将这期奉阳城晚报上的小说连载追完,正犯愁今天要靠什么打发时间,就看到运红尘背着手,摸摸索索凑过来。 范一摇惊奇:“咦?你怎么还没有去睡觉?现在是你的下班时间。” 运红尘将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书,献宝一样放在范一摇面前。 范一摇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九州上古事迹考》,“这是什么?” 运红尘脸颊绯红:“这本书很好看的,记载了很多咱们那个世界的上古传说,据说都是真实事件,已经绝版了!我……送你了!” 说“送”的时候,运红尘一脸肉痛的表情。 “咱们那个世界?”范一摇愣了愣,突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是说,九州?!” “对,对呀……”运红尘也懵逼了,不知道为什么范一摇会是这种反应。 范一摇接过那本书翻了翻,眉头微蹙,“不是说咱们九州的古籍早就失传了嘛……” 运红尘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啦,大概是人类胡编的,反正上面记载的很多故事还挺有趣。” “哦,这样啊……” 范一摇莫名有点失落。 不过刚好她书荒,大概翻了一下发现里面的内容还是有点看头的,于是便对运红尘说:“好的,那我看完就还给你哦。” “都说了是送你的嘛……”运红尘说这话的声音比蚊子嗡嗡声还小,见范一摇已经开始埋头认真看书了,便放心去睡觉了。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范一摇都在看这本《九州上古事迹考》。 江南渡系上了围裙,准备去后厨做午饭,随口问范一摇:“今天想吃什么?” 范一摇竟然没反应。 一般问别的事情,小师妹没有反应,这是很正常的。可如果问吃什么,小师妹还是没有反应,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于是江南渡走过去看了一眼:“在看什么?” 范一摇这才注意到自家大师兄,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聚精会神看东西,眼神有点失焦,“哦,一本书。” “很有趣?都看得入了迷了。”江南渡面上虽没有表现出什么,看范一摇的眼睛却带着浅浅笑意。 范一摇咂咂嘴,“还行吧,当个话本看不错。” “哦?都写了什么?”江南渡似乎对这本书生出了一些兴致,直接在范一摇身边坐下来,悠闲地撑着下巴,俨然一副要听她讲故事的架势。 竟是一时半会儿不想走了。 范一摇其实有点懒得复述,可是瞄了一眼师兄身上的围裙,心想,要是万一惹到大师兄不开心,中午的伙食质量可能就要下滑。 于是她耐着性子道:“这本书叫《九州上古事迹考》,书名倒是很像九州的古籍,但如果真的当成史料去看待,未免太荒唐了,因为里面记载的上古传说完全不合逻辑,一看就是后人胡乱意淫的产物。” 江南渡勾唇:“嗯,比如?” 范一摇:“比如这个关于烛龙的传说,虽然九州世界是否曾经真的存在过烛龙这种上古异兽,一直都有争议,但这书里写,烛龙之所以消失,是因为曾经弑杀上古诸神,并且族灭了一百零八种异兽,这显然就不靠谱嘛!到底是多大的愁多大的怨,要做到这一步呢?” 九州古籍虽然没有传承下来,但是在很多人类文献记载中,还是偶尔能窥见只言片语。 比如女娲补天造人,共工怒撞不周,这些对人类来说只是神话故事,或许就隐藏了九州上古时期的一些真实历史事件。 可惜因为古籍失传,已经没法考证。 像是范一摇提到的烛龙,在《山海经》里就有一段关于它记载,说它是钟山之神,睁开眼,世间便是白昼,闭上眼,世间便是黑夜,呼气为冬天,吸气为夏天,不眠,不息,不饮,不食,身长几千里,人首蛇身,又名九阴。 这听起来就是个牛逼轰轰的上古大神,不过后世的九州史家已经无数次论证,烛九阴这种异兽并非真实存在,只是远古异兽和阵法师幻想出来的图腾罢了。 江南渡听范一摇对书中关于烛龙的描写提出质疑,似乎也深表赞成地附和道:“不错,多大仇多大怨呢。” 范一摇:“还有这里,就更不靠谱了!说是远古上神帝俊,为了让人类免于征战与灾祸,竟然铸造了九个通天大鼎,每一个鼎上都施展了阵法,用以监督万物生灵,一旦发现他们做了什么危险的事,便及时出面阻止,这样才能保证九州大地世代和平,直到一只天狗突然推翻了九鼎,从此使九州大地陷入不断地战争与灾祸,而天狗一族也从此由祥兽沦为凶兽。” 江南渡挑挑眉,不由笑道:“天狗?这说的不就是你?” 范一摇郁闷:“虽然我是天狗没错了,但是怎么能编造这么不合逻辑的故事。天狗一族只是普通的异兽,为什么会突然推翻帝俊的九鼎?上古通天异兽前辈那么多,就算真的要推翻,也轮不到一只狗来做吧?哦不对,帝俊建造九鼎监视万物生灵,这个故事编得本来就很扯淡。” 江南渡似乎被范一摇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逗笑,道:“你不喜欢看不看就好,何苦要如此难为自己?” “我这不是闲得无聊嘛。”范一摇说着,又将手里的书随意翻了两页,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描写烛龙那一段文字上,忽然突发奇想,“师兄。” 江南渡:“嗯?” 范一摇:“你说假如世界上真的有烛龙,那他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地一活就活好几万年,岂不是很无聊么?” 她一天没事做就已经觉得很无聊了,更别说上万年如一日活着的烛龙大神。 等了半天,范一摇也没有等来师兄的回应,不禁抬起头看他,正对上那双幽深如潭的漆黑眼睛。 这双眼睛她从小看到大,这么多年,却从来没看懂过,不理解为何牛逼如大师兄这样的人物,会生着这样一双……如死水般,仿佛永远也照不进光亮的眼睛。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拥有这样的王者压迫气场,俗称王霸之气。 撞上范一摇疑问的目光,江南渡才收敛了心神,淡淡附和了一句:“是啊,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烛龙,那他当时一定很无聊。” 范一摇没有留意大师兄神情的异样,只是又继续埋头看书。 江南渡:“中午想吃什么?” 范一摇想了想,“红烧蹄髈!” 一听到外面两个徒弟在讨论中午吃什么,凤梧赶紧跑了出来,插嘴道:“大热天的吃什么红烧蹄髈,做点清淡的吧,我想吃芦笋炒肉!” 江南渡转身去厨房:“好,那就做红烧蹄髈。” 凤梧:“……” 第16章 016天价镖利 奉阳城最近开始流传一个很邪门的事,说那风月楼的老板娘想要委托运送一面古铜镜去沪城。可是接连几家镖局和安保公司接单后,负责押运的人员全都离奇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偏偏那面古铜镜,却总是能够各种机缘巧合地回到风月楼老板娘的手中,让她可以再找其他镖局委托运送。 如今据说省内已经没有哪家镖局敢再接单了,风月楼的老板娘只能去临省找愿意接单的镖局。 运红尘听说了这件事,一阵阵后怕,对范一摇更是五体拜服,直言总镖头英明神武! “老板,大掌柜,你们是没看到当时总镖头的威风!” 这天一早,江南渡和凤梧刚从屋里出来,就被运红尘拦住,开启了对范总镖头的歌功颂德模式。 “那风月楼的老板娘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说不敢来找上门,怕你们两个男子看不起她,不愿意与她交易!但是总镖头听了那老板娘的话,凝眸深思片刻,突然就拍案而起,冷冷地说了一句:‘抱歉,这活我们还是不接了,告辞!’如果当时不是总镖头在,说不定我就要心软跟她签单了!” 范一摇打着哈欠出来时,正好瞧见还没下夜班的运红尘正活灵活现地模仿她的语气神态,给江南渡和凤梧重现当日与风月楼老板娘孟画慈的谈话场景。 “总镖头!你醒啦!”运红尘一看到范一摇,就眼巴巴地凑过来,又是拉椅子又是摆碗筷的,狗腿得不行。 范一摇表情还是有点呆呆的,明显没睡醒的样子,随便从盆里摸了个包子叼进嘴里。 “唔,你们在聊什么?” “就是那风月楼老板娘的事嘛!”运红尘道,“哎呀,幸亏那天你没让接她的单子,看看如今,已经因为这面古铜镜失踪多少人了!” 凤梧这时忽然福至心灵地叫了一声:“啊!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回头看他。 凤梧:“隔壁老罗他们家,不是让一摇看出来少了五个保安么,是不是也是因为接了那风月楼老板娘的单子?” 众人正说话间,黄探长一脸菜色地进来了。 凤梧立刻堆上笑脸,给黄探长倒茶:“今天是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 黄探长接过茶痛饮一杯,这才坐下来,看上去很是疲惫的样子,“还吹呢,我这几天的头都要炸了!” 凤梧不紧不慢地问:“是因为那风月楼老板娘的事?” 黄探长没好气道:“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 运红尘问:“黄探长,这老板娘看着有很大问题啊,为什么没有抓起来?” 黄探长:“抓?怎么抓?人家又没犯法,凭什么抓人家?她都是按照合同和那些镖局和保安公司签单的,只不过是押镖途中失镖了而已,这种风险,本来就应该由镖局和保安公司自己承担。” 范一摇觉得这事很蹊跷,“都这样了,如今还有人敢接单?” 黄探长叹息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据说那风月楼老板娘如今已经开出了天价镖利,只要能将她那面古铜镜顺利送到沪城,她愿意出这个数!” 黄探长说着,比了三个手指头。 “三百大洋?”凤梧颇为不屑,“我们给王老板押运一次五姨太的尸体,还有五百大洋呢!” 黄探长摇摇头,一副“你们真是太天真”的表情,“不是三百大洋,是三千。” 凤梧眼睛蓦地瞪大,“什么?!三,三千?” 运红尘惊呆。 本来还有些困意的范一摇也微微睁大了眼。 只有江南渡没太大反应,不过那双本就淡薄寡情的眼睛,看上去更清冷了些。 黄探长沉痛点头:“没错!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所以上面的长官才让我们这些探长来各家镖局和保安公司提个醒,切勿因为贪图巨额镖利搭上了性命!不过——” 说到这里,黄探长话锋一转。 “你们山海镖局,是不一样的!” 凤梧虎躯一震,干笑道:“黄探长说笑了,我们怎么就不一样了……” 黄探长挂上热情笑容,很是套近乎地凑到凤梧跟前,“嘿嘿,凤老板,这就是我今天来你们这里的目的!我们警署那边的意思呢,是希望你们山海镖局来接下这单委托!” 凤梧默默后退了一些,“黄探长,我们山海镖局哪里得罪了您么?” 黄探长假装生气,“哎!凤老板,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所谓能者多劳,警署也是对贵镖局信任啊!” 凤梧皮笑肉不笑地小声反驳:“这种信任……不要也罢。” 黄探长权当没听见,拍拍凤梧的肩膀,“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不行不行,黄探长还是另请高明……” 就在两人拉扯间,一名小警员进来,附耳跟黄探低语了一番。 黄探长的神情顿时又凝重了些。 范一摇忍不住问:“黄探长,又发生什么事了嘛?” 黄探长沉声道:“两天前,临省一家镖局接了风月楼老板的单,这家镖局是邻省第一大镖局,手下的镖师一个比一个武艺高强,因为听说了相关传闻,对此次走镖非常重视,一共派出了一支二十人的队伍。” 听到这里,范一摇心中已然有了大概的猜测,“然后呢?” 黄探长深吸一口气,“然后刚刚得到消息,派出去的这二十个镖师,竟然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妈呀,这可太吓人了!”运红尘一脸惊恐。 黄探长有点脑壳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问题是,那风月楼的老板娘居然再次加大了镖利,亮出了五千大洋的天价!” 运红尘:“别说五千了,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五万大洋,还有谁敢接?” 一旁的凤梧在听到黄探长说出“五千”那个数字时,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一下,然而听到运红尘的话,又摸摸鼻子,跟着附和:“是啊,谁敢接啊……” 就在这时,又有人敲响了山海镖局的大门。 范一摇过去将院门打开,却看到了一张不太受欢迎的脸。 隔壁的罗老板进来就抓住了范一摇的胳膊,双眼通红,脸白得像纸,看起来特别狼狈:“一摇,你师父在么?听我说,这次你们山海镖局一定得出手帮忙,算是我求你们了!!” 范一摇眨巴眨巴眼,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罗老板怕是脑子坏掉了,“您要找我师父……帮忙?” 这是喝了多少酒? 以师父和这位罗老板之间的恩怨,别说帮忙了,在罗老板遇到困难的时候,她师父凤梧不上去踩一脚再啐一口,这事儿都有点说不过去。 见范一摇愣神的功夫,老罗已经率先一步挤进大门,三两步跑进大堂,见了凤梧就是扑通一下跪下了。 凤梧:“……” 这是什么美妙的梦境! 罗老板老泪纵横:“老凤,求求你,救救我儿子的命吧!” 见凤梧半天没反应,黄探长咳嗽了一声,出面打圆场:“老罗,都是街坊邻里的,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罗老板眼睛却只看着凤梧。 虽说凤梧与老罗这么多年互相看不顺眼,两家为了抢生意也没少给对方使绊子,但既然对方已经摆出如此低的姿态,也不好真的不给人好脸色。 “有什么事快起来说吧,你这是做什么呢!”凤梧想要将老罗扶起来。 可是老罗却坚决不肯起身,“你先答应我再起来!” 凤梧:“哎你这人,这就不讲道理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答应你?再说了,你儿子不是在邻省做生意……哦!哦哦哦!” 提到“邻省”这个关键词,凤梧忽然意识到什么,大惊,“难道邻省最大的那家镖局,是你儿子开的?!你儿子接了风月楼老板的委托,去运送那面古铜镜去了?” 老罗叹了口气,“哎,要是我真的能养出这么个出息的儿子,也就好了。” 凤梧:“那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说吧,不要在这里磨磨蹭蹭了,你说清楚了,我们也好知道该怎么帮你呀?” 老罗面色一喜,“所以你这是答应帮我了?” 凤梧:“先起来。” 老罗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胡乱用手背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运红尘非常不计前嫌地递来一块手帕,老罗愣了一下,道了一声谢,这才默默接了。 “我儿子的确是去邻省做生意了,但是他不成器,这些年不仅败光了我给他做生意的本钱,还染上了赌瘾,前段时间,他欠下了巨额赌债,不敢给我说,被债主找上了门,就在刚刚,居然瞒着我们去找那风月楼的老板娘签了运输古铜镜的单子!”老罗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嘴唇都在颤抖。 凤梧:“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只是这样。” 罗老板:“只是这样?老凤啊,就算你我平时没少闹矛盾,好歹是街坊邻居这么多年住着的,我儿子也是管你叫过凤叔的,你再怎么看我们父子不顺眼,也不至于说风凉话吧?” 凤梧很无辜:“我哪里说风凉话了!你刚才一进门就说让我救你儿子的性命,我以为这孩子是怎么了呢,不过就是接了那风月老板娘的单子,你若不想让他去,毁约就是了,何至于这样?” 罗老板摆摆手,“要是这么容易,我还至于急成这样么!你是不知道,那风月老板娘的单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毁约的!” 凤梧:“哦?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罗老板四处看了看,确定这屋子里没有外人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那风月楼的老板娘,根本就不是人!” 第17章 017吵架 此言一出,山海镖局四人组脸上都出现了某种微妙的神情。 运红尘更是紧张地将自己的脚脚缩回了裙子里,似乎生怕那双人类的脚一不留神就变成了鸟爪子。 “不是人?这是怎么说的?”凤梧不动声色地问。 罗老板:“老凤你还记得吗?上次我来你们这里,你那小徒弟从员工信息登记簿里看出来,我们公司突然少了五个保安。” 凤梧挑挑眉,“这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罗老板:“实不相瞒,我们的确是死了五个人,而且就是因为给风月楼的老板娘运送那面见鬼的古铜镜,这才出了事的!” 凤梧听到这里,也严肃认真起来,“你是知道了什么内情么?” 罗老板懊悔道:“也怪我之前财迷心窍,不知天高地厚接了这笔单。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的,我们的人出了奉阳城,在路过关口的时候,还有人见过他们在驿站吃饭修整,直到他们进了连口山。” 凤梧:“就是说他们进了连口山,就失踪了?” 罗老板点头,“而且我也暗中从其他出事的镖局打听到一些消息,都是进了连口山以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这些人。” 凤梧想了想,道:“连口山是奉阳城出省往南边去的必经之路,基本所有想要押运镖物去南方的队伍,都会从连口山经过,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里面有什么古怪。对了,不是说那风月楼的老板娘委托了几个邻省的镖局么,他们是从哪里失去联系的?” 罗老板讳莫如深地看了凤梧一眼,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凤梧惊讶:“难道也是连口山?” 罗老板点头。 凤梧皱眉,“不对呀,若是本省的镖局也就罢了,邻省的人怎么也会从连口山走?” 罗老板:“那风月楼老板娘找到几家邻省的镖局,分别在宛南,汀沛,伍丹。” 凤梧脑子里过了一遍,显露出震惊之色,“这几处城市,想要去沪城,的确是必须经过连口山的。” 罗老板:“正是。” 凤梧:“所以那风月楼的老板娘,其实是故意让这些镖局从连口山经过的?” 罗老板不置可否,继续道:“我后来又领着不少人去了连口山,什么异常都没发现。正常走镖的队伍进了连口山,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有带着那面古铜镜的人才会出事。” 这时范一摇问:“说起来,我倒是有个疑问,这么多镖局都出了问题,那古铜镜又是怎样回到风月楼老板娘手中的呢?” 罗老板摇头:“没人知道,就跟前些日子那吉祥票号的五姨太尸体一样,据那风月楼老板娘说,每次都是一觉醒来,那面古铜镜就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凤梧下意识就去看运红尘。 运红尘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疯狂摇头表示绝对不是自己。 罗老板注意到运红尘的异常,有点纳闷地问凤梧:“诶?你这夜班镖师怎么了?” 凤梧张口就来:“大概是没听过这么诡异的故事,给吓傻了。” 罗老板心里惦记着儿子的事情,也就没怎么在意,继续道:“所以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害怕了吧!实在是事情太瘆人,那风月楼老板娘看起来也太可疑!” 说到这里,罗老板脸色又是一阵惨白,下意识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我听说啊,之前有一家镖局跟那风月楼老板娘签过单,后来中途反悔不想干了,结果没两天就出了意外,签单的主要负责人死了,其他几个镖师也都或多或少出了点事。” 凤梧:“你是想让我们帮你儿子押镖?” 罗老板:“不错,你放心,事成之后,不光是那风月楼老板承诺的五千大洋,我还会另外加给你们三千大洋,只要能把我的儿子活着带回来。” “也就是说……一共加起来有八千大洋?!”凤梧双眼几乎可以反射出银元的光辉。 正在算账的江南渡突然面无表情磕了一下手中的算盘,弄出了好大的声音。 凤梧收敛了心神,微微咳嗽了一声,拖着长腔慢吞吞道:“老罗,不是我不想答应啊,关键是,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们能活着拿到你这笔钱呢?” “你们可是山海镖局啊!要是你们都不行,还有谁能接这个活啊?”罗老板咬了咬牙,“这样,我可以加到三千五百大洋!再多……我就真的拿不出来了。” 凤梧不做声。 黄探长见状,在旁边敲起了边鼓,“凤老板,若是你们山海镖局能接下这单镖,替我们解决了这个大麻烦,警署也可以提供五百大洋的奖金!” 这前前后后算下来,就是九千大洋! “就这么定了!这单我们接了!” 还不等凤梧说话,范一摇已经旋风般地飞驰到罗老板面前,非常郑重地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又和黄探长握了握。 罗老板:“……” 黄探长:“……” 两人同时呆住,罗老板是没想到山海镖局居然真的就这样答应帮忙了,而黄探长则是后悔到内心滴血。 这次警署下了狠手,决定拨出五百大洋的预算当做奖金,当然,这笔钱据说也是那风月楼的老板娘出的,不然她搞风搞雨这么久,警署又怎么会真的放任不管?不过是那女人出手足够阔绰,喂肥了上头的那些长官罢了。 黄探长本想着,拿着这五百大洋,可以从中狠狠捞上一笔,可是刚才见罗老板出了那么高的价,山海镖局的人也不松口,这才心里一急,把老底全都交代出去了! 竟是一个铜板都没给自己留! “如此一来,我儿子,就托付给你们山海镖局了!”罗老板对着范一摇深深一拜,激动得泫然欲泣。 “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黄探长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也拍了拍范一摇的肩膀,“范总镖头,那你们一路小心,一定平安归来!” “好说,好说。” 范一摇将两人送走,感觉到空气中一丝丝冷意,有些心虚地回头看向大师兄。 果然,山海镖局的大掌柜此时看上去非常低气压。 江南渡看着范一摇,漆黑的眼不辨情绪。 “大师兄,你怎么……不高兴了?”范一摇明知故问。 “一摇,这么凶险的事,为什么要强出头?”江南渡沉声问。 范一摇立刻表明心意:“大师兄,我这回可不是要多管闲事啊!九千大洋呢!要是我们这一票干下来,就可以提前退休了,你不心动?!” 江南渡淡淡看了范一摇一眼,“你要是为了钱,那风月楼的老板娘最开始找上你时,你就答应了。” 范一摇噎住,不过很快就给自己找到借口,“那时候没有现在给的价格高嘛。” 江南渡沉默片刻,对运红尘说:“运红尘,你晚上带一些礼品去找罗老板,就说我们又商议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接这趟镖了。” “哦……”运红尘正欲答应,却听范一摇道—— “不许去!” 江南渡像是没有听到范一摇的反抗,只是看着运红尘:“记住了?” 范一摇:“我是总镖头,你听谁的!” 运红尘:“……” 苍鹤同学出于求生本能,默默往凤梧所在的方向移了移,看了看范一摇,又看了看江南渡,留下一句“我下班了先去睡觉了”,就溜之大吉,远离战场。 江南渡不说话了,但那两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范一摇身上,让她几乎要喘不上气。 范一摇炸毛,索性破罐子破摔,狗胆包天对着大师兄发起了脾气,“师兄你这是干什么?!我听那罗老板形容,感觉这里面八成又是有异兽在捣乱,对普通人凶险的事,可能对我们来说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且我们出面解决这件事,既能让那些无辜的人类镖师免遭于难,又能捞一大笔钱,为什么不让我接?” “一摇,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江南渡的声音也冷了下去。 范一摇哼了一声,“说什么,哦,你说其他人的死活跟我们没有关系,叫我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江南渡微微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过后半句话?” “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范一摇心里很委屈,眼圈都要红了。 “大师兄,有句话我在心里憋得很久了,你到底是受过什么刺激啊,心里是不是太阴暗了?!别人做好事都会大受褒奖,只有我,每次干点好事就要被你骂。那罗老板是我们多年的老街坊了,虽然总是和师父吵架,但平时对我们还是很好的,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独子很可能因为异兽丧命,我们难道就在旁边看着不管嘛?你怎么……你怎么这么自私冷血呢!” 话一出口,范一摇就后悔了,看到江南渡瞬间苍白的脸色,心里很不好受。 越是亲近的人,往往越是容易口不择言。 可是伤人的话说出去了,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死扛到底。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江南渡站起身,手里多了条马鞭。 范一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长这么大,虽然师兄总喜欢管教她,却从没真的对她动过手,哪怕她闯下再大的祸,师兄也是连根手指头都不舍得动她的。 今天师兄居然要用鞭子抽她! “南渡!南渡你冷静!”凤梧像只老母鸡一样护在当中,生怕大徒弟一个不当心,将鞭子抽到小徒弟身上。 扬言要去睡觉的运红尘这时也扑闪出来,抓住范一摇的手就跑,“总镖头,大掌柜生气了,你先避避!别跟他硬来啊!跟我出去转转透透气!” 师兄妹两人被强行拆开,即将降临的暴风雨就此偃旗息鼓。 江南渡持鞭站在原地,半晌才轻声开口:“师父,在小师妹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凤梧很是意味深长看了江南渡一眼,“南渡啊,你从小都这样管着她,而她身为天狗,又是天生的赤子之心,这样下去,早晚是要出事的……” “我是为了她好。” “我知道,可是……”凤梧长长叹了口气,“以前的那些事,她早就不记得了,又怎么能理解你的苦心呢?” 江南渡微微闭了闭眼,终于将满腔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平静,对凤梧道:“那风月楼的老板娘有问题,我总觉得她是冲着一摇来的,这趟镖,我们绝对不能接。” 凤梧脸上难得显出凝重之色,拍了拍江南渡的肩,“南渡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人真的是冲一摇来的,咱们只是躲着也没用。” 江南渡抬头看凤梧,对上凤梧那双平静温和的眼睛。 “依我看,倒不如咱们亲自走一趟,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18章 018护身符 范一摇已经在江南渡的房门口蹲了快一个钟头了,内心无比纠结。 一方面想到大师兄居然要用鞭子抽自己,她这心里就满是愤慨之情,恨不能与之老死不相往来。 而另一方面,她想到今天白天说出口的那些话,再回想大师兄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好,又无比自责和羞惭。 就这样在敲门与不敲门之间犹豫不决时,室内忽然响起江南渡的声音—— “一摇,进来。” 范一摇身体一僵,本还想抗争一下,最终却只是垂头耷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师兄,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的——” 话才说了一半,范一摇就愣住了。 “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江南渡只穿了白色的粗布衾衣,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也是一层细汗,看上去像是大病过一场。 范一摇赶紧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手碰到他的后背,也是一片汗透的湿凉,惊得她心头一跳。 “师兄你不舒服么?我去给你找个大夫看看!”范一摇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江南渡一把拉住。 范一摇又是一怔。 江南渡的手很凉,他平日本就手脚寒凉,小时候范一摇还经常喜欢和他睡在一个被窝,用自己小火炭一样的肚皮给他暖手暖脚。 可是此时江南渡的手,却比平时还要冷上许多,已经不似活人的温度。 “没事。” 江南渡语调淡淡,还是平常的样子,听不出任何异常,抬手将一样东西套在了范一摇的脖子上。 范一摇低头看,只见是个银元大小的东西,用黑色绸布包裹着,又以黑绳吊住。 “这是什么?” “护身符。”江南渡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解释太多。 “哦。”范一摇乖乖应了一声,因为大师兄是阵法师,所以她也只当这是寻常的符箓之类的东西,反正师兄以前给她的各种类似物品有很多。 “不是想要接风月楼老板的镖吗,带上这个,不要离身。”江南渡又补充了一句。 范一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师兄你同意了!?” 江南渡显然还没有完全消气,神色还有点冷,“你不是一定要去么,我不同意能怎么办?” 范一摇挠了挠头,笑道:“师兄,我这不也是想多赚点钱,以后也好让你和师父过上好日子嘛。” “嗯,你还真有孝心。”江南渡神情有所缓和。 范一摇立刻蹬鼻子上脸,“我说的是真的!我的人生终极理想,就是赚大钱,让你和师父吃香的!喝辣的!花姑娘左拥右抱多多的——哎呦!” 江南渡不轻不重地在范一摇头上敲了一下,斥道:“胡说什么。” 范一摇也不恼怒,笑得双眼弯弯似月牙,“师兄你不生我的气了就好。” 奉阳城还没通电,此时室内只燃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映得满室温暖,仿佛给江南渡那双素来清冷的眼眸也染上暖色。 而此时这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倒映着少女的笑颜。 “我没生你的气。”江南渡温声道。 范一摇努了努嘴,“切,还说没生气,都要拿鞭子抽我了。” “我那只是吓唬你,不过这次的确是师兄的错,师兄跟你说对不起,你也不要气了,好不好?” 范一摇大方地摆手,“算了,师兄妹哪有隔夜仇,我才没那么小气。” 江南渡总算是笑了,但他看上去依然非常疲惫,“时候不早了,早点睡。” 范一摇应了一声,看到江南渡躺到床上,又不放心道:“师兄,你真的没事嘛?” “只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江南渡背对着范一摇躺下,不再说话。 范一摇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师兄好像真的是睡着了,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心里嘀咕:大师兄怎么突然虚了? 看来上了岁数的人,真不能轻易动气啊! 运红尘睡饱了起来值夜班,见范一摇从江南渡的房间里出来,探头探脑道:“总镖头,你和大掌柜和好啦?” “嗯,师兄他答应接风月楼的镖了!” “真的!”运红尘喜出望外,满眼都是小钱钱,“太好了!那可是九千大洋啊九千大洋!” 她一边掰着爪子算自己能从这九千大洋里分多少,一边跟在范一摇屁股后头,鼻子嗅了嗅,突然“咦”了一声。 范一摇扭头,“你咦什么?” 运红尘狐疑地上下打量范一摇,“总镖头,大掌柜他……刚才对你做什么了?他是不是……” 苍鹤的脸颊突然可疑地泛起一丝红晕。 范一摇莫名其妙:“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 运红尘神情隐晦,言辞含糊,实则内心早已发出尖叫。她早就怀疑大掌柜对总镖头别有用心,难道如今真的忍不住兽性大发,对自己小师妹下手了么! 师兄妹什么的,好好嗑的。 “哦,你说的这个嘛?”范一摇想起什么,从衣襟里勾出江南渡给她的护身符。 运红尘在范一摇将护身符拉出衣领时,下意识后退半步,似是唬了一跳。 “你干嘛?”范一摇不解运红尘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运红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没错没错,这就是大掌柜留在你身上的气息!!!” 范一摇鼻子动了动,身为天狗,她觉得自己被深深侮辱了,“这什么味道都没有呀?” 她都闻不出来,一只苍鹤能闻出来什么? 运红尘愣了愣,“诶?总镖头你都感觉不到么?” 范一摇皱眉,越发弄不明白运红尘在说什么了,“我应该感觉到什么啊?” 运红尘:“就是大掌柜身上的恐怖气息啊!” 范一摇狐疑,“虽说大师兄平时是比较严肃,但是也不至于有恐怖气息吧?” “不是不是。”运红尘急得抓头,不知道如何解释,“是那种……嗯,咱们异兽碰到天敌时会察觉到的,那种令人惧怕的气息!气场!噢不对,是磁场!” 范一摇:“……” 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语言错乱的苍鹤,范一摇默默将护身符收回衣服,打了个哈欠,“好困,我去睡了。” 运红尘还是很好奇,“总镖头,那到底是什么呀?” 范一摇:“师兄给我的护身符,他不是阵法师嘛,平时就喜欢弄些符箓之类的东西。” 阵法师? 运红尘目送范一摇回自己的房间,有些迷茫。 总镖头居然不是异兽的嘛? 可是为什么会从他身上感受到那么强烈的……血脉压制? 第二天,罗老板一大早就来镖局拜访,不仅付了比例不低的定金,还将有关他儿子的详细资料送来,似是生怕他们会反悔。 罗老板的儿子名叫罗铮,按照约定,今天他应该和自己的镖师队伍去风月楼取货,于是范一摇等人决定立刻启程,与他在风月楼会和。 去往风月楼的路上下起了雨,时间不到正午,天空却已经是黑沉沉的,好像即将入夜的样子。 凤梧探出脑袋看了看,哀怨道:“哎,天气这么差,管老罗要三千五有点亏啊。” 范一摇靠在马车内壁上打了个哈欠:“要是再往高了要,只怕罗老板宁肯不要这个儿子了吧。” 凤梧摸着下巴想了想:“嗯,说得有道理。” 运红尘从出发后就一直比较兴奋,嘴里念叨着:“马上要见到那风月楼的老板娘了!” 凤梧万分不解:“你一个丫头片子,见个花魁还这么兴奋,你不怕她了?” “怕倒是怕,不过既然有大掌柜和总镖头在,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运红尘莫名自信,“老板,您是没有亲眼所见,我还真的从来没见过那么有韵味的女人。总觉得她不是普通人,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异兽,如果是的话,又是哪一个族类……” 从山海镖局到风月楼,马车也就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当他们一行人抵达风月楼时,罗老板的儿子还没到,但是风月楼的大门口却早已站了一个人。 女人今天没有穿上次的旗袍,而是穿着一身大红的中式衣裙,披着白色的披风,撑着一把与衣裙同样血红的油纸伞,在倾盆大雨中站立,安静又平和。 说来也奇怪,安静平和与倾盆大雨似乎本就互为矛盾,可此时女人站在那里,却偏偏能将这两种元素完美融合,如一幅静止的水墨画。 在她四周,雨水不停拍打在地上,可那些飞溅起来的水花却完全不会打湿她的裙摆。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好她站的位置比较特别。 “终于将各位等来了,画慈有礼了。” 孟画慈微微行了个礼,油纸伞跟着微倾,遮住她的双眼,只露出鼻梁以下的半张脸,红唇皓齿,勾勒出魅惑的笑容。 范一摇从马车上跳下来。 孟画慈看到她,笑容更深了,“范总镖头,我们又见面了。” 这时凤梧也和运红尘从马车上下来,运红尘小声对凤梧道:“老板,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位风月楼的老板娘,看起来很正哦?” 凤梧看向孟画慈,眉间却微不可查地轻轻蹙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又重新恢复成了那个温善恭良的镖局主人。 范一摇对孟画慈没什么兴趣,只是看了看,见她身边也没有什么东西,便问:“你要运的古铜镜呢?” 孟画慈未撑伞的那只手缓缓抬起,从披风里探出来,丹蔻柔荑中握着的,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金黄色铜镜。 第19章 019古铜镜 范一摇看到那面铜镜,倒是有点意外。 她一直以为,风月楼老板想要委托送往沪城的古铜镜,应该是个很大的物件才对,即使不是全身镜,也应该是那种摆在梳妆台上的半身镜。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小玩意儿。 就是为了这么个东西,居然搭进去那么多条人命! 这时又有车轮滚动声,雨中缓缓行驶过来一辆马车,来的人正是罗老板的儿子罗铮。 “凤叔,江大掌柜!” 罗铮是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青年,常年的嗜赌已经掏空了他作为年轻人的精气神,本身底子就不好,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此时的他脸色惨白,眼底乌黑一片,在这大雨中,走路发飘,看上去像个没有温度的鬼魂。 在他身后,还有一伙人,五大三粗,其中一个人脸上还有一道贯穿整张脸的刀疤,看面相都很不善。 罗铮介绍道:“这些是我找来和我们一起走镖的朋友,他们都是江湖中人,身上功夫了得,也很讲义气,有他们在,我们的安全也能多几分保障。” 山海镖局的人对罗铮本人都没什么兴趣,就更不要说与他同行的这伙江湖人了。 凤梧这时咳嗽一声走到孟画慈面前。 “孟老板,如今您这面古铜镜惹了不少乱子了,我们这次走镖,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啊。” 孟画慈轻轻叹气,“这并非我本意,我也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种事。但是凤老板,请您相信我,我的确是有必须将这面古铜镜送去沪城的原因,还希望山海镖局可以帮我这个忙。” “既然如此——” 凤梧双手往袖子里一揣,笑得很是温和。 “那就……再加点钱吧。” 孟画慈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如初,笑着对凤梧道:“没问题,只要能将这面古铜镜顺利运送到沪城,我愿意把镖利加价到一万块大洋。” 一万块! 在旁边的罗铮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这是什么概念…… 跟罗铮一道来的那个刀疤脸,更是眼里迸射出精光,还和其他几个同伴对视了一眼。 凤梧似乎也没想到这孟画慈能一下加价这么多,不过表面却还是很淡定地点点头,“孟老板是个爽快人,那么我们也不含糊,你这笔钱,需要支付定金。” 面对如此蹬鼻子上脸的要求,孟画慈非但没有显露出不悦,唇角的弧度反而更深了。 “可以,那么……我就预付三千大洋的定金,如何?等铜镜运抵沪城,我再将剩下的七千大洋结算给你们。” 孟画慈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三千大洋的银票,交给了凤梧。 凤梧见两个徒弟没什么异议,便接过银票,里外上下地仔细验看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将银票收好。 孟画慈又准备将手中铜镜交给凤梧。 凤梧却拒绝道:“孟小姐,这面铜镜如此金贵,您这样给我,可是不行的。” 孟画慈疑惑:“哦?为什么不行?” 凤梧:“依我们镖局的规矩,这种古董,不管是否易碎易损,必须封存装箱,由您贴了封条再在上面签字按指纹,等我们将东西运送到目的地,再有您亲自检验开箱,证明之前没有人打开过,以免有掉包之嫌。” 孟画慈听明白了以后,赞赏地点点头:“贵镖局果然思虑周全,那就按照您说的做吧。” 凤梧有备而来,印泥纸笔早已经准备好了,孟画慈按照凤梧的要求贴封条,签字,指尖蘸了印泥,往封条上轻轻一按。 “好了。”孟画慈笑吟吟地将封好的木匣递给凤梧。 “等一下。” 凤梧正要伸手接过,却被江南渡出声打断。 他走到孟画慈面前,面无表情道:“孟老板的这枚指印,好像不太清楚。” 范一摇经师兄这样提醒,此时也发现了问题—— 孟画慈的那枚鲜红的指印上,居然没有纹路! “哦?是吗?”孟画慈唇角的笑容微敛,却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江南渡直接将印泥盒重新打开,递到孟画慈面前,“劳烦孟老板再重新按一次。” 孟画慈那双总是温柔缱绻的眼睛闪过一丝锋芒,不过还是伸出食指,又重新在印泥上蘸了蘸,按在封条上。 还是没有指纹。 签有孟画慈名字的白纸封条上,只有两枚错落的,被指腹染红的小小椭圆印。 江南渡垂眸看了一眼那枚新增的指印,眼中现出冷色。 孟画慈却一边用丝绢擦手,一边坦然道:“我天生指纹浅,这些天受了惊,手上总是出冷汗,恐怕很难印出清楚的指印了。江掌柜,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在这点细节上浪费时间。” 江南渡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淡淡道:“嗯,您是委托人,您说了算。” 孟画慈不再看江南渡,也不知是不是有意避免与他对视,只对凤梧道:“那么,凤老板,东西交给你们了,我祝你们一路顺风,希望这一次,你们可以将这面古铜镜顺利运抵沪城。” 离开风月楼时,还不到晚上六点,天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雨越下越大。 凤梧原本是打算先回镖局,等明天一早再启程,可是罗铮却坚持要直接上路,等到了连口山再休息。 “下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赶路?”范一摇问。 罗铮弱弱地解释:“是这样的,范总镖头,我之前特意找风水先生卜过卦,一月之内,今天是唯一适宜远行的吉日,过了今夜子时都是大凶。咱们这次接的镖本就玄乎,还是多顾忌一些。” 范一摇一听卜卦,不禁扬了扬眉,扭头去看自家大师兄。 卜卦源于阴阳五行,可是阵法师的老本行。 江南渡看了罗铮一眼,却没反对,“既然罗公子这样说,那就上路吧。”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这样顶着大雨,架着三辆马车启程了,山海镖局的人一辆马车,罗铮和他带来的那些镖师乘坐另外两辆。 此时在马车上,那面引发了无数血案的铜镜正安安静静锁在红木匣中,由运红尘牢牢抱在怀里,仿佛亲生儿子,片刻不敢撒手。 “老板,总镖头,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位罗公子带来的帮手,看着都不太友善?”运红尘小声问。 “都是江湖中人嘛,身上难免会带上一些肃杀之气,不要多心。”凤梧怀里揣着一张三千大洋的银票,稳坐如菩萨,慈眉善目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散发着神性的光辉。 “真,真的吗?可是,他们看咱们的眼神……怪怪的。” 范一摇觉得有些好笑,“你一只苍鹤有什么好怕的,变出原型,能把他们全都吓死。” 运红尘摸了摸鼻子,“哦,也对哦。” 他们又不是普通人类,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话到这里,范一摇才想起来问:“师兄,那风月楼的老板到底是什么呀?她是异兽?” 江南渡摇摇头,“不是。” 范一摇:“哦?那是阵法师?” 江南渡:“也不是。” 运红尘:“诶?难道她只是普通人类嘛?” 谁知这一次,江南渡还是摇头,“应该……也不是。” 这句话一出,马车里顿时诡异地安静起来。 范一摇感觉后脊梁凉嗖嗖的。 不是异兽,不是阵法师,还不是人……那是什么?难不成还是鬼? 运红尘急性子的追问:“大掌柜,那她到底是个啥呀?” 江南渡沉吟片刻,道:“现在我还不能确定。” 范一摇被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连师兄都看不出来,这风月楼的老板娘很不一般啊…… 马车大概行驶了三个钟头,他们终于抵达连口山,决定就此停下来过夜。 找了一处山洞,范一摇熟门熟路地生了火。 罗铮道:“我们就生一个火堆吧,刚好人多凑在一起比较热闹。” “行啊。”范一摇没有拒绝,将火堆弄得更大了一点。 那刀疤脸的汉子这时也过来,从罗铮背后拍了他一把,哈哈笑道:“你小子只顾着自己跟漂亮女娃娃说话,怎么不给我们引荐引荐?” 罗铮这小身板,差点被汉子拍了个踉跄,干笑着介绍:“这位是山海镖局的总镖头,范一摇。范总镖头,这位是黄天德黄大哥。” “总镖头?”黄天德露出一个十分夸张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么个小女娃娃,居然是总镖头!?要知道,在我们村里,像你这样的女娃儿都是要准备嫁人的了。” 范一摇看了一眼黄天德,面无表情道:“哦,在我们村里,像你这样的大叔,也曾经这样操心过别人家的事,后来——” 黄天德好奇:“后来怎么了?” 范一摇:“后来他被狗咬死了。” 黄天德:“……” “你这小女娃娃怎么说话呢!”黄天德的几个小弟不乐意了,纷纷围拢过来。 罗铮急忙打圆场,“几位大哥别生气!范总镖头就是这样,喜欢和人开玩笑!” 范一摇不理会黄天德等人,转头问凤梧:“师父,几点了?” 凤梧摸出怀表看了看,“啊……晚上九点一刻了。” 范一摇立刻将烧火棍丢了,拍拍手站起来,“下班!” 然后就跑进马车里睡觉去了。 罗铮和黄天德看得一愣一愣的。 运红尘解释:“抱歉了两位,我们总镖头下班了,她后面的活都交给我吧!我是夜班镖师!” 夜班镖师是什么鬼东西…… 还第一次听说。 黄天德与他的其他几个同伴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运红尘,笑道:“有我们在,哪里还用得着你一个女人家守夜?晚上尽管睡个好觉,我们会看着的。” 运红尘也懒得和这些人解释,捡起烧火棍继续范一摇未完成的工作。 罗铮显得很紧张的样子,在山洞附近看了又看,对黄天德等人道:“黄大哥,听说前几次负责运送这古铜镜的队伍,都是在这连口山出了事,咱们今晚……还是小心点!” 黄天德大手一挥,笑得豪爽,“我们哥几个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凶险离奇的事没见过?你今晚啊,就把心踏踏实实地放在肚子里!” 罗铮似乎被黄天德的放松感染了,点点头道:“也是,这连口山我每次出省都会路过,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蹊跷的。” 黄天德:“就是嘛!人吓人,吓死人,别自己胡思乱想了!再说了,不是请先生卜卦了嘛,他也建议我们在连口山修整过夜,肯定没事的!” 黄天德一伙人的确很有江湖人的做派,安营生火后,便有人去打猎,又将猎物洗剥干净了架在火上烤,接着居然又从他们那辆马车上搬下来两坛酒。 “啊,下了小半天的雨,这山洞里潮得很,大家都喝点酒暖暖身吧!”黄天德张罗着把酒分给凤梧等人。 凤梧很开心地接了,咕咚咕咚立刻灌了一大杯。 “嗯,舒服!”凤梧做了个鬼脸,还想再要一杯。 黄天德却显出为难的样子:“凤老板,咱们这么多人,为了能让所有人都喝上一点,就无法尽兴,见谅见谅。” 凤梧摸了摸鼻子,笑道:“这样啊,那就算了!一杯就好,一杯就好。” 黄天德又倒酒送给了江南渡,套近乎道:“您是山海镖局的大掌柜对吧!来,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吧!” 江南渡神色淡淡地看着黄天德,漆黑的眼睛像是能一眼看透人心,让黄天德没来由的后脊梁发凉。 就在他被看得紧张,差点将手中的酒碗打翻的时候,江南渡却接过了酒杯。 “多谢。” 一饮而尽。 黄天德松了口气,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容。 江南渡归还了酒杯,走出山洞,回到马车上,坐在驾驶位上闭目养神。 黄天德又给运红尘倒了杯酒,运红尘正想接过来喝,谁料凤梧却抢先一步将她的酒拿走,然后直接一口闷了。 运红尘:“……” 凤梧显然觉得这黄天德带来的酒味道不错,喝完后还咂吧两下嘴,然后对黄天德道:“哈哈哈这孩子火力旺,天生不怕潮不怕冷,这酒给她喝反而是浪费了,不如她这份我替她喝!” 黄天德笑容微僵,又倒了一杯给运红尘:“没事,您多喝一杯就多喝一杯,我再给这妹子倒一杯就是了。” 可是前脚黄天德倒完了酒,凤梧后脚便又接过一杯端。 黄天德:“……” 运红尘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 黄天德这回算是看明白了,不管他给这年轻女人倒多少杯酒,只怕这山海镖局的老板也都会截胡,索性不再坚持了。 罗铮这时主动凑上来,“黄大哥,也给我一杯酒吧!” “罗兄弟,老大那坛子里只剩下一个酒底子了,你还是喝我们这一坛吧!”黄天德的一个小弟过来给罗铮倒酒。 罗铮也没有多想,千恩万谢地喝了。 趁着众人不注意,给罗铮倒酒的小弟低声对黄天德道:“老大,马车里还有个小姑娘呢,也没喝酒。” 黄天德却露出一个有些淫邪的笑:“算了,留着两个女人也翻不出什么花来,等那两个男人死了,咱们哥几个还能好好地乐一乐!” 原来,这伙人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人士,只是一伙四处流窜的亡命徒,他们一早就盯上了罗铮,说是要陪他走镖,其实只是想私吞镖物,再将他绑票。 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谁成想这罗铮的亲爹居然又雇佣了一个镖局保护儿子。 黄天德本就打算半路上把这些碍事儿的人干掉,更何况,他还看到凤梧收下了孟画慈的三千大洋银票,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刚才那两坛酒,其中黄天德分给凤梧和江南渡的那一坛,已然下了毒药! 分了酒,又吃了烤肉,一行人便开始休息。 运红尘守着火堆,怀里还抱着那装有古铜镜的木匣,眼见着周围人一个接一个都睡过去了,特别是自家老板,倒在角落里,简直像死了一样。 就在这时,原本第一个睡着,呼噜打得震天响的黄天德忽然睁开眼,那脸上的刀疤,在摇曳火光的映衬下,显得狰狞可怖。 对上视线,黄天德露出一个颇为瘆人的笑。 运红尘抱着木匣,努力向凤梧的方向一点点移动。 黄天德好整以暇,用一种温柔到黏腻的语气说:“妹子,别过去了,你老板……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