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的雪有些迟 颍川郡成安县 已经深秋了,街道上到处都是落叶,萧瑟的秋风呼呼地刮着,让人感到几分凉意。残破的房屋,紧闭的房门,让人一度怀疑这是否是之前颍川郡数一数二的人口大县,近十万的人口都到哪里去了? ...... ...... “如今粮库里还有多少粮食?“年轻女子提着笔问道。 “回夫人的话,还有不到三十石的存粮。“院子里的一位妇人恭敬说道。 夫人点了点头,“今天徐家怎么没开设粥铺?” “听说徐家也没多少余粮了,他们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也得留着粮食度渡过这个灾年。“妇人如实回答道。 “据说就是因为徐家今天没开粥铺,居然有人去踹徐家的大门,往院里丢石子丢树枝,还不停得咒骂。” 妇人忽然想起了一些事,连忙补充道。 “夫人,您评评理,就算咱家不施舍粥食也没有一点的错啊,我这几天都在观察,这些灾民早已经不是咱县的人了,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异乡人,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好了刘姨,气大伤身。”年轻女子笑着说道。 “夫人,要是我们照这个情况继续开设粥铺的话,家里的粮食也撑不住一个月了。“刘姨不再埋怨。 “一个月吗?“年轻的夫人喃喃道。“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 “刘姨,你去我房间的首饰盒里挑两件首饰,拿去典当行换些粮食回来。“ 夫人缓过神来又补充了一句,”再换一个月的粮食,过了这个年咱们就走。” 刘姨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但这个时候她也只有一声叹息,道了声明白了。 “过了年庆云就五岁了,你离开已经快五年了吧?“ 年轻的夫人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那片万里无云的天空,她面前的檀木书案上平整地铺着一卷宣纸,纸上浅笔勾勒着一个男子的画像。 “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当年那个男子挎着刀这样说道。 那年的颍川郡同样的萧条,同样的让她感到心慌,那一晚天空中下起了百年罕见的大雪,她为男子披上厚厚的绵披风,然后将自己带了近十年的玉佩塞进了男子胸口处的衣服里。 男子道了声珍重,然后便只身闯入这漫漫雪夜中。 “北蛮的军队马上就压过来了,过了年你再不回来,我就真的该走了。“ ...... ...... 今年雪来得很迟,如今马上就要过年了,却还迟迟不见一片雪花飘下。灾民在不断的减少,或许是听到北蛮的军队马上就打过来了吧。 尽管这个颍川郡心善的陈家夫人还在开设着粥铺救济灾民,但是比起北方蛮子所到一处必定杀尽人畜,抢尽粮财的凶残作风,或许饿着肚子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短时间内还死不了。 已经寒冬了,街道的落叶都被寒霜冻实在石砖板上,路边被遗弃的水缸也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陈家粮仓里的粮食勉勉强强撑到了年关。 等到了大年三十的傍晚,晴得发冷的天空还是没有飘下一片雪,陈家夫人站在门外望着逐渐昏暗的巷口,转身对下人说道: “挂灯笼吧。” 照例,这个时辰该包饺耳了。 “我也来试一试。”一向爱笑的夫人笑着坐下,圆圆的桌子旁边围了满满一桌的女眷,她们有说有笑的擀着面皮,包着金元宝。 陈家的男丁则有的在贴对联,有的在陪着陈家的小少爷放着鞭炮,刘姨心中感慨着终于有了些年的味道。 充满童趣的陈庆云嬉笑着点燃一个个鞭炮,家丁门则忙里忙外护着这个小公子,唯恐鞭炮伤着小庆云,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断响起,阵阵火药响过后残留的烟雾缓缓升起。 陈庆云响着银铃般的欢笑声在烟雾中来回穿梭,升腾的烟雾被他掀起的风带成绺绺细线。 或许是陈庆云跑的太欢快了,他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啪得一声摔在了地上,旁边的家丁吓得连忙跑了上去。 可喜的是,陈庆云仿佛没事人似的既不哭也不闹,他打了一个滚,便仰面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他望着黑茫茫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星星,这时一道白芒从天空落到了他的鼻尖之上,陈庆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耍着倔脾气推开来扶他的家丁,他继续望着天空。 仿佛在一瞬间,满天的白羽带着凉风袭面而来,惊得陈庆云连忙坐起身来,他痴痴地望着地面,他的衣袖,他的头发上满满的都是白花。 “下雪了?”陈庆云傻傻地问道。 “下雪啦!”男丁们兴奋地蹦着跳着大声喊了起来,惊地屋里的女眷们连忙跑了出来看看虚实。 满桌的女眷都走完了,就只有陈家夫人还坐在那里安静地包着饺子,外面传来阵阵欢笑声,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很奇怪的是这位年轻的夫人突然想喝酒了,只在新婚之夜喝过一次酒的她突然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 在外面看雪景的女眷们在刘姨的催促下都恋恋不舍地反了回来,她们陆陆续续又重新坐下了,只是手里包饺耳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刘姨望着桌边神情有些落寞的陈家主母,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家主如此强大的人,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可是已经五年了,前几年还有些音信,这两年一点消息也没有了。不会真得遇到什么危险了吧?“刘姨心里暗暗揣测着。 ...... ...... “庆云,可以放鞭炮了。”站在院内的夫人笑着说道,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如墨的夜空中争先落下。短短片刻院里的梅子树的枝头已经压了厚厚的一层雪,雪还在不停地下,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莫非醉仙入云池?侧卧掸起千层雪。 今年的雪来得有些迟了,但终归还是来了。 “好嘞!”陈庆云开心地答道。 盘旋挂在门梁上的大红鞭炮在茫茫雪景中炸开了属于它自己的红色花瓣。 片片入雪地,声声贺新春。 就在陈家宅院的鞭炮响完最后一下时,一位身穿绸缎长衫的年轻公子缓步走进了陈家的大门。 院里所有人都微微一愣,都望向来人。 只见来人乌发上系着深色的绸带,腰间束着一条官式腰带,上面挂着一块羊脂白玉,灵秀的双眸闪着光亮,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以及时刻噙着的微笑,让望向他的众人都不由得有些失神。 “有故人托我给夫人带一封信。“来人轻合折扇笑着道。 “刘姨,扫院清雪,请客上座。”这位年轻的夫人吩咐着。 第二章 雪夜见太宰 “我家先生是否还说了些别的事情?”陈夫人合上信件,有些小心地问道。 “不曾说过。”来人端起茶杯笑着回答。 陈夫人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对站在身后的刘姨吩咐道:“刘姨,今天我们就离开颍川,等大家吃完饭便让他们赶快收拾一下细软。” “好的夫人。”刘姨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怪哉,举家搬迁之大事,这个陈家的管家竟然没有一点质疑,只是极其简单的点头应道,便转身去做事。 “不简单。” 那人品了一口茶细细想着。 “敢问公子名讳?”陈夫人显得有些开心。 年轻男子放下茶杯,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姓宋名月思,宋月思。” 陈夫人闻言眼前一亮,一个男子竟有如此娟秀的名字,虽然带有几分女子气,却也正好和他的身上的文雅气质相符。 陈夫人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不由得有些担心:“宋公子,短时间内可能找不到这么多车马,毕竟是举家搬迁......” 宋月思放下茶杯,收敛起笑容:“夫人无需顾虑,城外我已经备下了车马,足够带走所有家眷,家中东西也无需带多,寻些比较重要的带走即可。” 陈夫人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夜半禁声,唯有风雪呜咽声传来,陈家大院内,灯火通明,七八名家丁背起行囊,举着灯笼在风雪中站定。 陈夫人为小庆云戴上了厚厚的齐额棉帽,又为他披上一件绸缎长披风,然后将其抱在怀中便起步走入风雪中,陈家的女眷们包括那位风度翩翩的宋公子都紧跟在她的身后。 “母亲,我们去哪里啊?”陈庆云睁着明晃晃的大眼睛问道。 “去找你父亲。”陈夫人回答道。 正说着一阵风突然刮了过来,卷起层层飞雪扑向众人,陈夫人连忙将陈庆云的小脑袋埋在自己胸前,陈庆云也识趣的不再说话。 仅仅下了几个时辰的雪,整个县城便已经全然改色,房上砖瓦,路边水井都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家丁们手提灯笼在绵延无痕的雪道上开路,一行人冒着风雪往城外走去。 在众人快走到城门处。 “谁在那里!”城门口一句像是快要被冻住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七八个披着破棉袄的士兵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位坡脚老兵。 陈家的家丁定眼一看,原来是城门口站岗的守卫。 宋月思的脚步不由得往前挪了挪。 就在这时,刘姨连忙上前说道:“是陈家的人,这不是过年了嘛,我们家夫人要回娘家看看。” “哦...原来是陈家的人啊,好说好说,不过现在天太晚了,城门早就关上了,要不等明天开城门的时候再出去?这大半夜地走亲戚也怪冷的。”坡脚老兵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声音也仿佛有了温度。 “这不我家夫人着急想见父母嘛,思家心切了一些,我们这些下人就乱了手脚,难免做了些荒唐事,大人您看大过年的,我家夫人回娘家也没带什么东西,这几两银子就权当给拱卫县城的将士们买些酒暖暖身子骨了。”说着刘姨便往坡脚老兵手里塞了一个手帕。 “哎呀你这是干啥,使不得,使不得,哎我说咱陈夫人是咱县有名的大善人,这几个月周济十里八村百姓的善事咱是有目共睹,这半年的粥铺少说得花几百两银子啊,就这善行不光说在咱成安县内,就算是放在整个颍川郡有谁不知,又有谁不晓呢!”坡脚老兵推推搡搡,最后很不情愿的把银子收下了。 “陈夫人您也知道,我们也是只是个看门的,县令老爷定下的规矩,不准开门,我们随便开门是要挨板子的呀......” 坡脚老兵忽然话锋一转,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笑,但他说得话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 刘姨刚开始还不太在意,但发现这个坡脚老兵说个不停,丝毫没有打算放行的意思,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站在众人身后的宋月思微皱着眉头,他握了握手中的折扇,还是耐着性子听那个坡脚老兵把话说完。 “正值年关,但不巧遇到了荒年,也没有为各位备下什么礼物,我这有个玉镯,品相还算可以,年关了,家家都不容易,这个镯子就权当给各位摆下几桌酒席了。”陈夫人语气很温和,听不出一丝不耐。 夫人将玉镯从手上摘下来递给刘姨。 “夫人这......”刘姨有些迟疑,但还是接过来了。 茫茫雪夜,在灯笼微弱的光线下,一副极为温润秀美的玉镯显得很是不凡。 宋月思看见陈夫人拿出玉镯的那一刻有些出神了。 坡脚老兵望着玉镯,眼中忽然闪起了兴奋的光亮,像是猎人看见猎物时的那一种兴奋和谨慎,在一瞬间这个坡脚老兵的思绪仿佛飞到了天边。 “这玉镯少说得值几百两吧?“坡脚守卫眼里闪着精光,然后心里飞快盘算着。 “老子他娘的这是要发达了啊!几百两白银,几百两白银在手,别说娶个老婆了,再娶两房钱也够了!不好......不好!他们这群混小子还在场,岂不是要分给他们一部分?” 坡脚老兵没有去接玉镯,而是微微转头瞥了一眼同伴,夜很黑,又下着大雪,没有人看见老兵的眼睛,也就是没有人看见那他一种,藏在黑夜里充满贪婪和狠意的眼神。 老兵笑哈哈地转过头来,微躬着腰连忙说,“这就开城门,这就开城门。” 刚说完,便有些颤抖地伸出了双手,刘姨眼里满是厌恶,连忙把玉镯递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一把折扇重重地打在了坡脚老兵的手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只见极具风度的宋月思挡在了坡脚守卫面前,他精致的眉毛微微一挑,冷笑道:“谁的玉镯你都敢要?” “你...你是谁!”坡脚老兵长脸一拉,声音有些发冷。 宋月思没有理他,抬手就是一扇子,力道之大直接将这个不过半百的老兵抽飞出去,躺在雪地上的老兵脸刷得一下就红肿了起来,他痛苦地捂着肿起的半边脸,鲜红的鼻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拔刀啊!兄弟们!”在跛脚老兵强咽下喉咙里的那口鲜血后,他吼出了这一句话。 所有守卫终于缓过神了,一瞬间七八柄铁刀纷纷出鞘,阵阵刀颤声,白亮的宽刀迎着灯光冲向了宋月思。 在士兵与宋月思相距几步后,一阵颇为紧促密集的刀剑碰撞声传来,并且伴随着数声刀剑入肉的声音。 一息过后,漆黑的天空映衬着惨白的大地,大地之上,歪斜地躺着七八具尸体,他们心口和喉咙处的雪地上殷出了一朵朵鲜红的血花。 在尸体的周围不规则地站着四位身穿黑色官服的男子。 四人整齐抱拳,深深一鞠躬。 “终南吏拜见太宰大人!” 第三章 大秦迎后 这场还在持续的暴雪落满了这片广阔无垠的原野,茫茫雪夜中,四五辆马车在缓慢行驶着,肆虐的寒风在不停地寻找着缝隙钻进车厢。 马车里的家丁女眷们,都紧紧地裹紧棉衣相互依偎着,唯恐寒风趁虚而入,真是风如刀割。 不过这时,车厢外那五个身着宫服的人还在不停地赶着马车,车里的人听着外面的哀号寒风声,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陈夫人和宋月思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陈夫人怀中抱着酣睡着的小庆云,刘姨则紧挨着陈夫人坐着,不知道是冷还是其他的缘故,她的手始终紧紧地握着陈夫人的手。 陈夫人并没有说话,宋月思也是沉默无言。 除了门外肆虐的风雪声以及车马颠簸的声音外,整个车厢中没有了一丁点声音。 车厢内挂着一个很小的竹灯,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勉勉强强地照亮了车厢。 昏暗摇晃的旅程使人容易困顿,刘姨摇摇晃晃着时而清醒,时而睡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宋月思的眉头有些皱。 “宋公子?”昏暗中陈夫人开口问道。 过了一会儿,宋月思好像才反应过来,他微微抬起头来,精致的容貌在昏黄的灯光下,很是好看。 “嗯?” “天气太冷了,需不需要换着人来赶马车,府上的家丁们应该也可以胜任这件事。”陈夫人接着说道。 “哦...夫人不用了,外面的他们体格都还不错,这风雪还冻不伤他们。”宋月思眉头一松,又恢复了之前标志性的微笑。 “嗯...那好”陈夫人沉吟了一声。 “宋公子,恕我多嘴问一句,我家先生这几年在忙些什么?”陈夫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自己一路上都在想的问题。 “大哥啊......”宋月思望着车厢顶上的小竹灯,他显得有些开心。 突然,呼哧一道破风声传来,一支白羽箭半支没入车厢内,留在车厢外的白羽还在剧烈的颤动着。 “敌袭!”远处有一人大喊,顿时所有人都从浑浑噩噩中清醒,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陈夫人赶紧叫醒睡梦中的陈庆云,小庆云揉着惺忪的双眼,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躺在陈夫人的怀里。 宋月思冷哼了一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一股寒气夹杂着雪花从帘子下的缝隙钻了进来。 刘姨紧紧地搂着夫人,夫人也紧紧抱着陈庆云。 车队并没有停止前进,雪还在下,车还在不停地往前走,宋月思站在马车上,手中握着木折扇,望向东面那片闪着雪花的黑夜。 在那边常人看不见的黑夜里,一位身披重甲骑着高大黑马的青年男子默默注视着前进的车队。 青年男子身前有一柄长枪斜插在雪地之上,沾满雪花的枪身上挂着一具尸体。 男子坐下黑马的鼻端喘着粗气,马匹有些急躁地踏着碎步,稍微离远看去,以它为中心方圆数十步都躺满了尸体。 青年男子朝着车队即将消失的方向,抱拳轻声道:“末将文介山恭送夫人。” 数百名弓弩手,引却未能发,尽数被斩于马下。 宋月思立于马车之上,任由风雪打在脸上,他身上宽大的衣袖在寒风中阵阵作响。 夫人看着怀中安静的陈庆云,忽然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陈庆云的眉眼太像她的丈夫了,以至于她常常觉得,丈夫仿佛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 ...... 暴雪在第二天黎明停歇了,自从出去之后,宋月思再也没有进到车厢里来。 刘姨歪抱着小庆云,小庆云还在睡觉,夫人拉开车帘,一缕阳光投进车厢,照在她的腿上,带着寒意的风,让她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窗外的路面积雪并不是很多,想来是一路走出了不近的路程,这个地方并没有颍川下的雪那么大。 陈夫人正在思索着,车门帘在这时候拉开了,宋月思端着一个食盒笑着走了进来。 “夫人,先吃些东西吧。” 陈夫人礼貌地点了点头,刘姨连忙伸手接过来食盒。 “宋公子,你也坐下歇歇吧。”陈夫人看着满眼血丝的宋月思说道。 宋月思也不客气,理了理衣服便坐下了,只是他的眼神还在不停地望着窗外。 陈夫人看着宋月思的侧脸,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他们遇袭前,宋月思谈论自己丈夫时的那种神情。 “是个女儿身吗?”这位极其聪慧的陈家夫人不禁暗问自己。 ...... ...... 马车在颠簸中又走了两三个时辰,在这一路上,车队走过了寂寥无人山谷,走过了满是尸骨的平原,也走过了满目疮痍的城镇。 遍地的尸骸,成群结队的野狗在四处乱窜寻找着尸体,并且争夺撕咬着。 一路上陈夫人看见遍地的尸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而刘姨则负责看管陈庆云,小庆云的头一般刚伸出去,就被拉了回来,但如同小牛犊一样的陈庆云,在挣扎与被控制中,乐此不疲。 宋月思见此总是轻轻一笑,相较于陈夫人,他的神情是越来越轻松。 马车门外有敲门声,宋月思转过头来。 “大人,前面出现了军队。”门外的终南吏说道。 “哦。” 宋月思应了一声,就起身走了出去。 车队正前方数百步的地方,整个北面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兵马。 是狄国的骑兵。 宋月思负手而立,毫无表情地望着北方。 “是秦国的车驾!” 为首骁骑下令道: “擒!” 紧接着那片黑压压的骑兵就压了过来,人数之多,这个时候大地仿佛都震颤起来。 “王祖周你难道死了吗?”宋月思瞟了一眼大地的西边,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正在赶着马车的那名终南吏,听见这话不由得身体一打颤。 “我咋不是个聋子呢?”那名终南吏突然后悔自己长了这两只耳朵。 正当这名终南吏思绪跑偏的时候,忽然狄国中军传来了鸣金声,正在冲刺的骁骑闻令只好缓缓地减慢速度,并且开始调转马头,朝两侧骑去,以至于数量众多的骑兵在辽阔的的旷野上画下了两个巨大的圆。 宋月思满是寒霜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朝西走!” 宋月思刚说完,那名终南吏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忙紧拉缰绳,开始调整方向,后面的马车也紧跟在它后面,在地面上画下了一个不规矩的圆后,车队就朝着西方冲了过去。 也许就在他们转弯的那一瞬,西面的山丘上便站出了千军万马。 无数面黑色大旗迎风招展,黑旗之上无一例外均绣着一个金边大字:秦! 铁甲摩挲战马嘶鸣,数万铁骑如同齐天潮水一线开来。 为首一人身披黑色重甲,头戴遮面战盔,手持七尺铁矛,就连胯下铁骑也配上了贴身皮甲。 宋月思见到为首之人的装束,不由轻声一笑。 “怪哉怪哉,王祖周这个人最厌穿盔戴甲,不管是平日还是战时,总是披头散发,提着枪就上,今日他究竟抽了什么风,穿戴得如此齐全?” 待秦军离车队不足百步时,王祖周大手一挥,整个奔跑着的铁骑开始逐渐地减缓速度,在距离车队不到十步的时候,所有铁骑都停了下来。 “王祖周,你今天抽什么风,穿戴如此整齐?”宋月思眉毛一挑。 “嘿嘿。”王祖周痴笑了两声,然后翻身下马,几乎同时两万重骑也整齐翻身下马。 王祖周扶了扶本就戴得很端正的铁盔,朝着车队的方向深深一拜。 “大秦东线总指挥王祖周见过国后!” 一声惊雷落心中。 “大秦东部战区东路防线孤甲重骑拜见国后!” 两声惊天语,响彻云霄旷野间,回声阵阵,天地仿佛只留下此声。 听到这里,宋月思神情显得十分不自然,他内心仿佛在挣扎着什么,但最后也还是后退一步,侧过来身子朝着车厢抬手行礼。 “大秦太宰宋月思见过国后。” 第四章 八百里秦川要塞 车队缓缓穿过函谷关,这座天地自然孕育而成的天堑是大秦东路防线的最后屏障。 一路上旌旗招展,甲士林立,车队所到之处,站岗兵士无不恭敬行礼。 函谷关外杀声震天,函谷关内显得也是格外的兴奋。 刚出函谷关,便见数百名头戴白羽帽锥的轻骑列队等候,宋月思见此便对着为首骑将说道: “陈将军,此时关外正在血战,我也有其他要事在身,便不护送国后回秦川了,代我向秦君问好。” 说完宋月思便转身向关外走去。 陈到不由暗道一声奇怪,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 “谨遵太宰令。”他连忙说道。 刚说完话的陈到便转过身来,朝着车厢深深一拜:“白毦卫指挥使陈到拜见国后!” 少顷,车厢内传来一句温和清朗的声音。 “陈将军不必多礼,还得劳烦将军引路了。” 陈到喝了一声得令,便直起身子大手一挥,身后五百白毦卫立刻起身上马。 ...... ...... 又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路程,身边的护卫换了又换,不变的还是那个陈到,他始终在车队的一侧护卫着。 一路上陈庆云显得兴致很高,一会闹着要骑马,一会想要摸陈到腰间的佩刀,一会又要把头伸出车窗外贪恋外面的风景,但陈夫人都拦下来了。 因为如今不同以往了,要是放在之前,他只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孩子,夫人自然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但如今他是秦君的孩子,一言一行势必会造成一些影响,所以不能完全满足他的愿望,但也架不住陈庆云的倔脾气,夫人只好退而求其次,答应让他骑一下马。 于是在这片广阔的平野上,出现了这一幕,只见陈到一抬手,八百白毦卫撒下数十名前哨,方圆数里被完全的监视起来,然后陈到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车上的小庆云,让小庆云坐在他的身前。 陈庆云一上马便如鱼归水般欢快异常,看着活蹦乱跳的陈庆云,陈到黝黑的脸上漏出了罕见的笑容。 秦川这里并没有下雪,但天气却并不暖和,一路上寒风还是有些刺面,陈庆云脸和小手被冻得通红,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兴致,他挥舞的小手,指挥着陈到在车队周围跑前跑后。 八百里秦川中有一条江,名叫鸿沟,江边有两座山,山顶直入云霄,半山腰处整日烟雾云绕,茫茫大江在这里走得极慢,又因为周围山势造成,便造就了一片湖泊,取名秋水畔。 冬日暖阳,湖泊缓缓流水闪烁着动人的光亮,明镜的湖面上不时有几尾游鱼跃出水面,相隔不远的几艘木船上,渔夫们几乎同时撒开了手中的渔网,渔夫和他们手中的渔网在酝酿已久的夕阳中成了一卷画。 不是江南,却胜似江南。 没想到西北地区的秦国竟有如此风景秀丽之地。 马车上的陈夫人这样想到,身后的五百白毦卫在这里停了下来,这位大秦的国后缓缓地走下马车,陈到带着陈庆云骑着马还在马队后面缓缓走着,其实他的任务也是照顾好这位极有活力的大秦世子。 陈夫人踩着木靴在有些潮湿的江边走着,些许江风徐徐吹来,在微冷的江风下,陈夫人这奔波了数日的倦意消退了许多。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从与她丈夫陈川的最初相识,到他们两个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再到她现在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大秦的国后。 这期间虽然她情绪也有很大起伏,但好歹还是能够保持平静,这位大秦的国后本就是个极为聪敏的人,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不说,更难得的是还样样精通,即便诗吟词赋也是信手拈来,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这位陈家的夫人足够的漂亮,都说美无第一,但整个颍川郡要问谁最漂亮,任谁都得伸出一个大拇指来道一声。 “自然是陈家夫人” “不仅美,而且心善。”说话的那人八成也会在后面补上这一句话。 陈夫人本姓是许,单名一个素字。 据说在许素刚成年的时候,便有好几家媒人登上许家的大门,想要说一门亲事,但最后都被许素的父亲给回绝了,但谁知越往后,来得媒人就越多,甚至别郡的公子哥也请媒人过来牵牵红线,据当时好事者称,每过三个月,许家大门的门槛总要重新刷一遍红漆。 许素之才情,常人自然难想。 可是就这么完美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陈川?那时候的陈川也就高了一些,比普通人英俊了一些,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其他的陈川一样也没有。 但不管怎么样,最终陈川和许素还是在一起了,据说两人新婚之夜,整个颍川郡的未婚男子都跑去酒楼借酒消愁去了。 这在当时任谁说,都是许素下嫁了,妥妥的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嫁给了一个无父无母的求学游子? 许素并不看重门当户对,她的父亲也是如此,要不然她也不会嫁给当时什么也没有的陈川,但是现在什么都变了,陈川竟然是大秦的帝君,而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户人家,尽管她足够的自信,但这种背景地位的强烈反差也让她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以至于她此时觉得踩在脚下的土地都十分的松软油滑,让她有些站不稳。 或许,当你之前自以为了解的一切,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再与你对话时,你会感觉这个世界会无比的陌生。 但许素终归是许素,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大气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 ..... 许素放眼江边,此时晚霞已经染红了整个江面,许素还在想着该怎么面对自己时隔多年丈夫的时候,江中缓缓划过来一支渔船,来人手拿长杆撑船来到江边,许素见自己可能挡到渔夫的路了,便向旁边移了几步,继续出神地望着江面。 只见渔船缓缓地停靠岸边,渔夫小心地瞅了一眼站在岸边的许素,这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渔夫便笑哈哈地跳下船来。 望着出神已久的许素笑道:“傻姑娘,好久不见。” 许素身体猛地一颤,然后神色有些紧张地转过头来,望着那一张自己日夜想念却又有些陌生的脸,她愣在了原地。 陈川连忙向前几步,打算将许素搂在怀里。 不料许素右手一伸,将陈川挡在身外。 “你干嘛?”许素眼中带着泪水。 陈川有些尴尬地摸摸头:”夫人,吃饭了吗?” 许素嗯了一声,也不再看陈川。 陈川嘿嘿傻笑了两声朝许素贴了过去,许素也没有躲,便被陈川搂在了怀里。 “听说夫人差点把我买的玉镯送人啦?”陈川抱着自己的妻子,颇为心疼地说道。 “人都快没了,要个镯子还有什么用。”许素撇了撇嘴道。 “对对,夫人教训的是,对了夫人!我给你炖了鱼,走!尝尝去!“ “你儿子都不管了?”许素眉头轻挑。 陈川回头望了一下还在马上正欢的陈庆云。 “庆云啊,不在骑马嘛,孩子玩心比较重,不饿,夫人咱俩先尝尝的。”陆川讨好的将许素搀上渔船,随后他身后的手轻轻一摆,一阵风便从岸边徐徐吹来,渔舟也在风中缓缓驶离岸边。 夕阳之下,一帆渔船缓缓驶进晚霞之中,惊得浅水湾处几只白鹭翩翩展翅。 第五章 中宫星落 秦旧历九年,大离国分崩离析,晋唐狄三家分大离,北方蛮子三十万铁骑趁机南侵中原,这场持续了近十年的混战,天下诸国无一幸免,全部卷入了这场大战之中,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田园荒芜,野狗成群,人竞相食。 这场大战,史称中原突围。 ...... ...... 陈川这个一国之君,每天在处理了一天的公文之后,总会顶着星光来到国后寝宫,陪许素说一会儿话。 许素常常取笑陈川让他立几个妃子,要不然自己这个后宫之主做的也太名不副其实,整个后宫就许素一个人。 陈川一般听到都会讪讪一笑,但有时也会颇为认真地点点头,说自己会考虑考虑,但每当这时,许素总会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川,看的陈川心里一阵发毛,连忙陪笑说道不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在许素来到大秦的第二年的冬天,正在吃饭的许素突然想吐,陈川便赶忙把御医召来,等到御医一搭脉,眉头一扫,张着笑脸向陈川行礼道:“国后有喜了。” 陈川兴奋的直搓手,连忙扶着还有些反胃的许素。 “可看仔细了?”陈川大笑着问道。 御医刚想表态,便突然想到还是要慎重,便连忙再搭了一下国后的脉。 片刻之后,这个宫廷行医几十年的老御医白色眉毛一扫,十分自信地向秦君下了保证。 于是,从那一天起,皇后寝宫的侍从忽然多了起来,许素并不喜热闹,相比人群簇拥的生活,她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她可以坐着看一天的池边落叶,抑或坐在书案上看一天的古文。 陈川也常常因此打趣道,说她心思比佛家人还要干净。 但人一旦拥有了某些东西,那么她的自身也会受到一些必要的限制了。 所以许素就很坦然地接受了丈夫的安排,她并不喜欢被照料,但真当她身处其中之后,她也并不觉得煎熬。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国后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春夏秋冬四季更替,许素已经怀胎十月了。 越来越多的御医奉命来到秦宫,开始逐渐频繁地为国后把脉,推算生产的日子。最终,御医们把日期敲定在一个范围内。 ...... ...... 孟东十五,即农历十月十五。 天下六国观察天象的官员几乎同时发现: 位于北天中央的紫微垣中一颗极为明亮的星辰,在非常怪异地闪了几次后,便消失在紫微宫中,正当监正和主薄们不得其解时,在浩瀚无垠星空的西方一道星辰骤然闪过,所有观察天象的人都不由得惊呼一声,连忙望向大地的西方。 列国之中,秦在最西。 钦天监的官员连忙上报各国国君,说是帝星降临。 各国的主薄几乎同时在纸上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孟东望,中宫星落。” 这些监正们在向帝王禀告发现时,还不忘加上一句。 “秦国命星耀眼异常,秦恐西出。” 而在这时,秦国钦天监的监正在到处寻找着秦君。 ...... ...... 满头大汗的监正快步通过秦宫里的一处长廊。 “监正,这么晚了来秦宫有什么事吗?” 钦天监的监正连忙停下了脚步,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阴影中一道身穿合身绸衣的素色身影走出,他身上又披着一件深色披风,人来衣动,翩翩若仙。 监正定睛望去,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作揖行礼道: “钦天监监正见过太宰。” ...... 大秦太宰,在秦国是掌管御史台的官员,而御史台是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的部门。这也是为什么秦国百官对太宰如此的尊敬,毕竟他们自己手上都不见得是多么干净,一旦得罪太宰,那就离他们的老底被翻得底朝天不远了。 但钦天监这位一把白胡子的刘监正可是正儿八经的儒生,一辈子没吃过什么回扣,也不结党营私,铁定的认死理的主,所以按理来说他没什么好怕的。 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刘监正之前就认这个理,所以对宋月思也只是同堂之交,但这些观念在去年发生了改变,当那位醉眼朦胧的秦君近侍对他说: “太宰明掌御史台,暗管终南四府,” 这个在秦国为官几十年的老监正,听都没听过终南四府这个部门。 那位近侍干了一杯酒又说道。 “终南四府其下分为东南西北四府,据说终南四府中每个府都有不同的分工......” 监正越听越惊,以至于后背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君上何等人也,天下不过一盘棋,秦君早就布局天下了。” 当近侍说出这句话时,年迈的刘监正连忙捂住这位近侍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其实那时候监正就明白了。 “终南四府其实是秦君撒得一张网,把天下诸国都网罗在内......” 这位对大秦忠心耿耿的监正明白,如今终南四府迟迟不显名,应该是还在准备着什么,之后四府一旦现世,天下恐怕又得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 农历十月十五,是古老的“下元节”。 这个时候,正值农村收获季节,秦川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用新磨的谷面做成一桌素食,蒸熟后,放在大门外“斋天”。 同是在这一天,句余武当等道家大派的门外都竖起了天杆,杆上挂着黄旗,旗上写到天地水府,消灾降福之类的字。 旧时俗谚云:“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 而“三官”,便是天官、地官、水官。 晚上,道观门前的杆顶挂上了三盏天灯,焚香布斋饭,以敬三官。 也就是在这一天,秦君的第二个孩子降世了,据说当时整个后宫闪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宫廷的人都以为着火了,连忙往后宫的方向赶,他们大秦的国后还在那里。 当陆续赶来的人们看见门外站着不动的秦君时,所有人都默契地止住了声音。 等到房里传来一声啼哭的那一刻,秦君紧皱许久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满头大汗的产婆笑着打开房门,朝着秦君行礼说道。 “禀君上,母子平安,二皇子来了!” 殿外围着的人,兴奋地高喊着万岁。 陈川笑哈哈地转过身来,大声宣布。 “皆赏!” 殿外的人呼声更高了...... ...... ...... 陈川小心地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儿子,挨着许素坐了下来。 躺在床上带着倦意的许素笑问道:“川,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陈川哈哈一笑,“夫人,我早想好了!” “就叫......” 正在这时,小庆云连忙跑了过来,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弟弟。 “哎!弟弟眉毛上有个痣啊!”小庆云叫道。 陈川仔细一看,确实右眉上有一颗淡淡的痣。 “我白抱了半天了,这都没发现。”陈川笑道。 陈庆云摸了摸弟弟的小脸,对着陈川和许素说道:“父亲母亲,弟弟名字不如叫攸宁吧,出自古言,攸宁,攸宁,君子攸宁。” 陈庆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陈川和许素。 陈川和许素闻言相视一笑。 痴儿庆云呐! 不妨依他哥的话。 就叫陈攸宁。 第六章 何人得长生 大楚未央宫 一位宦官跪在一处宫殿外,神色恭敬得在汇报着什么。 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有些刺耳,尽管这位宦官已经把声音压得很小了。 跪奏完情况后,这位年轻的宦官便一言不发的静静侯着屋内的旨意。 深秋的夜晚已经带着不少凉意,跪在青砖地面上的宦官膝盖有些发麻,但他丝毫不介意,依旧静静地等待着旨意。 少顷,房内传出一声玉罄声,年轻的宦官微抬眼眸,然后再次低头拜道。 “奴才告退。” 昏暗的房间内,一位身穿宽大道袍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微闭着双眼,神色很平静。 等殿外再没有了一点声音的时候,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将手中的玉锤扔到了一旁。 男子直立起身子,身上宽大的袖子顺势滑下搭在膝边。 “中宫星落吗?”男子喃喃道。 然后他在房间内缓缓踱着步: “自古修道者,都倡天道,都说天道有偿,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殊不知天道之说,不过是那些能力不足的人自我安慰之言。行事问天,若得上签,自会觉得自己有了依靠,便会放心去做事。若得下签,就又会踌躇不决,不敢向前。” 他停住了身子,右手提起负在了身后,宽大的袖子先是上摆,而后又滑落。 “人要成道,勤勉厚德,做自己应该做得事,寻自我应得的机缘,终会成自我之大道,何须屈膝于这些缥缈不定的东西之下!” 男子嘴角闪过一丝嘲意。 “就算是五方上帝转世又能如何!” ...... ...... 大明宫 一片宫殿的深处,在一间侍卫林立的宫殿里,一位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正在灯下熬着夜批改奏折。 他面前的书案上堆着如小山般的奏折,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连续了工作了数个时辰了。 在殿外恭敬地站着两位宦官,他们微微垂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忽然一位身穿五品官服双鬓有些斑白的男子,有些冒失地闯了进来。 两位宦官连忙直起腰,喝令侍卫拦下来人。 带着些许醉意的男子,开始和侍卫推搡了起来。 本就寂静无声的宫殿在这小小的吵闹声中显得更加寂寥。 “陛下,臣有要事奏......” “陛下,陛下!”男子隔着侍卫在喊着,虽然是喊,但声音不大。 “哎哎,你推我做甚!别推别推了!”男子摇晃着嘟囔道。 屋内正在执笔批红的年轻皇帝微微皱了下眉毛。 “让他进来。”屋内的人发话了。 外面的人一听也没什么好拦的,便立刻松开了这名官员。 官员没了阻拦,便疾步朝门口走去。 在距离殿门还有四五步的距离时,一位身穿红袍的宦官直起了手。 “来人止步,在此跪奏!” 宦官话刚说完,男子就感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扑面而来。 男子腿脚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这一闹,男子的酒瞬间醒了一大半。 他趴在地上恭敬地说道:“臣钦天监监正杜正参见陛下。” 杜正颤抖的声音里掺杂着几分兴奋。 屋内没有回答,安静地像是没有人一样。 这时,另一个宦官用同样阴柔的声音说道:“监正大人,圣上等着你的话呢。” 宦官最后一个字咬地有些长,他有些尖锐冷冽的声音让杜正心里有些发毛。 “是!是!”杜正连忙应道。 “臣夜观星象,发现紫微垣星动,而后中宫降下星辰。陛下,中宫星动实乃霸星降世,但臣眼拙,中宫星落后不曾见光,不过臣下主薄众人发现星辰恰巧就落在我们大明疆土之上!” 屋内年轻的皇帝眼前一亮,放下了手中的笔。 “陛下此乃天赐霸星于大明,陛下可详查今日后宫有无皇子降生。”杜正恭敬说道。 “王宜。”屋内一阵清朗的声音传来。 先前探手的宦官连忙转过身来,恭敬说道:“禀圣上,今日确实有皇家人降生,是珍妃所生。” 屋内的皇帝闻言连忙起身。 “只是...”王宜稍稍停顿了一下。 “珍妃所生并非皇子,而是皇女。”王宜说这话时声音也有些颤。 这位年轻的皇帝听到这话,本来炽热的眼神仿佛顷刻熄灭了一般。 “哦。”一句不闲不淡的回答。 已经酒醒的杜正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 ...... ...... 春去秋又来,寒来暑往又一年。 再过几天,陈攸宁就一岁了,这一年来,小攸宁吃得越来越胖,原先有些暗淡的皮肤也变得白皙起来,一闪一闪的大眼睛简直就和他哥庆云小时候一模一样。 都说生儿像娘,此话当真有几分道理,就陈川那个黝黑的皮肤,一看就不是个水嫩的主,陈攸宁要是像他八成就长成个糙汉子了。 许素望着怀里的小攸宁满是笑意,转过头对身旁陈川说道:“夫君,再过两天就是攸宁的生日了,到时候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是要抓周的,庆云当年就抓了,如今咱也给攸宁准备一个吧。“ 正扮着鬼脸逗小攸宁咯咯直笑的陈川,连忙笑着答应了。 ...... ...... 三天后 秦殿景仁宫,也就是历代秦君的书房。 偌大的书房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大红色地毯,地摊之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的器物,有刀剑弓弩、笔墨纸砚,也放着百工之人使用的各种器物,密密麻麻摆满了整个书房。 许素抱着小攸宁在侍从的簇拥下,从殿外走了进来,站在了红棉毯前面。 许素看了看地上摆的器物,感觉不太妥。 “是不是放的东西太多太杂了?”许素问道。 “不多不多,只有这样才能预测的准确嘛!”陈川显得很重视这次抓周。 许素点了点头,便小心地将怀中刚满一周岁的小攸宁放在地毯上,捏了捏他白胖的脸轻声道:“宁儿,去找个自己喜欢的!” 小攸宁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好奇,望着面前如此之多的东西,他摇摇晃晃地向前摸索着,一会摸摸乐器,一会碰碰长弓...... 四周围着的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地上的小攸宁。 虽然好奇,虽然一路上摸摸碰碰,但陈攸宁并没有停下身子,但当他摇晃着走到一堆书面前,陈攸宁停下来了,他往书堆上一趴。 摞起来的书就这样被陈攸宁压倒了,他也顺势趴了下去,眼看要倒在地上。 站在外面的陈川见状赶忙伸出手来,准备去抱起小攸宁。 “别!”许素制止了。 陈川伸在半空的手停了下来。 趴在地上的小攸宁,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柄三尺剑的一角,然后他又向前爬了两步,一只手搂过剑身,另一个手也伸了过去,抱住了三尺剑,然后陈攸宁两个小腿一蹬将剑死死地抱在怀中。 陈川哈哈一笑,伸手将小攸宁抱了起来,而在这时小攸宁怀中的剑柄一下别在了一块四方印角之上,本就力气很大的陈川也没多想,随意一扯,就将犀角方盒打翻在地,一方玺印就这样滚落了出来。 洁白无瑕的玉玺散发着阵阵醉人的光晕。 陈攸宁见状挺着身子,闹着要下来。 陈川只好接过小攸宁怀中的剑,将他放在地上。 小攸宁爬到玉玺旁,然后转过身来,靠着玉玺坐在了那里。 门外有侍女端来一碗长寿面,许素接过来碗筷。 在这方承载了秦国国运的传国玉玺旁,小攸宁望着他母亲手中小小的青瓷碗可爱地笑了。 第七章 君临朝歌城 幼时稚童多趣事,笑把飞絮当雪落。 这个本该四处疯跑,去探索未知世界的陈庆云,如今还被关在书房里。 正站在窗边摇头晃脑的陈庆云,嘴里嘟囔着子曰古言,他面前书桌的另一侧端坐着一位身穿儒服的中年儒士,儒士微微闭着双眼,同样摇着头,但嘴里并没有发声,似乎在跟着陈庆云的声音在心里默念。 一副心不在焉的陈庆云,看着鸟语花香的窗外心里一阵发痒。 忽然,他看到一个小孩的头顶从窗边擦过,不由得心生好奇,正准备伸头过去看,只见窗边缓缓探出一张笑脸。 “小攸宁!”陈庆云心里笑着,但嘴却还没闲着,接着背他的四书五经。 “哥,给你!”小攸宁张着嘴声音很小,他费力得伸着本就不长的胳膊。 小攸宁手上攥着一串刚洗好的大红樱桃。 陈庆云眼皮一抬,然后悄悄地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个老儒士已经起了鼾声,陈庆云不敢大意,嘴里接着背着经书,然后轻移着步子连忙把樱桃接了过来。 一把将大红樱桃全塞进嘴里面,鲜美的汁水从果肉中迸射出来,呛得陈庆云连忙捂着嘴。 窗外垫着脚尖的小攸宁开心地咯咯直笑,窗内满嘴樱桃的陈庆云也咧着嘴笑了。 就连发出轻轻鼾声儒士的嘴角也有些上扬,怕是他也做着一场美梦吧。 ...... ...... 农家常愁百日饭,帝王也无易事谈。 十二岁的陈庆云十分贪玩,但也逃不过他父母的安排,每日都得学习四书五经,日复一日地练习书法,让这个向往自由的陈庆云疲惫不堪,但好歹他还有个小攸宁。 每当学习四书五经或者练习书法的时候,陈庆云总会将小攸宁拽过来,让他陪着自己。 陈庆云每次背到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看一眼靠在椅子上的小攸宁。 每当看着童真有趣的小攸宁,陈庆云内心总会燃起万丈豪情,仿佛就连这读着泛苦的儒家经典也变得很有趣了。 那位已经长出白发的儒生,每天都会来到陈庆云的书房来教他读书。这几年间,这位儒士也没闲着,趁着教陈庆云的这段时间,他准备写一本书,也可以说是边教边写。 等到五年后的一天,这位儒士找到秦君说,陈庆云该学的他已经教完了,至于陈庆云听没听得懂天知晓。 也就是在那一天的早晨,老儒生为陈庆云讲完最后一节内容。 晚上,他将最后一节内容撰写成卷,然后装订成册。 自此,这本专门为陈庆云编写的书也算写完了。 这位年过半百的儒士极为认真地为书提上名字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笔,长舒了一口气。 这位叫谢久闻的太子太傅,也是大秦博学多识第一人。 要是放在整个天下嘛...... 中原的读书人,大多不把秦国的儒生放在眼里,谢久闻自然也就排不上什么名号。 ...... 马上就要十岁的陈攸宁,照例也要跟随谢久闻学习四书五经和书法。 性情沉稳的陈攸宁和他哥有些不同,他能很认真地坐下来学习这些略显枯燥的经书,也包括日复一日的书法临摹,陈攸宁从不觉得厌,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的哥哥就非常的好学,遗憾的是,因为边疆战乱频发,最宠着他的哥哥迫不得已放弃了学习,随着父皇征战沙场。 他替他哥哥感到惋惜,为了弥补他哥的遗憾,陈攸宁决定他要更加努力学习。 偶然的一天,陈攸宁听说他哥在前线负了伤,急得陈攸宁连忙去找他母亲,许素笑着安慰着小攸宁,说他哥没事。 巧的是,在那一天晚上,来了几个礼部的官员来为陈攸宁量身高,临走时还送了小攸宁一个漂亮的玉刀挂饰。 当天晚上,陈攸宁出席了一场本不该他出席的宴会,秦君当着宰相和六部各首的面宣布让陈攸宁担任石鼓书院的院卿。 陈攸宁忽然想起了自己老师讲过的一句话,他皱了下眉头... ...... ...... 一个月后,也就是八月份,已经到了夏末。 边境又要打仗了,就连国都的四万铁骑也趁着夜色抽调换防。 老秦人有个特点,不怕打仗,他们还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农闲时还是照样吹牛打屁,各自吹嘘自己从军时是何等何等的厉害,要是说到自己圆不下来的时候,免不了引起众人一阵大笑。 这一整个夏天,陈攸宁每天都在十分认真地练习着书法。 因为太傅总是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字写正了,他的品行也坏不到哪去。 所以陈攸宁稍有空闲,便会提起笔来写上几字...... 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 何况本就天资聪颖的陈攸宁了。 除了这之外,每日的四书五经以及儒家经典他也没有落下,篇篇背得滚瓜乱熟,至于理解与否,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小攸宁每天都会列下几个自己不懂的问题,然后等第二天早课的时候再去询问谢久闻。 一般情况下,谢久闻会很快得为小攸宁解答。 但时间长了,陈攸宁偶尔也会提出一些比较怪僻的问题,而这个时候,这位已经白了双鬓的太傅总会让小攸宁先等等,容他想想。 等到过些时候,陈攸宁又会有新的问题出现,而旧得问题迟迟得不到答案,为了避免遗忘,小攸宁便将这些问题一一记了下来。 久而久之,小攸宁留下了满满一书的疑问。 这些疑问太傅没给出他答案,而小攸宁自己也不可解。 ...... ...... 陈攸宁每天下午必练的是刀剑还有骑射。 老秦人民风尚武,善武是老秦人最崇敬的标准。 这也是为什么陈川如此的受拥戴,抛去其他原因不谈,陈川就足够的能打。 中原大战时,函谷关被破,曲阳城被屠。 数万北蛮骁骑外加被新收服的数十万大离散甲,整整八十万人涌进了秦川这片富庶的土地。 一路烧杀抢掠,屠城灭种,北蛮军所到之处,所有恩义道德都化为灰烬。 也就是这时,陈川站在朝歌城头,他手持四海剑,斩旗而立,城下数不尽的铁骑扬尘而来。 也就是在那一天,陈川亲笔写得檄文飞向大秦的每一处角落,全身黑衣的陈川君临朝歌城。 也就是在那一天,老秦人最精锐的五万铁骑在陈川宣布死守秦川后,便直赴地狱疆场。 那一仗从清晨打到日暮,又从日暮打到清晨...整整打了十几天! 六十万秦人齐系甲,歃血死战! 死魂相泣,山鬼呜咽,三千里山河哀嚎哭。 八百里秦川大地被鲜血浸透了整整一尺! 君可知?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那一年,后人也称之为秦历元年。 第八章 绰绰梅子影 “攸宁!”一句有些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嗯?”陈攸宁抬起了头,透过窗户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跨战马的年轻男子停在了门外。 陈攸宁只看了一眼,便放下手中的笔冲了出去。 秦宫严令:宫殿院内禁止骑马。 那么放眼整个秦国,恐怕也只有陈庆云一人敢这样做了。 身披黑色衣袍的陈庆云,左手微微蜷缩,他的手腕处漏出半边白布,看来是受伤了。 陈庆云一个跨步翻身下马,一只手就将陈攸宁搂在了怀里。 今年陈攸宁十岁了,只是个头还没有长起来,陈庆云大陈攸宁七岁,这样算来到年关就该十七岁了。 “哥你的手怎么了?”陈攸宁的笑容一下子止住了。 “杀几个蛮子时擦破了手。”陈庆云嘿嘿一笑,拉着陈攸宁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他转过身向门外吩咐道: “快把东西抬上来!” 门外一声齐诺,然后三个侍卫有些吃力地将一个大箱子抬了进来。 说是箱子,更像是马车上的车箱,都能装下好几个人了。 这三人有些摇晃地抬着箱子,走得很稳但是却很慢,陈庆云眉头有些皱,便向前走了几步,道了一声。 “我来!” 只见陈庆云右手一探,稳稳地拖住箱子的底端,片刻后,陈庆云用力一拖,整个箱子便直接被他举过头顶。 陈庆云又向前走了一步,停在陈攸宁的前面沉声道: “攸宁莫慌!” 陈庆云缓缓地弯下腰,手臂直直的挺着,将托着的箱子缓缓放下。 几百斤的大箱子被稳稳得放在陈攸宁的前面。 陈攸宁看了看这个能装下三四个自己大小的箱子,然后又看了看脸不红气不喘的陈庆云,小攸宁眼里满是佩服。 陈庆云看着小攸宁惊讶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他把眼神望向天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实际上刚才搬箱子的时候,陈庆云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他疼的很啊! “攸宁啊,这些是北乐府的一些功法,大多都是孤本,你不是想学剑嘛,这些我都给你带来了。” 陈庆云又重新搂过来陈攸宁嘿嘿笑道。 “北乐府?北乐府他们怎么舍得给咱们孤本啊!”陈攸宁有些不解。 北乐府,一个修仙山门,势力极其庞大,只不过远在北蛮境内,离秦国比较远,按理说也不会和大秦有太多的交集。 何况秦国境内还有号称道观正统的武当,底蕴一点也不比他们北乐府差。 一道观一山头,一山又怎能容二虎? “说来有些麻烦,反正他们找事,我就只好把他们杀了。”陈庆云挠了挠头,眼睛却望向了别处。 “嗯...”陈攸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儿,母后在等着咱俩呢,咱快过去吧。”陈庆云忽然说道。 陈攸宁眼睛仿佛一下子有了光:“好嘞,母亲早就念着大哥了!” 只是陈攸宁总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对了哥,改天你教我练剑吧!”陈攸宁索性不想了。 “没问题!” 陈庆云回答的很爽快。 两人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就一路并排走着,他俩穿过长长的宫道,朝大秦的后宫走去。 走到半路时,陈攸宁身形忽然一顿,忽如梦醒般: “我的字好像还没写完......” ...... 皎皎白月光,绰绰梅子影。 月明绕上梅子枝头,而后俯身袭下,恍恍惚惚间作了一地白霜。 院内,一道身影不断变换,手中长剑啸起阵阵剑光。 上三十二式藏袖,下三十二式起手。 一式五剑,合为六十四道剑法,共出三百二十剑。 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三百二十道剑气便尽数成型,陈庆云一手轻挽,单手负剑缓缓落在剑气中央。 “宁儿看好了!”陈庆云沉声道。 剑自游龙走,九天起凤声! 说话间,陈庆云手中剑银光大绽,剑身藏影只在一瞬间。 小院顿时风声大作,满枝梅叶卷入风中。 几乎在同时,秦都内数十道身影闪到半空之中,紧张地注视着地面。 秦都驻扎的修士几乎在同时察觉到了这一剑,并准备随时合力拦下此剑。 陈庆云持剑登梯,左右皆不顾,独望手中剑。 “氓鬼何在!”陈庆云喝道。 秦都的驻扎的修士几乎同时一惊。 氓鬼?是北乐府的修士! 可是秦都怎么会有北乐府的修士? 满天剑光化作点点繁星环绕小院,陈庆云一步悬空,两步跟上,陈庆云持剑而上青天。 “无胆!” 陈庆云不再言语,手中剑一扬,满天星辰骤然而下,砸向了秦宫外的王府街。 陈攸宁虽然提前知道这件事,但是看到这番情景还是震撼不已。 王府街那边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房屋倒塌溅起的烟尘扬起了数丈之高。 疾风骤停,陈庆云敛去满身剑芒,负剑而立,俯视着宫外的王府街道。 先是修士,后是军队,都很快赶到了王府街,士兵们扒开废墟,从里面拉出来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一具挂着白胡子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北乐府那座玉柬楼之中,位于第三排首位的一枚玉柬毫无征兆地破碎了,负责照看玉柬楼的卫吏顿时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朝着顶楼跑去,想着要去向玉柬楼的镇守大人汇报。 不料还未走到楼梯前,一位满身怒气的老人破窗而进,大袖飘飘而动,他满是震惶地望着架上破碎的玉柬。 吓得卫吏连忙跪下,颤抖地低着头。 在远离北乐府数千里的秦都,这位极具威望的北乐府长老就这样死了。 可怜的是,到死他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于此同时,端坐在江山塔的宋月思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面前坐着十几名手持细毫的带帽官员,所有人都埋着头,在不停地演算着什么。 “结果如何?“宋月思问道。 只见下方一位头戴五品官帽的红袍官员,稍微一停笔端。 “禀太宰,北乐府潜入帝都十三人尽斩。” “下手这么重。”宋月思有些不悦。 “回太宰,有七人拒捕服毒,自杀而死。”红袍官员解释道。 宋月思点了点头。 “北疆那边怎么样了。”宋月思又问道。 又一名官员停下手中的笔,连忙起身将刚刚写好的信呈了上去。 宋月思望着笔墨还没干的信件,沉吟了一声。 工整的秦书,字迹清晰有力,只是浅浅读来不见一丝感情。 只见信上写道: “北疆收网受阻,北乐府派人接应,终南吏东府留人一半,共斩二十四名北蛮碟子。” 第九章 六十万铁甲峥嵘 陈庆云回来的一趟其实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听说东边的大唐给各国都派去了特使,说是宴请各国帝君商讨天下共治之事。 据说从八月初各国都陆续收到了通知,唯独秦国迟迟不见赴秦特使的身影,据说二十五号就举行各国会盟,而如今已经十五号了, 晚上,终南吏飞鸽来信,没过多久,又一信鸽趁着夜色出发。 夜半禁声,整个秦都陷入了无休止的寂静之中,只是偶尔几阵卫士巡逻的脚步声,响起又退去。 阴影处数不尽的暗哨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黑暗笼罩着秦都。 除了皇城有着些许的光亮外,整个秦都恐怕也只有,位于其中心的九层石塔灯火通明了。 九层石塔又名江山,层层高达数丈,九层相连,气势巍峨无比,远远看去甚至比皇城的中心大殿还要高上几分。 就在这时,一道轻飘飘的身影从江山塔上走了下来,生生地闯入黑暗之中。 不多时,宋月思深夜拜访太傅谢久闻。 ...... ...... “太宰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谢久闻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放下手中的经书,端起桌上的茶水珉了一口。 “太傅深夜还在苦读,实在是我等楷模。”宋月思爽朗一笑,作揖行礼道。 言谈举止间,让人如沐春风。 “哪里哪里,太宰大人有何事相告?”谢久闻抬手回礼。 宋月思向前几步,拿捏着嗓音说道:“得密令,五国会盟,意图瓜分秦国。” 此时谢久闻眉毛不由得抖了一下。 “太宰可禀告君上?”谢久闻稍加思索问道。 宋月思微微一笑,转身坐回到座椅之上。 “那是自然,君上命我与太傅商量此事。” 谢久闻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君上亲征戎族,现在大军应该刚刚挺进西戎边界,倘若戎族避战,恐怕短时间内难以班师。而栗荣将军南伐百越,此时那里正值雨季,百越地区多雨,又多山地茂林,如今已经南伐半年了,大军被泥泽密林拖得寸步难行。” 谢久闻稍稍抬起了头,望着宋月思。 “若是五国趁次机会结盟攻打大秦,那么按照如今的兵力,我们很难抵挡。” “莫非太傅觉得,要是君上平了西戎,栗荣老将军定了南阳之后,我们大秦就能挡得了六国之兵?”宋月思似笑非笑地望着谢久闻。 “那是自然。”谢久闻哈哈一笑。 “大不了六十万儿郎再披甲,再让这八百里秦川大地,饮上一尺鲜血!” 宋月思闻言同样大笑:“大秦真乃英魂之地,连太傅这样的天下大儒都如此豪迈不羁。” 六十万铁甲峥嵘,八百里秦川要塞。 大秦兵甲,何其壮哉! “我这一生,成在大秦,败也在大秦。”谢久闻一口将茶水饮尽。 宋月思神色一敛,正色道:“太傅,如今五国宫中到处流传着,中宫星落之说,也恰巧二殿下出生之日,秦宫确实天降异象,如此说来中原那几个国家怕得很我们大秦啊!“ “天象降在秦国,不管真假,自当我们秦人欢喜,老秦人被中原几个国家压了快一百年了,也该吐吐气了。”谢久闻丝毫不忌讳,坦然说道。 宋月思半开折扇,飘然雅致地扇了起来。 “秦君令,让大殿下西出参加诸国会盟。” 听到这,谢久闻一下子不接话了,他喉咙有些滚动,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大殿下的能力这些年大家都有目共睹,自幼随着秦君南征北战,饮血沙场,北疆禁声,威震西凉。如今又在北线历练了几年,一身武艺甚至胜于秦君当年,如此雄主之才入他国岂非自断我大秦传承?”宋月思接着说道。 谢久闻眼中复杂意味更加明显,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 “国后极其疼爱两位殿下,要是让国后从中调和,君上可能会放弃这个打算,只要西戎百越两战之兵顺利班师,到时候就算五国所有的人都压过来,我们大秦也照样可以打!” “到时候就算打赢,我们大秦估计也打残了。”宋月思轻轻一笑。 夜外击柝声传来,此时,屋内屋外皆静声。 许久。 谢久闻正了正衣襟,飒然笑道:“那就让殿下去会一会那些老狐狸们。” 宋月思笑着合上了折扇。 “善!” ...... ...... 咸阳城外 长亭送别处旌旗林立,十几辆扬着黑色旗帜的马车停靠在路边,一千秦国轻骑整齐待命。 队伍最前面,身骑黑色战马的陈庆云翻身下马向自己母亲行礼作别。 许素袖中紧握的双手,指甲已经深陷肉中,但她还是扬着笑意,反复嘱咐道: “云儿,你父亲交代你的话听一半就好,你父亲就是倔,老按他那一套来。云儿你切记,此次远赴唐国,要慎言慎行,不要枉自托大,再者你是代表大秦去的,一言一行要符合情理,以免落人口实,难以抽身。” “母亲且安心,儿臣定不负众望。”陈庆云安慰道。 陈庆云侧了侧身子,伸手把母亲身旁的小攸宁拉了过来,颇为神秘的说道:“宁儿,想要什么东西,哥给你带!” 还红着眼的陈攸宁,干巴巴地望着陈庆云:“哥你要注意安全。” “嗨,知道了知道了,现在谁能打得过你哥?宁儿先前的情景你又不是没见?哥一剑过去谁都得玩完!”陈庆云大大咧咧地说道。 “宁儿听说大唐美女不少,哥给你找几个老婆!”陈庆云哈哈一笑后翻身上马。 陈攸宁红着脸连忙道:“哥...哥你还是给我带些书吧。” 陈庆云连忙调转马头,背对着陈攸宁比了个明白的手势。 车队缓慢前进,朝着有些昏暗的东方走去。 ...... ...... 大秦西北境外的大草原上,一位身披黑色披风男子拄着一柄拒马刀,男子望着西面茫茫无边的草原沉默无言,任由西北大风撩起身后的披风。 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是这里有着丰茂的草地,却不见一牛一羊。 “多好的地方啊,从今往后便归大秦了!”男子哈哈大笑道。 “禀君上!”一名黑衣侍卫出现在陆川身后。 “怎么了?”陈川转头问道。 “大殿下出发了。”侍卫恭敬说道。 “嗯。”陈川回了一声。 侍卫闻言便行礼慢慢退了下去,陈川周围便再无一人了。 陈川提起拒马刀,朝着身旁的战马走去,他并未翻身上马,而是轻轻抚摸着这匹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烈马。 “王追啊,我倒想看看谁敢动我的孩子一下。”这位早已威震天下的老秦君笑道。 王追烈马轻轻踏着马蹄,它脖间赤黑的鬃毛柔顺发亮。 第十章 林深中见字 在陈庆云出使大唐的第三天。 前线便传来了战报,连续半月的大雨,几乎将南疆所有的山间道路都泡烂了。 南疆一处地势略高的开阔地带,栗荣的大军被困在这里快要半个月了。 秦军后方辎重迟迟运送不上来,栗荣大军除了要面对随时可能爆发的山洪和泥石流,还要时刻防范南疆各国的偷袭。 如今大军被困在深山之中,饥寒交迫,寸步难行。 大雨还在不停地下,河流水位也在不停的涨,大军营地移了再移,现在几乎已经到了移无可移的地步,他们身后便是雨林,也就是他们来时的路! 三面环水,背靠那片充满死亡气息的雨林。任谁都知道,要是大雨再不停,大军也只好一头钻进身后的雨林之中,这样便意味着南伐的失败,也意味着在这数月时间里无数病死,毒死,被南疆人杀死的大秦兵士就真的白死了。 秦人不允许人白死,总得讨个说法! 就像南疆人突然北进,连屠大秦三地之百姓,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刚出生的孩童,都被南疆人极为残忍地杀害了。 南疆人屠城灭族的残忍行径被上报到秦都,秦君一纸调令,十万秦国锐士集结南疆,仅用七天就将号称步战无敌的南疆藤甲,围追堵截到千阳城下,大火破阵,之后便是血腥地杀戮。 那些身着铁甲的藤甲兵,被秦军用行军镐硬生生得砸成了铁饼。 秦人不容残杀,秦人永不冤死! 十万大军继续南伐百越,南疆诸国惊恐,连忙组织联军在荆棘岭与秦军对峙,近一个照面,秦军的铁骑就将他们的战阵冲得七零八落。 之后便是无法逆转的溃败,数十万的南疆军民朝着四处的山林疯狂逃命,栗荣老将麾下的先锋将,陈定道率领三千轻骑,向溃败的南疆军展开了属于大秦的复仇... ...... 军中的士卒站在营地内骂着鬼老天,他们手中的兵器在阴雨绵绵的天气里都有些锈色了,栗荣的部队是正儿八经的秦川步卒,习惯了见面就砍就冲的战斗,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天气,又因为现在分到士兵手中的粮食已经越来越少,饥寒交迫之下,整个军营里弥漫着一股十分压抑的氛围。 栗荣站在军帐内,沉默地望着帐帘上还在不停滚落的雨珠,他心里在不断地盘算着。 他身后站着各营的主将,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愁容。 但看到主帅不乱,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靠近栗荣的一位裨将向前一步说道:“栗帅,营地外水位还在不停地上涨,要是大雨三日内再下个不停,估计一半的营地都要被淹了,风雨在天,并非人为,是不是可以考虑向秦君请示暂且班师,等雨季过了再做图谋。” 所有将领都望向栗荣老将,栗荣并未回答,大帐之内唯闻雨声。 许久,栗荣转过身来,神色极为平静地扫了众将一眼。 “现在想退也不能退了,陈定道已经被我派出去了。”栗荣大步走到帅台之上,稳如泰山地坐了下来。 “估计现在三千轻骑已经到了封央大山之中。”栗荣又道。 听到栗帅这话,所有将领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数场战斗表现都极为英勇的陈定道不在大帐之内。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等待着栗荣下一句话。 “我也不骗你们,大军马上就要断粮了,要是此时钻进深山里,老林无路又加上天降大雨,大军没有一个星期是走不出来的,到那时候会是凯旋班师这么简单?”栗荣声音有些低沉,落在诸将心中却显得无比的沉重。 所有人都不在说话,只能听见军账外面哗哗不停的雨声。 栗荣抬起头来,忘向账外大雨形成的雨帘,心中喃喃道: “陈定道这小子应该翻过封央大山了吧。” ...... “宁儿,收拾妥当了吗?”许素问道。 “母后,已经妥了。”陈攸宁回答着。 只见身穿一身素衣的陈攸宁从房中走了出来,许素端着手充满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母亲咱们要去哪里啊?”陈攸宁问道 许素边帮小攸宁整理衣服,边回答道:“去灵隐山,那里有座寺庙,咱们去参佛祈福。” “灵隐山...” 陈攸宁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许素和陈攸宁坐着一辆很普通的马车就出发了,马车周围只有十几位身穿便衣的宫士在骑马跟着。 车队翻过几座小山,一头扎进了山林里,一路上景色秀丽非凡,山边树木苍翠欲滴,路边各色的野花争奇斗艳,蝴蝶蜜蜂更是四处纷飞,所到一处便是一地的鲜花。 陈攸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像是呆住了一般,许素望着扒在车窗边的陈攸宁,捂着嘴轻笑起来。 车马在一处狭窄的山道口停了下来,许素带着陈攸宁走下了马车,望着盘山而上的青石小道,许素转身说道: “宁儿,接下来的路就得步行了。” 小攸宁兴奋地点了点头,便跟随着母亲身旁慢慢地拾阶而上。 陈攸宁自从出生便在宫中,马上十岁的小攸宁,除了他小时候参加过几次祭祀大典出过宫外,其他情况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所接触的景色无不是高高的宫墙,以及不见泥土的青砖地面。 人们总说,那些曾经自己匮缺的东西,自己可能会用一生的时间在这方面找寻他们,或许对陈攸宁而言也是如此吧。 初登山路,周围盎然的树木,以及不时传来的鸟鸣都深深吸引着陈攸宁,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色。 许素只好一遍遍提醒小攸宁注意脚下的路,并时不时地扶他一把。 身前身后的宫卫也时刻注意着陈攸宁,以防他跌倒。 百花从中过,千松长山涧。 野鸡声,布谷鸟,夏虫蛙鸣交织而成的一曲静心谣。 脚力并不弱的陈攸宁,在登到山腰处已经有些气喘了,他抬头望向前方,发现山顶怎么还如此远! 满头的大汗和逐渐缠身的乏力将他刚开始好奇的心思也慢慢压了下去。 陈攸宁翻过一个转角,喧嚣的流水声盈满了耳畔。 小道边植被茂盛,陈攸宁不由得轻咦一声。 草木丛生中立有一方木牌,方牌之上提有一行小字。 “世间一切,唯我所用,非我所有。” 第十一章 谁在山巅,谁在泥泽 陈攸宁独自站在山顶,望着山下的景色。 已经黄昏了,整个天空被晚霞占了一半,落日缓缓地往下降,在天地交界处,那一抹红霞极为妖艳,而天空的另一侧已经升起了点点星辰。 人在天地间,晚霞算一半,繁星也算一半。 厚重的晚钟声从陈攸宁身后响来,但陈攸宁全然不顾,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他弯腰捡起一段枯枝,又向前走了几步。 最后朝着天边灿烂无比的晚霞,探出了自己的第一剑。 陈攸宁默默记着剑招,手中枯枝招式的变化也越来越快。 每一招陈攸宁早就烂熟于心,所以他现在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动作都相当的熟练,显然他是下了不少功夫,可是在每个招式衔接的地方却又显得有些生硬,这就导致他舞得这套剑法显得不是十分流畅,远远没有陈庆云那时的气势和威力。 藏袖、起手各三十二式。 陈攸宁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落日在山的那头缓缓落下。 在夕阳余晖完全敛去的一刹那,陈攸宁手中的枯枝向前一点,起手三十二式的的最后一剑结束了。 天地顿时昏暗,唯有天空的东侧闪着点点星辉。 陈攸宁这六十四式,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内就全部舞了出来,甚至比当时的陈庆云还要快上几分。 陈攸宁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枯枝朝着山下一收一刺,整个山顶平地升起了微风,微风带着山顶些许的凉意朝着山下吹去,凉风过处,山下树木的树梢轻轻摇晃了起来。 陈攸宁轻吐了一口气,调节好自己的气息,然后大步朝着寺庙走去,可能陈攸宁不知道,此刻他头顶上空的那颗星辰显得极为明亮。 几乎同时,灵隐寺庙内一位枯坐十几载的老僧,缓缓睁开了双眼。 满脸无争相的老僧双手合十,道了声: “阿弥陀佛。” ...... 第二天早晨。 陈攸宁跟着母亲在佛前上了香之后,便一起走到斋堂里同僧人们一同吃早饭。 僧众的早午饭用佛家语称之为“过堂”。 陈攸宁学着母亲的样子,端身正坐,翻开了面前的碗,陈攸宁虽然有些好奇,但在如此肃穆严正的场合下,他的一举一动还是十分合乎礼仪的。 行堂时,所有僧众都在默默地吃饭,偌大的屋里竟只能听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陈攸宁天生好奇,自然憋了一肚子问题,想问母亲,但又怕坏了寺庙礼仪规定,帝王之家最重礼仪,所以陈攸宁只好默默吃着碗中的餐饭。 早饭过后,身着素衣的大秦国后又上了一炷香,陈攸宁则听话地站在大殿外,望着大殿内那座金身佛像不由得心生敬意。 他没有进殿上香,也不会进殿上香。 陈攸宁和母亲在宫卫的保护下刚走出了寺门,就发现灵隐寺的方丈和四大班首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方丈见众人出来,便向前几步说道:“国后娘娘,若允许的话,可否让殿下在寺内待上几年。” 许素不解道:“方丈何出此言?” 方丈念了声佛号: “国后见谅,恕老僧直言,二殿下恐怕终持菩提子。” 许素闻言一怔,过了许久,她攥住了陈攸宁的手。 “以后的路还得他自己定。” 说完便拉着陈攸宁朝着山下走去。 这位端庄大气的大秦国后在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理智。 其实她早就有所发现,小攸宁写出的文章总是透出一股干净素简的味道。 可是秦君之子怎能为僧? 陈攸宁不明所以,只好跟着母亲朝着山下走去。 灵隐寺住持手持菩提珠,望着远去的陈攸宁,眼眸半合。 “应是云在青山,应是水在瓶。” 也就在这时,在灵隐山后山的一孔山洞处,一名身穿麻布僧衣的禅师从中走了出来,禅师看着山洞外杂生的草木,不显悲喜。 一阵微风吹过,满树的梧桐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一片、两片,成片的落叶从树梢缓缓下落,就像是落到属于它们那个安静的后半生。 山下还是青丘,山上便已见秋。 一片已经枯黄的梧桐叶落在老禅师的肩头,老禅师不闻不顾,端起手掌立放身前,如同这些落叶一般,进入了他的后半生。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这位法号彻悟的禅师。 从此不再坐禅,后生只修梵行。 ...... 封央大山 在一条被杂草淹没的山间小道上,一匹满身泥泞的白马从山中踏着碎步走了出来。 白马之上,一位身披白袍的年轻战将,手提拒马刀,神色极为平静地望着山下。 山下是南疆子越国的一座军事重镇,也是此次南疆诸国联军的三军大帐所驻扎的地方。南疆多雨,城墙很少像中原列国那样用石头泥沙浇筑,它们大多是用木头所围成的墙。 南疆诸国历代被中原列国所鄙夷,其主要原因是他们很少铸造房屋,更多的是带一个兽皮帐篷,帐篷在哪里,他们的家便在哪里,毕竟南疆多雨,要是寻常房屋便极有可能被淹,而帐篷就不同了,水位来了就收拾下家当带着帐篷走便是。 这便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中原列国常常鄙夷南疆人还过着这种近乎逃往的生活,而南疆诸国也更瞧不起中原人性格里的腐朽刻板。 不过作为子越国第二大城池的惊丘城镇,这里的地势得天独厚,惊丘城两面环山,其余是低矮的盆地,而城池则坐落在地势较为高隆的丘陵之上,所以这里形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就如同中原诸国那般。 由此观之,或许之所以有不同的看法,可能只是两地之人所站的地方不同罢了。 陈定道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他收回了拒马刀,拿起了那柄跟随了他多年的银枪。 他摘去沾满雨水的枪套,然后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持着银枪。 陈定道身后的三千轻骑已经列队完毕。 马在低喘,人在收刀。 只见陈定道手中的银枪斜朝着山下,然后又向天空微微挑起。 他身后的三千轻骑几乎同时抬起了手中的长枪。 所有人屏息以待,所有人都紧握长枪。 雨仿佛下得更大了,天地之间已经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惊丘军镇外,布满了血痕的马蹄溅起了无数朵浑浊的水花。 一杆杆长枪透过层层雨帘,刺向了一个个温热的胸膛。 被后世史学家称为“神来一指”的惊丘之战,在暴雨之中开始了...... 第十二章 生前往后,皆留后人评说 陈攸宁回到宫中,还是像往常那样,每天必不可少的习字,必不可少的经书诵读,只是陈攸宁除了每天的弓马练习外,他自己在晚饭过后,总会抽出一段时间去练习他哥教他的这套剑法。 刚开始,陈攸宁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自己每天要出剑收剑一万次,然后再进行五遍藏袖,起手剑招的练习。 陈攸宁在宫门前的长明灯下,一次又一次的出剑收剑,一次次地刺向虚无的天空,他之前并没有进行过强度如此大的练习,所以很快,他白皙的手就磨出了水泡,对从小衣食住行完全不用担心的陈攸宁来讲,不停的挥剑也是难为他的。 不过毕竟也是骑了几年马,练习了几年弓箭的孩子,陈攸宁咬着牙继续他的练习,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陈攸宁出剑收剑的速度越来越慢,但他还是不停的继续着,直到最后右手完全提不起来手中的剑,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被汗水浸透了。 忽然,相距不远的宫道上传来几下铜锣声。 “咚!——咚!咚!” 声音一慢两快,是三更钟响。 陈攸宁暗道时间好快,他提起手中的佩剑,想再练上几下,可是整条手臂已经聚不起一丝力气了。 “才不到六千下啊!”陈攸宁叹了口气,他只好左手提起剑来,朝着房内走去。 门下等候已久的侍女连忙走过来,为满头大汗的陈攸宁递上一杯茶水,陈攸宁右手接过来茶杯,突然感觉这茶杯也挺重。 “温玉,我不是让你休息去了吗?”陈攸宁满脸汗水的道。 “奴婢觉得殿下练剑可能会口渴,所以就在这端茶侯着了。”温玉为陈攸宁擦着汗说道。 陈攸宁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茶水,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对了殿下,你练的剑是什么招式啊?”温玉边为陈攸宁擦汗,边问道。 “哎。”陈攸宁叹了一口气。 “就是普普通通的拔剑收剑,本想练够一万下就练春秋剑法呢,可惜我太高估自己了,不过几千下就没了力气。” 温玉为陈攸宁擦完汗,将毛巾在水盆里又洗了洗。 “殿下刚开始练,对这力度自然拿捏不太准,再说了,以后殿下经常练习的话,力气肯定越来越大,也肯定会十分轻松的就能练完这一万下。”温玉安慰道。 陈攸宁望着只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温玉点了点头。 “那天在灵隐山上,殿下舞得什么剑法啊?”温玉显得有些好奇。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虽然我也练的很生疏。”陈攸宁问道。 温玉眼里亮起了光,本就大大的眼睛,显得煞是漂亮。 “真的?” 陈攸宁笑着点了点头。 令人不解的是,在得到陈攸宁的肯定后,温玉眼中的光却熄灭了。 “殿下,温玉不想学剑。”她摇了摇头道。 陈攸宁看向从这个从十岁就开始照顾自己的侍女,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我练的剑啊,其实有四式,但我只会前两式,这两式又叫:藏袖、起手。这是二十几年前的天下第一人创作的,这位剑神叫作衍春秋......” 陈攸宁没有说其它的,开始讲起来这段历史,温玉一边洗毛巾,一边听着陈攸宁的话,听到入迷时,手里拿着拧了一半的毛巾就停在了半空...... 其实陈攸宁也是他兄长讲给他的听的,所以有些地方,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据说衍春秋将一生绝学化为四式剑决。 藏袖,起手,惊鸿,不悔。 衍春秋一声为情所困,也因情成就了自己。 江湖上有人传闻,说衍春秋奇丑无比,而他又刚好喜欢上一个女子,很自然的,那个女子肯定不想嫁给一个丑八怪,尽管那时的衍春秋已经是一位名声鹊起的年轻剑客。 江湖儿女爱恨情仇,这些东西往往掺进酒里去品,才显得更有滋味。 那位女子家境也不错,自然找到了一位心仪的男子,男子高大帅气,最后两人也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修成正果,不久后两人结了婚。 据说在两人结婚的当天晚上,衍春秋提了一壶酒,独自一人返回了他的家乡。 那个他已经离开七八年,遍地仇人的东武郡。 第二天早晨,听说整个东武郡的上空没有看到一只飞鸟。 据说后来,已经是半老徐娘的女子被丈夫一纸休书给休了,而当时已经成为剑宗大家的衍春秋连夜赶往乐昌寻找她。 当衍春秋找到女子,向她坦露自己心迹的时候,那位女子看着衍春秋有些丑陋的脸,再次拒绝了...... 据一些行走江湖的人士透露,也正是因为那次打击,衍春秋才悟出了不悔剑,最后也才能在那场,大离倾全国之力所布的局中成功脱身。 一式不悔,惊艳天下人。 也有人说衍春秋在句余山上,将藏袖、起手两道剑决的剑谱交给句余掌门,由句余掌门再传给天下人。 被称为天下第一道统的句余山,自然不会私吞了这剑谱,在句余掌门的吩咐下,句余山的道士们将这剑谱公布给天下所有正门帮派。 一时间,人们争先恐后的去传抄、去修炼,都渴望着自己一剑封顶的那一刻,整个天下掀起了一股练剑风,很多人都梦想着自己能成为白衣飘飘的剑仙。 可惜的是,剑谱说是很简单,也是很难,简单在于谁都能修炼,但很多人又坚持不下去,谁忍得住每天上万次的挥剑,谁忍得了每日尽百次的练习? 但终归不乏意志坚韧之人,他们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坚持,终于练成了。 在无数人的目光下,他们一遍又一遍得使出了那套练了无数次的剑决,对比之下,这才发现藏袖、起手那少得可怜的威力,他们又用剑决和别人实战,发现自己竟然连境界比自己低的人都打不过。 实践出真知,所有人都大声得骂着衍春秋,说他是骗子,而那些没有坚持下去的人也都暗自庆幸自己多亏没有练。 自此,衍春秋除了春秋剑神外,又多了一个新称号: “春秋大骗。” ...... 尽管如此。 茶楼酒馆内,还是有无数的说书先生一拍手中惊堂木,抑扬顿挫地说着那句几乎相同的话: 君可知? 一记惊鸿,天下飞鸟皆卷翅! 一式不悔,江流湖泊尽凝三尺冰! 纵横四海衍春秋,独领天下一甲子! 一生爱恨难平衍春秋。 生前往后,皆留后人评说。 第十三章 大秦多悲事 大唐国 金陵城是大唐国的第二都城,而为什么有这么一说?是因为在大离国之前就已经有了大唐,那时候的大唐都城还是金陵,等到昙花一现的大离分崩离析之后,大唐又复了国,定都在了逍遥津,也就是大离的国都。 关于大离,它的历史同样的精彩。 强盛了快一百年的大离,接连出了好几代明君,等到第六世的时候大离迎来了它们最辉煌的时刻,离武帝十年扫三国,一时间大离国土扩地数千里,军队超过了百万。 武帝时的大离将秦国整个东线都打穿了,当时的函谷关、曲阳两地都已经归了大离。 数年后大离的军队再次西伐。 新城,这道大秦东线最后的一道屏障,仅不到半个月便被攻破了,都城朝歌就这样暴露在大离军队的屠刀之下,数十万大离军队兵临朝歌城! 当时的秦哀帝狼狈西逃,完全不理百姓死活。 秦帝都逃走了,百姓又该怎么办? 整个秦国人心惶惶,秦国朝野也是降声一片。 近百年了,算上哀帝大秦已经接连出了五位昏主,西面戎西部族磨刀霍霍,伺机而动。 南面近乎一统南疆的子越国,已经屠杀了好几个秦国边境的村落,在一步步试探着秦国的底线,而最令人担忧的东线,沃野千里的河西早被大离夺取,函谷关,曲阳尽失,如今新城又破,数十万大军兵临朝歌城下。 天空中那颗照应大秦国运的星辰早已经黯淡无光了,仿佛随时都可能要熄灭一般。 此时谁能救秦国? 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每逢大争之世,定有雄才辈出。 当时的大秦北线总指挥陈川夜赴北蛮南区大将军中帐,这两位本该兵戎相见的边关镇守交谈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大秦整个北线的军队全部集结待命,五万重骑星夜南下,北线仅留下了一万余人的老弱步卒,来应对秦国最不愿看到局面: 北蛮毁约。 与此同时,朝歌大殿中青年秦将栗荣连斩十二言降将,而后登上朝歌城头划破手掌,鲜血祭天,誓要死守。 说出了那句最壮军心的话。 “离军每到一处,必定烧杀抢掠,屠城灭地,曲阳三城十六县被屠,新城城破时,满城的头颅筑的景观比城墙还高!此战若不胜,我们秦人不是要被亡国,而是要被灭种!老秦人世代尚武,怎么屈辱而死!军人死疆场,百姓护国门,大秦永不言降!” 六万秦卒一腔热血,二十三万老秦人誓死不降! 他们拔剑斩发,誓与秦都共存。 哀帝九年秋,大离军队向朝歌城发起了进攻,无数朵鲜血酿成的冷艳花朵在朝歌城头绽放,一层一层的鲜血洒在了朝歌城上,就连泥土也被血液拌成了暗红色,那几个月的夜晚,每天都有成群的苍蝇乌鸦盘踞在朝歌城头,附着在死肉之上。 冬至那天,十日奔袭了一千里的北线重骑屯兵于北凉道,与将近三十万的离军隔江对峙,离国大将军王离立刻下令停止围城,全军后退十里。 笼罩在朝歌城上将近三个月的阴霾终于淡了一些,朝歌全城守军减员一半,阵亡三万人,而离军死了已经将近十二万! 守城的滚木,落石,弓矢全部消耗殆尽,外城的民房也被拆了一大半,百姓们人人参战,运粮,运器械,不少青状男子都拿起了自家的刀枪登上城楼,杀敌卫国。 其实百姓也怕,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又不想过个安生日子? 又过了三日,大秦西线老将杨必安带着四万步卒一路风尘,屯兵朝歌城外。 任谁都没有想到,被后世尊崇的春秋四大名将,此战便来了三位。 大离国力之盛,让秦国不得不倾尽所有去抗衡。 秦国北线的重骑,西线的重甲以及王幾守军,秦国最精锐的部队几乎全都到了。 大离西征统帅王离在鸿沟江畔列下军阵,北线总指挥陈川,西线总指挥杨必安,以及王幾守将栗荣合兵一处。 厚厚的阴霾再一次落在这秦川大地上。 两军在僵持着,无数的碟子探子在两军之间来回穿梭,他们在进行着一场看不见,但却同样残忍的战争。 十几日后,大离朝堂的一纸诏书传到大离西征部队的中军大帐里。 武帝驾崩,献帝继位,责令西征军速回逍遥津,拱卫皇城。 王离跪在地上迟迟不肯接诏书,传旨宦官便合上诏书,似笑非笑地问道: ”王将军,这道旨意您接还是不接?” 王离缓缓直起身子伸出了双手,一字一顿道: “臣接旨!” 秦国不想打,离国不能打,秦川上空笼罩了数月的阴霾终于散去了,这场无论输赢都很有可能导致秦国灭国的战争,最终没有打起来..... 数十万的大离兵马缓缓地离开秦川大地,秦国没派人追,也没有能力追。 临走时,王离引弓一箭射向朝歌城头,箭身绑着一封信。 字迹潦草,歪斜不正。 “秦不国,应为王。” 这封信,秦哀帝没看。 但陈川却记了一辈子。 ...... ...... 大唐金陵城, 此次五国会盟的地点就在金陵。 除去北边的蛮子,唐明楚晋四国,就连半游牧的狄国都来了,唯独缺了个秦国。 秦国与东方列国中间隔着层层山脉,不够重视儒学,因为秦人尚武,平时比的都是刀枪骑射,自然觉得读书这些事不太适合农民家的孩子,所以中原的儒生常常贬斥秦国是没有开化的蛮夷之地。 这几百年来,各地的书籍基本上都是由根基深厚的士族儒生主导撰写的,可想而知,当各个国家的读书人接触到的书籍,总会若有若无地提上一句: “秦人蛮族也,喜饮烈酒,厌学好斗。” 天下人对秦还有好印象吗? 即便秦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书院,有日渐完善筛选人才的考试制度,也有逐渐完备的官员功绩评估途径...... 而且政策上和东方列国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民风尚武了一些,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中原读书人手中的书终归不是秦人写的。 自然而然,很多别国的儒生遇见秦国求学的人总是远远地离开,唯恐自降身份。 而秦国儒生虽崇尚儒道,但每当读到这类书籍的时候,总是痛心疾首,大呼对秦国有误解,几乎每次中原儒生的宴会总是不请秦国的人,而这些宴会也常常是谓之曰:以茶会友、以诗会友。 中原五国历来民风开放,各国君主也鼓励儒生大胆地说出自己见解,于是这便出现了一个去有趣的现象,五国的儒生常常作一些诗来讽刺抨击一些地方的陋习和国策,美名曰:问政天下事。 可他们是否明了,这人世间到底有几人才够资格问政天下? 显而易见,早就被其他国家诟病的秦国也没有避免被嘲讽的命运。 虽然人数不多的秦儒也不打算和别国的儒生为伍,但若是听到有人作诗讽刺秦国,便大呼这还了得,纷纷写诗反击。 就像一位秦儒写得:“兵家主杀伐,释家善开导,而腐儒更喜倒酸水。” 虽然不够押韵,但胜在解气。 读书人的争执要有趣的多。 ...... 秦国和中原五国最大的不同还是在官员的选拔上,中原诸国已经开始实行了科举考试,只是每个国家普及的程度不同罢了,就科举考试而言以楚国兴得最早,也最完善。 中原五国那些原本的门阀士族势力因为科举考试,也得到了很大的削弱,一些寒门子弟已经有机会能进朝为官了,朝廷也因此注入了一批新鲜血液。 秦国却不同,除了秦国八百里秦川实行了科举制度外,其他地方还是古老的察举制选拔官员,这也意味着经过近百年的运作,秦川外的人才的选拔完全被那些士族门阀控制着,寒门子弟很难有机会入朝为官,一展心中的抱负。 但秦国终归是有儒生的,比如八百里秦川下的那些儒生。 第十四章 常闻荀令君 “尚书令。”一名男子行礼作揖。 身穿三品官服,正在批改公文的荀筠停下了手中的笔。 “怎么了?”荀筠问道。 男子向前一步,神色有些慌张的说道:“令君,秦国派人来了。” “什么!” 荀筠一惊,他连忙起身离开座位,拉着男子到茶桌旁坐下。 “侍郎,这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来听听。” 肖侍郎显得更加紧张了,连忙说道:“晋国关隘传来消息,说是秦国的使队正在穿过晋国,朝金陵赶来。” 荀筠沉吟了一声,又问道:“陛子知道这事吗?” “这事还是郭将军私下传信告诉我的,想来陛下应该是知道了,不过宫里到现在还没有传出话来。”肖于永想了想回答道。 “郭将军...”荀筠轻声念道。 “荀令君,我们还需要请示陛下吗?”肖侍郎问道。 荀筠一摆手: “不用了,郭将军是陛下的近臣,没有陛下的恩准,郭力士还不敢向你透这个风。” 荀筠感叹道: “陛下这是在等我们去解决啊!” 刚过而立之年的荀筠便是大唐的礼部尚书,虽然没什么实权,但足以看出大唐皇帝对他的赏识和器重,而立之年的他便是三品尚书,倘若再打磨打磨,立些功绩,再过几年,大唐的宰相或许荀筠也有资格去争一争。 如今大唐的朝堂讨论最多的自然是五国会盟之事,这可是大唐复国以来的一大要事,一旦拿捏到位,大唐从中获得的利益以及地位提升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一说到五国会盟,就更少不了对这个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尚书的议论,颍川大族出身的荀筠,他背后的士族在科举制度并不尽善尽美的大唐中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可以说荀筠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代表了他身后那个为大唐提供了两百多年官吏的颍川士族...... 已经深夜了,荀筠放下了手中的笔,等待笔墨干了之后,他便将信对折放入信封里,然后为信封提上字,最后将手里的信交给肖侍郎。 “安排人把这这封信交给柏乡的荀环将军,务必要快!”荀筠吩咐道。 肖于永拿着信作揖领命。 正在此时,荀家的管家从门外低着头走了进来。 “家主,郭力士大人来了。”管家瞟了一眼肖侍郎低声说道。 “哦?”荀筠迟疑了一下,而后豁然一笑。 “那快请郭大人进来!”荀筠吩咐着。 管家低头领命走了出去,侍郎望了荀筠一眼。 “不用回避。”荀筠笑道。 肖侍郎闻言退到一边,很自然地将信塞到袖中。 荀府外负手而立的郭力士,望着府门外两座高大威武的石狮,嘴角处闪过一丝笑意。 这位大唐皇帝最受宠信的近臣,自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理解圣上的执意。 衣着华丽的荀府管家大步从府里走出来,郭力士不着痕迹地朝管家身后瞟了一眼,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让将军久等了,家主有请!”管家微微躬着腰,礼仪很得体,但这位皇帝近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劳了。”郭力士一卷衣袖,大步走入府中。 ...... “尚书大人,今日可好啊!”郭力士满脸堆笑,远远地便朝着荀筠行礼。 “圣人有道,我们做臣子的自然安好。”荀筠含着笑抬手还了礼。 “郭大人请!”荀筠探着手,请郭力士上座。 郭力士哈哈一笑,便坐了下来。 在门外侯着的管家挥了挥手,几个下人便端着茶具走了上来。 郭力士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杯中不断浮沉的茶叶。 “尚书大人,我也不绕圈子了。”郭力士轻轻抿了一口茶。 “这些日子尚书大人为了会盟之事操碎了心,这些大家都有目共睹,想必荀令君已经做好周全的准备,但是此次各国使臣前来会盟,安全自然是第一要务,而且会盟事之远大,并非几人几力便能够完成的。” 郭力士端着茶杯,轻吐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荀令君要是需要协助的话,我这个挂名的将军,到也可以为大人想想办法。” 荀筠暗道一声厉害。 “那得有劳将军了。”荀筠脸上挂着笑,站起身来朝着郭力士轻轻一拜。 “哎!荀令君!你我共事莫要太过客气。”郭力士摆了摆手,故作生气道。 “是我太过俗套了。”荀筠认真道。 此言一出,惹得两人同时放生大笑,在一旁早就如坐针毡的肖于永也只好跟着笑了起来。 ...... ...... 荀筠侍郎两人站在府外,目送着载着高力士的马车远去。 随着马车走远,荀筠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浅,最后完全化为平静。 那个平时不苟言笑的荀筠又回来了。 “大人,这封信还送出去吗?”侍郎抬了抬袖子问道。 “不用了,明天让郭大人去安排这个事情。”荀筠说道。 他又补充了一句。 “郭将军可要比咱们快多了。” 肖侍郎点了点头,忍着困意向荀筠请辞了。 不苟言笑的荀筠点了点头,等到侍郎走后,这位在众人看来前途一片光明的三品大员,独自在门外站了很久。 望着满天星辰的天空,荀筠喃喃道: “字字不言君,句句又是君。” ...... ...... 古杨塞 这个大唐领土的最西面端的一个小型土垒。 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秦国的车队才刚刚进入大唐边境。 一千余人的车队穿过晋国全境,终于来到了这里。 陈庆云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土制堡垒,便传下命令。 队伍开始减慢速度,朝着土垒的方向缓缓前进。 车队后方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快速驱马赶到了陈庆云的身边。 “殿下,晋国的兵马退去了。”男子说道。 陈庆云闻言点了点头。 “钟正,国内的战事有新消息吗?”陈庆云问道。 “君上已经将戎西族赶到青海了,但到目前为止,戎西的主力一直没有出现。”钟正如实回答道。 “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一点变化。”陈庆云眼中闪着光亮。 “不出意外的话,戎西人应该准备在青海山那里和父皇一战,那里除了有几座山之外,剩下的便是广阔的原野,原野之上,最适合骑战!” 陈庆云暗暗思索着,念头至此,他突然觉得又很可笑。 “难道这戎西人没见过大秦重骑吗?” “南疆怎么样了?”陈庆云又问。 相比较于西边,陈庆云更关心的是南方的情况。 南疆地形复杂多变,毒虫疟疾肆行。 西伐去了不过七八万人,况且原本西线就有五万兵马了,而南征参战的将士足足有十几万人! 南疆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还没有传来消息。”这位秦君亲封的右折冲说道。 陈庆云同样点了点头,便朝着那座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土垒望去。 夕阳的余晖打在并不高大的土垒身上。 “还有三天,不能再拖了......” 第十五章 我叫古九郎 “车队止步!” 紧闭大门的土垒前站着几个大唐士兵,为首的一名将官说道。 在并不高的土垒上,一排排的士兵竖着长矛警惕地盯着,这人数庞大的秦国车队。 陈庆云打量着堡垒上的唐国士兵,然后朝着钟正传了令。 在车队前方一侧的钟正一举右拳,整个车队缓缓地停了下来。 那名将官向前走了几步,大声问道:“何国车队,来唐何事!” 为首的陈庆云没有说话,他看见土垒上那些持枪站着的将士身后,时而有弓箭露出一角。 “秦国,来唐会友!”钟正驱着马向前走道唐国将领面前。 这位上了年纪的唐国伍长皱了皱眉头。 “哦,那请出示下大唐国书。”伍长说道。 “没有国书。” 钟正刚要开口,牵着缰绳的陈庆云便替他回答了。 伍长一听眉头更皱了,冷声道:“没有国书,便无权进入大唐境内,特使还请回吧!” “谁说我们是特使,我们不过是走亲访友的商旅。”陈庆云笑道。 “呵呵,是嘛?敢问商旅去哪里寻亲?去哪里访友?”伍长问道。 “贵国的金陵有我家公子的故人,我们在那里也有生意。”钟正故意顺着伍长的话说着。 伍长冷哼一声:“做生意,带这么多兵!不管怎样你们都不能入我大唐境内,如今金陵正在会盟,列国商贩也禁止入唐!” “列国有约,两军大战不斩来使,两国大战不掠商旅。屠城灭商那是北方蛮子才做的事,堂堂大唐因为一个会盟就禁商,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陈庆云笑道。 “本将只是奉命,其它一概不管。”这位伍长显然油盐不进。 “那就是过不去了?”终正冷笑道。 “无视大唐禁令,胆敢闯我大唐者必诛之。”伍长说着便摸向自己腰间的铁刀。 “不闯。”陈庆云不闲不淡地回了一句。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远处几只柴瘦的野鸡正在荒滩上觅食,粗糙的鸣叫声时而响起,在旷野上显得极为悠远,那名伍长握向刀柄的手渗出了汗水。 古杨塞里面守官不过三百一十九人,而整个秦国的车队光骑兵就有千余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秦军又没有工程器械,要是秦军敢硬闯的话,别的不敢说,他还是有把握守住这古杨塞的。 伍长冷冷地望着高骑大马的陈庆云,他不敢松一点口,因为宫里的大人物已经放下话了,要是敢放秦使过去,整个古杨塞的守军恐怕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人想做在刀尖上舔血的事,一个是把话说明了弄死你,一个是拼一下还有希望活,能活谁又愿意死呢? 对他们自己来说,可能任谁都能很快做出选择了。 忽然土垒上空一阵巨响,整个东边的城墙塌了一个缺口,原本站在上面的将士有不少人跌落了下来。 陈庆云抬头望去,只见整个古杨塞上空已经炸起了数丈剑光,紧接着一道剑气直冲云霄,而后又如流星般坠入古塞之中。 轰鸣声如同山头滚石骤然落地,几声沉闷的响声刚刚传了出来,一道清脆的剑鸣声便紧随其后,紧接着无数道刀剑如肉的声音盈耳而来,伴随着杂乱的惨叫声,让人听了头皮一阵发麻..... 看到这番情景,门外的伍长吓得完全呆在了原地,他望着守垒上空甚是夺目的剑光,握着刀柄的右手一下子滑了下来。 终正搓了搓手,冷笑道:“伍长大人,您不去帮帮忙吗?” 可是那名伍长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一步也挪不了。 守垒内的惨叫声渐渐的消失了,等到完全听不见的那一刻,满塞的剑光也戛然而止。 这时,一位手持宽剑的中年男子凭空出现在还没有完全倒塌的西面城墙上。 男子手持宽剑披头散发地看着众人。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 “哎!我的酒呢。”男子拿起腰间的酒壶在耳边晃了晃。 但是晃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响声,男子心里急得很,随手将手中的剑一扔,两只手托着本就不大的酒葫芦仔细研究着。 “咦!”男子一声迟疑声传来,然后很夸张地将酒壶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的一只眼睛可以透过酒壶望到外面。 “娘的!酒壶给我射烂了,我刚打的酒全那娘的撒了!”男子骂骂咧咧道。 陈庆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酒疯子。 男子四下张望,看见守垒下面还站着几个穿着唐式军服的士兵,肚子里憋着的火立马就窜了上来。 疯男子将酒壶一扔,捡起宽剑一跃而起,便朝着伍长等人劈了过来。 吓得伍长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绝望地望着飞驰而来的巨剑。 锵的一声传来,伍长的头上冒出了一串火花。 这名伍长摊在了那里,他颤抖地抬起目光。 只见一双铁戟横在了伍长的头上,铁戟之上是那个疯男子的宽剑。 终正手提双戟,将来势汹汹的宽剑拦了下来。 “你和他们何仇何怨,下这么重的手。”陈庆云道。 “侠士之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疯男子嘿嘿笑道。 “哈哈哈哈,哪有不平,我和这位伍长相见恨晚呐!”陈庆云放声大笑。 “你杀唐兵是你的事,我也管不着,我们还有事情,就不陪你闲聊了。”陈庆云笑容一敛。 “哈哈,这位俏公子走好!”疯男人拿着刀闪到了一边。 “折冲,我们走!”陈庆云沉声道。 手持双戟的钟正喝了声得令,然后翻身上马,整个车队又开始缓缓前进了。 在绵长的车队旁边,疯男人在瘫坐着的伍长面前蹲了下来。 “喂,有酒吗?”疯男人问道。 伍长的腿快抖成了筛子。 三百多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善战老卒,不到三息便全死绝了,换谁不害怕? “没...没...”伍长回答道。 胡子拉碴的疯男人显得有些失望。 “那你有钱吗?”疯男人又道。 伍长脸色煞白的从怀中掏出几枚大唐通宝,颤微着递了过去。 “哎好!”男子一把抢了过来,他眼里满是光。 疯男子傻笑着起身就要离开,刚走了几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过身来。 “对了,我叫古九郎,看你们大唐不爽很长时间了。” 第十六章 三教十六品 金陵城,荀府 荀家世代大族,本就是前唐老臣,自然在金陵城有过府院,只不过如今大唐定都逍遥津,荀家的人便举家搬移至新的都城,于是金陵城的宅院就闲置下来了。 如今,荀筠受命处理金陵会盟之事,所以他便带着一些侍从返回了金陵城的故居。 荀筠望着回廊里疏于管理的草木出了神,忽然肖侍郎从外院快步赶来。 “大人,西线驻军传来信了。”肖于永很是慌张的说道。 “拦下了?”荀筠问。 “没...没有。”肖侍郎喘了一口气。 肖于永小声又道: “古杨塞没...没了” “没了?”荀筠眉头一皱。 “别急,说清楚点!” “古杨塞三百多人的守军被一个剑客杀完了,只剩下几个人还活着。”肖于永连忙说道。 荀筠踱着步子: “秦国的人做的?” “不清楚,据逃出来的伍长说,秦国的人还救了他一命。”肖于永回答道。 荀筠心里在默默想着。 少顷,荀筠发话了: “走,随我去找郭将军。” ...... ...... 大唐西线的一处关隘,今日不同往常,关隘口密密麻麻地站着几百名身穿大唐盔甲的将士。 原本人流量稀疏,守卫也很少的隘口,突然出现这么庞大的阵势,这让过往商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唯恐被查出什么毛病来。 大唐西线最精锐的步卒在接到调令后,就接管了这乌头隘的城防。 所有唐军目光如炬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仿佛一下子就能将他们看透了一般。 乌头隘的后山内,还藏着五六百名重戟士,再加上守护关隘的将士,数量如此之多的大唐重戟兵,就算上三品修士来了,也让他一时半会走不了。 更何况,隘口处的哨塔和城墙上还站着无数的弓箭手。 在这里,虽然儒释道各个境界的叫法不同,但总得来说都大致将境界分成了十二个阶段,而这十二个境界又称十二品。 十二品进一步划分为三个大阶段,分别为: 上三品,中六品,下三品。 另外各品级又分为从品,也叫半步几品。 道家修气府,佛家炼舍利子,儒家则善其身。 就三教而言,儒家人更讲究以入仕为主,少谈个人修行,故而他们修的是人,讲得是天地正气。 像寻常的剑修和刀修,有些并不算是道家人,但他们同样遵守道家境界的划分,下三品为筑基,中六品为化气、开照两境,而一入上三品便称为合道境,一旦修士合了道便已经到了可以开宗立派的地步。 天下宗派几何?数千年来入流的宗派不过那几百个而已。 释家同样分为四种境界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 大唐的探修根据古杨塞残留的剑气,以及那几个还活着的古杨塞士兵描述,判断古九郎应该是三品开照境的剑修,连一品开照都没到,威胁其实并不是很大,要是放到正常情况下,也就是完全摆开阵势来打,以古九郎三品开照境的实力,古杨塞的三百人完全可以耗光古九郎的气息,虽说不一定能杀死,但估计也差不多了。 但不管怎么样,古阳塞被古九郎得手了,下一个秦国车队走得地方便是乌头隘,古九郎极有可能还会来。 大唐也是求稳,并不愿意赌,整整在乌头关隘布下了一千多人的大戟士和盾卫,还有几百名弓箭手。 先杀古九郎,再截秦国车队,一个都不能跑,宫里的人同样给他们下得死命令,拦下升官发财,拦不下...... 为首的唐军大戟士统领手里挎着朴刀,死死得盯着西方。 渐渐的,乌头隘西面的上空扬起了一阵阵灰尘,一千秦军轻骑从地平线的那一端扬尘而来。 统领眯着眼睛,锵的一声拔出了朴刀。 他的身后大戟士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盾守起盾,弓箭手开始挽弓,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整个乌头隘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意。 不远处还在路上的商旅不明所以,他们看着后面扬起的烟尘,又望了望前面关隘口严阵以待的甲士,心中大呼不好,莫不是要打仗了? 商旅行人们暗暗揣测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窝蜂地朝着乌头隘口涌了过来。 本来就并不宽大的隘口,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守军统帅皱着眉头看着这群嘈杂拥挤的人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占了一半隘口的将士纷纷撤了回来,没了限制之后,原本拥挤的人群很快就涌了过去,仅剩下远处几个离得比较远的行人,还朝着隘口奔来,统领又一挥手,隘口很快就又被甲士堵住了。 这时,一位抱着孩子奔跑的妇人一下子跌倒在了路边,妇人可能跑的有些快了,以至于她跌倒的时候还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不过她始终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儿。 妇人慌张地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站得笔直的大唐甲士,又回头望了望身后扬起无数烟尘的大秦轻骑,妇人摸了摸脚腕,只好边哄着怀中吓哭的孩子,边朝路边爬去。 统领望着这一幕,不为所动,朝着身后大声呵道:“眼睛擦亮一点,耳朵都给我竖起来!” 乌头隘所有的唐国甲士,都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了。 等到剩下的几个行人跑过去之后,古道上基本上没有多少人了。 唐军统领不自主地瞟了一眼那位一瘸一拐的妇人。 只见一个身穿宽大晋服的男人走了过去,男子停到妇人面前。 “来!”男子十分热心地说道,说着便搀着妇人的胳膊将她扶直了身子,然后又搀着她到路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伤得重不重?”男子蹲了下来,浓浓的晋国口音。 “不重不重,谢谢公子相助。”妇人将搭在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感激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先走了?”男子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竟然红了脸。 “小右别哭了,还不快谢谢这位公子。”妇人朝着怀里两三岁的小孩说道。 小孩睁着还挂着眼泪的大眼睛,显得十分好奇。 男子本来闪烁不定的双眼一下子定住了。 ”小由?”男子不由得跟着念了一句。 小孩明晃晃的眼睛还带着泪水,她望向了古九郎。 古九郎一阵失神,他喉咙动了动。 “古小由?” 恍惚间,成千上万的马蹄声仿佛踏了过来,古九郎带着苦涩的笑摇了摇头,他闭上双眼强压下内心的悲意,他半蹲了下来,攥着小右的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铜钱,一把拍在石头之上。 是那几枚大唐通宝。 “给小由买个糖葫芦吃!” 男子轻轻松开小孩的手,然后大步来到路中央,望向前面已经等待他多时的大唐精锐。 古九郎冷笑道: “你们是在等我吗?” 说话间,他解开了包裹着宽剑的黑布。 第十七章 万丈星辰落 “出盾!”统领大喝一声。 一百多面半人多高的盾牌迎了出来,站在了唐军的最前面。 不用那位统领下令,数百支大唐特制的穿甲弩箭破空而出。 “擒!” 统领一声令下,一百多面盾守抵着盾牌开始前进,几百名大戟士紧随其后,每两个大戟士跟在一个盾守身后,三人一组,十二人一队地朝着古九郎冲去。 乌头隘之内还藏着几百名大戟士,这时也从乌头隘后面的暗门内涌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古九郎的身后。 几百名身经百战的大戟士,没有带盾守,而是直接朝着包围圈中心的古九郎冲去。 古九郎瞥了一眼身后,大秦轻骑估计还有七八息的时间才能赶到。 他握了握剑柄,然后抬头朝着天空那几百道破风而来的剑矢冲去。 一气化清风,地上天上皆起大风。 晋人古九郎在风中大喝一声: “剑三!” 满地碎石骤然而起,古九郎满身剑气肆虐无比,一瞬间剑气携着空中悬立的泥沙碎石,冲向了那几百支势大力沉的弩箭。 一息过后,天空中歪歪斜斜地下起了箭雨,还未等箭矢完全落下,古九郎身影再动,双手持着剑从天空之中一剑劈下。 “咔嚓——” 除了最初那一层盾铁的碰撞声之外,那位强接古九郎一剑的人,毫无意外的被劈成了两半。 凌冽无比的剑气在劈开最前方的盾守之后,又笔直地向后延伸过去,带着浓烈血腥味的血雾沿着地上的剑痕开了一路。 古九郎手中的剑被他用出了刀的感觉,剑用巧劲,刀借其势,哪有他这样的剑修,直接用剑把人从上劈到下,这也太过损伤剑身了。 这时,在乌头隘墙头上的探修,悄悄地放飞了手中的信鸽。 “再上!”统领目光一凝。 剑修用气,按照古九郎这种杀法,不用一会气府内的气便被用得差不多了,而军队杀修士也只有靠人多的优势,慢慢磨光修士气府内的气息,最后再一击必杀,结果了他们。 这位统领不是没有杀过修士,他的部下也很清楚怎么来对付这些神通广大的人,所以他并不急,他在算什么时候让部下全压上去,逼死古九郎。 几组盾守同时朝着古九郎冲去,古九郎抬手一剑,便又将两组盾守劈成了两半。 尽管如此,每个大唐的将士眼中没有一丝畏惧,上也是死,不上也是死,还不如上! 这次围剿,宫里放下了话,若战死,抚恤金五倍,若不死,每个人调回宫里当差。 若是平时死了,再运气背的碰见个,吃人血满头的上司,估计抚恤金也不会到自己家人手上,但这次可是宫里开了金口,那这抚恤金便没人敢动了。 大唐本就注重抚恤死残,抚恤金额要远高于其他国家,只可惜最近几十年大唐的抚恤制度也和中原其他几国那般,一年不如一年了。 如今战争频发,人死的是一茬又一茬,而这些人战死之后,他们的户籍存亡又不能得到及时地更改,后续的抚恤工作,自然难以进行。 又或是战死的人数太多,国库难以拨下这巨额的抚恤金,所以朝廷就拖了又拖,这些抚恤的钱财始终难到阵亡人员的家里。 说来是一个国,家大业大的,倾国之兵能办成很多事情。 但又说回来,一个国家大业大,若是算上每一个人的抚恤,这也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开销。 又何况在名单确定后,还有那些繁杂冗长的程序要走。 “五倍的抚恤金,够家里吃几年了!” “死了也值了!”这几乎是这里所有大唐士兵心里的话。 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此时,几名身穿大褂的修士从乌头隘东面数里的地方御风而来...... 古九郎又接连破开几个盾守的防御,短暂的将唐兵逼开,短短几息的时间,古九郎周围的地面上便躺满了尸体,他瞟了一眼身后,发现奔驰而来的秦军轻骑没有一丝减速。 看这距离,古九郎算了一下,估计还有三息就能来到。 “真不厚道呐!”古九郎喘了口气。 那位统帅同样瞥了一眼秦国轻骑,便颇为鄙夷地转过头来。 “在这个地方,要是敢动我们一下,就都别想走了!” 统领望着古九郎有些苍白的脸,又挥了挥手。 原本有些犹豫的几个盾守又开始缓慢地向前试探。 “一起吧。”古九郎一把将剑斜插进了地面。 长剑入地三尺有余,湛清色剑柄还在微微颤动。 统领不为所动,他知道这个疯修士还没有到气竭的时候。 “呵呵,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也谈不上谁欠谁。” 古九郎转过身来,看着坐在路边的那对母女。 那对母女很担心地望着深陷重围的古九郎,眼里满是紧张。 “真像呐!”古九郎叹道。 “该死的大唐啊!”他转过身来,颇为苦涩地笑了笑。 然后,古九郎的右手轻轻抵在古旧的剑柄之上,沉声道: “剑六!” 一瞬间方圆数里风云大变,满地剑气蒸腾而起,沙砾碎石同样跳跃升起,就连古九郎头顶的这片天空,也变得极为灰沉暗淡,剑气在这片小天地之内四处游窜着。 “快杀!”那位统领几乎在嘶吼。 几乎在同时,所有的大戟士都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长戟朝着古九郎冲了过来。 古九郎两指抵着剑柄,轻轻往下一按。 原本入地三尺的长剑又降一尺有余,顷刻间,这片小天地里的万千剑气,几乎同时冲向长剑,长剑突然一声剑鸣,万千剑气瞬间断裂成满夜萤火,萤火自天而降,犹如夜空之中降下了万丈星辰。 无数道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这些大唐最精锐的戍边卒,都安静地站在了原地,每个人都还保留了他们最后一刻的神情,只不过此时他们已经没有了鼻息。 一千多人的大唐戍边卒,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直到最后整个战场只剩下了古九郎一人站着。 古九郎轻咳了一声,然后一把扶住了长剑的剑柄。 此时一路快马赶来的一千白毦轻骑,并没有减速,他们默契地绕开站着的古九郎,快速地通过了没有一名守卫的乌头隘,过程中没有人说一句话,不绝于耳的只有马具摩挲声和马蹄的落地声。 白毦轻骑数千只马蹄之下,一千多具躺着的唐军尸体逐渐蒙上了泥尘。 秦军丢弃了马车,一千白毦轻装过乌头! 唐军没有展开全面的厮杀,甚至很多人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去的,就连他们的统领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一千名大戟士、数百名盾守和弓箭手竟然都没有留下这个只有三品开照境的剑修。 但不管结果怎么样,双方都已经在拼了命地去完成某件事情,在这场几乎每个人都是棋子的棋局之上,或许只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便就够了...... 第十八章 轻骑破关,白毦握刀 对中六品的修士来说,数里的路程几息便到。 四名大唐修士极快的掠地而来,他们望着距离还有不到一百步的乌头隘,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忽然,一人一骑破关而出,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般的冲关声音,数不尽的轻骑紧随其后,所有人并未持枪,手里拿着的仅是一条马鞭。 为首的修士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惊。 “放行了?一千人的部队哪去了?” 不久前他收到的传信,说的是修士闯关,还是那个古九郎,不过他的境界似乎涨了许多,应该到了中六境的巅峰了:开照境一品。 一人闯关,就算是一品开照的大人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杀完一千多人的精锐戍边卒啊! “崔师,这个怎么说?用不用拦下他们?”为首男子身旁的一个人问道。 “咱们的任务是杀那个古九郎的。”那位叫崔好圣的男子说道。 “先上乌头隘看看,一会都小心一点!”崔好圣下令道。 众人都点了点头,他们又抬起了脚尖,快速朝着乌头隘过去。 只不过他们稍微改变了一下路线,打算绕开正策马而来的秦军轻骑。 陈庆云胯下战骑一马当先,而有些笨重的钟正则勉强地跟在陈庆云的身后,钟正太重了,身高九尺,又一身肉的他,将胯下的战马也累得直喘着粗气。 不过也不能说钟正是胖的,只能说他很魁梧。 “钟正!”陈庆云道。 还在马上颠簸不已的钟正,同样喘着粗气,连忙应了一声,紧接着他伸出了右手,然后五指张开向前一挥。 这一路也真是委屈钟正了,不善骑马的他,又有一身肉,一路上把他颠得七荤八素,现在他做梦都想下马歇一会儿,或许他身下的战马比他更希望能停下歇一会。 驮着这几百斤的壮汉,可不是个轻活! 全部冲出乌头隘的轻骑,一看折冲大人的手势,立马轻拉着缰绳减慢了一些速度,然后骑阵变形,一千铁骑分成两排在这片平旷的荒原上快步而行。 五百轻骑一排路,将那几名大唐修士来的路全堵死了。 崔好圣看着疾驰而来的一面骑墙,眼神一寒。 “杂种们,真得不怕死吗?”崔好圣咬着牙说道。 陈庆云同样看着直撞而来的五名修士,不着痕迹一笑。 “不要先动手,他们动了,再搞死他们!”陈庆云冷声道。 听到陈庆云的话,所有人都收回了摸向枪杆的右手,他们默契地从身后抽出了拒马刀,转而双腿又轻夹马腹,马儿撒开四蹄,开始冲刺。 原本在马上受尽折磨的钟正,一看这情况,顿时来了精神,他悄悄的从身后抽出了一支铁戟。 五十步仅在一瞬间。 “妈的!杀!”崔好圣一声怒喝,他身边的四位同伴瞬间拿出了他们武器。 呼哧一声!只见一只灰色短戟飞了过去,为首的崔好圣身形一顿,然后身子顷刻间向后倒飞了过去。 身旁人一看,崔好圣连人带刀被硬生生地钉在了地上! 崔好圣可是开照镜从一品啊!就这样被一戟定死在地面上了。 惊得另外几个修士一身冷汗,他们慌忙止住身子,然后迅速朝身后掠去。 忽然天空闪过一道黑影,身影稍作停留,便又快速地返了回来,朝着地面狠狠地砸了下来。 陈庆云一抬手,这次没有用钟正传令。 白毦轻骑开始拉着缰绳,减缓速度,马匹很听话的从冲刺,转为跑步、快步,最后再为轻踏步,所有轻骑都停了下来注视着那道砸下来的身影。 几人宽的大坑里,故九郎缓缓地直起身子,将坑内还没有断气的两个人拉了起来,硬生生地用拳头送他们去了西天。 满脸血斑的故九郎抬起头来,扔下了手中那个一摊烂泥的唐国修士。 “我的事我会做好!”古九郎朝着端坐在马背上的陈庆云说道。 陈庆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故九郎,一千多人的部队也同样望向大坑里的这个男人,眼里满是钦佩和赞许。 秦国尚武,历来尊敬强者。 陈庆云没有说话,他轻轻一夹马腹,调转了一下马头,继续朝着东方赶去。 头戴白羽头锥的白毦轻骑,见状也收回了目光,紧紧跟在陈庆云的身后。 轻装快马,这秦军轻骑没用多久便消失在这地平线之上。 古九郎收回了目光,拾起了脚边的长剑,用破布拭去鲜血,然后又从怀中掏出黑布,仔细地将长剑包裹好,放在了身后。 他吐了一口气,然后一瘸一拐地朝着大地的东方走去。 ...... ...... “什么!他们怎么这么大的胆!” 大唐皇宫内,一个身穿龙袍的老人将身边的器物,一件又一件的狠狠摔在了地上。 玉器、木器被摔得散了一地。 大殿之上,三四个宦官紧紧地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个。 这时从外面赶来了一位有些年迈的宦官,他迈着小碎步,刚到大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发怒声。 老宦官扶了扶门框,静耳听了一会儿,然后立马快步冲到大殿里,很是心疼地说道: “哎呀哎呀,我的陛下啊,怎么动这么大的怒气啊,谁又惹陛下不开心了!” 老皇帝并不听劝,又抄起桌上的一方砚台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方质地极佳的端砚被摔成了几块。 “一群废物!”老皇帝怒道。 “陛下陛下,消消气消消气,让老奴听听,谁又不好好做事,惹圣上生气了!”老宦官尽力地去安抚着老皇帝。 “还得陛下给老奴讲讲,让老奴替圣上分分忧不是?” 这位快陪了老皇帝一辈子的老宦官很是心疼地说道。 老皇帝抬起左手,气得有些发抖的手指着西面。 “三百多人被一个中六品练剑的人,杀得一干二净!一千多号称我大唐虎兵的大戟士全死在了乌头隘!就连去的五个大唐中六品的修士也死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一千轻骑都拦不住!这可是在我大唐的国土!“老皇帝怒火冲天。 这名叫李辅国的老宦官,同高力士一样都极为的谨慎。 李辅国搀着老皇帝的手,低着头先是好言安慰着,然后话题一转带着笑意说道: “陛下,这是咱大唐的疆土,什么事不是陛下一人说了算的啊,陛下依老奴看那,下面的人办事不利索,确实该罚,让他们长长记性!” 老皇帝坐在椅子上缓了缓: “那辅国啊!下面的人不会办事,你说该怎么罚。” “怎么罚得全看圣上的主意了,陛下定什么样的调子,老奴便认什么样的理。” 老皇帝扭过头来,看着十分恭敬的李辅国道: “接着说!” “老奴遵圣言。”李辅国继续说道。 “圣上,下面人也是尽心尽责地为了大唐做事,做好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做不好......“ 李辅国顿了一下,又接着道: “就算做不好,老奴觉得也不应该过分处罚,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不是,边疆死的这些人可都是为大唐谋福祉,为圣上表忠心呐!” 李辅国的话仿佛说到老皇帝的心坎上了,老皇帝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李辅国见状连忙又说道: “倒是那个秦国,无缘无故跑来大唐捣乱,陛下他们才是真真实实的祸根呐!一千轻骑敢在我大唐境内如此的嚣张,圣上要想解忧,还得在这一千秦国轻骑上动手。” 老皇帝听到这话,原本脸上刚有的笑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秦国的储君在这里,我要擒了他,陈川那个疯子还不得举国伐唐?秦国人打起仗来就是疯子!”老皇帝显得有些担忧。 李辅国闻言一顿,略微思索后又轻声说道: “那陛下可以放这秦人来会盟,明面上六国会盟,私下五国谋秦。陛下若五国达成伐秦共识,那便直接除了这个秦国储君!秦君好像只有两个儿子,除了这一个之外,秦君的次子好像才不到十岁,自然成不了大事!” “若是会盟不成呢?”老皇帝眼中仿佛又有了光。 “那陛下再将他们放回去,不和秦国这些野蛮人较真了便是,大唐也谈不上没什么损失。”李辅国笑着道。 话是笑着说,但让人听着却不是很舒服。 老皇帝有些认同地点了点头。 寥寥数语间,那死去的一千多名唐军甲士,仿佛被遗忘了。 正如死去的这些人说得一样,宫里的人当真是金口...... 第十九章 古树砚池 八月二十五日 金陵旧皇道上,礼部的人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将地面用清水冲刷了好几遍,数里长的青砖大道被修整的如同新铺就的一般。 三步一名的持锐礼兵笔直地站着,一直从旧皇城沿至金陵城外。 城外无数身穿红袍的礼兵分批次地站在了门外,同样身穿红服的大唐仪仗工整地站在城门两侧,恭候着这个足以证明大唐威严的时刻。 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次迎接各国使臣的人,竟然不是忙里忙外准备了数个月的礼部尚书荀筠。 据说,在距离六国会盟还有三天的时候,久不发声的宫内突然降下了一道旨意。 说是荀筠布局会盟之事有功,奖赏白银千两,布三千匹。 另外下令,命荀筠即日起负责冬至祭祖之事,至于会盟的具体事务,便交给户部侍郎施平来负责。 旨意一出,朝野顿时一片哗然,很多人都在私下讨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会盟如此大事,竟然发生“临阵换将”这种情况,暂且不提后任命的施平能不能担此大任,就光看这一脚将荀筠踢开的举动,也让人不禁想要揣摩一下老皇帝的心思。 朝野几乎默认的储相之才荀筠,被明奖暗弃地放到一边,暂且不提荀筠自身的心境如何,就单单是他身后站着的颍川士族也估计很难咽下这口气。 大唐的朝堂有将近一半的官员都是出自颍川,颍川这个三郡之地从前唐起就为朝廷输送了比其它十几个郡总和还要多的人才。 唐风又重视直率,这方面和秦风有些相似。 从大唐太宗皇帝开始,便鼓励谏官积极发表自己的看法,及时指出国策的不当之处,这也是太宗皇帝成立谏官一部的初心。 在最初,谏官的设立是为了负责提醒皇帝言行不当之处,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大唐谏官劝谏的范围从最初皇帝的言行,逐渐扩大到朝堂之上。 不仅如此,就连国家的国政方针都很有可能被拿出来说道说道。 身为大唐的谏官,仿佛不弹劾几件大事,就不能算是一位合格的谏官,哪怕这件事是皇帝降下的谕旨。 旨意刚降,谏官的奏疏便如同雪花一样飘向了御案前。 大唐的朝堂不仅仅是皇帝一人的天下...... 但老皇帝,也向大唐的朝堂表明了他的决心。 “不管不言不问。” 这便是大唐皇帝的态度。 ...... 金陵筠府 “荀令君,如今五国的使臣都已经进城了。”那位礼部肖侍郎说道。 荀筠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书。 “五国使臣进城的顺序如何?”荀筠问道。 肖侍郎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先是楚国,然后依次是晋明狄,最后是秦。” 荀筠站起身来,招呼着肖侍郎坐下: “听说秦国使臣进城时,我们大唐的礼账没有奏唱唐曲迎宾?” 这两位从小玩到大的礼部两巨头,私教甚好。 “说是秦使来的比较突然,原本扯下去的礼账来不及召回来。”肖侍郎小心措辞着。 “迎宾大事,哪有中途撤掉礼账之说?”荀筠显得有些生气。 “我看还是这个施平,故意想让秦国难堪!” 肖于永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令君是否还记得,中原大战时,秦君同楚皇会盟逍遥津,当时在离朝任兵部侍郎的施全不听调令,导致七八万蛮骑撕开包围圈北遁,错失了歼灭蛮骑主力的大好机会。事情出来后,秦君便军前斩了施全,而这个施全就是施平的父亲。” 荀筠叹了一口气,不想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各国的特使都是哪些人?” “楚国的郑泓、晋的徐凤、狄国的忽里纳、明的邱启义、还有秦国储君陈庆云。”肖侍郎如实说道。 “好嘛,除了秦国那位殿下的底细还不清楚,各国难缠的家伙都到齐了。”荀筠不由得苦笑。 “如此会盟大事也只有咱礼部的人才能做好,一个户部的人哪里擅长这些!”肖侍郎显得很气愤。 “好了,施侍郎我还是了解的,历来谨慎,做事情考虑的也很周全,想来这次也能处理好这件事的。”荀筠显然不想接着说了。 肖侍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抬手告退了。 ...... 夜晚,每个各国的使臣在会盟总使,施平的招待下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他们住的是云顶酒楼,也是整个金陵城最奢华的地方,而这里也被称为大唐的销金窟。 云顶酒楼高达数十丈,高耸如山。 酒楼中间留有一块长宽均数十步的四方空地,空地之上载着一株枝干极粗,但高度仅有两三丈的古树,金陵人称之为:福禄。 意为幸福与爵禄,也是美满之意。 古树粗壮发达的枝叶上压满了青翠欲滴的新叶,上面还挂着无数条的红绸条带,这是一些达官贵人在此祈福时所挂上去的。 若是站在福禄古树下望去,新叶和红绸带相映成辉,别有一番韵味。 古树下有一泓幽泉,泉水如同勾兑了浓墨一般,通体透着黑色,深不见底。 泉面微微上涌,大概高出地面有两三尺的距离。 幽泉高出的部分,是由泛黑花岗岩砌成的一圈泉沿。 古泉又名:砚池。 泉水通身泛着墨色,即便站在泉边往下望去,也只能望见那不见尽头的黑暗,没人知道它有多深。 相传古泉和福禄古树是在同一时间出现的,在古老的蛮荒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原本在大山之巅的古树古泉,在数以万计的时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原本的蛮荒大山竟然移为平地,独独留下了这一泉一树。 当然这仅仅是人们的猜测,这千百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已经没人知晓了。 世人又闻,福禄古树四季常青,久不落叶,准确的说,是没有人亲眼见到古树上的叶子飘下来。 若不是人们走到古树下,发现地面上细细得码着一层层枯黄的落叶,或许人们就真得以为这棵古树不会落叶。 以古树为中心周围数十步都围上了一人高的红木篱笆。 篱内寸草不生,唯有那一株福禄和一泓砚池。 篱外是平整洁净的青石地砖。 ...... 云顶酒楼的第一层是不住人的,这里是云顶的神秘和魅力所在,每个房间或者大厅的墙边都垂着一道绣着红花的红绸缎。 红绸缎牵引的线,极为隐蔽地藏在房间或是墙壁之中,通过一串串的暗道最后到达云顶酒楼的一楼,在这里,有几十名穿着青衫的年轻人在昼夜守护着。 而在云顶之内,若是客人有需要,只需轻轻一拉红绸缎,不出一会,便有几位身披柔纱,脚踏木屐的侍女轻飘飘地推开房门,为客人排忧解难...... 第二十章 会是何方神圣 “咚咚——” 两下简短沉闷的敲门声传来。 “谁?” 粗犷汉子手中的酒碗停在了半空。 咯吱一声,红木房门便被推开了。 来人身着红色衬衣,披着通黑棉服。 略黑的脸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带着些许笑意。 “折冲大人,这唐酒如何?”陈庆云哈哈大笑。 “嘿嘿,殿下来啦!” 粗狂男子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站了起来,还不忘擦了擦嘴。 陈庆云点了点头,走到钟正的身旁坐了下来,随手从木桌翻开一只碗,为自己倒上了一碗酒,又将钟正身前的半碗酒满上。 钟正见状连忙伸手想要接过酒壶,但陈庆云笑着止住了。 “坐!”陈庆云将酒杯递了过去。 “不敢不敢。”钟正连忙说道。 “钟老哥不想陪弟弟喝酒了?”陈庆云笑着问道。 钟正那能不明白,连忙傻笑着双手接过酒杯。 “殿下请!”钟正十分豪迈地敬酒。 “来!” 陈庆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钟正也不含糊,在他手上略显袖珍的一碗酒便下了肚。 陈庆云面不改色的单手拿起酒碗端详了一阵。 “什么破酒,软绵绵的!”陈庆云略显不高兴。 “嘿嘿殿下,这已经是度数最高的唐酒了,但是和咱大秦的酒比还是差远了!”钟正嘿嘿笑着,有些拘谨地将碗放到桌上。 秦国抚头酒,天下酒中最烈。 烈酒烫喉,恰好秦人最喜猛烈! “这酒怕是千坛不醉了!”陈庆云哈哈笑道。 “殿下有何吩咐!”钟正又干了一碗,用袖子一擦嘴角,直接要令道。 陈庆云看了一眼桌下已经被喝完的几坛酒。 “唐酒虽柔,但喝多了脚也会软,折冲大人喝了这些坛,手脚可还利索?”陈庆云问道。 钟正一听此话连忙起身,又后退了几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末将任凭殿下差遣。” 陈庆云端着酒杯站起了身: “你替我找大明的邱启义,你问他.....” 跪在地上的钟正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了点头。 “好了。”陈庆云一拍钟正的肩膀,然后又递过去一杯酒道: “助右折冲大人马到成功!” 钟正双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他起身双手再次抱拳道: “末将这就去!” 陈庆云点了点头,却并不显得桀骜或是在托大,尽管他面前跪着的是被陈川笑称步战无敌的大秦第一悍将。 窗外明月,窗内两人。 一人神情安然,一人恭敬万分。 ...... 陈庆云推开房门,缓步走出房间,来到了连廊边,走廊之上每隔三四步便挂着一盏长明灯,灯沿皆为青色槐木,灯身是宣纸色。 莹莹烛光透过止风纸在地面上投下了一圈圈淡黄色的灯晕。 陈庆云站在栏杆旁,望着楼下的福禄古树。 古树的树梢要比陈庆云所在的楼层要低一些,树梢微微晃动着,夜色中翠叶也成了墨色。 福禄树下挂着的几盏灯笼与夜色相互拉扯,将枝叶勾勒的明暗交错。 往往未知的东西都极具有魅力。 陈庆云轻跺右脚,身形飘然飞出,绣金长靴轻踏过树梢,然后他双脚轻合,从数丈高的树顶咻然而下。 长靴轻轻踩在薄薄的枯叶上,落地的声音像是夏虫清鸣般。 陈庆云缓步走到砚池边,身子略微停顿了一分,然后又继续绕着古树走着,他的身子在盏盏灯光和夜色中来回交替,陈庆云的身影愈显模糊。 说是慢来也是快,陈庆云数次跨步后,又回到了刚出发的地方,他微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陈庆云的目光随着步伐而动,路过砚池旁,他的余光中闪过了一双脚。 “一双脚?!”陈庆云猛的一惊,抬手便是一拳。 拳风呼啸而出,直袭那双脚的主人。 “哎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喊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扑通的一下落水声。 一位身穿麻衣的老人一下子跌入砚池之中。 陈庆云冷哼一声,面目皆是寒霜。 “你是谁!”陈庆云道。 “哎哎哎,公子,你先拉我一把啊!我不会水啊!不行不行,要死了要死了!”老人在水里一阵乱扑腾,他大声地喊叫着。 “你看啥呢,救命啊!” 老人的头在水里上下浮沉着,又呛了几口水。 陈庆云脸上寒意渐消,见到老人的动静越来越小,便伸出手一拉,就将身体几乎只剩下一堆骨头的老人拽了出来。 啪的一声老人摔在了地上,听这声音,不禁让人担心会不会把他这把老骨头给摔散了。 陈庆云看着地上有些十分狼狈的老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生出了一丝歉意。 “好了,这个给你!”他递过去一只手帕。 老人欲哭无泪,一翻白眼躺在了地上,十分悲凉道: “什么人呐! “嗯?”陈庆云眉头一凝,作势又要伸手。 微闭双眼的老人,一看陈庆云收回了手帕又凑了过来,忽然体内又充满了力量,一个起身便又坐了起来。 陈庆云见状笑了笑,停住了脚步。 “你是谁?”陈庆云笑意一敛。 “我啊...我是...”老人支支吾吾道。 陈庆云脸色又不好了。 “我是云顶的大管家!”擅长察言观色的老人立马坚定道。 “哦!管家穿的衣服挺好啊!”说着陈庆云扯了扯老人的衣服。 “你别碰我!小心我揍你!”本来显得很胆小的老头,忽然凶狠了起来。 “是嘛?”陈庆云一听这话来了兴趣,故意摇了摇手腕,又朝老人逼了过去。 老头见陈庆云如此的不要脸,湿漉漉的身体也不向后退了,神情开始凝重起来,然后一闭双眼,嘴里念念叨叨着。 吓得陈庆云连忙往后跳了几步。 “不争不抢只会挨揍,看我天下无敌拳!” 老人跌跌撞撞朝着陈庆云冲去,然后狠狠地一拳砸在了陈庆云的胸口上。 “唔——”老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他的眉毛渐渐地皱成了一团。 陈庆云看得有些莫名奇妙,然后伸手一扯老人衣服,想帮他拉一下快滑下的衣领。 不知道是陈庆云这个天生神力的家伙手中没谱,还是的其它的原因。 只听咔嚓一声,老人的衣服从袖口处直接裂成了两半。 陈庆云心想: 得嘞,好心又办成坏事了。 陈庆云看着手里两截的衣服有些尴尬。 “哎,老人家你手挺白的啊!” 陈庆云想要缓解下气氛。 “哎你的肚子没有赘肉哎!” “哎你的胸不小啊!” “嗯?胸!”陈庆云傻在了原地,定定地看着“老人”的胸口。 “啊!” 女生特有的尖叫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记耳光声。 “臭流氓!” “老人”紧紧地捂着胸口,转过身来,一跃跳入砚池之中。 池中激起半人高的水花将陈庆云浇了个透心凉。 陈庆云抹了抹脸,又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他脸上还是有些烫,但好歹清醒了过来,他怔怔地走到古井边,然后朝井中望去,水面昏暗如常,深浅难测。 “跳下去了?”陈庆云像是在问自己。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池水边飘着一个东西,陈庆云伸手拾了上来,抬手一看,是一张面具,也就是刚才那位老人。 陈庆云思绪全无,他拿着面具转过身来。 “不对!长明灯怎么灭了!”他后背一阵发凉。 这时,陈庆云拿在手里的那张面具,如同流水般滑落到地面上,他连忙低下头望去,只见之前的那张面具已经化成了无数颗细小的水珠,洒在了枯叶之上。 陈庆云忽然觉得有些头痛,他抬起头来。 仿佛就在这一瞬,数百盏长明灯又重新亮了。 陈庆云扶着头,喃喃道:“会是何方神圣呢?” 月光如水,洒在地面之上。 上便是青天,雕刻这一个每一层的回廊里都放置着昼夜不息的长命灯,栏杆上面的扶手全都镀上了一层赤金,房屋门前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稀奇古怪草木,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第二十一章 皆大欢喜 晋州一处豪华的府邸,每到夜晚这里总是一片热闹,来往不息的马车,身穿官服或是便服的人们时常进进出出。 不过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恭敬地等在大门外,每隔一段时间府内的管家便会走出来,拿着一个小册子,满脸堆笑的叫几个人名。 被提到姓名的人前一秒还有些发愁的脸,下一秒就变的神采奕奕了,他们大多小跑或是快步来到矮胖管家的面前。 朱门地远有人来,这些人紧握着手中的小册子或是纸卷,他们脸上满是兴奋和紧张。 手中紧握的纸张,也被手心的汗慢慢侵占着,这些读书人开智以来几乎所有的智慧都凝聚在这几张薄薄的小册子之上了。 这些人,也可以说是来谋个前程的。 世间读书人常闻:大晋宰相齐里一,最喜诗词歌赋,常常以词句识人。 这里便是大晋宰相府,一个统筹晋国数百里江山的地方。 随着晋国皇帝的老迈,他已经无力主持朝政了,原先那个初登帝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君主最终老去,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在二十年间已经被酒水女色消磨的干干净净,如今只剩下一位病骨支离的老人。 ...... 一位穿着青衫的中年男子从街道的尽头走了出来,他绕过一辆辆交错停靠的马车,望着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整个街道挤得满满的,人虽然不是特别多,但算上车马的停靠,却足让这条原本宽阔的通天大街显得很是拥挤。 虽然大街挤满,但是宰相府大门前的地方被众人极有默契的空了出来,阶下有两尊石狮,门前有两位身穿铁甲的门卫,如此打扮再加身后朱红大门的烘托,让他们两人在众人眼中显得极为高大。 男子侧着身子终于挤出了人群,来到了大门前,还在围着的各位读书人都望向这位陌生的男子。 男子一身长衫看不出不凡,不过他腰间挂着一块色泽温润的美玉,在众人眼里看来或许有些晃眼了。 只见男子轻笑一声,然后拾阶而上。 “来者何人!”两位门卫沉声道,略显不悦。 没有管家宣领,这是打算擅闯宰相府? “在下秋长生,袖中有诗词两卷,特地来此请宰相大人指点一二。”男子答道。 秋长生的话,如同一阵风般在他的身后掀起一阵言语声。 “什么?谁不是献诗!哪里来的狂妄小子,跑到宰相府撒野了!” 有人小声嘀咕着,其中不乏有尖酸刻薄之言。 “估计是觉得咱宰相大人度量大,能容人,故意想剑走偏锋,引起宰相大人的注意,好某个官职呗!” 这样的话此起彼伏的轮流响起,就像一阵卷风入了林场,久久不散。 秋长生似乎毫不在意,他始终微笑着。 这时候,两个门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再怎么说也得有个规矩不是? “等刘管家的通知!”守卫有些生气了。 “善!” 男子始终笑着,他向后撤了两步,退下了台阶,但始终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地方。 两个守卫见状心里一阵冒火,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身后看热闹的人群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了。 就在这时,满面红光的刘管家迈着大步从宰相府内走了出来,扫视了一下人群,然后大声宣布道: “各位俊杰同僚,宰相大人近日身体有恙,今日本就强撑着身体接待着诸位,但奈何大人精神实在不济,不能久谈,故而需要早些休息。” 下面本来刚高兴起来的众人,一下子就蔫了,如同秋霜打过后的茄子一般。 老管家同样笑着,他满脸皱纹的脸看着底下的人们。 众人并没有一哄而散,因为台阶上的管家还没有说结束。 “不过宰相大人思贤心切,执意还要再接待几位客人,另外,其它来献诗词歌赋的俊杰们,你们的诗词可以移交给我,我会妥善保管,等宰相大人身体稍安后会一一查看作评。” 此话一出,台阶下的人们眼中仿佛又有了光,几乎所有人同时抬手作揖,弯腰轻拜宰相府大门: “谨祝杨公安康!” 声音之大,情意之切,不像是假。 称君为公,看来这个宰相在他们心中价值不凡。 秋长生敛去了笑意,不作言语。 “李侍郎,王主薄......”管家开始一个个的喊着。 宰相府接待官员,历来讲究和读书人一道,直呼其姓名和官职,所有人都听得到。 无论是谁都走正门,不搞私会,不结党营私,这是宰相齐里一给府里的人定下的规矩。 “穆旅帅...” “还有你。”满脸皱纹的管家伸出手来,指了指站在最前面的秋长生。 “啊!”又一阵风在人群中刮起。 秋长生看了一眼管家,笑容又重新露了出来,他负手大步向前,但好想又起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朝着神情复杂的众人抱了一下拳: “对不住了各位,某要先走一步了!“ 秋长声转身大笑而去,气得众人一阵跺脚。 ...... 宰相府占地极大,曲折连廊众多,众人费了一些功夫来到一处偏厅,厅内没有仆人,上面都是刚刚倒上的新茶。 “诸位先喝些茶。” 老管家发话了。 “刘老,一点心意一点心意。”那个穆旅帅不知道往刘管家手里塞了些什么。 由这个穆旅帅一开头,其它的三位官员也凑了过去,笑哈哈地同样往管家手里硬塞着什么东西。 “哎!使不得使不得,各位大人这可使不得!” 管家虽然推搡着,但脸上的皱纹可是笑开了花。 一番推搡过后,管家十分“不情愿”的还是收下了,嘴上却还连说着哪里还用得着这么见外! 你送礼来我收下,至于事情成不成的另说,最起码现在是皆大欢喜了。 在众人的感情戏码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好像还剩下了一个人。 几人望去,只见秋长生端坐在方椅上,正在品着茶水。 “好茶好茶!”秋长生心里称赞道。 “嗯?” 秋长生看着几人有些怪异的眼神,感觉感觉椅子坐着也不太舒服了。 众人皆浊,我独清? 这样下去还有得聊吗?要么别来掺和,要么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哎,还是得明着来!”秋长生有些头疼了,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几人。 他取下腰间的玉佩,然后将羊脂玉佩轻轻地放在管家的手上。 刘管家接触玉佩的手忽然颤了一下,然后众人好像都缓过神来了,所有人都笑了,也包括略显木讷的秋长生。 此时,方是皆大欢喜。 第二十二章 不曾忘国忧 一位下人从门外进来,然后快步走到坐着的管家身旁,附耳在说些什么。 老管家闻言点点头,便站起了身。 “公子久等了,宰相大人让您过去。”刘管家说道。 “都说侯门深似海,晋国的宰相府却也曲折不凡,还得劳烦大人遣一名家仆为某引下路。”秋长生道。 这位见惯了这种场面的老管家微微笑道: “公子是宰相大人见得最后一位客人了,还是让老奴为公子领路吧。” 秋长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刘管家转过身来,几步便踏出了偏殿的大门,他身子在门边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后面的秋长生。 秋长生大步跟了上去,随着老管家开始向大晋宰相齐里一所在的议事堂走去。 两人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回廊,随处可见的仆人看到缓步而来的两人,都不由的靠边站立着,朝着走到前面的老管家恭顺行礼道: “刘老好!” “管家好!” 如此声音不绝于耳,每当这时刘老管家总会面色严肃的点点头,等两人走远了,刚才行礼的下人,才如释重负的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一路上秋长生四处打量着,像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农家小子,管家一声不吭的带着路,秋长生自然也没有找话来说,在又走过一座圆拱门后,两人停在了一处屋檐下。 推开这扇门,再穿过一个很小的院子,便就到宰相大人的议事堂了。 世人常说侯门深似海,没想到大晋宰相这一处的府邸确实不浅! 两人像是老友相识一般,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气氛竟然有些紧张。 秋长生轻笑着摇了摇头,他抬手想要去开门。 忽然,老管家一侧身体,闪到了一旁,他微低着头轻声道: “西府刘成方拜见府首大人!” 老管家双手捧起一块玉佩,就是之前秋长生腰间挂的那一枚。 秋长生收回了推门的右手,从老管家举着的双手中拿回了玉佩。 他攥在手中,同样轻声道: “北府秋长生见过刘大人。” 闻到此言,老管家行礼的腰杆好像更弯了一些。 “大秦无恙。”秋长生道。 此言一出,刘成方立马直起了腰,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秋长生收回了目光,他又变成了初来宰相府的那个自己,如同一位待人谦和有礼的教书先生。 “辛苦了。” 此后,秋长生推门而入大堂。 ...... “秋兄别来无恙啊!”坐在卧榻上的齐里一起身相迎。 秋长生大步跨过门槛,笑着抬起手道: “六郎,数年不见,长生甚是想念呐!” 齐里一笑容不变,伸手作请: “那是那是,长生兄请上座!” 秋长生也不客气,稍作回礼后便从西面坐了下来。 齐里一同样落座后笑道: “若是某没记错的话,如今秋兄应该与我同岁,如今我已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不过看秋兄如今的样貌,哪里像是五旬的老人,眼清目明,老夫看着可是羡慕的紧呐!” 秋长生哈哈一笑: “齐兄为国为民,宵衣旰食,昼夜操持着,自然要比我这个闲人要愁了些。” 愁了些?却不言老? ”好一个愁了些!“ 齐里一闻言哈哈大笑,他的胡子也跟着动了起来,秋长生笑着望去,只见齐里一双鬓已经斑白,就连束起的长发也夹杂着不少白发。 老宰相一笑一仰之间,满脸尽显老态。 秋长生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悲凄涌上心头,相遇相识三十载,时间骤然而逝,昔日老友重逢居然是这般情景。 秋长生压下悲念,对齐里一说道: “六郎,我来此,有两问一求。” 居宰相位近十年的齐里一,同样缓过神来,正色道:“长生兄请讲!” “何时隐退?” 齐里一并未思考,而是直言道: “长生你是知道我的,做事要讲究善始善终,事情还没做完,我退不了。” “事情没做完?六郎,你以为就凭晋国这些国力,能打的下来这偌大的天下?”秋长生嘴角闪过一丝不屑。 “晋皇已老,诸位皇子软弱无能,你凭什么认为在枭雄并起的天下,晋国能独善其身?” 齐里一微笑道:“为一官职,便至死方休。” “六郎呐六郎!” 秋长生哈哈大笑。 “你齐六郎敢至死方休,你的门下情愿吗?你的门下愿,你晋国数百万的百姓甘愿去送死吗!” 齐里一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大晋本就被灭了一次国,大离分崩离析后,前朝老晋王的外侄,也就是如今的晋皇,重开大殿,才有了如今的晋国,晋国开国已经二百余年,如今君王都城气运尽散,六郎你要比我更擅长望气,这点你应该早就知道。” 秋长生越说越生气,最后索性不再说了,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连饮了几口热茶。 齐里一也是沉默不言,他望向空旷无人的堂外。 不久前的热闹的人群对他来说,仿佛隔世般陌生。 齐里一忽然发现,那种读书求知的真实感从他为官的那一天,就变得不再真实了。 或许之前,所有热闹都与他无关。 “长生,还读书吗?” 许久后,尽显疲倦的齐里一问道。 秋长生点了点头,同样不在说话。 “世人都以为,我喜好诗词,以诗会友,若遇文采斐然者还会给他们一纸任令,所以晋国的文人几乎都要来到我这里试一试,当然还有不少其它国家的读书人。于是,光是诗词歌赋,我每天都能收好几箱。” 齐里一笑了笑,接着说道: “我齐里一,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这样选拔人才,我那里需要什么诗词歌赋,我需要的是定国安邦之策!来为大晋再续国祚的能相之才!” 秋长生眼神不改,同样认真地望着这位如同乡下老农般的一国宰相。 “他们只以为,我接连提拔王远、丁义、彭献他们,是因为他们诗词出众,独领风骚。殊不知这些人见我所言,并非诗词文雅,而是他们的安国之策!只要他们仔细思考了,真心想要为晋国谋出路,哪怕就算提出一件很小的条令我都非常的高兴,这要比我收到成箱成箱的诗词高兴无数倍。” 平日里惜字如金的齐里一,此刻将自己隐藏数年的心声全都说了出来。 秋长生嘿嘿一笑: “六郎,你倒不如直接给所有人都说明白,能提出定国安邦之策且有用者,便可为官!” 齐里一有些无奈: “长生你就不要嘲笑我了,晋有门阀,选拔人才落不到我手里。” “那你就暗地里提拔一些人出来?打算为晋国的朝堂保留一些新鲜血液?”秋长生笑得更开心了。 齐里一微笑着,并不否认。 “士族门阀不动,晋国永无翻身之时!”秋长生一针见血。 “秦国就比晋国好哪去了?”齐里一撇了撇嘴。 秋长生闻言有些不快: “八百秦川大地已然全是科举选拔,其他的几百里大秦江山也正在大变。秦君何许人也,会看不到这一层?大秦的那些士族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逞强?” “士族门阀不阻止?”齐里一直起身问道。 “已经被秦君打烂了!”秋长生直言道。 齐里一突然哽住了,他没有接话。 “该是多像啊,之前的晋皇和如今的秦君,只可惜只可惜啊......” 这位老宰相挥了挥手,示意不想说了。 “天色晚了,长生我们先去吃饭。” 秋长生站起身来,直接问出了他心底的问题,丝毫不加掩饰。 “晋国是否与诸国会盟,共伐大秦?” 一语如碎石入水潭,砸水声忽起。 门外顿时雷声大作,院子一侧的竹子沙沙作响起来。 “陛下已经下了令,不结盟。” 齐里一有些颤抖地站起身来,说完便朝门外走去。 秋长生独自站在堂里,望着走入风中的齐里一,悲喜交加。 第二十三章 一刻也不敢忘 秋夜凉风,夜色撩人。 大秦终南吏府首秋长生,独自坐在小院中,他温了一壶酒,细细的品着,也像是在想着什么事。 “到底为什么不结盟,这个和秦国有世代血仇的晋国到底在想些什么,莫非齐里一在骗我?” 秋长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忽然一道黑影在秋长生眼前一闪,居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嗯?” 秋长生眉头一挑,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而在这时,酒杯中仿佛有了活物般,酒滴在上下不停地抖动着,秋长生将酒杯很自然的放下,满杯的酒水却还悬在空中。 “去!” 空中汇聚的一杯酒,衍化成数百粒酒珠,酒珠在空中停留片刻后,便朝着黑影闪去的地方散去。 这个时候,秋长生又低头将酒杯斟满。 一声清冽的剑鸣声响起后,又是数道明亮的剑光在小院的角落亮起,剑光过后,是短暂的安静。 两声倒地声传来,之后便是一如往常的静谧,一阵阵蟋蟀和蝈蝈的低鸣声传来,要是没有其它事情的话,今晚可真是喝酒的好时候。 秋长生站起身来,笑骂道: “六郎呐六郎,还是没变啊!” 随后秋长生一步踏地,他身影一跃便跳到了屋顶,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座偏僻的宅院四周皆是兵甲。 秋长生心里大骂自己愚笨,这么多人围了上来,自己都没有发现,但骂归骂的,秋长生双手提气,翻掌放于两侧,接下来便无了动作。 不少躲在阴影处的人都暗自观察着,这些应该是晋国的修士。 忽然一道剑光从秋长生的身后亮起,宛如弯月的一剑裂风而来。 “锵锵——”又是数道剑鸣从暗处窜袭而来。 当最初的那道剑光来到秋长生身后时,久立空中的秋长生终于动了! 天空一道身影狠狠地砸向宅院的西北方,那片阴暗处的一株老槐树应声而断,老树下面压着两个拿剑黑衣人,黑衣人周身的地面都微微下陷数掌,若是离远望去,还能清晰地看见这两只硕大的掌印印在了青砖地面上。 些许烟尘,飘忽身影。 “几个中六品的修士还想拦我?” “我秋长生何许人也?可是整个北府最能打的人!” 秋长生身影稍作停留,提了一口气后,便朝远方飞快掠去。 他粗算了一下,照这个气息消耗的速度,要是晋国内隐藏的上三品早些出现的话,自己或许还能拼杀掉一两个,但要是让这些中六品的人再消耗自己一会儿,估计随便窜出来个上三品的人物就能要了自己命。 黑夜中,小巷内,路口边。 不断有人出手想要拦下疾行中的秋长生,但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若是必要时他还会抬起手来,回敬对方一两掌。 长夜漫漫,看似寂寥无人,实则暗处涌动着的无数见不得人的诡变。 这段时间,秋长生气府内的气息在飞快的流逝着,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畏惧,相反是满脸的冷冽。 一路飞驰而来,秋长生的身影停在晋都的西北角处,越靠近这里拦他的人就越少,守城的晋国精锐甲士还没动静,他们应该还没有得到上面的命令。 满脸寒意的秋长生朝着一处阴影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见此,刚来到此处的那几道身影又极有默契地退了回去。 秋长生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心想也该快了。 “果然!”秋长生眼中一亮。 毫无征兆的,晋都城墙之上一道剑光眨眼即至,剑气凌厉异常还夹杂着阵阵风的呜咽声。 秋长生提掌迎上,天空中炸开了一朵冰冷的剑花。 “上三品无疑了。” 秋长生毫无畏惧,即便此刻并不是他的巅峰时期。 心中有境,何处不是巅峰! 不闪不躲,秋常生直奔城头的那道身影而去。 五掌三转,十掌五转,十五掌一转。 秋长生掀掌再入上三品! “不好!”那名剑修暗道一声,便急忙连挥出两剑,于此同时他的身影疯狂后退,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 “还看走眼了,一个伪境上三品也敢拦我?!”秋长生冷笑道。 飞来的剑气被数掌打开,最后只能被迫环绕在秋长生的身旁。 白衣秋长生自天而降,朝着黑衣人连挥八九掌。 剑修连破数掌后,手中的三尺剑还是被残余的掌风给挑飞。 在结结实实的挨了剩下三掌后,剑修藏在黑布下的脸异常的红润。 两人初次交手,便是一进一退,如此情景。 秋长生满身剑气缠身而来,看似慢实则很快,他右手一抬,便按在了那名剑修的额头之上。 一记仙人抚顶,你死还是不死? 两人相遇静止了几息,随后那名剑修的身体便倒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 晨钟从远方徐徐传来,清晨的余晖为这片冰冷的地方带来了暖意,商家小贩开始打开店铺,辛勤的中原人们走出了家门,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酒楼、小摊或是街道处偶尔有人讨论下昨夜的异状。 所谈不过往日琐碎小事,又或是自己所见所闻。 “肉价怎么越来越贵了?谁能吃得起!” “听说城西的老槐树半夜断了?” 亦或是:“昨夜我家窗外响起了一阵阵剑鸣声,吓人的很!” “先把你家的小猪仔卖了吧!” 一阵阵的笑声在晋城的街边店铺此起彼伏,昨夜地上留下的血还没有打扫干净,就被人们脚下带起的土给遮住了。 百姓是这样,看不到的人也是如此...... 晋城的城门打开了,一辆辆车马涌出城外。 在一辆普普通通马车里,一个人正在闭目养神地端坐着。 “长生,这次救你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啊!”齐里一抚了一下胡子笑道。 秋长生并未睁眼,他撇了撇嘴道: “估计就是你这个老头派的人吧,我还没找你算账了!” 齐里一笑道: “长生,离开晋国吧,大晋要乱了。” 秋长生睁开了双眼,嘿嘿笑着: “不走,我还差一问了。” 齐里一收敛了笑容: “长生,求学时的誓言,我一刻也不敢忘!” 马车摇晃着继续向前行走,咯吱的响声不绝于耳。 这位弃文从武的终南四府第一人听闻此言,终于不再故作痴傻了,他双目轻阖,像是睡着了,但他嘴角却挂着笑。 第二十四章 五国谋秦 已经三天了,陈庆云众人来到金陵城已经三天了。 除了最初那次为五国的接风宴,那位全权负责会盟大事的肖侍郎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陈庆云也不急,反正他也在等,无非就是看谁的动作快些。 第三天的晚上,同样戒酒三天的钟正敲响了陈庆云的房门。 “殿下,各国的使臣都消失了。”钟正说道。 正在把玩匕首的陈庆云眼眸一转: “去哪了?” “探子来报,几辆可疑车马进了金陵内城,但不确定是不是他们。“钟正如实说道。 陈庆云略微迟疑了一下。 “应该就是了,你随我去趟内城,另外派人去谭山那里看看。” 在这个时候,陈庆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谭山就是当年秦君和楚皇初次会盟的地方。 ...... “各位!” 坐在首位的肖侍郎站起身来,他满面春光地说道: “承蒙陛下厚爱,让肖某来负责这次五国会盟之大事,肖某也终于如愿以偿的能和列国的贤公、大才相聚于此。” “肖某深知喝酒误事,但此刻实在难表心中喜色,肖某便敬各位贤公一盅!” 身旁久待的仆人端着一个酒格。 “来!” 肖于永取出一盅唐国特产的清酒,他双手抬起,一饮而尽。 坐在桌前的几位各国特使,都安静地坐在桌前,并没有接话。 他们都是各国久经国事的老狐狸,所以口中的话可不是随便就说的。 肖于永放下酒杯,轻咳了两声,他的脸旁有些发红,显然不像是经常饮酒的人。 肖于永见毫无反应的众人,他心中有些生疑,但他还是一挥手,随后便坐回方桌前的主位上。 “各位可以畅所欲言!” 几人相顾无言,只是微微浅笑,气氛有些微妙。 “肖大人,这次不是六国会盟吗,怎么成了五个了。” 徐凤笑了笑,这位晋国的使臣先发话了。 “秦国的使者哪去了?” 徐凤故意环顾了下四周问道。 肖于永似乎并不介意,半开玩笑道: “秦晋打了几百年,现在看来,关系还不错啊!” 徐凤轻轻一笑:“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年头,谁都想过一个安稳日子。” 肖于永抚着胡子,点了点头: “徐特使说得不无道理,但各位特使可曾想过,春秋大战这偌大的天下打了整整有三百年!田园荒芜,十室九空,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将士埋骨沙场?而彼时离武帝横空出世,北驱蛮族,南破百越,西伐暴秦,天下之地十得五六,整个离国境内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这样的国家不是我们为官之人毕生的追求吗?” 肖于永说的话虽然很有情感,但又有什么用呢?各国需要的可不是这些。 徐凤他们又向肖于永展示了,一位久经外交的老特使应有的品质。 不见兔子不撒鹰! 只不过在肖于永刚说完这话的时候,楚国邓泓的嘴角毫无征兆的动了一下。 其实,当时的离国在东战场,把楚国打得比秦国还要惨,肖于永为什么不提,在座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大家可知中宫星落一事。”肖于永探了探头道。 此言一处,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不自主的眨了一下。 “可能诸位有所不知,在陆川,也就是现在的秦君,他十岁的时候,秦宫发生政变,陆川被后来的秦哀帝放逐边疆,也幸亏他命大,不知道怎么又跑了出来,还竟然拉出了一支五万人的重骑,随后便做了秦国北线的总指挥,之后的事情想必大家就都知道了,第二次秦川大战后,陆川鸠杀了秦哀帝,做了秦国的一方皇帝。” 肖于永也不说中宫星落的事情,他稍微一停,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说道: “陆川暴虐,嗜杀成性,一路南征北伐,四处搜刮民财民粮,就连现在,秦国的这位帝君正在和西边的戎族打得不可开交,而且秦国南面的部队又将南疆各国的兵马翻了个底朝天,现在又想强占南疆,不过老天不绝南疆,如今南疆正值暴雨,十几万的秦军被困在南疆雨林已经数月之久!” 大明的特使邱启义低垂着眼帘,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几个字。 “戎族,不可开交。” “南疆,暴雨被困。” 虽然肖于永的话很多,其中也有夸大的成分,但各国的特使还都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秦国撑死了有三十万的常备军,如今十多万被大雨困在了南疆,又有几万兵马被西戎的人给拖住了,剩下的几万兵卒,来守这千余里的秦国全境? 多好的羔羊! 尽管如此,还是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东道主唐国的人接下来的话。 “残秦暴虐,东占晋国的齐阳、白马,而北又拿狄国的卓尔、桑中,就算与隔着一条并泾江的明国也没少打,就连东临东海,位于天下最东方的楚国也没能避免,按理来说,楚国与秦国中间可是隔着好几个国家,就连这样,秦国也和楚国打了一仗!” 肖于永把秦国的战事摸得很清楚。 在坐的人也没有说什么,他们都清楚,这是在肖于永拉拢关系,其实手段不高明,但也总算找到了一个理由。 那就是秦国把天下诸国都打了一个遍! 有理由,再商量好怎么分,出兵也就提上议程了。 “秦国可以打!他姥姥的欺人太甚!” 满脸络腮胡的狄国特使忽里纳说话了。 肖于永含着笑点了点头。 “但是北蛮怎么办?”一直不言的楚国邓泓终于开腔了。 肖于永闻言一挥手,身旁的近侍便抱着一卷地图走了过来,将地图平铺在桌面上。 在座的人不由得往前倾了倾身子,眼睛都盯着桌面上的图纸。 只见,泛黄的地图上密密麻麻勾画出各国所有的城池。山岭湖泊,丛林草原,都尽数详尽地标画了出来,偌大的天下被这一卷图纸画下了。 这张地图,名为社稷图,是荀筠搜集列国的各种地图,然后花费了数月的时间亲自绘制而成的,虽说多少有些偏差,但大的方向是不会错的。 自从换任之后,荀筠便亲自前往肖于永家中,将这幅图交给了新上任的肖侍郎,他和肖于永彻夜长谈,将自己的想法和看法都事无巨细的一一说给肖于永听。 肖于永虽然不是颍川人士,但他却很敬佩荀筠,他将两人的观点结合一起,最终仅用了几天时间便将会盟过程一一安排好。 其实肖于永也想向世人证明,他并非是靠外戚的势力才担任了本次会盟的总指挥,他是凭借自己的才能得到了唐皇的赏识! 他也想向世人证明,自己虽年过五旬,但并非庸才! 第二十五章 秦帝账下有钟君 “至于具体的事宜......”肖于永故意顿了下。 忽里纳、徐凤等人不由得调整了一下呼吸。 “其实很简单,楚唐两国御北蛮,晋狄明三家兵分三路联手破秦。”肖于永说道。 楚国的邓泓皱了一下眉头,本来秦楚两国离的就远,很难捞到什么好处,所以楚皇也不是很重视这次会盟。 现在让楚国来防北蛮?但好歹唐国也跟着一起,所以邓泓到底还是忍住没有吭声。 徐凤开口了: “那各国出兵多少?战中伤亡怎么算?破秦国城池又怎么说?” 肖于永轻笑着道: “不急不急,灭一国事,自在先谋各国周全,在商量这事之前,还有一令,就是在灭秦国之前,我们五国之间往日的恩怨先暂且一笔勾销!” 邱启义冷笑一声: “一笔勾销?上个月,楚国占了我大明的十六个县镇,屠杀石头城,我大明子民死了四万余人!这是简单的一笔勾销的帐?” 邱启义将手一摊。 “灭秦,若是成功,确实是消灭了一大劲敌,但是对于我们大明而言,只不过是和秦国打了几次不大不小的仗而已,而与楚国可是打了快一百多年了!家家户户男丁谁没杀过楚人!谁又没被楚人杀过?让大明将士和秦国悍卒血拼,让楚国在我们后背拿着刀?” 邓泓猛的一拍方案,大骂道: “邱老头!楚明世仇可不是现在结下的!攻城拔寨各有胜负这是常事,你怎么不说前些年你们还杀了我们一万楚卒了!灭秦之事就言灭秦,扯这么多干什么!” “呵呵,想抢碉头堡,不死点人能涨点记性?”邱启义一语抢了过去。 “你!”邓泓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肖于永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圆场道: “各位都先消消气,先消消气,这个事情我也有对策了!” 邓泓一摔袖,把头别了过去,邱启义则为刚才自己的表现多少还有些高兴,这两位争斗了快一辈子的两国特使,就如同他们国家的军队一样,见面就打,不同的是军队打架是流血死人,他们两个文官“打架”只需要动嘴皮子。 “气死这老狗!”邱启义心里咒骂着。 “好了好了,诸位消消气消消气。”肖于永好歹把局面稳了下来。 “关于各国城池领土的问题,从春秋大战到现在不可能完全恢复到之前的情况,所以我们只把最近三年攻占的领土退还过去,在此之前不做要求,如此方法,这事就算解决,大家意下如何?”肖于永沉声道。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在没权衡清楚利弊之前,所有人都不愿开口。 “真是一群老狐狸!”肖于永心里道。 “肖侍郎,还是先回答一下我之前的问题吧。”徐凤开口道。 也就是各国出兵多少?战中伤亡怎么算?破秦国城池又怎么说? 肖于永闻言一笑: “此事不难,各国国力不同,出兵自然也有差别,每国出兵人数为现有兵力的三分之一,但是既然我大唐主事,我们大唐便承担更多一些。” 肖于永伸出两个手指道:“大唐出兵二十万。” 二十万...已经是唐国兵力的一半了...... 肖侍郎接着说道: “唐楚两国要为三国联军,准备粮草和车马,若是北蛮不南下中原,这些车马粮草便是唐楚两国对伐秦做出的贡献,若是北蛮此时南下,各国便如数归还这些车马粮草即可。” “至于城池嘛,大唐交界楚国,晋国又靠近大唐,所以只需要晋明狄三家分秦,晋国要把唐国和楚国的那份也拿下,然后再把自己的东边分给我们大唐,我们大唐也把我们东边的城池分给楚国,如此便可解决城池的这些问题。”肖于永补充道。 “至于明楚矛盾,这里我们可以拟一个规定,灭秦后三年内,各国之间不得擅动兵戈,如有违背条约者,各国就再兴同盟,共伐之!“ 在坐的各国特使都屏住了呼吸,认真的听着,等肖于永说完之后,他们都不自觉地吐了一口气,他们微低着头,心里在飞快盘算着,也在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 毕竟秦国有二十六个郡,就算平分给中原五国,每国至少也能得到五个郡!这可不是简单的一城一地的得失,五个郡完全可以再组织一支数万人的精锐部队。 少顷,邱启义微微抬头,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也几乎同时所有人都缓过神来,他们脸上多少带了些笑容,唯有徐凤没有笑。 “是要打残秦国,还是要灭了秦国?”徐凤问道。 “秦地荒芜落后之地,秦人粗鲁好斗之人,还有必要留着吗?更何况我们是为国图谋,自然希望国家能得到更多的土地。”肖于永似笑非笑地说道。 徐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股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 “哦,谁说要灭我大秦?”殿门外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句话。 肖于永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道: “谁在外面!” 刚才还有些高兴的特使们,一下子也没了喜色,他们坐在方椅上有些紧张。 “来者何人!”外面守卫拦截声猛然响起。 噗呲—— 噗呲—— 两声闷响传来,紧接着便是激烈的打斗声,杂乱的打斗声此起彼伏,屋内的众人越发的紧张,有人稍微回味一下刚才的那道声音,是秦国的大殿下无疑了。 门外打斗声越来越小,肖于永见状沉声道: “外面我布置了两百名大唐近卫,秦使随行的一千秦骑也被监控在龙门军营内,此刻外面最多就几个人,他们冲不过来!” 伐秦的大事基本上已经谈拢,就等之后详细规划了,现在他肖于永还害怕什么? “敢杀大唐的兵马,他怕也是不想活了!”肖于永望着门外冷笑道。 “咯吱——”雕花红木房门被人推开了。 一位披着黑底绣金披风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面目清冷的男子扫了一眼众人,眼眸内满是寒意。 门外,一位身披皮甲的壮汉正在从地上捡起两只沾满血肉的双戟,院子里歪歪斜斜地躺满了尸体。 区区两百步甲,何须引兵而来? 仅终正一人便可! “说完了?”满身寒意的陈庆云眉头一挑。 肖于永向前一步道:“说完了!” 倒也硬气! 一只短戟从门外砸了过来,贴着肖于永的头皮擦了过去,轰的一声,肖于永身后的墙面被砸了一个大洞。 这位年过五旬的户部侍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双腿颤抖不已。 门外,手持单戟的钟正低着头走进房间,如同一座小山般地站在陈庆云的身后。 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敢再说话。 “刚才不还挺硬气的?” 陈庆云轻笑道。 第二十六章 仅需三文钱 东阳宫内, 如今已经入了夜,用完斋饭的唐皇歪在靠椅上闭目养神。 书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来人在门口停住了一会,然后又更加小心地趋步而来。 李辅国绕过满是奏折的书案,看见斜躺在靠椅上的老唐皇,不由得一阵心酸,他走出去向下人要了件棉毯,然后又悄声地走到书案旁,为老唐皇轻轻盖上毯子。 “嗯?” 老唐皇有些迷糊地睁开了双眼,看了一眼来人,便作势要起身。 “陛下,可不要熬坏了身子,奴才还是侍候陛下入寝吧。”李辅国连忙双手扶着老唐皇说道。 老唐皇缓过神来,笑着说道: “辅国啊!这才什么时辰,朕的身子骨就这么弱嘛?” “陛下您瞧我这张嘴,陛下何等人也?那是能文能武!虽说陛下文不第一,武也不第一,但文武绝对是第一!”李辅国嘿嘿憨笑道。 老唐皇哈哈大笑,就连满脸的皱纹也舒展开了:“这么多年了,朕也不知道辅国兄是调侃我还是恭维我了。” 这相处了快一辈子的两位老人,或许他们都已经成了对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辅国,这么晚了怎么到朕这里来了?”老唐皇问道。 听到这话,李辅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有些不好看: “陛下,今天施侍郎私下安排五国分秦一事,不料走漏了风声,秦国的特使杀到了金陵城和施侍郎发生了冲突。” “冲突?” 老唐皇眉头一皱。 李辅国连忙低下头,接着说到:“秦国特使他们杀了我们两百多名近卫兵。” “会盟的事怎么样了?”老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据施侍郎汇报,当时只来得及说了个大概,然后秦使就闯了进来,不过据他所说,各国的特使都已经点了头,伐秦大事差不多已经妥了。”李辅国说到这里,脸上才有了一些喜色。 老唐皇拿起了书案上的玉如意,在书房里缓缓踱着步,过了一会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便扭过头问道: “那个秦国的剑修抓到了吗?” 李辅国很快回答道: “郭将军说已经寻到一些踪迹,怕也快了。” 老帝皇点了点头,随手将他平日最爱惜的玉如意扔到了书案上: “让高力士动作快点,那个庄家汉的儿子不挺能闹腾的吗?先杀个剑修给他瞧瞧,让他老实些,等五国盟书正式定下来的时候,就拿他祭旗吧!” 李辅国眼中闪着光,也可能是泪,他俯首而拜。 唐不与秦相邻,却极力主持分秦大事,不是没有原因的。 抛去主要的不讲,就在个人情感上。 老唐皇恨秦惧秦已久,几乎每次朝堂议论国事时,他总是对秦国的战事刻意不谈,哪怕是秦国打了败仗,而大唐的官员也很有默契的尽量不去提秦国的事情,即便那些号称“文死谏”的言官也是这般。 十年前,也就是那个被老唐皇称为庄稼汉的陈川,在金陵城当着数十万各国将士的面,处死了当时大离的兵部尚书施全,而施全正是老唐皇的岳父。 当时还是唐王的李系整整求了陈川一夜,陈川理都没理,第二天一大早便斩了施全,自那以后李系最疼爱的女人,也就是已故的唐后整日以泪洗面,最后郁郁而终。 “国后啊,十一年了,这些仇这些辱朕一刻也没忘,一刻也不敢忘!” 老唐皇冷冷地望着堆满奏折的书案。 “辅国,你先出去吧。” 李辅国应了声,便有些愚笨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走出殿门的李辅国刚直起了身子,他身后的大殿内便传来一声脆响,应该是玉如意碎了。 李辅国叹了一口气,便悄悄走开了。 ...... 金陵荀府 礼部肖侍郎快步走到荀府内院。 “荀令君荀令君!”肖侍郎喊道。 在院中正在临摹古迹的荀筠抬起头来: “出什么事了?” 肖于永喘着粗气,他手里举起一封信: “西线秦国异动,十余万秦兵绕过晋国的防线,从北蛮境内进驻了漠塞古城!” “谁人领军?”荀筠连忙接过信件,有些紧张地快速看了起来。 “秦将王祖周!”肖于永立刻回道。 不到片刻,荀筠的视线离开了信件,然后有些失神地在院里踱着步。 “信中说,漠塞古城中三百多戍边卒被蛮子杀了?秦军又杀了蛮子,入驻了古城,又声称说是替大唐驻守古城,以防北蛮南下?”肖于永愤愤然地说道。 “肆意残杀我大唐将士,如此无耻之人就该被灭种!” 荀筠听到这话,便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道: “国家恩仇,自古便是成王败寇,我们暗着来五国谋秦,秦国明着来屯兵震慑,都是为国谋利,算不上不耻,肖兄你我都是读书人,待人接物要儒雅随和,以后万不可言如此刻薄之语。” 肖于永虽然还是对秦国的行径十分鄙夷,但多少还是听下去了荀筠的话,他收去满脸的愤慨,逐渐放平了心态。 “荀令君,如今该怎么办?”肖于永问道。 荀筠露出有些苦涩的笑: “肖兄你忘了,现在会盟大事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肖于永先是一愣,然后沉声道: “大人,国家大事,岂能一句不在职责之内,便任其发展。为官既是为国也是为民,国家存亡大事,也是关系到数百万人的生死存亡,仅凭这一点,大唐的每一位子民都应该参与其中!” 荀筠表情先是有些惊愕,然后又转为凝重,他朝着肖于永双手行礼道: “肖兄此言,让某犹如醍醐灌顶般,重识了日月,惭愧啊!“ 荀筠感叹道: “肖兄莫急,我这就来想应对措施。” 尽是一墙之隔的院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本就不宽的街道,墙外嘈杂的叫买声在院子里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院子本是荀家堆积杂物的后院,但后来又被荀筠收拾好做了他读书和临摹的地方。 闹市旁临摹,大雨中习书。 这位久负盛名的荀令君如此的不同。 正在两人讨论的时候,青砖墙外一僧一侣在熙攘的人群中时隐时现。 僧持木钵,道拿知命旗幡。 不时还有吆喝声从道士口中传出: “乐天知命故不忧,寻道问天仅需三文钱。” ...... 第二十七章 且把酒饮尽 窗棂上一只信鸽发着咕咕的叫声,信鸽的腿上绑着一个竹筒,筒里有一卷信。 成杨快步走到窗口边,安抚了几下信鸽,然后取出了信件,默默地看了起来。 信上虽然只有短短一行的内容,但成杨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良久,他拿着信件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唉!” 一声叹息传来,成杨带着信件又走回到了圆桌旁。 “联五国,共分秦,对晋国有百利而无一害,陛下怎么就不允呐!” 成杨攥住了拳头,一下打在了圆桌上,硬木圆桌发出一声闷响,他白净的右手,此刻已经红如晚霞,细细的血丝从他的拳面上渗了出来。 文人何时缺刚烈? 可怜他只是文官,背后没有了支持他的人,他也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可怜可叹亦可悲。 “罢了罢了。” 成杨颓然坐在了地面上,十分沮丧地垂着手,天寒地凉,但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样,他颓坐如常。 ...... 数千年来,在十二个大一统的王朝中,金陵便占了六个王朝,其中还有数不胜数的小型王国,因故世人常称其为六朝古都。 经过历代王朝修建,论城土面积,金陵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就连当下大楚富庶百年的不夜城也甘拜下风。 数千年间,大火、洪涝、瘟疫、屠城金陵城历经劫难。 尽管如此,数千年的文化底蕴,数千年间一辈辈人们的辛勤付出,造就了这座无比庞大的城池。 秦都、明都、晋都、不夜城、南北王庭,在他的面前皆如小茶。 只是如今的金陵城辉煌早已不在,只留下了无数间沉睡着的建筑,告诉人们他过去的辉煌。 金陵身处大唐国腹地,若无战事,并非重兵驻扎之地,除了三十里外的龙门军营外,金陵城内的驻军也才两千人多一些,这些人平时维护治安,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如今会盟大事选在了金陵,自然人手就显得有些不足,所以便又从龙门大营抽调了两千甲士来确保会盟大事的正常进行,人是少了些,但毕竟是大唐的腹地,何况龙门大营就在三十里外,若有变故,轻骑策马一柱香的时间便能赶到。 ...... 今晚的金陵城门关得有些晚,在落日的余晖下,一支身披重甲的铁骑驰骋而来,在宽阔的晋川大地上带起了一道数百丈的扬尘。 为首人一声令下,重骑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此时,烟尘更加浓烈,奔驰而来的重骑终于在落日收回最后一丈余晖时,进入了金陵城。 三千大唐虎卫重骑入了金陵,此时城中的更夫敲了第一更。 六下铜锣声,一慢一快,这便是落更了。 此时的陈庆云,站在窗外沉默不语。 ...... 三千重骑在进入金陵城后,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起一点声响,白天还颇为繁华的金陵城,在夜里竟是如此的沉寂。 与往日不同,今日金陵城的宫殿内竟然有了灯光,十几年了,沉睡已久的宫殿仿佛又有了一丝生息,尽管如此莹莹灯火在庞大的金陵城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等沉默的金陵城下一次活过来的时候,还是在更夫的第二敲时。 当金陵城厚重的北门缓慢打开时,一队数千人的队伍来到了金陵,一千盾守,两千铁刀卫,一千大戟士,一千弓弩手迈着有序的步伐缓缓进入了金陵城,调兵入城,昼进夜不进,如今趁着夜色大调兵,怕是有大事要来了。 更夫手中的铜锣响了第一下后,数十道黑影掠上了金陵城头,在守卫昏暗的灯光下,这些黑衣遮面的神秘人相继闯入黑夜之中。 铜锣响了一次又一次,连打多次后,更夫停住了手中的木锤,二更天了! 陈庆云坐在窗前,桌上有一壶抚头酒,几碟小菜,他出奇的用酒盅来盛酒,一盅一盅地慢慢品。 陈庆云身后,钟正身穿便服,拄刀而立。 满屋酒香,嗜酒如命的钟正如若未闻。 “折冲,你说那个古九郎还能活过今晚吗?” 陈庆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头一饮而尽。 钟正想都未想,便回道:“殿下让他死,他便活不过今晚,殿下让他话,就算一万个人要杀他,末将也能救!” 陈庆云笑着将酒杯放下,又抬手将酒盅斟满。 “来!“身穿蟒服的陈庆云走到钟正面前。 钟正一手扶着刀,准备腾出手来去接酒杯,陈庆云笑着制止了,然后他双手举起,亲自为钟正喂酒! “殿下,就一盅不过瘾呐!”钟正哈哈大笑。 陈庆云同样大笑道: “回来再让你喝个够!” 烈酒慰人喉,秦酒醉抚头! 陈庆云拍了一下钟正的肩膀: “去吧!” 钟正不再言语,点了一下头便提起刀转身离去,几步便入夜色之中。 陈庆云并未在云顶酒楼,这间房间是他差人私下新选的,房子位置很偏僻,这附近住的人也很少。 陈庆云将身上的蟒服脱下,整齐地放在床边,他快速地换了一身便装,然后快步走到西墙边,拿起了那柄有些落尘的银枪。 枪名惊夜。 记得还是攸宁起得。 陈庆云取下枪套,枪头闪着森森寒光。 ...... 金陵城的西北角,一间并没有多少客人的客栈里,一位满脸胡茬的男人独自一人在喝酒。 桌上摆着一盘花生,一盘酱牛肉,三壶上好的花雕,花雕是晋酒,若是酒也分品级的话,花雕酒或许可以排的进上三品,晋酒绵柔醇香,酒软不上头,也正是因为如此不少中原文人都爱饮此酒。 男子一杯一杯接着喝,不夹菜,只喝酒。 很快一壶酒喝没了,第二壶也喝尽了,最后一壶喝到还剩一半时,男子停下了酒杯,他夹了第一口菜,然后向酒家又寻了两双碗筷,整齐地摆在桌子上。 店家打着哈欠回到柜台上,强忍着困意,继续陪着这位衣着寒酸的客人。 店家撑着手,他困得快睁不开眼了,要不是这个男人进门就扔了一把碎银,他才不接待他呢! 但眼看就要到三更了,夜半禁声,守卫巡城,家家户户不得大声喧哗,客栈酒楼也不得开灯接客。 “到时候他就该去休息了......”店家这样安慰自己。 男子连斟两杯酒,一杯撒落在地,一杯自己仰头饮尽。 他轻闭双眼,热泪滚落: “吃好!” 第二十八章 一剑自苍穹来 金陵城,青正殿。 这座沉寂了十余年之久的大殿此刻又有了些人气,一道身影恭敬地匍匐在地上: “微臣施平拜见圣上,圣上万安!” 头戴玉带金冠的老唐皇歪坐在龙椅之上,他微微眯着眼望着台阶下的身影,许久才缓缓说道: “施侍郎不必多礼,朕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施平挺直了腰杆,然后站起了身,不过他始终微低着头。 “会盟之事如何了?”满脸老态的李系微闭着眼问道。 施平微笑道:“禀陛下,五国分秦之事,如今只差时间了。“ “哦?”李系睁开眼睛,只是眼睛在望着别处。 “陛下,其他四国已经全部答应了,只需明天将盟书签了便可!“施平朗声说道。 李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抬起浑浊的双眼十分赞许地看着施平。 老唐皇找来找去,快一辈子了,到头来发现还是自家的人好用,也最放心。 其实唐皇临阵换将也是实属无奈之举,这些年来大唐国力衰落的厉害,而且接连出了好几次叛逃事件,其中叛逃的多数人还是出自颍川的门阀士族,明知道是颍川出了不小的问题,但李系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颍川士族存在了近千年,在历代王朝的兴替中他们都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如今大唐式微,与颍川士族抱团取暖,先照顾“自己人”的集团模式也不无关系。 所以老唐皇临阵换下了荀筠,这也并非是对荀筠办事能力的不认可,古阳塞死了几百人,乌头隘死了一千多人,这些人在李系眼里死就死了,碰到一个中六品巅峰的人也算是他们倒霉。 但这些事出来之后,荀筠却迟迟不向宫内汇报,如此行事让他这个日渐衰老的唐皇该怎么想? 据说现在边关的颍川将领汇报情况时,一共要写两份,一份送到皇宫,一份送到荀府...... “他荀筠何德何能,不过一个礼部的三品尚书,他现在的一切荣华富贵不过自己器重他,他获得的一切,朕给,他便有,朕不给,顶破天他也没有!” 想到这里,李系的嘴角满是嘲讽。 这个时候,在一旁静静候着的郭力士考虑再三后,轻声说到: “圣上,马上就要三更天了,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老唐皇收回了思绪,他闷咳了一声,然后作势要起身,郭力士连忙移了数步,扶住了李系的手臂。 正要走时,这位满脸老态的唐皇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便转头问道: “力士,那个剑修还活着吗?” 郭力士恭敬回道:“禀陛下,奴才今晚就将他结果了。” 老帝皇点了点头,这位跟随了自己快一辈子的宦官,办事从未让他失望过。 除了忠心以外,他一身通天的修为也让李系很安心。 ...... 既无辇车,也无众多随从,唐皇和郭力士就这样两人步行至寝宫。 “陪朕喝会茶吧!”李系说道。 始终小心搀扶唐皇的郭力士点了点头,两人好似多年的老友,可是独自孤影的皇帝又有朋友吗? 温具、置茶、洗茶、冲泡......十三道茶道郭力士一道道的做着,而李系则安静地等待着。 分壶后郭力士双手捧杯奉茶到李系面前,李希双手接过茶杯,轻嗅了一下茶香,然后轻品了一口。 茶香绕喉,醇厚甘鲜,入口留余香,贡茶大红袍名不虚传, “好茶!”李系哈哈笑道。 郭力士闻言低笑不言。 李系三品大红袍后,他然后放下了茶杯,含着笑望向窗外。 窗外,起风了。 不知何时,整座金陵城都卷入了风中。 金陵皇宫内,三千七百余座院落,一万五千多房间,年久失修的门窗在大风中咯吱作响,遍地落叶卷地而起,满城雷动,满天星辰隐去,天空漆黑一片,这情景怕是有雷雨了! 宫门外站岗的亲卫们在漫天尘土中微弓着腰,他们遮住口鼻,心里估计已经骂了一百遍鬼老天了。 “明年怕是个荒年了。”李系淡淡说道。 ...... 在笼罩了整座金陵城的风沙中,一朵明亮的剑光在宫门口绽放,无声无息,就连剑鸣声也隐入了这漫天风吼中。 此时宫墙外,更夫扶着毡帽重重地敲下了第一记铜锣,平日里清脆的铜锣声在这时,也一入风怒便不见了踪影,或许没有人能听得见这打更声,但更夫还是重重地敲下了后两记铜锣。 三记锣声,一慢两快,夜半三更了! 又是四五多剑花在宫道上空升起,十几名大唐亲卫牙齿打着颤得倒在了地上,满身的生机正在从他们的喉间和胸口迅速流逝着,他们只能眼睁地看着自己死去。 还没有人发现这些诡异的剑光,这来势汹汹的雷电让隐藏在暗处的修士起不了疑心,此时的金陵,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过次时,唐皇身边满脸堆笑的郭力士,偏着头望向了殿门外,他的眼神极为平静,仿佛能透过层层宫墙看到金陵城中的每一处地方。 一道身影掠上一处宫殿上,青色绣锦宫服在大风中飒飒作响。 “何人?报名!”宫服男子呵斥道。 身穿晋衣的古九朗头都没抬,两人之间一道剑光便一闪而过,没有反击,没有逃遁,宫服男子便直挺挺的从宫殿上摔了下来。 古九郎身影在层层宫殿中迅速移动着,他不断的出剑,身影丝毫不滞,甲盾破了一座又一座,修士杀了一个又一个。 尽管他出的剑很快,尽管他跑的很快,但在规模无比庞大的皇宫内,他如同一只迷相的蚂蚁般,在这座巨大的磨盘上左冲右突。 若无方向,人与蝼蚁何异。 “结阵!” 风中一声怒喊,绵长的宫道上涌出一大批银甲铁卫,高高的宫墙之上成排弓箭手引上了箭。 古九郎停下了身影,他身后的宫道上无数的大戟士列队而来,这条宫道周围的宫殿上方,十几道宫服修士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何人?报名!”依旧是这句话,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说。 古九郎长吐了一口浊气,一路奔波满府气息已经用去三四分了。 他单手握着剑,并未回答,长剑朝前,剑锋向阵,剑柄对着自己。 他举着长剑一步步地朝着剑阵走去,往日的一幕幕从他脑海中浮现,他的脸上异常平静。 银甲兵阵中间的盾牌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开,一位老迈的红衣宦官端着步子从中走了出来,铁盾一个又接着一个地合上。 秋风呜咽催人悲,铁甲摩挲生凉意。 “告诉咱家,你想怎么死?”郭力士淡淡道。 古九郎停下了脚步,望着郭力士问道:“上三品?” 郭力士微笑着点了点头。 “上三品的人来杀我,图什么呢?” 古九郎也笑了,他的牙齿上渗出了鲜血。 “图稳!”郭力士脸上笑容逐渐凝住,他双手已经成拳。 “好!” 古九郎大笑一声,他握剑转提剑,身体冲天而起,满身剑气占住了半个金陵城。 这就是合道境之威吗? 正当众正颤抖不已的时候,一直望向天空的郭力士,猛然怒道: “竖子尔敢!” 遮天乌云正浓,滚滚如云海,墨色的云彩中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这时,天地骤然雷动,九道闪电自苍穹上空奔袭而来。 只见一剑自天穹而下,如同一道弯月落尘世。 此时,九天之巅仿佛传来一道清音,声为: “剑九!” 紫电雷芒衬落月,漫天剑气入青正。 又有后人以此景重起其名,称为:“月落九天!” 第二十九章 魔官 郭力士如同疯了般冲向天空中落下的那轮“新月”,以拳势入合道境的郭力士,双手握拳立于半空,强劲的气息倾泻而出,他举起双拳,像是要撑住这轮“新月”,也像是要撑起这片天! 上三品拦上三品,拦得住与杀得了,也全看各自的运气。 在距离青正殿还有数百步的时候,这位已经接近疯癫的老宦官双拳死死地抵在这轮“新月”之下,巨大的破空声在宫殿上空响起,连接之前的那九道落雷,紫电青雷缠满郭力士的全身,巨大的雷暴出现在金陵皇宫的上空,而郭力士漠然威立雷暴正中,全身紫芒闪烁,犹如雷主降临。 这座“新月”被同样上三品的郭力士停在了上空。 眉间还闪烁着紫芒的郭力士,颇为痛苦地望了一眼身下的宫殿,也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一阵风从他的耳畔吹过。 仅是这一刻,他的后背就湿透了。 漫天剑气窜入青正大殿! 郭力士嘶吼一声,全身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就连那原本闪着洁光的剑气也暗淡了不少。 如同神来一拳,这轮惊煞世人的“新月”应声而碎。 此时的郭力士谁能挡? 残存的不少剑气打在了郭力士的身上,但他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他飞快地冲到已成废墟的青正大殿,目光所至之处皆是碎砖烂瓦。 “杀!”郭力士红着眼转过头,嘶吼道。 这道声音,金陵城中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城中无数的甲士涌上了街道,数百名修士从阴影中显身,他们都朝着同一个位置移动,就是天空中落下的那道身影所在的方向。 ...... “奶奶的!这么猛!” 钟正一把将古九郎扛在了肩上,连跳几步才跑出了那处被古九郎砸出的大坑,钟正蒙着面扛着古九郎上了马,一记马鞭甩了过去,黑马扬起双蹄,开始拼命狂奔! 最初的围杀,从死寂中开始。 在钟正经过的路口处,总是有几个黑衣人在不停指挥着。 一道竹笛声穿透夜空,无数名黑衣人出现在钟正还未经过的各个路口处,因为此刻已经有唐国的甲士围上来了。 “来了!” 钟正一侧身,只见一名身着宫服的带刀侍卫,从一处客栈屋顶冲了下来。 大唐中六品带刀护卫! 侍卫双手握刀,自天而降,直直地朝着马上的钟正劈去。 钟正冷哼一声,一只手摸向了马背上的拒马刀。 忽然一阵风来,啪得一声,那个宫服侍卫直接被打进客栈里面。 树梢上的秋长生收回了手掌,他用手指了指北方,然后纵身一跃堵住了钟正侧面纵马而来的大唐重骑。 钟正点了点头,调转了下方向,边朝着北面的城墙疾驰而去。 本就不擅长骑马的钟正,在尽力地控制着方向,两人一骑飞快地接近那北面的城墙,金陵北门紧闭,那里燃着几百只火把,北门的守卫大唐铁刀卫在此等待多时了。 “来人止步!”为首的统帅喝道。 “喂,还能骑马吗?”钟正望着马上半死不活的古九郎问道。 古九郎强睁着双眼,他张开了嘴,但半天也没有发出声来,他浑身颤栗像是点了点头。 钟正拍了一下古九郎的肩膀,然后翻身下马,他手提拒马刀,面前是五百大唐铁刀卫。 “跟着我!”钟正道了一声。 烈马识主,并不需古九郎怎么控制,便踏着马蹄跟上了钟正,古九郎稍微提了一下气,手牵着缰绳,他强忍着痛意想坐正身子,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直起身子来。 “起刀!” 铁刀卫统领一令传来,五百名铁刀卫几乎同时抽刀列阵。 铁刀卫,大唐皇城禁军,此次随着唐皇来到金陵城,一入城便接管了金陵的城防,原先的几千守军则分批次的化为无数个小队,在金陵城内巡逻或是站岗,而三千重骑和大戟士则负责守卫金陵旧皇城。 李系也是胆大,皇帝入旧城,仅仅带了几千守卫,而且将最精锐的近卫军铁刀卫分配到四面城防,号称近战第一的大唐铁刀卫要是在皇城内,或许古九郎根本走不到青正殿的附近就被围住了,那里还能机会让他使出这惊天一剑。 “听说铁刀卫能拖得住上三品,我不是上三品,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拦得住!”钟正声如洪钟。 一阵无名的压力袭上了心头,严阵以待的铁刀卫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长刀。 “来!”钟正一句响喝,像是对面前的五百人,又像是对身后的古九郎。 一柄拒马刀毫无花哨的斜着劈了过去,寒光如影附着在刀身之上,为首的统领提刀一挡,锵的一声,两人的刀在碰撞的那一刻出现了一串浅蓝色的火花。 统领连退数步,他手中的长刀还在颤动着,鲜血从他的虎口处渗出,很快染红了刀柄,这位统领旋即双手握刀,朝着又落下的拒马刀迎了上去,大唐铁卫知死不避! 又是一刀劈下,双手持刀的铁卫统领竟然直接劈到了一边。 “好大的劲道!”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叹道。 莫非这就是一力降十会?单手挥刀,竟能将久浸刀法的铁刀卫统领打成这个模样? 铁刀卫的人不禁心头一沉,怕是场硬战! 他们并不知道,为了不泄露身份,钟正并没有带他的双戟,一双戟重八十斤,那玩意一下子砸下来,估计这位满手鲜血的统领,不死也残了。 钟正提了一口气,一脚将那位统领踹开,一人拿刀左冲右砍,直奔城门而去! 威如钟正,也不敢太过大意,因为他体内的气息也会有用尽的那一刻。 “兄弟你的刀不错啊!” 天空中落下了两掌,将钟正身后的两名铁刀卫直接打飞出去。 一道身影自天空飘飘而下,秋长生遮面而来。 “你的手也好看!”钟正嘿嘿笑道。 秋长生瞥了瞥嘴,不想搭理这个高大的汉子。 “我开路!”钟正笑容一敛,沉声道。 秋长生点了点头,抬手便是一掌送去。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护送着马背上的古九郎来到了金陵北门。 大唐重骑赶了过来,城墙上的弓箭手也连忙引着箭,朝着马背上的人射去。 一阵阵刀光剑雨袭来,之前借势入上三品,能一掌拍死合道伪境的秋长生竟然有些难以招架、 “喂!大个!你没吃饭啊!你他娘的快点啊!”秋长生破口大骂道。 “瘦猴子,你急个屁!要不你来开!”钟正也是丝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下。 “行行,大哥你快点,我快顶不住了!”秋长生服了软,不再吭声了。 刚才两人啊还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此刻已经原形毕露了。 钟正存着气,双手一沉,将这扇数丈高的大门极为缓慢地推开。 秋长生回望了一眼身后,忽然心安了不少。 也就在这时,一阵冷意蓦然传遍他的全身,秋长生暗道不好。 一道红影从城头落下,来人披头散发,满眼血红,如同地狱鬼人。 “魔官郭力士!”秋长生的心如遭雷击。 第三十章 入我天地者,跪地见阎王 “呵呵,都别走了!” 郭力士仿佛是吞过烧炭的声音传来。 极其沙哑,极其刺耳。 听得秋长生心里直发毛,不止声音,郭力士身上散发着的死气,也让他极为不安。 这还是人吗? 郭力士瞥了一眼马背上的古九郎,径直走了过去。 “生死看淡!” 秋长生猛地一跺脚,周身掌风环绕,气府真息四处游窜,身体瞬间化影,他要和魔官肉搏! 此时,城门前的风小了很多,夜色浓郁,几道闷雷传来,天空飘起了小雨。 黑马载着又昏死过去的古九郎慢慢离去,能走多远是多远吧! 钟正提着刀,朝着正在撕打的两人冲去。 “轰——” 一声闷响,一道身影抛飞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数丈长的滑痕。 “这老鬼!” 钟正呵呵冷笑,他手握长刀,严阵以待。 一道红影咻然而至,停在了钟正的面前,钟正抬手便是一刀,自下而上,势大力猛。 只是速度慢了些,至少在郭力士的眼中是这样。 血雾一分为二,消失在了原地。 钟正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他的身后红芒一闪,一记拳头狠狠地砸了下来,根本由不得钟正反应,就被重重地打翻在地。 速度不如人,力道却差不多,后背无比疼痛的钟正还是在飞快思考着。 他挣扎着爬起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拒马刀,他死死地盯着就离自己仅仅几步远的血雾。 黑马渐行渐远,能拖一点是一点吧。 钟正心里想道。 “老钟可能要给殿下丢人了。” “桀桀”声传来,音如鬼魅。 血雾中一只白森森的手自上而下,直奔钟正的额头而去。 钟正冷哼一声,左手腰间匕首瞬间拔出,直指血雾中若影若现的脖颈! 锵的一声! 声音如同两块玄铁相撞。 一人持枪横在了两人中间,陈庆云缓缓抬起了头,冷眼看着魔官。 钟正见状拼命地往回收匕首,明晃晃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最后堪堪绕过陈庆云的后背,一绺头发映光而落。 钟正长吐了一口气,并非是累的,而是害怕伤到了陈庆云。 “别人好歹还遮下面,你连面都不隐藏了?真当这里是你们秦国?”郭力士收回手掌,似笑非笑道。 “秦人刺杀大唐皇帝,今天过后你秦国在大唐的人还想活着回去吗?” 郭力士隐去了满身的血雾,漏出了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秦人?一个穿着晋服的人你给本王说他是秦人!”陈庆云满脸嘲讽。 秋长生早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和钟正一同站在陈庆云的身边,警惕地望着这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唐魔官。 陈庆云轻咳了两声,他向后退了一步收回了长枪。 秋长生和钟正相顾无言,最后仿佛打定了主意,两人同时转身,朝着黑马消失的地方冲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郭力士仿佛并不介意,反而呵呵一笑道:“那个剑修帮你们做了这么多事,现在把人一脚踢开,普观这座天下恐怕也只有你们秦国人能做出这种事了。” “听这话,阉大人怕是对我们大秦有些偏见呐!”陈庆云冷笑道。 “这位剑修我又不认识,这么多人打他一个闹得挺热闹,我也是出来图个热闹看,没想到看见一团血雾,我还以为是个魔教的人显世了,就出手拦下了,不过没想到血雾中居然是阉大人,真是失敬失敬。” 没陈庆云这个已经在死人堆里爬过好几次的人,虚伪起来还挺有一套的,只不过在这里显得也太过假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都在心里朝自己吐了几口吐沫。 假归假的,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这个时候金陵城内的人马如泉涌般冲了出来,里外各三层的将陈庆云和郭力士两人团团围住。 “阉大人,虽然我和这个剑修不认识,但这一路走来我也听说了一些坊间传闻,说是这个剑修的一大家子都被唐皇杀了,然后他就苦练剑术,想为自己的老婆孩子报仇。阉大人,你说皇帝的命虽然值钱,百姓的命也不能低贱的连草都不如吧!” 张口阉大人,闭口阉大人,陈庆云是笑着说得,郭力士也是笑着听得。 “唐皇心里装得是天下苍生,是江山社稷,万万臣子,死几个罪民怎么了?”郭力士皮笑肉不笑道。 “老唐皇?”陈庆云笑着问道。 郭力士脸上的笑凝住了,他眯着眼看着陈庆云,以两人为中心,方圆数十步内满地血雾霎时间升起,藏起了郭力士,也围住了陈庆云。 魔官郭力士,散去半府气息,衍化出一方天地! 每一位合道成功的修者,他们体内的气府都无比辽阔,无数道气息汇聚其中,也就是说上三品的这些人,可以将满府气息外泄,自可形成一方小天地,这方小天地和天地灵气融为一体,化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只要不走出这方小天地,那么此刻天地皆在他们手中,一仰一俯间显得也是天地之威。 因此修真界常常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入我天地者,跪地见阎王。” 上三品的半仙杀人一般不会衍化出小天地,除非对面也是上三品。 两个上三品要是碰见,一般也不会衍化出小天地,因为都一把年纪了,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但若是有人看到一位活了快一辈子的上三品开了小天地,那八成只有两个原因了: 一是求稳,二是死战..... 地上起了白霜,枯黄的野草在寒霜下低了头,温度越来越冷。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魔官郭力士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而这时,在这片小天地的另一端,陈庆云手中的那杆惊夜骤生金光。 ...... 荀筠本来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金陵城前往晋都的,所以今晚就早早的休息了,但半夜突然听到金陵皇城内杀声大作,他连忙起身穿衣出来一探究竟。 皇宫内全城戒严,重骑、大戟士镇守各个宫门,荀筠见此心中一惊,他连忙进城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 在嘈杂的金陵宫殿内,荀筠这才知道是老唐皇来到了金陵。 一块令牌扔在了地,荀荺闻声转过头来。 “荀令君,你拿着这个令牌去城外......” 一道颇为苍老的声音传来,荀筠转过头来只是望了一眼,便连忙跪下,恭敬地听着老人讲话。 “微臣拜见陛下,罪臣护驾来迟,罪臣死罪!”等到李系说完,荀筠连忙沉声道。 坐在椅子上的李系,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道: “朕微服至此,并未通知荀尚书,荀令君何罪之有?” 荀筠觉得有些不妥,连忙又说道:“臣......” “罢了罢了,令君快去吧!”李系疲倦地合上了眼。 荀筠见状,连忙行礼告退了。 第三十一章 我自会领大秦兵甲 天空之中,三只银戟透过血雾,卷起三道长长的气旋,一身影只身闯入这片小天地之中。 三只飞戟,锁住三面空间,将一道血影逼了出来,轰的一声巨响,如同一道陨石坠落地面,钟正手提双戟,从他砸出的那座坑里起了身。 “殿下恕罪,末将护驾来迟!”挡在陈庆云身前的钟正声如雷鸣。 “无妨。”陈庆云微笑道,他手中那杆惊夜,枪头上还在滴着血。 “换了身衣服,你就觉得能行了?”郭力士偏着头问道。 背负十支银戟的钟正向前走了三步,哈哈一笑道: “魔官大人,请!” 身披黑甲的钟正,如同一座山。 此刻,风声呜咽而起,不减之前。 ...... 金陵城,云顶酒楼内 一位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子坐在砚池边,她抬起头望着那棵古意盎然的老树,福禄古树的树梢间透出几分暖暖的绿意。 女子湿漉漉的长发上在不停地滴着水,落到池内,落到池外。 借着古树下挂着的竹灯发出的一点微亮,这口犹如墨染的砚池散开了一圈圈涟漪。 如今,节气已过霜降,此刻也是夜半时分,若是寻常人起夜,大多都捞起件棉衣穿上,来抵御下风寒。 可是这位年轻的女子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对四周袭来的寒意全然不顾。 她满身冒着水汽,湿漉漉的身体也在一寸寸地变干,在这位女子站起身的那一刻,她右手边还仅存的一处水渍也化为了水雾,只留下了一位全身温暖如初的女子。 没有人知道,这位女子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大风还在刮,天上的乌云仿佛也已经压到了屋顶上,嘶吼狂怒不止的雷海终究只从云中冲出了那九道雷霆。 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 年轻女子理了理衣袖,抬起了脚步,她衣袂缓缓飘荡,由砚池边到福禄古树前,她抬脚便入树中。 满树的苍翠仿佛在此时仿佛暗淡了几分。 ...... 秋末不知风,徒留百岁生。 金陵城外,一处村庄内。 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宅院里,最靠里的一间房透过狭小的窗户,传出了点点火光,还不时有烧柴时才特有的噼里啪啦声传来。 房间里,一个半步宽的烤火盆在屋子的西南脚烧得极旺,地火带来的温度将屋子里的两个人烤的很舒服。 “这里不能呆了,过几天,我安排你回大秦。”被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侧脸的陈庆云说道。 半躺在火炕上的古九郎,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地上不断窜起的火苗。 “我不去秦国。” 古九郎的喉咙动了一下。 “我已经是废人了,不能为殿下做事了,我打算回大晋,也该回家看看了。” 古九郎原本落在火盆上的视线,往上移了些许,他望向了站在火盆另一侧的陈庆云。 “怎么?”陈庆云眉头一挑。 “你是觉得的事情做完了,咱俩的约定想做个了结?” 古九郎闭上了有些酸疼的眼睛,不再看陈庆云,他长吟了一声,他满是胡渣的脸颊上,透漏着说不出的放松。 “先前和殿下约定,我负责消灭路上拦殿下的人,而殿下则给我提供唐国狗皇帝的踪迹,如今殿下已经进入了金陵城,狗皇帝也死了,约定自然就作废了。” 陈庆云慢慢踱起了步子,硬皮靴落在碎石铺就的地面上的声音很清脆,古九郎闭着眼心里默默数着陈庆云的脚步,他现在整个人像是摊在了床上一样,听着陈庆云有些不稳的脚步声,古九郎甚至在想,就算陈庆云现在就把他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根本都不用陈庆云动手,就古九郎他现在的状态而言,能不能过得了年关,还得另说。 极度透支的人,其实就全凭一口气活着,气散了,人便也没了。 陈庆云脚步声停下了,古九郎也睁开了眼睛。 “李系没死。” 四字落下,平地犹如乍起惊雷,古九郎胸口仿佛被人重重锤了一拳,压迫的他喘不过气来。 “我虽然只见到他的令牌,但金陵城内有我大秦的暗桩,亲眼见到了活着的李系。”陈庆云顿了一下,又缓缓说道。 古九郎痴痴地望着天花板,他眼神由最初的自责,逐渐转变成毫无光彩的死寂,如同一具在沉睡中死的尸体。 望着屋顶房梁的古九郎,久久不言。 站定在一旁,居高临下的陈庆云见此情景轻笑道: “没死就没死,再杀一遍就是了。” 古久郎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的那一潭心湖犹如死水,他忽然低下头,眼眉有些低垂。 “我已经是废人了。” 陈庆云绕过火盆坐在了床边,他直勾勾地看着古九郎:“我可以帮你灭唐,但你得为我做一件事情。” “我不想灭唐,我只想杀了那个狗皇帝!”古九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恨意。 “唐国也有很多无辜的人,他们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了。”古九郎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显然软了一些。 陈庆云呵呵一笑: “你以为让你家破人忘的只是李系?李系不过是一个皇帝而已,天下纷争将尽三百年,有多少个皇帝?又死了多少人?光那些皇亲贵族的尸体整个金陵城都堆不下!你以为只有你家人死得冤?比你命惨的数不胜数!最起码你还知道是谁杀的,你还有能力去报仇,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迎头一箭,背后一刀,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有些人知道是谁害的自己,他们也没有能力去报仇,最后也不过是郁郁而终。” “无非为了你们这些掌局之人的利益罢了!”古九郎直视陈庆云道。 陈庆云冷笑道:“利益?天下分久必合!只有统一,你们这些人才能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冤假错案才会变少。掌局者为自己的利益不假,但天下大一统便是大势!谁挡谁死!谁也挡不住!” “我只要李系的人头,其它的我不管,我也管不了。”古九郎撇了一下嘴角。 “十年灭唐晋,三十年成一统!”陈庆云沉声道。 “秦国?”古九郎偏过头问道。 陈庆云他站起身来,俯视古九郎道:“你回秦都,教一个人练剑。” “谁?”古九郎继续问道。 “我弟。” “但我有一个要求。”陈庆云转身说道。 古九郎坐起了身子说道:“殿下请讲。” “你只是教剑,不是攸宁的师傅!”陈庆云清冷的声调传来。 此言传来,古九郎犹坠冰窟,他放在被子外的手微微打着颤,他抬头看向陈庆云,但只看到了他那被火光染红的侧脸,陈庆云的表情很是冷峻。 陈庆云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了屋子,他那高大的背影在古九郎眼里满是火红。 忽然,一句话在古九郎耳畔乍然响起: “届时,我弟攸宁坐镇朝歌,总揽天下大局,我自会领大秦兵甲,尽平天下列国!”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古九郎耳畔的话。 风徒然又入火中,红焰顿时大涨。 久久不息。 第三十二章 秦君次子大点兵 身穿黑色盘身蟒袍的陈攸宁,端坐在朝歌大殿前,他身后躬身站着数不尽的文武百官。 文官着黑衣,手持玉朝扳;武官披重甲,腰挎秦横刀。 所有人皆躬身而立。 朝歌大殿下,栗荣一步步拾阶而上,他心里默默地数着步数,在距离殿门前还有九层台阶时,他停住了脚步,然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年仅十岁的陈攸宁站起身来,接过身后宦官承上来的四海剑。 陈攸宁手持长剑,朗声道: “天下已乱三百余年,东方列国素来卑秦畏秦,如今唐国组织金陵会盟,妄图同其余四国共伐我大秦,动我大国根基,如此之举,天地不容,苍生不同,我大秦子民更是不许!” 陈攸宁虽然年幼,但气息十足。 “若有强敌扣关,当如何?” “大秦兵甲可破敌!”栗荣抱拳喝道。 “若有他国觑觎我秦国疆土,当如何?” “起兵戈,平四方!”栗荣再次喝道。 陈攸宁点了点头,他手持四海剑不言不动,一种与生俱来的帝王气息犹如天降,栗荣行礼的身影显得更加恭敬。 陈攸宁虽然才刚过十岁,但自从栗荣站在阶下时,他便知道自己身前站着的不是一个黄口小儿,而是一位假以时日便可睥睨四方的大秦君王! “秦帝令:栗荣为帅,领大秦兵甲东进,破六国分秦之局!” 陈攸宁再次朗声道: “栗将军,接剑!” 言毕,陈攸宁便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 台阶上的栗荣在这时抬起了头,他双手伸出,稳稳当当地将四海剑接住,然后双手高举过头顶,朝着陈攸宁深深一拜。 接着他直起腰转过身来,手中四海剑骤然出鞘,寒光大盛。 天下人分布在五湖四海。 而四海剑,恰可平四海。 “起兵!” 正大殿前无数披甲持锐的秦国甲士,齐声怒喝。 ...... 秦旧历二十年,大秦史官司马承在竹简上落下了笔: “秦历二十年秋,大秦平西戎三地,破南阳六郡,秦君次子朝歌城大点兵,三十万秦甲奔赴东线战区,至此五国同盟不攻自破。” ...... “哎,大朗你看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好生俊俏!”街边旁的混沌摊上,一位正在盛混沌的老板娘对着身旁的丈夫说道。 “一天天的就知道瞅谁长得好不好看!长的好看不吃混沌有啥用?快点盛好你的混沌,整天不干些正事!那边还几位客官等着呢!”在一旁又是擦桌子,又是摆板凳的老板恼火地嘟囔道。 “哦。”老板娘哑了火,继续盛着混沌。 “老板,来碗混沌!”一道身穿靛青色衣服的少年,坐在了刚收拾好的桌子旁。 刚转过身的混沌摊老板连忙应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 “来客官,这是您的勺筷!”摊主做事很是利索,一个转身就端着一套勺筷走了过来,仿佛凭空变出来一般。 “咦!”急忙忙走过来的混沌摊老板眼前猛然一亮。 “好生俊俏!” 陈攸宁笑着接过碗筷,他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呵斥声,吆喝声,哭声,笑声,交杂在这条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街道上。 宫中皆是恭敬面,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今天,陈庆云带着正在背书的陈攸宁“逃”出了皇宫,去朝歌外城寻找点乐子!平日里他们母亲管的严,不让他们出来,或许准确一点说,是许素看得陈攸宁比较严,不让他私自出宫。 至于陈庆云嘛,陈川许素他俩正给他物色妻子呢,自然也都不想管他,估计也够呛管得了...... 两人刚出来没多久,带着陈攸宁出来找乐子的陈庆云,就不知道跑到哪里自己玩去了,独自留下陈攸宁一个人在街上,刚开始陈攸宁还是有些警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毕竟没有护卫跟着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多少还是有些不踏实。 不过刚走了一段距离,他就被这个崭新的世界深深吸引住了。对于基本没有出过宫的陈攸宁而言,这里的世界如同一个绚丽的万花筒,将他包裹其中。 走了没多久,陈攸宁的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瞧见远处一个混沌摊,陈攸宁便信步走了过去。 老板娘咧着嘴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混沌,陈攸宁笑着点了点头,他拿起勺筷,开始审视着这道人间佳肴。 刚撒上去的新鲜香菜在混沌汤上慢慢散开,飘着油花的面汤下沉着十几个圆吞吞的胖混沌,晶莹剔透的面皮,卖相极好,又伴随着徐徐飘来的混沌香味,陈攸宁“磨刀霍霍”,顿时食欲大开! 六文钱一碗的混沌,在这处靠近闹市的地方显得很受欢迎。 刚来的秦都,或是正准备走的人,大多都会在这处歇歇脚,吃上一碗热混沌,既能垫一下肚子,又暖起了身子。 一碗十二个混沌,对于这些奔走在外的人们来说,还是比较难填饱肚子的,但在朝歌城,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个价格他们怕是跪着也找不到第二家了,更何况这里混沌的味道确实没得说! 陈攸宁着急火燎得吞下了第十三个混沌,他碗里还剩下两个,他嘿嘿一笑,一张嘴又吞下剩余的两个。 “哎呀!” 一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屁股坐在了陈攸宁对面的椅子上,他抬了抬手,漏出了一大截白花花的胳膊。 “掌柜的,来碗混沌!”老道士喊道。 “好嘞,客官!”摊主的话音未落,老板娘便端着一碗混沌送了过来。 老道士望着碗中的混沌砸了咂嘴,他拿勺子搅了搅,不由得暗道奇怪。 “我的咋只有十二个混沌?” 老道士心中一阵郁闷,他低着头扒拉着混沌,开始吃了起来。 “老板,钱放这里了。”陈攸宁在桌子上撂下了几两碎银,便站起了身子。 白花花的银子在老道士的余光中一闪而过,他嘴中的混沌还未咽下,便连忙挺起身子,他伸出手来含糊不清道: “大爷请留步!” 呸!老道士连忙咽下刚进口的混沌,一道热浪从他的喉咙一直滑到他肚子里,烫得他眉毛直哆嗦。 “这位公子请留步!” 老道士理了理道袍,又微微仰起了头,他用细长的手指抚摸着发白的胡须,身上的道袍竟然飘飘而起。 真别说,还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卖相。 第三十三章 身前身后一盘棋 “有事?”陈攸宁眉头一挑问道。 “公子最近可曾有些心神不安?”老道士拿捏着嗓音问道,他微眯着眼睛,留给陈攸宁一个高深莫测的侧脸。 “不曾。” 听到这话,老道士的嘴角不由得抽了一下。 “那公子最近可曾觉得静不下心来读书?”老道士又问道。 “也未曾。”陈攸宁如实回答道。 老道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快过年了,读你丫的书啊!”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道。 “那个...还有事吗?”陈攸宁转过身来,他心里也在暗自盘算着。 老道士脸色不改,缓缓的又坐回到板凳上了。 “摊牌了,你家恐怕有血光之灾!”老道士扒拉着碗中的混沌,不再装模作样了。 陈攸宁看到他这个模样,反而有些紧张了。 “何灾?怎解?” 老道士故意凉了陈攸宁一会儿,他用竹筷夹起最后一个混沌缓缓说道: “家绝男丁,恐无解。” 陈攸宁一拳打在木桌上,桌子咯吱作响,碗中的馄饨汤溅出了不少,但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先生莫要乱讲,我虽年少,但诚不可欺!”陈攸宁死死地盯着老道士说道。 “信者不言,言者不信,罢了罢了,老夫也吃饱了,公子告辞了!”言毕,老道士抱拳作势离去。 “哎!先生留步!”陈攸宁连忙起身说道。 老道士拿起歪放在桌边的知命旗幡,摇摇晃晃地朝着人群中走去,左移右晃的渐渐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只留下那杆黄旗若影若现。 “哈哈哈,老夫的这顿饭,恐怕还得劳烦公子破费了,老夫也不白吃,今日便告诉公子一解:君子忌争,事情便有转机,家绝男丁,少争少斗总会好一些,办法虽然说了,但往后到底如何,谁又能看透呢?” 老道士的话送到陈攸宁的耳边。 “家绝男丁...君子忌争...”陈攸宁站在桌前喃喃道。 啪的一声,陈攸宁忽然肩膀一沉,他从思绪中抽身了出来。 “攸宁,你怎么了?”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 陈攸宁猛地转回了头,发现陈庆云手里正拿着两个糖葫芦冲他笑着。 “我给你买完糖葫芦,一转身就找不到你了,吓得我不轻!”陈庆云说道。 “哥我想吃混沌了。”陈攸宁挤出笑来说道。 “那就吃啊!我也来一碗!”陈庆云一步跨过长凳,坐在了桌子旁。 “客官您的混沌来了!”老板娘笑哈哈地端着将一碗混沌放到陈攸宁面前。 碗中香菜在混沌汤上慢慢散开,面汤上还飘着热气,十五个圆吞吞的胖混沌沉在了碗里,陈攸宁突然感到一阵目眩...... “攸宁?攸宁!” 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 年过六旬的谢久闻肃穆端正地站在长兴殿门前,又到了陈攸宁该温习功课,诵读新知的时候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都是陈攸宁早早地赶到长兴殿前,恭敬地等着谢久闻的到来,而这个名扬天下的博学大儒,也总是非常守时地准时来到这里。 只是今天,已经到了卯时三刻,陈攸宁还没有赶过来,谢久闻在门外等了两刻钟后,便从书箱中拿出了一本经书,默默研研读起来。 一刻钟后,陈庆云的侍女温玉踏着碎步子赶过来,她的脚步声有些急,步步都有回响,将本就“空无一人”的长兴殿中衬得更加幽静。 “太傅。”温玉朝着正默看着经书的谢久闻端庄行礼。 “殿下偶遇风寒,卧病在床,今日便不能向太傅求知了。” 谢久闻的眼睛依旧不离手中的经书,他点了点道:“知道了。” 温玉眼神有些异样,但她也没多说什么,便起身行礼告退了,温玉刚要走出殿门,只见一道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身披黑色披风,身着绣金黑衣的陈攸宁朝着温玉笑了笑: “来!今日继续读书!” 温玉连忙上去搀着陈攸宁连忙说道:“殿下你怎么起来了,国后不是让殿下休息养神了吗?” 陈攸宁嘿嘿一笑道:“无妨无妨。” 两人走到大殿内,温玉缓步停在一旁,陈攸宁站定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朝着谢久闻恭敬行礼道: “先生学生来了。” 谢久闻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说道:“殿下请入座!” 他说完便又拿起了书,不过这时他的嘴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殿下,四书五经习读的如何了?”谢九闻问道。 “学生已经能够将词句章节熟记于心了,只不过还有不少地方不解其意。”陈攸宁如实回答道。 “四书五经中难免有些晦涩难懂之处,一些地方不懂属实正常,不懂的地方以后自然会懂得,现在也没有必要过分的为此停留。”谢久闻稍加思索道。 陈攸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他走到书案前,望着案上已经摊平的宣纸,和备好的笔墨纸砚,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暖意,因为他之前的临摹书帖的时候,谢久闻是从来都不管这些的,他只管教书检字。 不过这时,他的头部忽然传来一阵绞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用左手扶住了额头。 这个时候,陈攸宁身后正在读书的谢久闻,神情有些异常,但他并未有太大的动作,还是在看着手中的经书。 疼痛稍去,陈攸宁的左手扶着案面,右手提起笔,在纸上落下了笔,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篇四百一十五字的青亭序文就写好了,这篇文章陈攸宁前前后后写了不下百遍,已是相当熟悉了,一撇一捺间也有了曲兰亭的几分神韵。 陈攸宁习得是行书,而曲兰亭最擅长的便是行书体了。 “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笔迹行云流水。”明武帝行衍这样评价的曲兰亭。 自古文便无第一,但文中书法却有第一。 前推近千年,后算数百年,春秋曲兰亭当之无愧的是书法第一人! ”群鸿戏海,舞鹤游天。”说得是他。 “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说得也是他。 就连谢久闻这样的大儒也偶有感叹:“春秋有个曲兰亭这样的大书法大家,天下的读书人都不寂寞了!” 谢久闻拿着书走到陈攸宁身旁,颇为认真地看着陈攸宁的字迹,许久他点了点头道: “行云流水是有了,但落笔如云烟还差一些。” 谢久闻有些惋惜地看着才十岁出头的陈攸宁。 “这到底是一个多有天赋的孩子啊,而且刻苦认真,只是可惜......” “先生,我有一事想请教。”陈攸宁说道。 “殿下请讲!”谢久闻回答很干脆。 陈攸宁提这笔,在文章末端写下了这个困惑了他一个晚上的事情。 “家绝男丁。” 四个小字写完,谢久闻白百的眉毛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先生,此题何解?”陈攸宁认真问道。 谢久闻死死地望着纸上的那四个小字,许久过后,他终于吐出了三个字。 “忌争斗。” 第三十四章 晚辈见过列位大秦忠魂 节气冬至,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 套上棉衣的陈攸宁,飞快地掠过一处山岗,他猛地一踏步稳稳地坐在了路边的黑马上。 “驾!”陈攸宁一甩马鞭,身下黑马撒蹄狂奔。 一道疾驰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朝歌城外的一条小道上,陈攸宁后面还紧紧地跟着一个十分懵圈的王景云。 除了陈攸宁最开始的那句“快跑”让他有点懵之外,跑在最前面的陈攸宁还不时地向后回头,看得王景云心里直发毛。 “莫非有什么邪物跟来了?” 这位仅比陈攸宁大了几岁的将军之子,在想到这里后,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冷汗刷得一下就冒了出来。 已经到了傍晚,周围又是荒郊野岭的,鬼怪这个时候也该出来了! 十三岁的王景云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据说他十岁的时候还被家里老管家讲得鬼故事吓得尿过裤子,气得他的爷爷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将军之子怎么能胆小如鼠!以后还怎么子承父业? 不过王景云也是硬气,挨了十几下鞭子的他愣是一声也没吭,他爷打完他后,将鞭子一扔,就坐在了院子里的堂椅上生着闷气,王景云揉着屁股坐在台阶上,噘着嘴也不说话,爷孙俩背对着背,谁都不理谁。 王景云还依稀地记得,那晚的将军府院内飞满了萤火虫,点点萤火落在他爷爷的肩膀上,也落在了他的肩上。 十年前的中原大战,王景云的父亲战死在北疆,那年王景云才三岁。 中原大战时,北蛮铁骑南下,数十万兵马扣关北疆,蜀川奉命驻守云冲城的三万布甲全军覆没,而王景云的父亲,也就是王屏山,衔刀云冲城,同北蛮展开了激烈的城战,巷战,久御无援后,血干死去! 至此,这位蜀川军最耀眼的年轻将领陨落北疆,而蜀川军经此战役后也元气大伤,从此再无驻守边疆之力,最终被调防回蜀川,去对付弱的可怜的流寇海贼。 ...... ...... 两匹骏马飞速驰入朝歌城,帝都宫道禁骑马,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一路狂奔着穿过长长的甬道,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关卡两人来到一座略显破旧的宫殿前,殿前的两座石灯已经点上了烛火,青幽的灯光落在地面上,也映在两人的脸上,显得气氛有几分诡秘。 王景云心里咯噔一声,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的瘆人? 陈攸宁转过头来对王景云说道:“景云,你等我一下,我进去看看。” 王景云看了一眼闪着微弱烛光,略显白森的宫殿,他后颈止不住得发寒。 “嗯...嗯...”王景云进退维谷,只好点头应道。 陈攸宁不再言语,他快步向前,推开殿门便走了进去。 古旧的宫殿门发出一阵咯吱的失修声,陈攸宁抬步进入大殿,一股木头腐朽受潮的气味扑面而来。 殿内空旷无比,大殿四角的四柄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殿内无风,但拇指大小的烛火却在四处摇曳,仿佛有人在暗中吹着它们一般。 殿中有三块有些老旧的蒲团,陈攸宁轻轻关上殿门,走到大殿正中央,朝着正前方高耸如林的牌位深深一拜。 “晚辈陈攸宁见过列位大秦忠魂。” 此言过后,大殿无声! 何处微风来? 铜灯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将陈攸宁的影子映得愈发模糊。 檀木牌位桌上一块接着一块,高高低低整齐地排满了整面北墙,每一块牌位上都用细笔描出的一个人名, 一共三百四十三块牌位,陈攸宁数过。 每块灵位后都有几行小字,那是当年陈川和许素两个人一笔一笔写上去的。 陈川口述,许素持笔临写。 这种事情本来是交给下面人做就可以了,但陈川夫妇执意要自己来。 自秦旧历元年,到如今旧历二十年,大秦为国而死五品以上的官员已经有了三百多人,每逢年关,陈川总会提着几壶扶头酒,来到这大殿里,坐在蒲团上的陈川,抬起头来面对这三百多块牌位能唠叨一宿。 臂如朝露,去日苦多。 “剩下的老兄弟们不多了,以后的日子,我能不用老兄弟的就不用了。”陈川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是笑着说得,扶头酒极烈,辣得陈川皱着眉。 秦酒烈喉,更配忠魂。 大秦总甲王字营,如今仅剩五六人了。 ...... 陈攸宁直起身子大步向前,满墙的灵位应势而开,北墙一分为二,漏出一条直入地底的青砖小道,小道四周每隔三四步便有一盏长明灯砌在石墙上,在微弱的灯光下,小道蜿蜒曲折通向远方,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宫殿内竟然有这样一处洞天! 陈攸宁提着两壶酒,抬着步子走了进去,刚入其中,他身后的灵位大墙便轰然关闭,陈攸宁向身后望了望,然后沿着小道继续走了下去。 陈攸宁边走边看,他显得十分的小心,手里紧紧提着的两壶酒也放在了胸前,唯恐被凹凸不平的墙面给碰碎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原本仅能容下一人通过的小道逐渐变得开阔了起来,地面也变得愈发的潮湿。 陈攸宁越往下走,他显得就越紧张了,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放慢了一些。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头顶的墙面开始离陈攸宁越来越远,直到达到数丈高,并且上面的石壁在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原本潮湿的地面上不时地出现一股股的溪流,细流穿过通道,流到下方深不见底的谷底里,陈攸宁两步并三步,直接跳过一条颇为宽大的溪流,来到了一个拐角处。 陈攸宁停在了石门外,他将手中的两壶酒放在了地面上,又理了理衣袖,然后神情有些复杂的望向石洞内,他显得有些犹豫。 “小子,还不进来?我都闻到味了!” 石洞内传来一句老迈的声音。 陈攸宁不再迟疑,他提起酒壶,笑着走进石洞里。 洞穴极为的空旷,洞穴的正上空倒悬着数不清的钟乳石,不时有水滴沿着钟乳石尖掉落下来,正好落入了一滩池水之中,说是池水也不恰当,因为这一汪水连着另一侧的洞口,更像是海边的浅湾那般。 山洞的西北角有一处宽大的石床,上面杂乱地铺着绒草,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石床上,眯着眼打量着陈攸宁。 “你笑得比哭还难看!”老人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然后继续摆弄着他多年未修剪的指甲。 陈攸宁讪讪一笑,将两壶酒放在地上,他双手抬起准备行礼。 “打住打住!有屁快放!”老人显得很不耐烦。 陈攸宁稳了稳心神,依旧行礼说道:“前辈我已经将本身信物埋在了秋水畔。” “埋好了?”老人偏过头又问了一遍。 “埋好了。”陈攸宁还是很恭敬地回答道。 “真是个白痴!”老人嘟囔了一句,他站起了身子径直走向陈攸宁,陈攸宁的脚有些发软。 老人长吸了一口气,颇为赞赏地说道:“嗯!这酒可以!” “你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老人拍去酒盖,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 “前辈但讲无妨。”陈攸宁大喜,连忙回答道。 老人瞥了一眼陈攸宁,然后接着喝手中酒一口气又喝下去了半壶。 “至于什么条件,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以后想好了再告诉你。”老人擦了擦嘴说道。 陈攸宁闻此言便觉得有些不妥,他没有立马答应,而是心里暗自揣测着。 老人仿佛看透陈攸宁的小心思了一般,满眼的不耐烦: “都是一个爹妈养的,怎么和你哥差这么多,婆婆妈妈的,放心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陈攸宁痴傻傻地一笑:“那晚辈答应前辈的条件了。” “行了!酒留下,你走吧!”老人下了逐客令。 陈攸宁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气息,他恭敬行礼道: “前辈珍重,晚辈告辞了。” 等到陈攸宁走出石门的那一刻,老人才瞥了一眼洞门外,他又打开剩下的那壶酒连喝了好几口。 “这小子脾气还挺好。” 老人一想到那个小时候整天追着自己打的陈庆云,心里就只冒气。 “陈庆云那是个啥破小子!” 第三十五章 校场练兵 蜀川持刀 年关的前两天,迟来的大雪落在了秦川大地上,秦川冬季本就苦寒,但往年的雨雪并不是很大,不过今年是个例外,雪来得虽迟,但来得很凶。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放眼望去天地间除了是雪还是雪,百姓们窝在家里,穿上厚厚的棉衣,烧着柴火煤炭取暖。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或许是说自那年起的冬天都格外的冷。 来年开春,数尺厚的大雪始终不化,陈川站在江山塔顶放眼望去,朝歌城满城屋顶尽白,街道上的积雪虽然已经除去,但街上的人还是很少,毕竟刚过年关,哪家那户不都得享受一下这段休闲的时光,这一年到头,估计也只有这一段热乎日子过了。 陈川沉默无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高大威严的陈川身后,宋月思正在目不转睛地收拾着棋子。 这是已经下了一半的棋局,宋月思一子一子的收回棋笥,先白后黑,毫无规律可循的从棋盘上拿起已经落下的棋子。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半盘的棋子就完全收尽了。 “大哥的棋艺还是这么烂。” 平日里如同陈川那般不苟言笑的宋月思,此时嘴角带着笑,昨日并未观棋的他,仅凭推演便倒推出了两人对弈的每一步的运算。 宋月思和陈川对弈有十几年了,每次和陈川下棋,他总是喜欢猜陈川下一步该怎么走,然后他再提前布局,使自己的棋留下漏洞,让陈川能够很自然的赢得下这盘棋。 倒推棋局有何难?运筹天下有何难? 远不及陈川执子落下的风情。 “月思。”站在窗边的陈川说道。 “嗯?” “太傅还没来吗?”陈川问道。 “应该快了,之前太傅在为二殿下解惑。”宋月思说道。 陈川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回头。 过了许久,陈川像是在自言又像是在问。 “都说帝王家大业大,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也应该需要两个老师。” 正在为棋笥合盖的宋月思听到这话,他的手有些颤抖。 ...... ...... 第二天,秦宫里降下旨意: 寒春大练兵。 同往年一样,每年开春的时候,秦国就会进行一年一度的开训仪式,在这个时候秦国四个防线的军队同时进入大练兵阶段。 夏练三伏,东练三九。 相较于夏天,冬天大雪封路,道路难行,各国少动兵戈,冬天正是大练兵的好时期! 大秦各路防线的武将官吏,都派出各自麾下的精锐来到朝歌城,进行盛大的比武。 在旨意刚下放到兵部没多久,整个朝歌城的兵士便都调动起来了。 全面打扫校武场,修葺布置各种比武设施。 寒冬过后的第一把火,在开春烧起来了! 三天后,一队装备精良的铁骑缓缓驶入朝歌城,为首的是一位年轻英武的白袍战将,这是大秦南线的栗荣的部队。 当天下午,一位手握七尺铁矛,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一队人马也赶了过来,老将虎目含威,如老石卧地,稳如泰山,东线大将王祖周亲自赶来了! 又隔了一天,大秦最年轻的战区总指挥唐卫从北疆也赶了回来,这位才三十多岁的年轻大将,在中原大战中表现的极为晓勇,将数次攻防战役打得有声有色,最后如同一颗钉子般钉在了北疆,使十几万北蛮步兵不能南下半步,为陈川组织的秦川大战解决了后顾之忧,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成了封疆大吏。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各路郡县,战区,王侯的代表队伍陆续来到朝歌城,就连远在蜀川三郡的蜀川军也赶了过来,整个朝歌城瞬间活了起来,各路部队的代表相聚一堂,说着过去一年发生的大事小事。 每年的军政会演,既是机会,也是挑战,每个队伍的一年的成绩都会给将来大秦朝堂给他们队伍的财政拨款紧紧挂钩,虽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多年的老战友了,但要真得比个高低,分起山头出来,他们下的手可也不轻。 “嘿!孟小个子!你这小个子也够格来着军政汇演了?”一个魁梧大汉哈哈大笑道。 魁梧男子身旁的大汉同样大笑道: “看来蜀川军这些年的水平降了不少啊!” 被叫孟小个子的精壮男子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蜀川军,来我这样的就能把你们这群软骨头打得哭爹喊娘了,还需要更厉害的过来?” “你他娘的说谁是软骨头!”魁梧男子猛地一拍桌子吼道。 榆木桌子上的碗筷噼里啪啦掉落一地,魁梧男子猛地站起身子来,整个大厅内将近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 孟小个子一扔手中的竹筷,也站起了身子,一字一顿说道: “说你呢。” 虽然孟万不是这次蜀川军的领队,但遇到这事,蜀川的人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着都站了出来。 偌大的大厅内顿时安静的掉针可闻,南战区的人最多,有将近三百多个人,而这一个大厅也不过能容下五六百人同时吃饭。 反观蜀川这边才一百多个人,相比之下气势瞬间弱了几分。 还在坐着的那两百多个人也不敢吱声,所属的阵营不同,这话可不是乱说的,现在两边的人能坐下好好吃饭还好说,要是接着闹下去,是铁定的是要挨处分的。 “孟小子你敢械斗吗!”左强握着的双手的关节处咔咔直响。 孟万吐出嘴里的枯草,冷哼一声:“谁怕谁!” “撤场!”不知是谁大喊一声。 这下不管是那方的人都将站起了身子,七手八脚的将大厅正中的桌子撤走,空出了十几步的地方。 “守门!又有一人轻声喊道,声音刚落,就有几名士兵跑到几处门前,警惕的注视着外边的情况。 好家伙!就普通的打架,都被这群鬼门关外打了好几次滚的人安排得井井有条。 “你用啥?”左强瓮声问道。 “刀!”孟万想都没想道。 因为刀能杀人。 “拿刀!”远处有人抛过来两柄拒马刀。 “来!”左强喝了一声,就直接朝着孟万撞了过去。 孟万掂了掂铁刀也迎了上去。 两个秦川大汉,就因为双方辱骂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军队就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死斗。 即便现在两人打红了眼,或许等到将来的打仗的时候,这两个人依旧可以性命相托,因为当年杨六远和王屏山就是如此。 而他们两个,正是一个北战区,一个南战区的。 而那个时候的北部战区还是由蜀川军来镇守。 或许这种情况也只有在秦川,这群奇怪的人身上才能出现吧。 第三十六章 翩翩少年郎 朝歌定天府 座位上的老妇人弯着腰在为一个男孩整理衣服,男孩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他自己并未有动手。 在老妇人身旁站着一位年轻的白袍将军,将军并未说话,同样静静地看着。 “定道,我家小边关就交给你了。”老妇人直起身子,又拿起了靠在茶几上的的龙头拄拐。 陈定道向前两步说道:“老太君请安心,我定会好好照料小边关。” 老太君哈哈一笑,满脸的皱纹像是开了花。 “我是想让小边关跟着你学些东西,不是让他当花瓶去的,更不要说是累赘了。定道,小边关该打打该骂骂,他要扰乱军纪不听将令,那就该杀就杀!” 老太君拍了拍杨边关单薄的肩膀淡淡说道。 陈定道闻言连忙抱拳道:“不敢!” “这没什么,定道你不是外人,我就明说了,我让我这孙儿跟着你,就是趁现在南疆正乱,是练本事的好时候!我杨家不怕死人,只怕孬种!定道你我两家世代交好,你与边关的父亲也是多年好友,我知道你不忍心下手,但老身也先把话说明白了,小边关就算战死南疆我也丝毫不会怪罪你,但他若是学艺不精完好无损地回家,定道你也知道,我杨家的男丁可都死在北疆了,他若不成才,那我杨家的仇他这个孙儿报不报得了?” 老太君眼圈发红,她拄着龙头拄拐缓缓说着,像是说给陈定道听,也像是说给小边关听。 而现在的杨边关,也才十岁。 陈定道双手抱拳,沉声说道:“老太君放心,杨六远的孩子便是我孩子,小...杨边关我会好好打磨他的!” “好!”老太君摸了摸小边关的头。 “孙儿,怨奶奶吗?”老太君问道。 小边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去给你娘请辞吧。”老太君叹了一口气。 杨边关点了点头。 ...... ...... 在朝歌的西边城墙处,矗立着五座巨石搭建而成的比武台,在青石台的正北方向,有三栋高大的红色原木建筑。 左右两栋红楼均高为七层,而中间的那栋红楼则是高为八层,要单轮高度而言,它也只比江山塔低上一层,不过江山塔是巨石铸造而成,而这三座检阅台则是用昂贵的红木建造的,两者的用处并不相同。 平常无事的时候,这三栋红楼是封闭着的,有兵甲把守,一般人是无权进入的,等到每年开春的时候,也就是现在,这三座红楼终于又迎来了这段属于它们的时间。 此刻秦君和国后正在中间的那栋楼上,看着比武台上的比试。 ...... “攸宁你快点!”宫殿外的王景云喊道。 还是之前他们来到的那处宫殿,那座藏着百万英灵的扶秦殿。 虽然此时是白天,但扶秦殿还是显得有些诡静,让王景云感觉不是那么舒服。 “殿下!殿下?”王景云不禁喊道。、 “来啦来啦。”陈攸宁推开扶秦殿的门,连忙快步走了出来。 “一会我还得比武,我爷爷估计又得说我了!”王景云显得有些急了。 陈攸宁嘿嘿一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 “我替你求情,莫急莫急,咱们走!” 王景云看了一眼扶秦殿,没缘由的心里一阵发慌。他连忙扭过头来,紧跟着和陈攸宁的身影跑了出去,唯恐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 “好!” 红楼上传来一阵阵的喝彩声。 “杨家的小子有点东西啊!”靠东边的那栋红楼上,一个披甲武将感慨道。 “哈哈,老刘你家的小子也不错!”钟正转过头来说道。 这时,那个刘将军脸色有点不好看,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家这小子打架是差了点,但人机灵的很,将来是运筹帷幄的主!” 钟正哈哈一笑,连忙接下了话:“对的对的,我看这小子也机灵着呢!” 在中间的那座红楼之上,许素看着下面的比武台问道: “川,这个小将是谁家的孩子?” 一直注视着下面比试情况的的陈川不假思索道: “定天府,杨家的人。” “杨家满门忠烈,撒血北疆,这才十岁的小边关成长竟然如此之快,满朝的将军子弟竟然没有一个能打过他的,虎父无犬子,真是争气!”站在两人身后的宋月思,忽然想起往日的一幕幕。 许素问了这一句并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她也知道一些事情。 现在杨家的男丁,就只剩杨边关一人了,偌大的定天府,满门的仇恨,这年仅十岁的孩子究竟在承担着怎样的压力? 远处有人登楼,陈川许素转过头来望向走廊,他们知道是攸宁来了。 陈攸宁放下提着的衣袍,朝着陈川夫妇走去。 “父亲母亲。” 陈攸宁抬手行礼,神情很平静。 “来啦!”陈川许素两人笑着答应道。 陈攸宁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侧了侧身子再次行礼。 “见过太傅。” “见过太宰。” 谢久闻闻言颔首,以示回礼。 宋月思眼前一亮,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翩翩少年郎,当无愧风雅二字。 ...... “快看,又有人去和杨边关比武去了!”有人喊道。 “这个少年时谁?”有人在问。 “好像是王家的人,王屏山的儿子。” “那个十几岁还被吓得尿裤子的那个小孩?”有人仿佛就记得这一件事。 红楼上顿时起了一片爽朗的笑声。 “他娘的谁在嚼舌头!”王祖周猛地一拍扶手,登上了武将所在红楼的顶层。 王祖周这一吼,直接把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的众人给镇住了。 “娘的,我就不信你家的孩子没尿过床!”王祖周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栏杆处。 这位手握重兵资历极深的老将军往那一站,所有人都像是被捏住了脖子一般。 这位从春秋大战就跟秦君一路打过来的春秋老将,也就此刻还远在南疆的栗荣能和他拼一拼功绩。 王祖周环顾了下四周,觉得自己可能做的有些过了,就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 “我也不是不让大家说话,注意一下,哪能老说这事不是,再说谁没尿过床?对不对?对不对!你小时候没尿过床吗啊钟正?” “嘿嘿,尿过尿过!老将军说得对!”钟正嘿嘿一笑,头点的像小鸡在啄米。 “这不就对了嘛!看比武!”王祖周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对对!看比武!”那一层的武将也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第三十七章 你杀不杀得了那个道士? 王景云信步走上青砖打造的比武台,作为土生土长的蜀川人,王景云现在的个子并不是很高,他抬起目光看向前方。 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显然是在等他。 王景云大步走到白衣少年对面,咧嘴一笑: “蜀川,王景云。” “定天府,杨边关。”那位少年回了一句。 王景云卷着袖子衣袖,笑着点了点头。 定天府他知道,是大秦杨家的府邸,作为朝歌城中唯一挂着秦君亲笔题写门匾的府苑,定天府杨家自然让人印象深刻些。 王景云扶着扶腰间没有开封的拒马刀,嘿嘿一笑: “边关啊,我比你大上几岁,就勉勉强强做个挂名的兄长吧!小边关啊,你我两家是世代友朋,如今到了你我二人这一代,万万可不能断了交情,弱了情分呐!” 才不过十三岁的王景云,老气横秋地讲着这些话。 杨边关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反感。 “少提我家人!” 杨边关提起长枪,斜指着地面,估计下一秒就要冲过去了。 “想当兄长,得有本事!” 王景云摸了摸鼻子撇嘴道:“那看来只有把你打服了!” “呼哧——” “好快!”王景云暗道。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王景云的身子就瞬间倒飞了出去。 杨边关手中的长枪骤然回落,木杆枪身猛地砸在了王景云的小腹处,巨大的后劲带着王景云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唔——” 王景云头埋在地上,他的右手捂着肚子,左手还在挎着刀。 他身子微微打着颤,冷汗从他头上渗了出来。 “嗯?” 红楼看台上,几乎所有人都轻咦了一声,目光都被台上这突变的情况吸引住了。 “一招?” 有不少人小声嘀咕着。 本就一直注视着下面情况的王祖周,更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的孙儿,他挎着刀,没有说一句话。 红楼上的将领见此情景都下意识地看了王祖周一眼,不过见后者脸色如常,他们就又转过来目光静静地看起比武来了。 “哦?” 人群正中的陈川转过头来,晓有兴趣地向楼下望去。 他的右边是他的妻子许素,他的左边是他的儿子陈攸宁。 陈攸宁右手放在扶手之上,神色平静地望着比武台,没有一丝担心,因为他知道王景云的实力。 半跪在地上的王景云,缓缓地抽出腰间的拒马刀,抬起头来冷声道: “小子,你做得太过了!” 杨边关如同一道长枪立在地面之上: “十几年前,我父亲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令尊也是一枪打得他倒地不起。” 杨边关向前数步,手中长枪一横: “我这个人记仇,父辈的仇我会一个个报,包括这一枪之怨,包括那北疆死结,谁也拦不下!” 王景云站起身来,他回头看向那三座红楼,或是只看向那座将军楼的最顶层。 仅仅一眼,王景云就转过身来,他手中的刀握地更紧了。 红楼之上,跨刀而立的王祖周轻轻舒了一口气。 “本来还想将你狠狠羞辱一番,但念在你是为了父辈才这样做,我就勉强只把你揍一顿吧!” 就算是在此刻,王景云也不禁想占些口头的便宜。 “噪舌!”杨边关手中长枪一挑,而后人枪化影,一点寒芒直奔王景云的胸口而去。 王景云眼中寒光一闪,他双腿微微弯曲,身子稍稍一倾,然后整个人直接冲了出去,他手中的刀在空中带出一道白。 “锵——” 寒光乍起,王景云单手持刀,先是挑起枪尖,然后迅速朝着杨边关贴身而去,锋利无比的拒马刀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秦刀拒马,近战最善破甲。 杨边关在枪尖被挑开的那一刻,就立刻借势将枪头猛地转向身后,枪柄迅速前出狠狠地砸向王景云的胸口。 “锵——” 又是一声脆响传来,两人身子都快速向后倒飞出去。 王景云连滑十几步,直接倒退两丈,他咳数声,显然是被枪柄打得不轻。 杨边关则在第七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要是按着步数来看,强弱一眼便下。 “这个虎崽!”善用双刀更善双戟的钟正心中暗道。 一战定南疆的陈定道,他搭在刀柄上的手指,在此刻也开始轻轻地点了起来。 杨边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胸前甲胄尽碎。 这副老太君命人,用上好材料打造的贴身盔甲,就这样被王景云用刀背硬生生地砸开了。 刀用其势,弃势用力,砸碎护甲,恐怕也只有王景云这个不知畏的虎崽才敢吧! “边关刚才收力了。”陈定道这个在仅次于栗荣的大秦枪将,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王景云揉了揉胸口: “我一猜你这个小子就不敢。” “所以刚才你就刀锋转刀背,你是瞧不起我吗?”不过十岁的杨边关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 “不管是瞧起还是瞧不起,你要知道,刚才我的刀要比你快。” 平时大大咧咧的王景云,在这时突然显得很冷漠。 “生死格斗你便死了。” 杨边关并未说话,只是此时他身后的长枪,通身闪起白芒。 白芒凌冽无比,夺目异常。 枪名七子,取自归意。 杨边关向起一步,手中长枪向前一探。 “请!” ...... “攸宁。” 一直默不出声的陈川喊了一下。 “父亲。” 陈攸宁转过身来,认真回道。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能赢?”陈川问道。 陈攸宁略微思索了一会: “儿臣不擅使刀,也不懂枪法,所以不好判断。” 陈川点了点头,他望向许素,刚好与许素转过来的目光相遇,两人相顾无言。 何为默契,不自觉四目相对而已。 一旁的谢久闻依旧默不作声。 只是宋月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同样的话,陈川五年前就问过陈庆云。 而陈庆云当时不假思索地回答,也让在场的众人心中一惊。 “谁能赢我不知道,但是再等几年,他们俩加起来都打不赢我。” 而当时比武的两个人也恰巧是一人用刀,一人用枪。 那两人,一个是步战无敌的钟正,一个是枪定南疆的陈定道。 陈庆云当年的这句话被众人当成笑话听了。 时至如今,或许只有接触过陈庆云的人才知道,如今的他是何等的强大。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朝风云便成龙。 陈庆云或许只差了一个机会...... ....... ...... 陈川曾经专门差人算过,想看看今后的天下大势,顺便算一下自己的家里合不合。 当时句余山的掌门亲自开卜,散去数年的修为占了这个卦。 陈川看见句余山上的树叶,在一个时辰内就由绿变黄了,他就知道自己没白来。 句余的新掌门许南华将陈川送下山,先约定好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准再上句余山了。 见此情景的陈川就感到有些不妥,但好歹还是答应了。 临走时,大袖飘飘的许南华将一团纸条塞进陈川手里,还未等陈川拆开来看,他就跑得没影了。 陈川有些紧张得打开纸条,他的眉头越来越皱。 许久,陈川扭过头问身旁的钟正。 “你能杀得了刚才那个道士吗?” 钟正没有回答,只是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陈川瞥了一眼句余山顶,将手中的纸条随意一扔。 就这样,陈川带着人离开了。 那张纸条也在空中烧成了灰烬。 第三十八章 诸位大秦种,照夜晴朗 扶秦殿内 先前在地下暗室内的那个老人提着一壶酒,在大殿内缓缓地踱着步子。 几百个灵位在弥漫的熏香烟雾中显得愈加模糊,老人眯着眼扫过这一排排的灵位,在看见几处比较熟悉的名字时,他总是提起酒壶,灌上一口酒。 秦酒极烈,常人通常会寻来小酒盅慢慢地喝着,哪有像他这样的一喝就是一大口。 老人的视线最终停在了一块灵位上。 他停下了脚步,也提起了酒壶。 酒壶对着他先前看的那块灵位,也像是对着所有的木牌。 老人一改先前的颓色,朗声说道: “之前是我一个人,现在有了这扶秦殿,也有了你们,诸位与我共同庇护大秦十几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老夫来此,不为别的事情,就是在下面久了,想找人唠唠嗑。” 说完,老人讲酒壶中剩下的酒倒在地面上。 “先喝着!” 老人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拉衣袖,便坐在了殿中的蒲团之上。 殿中的几百块灵牌在昏暗的大殿内显得愈发神圣。 老人看着正对殿门的那块灵位笑道: “必安呐!你孙儿现在正在外面比武呢,那小子我看过了,是个才!” 在几百块灵位最中的那方灵牌显得极为不凡。 说来奇怪,都是同种材质的灵牌,却最终还是有些不同。 上书杨必安的灵位闪出点点荧光,像是萤火闪耀,照夜清朗。 杨必安灵位下面的七块灵牌,开头都是一个杨字。 老人看到此处,竟然觉得心中有些泛酸,不像凡人有诸多七情六欲的他,此刻就像是一个朋友尽去,饱尝孤独的老人。 这个老头觉得,可能是自己接触的人太多了,所以生出了一些不好的习惯,比如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忽然这个时候,在灵位墙左下角的一方灵位同样闪出几点荧光。 老人笑骂了一声: “傻屏山,你的孩子也不差,和六远家的小子一个样,是个才!” 那块灵位像是听懂老人的话了一般,在这之后,便散去了满身的萤火。 “嘿嘿,你和六子年轻的时候,你俩就整天掐架,现在你们孩子长大,也开始掐架了,你们两家可真是几辈子的冤家。”老头笑得胡子直抖。 “我看着你们一点点的长大,一点点的扬名,但现在恐怕看不到你们孩子建功的那一天了。” 老人话音刚落,几百块灵牌几乎在同时炸出了霞光。 扶秦殿内耀眼异常。 “哈哈,一群傻孩子。” 老人抚了抚胡子,他眼里带着光: “我守护大秦已有四百年,虽说不能保证大秦一草一木不受侵犯,但大秦终是没被灭国,中原诸国换了一茬又一茬,护国的神灵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如今我被困如神境已经有一百年,我算了下我的劫数应该不会超过十年了,只可惜我享受大秦子民世代的祭祀,却终不能助大秦灭中原一国。” 老人叹了一口气: “陈川英武,庆云霸道,攸宁儒雅,老将依在,新将频出,除去孝帝那一代,如今怕是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班底了,可惜呐可惜!我连占三十二卦,卦卦绝男丁,陈川一家到底糟了鬼老天什么的妒忌?连一国的气运都护不住!” 老人拿起酒壶,仰头便要喝,等他倒下去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酒给倒完了。 老人把酒壶扔到一边,他站起身来,一扫先前的颓然,满身的威压疯狂扩散,瞬间笼罩着整个朝歌城。 须发皆白的老人望向殿顶,他的眼神像是能透过层层砖瓦,直入青天一般。 “鬼老天,有晚辈想问你讨几枚棋子,今日老夫要替晚辈先落下这一子了。” 一念之间,整个扶秦殿顿时荧光一片,在这个仅有鬼怪神灵才可以看见的世界,此刻无比的震撼。 整个大秦的上空有无数道细细的锁链从大秦各地盘旋升起,紫色的霞光从锁链上不断衍生,并且快速向外扩展。 只是这时整个天空忽然收缩了一般,像是凝成霜的空气开始迅速侵蚀、吞并这些紫气,但铁链也不甘示弱,在不停的衍化出新的紫气护住周身。 锁链飞快地前进着,从四面八方向着朝歌城汇聚而来。 当越来越多象征着大秦国运的锁链出现在朝歌城上空时,老人的眉头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 遮天的紫气吞吐而下,直接涌入朝歌皇城内,像是要淹了朝歌城一般。 就在这时,老人的身子腾空而起,迅速透过扶秦殿上方的砖瓦。 他一人直入青天! 苍穹之上,须发皆白的老人在不断地吞吐着紫气,他环顾四方。 大秦西方的上空有一只蛮象在倒地呻吟,大秦的南方则是一只断角的黑犀在警惕的张望着。 大秦的北方,也就是北蛮、西凉的上空,有一只弓身的统眼白虎正在等待着什么,白虎身旁的不远处一条通身金黄的百丈大蟒在贪婪地吐着性子。 而在中原诸国的上空,享受子民无数祭祀的神灵都在贪婪地望着老人。 老人黑眸瞬间转红,遮天的威压顿时席卷八荒。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白虎接连倒退数百丈,黑犀跪地,黄金大蟒俯首瑟瑟发抖,东方的诸个神灵也是惊恐不已。 老人扫了一眼四方,便身影一闪站到朝歌上空最大的一条锁链上,老人单手拽着铁链自天而降,再次进入扶秦殿! “诸位大秦种,为我护阵!” 轰然间,整个扶秦殿炸出万丈光芒,漫天霞光缠绕着那条巨大无比的锁链,与铁链上衍化出的紫气不断地混合、不断地重生。 “天地开合,万物初生,此断福禄,也断往生!” 老人悬空盘坐在大殿正中央,他满身霞光闪烁,犹如一尊神明。 “封此生福禄,为往生封帝门!” 老人猛地睁开双眸,他双眼中像是藏下了整个夜。 “小攸宁承住它!” 漫天的紫气迅速朝着红楼上观战的陈攸宁冲去。 咔嚓一声,像是什么碎掉了。 几乎没有人听到这一道响声。 除了陈攸宁他自己,还有他的父亲。 当陈川转过头来时,发现陈攸宁正捂着嘴朝着他笑呢。 嘴巴是捂住了,但眼睛里带着的是笑。 鲜血从小攸宁的指缝间渗了出来,滴落的鲜血让这个在死人堆里打了无数次滚的汉子心如刀割。 秦旧历二十年,秦君次子自封帝门。 第三十九章 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 北疆荒漠 十几匹快马飞速前来,在宽阔的荒原上拉起一道道烟尘。 马上的人几乎都穿着老旧的军服,看样式是大秦北线部队的服饰。 快马疾驰着,迅速地靠近一处低洼的荒地,刚越过一道矮丘映入眼帘的是一百多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数十匹活着的战马在这片充满血腥的战场上低着头,像是在陪着他们已经死去的主人。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马上的大秦将士们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眼中只有这片战场正中坐着的那个人。 那人回头望向这一众疾驰而来兵马,他裂开了嘴笑了,然后他拍了拍腿上的尘土,转身站了起来。 为首的那个百夫长一拉缰绳,将马匹死死地停在站着的那个人的前边。 百夫长连忙翻身下马,恭敬抱拳,他身后的十几人也几乎同时翻身下马,俯身拜倒。 “末将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陈庆云点了点头,他伸手抽出那杆插在地上的长枪,然后又怀中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手帕,开始认真地擦拭起来枪头。 跪拜的众人站起了身,恭敬地站在陈庆云的身后。 他们都知道这位大秦的储君本事很大,但脾气不是很好。 陈庆云一点一点地将九天的枪头擦净,也是一点一点将手帕染红。 忽然间,陈庆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紧紧地攥着手帕,手心的汗水瞬间浸湿了满是血污的手帕,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恐惧感。 陈庆云抬起头来,望向南方,相隔近千里的地方有他的故乡。 北疆多大风,每次有风来,总会是卷土带沙的狂风。 “怎么回事?” 陈庆云不由得暗问自己。 一阵清风吹来,吹散了这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清风不减,如同雨归大地般直入人心脾。 陈庆云缓了缓,他又开始擦拭起枪身了,就在刚才的那一刻,他险些入了上三品。 气府内的气息一泻千里,陈庆云终于又回到了之前的境界,他浑身已经湿透了,若不是他刚刚紧紧守住气府,或许这座天下就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合道境大能。 忽然,洼地的北坡闪出了几道身影,他们身后还背着旗,这几骑试探地向前走了走,然后他们开始向身后打起了旗语。 “是蛮子的哨骑!”百夫长警惕地望着前面,原本闲着的手瞬间摸向了腰间的弩弓。 “殿下请上马!” 百夫长也不敢再多言了,他连忙向前几步,准备搀着陈庆云上马。 忽然一声哨响,远处的北坡涌出了黑压压地一片骑兵,近千人的部队! 百夫长咒骂了一声,接着沉声道: “小六子,发燃烟!” “所有人听令:护送殿下往北大营走!” 说话间百夫长抽出腰间的拒马刀。 “诺!” 这些地道的秦川汉子一声响喝,算是接了百夫长的话。 陈庆云瞥了一眼北面压过来的北蛮骑兵,他随手丢掉了那方陪了他多年的手帕,然后翻身上马,面对这冲刺而来的近千名北蛮轻骑,他抬起了手中的那杆君子兰: “且战!” 陈庆云胯下的黑驹轻踏着马蹄,他手中长枪宛如新生。 ...... 扶秦殿内 陈攸宁披着厚厚的棉衣,他拉了拉衣袖,然后抬头望向那些他已经看了无数遍的那些灵位。 眼眸轻移,脚步悄声,陈攸宁安静地仿佛和这间大殿融为了一体。 许久过后,陈攸宁停下了脚步,他低头望向腰间的玉佩,轻声道: “各位前辈,过了今日我就要离开朝歌了,以后...以后应该也不会回来了,前些日子我在朝歌城内碰见一位老道,他说为了我算了一卦,我根本不想让他算...” 陈攸宁慢慢地说着,就像是在为已经睡着的长辈们解释着事情, “父亲早年就曾占过一卦,记得还是请句余山的掌门开的卜,前辈们你们也知道,句余山的掌门最擅望气,一身气息衍化三清更是登峰造极,他...他占卜数日就留下了一句:家绝男丁......” 陈攸宁低着头,他边摆弄着自己的玉佩,边说着这些事情,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在了地面上,他没有哽咽,像是在说着家常事。 满殿的萤火,犹如仙人的墓冢一般,让人敬畏让人诚心。 点点萤火虫落在陈攸宁的衣袍上,如同神石闪耀般璀璨。 陈攸宁望着满袍的荧光,他咧着嘴笑了,也终于流干了他最后的一滴泪。 陈攸宁从腰间取出一方手帕将泪擦干,然后又工整地将手帕叠好,平整的放到正中的蒲团上。 手帕上绣着: “福禄齐天,万物护生。” 这方手帕是许素为庆云、攸宁两人准备的,据说是许素专门跑了一趟普陀山,问那里的得道高僧求解而来的。 寻常人求平安大多都戴长命锁,佩平安符,以此来保平安。 但普陀山既不给许素长命锁,也不赠她平安符,偏偏只给了两方手帕,但有总归胜于无,许素千叮咛万嘱咐庆云和攸宁两人要时刻带着,因为这手帕可以保命! 当时两个年幼的孩子都听话地点了点头,那是他们的母亲在求天保佑他们。 而如今,陈庆云和陈攸宁两人以各自的方式将这两方手帕放下,他们两人将以各自的方式去捍卫自己的世界。 “诸位前辈,且看晚辈与天对弈!” 陈攸宁抬手作揖,朗声说道。 他神色清朗,如同掉入凡尘的谪仙人。 陈攸宁大袖一挥,转身推门而去,他袖风卷起的点点萤火,宛如天上星辰。 ...... 雪落鸿沟江,大雪封山林。 头戴棉帽的陈攸宁将几块枯木放进烧得正旺的火盆里,他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便走出了房门。 门外雪山,门内如春。 陈攸宁拉了拉衣袖,想挡一下寒风,扑簌而下的雪花,很快就落满了他的棉帽和肩头。 漫天大雪落山涧,正是人间腊月天。 陈攸宁朝着木亭走去,那里是他平时读书的地方,他将木凳上的雪一点点地掸掉,然后微微弯了下腰就坐了上去。 亭外雪下得正酣,亭内也偶有雪花飘了进来,落在陈攸宁的头上或是身上。 陈攸宁摊开书卷,一行诗文恰巧映入眼帘。 “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 陈攸宁笑了笑: “可我就在秦川啊!” 第四十章 我从雪山来 凉首山的雪一下就是十几天。 青山成往事,白首见真身。 无边无际的大雪将陈攸宁围在凉首这两座山上,大雪封山,按照时节这个时候该窝冬了。 一间屋子里,陈攸宁提着灯望着满架的书籍在找着一本书,橘黄的竹灯下,照亮了满架的古书。 身前是书架,身后也是书架,这间屋子里也就留下了几条供人行走的小道。 许久,陈攸宁将竹灯放在一旁,又从书架上寻来一片枯叶,轻轻地夹在了他翻看到古书的那页上。 陈攸宁合上书册,又将书卷放回到了远处,然后他提起竹灯,望着满架的藏书,他手中的竹灯微微抬起,此刻,满屋古书皆映烛光。 这样的书房,陈攸宁有三间。 上至三皇,下至六帝,基本世间所有能到见古书都在这里了,不过这些书大多是拓本,少有真迹。 但即为求学求识,真迹与否或许已经不太重要了。 陈攸宁轻喘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出书房,门前墙面上挂着竹灯,陈攸宁将木门轻轻地合上。 “照这个时辰,那位先生也该来了。” 陈攸宁这样想着,他锁上房门,便随手拿起挂在墙上的竹灯。 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在陈攸宁的面前,来人披头散发,两眼无神,脸上没有任何光泽。 大雪封山,并不能阻挡这位怪人的到来。 陈攸宁朝着来人点了一下头,他并未行礼。 来人好像也并不在意,他举起手中的短剑,开始舞了起来。 在沉寂无声的大山间,他们头顶上还是带有一片星辰的夜。 这位陈庆云为攸宁请来的先生,总是准时到来为陈攸宁教习剑诀。 漫天银光闪动,这柄极其普通的短剑在这人手中打出一朵朵漂亮的剑花。 剑风如雷动,剑影不留隙。 阵阵寒风起,被打扫一尘不染的院子里,不知从何处飞出数不尽的雪花。 雪花伴剑而起,直如空中,剑气缭绕,此刻空中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谁人引剑起雪? 木屋前风中风声大动,呜咽声中漫天雪花飞舞。 天上与地下蓦然出现一道飞雪筑成的巨大屏障,屏障之上剑气在不停地游走,威势颇大。 雪山一片死寂,如同没有活物一般。 天地间仅有这剑气声。 “这是剑三。”古九郎说道。 陈攸宁神情认真,闻言沉声道: “晚辈记下了!” “好。” 古九郎先前探出的右手迅速收回,他借着剑势,持着剑自上而下游走了一番,然后便站定在陈攸宁面前,地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先前停驻在天空的风雪屏障如同失去了支撑一般,片刻后便轰然倒塌了。 屏障破碎后散成层层雪花,又落了满院。 古九郎,陈攸宁两人头上和身上都担着厚厚的一层雪。 “我收不住了,所以雪就落下了。” 古九郎看着满院的积雪,像是在解释道。 陈攸宁闻言一笑: “无妨,屋内温了酒,先生进来喝一杯?” 古九郎这才发现院内飘着一股醉人的酒香,细细闻来,竟然还是晋酒花雕! “你不是不喝酒?”古九郎有些诧异。 陈攸宁随手掸去肩上的雪道: “不喝,这是买来为先生驱寒的。” 古九郎脸带异色,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许久,双眼蒙翳的古九郎才开口道; “我不喝了,剑三多练习一下,过些日子我便教你下一招。” 说完,古九郎提着剑,有些踉跄地朝着雪山走去,如同一位迟暮的老人。 陈攸宁望着这道逐渐远去的身影,他伸了伸手,但还是没做挽留。 他转过头走到门前,拿起墙边的扫帚,开始打扫起庭院来。 如今陈攸宁来到凉首山已经三年了,除了每日的读书习字在,这个性格怪癖的古九郎每天都会来到这里,看着陈攸宁练习剑招,这个怪人很少说话,但凡说话比是对招式的指点。 关于陈攸宁生活中的事情,他从来没有问过,关于他自己的事情,陈攸宁也是只字不提,双方都是很有默契地一人教一人学。 两人虽相伴,但也似旁若无人般。 在往日,也就是过去的三年里,古九郎并没有教陈攸宁什么新的招式,他只是让陈攸宁反复地练习衍春秋留下的藏袖、起手两式。 陈攸宁之前也问过,就像之前其它人那样对这两式剑招的疑问。 为什么威力这么小? 当时古九郎的双眼已经有些失明了,他想了好久,终于回答了陈攸宁这个问题。 “这套剑招繁多复杂,几乎将天下所有的招式都包含在内,每日繁多的练习,是让你练这些招式,而不是这套剑招。” 古九郎如是道。 陈攸宁心中一颤,怪不得有很多招式在其他的剑谱上见过,念头至此,陈攸宁不由得对面前这位落魄的“老人”肃然起敬。 “世人都说衍春秋前辈是个骗子,说他拾人牙慧,说他这套剑招都是前人已经发掘出来的,可是天下有万千剑诀,反反复复也不过就这几百招,只不过随意组合起来就显得复杂了些,但他们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问剑看式,问式看人,同样的剑在不同的人手中自然有不同的威力,同样的招式在不同的人手里也会有不同效果,我想衍前辈之所以这样做,也就是为了让每个人在领悟自己本命剑招时有些准备吧!底子好了,外面自然也不会太差。” 陈攸宁记得很清楚,古九郎那天说的话比他先前一年间说话的总和还要多。 “本命剑招?”陈攸宁问道。 当时,古九郎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 “对,本命剑招,要想成就自我,不能老是练习别人的招式,即便这世上有许许多多剑道高手的剑谱,也有不少人靠练习这些剑谱扬名天下的,但这些剑谱就算再好,也最终不是我们自己的剑式,他们不契合我们的道心,自然发挥不出我们自身最大的威力。” “若想证道,必先合道。” 陈攸宁听过这样一句话,但他没有问这个问题。 “那先生的本命剑式是什么?”陈攸宁问道。 古九郎顿了顿,回答道: “剑九。” “不过我不能教给你这一式,剑九伤人也伤己,这招不学也罢。” 古九郎说完便捡起身旁的那根枯枝,他站起身来,神色平静地说道: “接着练习。” 陈攸宁点了点头,便起剑练了起来。 一次次的挥剑,一次次的收剑,一遍遍的剑招。 那天练剑带来的酸痛让陈攸宁回味了好几天。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自此陈攸宁开启了他极其刻苦的练剑生涯。 第四十一章 温润如玉 夜晚 陈攸宁摊开纸卷,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他开始研墨润笔。 一盆篝火将并不宽敞的房间映成了绯红,陈攸宁将房门稍稍打开一角,然后又借着篝火的余焰掌上了一柄油灯。 寒风顺着屋门的那道缝隙窜了过来,还是穿着单木靴的陈攸宁忽然感到脚底一凉,但也并没有合上那扇门。 忙完这些,陈攸宁又坐回到位置上,伴着门外的风声,他提起了手中的笔。 屋外很吵,屋内很静,唯有陈攸宁笔端的那一寸寸狼毫划过纸卷时的窸窸碎响。 陈攸宁每日早起练剑,晚上习书,无论寒霜腊月,或是酷暑伏夏,这三年间他从未间断过。 刚来凉首山的陈攸宁,对生活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窍不通,不懂得生火做饭,不懂劈柴扫雪,多亏了陈攸宁住处的不远处有位热心肠的猎户老大爷。 在老猎人的帮助下,陈攸宁逐渐学会了如何去生火,甚至在这隔绝尘世的大山之中,陈攸宁的厨艺在突飞猛进得提升,这才过了不到三年,陈攸宁做出的饭菜竟然比教他做饭“师傅”的手法还要好上几分,以至于现在那位猎户大爷每天从山中打猎回来时,都直接把猎物放到陈攸宁的家里,然后他往院中的一躺,翘着二郎腿,看着陈攸宁挽起袖子熟练的宰杀烹饪这些猎物。 当陈攸宁顺利劈开一节枯木时,陈攸宁原本白皙的双手已经开始变得粗糙,当他跟着那位老猎人费力地杀死一只硕大的野猪时,他的脸上也染满了鲜血。 他拒绝了家里一切的援助,最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在这里他不是世人瞩目的殿下,他只是一位山间省身问道的年轻人。 映着朝阳,是风起剑啸,踏着日落,是朗朗读书声。 ...... 陈攸宁停了停手中的笔,他揉了揉手腕,将笔放下。 淡淡的宣纸上,一篇完整的青山谣便显落在眼前,近十年的临摹,让陈攸宁的行书在工整严整中添了不少灵动。 字如游云,也如流水,陈攸宁满屋挂着的字画让这个年过六十的老头不禁连连称赞。 在这时,一道白影从门缝间咻然闪过,白影拖着一个大过身子的尾巴,它先是跳上木椅,然后又极其迅捷的爬到了陈攸宁的肩膀上,最后停了下来 它嘴里还叼着一枚松果,胸前的两只前爪捧着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 陈攸宁偏了偏头,脸颊蹭到这只松鼠蓬松的大尾巴上,他摸了摸这只通身雪白小松鼠,他的嘴角一直带着笑。 陈攸宁随手拉出书桌上的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着半盒的松果,这些都是陈攸宁为这只小松鼠准备的。 陈攸宁将松果盒放在了书桌一侧,随后他便转过头来继续提起笔写着东西。 小松鼠一看满盒的松果也不停在陈攸宁的肩上了,它一跃跳到了木盒子, 世上竟然还有通身雪白的松鼠?陈攸宁在救下这只松鼠时心里也是一阵纳闷。 在陈攸宁房间不远处的笼子里,圈养着几只肥大的公鸡,天将破晓,其中一只鸡冠斗红的公鸡发出了一声啼鸣。 陈攸宁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窗外晨光初漏,已过破晓。 陈攸宁心里默默盘算着,又在纸上描了几行字,他便将笔搁置在笔枕上,然后站起身来,又从墙角拿处一个火笼盖将火盆严严实实地盖住,原本烧得很旺的火盆,开始慢慢地冒出一股淡淡地青烟。 若是不顾,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这盆暖火就会自己熄灭。 陈攸宁从另一个摆着杂物的桌子上,拿过来自己经收拾好的行囊,行囊里有几本书,里面也有不少干粮,满满当当的,背在身上并不算轻。 这时,屋子里只剩下一盏油灯还在书桌上闪烁着,跳动的烛光让这个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扑朔迷离。 陈攸宁背着行囊走到屋门前,他扶着门沿转过来头笑道: “小白,走了!” 正在木盒里打滚的小白听到这话,胡忙地支棱起身子,它连忙用嘴叼起盒子中最大的一枚坚果,然后转身跳下书桌,又迅速得窜上陈攸宁的肩头。 陈攸宁笑了笑,打开了房门,一阵寒风铺面而来。 陈攸宁向前走出房屋后,转身轻轻地将房门带上,在合上房门的那一刹那,一指清风直奔书桌,清风过后,燃烧许久的那柄烛灯只剩下了一道白烟在轻轻飘着。 陈攸宁望了一眼压着云的天,便取下屋檐下的油纸伞,今天他要出一趟远门,他要到凉山上走一趟。 陈攸宁在的这座山叫首山,秦川腹地有两座大山,两个山的名字一个叫首、一个叫凉。 凉山要比首山大一些,所以当地人通常将这两座大山合称为凉首山,凉首山下有条宽阔无比的大江,名叫鸿沟。 若要去凉山,就要先下首山,然后渡过鸿沟江,再去爬凉山。 陈攸宁本来很早就打算要去凉山上去一趟,因为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但又因为需要跟着古九郎练剑,所有就没有时间,恰巧昨天古九郎说,他这几天会有些事情,可能会离开几天,所以陈攸宁就当机立断做了这个决定,他收拾好行囊,准备今天就出发。 陈攸宁用草绳打了一个漂亮的结锁上了柴门,寻常人家要走远门,自当用质量上乘的铜锁将各个门窗锁好关好,这样才比较安全一些,陈攸宁如此锁门形同虚设。 但陈攸宁还是落上了这锁。 君子锁,防君子而已。 家无钱财,仅书卷几屋而已,若是有人偷书去读,陈攸宁心中倒也欢喜。 陈攸宁迈步而去,那只松鼠他的肩膀上坐得很踏实。 路上依旧是堆满了积雪,只有中间的一条小道被经常来陈攸宁家串门的猎户大爷给踩实了。 转了几道弯,又绕过了一片竹林,几间宽大的木质宅院映入眼帘。 一人多高的篱笆将小院围了起来,院子里立着粗木棍,上面还晾着一些兽皮,稍微仔细一点看去,其中不乏一些虎豹的皮囊,就单单从这方面来看,这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猎户就很不简单。 陈攸宁透过篱笆的空隙往院子内望去,一个披着棉衣的老人正在收拾自己打猎的东西,看架势估计是该去打猎了。 “宋大爷。”陈攸宁笑着喊道。 “哎?”宋初一闻声转过头来。 “哎!小攸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宋初一望向背着行囊的陈攸宁笑哈哈地问道。 陈攸宁笑了笑:“去凉山,见一位老前辈。” “哦...” 宋初一应了一声,然后他低着头想将自己腰间的匕首绑好,可能后面的结有些难打,也可能是他太胖了,他的身材根本不像是一个常年穿梭林间的猎人,更像一个整日鱼酒大肉的富家老翁。 在又经过几次尝试后,他终于摸到了后背的那个锁扣,然后很顺利的将皮条穿了进去,然后又打了几个简单的节扣将它系好。 就这一个结扣就将他累得满头大汗。 “那我咋吃饭哎?” 宋初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如释重负地提起了头。 “哎不!你瞧我说得啥!嘿嘿,小攸啊那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哈。”宋初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双手插兜嘿嘿一笑。 陈攸宁哈哈一笑: “那宋大爷等我回来,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鲤鱼。” 不修边幅的宋初一神秘一笑: “小子会办事!山下老刘头家的闺女我答应把她嫁给你了!” 陈攸宁讪讪一笑: “宋大爷,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陈攸宁也不顾得礼仪了,脚下像摸了油一般,一眨眼就跑远了。 “这傻小子,还是太年轻!” 宋初一摇了摇头,又继续收拾他的绳索皮套了。 第四十二章 青山悟道 陈攸宁不知道在哪里捡来一个木棍,就这样他一个人在满是积雪首山崎岖的小道上行走着。 其实首山上平常没有多少人居住,也不过就几户隐居的老人和一些猎户,陈攸宁走的这条道路,也正是猎户平常走得最多的一条道,所以路上已经被踩出了一条下山的小路。 就这样陈攸宁花费了数个时辰,终于来到半山腰处。 一从下山就钻进陈攸宁背囊里的小白,在这个时候伸出它的爪子,扒了扒陈攸宁的袖子,它可怜巴巴地望着陈攸宁。 陈攸宁低下头摸了一下小白的头,自己的肚子也传来咕咕叫的声音,他估摸了一下时辰,应该夜过晌午了。 “也该吃饭了。”陈攸宁心里想着,他向四周望了下,发现路边的林子里有座小亭子,于是他便用竹杖探着路,朝着小亭子的方向走去。 平常没怎么下过山的陈攸宁,对附近的地形不是很熟悉,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座亭子。 青木亭看着挺近,也不过数百步的距离,但要是真正往里走还是比较困难的,里面各种枯枝挡在路上,而且地面坑洼不平,一不小心就可能跌近一个大雪窝中,所以陈攸宁走得很是小心。 一路上跌跌撞撞,陈攸宁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到达亭子边。 这也让陈攸宁怀疑自己来这座亭子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只是为了有个地方能歇歇脚,顺便吃个饭吗? 亭子矗立在几块巨石上,台阶很高,上面也满是积雪。 陈攸宁用木杖打去台阶上厚厚的积雪,随后他拾阶而上。 撇去诸多树木,登高而眼广,半山风景即刻入眼中。 徐徐清风吹来,陈攸宁路上积攒的倦意一扫而去。 冬日暖阳下,陈攸宁眼前一片明亮,阵阵波涛声传来,直如他的耳畔。 “这里有座湖?” 陈攸宁很是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座山上并未有什么湖泊,他在这生活快三年了,也未听猎户们提起过,不过他也没有过多想这个事情。 他放眼望去,犹如一块蓝色琥珀的湖泊镶嵌在这半山腰处,湖泊周围并非是湿土,而是白浅浅的细沙,山间微风缓缓吹过,湖水随风荡漾,波澜渐渐兴起,湖水涌荡,犹如宝石别揉碎然后飘起,这首山之上竟然有如此干净美丽的地方。 小白从背囊里探出头,它趴在陈攸宁的肩上同样好奇地望着这座湖泊。 陈攸宁轻吐一口气,就收回了视线,他朝身后望了望,然后又向身下望去。 青木亭的另一侧有一条白砖砌成的台阶,台阶向下数十丈直通湖泊边缘。 “谁修葺的这里,如此大的手笔?” 陈攸宁见此情景暗问道。 “算了...先去看看!”陈攸宁略微思索一会儿后,心想道。 就这样,陈攸宁带着小白踩着台阶走下了青木亭,台阶周围皆是巨大的白石,台阶也是白色的,陈攸宁身上穿得是青衣,如此情景,陈攸宁缓步走下台阶,仿佛自天而降一般。 “呼~” 陈攸宁的棉靴踩在这细沙上,发出一阵松软的响声。 波涛声盈耳而来,陈攸宁的衣袍咕咕作响,小白在这时藏进了他的胸口处。 陈攸宁忽然感觉他面前的湖泊更像是一片海,但他远看并未觉得有如此震撼。 陈攸宁望着这剔透的湖水,一阵阵出神。 陈攸宁忽然低下头,对着自己胸口处只漏出一个头的小白说道: “我想舞一下剑,你等我片刻。” 小白灵动的双眸望着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孩,它吱吱两声,像是同意了。 陈攸宁笑了笑将包裹放到湖边的石头上,然后他胸口的小白也听话地跳了出来,坐在包裹上面。 陈攸宁从包裹的翻出几枚坚果,放到小白的身边,小白见到坚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冲上去,它只是吱吱叫了两声,它的爪子在胸前朝着陈攸宁舞了舞。 陈攸宁点了点头,他拿起从家里带来的那个油纸伞,竹制的伞柄已经被打磨的很圆滑。 陈攸宁抓住伞身,将伞柄缓缓地拔出,一道白光闪过,陈攸宁拔出这柄宋初一串门为他制作的竹剑。 “起剑了!” 陈攸宁轻道了一声,他手中的竹剑向前一探,闪着白光的剑身在阳光下很是好看。 清风绕身来,陈攸宁持着剑在这极为秀美的清水湖畔,使出了古九郎先前教他的那一招: “剑三诀。” “身随风动,剑化水形,气挡万千,眼定四方。” 这四句,正是剑三口诀也。 剑三诀是古九郎创造的独一剑诀,是专门用来防御自身的剑招,也就是说“剑三”并无什么杀伤力,它的目的就是将对手的招式给挡下。 剑可一线杀敌,也可起风拒敌。 陈攸宁早就将剑三的招式练得熟练的不能再熟了,他现在缺的是神韵,也就是“身随风动,剑化水形”的神韵。 观这青山水,入这青山风。 陈攸宁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机遇,他手中三尺竹剑啸起了三寸剑光,身旁的清风先入他怀中,而后化成条条绺绺盘旋在其剑身之上,此刻剑鸣声大作,陈攸宁细细感悟着。 他气府中的气息在飞快流逝着,他能感觉到自身的气息在不断地注入剑身之上,剑身上盘覆着的无数股清风在隐隐低鸣。 “就在此刻!” 陈攸宁眼前一亮,他感到了契机。 “剑三!” 陈攸宁将手中剑横斜着一扫,满剑清风只入湖泊之中。 “轰——” 犹如巨石跌入水潭一般的声音轰然传来,在这片靛青色的湖水上一道由水形成的屏障乍然升起,高达数丈之高。 水屏仅存在了片刻,就缓缓跌落而下,溅起满岸的水花将陈攸宁浇了个透心凉。 湖岸蹲着的小白看见这壮阔的情况,它灵秀的双眸眨了眨。 陈攸宁哈哈一笑,他将竹剑一挽,然后转过身来望向湖畔的小白走去。 这时,一股不安感徒然上了他的心头。 陈攸宁皱了皱眉头,他转过身子来,只见一个满是獠牙的黑色身影迎面而来。 掀起数丈高的湖水犹如大海边的海啸一般。 陈攸宁没有去过海边,也没有见过海啸。 但他见到古书上写过: “海水翻上,拔起如山高。” 那道黑影头有两角,形如怪蛇。 “怪不得大山终日冰封,这里却犹如春境,原来是有灵物在此。” 念头至此,陈攸宁手中原本放下的竹剑猛然上翻。 “学以致用。” “剑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