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氏神童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在三国那个乱世普通的活着,有一个我挥着普通的锄头,种着普通的地,艰难地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争,小心提防各路军阀的袭扰。 远处有一只军队的马蹄声由远到近,所有人都害怕的抱头蹲下,我只希望,我们碰到的那支军队是刘使君的军马。 ——来自B站网友,吃冰冰的喵酱。 初平四年,公元193年秋,曹操以替父报仇为由,起兵讨伐陶谦,袁绍派部将朱灵督三营军相助。 曹军入徐州之后,先后攻拔十余城,曹将于禁攻克广威,沿泗水直至彭城。前锋曹仁攻陶谦部将吕由,破敌之后与曹操合兵。 徐州牧陶谦引军在彭城与曹军迎击,却遭遇大败,只得逃离彭城,退保东海郯城。 曹军又乘机破彭城、傅阳、武原等地。 当时各地流民依附陶谦,多在彭城间,此次遇曹操大军,皆遭杀戮。人被驱赶到泗水河中淹死,尸体阻塞了河道,致使河水都不能流动。 第二年春,曹操再次来袭,屯兵于彭城,对徐州虎视眈眈,扬言要誓杀陶谦为父报仇。 与此同时,琅琊诸葛氏也开始了往南迁移。 诸葛玄初为刘表的属吏,奉刘表之命出使汉廷传达荆州概况,结果出发前获知堂兄诸葛珪病逝,遂向刘表请求完成使命之后赴泰山照料诸葛圭的后事。 刘表准许他的请求,于是在出使长安的任务结束之后,一路奔波赶赴徐州照顾诸葛圭的遗孀及子女。 当时通信不便,诸葛珪病逝是在中平六年年末,也就是公元189年。 而诸葛玄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三年的事情,他出使长安,先回荆州向刘表复命,又回徐州琅琊国,辗转数千公里,一直到初平四年才抵达徐州。 没想到诸葛玄回徐州之后,适逢曹操出兵征伐陶谦,为躲避战祸,他携带诸葛亮、诸葛均及两位侄女,并与往江东的诸葛瑾分散,辗转一路往南向庐江方向逃难。 于是在兴平元年,公元194年的这個春天,十三岁的诸葛亮随叔父诸葛玄开始举家南迁。 襄贲县,位于剡县西北约五十里,中间隔沂水。 苍凉的初春依旧带着丝丝寒意,枯黄的大地渐渐回春,山林茂密的枝叶葳蕤,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去年的宿麦都已经收割,乡民们在田间忙碌,开始种植今年的新粟。 在襄贲县以东北靠近沂水的黄门亭,亭北缯山余脉黄山脚下,栖息着一个村庄。 汉代的村庄并不叫某某村,而是叫某某聚,此地名叫缯阳聚,因位于缯山以南而得名,缯山后世名层山,离剡县已经算是非常近了。 缯阳聚主要栖息着两家姓氏,一是新野邓氏,东汉初年邓氏极具恩宠,家族繁荣昌盛之极,以邓禹、邓晨、邓邯三人为代表。累计公侯数量极多,封公2人,大将军13人,封侯29人,东汉一朝没有出其右者。 但这种情况到邓太后亡故之后就发生了改变,安帝亲政时,宦官江京等人网罗罪名,诬陷邓氏对安帝亲政有阻,安帝将邓弘等邓姓子弟废为庶人,为了保全邓氏家族,族人纷纷迁出京都和故里,分散到全国各地。 另外一氏则是固始沈氏,沈氏起源于姬姓,西周分封文王之子季载于沈,古城在后世河南平舆北。后来沈国被灭,数百年后于固始东南,汝阴西北建立沈子国,地址在后世安徽阜阳,临泉一带。 后来因战国、秦末、西汉末年等多次战乱,固始沈氏为避战祸开始往东南迁徙,大多去了扬州、徐州等地,其中就有一支到了东海国襄贲县,族人约有数百,世代安分居住于此。 说起来沈氏还早于邓氏迁居此地,但邓氏累世望族,门第显赫,因而渐渐成为当地百姓领袖,其中黄门亭乡老皆由邓氏担任,周围上万亩田土也隐隐由邓氏积累为庄园。 缯阳聚邓沈混居,互相通婚,加上周围乡亭的百姓也多以邓沈为首,因此虽然邓沈二氏不能说是在徐州属于世家门阀,但至少在襄贲县也算是颇有声望。 也许再过些年,周围田土再扩充一些,或许邓氏也可以算是襄贲豪强了。 然而今年春天开始,沈家神童不知道为何开始发了疯,屡次向邓沈二氏族老请求他们放弃田土,举族往南迁徙至荆州,还说未来天下大乱,唯有荆州才是短暂乐土。 这件事情族人颇有微词,虽说沈晨确实聪慧,今年才八岁,言谈举止已经与大人无异,但举家迁移这种事情岂能听从一个稚童小儿之见? 因此此事也只是被族人当作神童的胡妄之语,没有人放在心上,甚至常有人说,神童近年神异不在,因而逐渐痴癫。 唯有沈晨本人,见乡民无动于衷,日渐烦闷。 三月十六,暮春,当曹操屯兵于彭城的消息从来往的客商那里传过来后,沈晨就彻底陷入了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当中。 曹操今年就要来屠徐州了,男女老少鸡犬不留,怎么能让人安心得下来? 他吃了早饭从家里出来之后,整个人一脸心事重重地在屋外走来走去,隔壁邻居之子才十二岁就已经成为了家庭劳动力,扛着锄头出门见到他在屋外笃步,笑着说道:“阿晨,又不去割猪草,还在外闲逛,小心你阿翁揍你。” “愚昧!” 沈晨呵斥道:“尔等乡民知道什么,大祸临头了尚不知道死期已至,等曹操来时,整个县都要被他屠杀殆尽!” “又开始发疯了。” 邻居之子摇着头离开,以前沈晨是他们这帮孩子的骄傲,大家都愿意听他的话,可最近这两个月,却成为了村人笑柄。 唯有沈晨更加焦躁,快步往村中一户高门大院走去。 得知沈晨又来了,邓洪想了想还是让他进来,论起来大家都是亲戚,沈晨的母亲邓氏女是邓洪的堂侄女,沈晨还得唤他一声六叔祖,拒之门外确实不好。 穿过前庭之后过了堂屋到中庭,邓洪在中庭廊下已经在等他,见他过来,招手示意道:“阿晨,过来坐下。” “六叔祖!” 沈晨恭恭敬敬地上去拱手行礼。 其实邓洪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六岁,在邓氏族中属于幺房那一支嫡系。 只是老话的好,幺房出长辈,虽然邓洪年纪不大,辈分却很高,所以目前缯阳聚这一带四十多位邓氏族人,就由他来率领。 等沈晨行礼之后,邓洪招呼他过来坐下,摸着他的脑袋说道:“阿晨,今日过来,是有何事?” 沈晨认真说道:“六叔祖,我请开邓沈二氏族议。” 邓洪脸色微变道:“开族议如此大的事情,岂是你这八岁幼儿说开就能开的?” “所以我请六叔祖出面!” 沈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此事事关邓沈二族以及周边百姓三百余户上千口身家性命,还请六叔祖认真听我一言。” 第二章 预言 邓洪盘坐在廊下的席子上认真思索,如果是别的话他可能不会听,但沈晨乃是沈氏奇才,一岁能言,三岁能识千字,沈氏不是大族,家中典藏不多,三岁就已经被他阅尽。 后来邓洪听说自己堂侄女生了奇才,甚异之,于是开放邓氏典藏给他浏览。作为新野大族,邓氏逃离之前,曾经携带了不少竹简书籍,渐成家族底蕴。 这种书籍乃是一族之根本,向来是外人不得示尔,哪怕沈晨算是堂侄外孙,沾亲带故,也因为姓氏不同而不可开放。 唯独沈晨能登堂入室,浏览群书,可见邓家族老们也认可他的才华。 只是稚子聪明归聪明,这天下大事,岂是他能辨清的? 曹操去岁确实屠了彭城不假,可当时百姓多依附于陶谦,把他们误认为陶谦部众也是有可能的。 且即便曹操残暴,要杀人泄愤,也不该拿百姓泄愤吧。 最重要的是乡土难离,邓沈二氏的基业皆在黄门亭以及附近乡野。 正所谓人离乡贱,在不知道曹操到底会不会杀人之前,他们也不可能听信一幼子之说,舍弃无数家业,往南迁移至它处。 因此前几次沈晨来找他,邓洪都借故推辞,这次沈晨显然是有备而来,要严词说服于他,开族老议会。 “你先说说吧。” 邓洪这次见他脸色更加难看,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道:“我知道你想说服大家举族南迁,但要想说服族老谈何容易,至少你得先说服我。” 沈晨面容严肃,正襟危坐道:“那我就与六叔祖谈一谈这天下大势!” 邓洪同样严肃起来:“请说。” 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把小大人模样的沈晨当成了一个平等对待的成年人。 “先说大汉灭亡的根源!” 沈晨语不惊人死不休。 刚一开口,邓洪就呵斥道:“阿晨,不可胡说。” “那就谈谈黄巾之乱的缘由。” 沈晨目光凿凿道:“桓帝灵帝时,豪强门阀多占田土,内殖货财,多规良田,役使贫民,一旦灾年,生灵涂炭,人互相啖食,饥民生之多艰,此谓之张角能起势的根源尔!” 这里面就谈到了两个导致西汉和东汉灭亡的原因,一是土地兼并,二是蓄奴隐口。 邓洪谈不上有识之士,所以面对沈晨的说辞,摇摇头道:“张角不过是個蛊惑人心的妄徒罢了。” “那叔祖又如何解释黄巾之势能掀起百万之众呢?” 沈晨反问道:“如果不是各地百姓皆已穷困不堪,他们为什么要跟着张角造反?而百姓穷困不堪的根源又是什么?仅仅是因为天灾吗?不,这是人祸。师丹曾经限田限奴,就是为了挽救前汉,可时至今日,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又是一次前汉末年而已。” “唔.......” 邓洪无言以对,就说道:“阿晨不可胡言,如今朝廷尚在,何谈末年?” 沈晨苦口婆心道:“叔祖,为了家族大业,切不可不听良言,我观那曹操有枭雄之志,徐州如侧卧之虎,他必来讨之。叔祖以为他是来报父仇的吗?他是清楚以他的实力吞并不了徐州,所以为了防止其他人得到,威胁他的侧翼,必屠个鸡犬不留!” 邓洪摇摇头道:“你言之凿凿,可徐州之民亦是朝廷之民,屠戮生民人神共愤,朝廷怎么可能会让曹操肆意妄为呢?” 沈晨冷冷道:“天子人在长安,被李傕郭汜等逆贼控制,朝廷法度又怎么可能管得到曹操头上?何况彭城之事,曹操屠的少吗?叔祖可见朝廷奈他何?认清楚现实,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大一统的大汉天下了,而是法制崩坏的乱世!” 邓洪怒斥道:“阿晨,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尽量少说。” 沈晨叹息道:“叔祖还是不愿意听信于我,这样,叔祖若是不信,我可谶言二三事,若谶言应验,叔祖是否愿意召开族议?” “若你谶言准确,自当从之。” 邓洪满口答应。 沈晨便认真道:“首先是陶恭祖自知不敌曹操,必请援军,袁术豺狼也,陶恭祖绝不会找他,那么环顾左右,只有北上找孔北海一途,这第一个谶言就是不日孔北海必然领兵南下相助,或许还有平原相刘备。” “哦?为何?” 邓洪不解道:“平原相怎么会在其中?” 沈晨说道:“叔祖不关心时政,我却深知天下大事势必会牵连我等小民,因而每日在道路间守候,询问过路之人消息。那孔北海去岁遭黄巾管亥围袭,请平原县刘备解围,此时刘使君当正在北海。” “哦。” 邓洪点点头:“那第二事呢?” 沈晨沉声道:“第二事就是曹操必然先南下自下邳往上进攻东海,而不会从彭城直接杀来剡县,所以我们还有举家逃离的机会。叔祖若是信我,可遣擅骑族人南下去下邳打探消息,若下邳被屠,则可验证我说的是否为真。” “先南后北?” 邓洪虽然不算什么优秀人才,但也明白行军打仗自有策略。 沈晨认为曹操会先取下邳而不破东海,令人不解。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曹操既然是为报父仇而来,就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只会来东海剡县找陶谦的麻烦。 为什么他会觉得曹操不来东海,而是去下邳呢? 沈晨说道:“不错,袁家四世三公,名望满天下。但二袁却并不相合,而是一南一北互相争斗,曹操北与袁绍结盟,所以他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陶谦,而是淮南袁术。汝南凋敝不堪,袁术若想壮大,则必北上侵吞徐州,曹操现在没有实力把徐州拿下,因此一个残破不堪的徐州才符合他的利益。” “.......” 邓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双方的信息差造就了这种互相之间不能理解的现象。 沈晨发表的言论在后世人眼中或许不算什么,因为后世人很多人随便上网一查就知道曹操屠杀徐州的经过是先破了下邳,屠杀了下邳数座城池,然后再北上想攻打剡城却因吕布偷袭而被迫罢兵。 但在东汉末年人眼中,就已是如神鬼般莫测,一般人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毕竟他的话就相当于在后世2000年预测多少年后会发生世界大战一样,世人听了也会觉得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离谱。 问题是沈晨的话又好像说得有理有据,不像是在胡说八道,让邓洪拿捏不准,十分犹豫。 最后看着沈晨认真严肃的脸,邓洪还是点了点头答应:“好,依你。” 第三章 一个傻子,一个疯子 兴平元年三月二十日,琅琊国开阳县以北,一支只有几千人的兵马顺着官道缓缓南下。 刘备骑在马背上,偶尔会回头看一眼身后远方跟随他的部众。 说是部众,其实就是几千饥民。 他们没有铠甲,没有武器,没有马匹,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缓慢地跟着大部队艰难前进。 青州现在也不太平,黄巾猖獗,盗匪四起。北海相孔融遭到黄巾围攻,时任平原相的刘备应孔融之邀,解北海之围。 结果去年因为曹嵩的事情,曹操与陶谦大战于彭城。 彭城之战后,陶谦的主力部队几乎尽数被歼灭,目前只有不到万余兵马,困守东海,而曹操大军再次来袭。 这种情况下陶谦只能派别驾从事糜竺向老友孔融相助,孔融这边才驱除了青州黄巾,自顾不暇,恰好刘备在北海,于是孔融希望刘备前去救援。 得知曹操去年屠杀彭城的暴行,今年还扬言要踏平徐州,为父亲报仇之后,刘备深明大义,立即向老同学公孙瓒借了一点人马,再加上公孙瓒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几百乌丸胡骑,向徐州进发。 沿途路上有不少因为战乱而失去了土地的百姓想要加入到他的队伍,但谁都知道,这些人并没有打仗的能力,跟在刘备的身边,仅仅只是因为能够勉强吃一口饭而已。 他的部队得到武装的只有一千多人,而且能够装备马匹甲胄的只有十多个,剩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饥民,要想拿这点人手去救援徐州,谈何容易。 但刘备并不后悔这么做,哪怕他的部队里有不少老弱妇孺,从平原带过来的粮草已所剩无几,孔融也没有多少粮草补充给他。 “大兄,你看。” 关羽唤了声刘备,示意他往西南方向看去。 顺着他指的方向,刘备看到了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城池,那是开阳县城。 一旁的糜竺立即提醒道:“使君要小心了,那臧霸聚合军众,屯兵开阳,自以为帅,并不听属陶公。” “嗯,我知道了。” 刘备点点头,伸手摸向腰间的剑,对张飞说道:“三弟,你领三百人先行,伏于道间,若他们从城里出来袭扰我军,则一旁策应。” “放心吧大兄。” 张飞招呼了一声,自领三百人马疾步先行,藏匿于开阳城外林间。 论起军事能力刘备可能不如曹操,但毕竟黄巾征战到如今已有十载,一些基本的行军常识和排兵布阵还是能够做好。 糜竺见刘备布置有度,顿时满意地点点头,又想到陶谦年迈不堪,目光不由得放在了刘备身上打量。 若刘使君为徐州之主,应当是能守住徐州安危的吧。 他这么想着。 ...... ...... 三月二十二日,彭城国,吕县,曹操居住于县衙之中。 此时他的实力尚未壮大,身边谋士也只有荀彧、程昱、陈宫、戏志才四人。 将领则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于禁、乐进等。 但这次来进攻徐州,曹操一个谋士也没有带。 因为他早在心中做好了主意。 杀徐州个鸡犬不留! 荀彧陈宫戏志才三人素来妇人之仁,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必然反对。 因此曹操干脆让他们留守后方,为前线督运粮草。 此刻县衙府邸内,曹操身边只有曹仁和曹洪两個曹家的亲信,夏侯惇也被他放在后方留守,夏侯渊则在运粮。 三人分列而坐,曹操问曹洪道:“子廉,如今粮草已有多少了?” “大兄,现在可供大军半年用度了。” 曹洪回答道。 曹操狭长的眼中杀意四起,轻声道:“好,上次我因粮尽而不能破了陶谦,这次,我必要血洗徐州,以报父仇!” 曹仁站出来说道:“大兄,下命令吧。伯父的仇,我等就算拼尽性命,也必要报之!” “嗯。” 曹操点点头:“子孝,我命你领军五千,过泗水直取良成,子廉以三千兵马应之,我领主力南下,先破下邳。” “啊?”曹仁不解道:“大兄,为何要先破下邳?” 曹操冷冷道:“陶谦之仇我要报,但徐州我也要得。然袁术实力远胜于我,我若得徐州,他必来袭,因而先把下邳屠戮干净,他自淮南北上,沿途数百里军粮不得补充,若是来袭,正中我军埋伏。” 这就是曹操的计划,此时他的实力还不强大,总兵力不过四万多人,而袁术已经有十万大军。如果他侵吞徐州的话,袁术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北上过来进攻。 二袁相争,曹操和袁绍结盟,袁绍在北面应对公孙瓒,曹操在南方应对袁术,双方于去年在匡亭就大战一场,那次也是袁术长途来袭。 当时汝南已经凋敝不堪,袁术联同朝廷任命的兖州刺史金尚挥军攻击兖州,从淮南过来沿途有一千多里地,到兖州后人困马乏,曹操以逸待劳,以弱胜强大败敌军,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战斗。 那次战斗之后曹操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天下大乱,各地都缺少粮草。他前年虽然打败青州黄巾,得人口百万,为兖州补充了大量人口。 但兖州这两年一直都在打仗,来不及治理,所以粮草仅仅只能勉强供养军队,而不能让他劳师远征,最多进攻周边附近。 因此曹操虽然对徐州虎视眈眈,可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的实力不可能把徐州吞并下来。 然而如果袁术得了徐州,以淮北殷富,作为跳板将会严重威胁到他的后方,所以曹操下定决心,要把徐州彻底屠戮一空。 这就是人为地形成一片缓冲区。 汝南郡一片荒芜是因为黄巾之乱的重灾区就在汝南,百万汝南黄巾在长社被皇甫嵩杀了个一干二净,导致汝南人口锐减,河南成为了一片荒野之地。 袁术从汝南进攻兖州,一路上都是皑皑白骨,农田荒芜,村庄破败,军粮得不到补充,自然大败。 现在曹操再屠杀了下邳,袁术如果再选择从淮北北上进攻兖州,那么就会产生同样的效果,沿途破败不堪,军粮还是得不到补充。 双方的地盘不接壤,袁术每次来攻都得长途跋涉,曹操占尽了优势。 而对于曹操来说,人口没了可以再去掠夺,再去生长,若是自己的地盘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所以相比于徐州人口,他更在意的是让袁术即便得了徐州,也不能让他以徐州为根基再次壮大。 曹仁和曹洪可不会像荀彧戏志才陈宫他们那么在乎道德,曹操既然给了他们命令,那就去执行就是,因此二人也没有任何异议,立即领兵按照计划行事。 第四章 预言成真 三月二十三日,曹军正式开始发起了进攻,大军东进,过泗水北上直取良成县。 良成县是剡县南面门户,破了此城,北上则取剡县一片坦途。 陶谦只派了两三千人守护此地,主力龟缩于剡城。 而谁也没有想到,曹军的主力却并没有北上,而是南下前往下邳,将靠近淮南地区的取虑、夏丘、雎陵等地,屠了个一干二净。 三月二十六日,曹军进攻良成的消息传到缯阳聚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邓洪召来沈晨又在中庭相见,祖孙二人对面跪坐,他沉声说道:“阿晨,曹操正在围攻良成。” 沈晨却点点头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 邓洪皱眉道:“可是阿晨你明明是说曹操必会先破下邳而不管东海,此时他已经杀奔东海而来了呀。” 沈晨笑道:“叔祖,这是曹操的虚张声势之计,他要屠杀徐州,兵马必然分散,此时陶恭祖若是聪明些,引兵去攻,则必然大败曹军,所以曹操必须做出大军压境的假象,实际上却是屠杀下邳。” “是这样吗?” 邓洪召沈晨来原本是告诉他你的判断是错的,曹操只想进攻剡县为父报仇,不会危及到他们这些乡民。 但沈晨的话好像又挺有道理,一时狐疑,原本的教训措辞也说不出口了。 沈晨正色道:“是这样,再过些时日,叔祖就知道了。” “额,好吧,那就再等些时日。” 邓洪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就只好答应,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 而沈晨回去之后,立即欺骗父母兄长,说曹操已经打过来了,扬言要屠尽徐州,且已经杀了数万百姓,让他们尽快收拾家当,准备逃离。 父母兄长虽然不舍家业,但沈晨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因此也是含泪收拾了家当,做好逃跑的准备。 很快到了三月二十八日,曹操大军依旧还在围攻良成。 但邓洪从族中挑选的数名精通骑术的族人回来了,向邓洪报告了一个几乎令他窒息的消息——曹军屠杀了取虑县,数万百姓皆被杀死! 正是午后,临近初夏,徐州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缯阳聚邓家宅邸中庭内,邓洪此刻就像是堕入了冰窟,浑身冷汗直冒。 曹操真的在屠城! “消息真否?”他甚至不敢置信地追问了两次。 族人回报道:“六叔,我亲眼所见,那取虑已成一片焦土,尸山血海,方圆数十里鸡犬无遗,我等吓坏了,仓惶逃窜回来,唯恐被曹军发现。” “完了完了完了。” 邓洪一屁股坐到了席上,嘴里喃喃自语,已是方寸大乱,接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道:“快,去把阿晨唤来。” 等沈晨到的时候,邓洪已经从这个震撼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他看到沈晨过来,立即激动地说道:“阿晨,你推测对了,曹操屠杀了取虑!” 沈晨身形微微一滞,片刻后又黯淡道:“我倒希望我的推测是假的,可惜那么多无辜百姓呀。” “现在该怎么办?” 邓洪问道。 沈晨苦涩道:“没有办法,逃吧,举族南迁,还有生路。” 邓洪说道:“徐州不能守吗?” “如果曹操屠杀徐州之前,让一雄主为徐州牧,或可为之,但曹操屠杀徐州之后,徐州就已大乱,必不可守!” 沈晨摇摇头。 穿越之后,真正来到这個世界,他对于徐州的情况才有了更多的感悟。 古代打仗拼的是后勤以及政治能力,陶谦治理水平很一般,他在任时昏庸无能,乱象已显。 不仅粮草存储少,就连徐州各地的太守、县令基本都不听从他的命令。 彭城国相薛礼与陶谦不合,受到陶谦迫害而弃官离任。 下邳相笮融中饱私囊,将彭城、下邳、广陵三郡国的粮草税收全部截留用于大兴佛教,因曹操来袭而逃入广陵。 广陵太守赵昱为人忠直经常上书劝谏,却被陶谦听而不用,最后遭到南逃广陵的笮融杀害。 琅琊相萧建偏安一隅,骑都尉臧霸占据开阳自成诸侯,他们都不听从陶谦的命令。 可以说陶谦作为徐州牧实质能够控制的区域就只有东海国而已。 东海国在和帝时期人口尚有七十万,黄巾之乱后人口下降了不少,陶谦又征兵对抗曹操,两万多大军在彭城几乎损失殆尽。 所以现在陶谦手里的底牌就只有大概四五千丹阳兵以及曹豹的部队,总共不到万人。 东海国人口少,粮草也不是很多,再加上徐州世家豪强们各有心思,人心不齐,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曹操。 后世有人说陶谦是仁义君子,为了徐州百姓而将徐州牧的位置让给刘备。 但实际上徐州现在就是个烂摊子,从根子里就已经坏透了。 要想解决这个烂摊子,最少得花两年的时间治理彭城和下邳,然后进攻广陵消灭笮融,再收服臧霸和萧建。 可曹操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时间,因此刘备在徐州的时候,兵力几乎不超过一万,又有袁术和吕布两人搅乱徐州局势,让他疲于奔命。 可以说,即便是换曹操本人来徐州当这个徐州牧,想要出头也是难如登天。 总结来说,徐州的病弊在曹操屠杀徐州之前有两个。 一个是徐州五郡国其中有四个不听徐州牧指挥,实力严重分散,不能统一。 二是陶谦老迈不堪,昏庸无能,致使内部混乱严重,政治不能清明。 而曹操屠杀徐州之后,第三个弊端就出来了,那就是黄巾之乱后徐州总人口已经不到二百万,单曹操就杀了数十万人,致使当时徐州南方的百姓多往扬州迁徙,人口再次锐减。 再加上饥荒、天灾、瘟疫等因素,到刘备占据徐州的时候,徐州的总人口不足百万,可能这个数字还会更低,因为徐州豪强还大量隐匿人口,造成丁口消减严重。 另外袁术多番袭扰,又有吕布背刺,刘备当时的兵力不满万人,实力很弱。 而且其中大半是陶谦留下的丹阳兵以及曹豹的部队,这些人并不服从刘备,刘备举步维艰。 因此在这种内忧外患之下,别说刘备自身的谋划水平一般,就算换上他老祖宗刘秀或者刘邦过来,也得被打得抱头鼠窜。 听到沈晨的判断,邓洪迟疑了一会儿,咬牙道:“阿晨,走,随我去开族议。” 第五章 举族逃难 黄门亭,邓氏祠堂。 邓氏迁居黄门亭之后,族人开枝散叶,遍及乡里,族谱已有三百余众。 沈氏紧随其后,有二百余人,再加上其他诸姓,整个黄门亭周边大概数个乡聚加起来,一千多名百姓栖息于此。 最早的时候邓沈混居于黄门亭附近的两个乡聚,后来经过发展,邓沈渐渐壮大,各乡聚都以他们为首。 邓家这一代嫡系有六人,分散黄门亭周边乡聚,执掌宗族权力,要开族议,必须他们点头方可。 邓洪得知曹操已屠取虑,正应了沈晨的推测之后,连忙派人传信散落在各個乡聚的邓氏嫡系族老,希望他们能够响应号召,召开族议。 虽说邓洪乃是幼子,但邓家人恪守孝悌,得知老幺有急事,几位兄长倒也没有推辞,年纪最大的邓茂年逾五十,于祠堂议事。 按理说邓家祠堂外人不得入,可事有轻重缓急,邓洪也是带着沈晨进了祠堂,在偏房右侧大厅当中,与诸多兄长商量。 厅堂内,族老们依次坐下,邓洪把事情原委说个清楚,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邓茂才沉声道:“六弟,此事事关全族生死存亡,马虎不得,确定是真的吗?” “大兄莫非忘了,前几日我还找大兄借马来着。”邓洪说道:“派去打探消息的族人回报说亲眼所见,大兄若是不信,召来询问一番,自见分晓。” “嗯,还是谨慎些好。” 邓茂就让人把去打探消息的族人叫来,人在外面等着,进来又向邓茂汇报了他们所见所闻。 曹操亲领大军南下,过彭城之后,进入了下邳境内。 取虑离彭城最近,屠刀第一时间就落到了取虑县城,当去打探消息的邓氏族人到取虑的时候,曹军已经离开了。 他们看到的是满目疮痍以及旷野上无数尸骸,曹军残忍至极,所过之处不仅屠杀了所有村庄、乡亭,甚至连房屋都烧毁,当时村落多集中在河流两岸。 徐州有两条最重要的河,一条泗水一条淮河,而取虑县就坐落在睢河与泗水之间,尸体从睢河上游往下游泗水方向飘荡,堆积了整个河道。 听闻此情此景,邓茂等族老都是无比骇然。 汉朝通信手段极为落后,乡民们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一生的活动范围可能不超过二十公里,他们不知道天下大势的变化,不知道现在的皇帝是谁,甚至都不知道大汉早已是国之不国。 所以当曹操屠杀了一座县城,没有留下活口的时候,其它县城的百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要不然历史上曹操屠戮五座城池,徐州的百姓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逃跑呢? 因此邓氏族老们知晓了此事之后,顿时一个个惶恐起来,邓洪的二兄邓楷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曹操......曹操真的要屠灭整个徐州吗?他难道疯了?” “他不是疯了,他是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绝对不能和袁术硬碰硬,所以为了防止袁术夺取殷富的徐州,就必须要把徐州杀得残破不堪。” 沈晨盘膝坐在席上,像个小大人一样老神在在,环视四周,沉声说道:“诸位叔祖,我希望你们能认清楚现实。” “那......那现在可如何是好?” 邓茂担忧道:“曹操已经发兵来袭,淮北已是一片战乱,就算想跑也没地方跑了。” 沈晨说道:“两个月前我就说过此事,举族都当我在妄语,若是那个时候逃跑,现在也许就能够去避祸荆州了。为今之计,只能先往北逃入尼丘山中躲藏,待曹操屠戮徐州之后,再做计较。” “不能东去吗?” 邓楷年轻时游历过四方,说是四方,其实就是在徐州和扬州地方走动过,他倒是知道从朐县,也就是后世连云港一带可以南下进入广陵郡,这样就能绕开下邳,从广陵进入扬州,再想办法前往荆州。 然而沈晨却摇摇头道:“我常与来往客商游人交谈,知道广陵已经被笮融占据,此贼素来凶狠,来往之人必受其盘剥,我等举族南逃,路过他的地方,无异于羊入虎口。” “唉,这世道真是艰难啊。” 邓茂叹息了一声,环顾左右道:“几位兄弟,阿晨言之有理,涉及全族性命,当断则断,尔等觉得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 “我没异议。” “那就确定北上逃入尼丘山中吧。” 最后邓洪拍板道:“几位兄长,还请立即召集全乡亭百姓,迁家逃难去吧。” “事不宜迟,应当即可出发,曹操屠杀了下邳,也绝不会放过剡县,除了防止袁术北上侵吞徐州以外,报复陶恭祖也是一大重要原因!” 沈晨说道。 他这段时间一直分析从去年曹操攻打陶谦以来的所有举动,最终得出他的主要战略意图是防止袁术北上。 但次要意图也很明显,他确实想要给他爹报仇。 徐州殷富,但主要富在东海国、下邳国以及广陵郡三地,这三地其中广陵被笮融祸害得严重,而且离江东太近,离曹操太远,他杀不到。 东海国还有陶谦余部盘踞,且东海距离曹操的地盘更近,所以他并不想把东海国屠干净,毕竟他还是想得到徐州。 所以刚好处于袁术淮南地区,以及曹操兖州地区的中间地段下邳就成为了曹军主要的屠杀区域。 将中间数百公里变成无人区是曹操的意图,可也并不代表他不会对剡县动手。 因为总归陶谦是他的仇人,他还得消灭陶谦为父报仇呢。 邓氏原本都不信沈晨之言,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之前预言下邳必然遭到屠杀已经应验,当下众人也不敢怠慢,立即号召乡民准备逃难。 然而前不久才刚刚种下粟苗,故土难离,想马上说动所有乡民又谈何容易? 荀彧在发现董卓篡逆之后,立即弃官归乡,想劝说乡老离开颍川去别处躲避战乱,结果颍川百姓皆不愿意离开,最终董卓之乱后多遭杀戮,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好在邓沈二氏互相联姻,说动了邓氏就算是说动了沈氏。 黄门亭一半都是邓沈族人,其余百姓皆以二姓为首,在大家劝说下,大部分百姓还是愿意跟着他们走,纷纷收拾行李家当,准备离开。 而且不止是黄门亭,汉人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消息传到黄门亭,得知曹操正在屠杀下邳,百姓们奔走相告,跟附近乡邻的亲戚朋友宣扬此事,很快整个襄贲县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接下来数日,事情越传越远,从襄贲县开始往隔壁县城传播,方圆四五十里闹得沸沸扬扬,也很快传到了陶谦的耳朵里。 东海国剡县,剡县离襄贲县非常近,最近几日襄贲县有不少乡民正在举家搬迁,当地官员和乡老不可能不上报,因此才短短两日,事情还在发酵的时候,陶谦就已经派人过来询问情况。 陶谦的亲信曹宏前往襄贲调查事情原委,得知来龙去脉之后,又回到剡县向陶谦禀报此事。 第六章 分析 四月初一,还未立夏,徐州东海国剡城州牧府邸,陶谦正在后院修养,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身体不是很好,一直没有离开过家,但广散斥候耳目,想知道曹操动向。 结果前两日得知曹军屠杀了取虑,数万百姓死于非命,陶谦当时就吐血昏厥,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又得知百姓准备逃难,便想问清楚情况。 “你是说一个八岁幼童向乡人示警,才引发了此次逃难?” 陶谦惊讶不已。 曹宏回禀道:“正是,我已派人将那幼童唤来,明公自可问询。” “召他过来。” 陶谦便在中厅召见沈晨。 沈晨这几日一直在与族老们负责族中事物。 逃跑也不是简简单单收拾了细软就漫无目的地逃窜,而要有规划和方向。 事无巨细,需要带的和不需要带的都罗列清楚,方便取舍。 还要去尼丘山打探情况,寻找合适的暂住地。 毕竟是上千人的大逃亡,而且百姓不像军队那样指挥有度,军纪严明,家家户户各有各的问题。 因此耽搁了好几天才勉强由邓洪组织的第一批迁徙队伍正式出发北上。 沈晨原本在第二批队伍当中,结果没想到陶谦忽然派人来调查情况,曹宏令他前往剡城向陶谦解释,不得已只好过来。 进入中厅,沈晨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陶谦,便仪容有度,大大方方地进门拱手弯腰行礼道:“晨拜见陶公。” “你便是沈晨?” 陶谦盯着沈晨打量,是个八岁幼童,只有半人身高,脸色稚嫩,但双眼却极为有神,颇有灵韵。 沈晨不卑不亢道:“回禀陶公,小子是沈晨。” “坐。” “谢陶公。” “听闻你蛊惑乡民离境?可有此事?” 等沈晨坐下,陶谦忽然发问。 沈晨正色道:“曹贼暴虐,为图徐州,必先屠戮徐州,为乡邻生民着想,不得不劝族人逃遁它处。” 陶谦诧异道:“你是如何知道曹操必然会屠杀徐州?” 沈晨说道:“徐州殷富,必为袁术所觊,曹操现在实力不强,不能与袁术直接抗衡,因此为防止袁术得徐州,而必须让徐州残破不堪。” 这个观点倒是新颖,让人意想不到。 陶谦十分意外。 因为曹操打的名号一直都是为父报仇,所以这些日子得知徐州百姓被屠戮,陶谦倍感煎熬,认为都是他的缘故而让徐州遭受罹难。 结果沈晨却告诉他,曹操屠杀徐州的真正原因是防止徐州为袁术所得,确实是令他没有想到。 思索片刻,陶谦试探问道:“稚子可有解除徐州危急之策?” 沈晨摇摇头道:“如果是在两個月前还有办法,但现在却只能孤军坚守,等待时机。” “两个月为何就有办法?” 陶谦不解。 沈晨说道:“之前袁术对徐州虎视眈眈,曹操来袭,陶公可遣使袁术,愿以下邳、彭城、广陵之地割让,引曹袁相争,此谓之驱狼吞虎也!但如今徐州破败,袁术可能不会再花大力气想占据徐州,所以我说两个月前还行,现在只能坚守。” “黄口小儿,胡说八道。” 一旁的曹宏听不下去了,驳斥道:“那袁术也是一条豺狼,时常想北上袭扰徐州,诱他前来,不亚于引狼入室!明公,我看此小儿不过是虚有其表,狂妄之徒也。” “稚子之言,确实过于天真了些。” 陶谦也颇有些失望地说道:“袁术前遭虽败于曹操之手,但那是因他劳师远征,粮草不足所致,如今他在淮南大肆征兵,兵马已过十万,粮草殷实,若他来徐州,曹操怎么可能会与他抗衡?到时候徐州就落入袁术手里了。” “古者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岁为秦相,有志者不在年龄高低,而在于见识长短。” 沈晨沉声道:“陶公只看到了袁术强大,却看不到曹操面临的困境,汝南、陈国、沛国等地皆遭袁术霸占,曹操四面环敌,若是徐州也被袁术夺去,必遭围困,因此他绝无可能将徐州拱手相让!” 袁术虽然被后世人称为冢中枯骨,以为实力很差,但实际上他非常强。 甚至不止是袁术,陶谦以前也很强。 曹操能够在中原乱战中夺取河南之地,并非是王者吊打青铜,而是神仙打架,在一群王者中杀出血路。 巅峰时期袁术占据了整个河南豫州,扬州淮南地区最肥沃的土地,拥兵数量能有十七万之多,在南方几乎是最强霸主。 只不过他的战略意图实在太糟糕,几乎没有战略方针可言,想打谁就打谁,如无头苍蝇乱转。 曾经攻打过刘表被打得大败,攻打过曹操被打得大败,后来又跟刘备吕布在徐州互有胜负,然后称帝导致名望皆失,最后死在了大旱灾与饥荒当中,结束了荒唐的一生。 但那都是几年后的事情,至少现在的袁术也仅仅是在主动进攻荆州和兖州的时候打了败仗,主要势力和兵马部队依旧存在。 甚至他的势力范围还囊括了兖州陈留郡的一部分土地,与曹操的地盘靠得非常近。 当然,因为豫州现在十分凋敝,袁术也仅仅只是派人接受了这些地方,没有太多的军队驻守。 如陈国相袁嗣,沛相舒邵等都是他指派,至于治理地方以及派军队戍守,几乎没有。 所以两年后曹操势力壮大,很快就把陈留、陈国、汝南等地的袁术势力赶走,自己占据了这些地方,为挟天子以令诸侯做好准备。 目前袁术的主要势力还是在淮南地区。 而他之所以没有盘踞在河南而是在淮南,原因有两点。 一是河南跟徐州一样,地形平坦,位于四战之地,几乎无险可守。 二是河南在黄巾之乱时就已经被打废,人口凋敝,土地荒芜,不像淮南那么殷富,可以供养起他的大军。 因此袁术势力范围虽大,可实际上辐射范围基本只有江东以及徐州。 江东在汉朝并未开发,需要到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之后,江东地区才渐渐发展起来,因此袁术对江东并不感兴趣。 那么他唯一能够进攻的点,自然也就只有徐州。 而站在曹操的视角看的话,就会发现袁术占据的淮南现在很富庶,徐州就是淮北,与淮南相连,一衣带水。 如果淮北和淮南同时被袁术占据,两个富庶的地方让他发育,对于曹操来说形势就很艰难。 因为当时曹操的地盘在兖州的东郡、济阴郡、山阳郡、济北国、任城国、东平国,也就是后世山东省济宁市到菏泽市一带。 汝南破败,袁术仅仅只是控制而没有经营,所以威胁不到曹操后方。 徐州殷富,袁术若得便如虎添翼,实力更上一层楼不说,距离曹操的大本营也是咫尺之遥,随时可以进攻。 因此站在陶谦的立场考虑问题,他觉得让袁术进来无异于引狼入室。 可站在曹操的立场考虑的话,同样也是引狼入室,绝不可能让袁术得了徐州。 第七章 相遇 陶谦咳嗽了两声,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认真听了沈晨的意见之后,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但稍稍想过之后,还是认为沈晨的计策太理想化,他说道:“稚子想用徐州一桃杀二士,可曹操不能容我,袁术也与我交恶,我又如何坐山观虎斗呢?” 当初袁术和袁绍决裂,陶谦和公孙瓒、袁术曾经结盟,而袁绍则与曹操、刘表结盟,双方曾经在兖州、豫州等地发生过几次大规模交战。 袁术北上进攻兖州,陶谦就曾经出兵攻占了曹操所辖的任城国、泰山郡等地。 后来曹操在匡亭大败袁术、黑山军、南匈奴,又转头进攻陶谦,把陶谦打回了徐州,联盟就此瓦解。 所以陶谦现在不仅跟曹操是敌对关系,跟袁术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袁术想吞并徐州之心路人皆知,陶谦害怕引袁术进来,袁术和曹操先不会打起来,反而先联手把他消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前提条件是,渔翁的实力要比鹬蚌强。如果站在鹬蚌旁边的不是渔翁,而是一条蚯蚓,那么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老大老二打架,老三死了。 沈晨自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正色道:“所以陶公就得收缩实力,保全自身。且还需要一两个可靠的外部盟友为援军,方能化险为夷。” 陶谦问道:“谁能助我?” “我听闻陶公不是已经去请北海相文举公了吗?” 沈晨说道:“现在想全面击败曹操已经是不可能了,但陶公还是可以北上先平臧霸、萧建,以琅琊国为后方,东海国为屏障,又以北海相文举公兵马为主,以平原相玄德公为将,再引袁术前来,或许能缓慢图之。” “平原相刘备?” 陶谦一头雾水:“这关刘备何事?” 沈晨解释道:“我曾经听从青州来徐州逃难的人说过,北海去岁遭黄巾围攻,孔太守邀玄德公来解围,如今玄德公正好在北海。” “嗯,我知道了。” 陶谦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若是两个月前,稚子之计或许确实可以奏效,但现在徐州残破不堪,再引袁术前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沈晨说道:“是的,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稚子请说。” “曹操残暴不仁,我听说他在兖州多杀名士,兖州世家豪门皆对他有所不满,此次他领军出征,我料他后方必乱。” “哦?” 陶谦睁大了眼睛道:“真的会这样吗?” 沈晨说道:“公就当这是晨的谶言,若将来真如晨所料这般,届时陶公先固守城池,等待天时,再收复失地,得刘备相助之后,再稳固东海和琅琊,北与文举公约盟,南引袁术入沛国下邳,则三方角力,徐州短时间内应当无忧。” 这就是缩小版的三国了,三方制衡,陶谦的实力虽然最弱,但只要他能够整合臧霸和萧建的队伍,再跟孔融结盟,总归能凑個两三万兵马,勉强可以与曹操袁术在徐州争锋。 然而实际上这是当前判断,因为曹操马上就要回兖州和吕布打仗去了,而且一打就是两年,曹操无暇东顾,这个时候引袁术进徐州,就真是引狼入室。 问题是就算陶谦不引进来,袁术自己还是打算趁着曹操和吕布相争的时候吞并徐州。 因此沈晨不管出什么计策,都改变不了已有事实,只不过因为他的判断无比准确,会给人留下算无遗策的印象而已。 这就是沈晨想要的结果。 陶谦感慨道:“我若早得稚子,何患能到如此地步?稚子是否愿意出世?” 曹宏忙道:“明公,让八岁孩童出仕,恐为天下人所笑尔。” 沈晨也拒绝说道:“从事所言极是,小子今年才八岁,要到十月方满九岁,若入仕为官,如何服众?且明公现在恐怕还不太信任我,因而请容许我先与家人逃难至泰山中藏匿,待事情如我所料一般,明公再做决议。” “唔.......” 陶谦沉吟片刻,最终也确实是认为自己过于草率了,就答应了沈晨的说法。 主要也是他现在被曹操迫得太狠,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又交谈了一点其它事情,陶谦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精力已经十分疲倦,身体渐渐吃不消。 沈晨告辞离开,州府外邓沈二氏宗亲有人在等他,见他出来之后,就立即护送着他回到襄贲,举家开始北上逃难。 四月初四,曹操另外一路大军由曹仁率领,北上袭击了琅琊国的开阳县、即丘县、费国县等地。 陶谦大为震动,因为这已经是他的后方,因此连忙派人去救援北方诸县。 熟料这支军队只是小股部队,用来吸引陶谦的注意力,不能攻克诸县之后就立即南下再次与曹操汇合。 四月初八,曹军大股部队开始猛攻下邳等诸多县城。 大军拔取虑、雎陵、夏丘,所过之处,皆屠之。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自是五县城保,无复行迹。 沈晨此时已经逃入了尼丘山当中,尼丘山是沂山的南麓,山势紧密,重峦叠嶂,曹军也没那么闲工夫搜山杀人,因此躲过一劫,没有遭受灾难。 等到四月二十四日,刘备和孔融的援军终于抵达了徐州,在徐州外围汇合陶谦的兵马,与曹操在外围的兵马大战一场。 曹操这个时候主力还在下邳,得知陶谦与援军汇合,就立即引主力部队北上准备彻底剿灭陶谦。 双方在襄贲对峙,因曹操势大,陶谦令刘备和曹豹守护剡县,不要出城决战。 到五月初的时候,黄门亭的乡民再也忍受不住,鼓噪着回乡,因为古代生产力不足,农民拼命耕种,可一年收成交过税后也只是勉强图个温饱。 现在他们逃入尼丘山已经一个多月,每日坐吃山空,乡里的粟苗恐怕也因无人照理而折损大半,今年下半年收成没了,如何生存? 面对这个问题沈晨也没有办法,只好与邓茂以及自家沈氏族老商议,先派人过去打探情况,确定安全之后,再引族人回去。 于是在五月初三,在邓沈二氏族老的商议下,集中全族的马匹,总共是十六头,全是便宜的驽马,找了族中善骑者,先回到襄贲县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如何。 沈晨也在其中,他得观察一下形势做出判断。 从尼丘山里出来之后,就到了沂水以东的官道,那是即丘往南面襄贲去的道路,正是五月仲夏,两侧山岭巍峨,沿途村庄一片破败。 这里后世是临沂市,西面是尼丘山,北面是琅琊国开阳县,西南是兰陵县以及襄贲县,正南是剡县。 此刻官道上迁徙的百姓来往不少,林林散散的马车行人,艰难地往南而去。 汉末其实是个比烂的时代,因为陶谦晚年昏庸无能,致使原本富庶的徐州渐渐混乱,各地太守拥兵割据,不再听从徐州牧的指挥。 而青州则更是一团乱麻,公孙瓒与袁绍争夺青州,孔融艰难自保,各地黄巾匪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 所以即便徐州已经很乱,还是有很多百姓会选择往南逃遁入徐州以求安稳。 却不知道,他们仅仅是从一个狼窝去了一个虎穴而已。 此时曹操屠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在随行的众人当中,有一支车队也在缓慢南下。 那显然是官僚阶层的大家族,外围由几名骑士开道,穿着甲胄手拿武器的卫士保护着他们。 这支队伍正是诸葛玄带领的琅琊诸葛家族的迁徙部队。 前几年刘表派诸葛玄去长安向天子进贡,当时派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护送他过去。 后来诸葛玄要去山东照料堂兄留下的遗孤,刘表依旧让士兵保护他前去。 汉末乱世山贼盗匪无数,即便是正规军也很少有甲胄,袁绍巅峰时期甲胄才一万具,现在的曹操甲胄不过数百。 刘表能够派几百名穿着甲胄的士兵保护他们,可见他对诸葛玄还是非常看重。 此时此刻,诸葛玄坐于马背上随着队伍前行,在他的身后有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里今年十三岁的诸葛亮凛然坐在车厢里。 汉代的马车种类繁多,他坐的车叫做轺车,没有封顶,像皮卡车的车厢上装一把太阳伞。 诸葛亮与弟弟诸葛均同乘一车,车辆行进速度并不快,他目光四处梭巡,看着周围逃难的黎民百姓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从驿道右侧的山道里出来十多骑人马,引起周围百姓惊恐。 好在众人看清楚,来人并没有穿着军队服装,也是普通的百姓衣裳,风波便很快平息。 那队人从山道里出来后顺着人流也加入到了迁徙的部队当中,速度却是慢了下来。 一者驽马不能长时间奔跑,二来驿道上逃难的人很多,万一冲撞百姓就不好。 沈晨坐在马背上有一位善于骑马的族叔护着,这位族叔曾经应召前往北疆戍边,因此擅长骑术,坐在马背上四平八稳。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群迁徙的队伍,发现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小有家资的富农、寒门乃至于地主豪强阶级。 因为只有这些人才有钱逃跑,普通百姓在黄巾之乱时要么加入黄巾队伍,要么被劫掠得倾家荡产饿死荒野,根本没有能力长途跋涉。 当他路过一队明显是官员阶级,还有甲胄卫兵护送的队伍时,他看到了车厢里坐着的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那人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外形俊朗,同样也正在于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而过,就再也没有了交集。 他们的马车比车队要快一点,而且族人赶着回襄贲看看情况,因此不断穿梭在人流之中,慢慢地往前去了。 第八章 试探 五月初四,襄贲县城。 曹军几乎把下邳屠戮殆尽,尸体堆积如山,让泗水河道都为之不流。 杀绝下邳之后,曹操又引军北上,要消灭陶谦。 之前刘备和孔融出兵,把曹操的外围小股部队击退,如今曹军主力前来,如狼似虎,陶谦莫不能当。 所以他让刘备孔融等人不要出城,坚守城池,以逸待劳,让曹军来主动进攻。 曹操试探性进攻了几次,都未能把剡县攻破,于是屯兵襄贲,想要将襄贲周边地区也屠戮干净,却没想到襄贲县百姓逃了个七七八八,无人可杀。 县城府衙内,曹操临时住所,正是傍晚时分,他刚刚清点了一下军中存粮情况,上次因为缺粮而退兵,这次他做好了充足准备。 正在此时,曹仁匆匆而来,向曹操禀报道:“大兄。” 曹操诧异道:“子孝怎么回来了?” 他让曹仁去屠杀周边县城乡野,如兰陵、武原、傅阳等地,就算最快也该需要个四五日才对。 熟料曹仁回答道:“周边乡野百姓大多都已逃窜,各乡亭已少有人居住,后来我们抓到了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乡民,他们说是我军正在下邳屠杀,不日就要杀到此地,因此都逃走了。” 曹操惊讶道:“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莫非是陶谦派斥候查探消息后,令人疏散了县城?” 之前他亲自领军南下屠杀了下邳,五六座县城数十万百姓皆被他杀光,即便是有少数漏网之鱼,也顶多是往南逃去淮南,而不可能北上回徐州,那些人传递消息的速度也不可能快得过他的大军才对。 所以在曹操想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陶谦派了斥候去侦查,发现情况之后,就立即回去禀报,然后陶谦令周边县城百姓逃跑,躲开屠刀。 然而曹仁却摇头说道:“并不是,据说是襄贲县东北约二十里外缯山脚下黄门亭有一神童,他说我军为防止袁术侵吞徐州,必然让徐州残破不堪,届时会大肆杀戮百姓,因而在乡里大肆宣扬,劝乡民逃跑,周边百姓于是都跑了。” “哦?” 曹操无比惊讶道:“世间还有这等人?居然能够猜到我的意图?此人姓甚名谁,现在在何处?” 曹仁答道:“此人名叫沈晨,尚不满九岁,自幼聪慧,一岁能言,三岁识千字,六岁就已经阅遍宗族书籍,据说他常蹲伏道间,询问邻郡过往来者天下大势,分析时局,是襄贲县有名的神童。” 曹操目光闪烁,微微点头道:“此等天纵之才,我若得之,则大事成矣。子孝,你派人潜伏于黄门亭乡间,若那沈晨逃难回乡,就立即令他来我面前。” “唯!” 曹仁应声而去。 天色渐暗,很快就日落西山。 曹操在县衙随意吃些干粮,便继续于案间处理公文。 就在临近夜幕之时,曹洪忽然满头大汗,急匆匆地闯进府衙,才刚进厅堂,就喊道:“大兄,不好了,兖州出事了。” 曹操抬起头,放下毛笔,见他惊慌失措,皱眉说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什么事情快说!” 曹洪吞了口口水,焦急说道:“张邈和陈宫叛迎吕布进兖州,如今兖州各地皆已沦陷,唯有鄄城、范县、东阿三城由荀彧、程昱和夏侯元让坚守,还请大兄立即发兵回去救援。” “什么?” 曹操闻之此讯,如遭重击,头一下子就昏沉疼痛起来,摇摇欲坠,坐在席上勉强扶着桌案,才没有因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晕倒。 他搀扶着桌案,大口喘息,身上的寒毛直立,脑中闪烁过无数万个念头,冷汗从额头不断地冒下来。 这個消息对于曹操来说,应该是他人生当中最黑暗的时候。 因为不仅是根基失去,还因张邈和陈宫是他这个时期最信任的两个人,却背叛了他,从此多疑的性格伴随了他一生。 当年曹操与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之后,回东郡为太守,陈宫就是在这个时期加入到了曹操集团,还早于荀彧、戏志才、程昱等人,是曹操集团的第一个谋士。 曹操之所以无比信任陈宫,将他视为心腹,就在于陈宫设计帮助曹操夺取了兖州。 可以说如果没有陈宫,那么曹操就不可能拥有兖州这片根基。 而张邈与曹操的关系就更加亲密,他们相识了很多年,在初平四年曹操第一次东征陶谦的时候,就曾经对家人说过,如果他进攻陶谦失败了,死于战争当中,你们就可以去投奔孟卓。 由此可见曹操把张邈视为可以托妻献子的最好朋友。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却同时背叛了他,几乎将他置于死地,怎么能让曹操不痛苦?怎么能让他心生悲凉? “大兄!”曹洪见曹操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连忙上前准备搀扶他。 却不料曹操几乎是从席上一跃而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曹洪差不多是怒吼道:“快,派人去传令,让夏侯渊、于禁他们回来。” 他的三万兵马并非全在襄贲,而是以包围之势,分别驻扎于襄贲、武原、良成一带,像是一张大网一样把剡县团团包裹起来,此时有不少兵马还在外围。 得知消息之后,曹操立即派人去传令把所有的兵马全部调集回来,只是兵马集结还需要时间,因此他连忙安排人手准备撤退事宜。 枭雄之所以是枭雄,便是因为哪怕遇到挫折与困难,他们也如英雄一般不会屈服。 只是枭雄与英雄的手段不同。 枭雄阴险狡诈,不择手段。英雄光明磊落,不会突破道德的底线罢了。 第二日,曹操就派曹洪先押运粮草退往阴平,同时加紧催促夏侯渊于禁等人立即回来,整顿兵马尽快赶回兖州。 到了第四日,夏侯渊已经接到命令离开,曹操与于禁汇合之后,也是立即出发撤离。 离开之前,为了防止陶谦捣乱,他留下五千人马,由曹仁率领。 等五月初八的时候,曹操的气色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为了稳定军心,也不敢表露出担忧和痛苦,命令大军正式启程回兖州救援。 他走前唤来曹仁,认真叮嘱道:“我军刚撤,陶谦肯定以为有诈而不敢追击,所以你也要撤离至兰陵,待陶谦派人追击,你埋伏他们,他们就不敢追了。” “唯。” 曹仁回答道。 曹操的身后大军开拔已经出发,他勒转马头正欲要走,忽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曹仁说道:“子孝,那沈晨你派人暗杀之。” 曹仁不解道:“大兄,之前不是说让我将他召来吗?” 曹操沉声道:“此番兖州遭劫,生死难料,无暇顾及此幼子。若我是陶谦,战乱平息之后,得知我郡内有如此奇才,必征召入仕。我若得不到,怎么能留给陶谦呢?” “那为何不掳掠而走呢?总归不过是个八岁的稚童。” “他有家族宗亲,即便掳掠去了兖州,又怎么可能会诚心助我?除非我把他的宗族迁走,但眼下后方大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我已经派人在乡里埋伏,若那沈晨回乡,则刚好将其乡人尽屠之,以震慑陶谦。” 曹仁点点头,他也是个狠人,后来也曾经屠过宛城,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止是士兵的命,还要用手无寸铁的平民之命,来奠定他曹氏名将之根基! “好。” 曹操勒马转身离去,扼杀一名幼年天才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历史上他也曾经派人暗杀了天才神童周不疑,只要这些人不为自己的敌人所用,不管是生是死都可以,哪怕是在他麾下,也可能因某些原因而被诛杀。 而就在曹操率领大军回援兖州之后的第二日,陶谦在城外的斥候就已经查探到了他撤离的消息。 剡县内,州牧府邸。 陶谦召集刘备、孔融、糜竺、陈登等人来厅堂议事。 他咳嗽两声,环顾四周说道:“诸位,曹操忽然退兵了,这是何意?” 陈登想了想道:“也许是诱敌之计,佯装撤兵,实则设伏。” “我也是这么想的。” 陶谦正准备说让众人先观望一下形势,确定曹操是否退兵再做计较。 脑中不自觉忽然又想起了沈晨曾经说过,曹操在兖州大肆砍杀名士,早就引起兖州世家豪强不满,后方可能会出乱子,一时犹豫。 刘备见他若有所思,便开口询问道:“陶公以为如何?” 陶谦目光看向刘备,想了想,迟疑说道:“玄德,有人曾跟我说,曹操后方可能会大乱,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曹操真的打算撤退?” 陈登摇头说道:“这世上哪有这种人能算到将来之事,公切莫被人欺骗而枉顾了州郡大事。” “额......” 陶谦试探道:“可如果曹操真的撤退了的话,那岂不是失了一个良机?” 刘备就说道:“陶公,我愿带兵出城前去试探一番。” 陶谦高兴起来:“那就有劳玄德了。” 当下刘备也不含糊,召来关羽张飞赵云,自己带了一千左右精锐,加上孔融的三千人马,总计四千人准备出城。 陶谦怕人少了难以维系,又令部将许耽领四千丹阳兵,跟随刘备前往支援。 第九章 激将 曹仁在曹操离去之后,到了第二日也准备撤离。 他当然不知道此时剡县内陶谦派了刘备过来探察情况,所以几乎没什么防备。 倒不是曹仁不谨慎,而是他跟着曹操打陶谦像是打孙子一样毫无压力。 当时都说丹阳出精兵,陶谦是丹阳人,只信任同乡,因此招募了大量丹阳士兵,由亲信将领中郎将许耽统领。 结果彭城一战,在曹操与陶谦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曹操大败陶谦,将他的主力部队尽数歼灭。 所谓的丹阳兵在曹操的青州兵面前不堪一击,这样的战果自然也让曹仁看不起陶谦的实力。 而且曹操在离去之前也说过,正常情况下,他们忽然毫无理由撤兵,陶谦肯定会怀疑这是诱敌之计,因此曹仁想当然以为陶谦不会出来。 于是在曹仁大军出了襄贲,往北准备向兰陵方向撤退的时候,忽然斥候焦急来报,说陶谦追兵已至,已经离后军不足十里。 当时曹仁还在指挥撤退的士兵按照秩序前进,命令各部众营将大摇大摆地从襄贲北门离开,前后以正常行军出发。 这样的布置是很常规的行军方案,前军开路,中军主力与前军相隔个十几里,后军负责殿后。 但曹仁没想到陶谦会追来,所以前中后三军的距离并不遥远。 陡然听闻陶谦追来的消息,曹仁大惊失色,不过作为后来的曹魏名将,他又很快镇定下来。 因为曹仁思索后认为这可能是陶谦试探性进攻,应该不是大规模军队来袭,于是下达命令道:“传我将令,后军变前军,与我迎敌。” “是。” 传令兵立即前去传达指令。 同时曹仁又让前军继续前进,自己带了一部分中军,加上后军总计两千人断后。 他认为这些人足够将陶谦击退,到时候陶谦试探出他们确实是打算真的撤退之后,他再于兰陵设伏,大败敌军,便能够让曹操安然应对吕布。 下达了指令之后,曹仁就带着亲卫往后方移动,来到后军,观察地形,就看到这里是襄贲县西北方向约十余里的一个乡亭。 北面因为靠近尼丘山而多丘陵,有村庄栖于山脚,如今村人早已逃难去了,剩余的人多被杀死,已然残破。 南面则是一些田土、小河和森林,农地阡陌纵横,竹林影映,小桥流水,田园也都已经荒芜。 曹仁认真查看了一下地形之后,认为这里看似地形狭窄,但实际上还挺开阔。 因为除了小河以外,两边田地和村庄都能够走人,坚守官道肯定不行,敌人可以左右包抄过来。 所以他认真思考之后,目光注意到不远处的森林,心里有了主意。 徐州地形一片平坦,这里因为临近尼丘山脉才有些不是很高的丘陵小山,且靠近城池,官道两侧都是人烟比较多的乡亭村庄,想利用地形设伏不太可能。 但曹仁觉得陶谦的兵马都不过是酒囊饭袋,吓唬一下就行了,没必要真打,真战的话如果击退敌人,反而会让陶谦起疑心。 因此他决定故意虚张声势,在林间埋伏一些人马,等敌人靠近后立即鼓噪声势,佯装伏兵。 这样吓退陶谦兵马之后,他们立即退入兰陵,等他们离开,陶谦的人肯定会来查探情况,知道他们是佯装的伏兵,必然以为他们是真的仓惶逃离,选择继续追击。 到时候再回头猛攻,大败敌军,则必让陶谦心惊胆战而不敢前来,到时候就能够解决曹操腹背受敌的窘迫。 做出这个计策之后,曹仁觉得大抵是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令五百人去远处森林准备好锣鼓、号角一类的用具,让他们一旦开战,就立即大造声势。 剩余的一千五百人则留在原地结阵,没有什么所谓的刀盾手、重甲步兵,只有穿着黑色麻布军装,头上用布把长发系起来,连一件防御铠甲都没有的普通士兵,全都用长矛站在队伍最前面。 这個时期就连袁绍都没有多少铠甲,更别说曹操。所以能拥有甲胄其实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情,目前曹仁的军队当中,只有曹仁以及一部分中层将领可以穿铠甲。 曹仁命令士兵结阵,一千五百人虽然不多,但密密麻麻的长矛对着道路,还是极富有冲击感,这种情况下除非用弓箭,否则很难强行进攻。 刘备有弓箭手吗? 答案是没有。 弓箭和甲胄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价格极为昂贵,刘备说难听点现在就是个穷鬼,哪来的弓箭手? 因此当他率领军队追来的时候,看到敌人结阵如刺猬,也是觉得惊讶。 驿道两侧地形平坦,多是农田村庄,两边人马互相铺开,在道路上对峙,在田野上对峙,在村庄前对峙。 没有什么战前互动,也没有什么武将厮杀,甚至双方见面之后,只是先远远互相观望。 一直等到刘备在远处山坡上观察了一会儿,注意到曹仁左右两翼似乎没什么防备之后,就立即下令让张飞关羽从左右两翼包抄过去。 却不知道这正中曹仁下怀。 双方还未接触在一起,南面约半里外的森林当中忽然旌旗招展,锣鼓齐鸣,喊杀声震天响动。 “咚咚咚咚!” “杀呀。” “冲啊!” 如此大的声势令每一个刘备军士兵都十分恐惧。 刘备自身的军事能力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冷静思考会不会是敌人在虚张声势,所以确实如曹仁预料的那样以为有伏击,连忙鸣金收兵。 他这边才刚刚收兵往后撤,中郎将许耽刚好率领丹阳兵追了过来,双方相遇,许耽上来问道:“刘使君,情况如何?” 刘备说道:“敌人设有伏兵,我恐中了埋伏,不敢再追。” 许耽出言嘲讽道:“使君既来襄助徐州,怎么可以如此胆怯?还未战而先退,岂不是让天下人所笑?” “你!” 张飞怒喝道:“那你去啊。” 许耽冷声道:“使君在前,我又怎么敢越俎代庖呢?” 刘备被挤兑后怒道:“圣人云,君子之道,强于行义。我既然因道义而答应了陶公前来追击曹操,自然不会怯战,还请许将军紧随我身后,待时机到时出兵援助。” 说罢勒马转身命令军队继续追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耽冷笑一声,在陶谦失了臧霸孙观等人之后,他和曹豹就已经是徐州两个最重要的军队掌管者。 曹豹出身于徐州曹氏望门家族,并非武人出身而是士人,因此在军事上陶谦更倚重许耽。 结果刘备来了之后陶谦像是着了魔一样对他极为信任,不仅每日召刘备去议事,还将四千丹阳兵的控制权交到他手里,严重削弱了许耽手里的兵权。 眼看陶谦似乎有意让刘备做徐州最高的军事统帅,这对于许耽和曹豹来说,就是一个严重的威胁,自然让他们心中不满。 历史上徐州文武集团对于刘备的态度就很明确,文官集团以糜竺、陈登为首,对刘备采取欢迎态度。 武将集团以曹豹和许耽为首,对刘备是抗拒态度,这一点后来吕布进徐州,二人立即反叛刘备,迎接吕布的到来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所以如果能用言语激一激刘备,让他孤军深入去追击曹军,借刀杀人除掉刘备,就是许耽的想法。 但他却不知道,误打误撞之下,刘备居然成功击破了曹仁。 原来曹仁吓退了刘备之后,以为得计,于是整顿军马离去,想与前方的军队汇合。 结果刘备突然杀到,仓促之下来不及应对,居然被杀得大败。 眼见敌人根本没什么伏兵,刘备军事能力再一般也知道对方是用了虚张声势的计策,大喜之下命令所有兵马一路追杀,斩获颇丰。 与此同时,沈晨也早已经回到乡里。 尼丘山离黄门亭并不远,就算走路也只需要一日,骑马的话半日功夫就到了,他们是从五月初三上午出发,下午就到了缯山一带。 但由于当时曹操还未撤兵,他们不敢回乡,因此只好与一部分迁徙的流民一起,渡河在剡县以北停留等待。 在这部分等待的人群当中,也有诸葛玄家族的人。 一直到五月初十,曹军正式撤离的消息传过去,他们才终于回到了家乡。 这个时候因为曹军撤退,刘备大败曹仁,消息已经传遍了北面尼丘群山,躲藏在尼丘山以及缯山附近的乡民也开始陆陆续续返回。 人们发现,原来坚持不肯走的乡人遭到了屠杀,幸运的是这只是小部分,大部分人都还活着。 沈晨的族叔便立即遣人回去报信。 大家躲在北面的深山当中已经有一个多月,坐吃山空,得知曹操大军已经撤离的消息,纷纷喜极而泣,收拾行李回乡。 等到第三日,襄贲县大部分乡民都已经回来了。 全县原本有三四万人口,曹军过后只死了十之二三,虽然皆有悲恸,但相比于下邳诸县数十万人被屠杀,已是极大庆幸。 由于是沈晨提醒了大家逃亡,因此沈晨声望日渐高涨,各乡亭以及周边县,多知道神童之言。 而这个时候沈晨等到黄门亭乡民都回来之后,就已经开始与邓沈二氏族老商议新事。 一是准备举族南迁事宜,徐州未来将会是一个战争泥潭,不能陷进去。 二是要购置武器装备,组织一部分私兵。 毕竟现在全天下都大乱,秩序已经荡然无存,黄门亭上千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往南逃难,沿途路上必遭兵匪贻害,必须要有一定的武装能力。 因此他告诫族老,要求他们立即想办法把所有田地、财产卖掉,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粮食、武器、马匹、车辆等物资。 由于沈晨带领族人们成功躲过了大屠杀,乡老们都已经开始极度信任他,所以纷纷按照他的要求行事。 第十章 让徐州 五月十二日,刘备大败曹仁,一路追击至兰陵县。 曹仁损失了不少人马,但好在前军和一半的中军未有损伤,因此撤离至兰陵县之后,与刘备再次决战。 双方于城外进行了大概四五千人的小规模交战,原本刘备是有机会彻底击败曹仁。 但许耽按兵不动,坐视不理,导致这个机会功败垂成,让人遗憾。 后来天色渐暗,曹仁趁势发动袭击,打败刘备,刘备退兵十余里,收拢溃卒,往东南襄贲县的方向逃去。 到五月十三日,刘备回了剡县,陶谦此时听闻沈晨回乡,立即召他过来询问意见。 州牧府邸,陶谦正在与众人商议,除了孔融外,身边有亲信曹宏,曹豹,陈登,糜竺,以及昨天就没有去支援刘备,而是收兵回剡县的许耽。 因沈晨预言无误,也被召了过来。 场上许耽恶人先告状,说刘备轻敌冒进,因为天色已暗,不知道敌情,他只能撤退先回来。 正说着的时候,刘备已经回来。 他让关羽张飞赵云先安抚士兵,自己一个人去了州牧府。 还在门外,听到许耽在推脱责任,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瞪眼怒视许耽道:“许将军,我令人向你求援,你去了何处?” “哼,我见你轻敌冒进,天色又暗,如何能追击敌人?所以罢兵回来,有何不妥?” 许耽见刘备还活着,有些吃惊,但很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推脱责任。 而一旁的沈晨正在打量刘备,就看到他面容刚毅而又威严,虽然窘迫却有风度,光从外表看确实令人觉得很有仪容。 “轻敌冒进?” 刘备就更加愤怒,大声呵斥道:“明明是你说我既然来徐州襄助陶公,就不该胆怯。我出战之后,大败敌人,你却按兵不动,是何道理?” 许耽一脸惊讶道:“我何时跟你说过这种话?我只是按照明公的意思,跟在伱身后,结果你自己冒进中伏,与我何干?” “你这小人!” 刘备愤然拔剑,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眼看事情要闹大,孔融连忙站出来拦住刘备道:“玄德,玄德,切莫动手。” 陶谦这個时候感觉到理亏,因为是他派许耽过去帮忙,不管刘备是不是轻敌冒进,许耽都不出手相助,自然令他觉得颜面无光。 因此咳嗽两声,呵斥道:“许耽,你下去!” “明公!” 许耽连忙想继续推脱责任,他却不知道自己那点小聪明已经让他适得其反。 陶谦的声音更大了,喝道:“下去!” “是。” 许耽无可奈何,只好离去。 刘备被孔融劝阻来到旁边席上就坐,整个人气呼呼地不断喘息,显然心中愤愤不平。 陶谦见他怒意高涨,抱着歉意说道:“玄德,是我管教不严。” 刘备愤然起身对陶谦说道:“陶公,备本是义气来助,此番追击敌人,见敌人在大道上设伏,于是想观望一番,是那许耽言语激我,我才继续领兵进攻,结果侥幸大败敌军,一路追至兰陵,他却躲藏在后,不愿出兵相助,致使功败垂成。若陶公不信我,那备自回平原去了。” 说罢就转身准备离开。 以退为进? 不知道为什么,沈晨看着这一幕心里想起了这个成语。 但片刻后又将这个想法抹除掉。 因为刘备真聪明到能够以退为进的话,就不会被许耽用低劣的激将法激怒而去追击强敌,差点让自己身处险境。 所以从目前的观察来看,沈晨只看到了一个毫无城府的愣头青而已。 这让他有些失望。 因为未来的蜀汉昭烈帝至少现在还未受过现实的毒打,年轻气盛热血上头,远没有他中年之后才应该有的气度。 不过,仔细想想,或许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袁绍袁术曹操他们是什么人? 东汉最顶尖的官二代。 他们的起点对于很多人来说,就很有可能是人生的终点。 反观刘备呢? 底层平民出身,头上顶着个宗室光环,实际上并没有入皇室族谱,只有刘氏血脉而无应有的政治地位。 双方受到的政治教育和自幼成长的环境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袁绍曹操袁术他们从小生长在顶尖门阀世家当中,受到政治斗争和官僚斗争的影响,城府和心性自然也会深得多。 即便是最差劲的袁术,也曾称霸淮南,而几乎将整个河南等地收入囊中。 刘备还远远达不到他们的层次。 或许将来要等到成为徐州牧,与袁术吕布以及后来在曹操袁绍之间颠沛流离的经历,才能够让他快速成长起来。 因此他现在表现出来的焦躁、稚嫩、毫无心机的性格,才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性格。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一言而救援北海与徐州。 只是看到现在的刘备,沈晨也坚定了举族前往荆州避祸的想法。 毕竟徐州已经很残破了,刘备目前的性格有缺陷,绝不是一个可以辅佐的对象。 整个三国只有两个人值得辅佐,一个是刘备,一个是曹操。 可沈晨也不想去投奔曹操。 曹操那人喜怒无常,史书记载其性严而常仗责左右,跟着他混时不仅要提心吊胆,还要担心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的危险。 并且他屠城吃人的事情令沈晨极为不喜,所以穿越到三国之后,就从没有想过要投奔他。 至于自立为王。 也曾经考虑过,可惜他的出身决定了这条道路的艰难。 整个三国各诸侯,刘备的出身最差。 即便是公孙瓒人家都有个太守岳父和太尉老师,而且自身也十分勇武,受到上司赏识而升迁极快。 上头没有人,想得地盘而不可得,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没有地位,人才就不会来投奔你,百姓不会信你,兵马更加不会为你拼死作战。 因此沈晨曾经思考过很久,最终才做出了抉择。 可惜现在时机不对。 “玄德千万不要多想啊。” 见刘备真的要走,陶谦顾不得老迈不堪的身躯,连忙站起来挽留道:“这是手下人擅自做主,老夫绝无此意呀。” “是啊玄德,陶公素来忠厚,又怎么可能会不信玄德呢?” 孔融也拉住他规劝。 “玄德公莫要动怒,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州郡大事。” “刘使君,切勿为了此事而陷陶公于不义。” 旁边糜竺和陈登也是力劝刘备留下来,他才闷闷不乐地坐下。 陶谦颤颤巍巍走过来,真诚躬身向刘备行礼表示歉意:“玄德,此事皆因我老迈而无法管教部众,还请玄德见谅。” 刘备吓了一跳,忙不迭上前搀扶道:“陶公哪里的话,我也是气那许耽坐失良机,而无怪责陶公之意。” “唉。” 陶谦长叹一声,忽对糜竺招招手,说道:“子仲,去将我徐州牌印取来。” “额......” 刘备一时不知道他是何意,四下看看,与孔融陈登对视一眼,眼中颇为迷茫。 过了片刻,糜竺将徐州牧的印玺拿来。 陶谦接过来,握住刘备的手苦涩道:“玄德,今天下大乱,王纲不振,公乃汉室宗亲,正宜力扶社稷,老夫年迈无能,愿以徐州相让。” “陶公!” 刘备大惊,忙不迭单膝下跪,直立后腰,拱手肃然道:“陶公之言,令刘备徒增汗颜,备虽汉朝后裔,然功德微博,现任平原相犹恐不称其职。今为大义前来相助,公出此言,莫非疑我有吞并徐州之心?备有此心,皇天不佑!” “哎呀,我绝无此意呀。”陶谦连忙澄清道:“老夫是真心想将徐州相让啊,谦当自写表文,上奏朝廷,请公万不要推辞!” “陶公。” 刘备摇头说道:“眼下曹军还不知道动向如何,我亦才新败,他们极有可能再来徐州,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退曹军要紧呀。” “明公,刘使君所言极是,确实应该以先退曹军要紧。” 陈登也站出来劝说道。 陶谦一时犹豫,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吧,那咱们先商议退曹之事。” 其实这个时候陶谦确实是真的想把徐州让给刘备。 原因很简单。 一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些日子,陶谦因曹操屠杀徐州之事已然吐血,自知命不久矣,自己的两个儿子又不成事,必须要找一个能守住徐州之人。 二是当得知许耽的所作所为之后,陶谦就更加黯然神伤,因为这意味着他对徐州的掌控已经非常薄弱了,连丹阳兵亲信都不听他的命令。 要知道此时的陶谦政令根本出不了东海国,笮融霸占了广陵,彭城和下邳遭到曹操屠戮,琅琊又被臧霸和萧建分别占据,两个人都几乎是割据一方。 所以最开始沈晨也给他分析过,若想拯救徐州,首先就得把后方的琅琊国重新纳入自己手里,这样与孔融的北海相连,互相也有个照应。 然而陶谦愈发感觉到身体衰弱,短短一个月就仿佛苍老了十岁,现在连亲信都已经开始抗命,这样的病躯又如何能够称雄? 因此陶谦也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打算。 思来想去,徐州也只有刘备能够守住,这才决定将徐州相让,却没有想到刘备因道义而坚决不受,令他无可奈何。 第十一章 议事 结束了一让徐州的戏码之后,众人坐回座位。 陶谦环顾一周之后,问道:“曹操退兵回去,玄德公追击先胜而后败,大家觉得,这是曹操诱敌之计吗?” 陈登沉吟道:“看来曹操确实后方出了问题,如果是诱敌之计,他就不会放玄德公回来。” “不错,那些兵马应该是曹操留下来断后的部队,看来徐州暂时安全了。” 糜竺也同意陈登的看法,原因很简单。 如果曹操用了诱敌之计,那么他已经成功地把刘备的部队和陶谦的一半的人马骗了出去,就绝不可能放他们回来。 要知道在彭城之战后,陶谦的主力几乎被杀光,现在的剡县当中只有大概八千兵马。 而刘备从青州来的时候,带了一千左右的正规军和两千多路上捡的流民,再加上孔融的三千人,看上去有六千,实际有战斗力的只有两三千。 这样双方相加,纸面总兵力是一万四千人,真正能打的部队也就一万出头的样子,而当时陶谦是派了总计八千人出城追击。 曹操要是不蠢,大部队设伏直接能够把刘备和许耽的部队杀得全军覆没,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所以只要是正常智商,很轻易就能明白,曹操这次是真的退兵回去了,而不是在耍阴谋诡计。 陈登和糜竺都觉得是这样,陶谦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向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的沈晨,高兴地道:“稚子何在?” “晨在。” 沈晨站出来如一个小大人一般向陶谦严肃躬身行礼。 陶谦指着沈晨向众人笑着介绍道:“诸位,咱们徐州出了一位项橐和甘罗呀。就是这位沈晨,告诉我曹操后方必乱,我们才能够转危为安呀。” “哦?” 包括刘备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沈晨,至少在今日,整个徐州的高层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和样貌,名声也自然会传播出去。 陈登也无比好奇地看着他,就看到沈晨大概身高五尺八寸,差不多1米3左右,面白如玉,样貌稚嫩,但目光坚毅,在众人的窥视下毫无胆怯,确实像一位少年老成的神童。 之前陶谦曾经说过,有人告诉他曹操后方可能会大乱,当时陈登还驳斥了这种观点,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说对了,而且还是一個八岁的孩子,令人称奇。 沈晨认真行礼道:“陶公谬赞,晨只是因为时常蹲伏于乡间,听来往之人聊起天下大事,得知曹操在兖州多杀名士,分析出兖州世家豪强必然对他不满,此次他倾巢而出,这对兖州世家来说,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陶谦笑道:“《淮南子》曾言:“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稚子虽年幼,却能够洞悉明事,当可谓天下之英杰也,若是你早生三十年,登庙堂而治理天下,这大汉岂能乱成此般模样?” 这对于沈晨来说是一种非常高的赞誉了,几乎有了捧杀的嫌疑。 沈晨连忙摆手道:“陶公过誉了,晨只是微末的伎俩而已,如何能登得上天子庙堂?何况世间的发展规律并不相同,我也只是做出了一种推测,万一兖州世家不敢动手,那自然也就证明晨的推论是错的,不是吗?” “这......” 陶谦一想这话说的还真有道理。 比如一个人说明天会下雨,第二天真的下雨了,大家就会觉得他料事如神。 可万一他只是瞎蒙蒙对了呢?不能因为一件事而给人定了性。 所以陶谦便想了想说道:“稚子,此番曹操后方出了乱子,你觉得是否是徐州的一个机会?” 沈晨摇摇头道:“陶公还是先处理了徐州内乱吧,何况我估计袁术可能会来了。” “为何?” 陶谦问道。 沈晨便说道:“曹操屠徐州之前,我跟陶公说过可引袁术来制衡曹操。但那是因为袁术本身对徐州就有觊觎之心,曹操若在,他也会担忧曹操的实力,不敢冒然出兵。但曹操不在了,徐州孱弱,袁术若豺狼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曹操后方虽乱,但徐州四战之地,难得安宁呀。” 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曹操那边和吕布打生打死,袁术就立即派了纪灵过来想侵吞徐州。 虽然纪灵一直和刘备僵持在下邳一带,双方互有胜负没有分出结果,但也表明袁术早就有趁人之危的意图。 因此陶谦想要趁曹操内乱的时候进攻曹操,那是想都别想。 自己这点实力心里没数? 掺和到曹操与吕布之间的斗争当中去,身后还有个袁术对徐州虎视眈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陶谦听闻此言,也是颇为失望地点点头道:“稚子说得没错,还是应该先处理徐州内乱的事情,我待会写信给臧霸和萧建,让他们率众来归,希望他们能够还听从我的命令吧。” 会议结束之后,陶谦做了个基调,曹操的事情暂时先不去管,应该先处理徐州内部,一边派人去下邳安抚剩余百姓,一边派人前往琅琊国,召令臧霸和萧建。 还有广陵那边,对于笮融陶谦也是恨得牙痒痒,截留三郡粮草钱财,曹操来之后就抱头鼠窜,还跑去广陵祸害当地百姓。 可惜的是现在陶谦自身难保,不然的话他早就派兵过去把笮融消灭了。 从陶谦那出来之后,沈晨就打算回去。 这次陶谦又旧事重提,希望能够召沈晨入仕为徐州官吏,如别驾从事之流,伴随左右为其献计。 沈晨再次婉拒。 出了州牧府邸,刚好看到门外有三人牵着马匹凛然而立。 其中一人身穿绿色锦袍,身高九尺,面如重枣,手中拿青龙偃月刀,外形极为威武,想必就是关羽。 他身侧一人身高八尺,皮肤黝黑,豹头环眼,孔武有力,手拿丈八蛇矛,应该是张飞了。 最后一人身高八尺,剑眉星目,面容极为俊朗,身穿白色亮银铠,手中长枪闪烁着锋利的光泽,银枪小将,非赵云莫属。 见到这三人,沈晨目光十分好奇的打量,曾经只从书里或者电视剧里见过这三位蜀汉五虎将,现在见到真人,一时来了兴趣,目光围绕着他们不断梭巡。 三人见从州牧府里出来一儿童,以为是陶谦家的子弟,倒没有在意。 结果刘备出来,看到沈晨,立马客气地打了声招呼道:“原来是这位小先生,小先生还不回家吗?” 见刘备如此礼遇,三人目光顿时放在沈晨身上,眼中充满惊讶。 听到刘备给自己取了个外号,沈晨笑道:“刘使君先请,孔太守小时候曾经让过梨,小人最年幼,就应该让长辈先行。” 一旁和刘备一起出来的孔融大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点小事,你这小孩倒真的有趣,我打算过几日就回北海,你是否愿意跟我同去?我愿以家藏书籍相赠于你。” 沈晨摇摇头道:“多谢孔太守好意,中原之地已经是一片大乱,袁绍公孙瓒,曹操袁术,互相征伐不断,北海亦不是一片乐土,我料未来十年之内,关东会因战乱而十室九空,唯有荆州稍稍安定,小子决定与宗族迁往荆州避祸。” 刘备诧异道:“小先生少有奇才,又是徐州之人,难道不愿意为家乡献上一份力,保境安民吗?” 沈晨无奈道:“晨年幼不能服众,无能为力呀。” 两人一想也是。 刘备和孔融来救徐州,本应该被徐州之人礼遇尊敬才对。 结果因为陶谦重用刘备而令其手下许耽等人感觉到威胁,现在就可以做出借刀杀人的意图,也亏得刘备自有本事才逃过一劫。 而沈晨才八九岁,若陶谦重用他,也如刘备一样遭人嫉妒,以他的年龄,又如何能躲得过明枪暗箭呢? 想到这里,刘备叹息一声,说道:“小先生住襄贲吧,离剡县很远,现在世道不好,我就送小先生过去,等小先生要离开徐州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会派人护送你离去。” “多谢刘使君。” 沈晨没有拒绝,他还是想多了解一下真实的刘备,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事实上他曾经也想过了解一下真实的曹操。 但他穿越的年份不对,他出生于中平四年,也就公元187年,比诸葛亮还小6岁。 这意味着他的实际年龄是7岁,只是古人有虚岁的说法,比如过了7岁生日就算8岁,因此才勉强说是8岁。 而在这个年纪,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所以他只能通过道听途说,只能通过来往行人去得知天下大事,再根据自己的记忆进行判断。 沈晨很想知道曹操会不会真的屠城,很想知道他真的是不是如此残暴。 可当去年彭城屠杀传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都是事实。 也许这个乱世就是这样。 人不狠一点不能立足,曹操也是迫于无奈。 但唯独屠城不能够被原谅和洗白。 因为这会令人想起后世新时代来临之前,曾经遭受过同样苦难的另外一座城市。 所以当知道真相后,沈晨就再也没有起过投奔曹操的念头。 现在看到刘备,他自然得考察一下他的能力。 沈晨上了宗族为他准备的马车,刘备翻身上马,带上关羽张飞赵云三人,护送着他离开前往襄贲而去。 第十二章 小先生 从陶谦那里开完会已经是午后,陶谦留众人吃了一顿饭,回去的路上刘备护送着沈晨往襄贲方向而去。 其实剡县离黄门亭不是很远,位于西北大概五十里处,汉朝一里大概是400米,所以差不多是20公里,骑马的话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去的路上沈晨坐着族中安排的马车,他现在是邓沈二氏的希望,每天出行不仅有人马车,还有人护送,被保护得非常严密。 刘备骑着马在他身侧,之前沈晨在陶谦面前仪容有度,分析得头头是道,令他感觉十分惊奇,因此他也想从沈晨这里了解到他对如今天下大势的看法。 “关东中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人丁兴旺之地,但黄巾之乱时,受到灾祸最严重的就是河南河北二地,因为这里的土地基本都被世家豪强控制。” 沈晨盘膝坐在马车上,轻声说道:“所以河南与河北响应和信奉黄巾的人才数不胜数,这不是天灾导致,而是世家豪强的人祸导致。” “小先生之言倒是颇为新奇。” 刘备听到这个观点,非常惊讶。但仔细想想,却发现沈晨说得十分有道理。 因为刘备自己就出身于底层,太清楚底层社会的生存环境,豪强们霸占了土地,百姓无所依存,造反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晨又说道:“现在河北袁绍与公孙瓒争雄,河南曹操、陶公、袁术等人互相争斗,河北的形势我目前看不透,但河南之地,还请刘使君一定要小心曹操,他最有可能一统河南。” “哦?为何?” 刘备诧异道:“曹操如此残暴,与董卓何异?我相信百姓和世家也不会争相依附。” 沈晨叹气道:“残暴归残暴,可曹操确实雄才大略,无论是军机大事还是治理地方,都是如今各路诸侯当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世家看重利益,肯定会依附于强者,哪怕曹操残暴杀戮世家过多,可还是有人会跟着他。” “我不怕!” 刘备昂然道:“曹操屠杀了徐州,这笔血债必然要还,它日若是再来,我必让他付出代价!” 沈晨摇摇头道:“使君虽然奉行仁义,可仁义在屠刀面前,百姓更畏惧生死而不会依附于仁义,将来与曹操若是征战起来,恐怕难以占到天时地利人和。” “《周书》曾言,人强胜天,我亦相信这句话!” 刘备斗志高扬。 沈晨瞥了他一眼,心中对刘备的敬佩及嘲笑算是各占一半。 敬佩的是他的斗志和仁义。 嘲笑的是,他的思想过于质朴,以及看待现实问题不够深刻。 人类高尚的道德品质只应该被人尊敬,而不能被人嘲笑,但人的天真和过于理想却可以。 因为太天真和太理想会害死人。 “使君,今日陶公相让徐州,为何不应呢?” 沈晨不想和刘备探讨关于道德品质的问题,转换了其它话题。 刘备严肃道:“我来徐州是因大义而襄助陶公,岂能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呢?” “你的想法值得称赞,但想问题的方式不对。” 沈晨纠正道:“徐州确实不能得,不能得的原因不是大义,而是徐州四战之地,又经曹操杀戮,残破不堪,袁术也会北上袭击,两面来袭,疲于奔命,不若早做其它打算。” “是这样吗?” 刘备想了想,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让他暂时有些想不明白大义和领徐州牧之间有什么区别。 “是这样。” 沈晨点点头,轻声说道:“徐州虽富庶,可郡国各自为政,互相割据,陶公能够号令的也只有东海,使君若领徐州,可谓是内忧外患也。” “不太明白。” 刘备晃晃脑袋,沈晨说得已经够简单明了,可他还是觉得里面好像非常复杂,如同一团麻线一样理不清,剪不断。 “很简单,使君以后想问题,一定要看清楚这個问题的本质。” 沈晨微笑说道:“我很喜欢一句话,叫做,小孩子才问对错,大人要看清楚里面的利弊,很多事情,不能因为所谓的道义而去做,而应该想清楚做了和不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和麻烦。” “可是你才是小孩。” 刘备反驳道:“不能因为你聪明而否认这个事实。” “是的,我是小孩。” 沈晨笑了起来,目光扫视,已经远远看到了黄门亭,便对他说道:“我期待有一天成为大人的时候,再与刘使君谈谈天下大势。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使君看待问题的方式应该也已经不同了。” 刘备不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觉得眼前这位8岁的小先生不管说话方式还是思维逻辑都无比清晰成熟,让他不自觉地就产生了一种这个小孩说话似乎特别有道理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那些话让人听不懂,又或许是他看待问题的方式和沈晨不是一个级别。 至少眼下,刘备依旧只觉得云里雾里,却不知道人的命运并非已经注定。 见到刘备的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沈晨笑了笑,就没有说话了。 如果能在史书里找出一个性格不完全决定命运的例子,那么刘备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位。 毕竟历史上他确实拒绝过陶谦让徐州,甚至还表示“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可以州与之”。 由此可见当时的刘备确实对徐州没有什么想法,也害怕自己的德性以及操守不够,而不敢当徐州之主。 但后来赤壁之战后,他却最终决定同室操戈,攻破了刘璋占据益州,这就是最好的性格变化。 而如今自己年龄小,对于汉朝当前的社会知识了解程度还不够。 并且他认为徐州是绝不可能守得住,曹操的个人能力至少在南方来说,几乎无可匹敌。 所以很多事情,顺其自然,等将来再看答案。 很快沈晨就回到了黄门亭,到家之后母亲在长吁短嘘,最近几日整个黄门亭的乡老都在准备迁移的事宜,田地也都不耕种了。 现在徐州乱成这样,邓沈二氏族老想找人接盘黄门亭的田土十分艰难,还得去收购粮草,组建乡勇,保护族人南迁,因此现在整个宗族都乱成一团,乡民们很是惧怕。 “母亲,父亲呢?” 沈晨看到母亲邓氏正在院子里一边缝补前些日子父亲在尼丘山时被树枝蒺藜划破的衣服,一边唉声叹气,于是询问了一声。 邓氏都没有注意到沈晨什么时候回来的,见他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就说道:“你父亲被选为了族丁,被叫去训练武艺去了,晨儿,你去跟族老说说,让他们放你父亲回来。” 沈晨摇摇头道:“叔祖他们不可能选阿翁,兄长年轻力壮都没有去,阿翁今年已经38岁就更不可能,肯定是阿翁自己想去,他以前被征发去戍过边,还经常去山里打猎,必然留有打仗的想法,这事得母亲亲自去规劝。” “这......” 邓氏愁眉苦脸,叹气道:“那我去看看吧,家中还有些粮饼,晨儿伱自己先吃点东西填些肚子。” “放心吧娘,你去吧。” 沈晨就进了屋,看到桌上确实放了几块饼,就拿了一块回自己房间去了。 他家其实也不算差,因为背靠两个大家族,分了不少田地,不仅足够养育一家老小,甚至还雇佣了两个田奴徒附帮忙耕种。 不过所谓的不差是跟当时大部分流民比,实际上沈家的房子就是一栋普通的民宅,占地可能有个三百平方,分为前院、堂屋、中厅、后宅以及后园,外面则用夯土围墙圈起来。 听上去似乎不错,但在地广人稀的汉代,门阀豪强的庄园占地上百亩都是常有的事情,占地三百平方根本不算大户,顶多算是富农,谈不上地主阶级。 因此底层平民阶级出身,连寒门都不算,就代表了沈晨即便是有能力,也很难登堂入室,跟那些高门子弟的门阀诸侯混迹在一起。 后宅有三个卧室,父母的主卧,兄长的次卧以及沈晨的卧室。 严格来说,沈晨并不是排行第二,而是排行第五,上面有三个兄长,一个姐姐,下面应该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可在幼儿夭折率极高的汉代,即便是冒着鬼门关把孩子生出来,也往往容易在幼年就死掉。 所以沈家后代目前只有沈晨以及他的大哥沈忠,而且两兄弟的年龄差极大,沈忠要比沈晨大十一岁,前年末就已经娶妻生子,去年分家搬出去住。 虽说汉人一般是二十及冠成年才会表字,取妻,分家。 但那都是豪门大家族的规矩。 底层百姓有个名字就不错了,大部分就是小名或者外号,连字都不会表,因为他们压根就不认识字。 因此平民阶级没那么多讲究,沈忠17岁娶妻分家,今年年初就给沈晨生了个侄子,亲叔侄俩年龄只差八岁,在汉朝却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并不奇怪。 此时因为沈忠分家住在它处,家中只有沈晨的父母,父亲自己跑去参加族丁选拔去了,母亲又去规劝,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后,沈晨并没有立即去睡觉,现在已经接近傍晚日入初时,也就是差不多下午五点钟,古代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到七八点钟天黑就睡觉了,现在睡时间还太早。 他盘膝坐在床上,推演徐州目前的处境。 由于没有纸笔,沈晨只能在脑中思考,这对于脑力消耗来说还是很大,而且需要惊人的记忆力,不然就记不住错综复杂的脉络。 第十三章 推演 “按照历史进程,今年曹操屠杀了徐州,后方陈宫张邈突然背叛,迎吕布入兖州,双方大战,一直到明年曹操才战胜吕布把兖州重新夺回来。” “也就是说,曹操从今年到明年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最衰弱的时期,如果在这个时候进攻他,很有可能把曹操消灭。” “不过也说不好,我掌控的信息还是太少。吕布有多少人,曹操有多少人,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况如何,我一概不知,但至少我知道徐州目前的处境十分糟糕。” 沈晨在心里进行了推演,虽然觉得如果能够趁曹吕在兖州相争的时候向陶谦献计,让他派人在曹操背后捅一刀,也许天下形势就变得大不一样。 但他对于曹操和吕布目前的兵马数量,粮草情况以及目前处境都不知道,根本不好直接推演。而徐州则太弱了,陶谦并没有什么实力。 所以万一吕布的实力并不强大,以陶谦这点人马掺和进他们当中去,很容易就被曹操消灭。 到时候本来就在今年会进攻徐州的袁术就会轻而易举地把徐州霸占,那个时候历史只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里,沈晨于是决定对曹操和吕布的实力进行分析反推。 他记得之前在徐州的时候,陶谦的兵力最多时达到了四五万人,而曹操的兵力也绝不会弱于陶谦,因为他俘获了青州黄巾百万人口,得了三十万青州黄巾降卒,选其精锐而最少有四五万人。 彭城之战,曹操和陶谦的兵力是差不多的,结果一场大战,陶谦几乎全军覆没。曹操应该也有一部分损失,所以目前就把曹操的总兵力推算为四万左右比较合理。 那么吕布呢? 吕布是从袁绍那里逃出来的,身边肯定只有陷阵营和一部分骑兵随从,满打满算应该只有几千人,甚至可能并没有那么多。 他的主要兵力应该是来源于张邈,而张邈是陈留太守,拥有的兵力不可能超过曹操这個兖州牧。 即便是按多了算,最多两万人,那么吕布的实力大抵是只有曹操的一半。 记得历史上曹操是先败而后胜,在濮阳的时候被吕布先破,然后双方僵持百日,最后因为大旱而各自退军。 吕布退往山阳、济阴一带,曹操则退回了东平国一带,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曹操落魄得差点把家人送去袁绍那当人质。 但曹操落魄的不是兵马少,而是粮草不足。 是曹操请求袁绍给他些粮食,袁绍以此要挟曹操让他把家人迁移至邺城,最后程昱劝阻,又献计以人脯为军粮,勉强帮曹操渡过了这次劫难。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曹操的兵力比吕布要多。 因为当时曹操是东征陶谦的时候被后方袭击,为了对付陶谦,粮草一定是准备更充足,结果在与吕布相持阶段,曹操粮食先耗尽,就说明曹操兵多耗粮快。 而吕布从袁绍那逃出来的时候肯定没带什么粮食,曹操东征陶谦兖州的粮草肯定集中在他手里。结果吕布到了兖州之后还有能力与曹操相持百日,也足以证明吕布的兵马确实比曹操要少很多。 如此推演计算的话,那么曹操的兵力大概在四万人,粮食比较匮乏。 吕布的兵力撑死两万,结合他后来能够打败兵力差不多一万人左右的刘备,那么总兵力大概就是在一万至两万之间。 这样的兵力很难和曹操抗衡,早期与曹操在濮阳交战获胜,也是因为曹操当时因兖州有失,心急如焚,指挥失误而被吕布的骑兵攻破。 后来等曹操缓下来,徐徐图之,最终将兖州夺回,也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如果刘备领徐州之后,是否可以在此时进攻曹操,然后趁势夺取兖州,来一出西迎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呢? 答案是不可能。 先不说刘备的实力跟曹操没法比,单说吕布的兵力都强于他,刘备现在去偷袭曹操,死路一条。 还是那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前提是老二和老三打架,老大获利。 如果老大和老二打架,死的就一定是老三。 更何况这个老三旁边还有一个比老大和老二实力更强的人虎视眈眈,就更加不可能从中渔利。 兴许前脚刘备军队出徐州北上进攻东平国,后脚袁术就把徐州给占领了。 所以不管怎么想,刘备在徐州,面临的其实是个死局。 那就是他没有实力去兖州搞事,等到曹操和吕布争斗结束,吕布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兖州,历史依旧会重演。 “刘备的实力还是太弱小了,根本不可能在从中做出什么事情来。” “如果这是小说里的情节,也许靠着小说家们的幻象杜撰,能够为刘备扭转乾坤。” “但这TM的是现实,现实问题是敌人很强大,刘备根本不可能掺和进河南的争夺当中,即便是以弱胜强,也不可能同时胜三个强敌!”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已经不是我能够改变的,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我也只能遵循历史,先在一旁观测而不要插手最好。” 沈晨将所有的可能进行推演之后,发现刘备能够在河南混出头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几乎不可能实现。 刘备面临的处境太艰难。 袁术大军十多万,曹操大军四五万,就连吕布都有一两万人。 而刘备即便是接手了陶谦的势力,也最多一万来人,其中曹豹和许耽还是两个隐患,嫡系部队不超过三千,就这点人马,拿头和河南诸侯打仗? 徐州牧听着不错,实际也就只剩下个头衔了,五个郡国四个不听指挥,其中一个还被曹操屠得一干二净,几乎没有发展空间。 这说明了徐州已经成为了困局,谁来都没用。 分析到这里之后,摆在沈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离开河南这个战争泥潭,等待未来变动。 也恰好十二年后自己会长大成人,及冠表字,到时候刘备也将迎来赤壁之战。 未来如果能够好好谋划的话,事情或许还有其它转机。 想通了这一点,沈晨便从床上起身。 此时已经到了日暮时分,太阳渐渐落山,晚霞的余晖依旧照亮了大地,带给人们最后一丝曙光。 趁着天还没黑,他到厨房去倒了一碗水喝,打算就着水把粮饼咽下,明天好早早地起来去族中筹划迁移的事宜。 结果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到前院一看,是隔壁邻居七婶在叫他们。 “他三伯,他三伯?” 七婶叫嚷着。 沈晨便打开门道:“七婶,怎么了?” 七婶看到沈晨,顿时眉开眼笑道:“是阿晨啊,你父母呢?” “阿翁阿母都去祠堂了,那边族老们正在选拔族丁护卫族人南迁,他们去看看。” 沈晨回答道。 七婶便道:“那我待会让阿桃叫他们回来,咱家杀了两只鸡,一起过来吃。” 杀了两只鸡? 沈晨十分惊讶:“七婶,怎么忽然杀鸡了?” 七婶家和沈晨家是比较近的亲戚,沈晨的父亲沈真和七叔沈敏是堂兄弟,在这一辈当中沈真排名第三,沈敏排名第七,平日里两家关系处得不错,来往也比较勤。 但关系再好也很少会杀鸡款待邻居,毕竟鸡在普通平民家中已经算是非常重要的物资,仅次于牛羊,一般要用来下蛋,不会宰杀。 像沈晨家养的鸡就只有两只,虽然不如沈敏家养了三十多只鸡那么多,但平时也都是当宝贝呵护着。 七婶强笑道:“你也知道这世道,这不马上就要南迁了吗?鸡太多也不好带着,你七叔想把家里的鸡都卖了,留两只下蛋就行,换些粮食,可不管是族里还是其它乡亭,价格都压得很低,现在粮食可比鸡贵,还不如杀了自己吃。” “唉,原来是这样,这世道生存确实艰难啊。” 沈晨明白了原因,叹了口气,安抚道:“不过七婶还请宽心,迁移至南方虽是寄人篱下,但也好过丢了性命要强。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希望如此吧。” 七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向沈晨招了招手:“鸡马上就煮熟了,阿晨你待会就过来,我唤阿桃去叫你父母回来。” “好。” 沈晨点点头,目送七婶离去。 现在整个宗族基本都在处理财物,不能带的都低价卖了,把财产集中起来收购骡马、车辆、粮食、武器以及其它生活物资。 个人的力量在整个时代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卑微。如果不是沈晨,邓沈二氏恐怕也难遭屠戮的命运。 但即便是躲过了屠杀,要想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迁移上千公里,从后世山东临沂剡城,转移到湖北襄阳,靠个人的力量,还是难如登天。 不说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一路走过去多半要饿死。单说沿途各种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形单影只甚至还有被制成人干的危险。 因为这是个比烂的世界,不止曹操在吃人,很多诸侯溃散的逃兵,打家劫舍的盗匪,无依无靠的流民都在杀人吃肉。 只是这些事情并没有记录在官方史书里,但就连实力强大的诸侯都要这么做,更别说底层最艰难的平民。 所以沈晨想离开徐州,就必须依靠宗族的力量,团结在一起,才有可能实现他的想法。 第十四章 奔袭 夜幕降临,沈晨被邀请到七叔家做客。 七叔家有三个孩子,长子沈桃十八岁,已经成为了家庭劳动的顶梁柱,长女十六岁,今年年初就嫁人了,幼子十二岁,就是之前被沈晨呵斥的那个小孩。 沈桃被派去叫回沈晨的父母了,因为迟迟未归,怕菜凉了不好吃,七叔就招呼沈晨道:“阿晨,先吃吧,不要客气。” “我跟七叔可不会客气。”沈晨笑了笑,又说道:“不过七叔是主我是客,七叔先吃。” “那就先吃吧,阿英,去把这碗放入锅里热着,等三兄回来留给他们。” 七叔沈敏招呼了妻子让她先把其中一碗煮好的鸡热一热。 等七婶回来,七叔夫妇和他们的幼子以及沈晨四个人就开始先动筷子,就着粟米,也就是小米煮的饭大快朵颐起来。 此刻距离缯阳聚约六里外的兰山聚沈氏祠堂外,沈真刚刚通过了选拔,正式成为一名族丁。 汉人比较尚武,沈真在光和年间曾经因为朝廷征发去过并州作为边境戍守的武卒,和当时如日中天的鲜卑打过仗。 虽然当时他是在后方只打过小规模战斗,甚至到目前为止他也仅仅只杀死过一名敌人。但当兵的经历也一直深深地影响了他,让他常常以大汉边军自称。 这個自称还是比较值得被拿来夸耀的,因为当时大汉朝廷征发士兵的方式有三种,一种是以邢徒罪人组成的谪兵,第二种是征发边境少数民族的雇佣军,最后一种则是征召内地的良家子。 按照地位高低,良家子的地位最高,到了边境之后也往往会被担任底层军官,如伍长什长之流,沈真那时就当过什长,指挥了十人小队,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退伍回乡之后,沈真就因为这段经历至少在缯阳聚沈氏家族的威望中比较高。 因此如今族人南迁要组建族兵,不管是碍于情面还是自身想法,他都必须参与到其中去,甚至还得担任一定职务,不然乡里可能会说闲话。 沈晨知道这一点,也知道母亲可能劝不动他,但父亲为人执拗,母亲都劝不动的话他其实也不可能劝动。 毕竟在这个父母大于天的社会,作为儿子如果违背父亲的意愿,那就是不孝。 一旦被打上不孝这个标签,在汉朝以孝治天下,就连当官最重要的途径都是“举孝廉”的时代,那就意味着寸步难行,被整个社会给抛弃。 所以沈晨没办法去劝阻沈真,只能看他自己的心意。 但目前来看,沈真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在沈晨的母亲找到他后,劝阻了半天,仍然不为所动。 由于天色渐晚,父母没有摸黑回缯阳聚。 族里组织族兵训练,总共征召了一百人,沈真因为以前的经历而被任命为其中五十人的队长,统一安排了住处,将日夜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 不过沈晨的大兄沈忠就居住在兰山聚,夫妻二人也没有去集体宿舍,而是就住在了沈忠家。 沈桃脚程还算快,在天黑之前本来已经到了沈氏祠堂外,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族人们刚刚散去不久,他三伯沈真夫妇去了兰山聚从兄沈忠家。 这个时候要是沈桃立即往回赶,兴许还能在日落前回家。但他为人执拗,父母让他去把三伯夫妇找来,他就得听话去找。 于是又去了兰山聚,刚好沈忠家也杀了鸡款待父母,见天色已晚,沈忠就招呼沈桃在家中吃饭算了。 原本沈桃还是想回去,但三伯沈真在族中素来有威严,一句话就让他乖乖留了下来。 等吃过饭后,天已经黑了,外面兰山附近一带晚间就传出狼嚎的声音。 沈忠和沈桃就差了一岁,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见此情形,就让沈桃不要摸黑回去了,留宿在他家里。 沈桃无可奈何,只能答应。 然而谁也不知道,在夜幕降临之后,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悄然来到了黄门亭。 为首之人正是曹仁,曹操离开之前,亲自吩咐让他除掉沈晨。 原本曹仁是打算等击破了陶谦的追兵之后,再杀个回马枪,一路率领大军打到襄贲县。 按照曹仁设想,此时大部分襄贲百姓都已经回来,正好全部屠杀以震慑陶谦,让他不敢在曹操后方来捣乱。 结果万万没想到追兵来后,先是被曹仁以计吓退,紧接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次追了过来,将他殿后的部队杀得七零八落。 要不是曹仁谨慎,安排了前军接应,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但即便是最终打退了追兵,曹仁的损失也非常大,特别是追兵当中还有两员猛将,冲锋陷阵当中杀死了不少他兵马士卒,以至于士气非常低落。 目前曹仁后军死伤大半,有战斗力的还有大概两千多人,一千多伤兵以及战死将近八百人。 这个时候再想领兵马杀回来已经是不可能,然而曹操交代的任务还是要完成,因此曹仁不得不挑选二百精锐亲自来执行。 原本是打算光明正大地屠戮掉整个襄贲县,顺便把任务完成,现在却只能偷偷摸摸地进村,令人有些憋屈。 不过曹仁也不是个拘泥于卑不卑鄙的人,曹操教过他,只要事情办成,不管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所以哪怕是正规军偷袭普通村庄这种事情,曹仁干得出来,毕竟任务完成比什么都强。 夜幕之中,两百名士兵都是没有患夜盲症,能够夜视的精锐,月光加上每什一根火把,总计二十根火把照明,足够他们摸黑前进找到方向和道路。 “将军,那家便是。” 曹仁手下的一名士兵指着不远处山脚下小溪边的宅院说道。 那处房子亮着灯火,正是沈敏家。 之前曹仁就派人来这里侦查过,当时是曹操打算派人把沈晨召过来问话,但因为沈晨正躲在尼丘山里避祸,所以只是派人过来认个路,想着事后再过来寻他。 古代地广人稀,乡聚村民居住的房屋也往往分得很散,然而刚好沈真家与沈敏家离得近,左右隔着不到十丈。 此时天又黑,沈真家没有点灯火,结果导致认路的士兵指错了宅院。 事实上他也没法指别处,因为沈真家没有点灯,位置又在小山脚下,月光被山林阴影挡住,黑魆魆的只能靠沈敏家堂屋露出来的一点灯光来判断方向。 这个时候沈晨已经吃过饭了,沈敏夫妇等了很久沈桃都没有回来,有些担心,沈晨劝慰他们说许是因为路上耽搁了,天已经黑了下来,兰山聚那边最近又闹虎狼,沈桃和他的父母都住在了沈忠家,让他们不要忧虑。 以前倒也有这种情况,乡里乡亲的,大家互相都认识,别说沈桃和沈忠是从兄弟又是发小,单说在黄门亭邓沈二氏多的是熟人,天色晚了没法回家随便敲开一户亲朋好友家借宿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沈敏夫妇还是怕沈桃会摸黑回来,所以在吃完饭以后,就把油灯一直亮着。浪费归浪费,但马上就要举家搬迁了,连上百亩田地都要舍去,也就不在乎这一点点灯油。 曹仁向着手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们位于黄门亭南北的驿道上,缯阳聚的村落房屋则散落在东西两侧,西面是一片平原,田地较多,东面则是尼丘山延伸出来的一片丘陵,高可能不过二三十丈,林木森森。 靠近驿道的位置有一条小溪,是从山里流淌出来的,溪的对面便是那处山脚下的房屋,地势稍微要高一点,距离驿道大概是一百多丈,中间有一些纵横交错的阡陌田地以及一小片池塘和桑竹。 借着月光看到这个地形,曹仁迅速在脑中迅速做出了考量,目光望向东西两侧的小桥,说道:“东西两侧小桥各十人去把守,其余人随我进聚,每家每户去十人,鸡犬不留,再去二十人守住后山,剩下的人随我来。” 道路东侧也不止是沈真和沈敏家两处宅院,在这片丘陵山脚距离小溪有大概一百多丈的距离,沿途靠近小溪开垦出了不少田地、菜地、桑林以及小池塘,村民们则多居住在山脚下,约有十多户。 整个缯阳聚有三十多户,一百多名村民,其中十四户住于村东山脚,二十三户住于村西平原,零零散散地分布于乡聚,他们祖祖辈辈,代代繁衍,勤勤恳恳地扎根于这片乡土。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不速之客来打扰他们的宁静。就连沈晨也不知道,因为他不是神算,知道曹操已经晓得了他的存在,还要把他扼杀于摇篮之中。 曹仁的人马蹑手蹑脚地进入了村庄,穿过田野和桑林,慢慢靠近到了离村东最近的一处人家的宅院,已经不足二十丈。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犬吠宛如石破天惊一样惊醒了世人,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 “吵死了,怎么家里的狗又叫了。” “也许是有外人路过村庄。” “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 “去看看吧。” 村子里的宁静被瞬间打破,原本已经休息的村民们纷纷起身想看看怎么回事。 然而曹仁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自幼也长在曹氏宗族的乡间,带领上千少年纵横淮水、泗水等豫州徐州交界处,经常祸害各地百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当地有养狗看家护院的习俗? 所以几乎是在狗吠的瞬间,他就不再隐藏踪迹,而是迅速向手下的士兵示意,命令他们按照之前的部署行动,曹仁自己则带着三十人直接突袭向沈敏的宅院。 第十五章 老鼠 天色渐晚,刘备这个时候还在沂水左岸。 襄贲与剡县之间被沂水阻隔,他们来时租用了一艘船只渡江,送沈晨回乡之后,刘备吩咐船家在此亭间渡口等候。 结果没想到船家一时疏忽,误碰到了江底暗礁,导致船只底部略微受损,目前正拖在岸边渡口补修。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再想渡河显然已来不及了,刘备只能先在河边等着船家修补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船家摇摇头出来跟刘备说,船舱漏水了,需要明天才能修好。 听到这句话,刘备看着远处夕阳即将落山时的晚霞有些出神。 沂水上游比较湍急,因此没有桥梁,左右两岸来往皆靠摆渡,如今这么晚了已经没有别的船,船只需要明天才能修好,今日看来只能在这里停留了。 “主公,河左驿亭我去问过了,有空的房舍,咱们今晚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上,等明日白天再渡河回剡县。” 赵云回来禀报道。 东汉末各路诸侯手下都唤主上为明公,唯有刘备的属下都叫其主公,这是一个专门属于刘备的称呼。 刘备负手而立,微微点头道:“嗯,那就先回亭舍休息吧。” 他的身边没有带多少人,只有几个亲信随从以及关羽张飞赵云,住进亭舍倒也并不拥挤,况且汉末乡亭早已破败,亭内只剩下一個老亭父驻守,原来的亭长和求盗早就不知所踪。 得知是汉室宗亲来住,老亭父扫榻相迎,言谈间说起当年高祖曾在沂亭以西四百里外的沛县泗水亭当亭长,后来起兵讨伐暴秦而终夺天下,还大汉四百年安宁。 可再看如今,大乱已至,各诸侯肆掠,百姓生存艰难,流离失所。中原大地一片生灵涂炭,到纵情处,已经是老泪纵横,拉着刘备手絮叨。 等到太阳彻底落下山,关羽张飞赵云等亲信自己打了水洗脸洗脚,又拿出随身带的干粮与亭父分享,将就着打算睡下。 夜幕之中,刘备横竖有些睡不着,他想起了白天沈晨跟他说的话,很多言语都似乎在暗指着什么,但他又听不懂人家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因此时常回味思索,却总是寻不到,摸不着。 等到他躺在木塌上后,正是夏日,气候炎热,蚊虫不断,刘备在塌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又胡思乱想,实在是烦躁不堪,索性起床推门出来,想去附近溪流冲洗一下。 出了房门,抬起头,忽然隐约看到了北方遮天蔽日的火光,一时愣住,随即冷汗直冒,那个方向,岂不就是沈晨所在的黄门亭缯阳聚的方向吗? 刘备整个人都从热迷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几乎本能大喊道:“云长,翼德,子龙!”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也因燥热睡不下的三人同时翻身起床,还以为刘备遭遇了危险,连衣服都顾不得披,赤着上身各自提了武器闯出门来,寻着刘备的方向跑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兄,怎么了?” “主公,莫不是有贼人来犯?” “你们看那边。” 刘备指着北方对他们说道:“是缯阳聚的方向。”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汉朝十里一亭,剡县离黄门亭大约四十多不到五十里,中间有三座亭舍,分别为缯亭、沂亭以及剡县城西的西城亭,他们位置就在沂亭最西面。 恰好缯阳聚就位于黄门亭最东,过了缯阳聚就到了缯亭,因此实际上双方的距离只有十多里地,远远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缯阳聚此刻已经是一片火海,借着夜幕的掩护,曹仁带着两百士兵突袭了村庄,杀了村东的很多百姓。 最先遭殃的是村东头的一户,因为离桥最近,被十名卫兵冲进去肆意砍杀,火把映照着曹军士兵面无表情的脸,他们有的长相普通,有的长相敦厚,还有的笑起来令人很温暖。 可在这一刻他们全都变成了凶残的杀人恶魔,鲜血染在身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屠刀。 没有残暴地分解尸体或者多余的动作,手法熟稔地砍中要害,最多再补一刀确定对方死后就即刻离开,宛如一个个屠宰场的老屠夫,一切都以杀人效率为基准。 曹仁令士兵们将逃离的出口全部堵住,又派人蹲伏于四周防止漏网之鱼逃脱,本人则亲自领四十人直奔沈敏家,这个时候沈敏也已经被惊动。 全村的狗都在叫,附近邻居发出惨叫声不绝于耳,沈敏连忙嘱咐妻儿藏匿于地窖内,自己则手里拿着耙子急匆匆出门查看。 结果还没出门就遇到了曹军,借着沈敏家堂屋发出来的亮光,曹仁已经先一步发现了对方,手中环首刀势如闪电,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沈敏一刀砍死。 鲜血迸溅而出,剧烈的疼痛感涌现出来,沈敏本能想捂住胸口的刀伤,却又被曹仁一脚踹倒,狠狠地对着脖子处补了一下,动脉瞬间如爆开的水管般喷涌。 在将眼前的中年男人杀死之后,曹仁一挥手道:“把屋子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将军!” 身周的士兵将宅院团团围困起来,其余人则跟着曹仁一起进屋搜寻目标。 而在旁边的沈晨家中,此时他也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迷迷糊糊间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院子里,通过夯土围墙旁边的一架梯子往上爬,脑袋从围墙后伸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隔壁仅仅离着二十多米外的七叔家的院子里,有十多个人闯了进去,为首之人手起刀落,把从屋子里冲出来的七叔砍翻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沈晨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颤栗起来。即便是穿越之后的第八年,这也是他头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以及死亡的威胁。 他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然后慢慢颤抖着从梯子上爬下去,等终于踩到地面的时候,才开始连滚带爬地往堂屋的方向去。 穿过中庭就是后院柴房和厨房,后院是一块菜地,有一扇后门直通后山,但隐约能听见后院墙外传来的脚步声,沈晨不敢开门去看。 四下扫视,借着月光看到了东南围墙角的狗洞。他家以前养过狗,后来那条狗被其它乡的人偷走吃了,就再也没有养过了。 此时也顾不得其它,沈晨疾步小跑到狗洞边,身躯趴下来开始往外面爬。 泥地里青草的芬芳带着呛人的粪土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作呕,可他也顾不得这些,整个人像是一条蚕一般往外面蠕动。 好在沈晨的身高和体型偏瘦小,居然顺利地从狗洞里钻了过去,外面是一条沟渠,左右两侧长满了野草。 环顾四周,幸好没有人,沈晨手忙脚乱地爬过了沟渠,钻进了野草地里,再往前一点就是后山。 可眼看就要跑进山里的时候,恶魔般的脚步声以及低沉的说话声如惊雷般将沈晨镇住。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沈晨急得都快哭出来,但已是无可奈何,只能强忍着不发声音,趴伏在半人身的野草蓬蒿丛里一动不敢动。 幸运的是平日里父亲沈真只是去后山砍柴,很少会清理后院墙外的野草地,再加上天色又暗,因此倒是把他遮掩起来,并没有被人发现。 “伍长,我们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屠杀这个村庄呢?” 沉寂了好一会儿,被安排守在后院的两名士兵交谈了起来,令人意外的是,居然是青州口音,沈晨以前听过很多从琅琊过来的青州人说话。 “将军的吩咐,照做便是,无需要问那么多。” 伍长的声音比较清冷,杀人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一种残忍和嗜血,而是一种麻木和例行公事。 “是。” 士兵轻轻地应了一声,蹲在墙角略作歇息,他们从襄贲县出发到黄门亭也有四十多里路,差不多十五公里,走了一个多时辰,一直也没有时间好好休息,腿现在还有点酸。 周围的屠杀还在持续,惨叫声与各类砸碰声音不绝。一户十名士兵,包围起来绰绰有余,就连沈晨家的房子也很快出现了翻动与寻找的声音。 那名士兵百无聊赖地盯着前方的沟渠,这片沟渠是从后山上流淌下来的一小股溪流汇聚,一路延伸到沈晨家后院。 周围几家用水、浇菜地都是用这个沟渠里的水,士兵感觉有点口渴,就蹲伏下来准备捧点水喝。 忽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伍长和士兵都立即警觉起来,握紧武器四下扫视。 草丛里沈晨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因为他看到在自己眼前就离着大概一米的位置,有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地洞巢穴中爬出来,开始四处搜寻觅食,发出啾啾响声。 士兵跨过沟渠,向着草丛的方向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晨甚至已经能够感觉到阴影掩埋过他的头顶,身前的蓬蒿正不断地抖动。 豆大的汗水从沈晨额头上缓缓滴落下来,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草丛动静,双腿紧绷着随时准备暴起逃跑。 “嘟嘟嘟。” 几乎是在一双大腿距离沈晨的脸上不足一米的时候,尖锐的哨声响了起来。 士兵目光在地上梭巡,看到那只肥大的老鼠从草丛里嗖地穿走,顿时放下了心,扭头对说道:“伍长,是只老鼠。” “嗯,集合了。” 伍长挥挥手,他们十人一小队,有一名什长和两名伍长,哨声就是来自什长的集合声。 二人转身离去,草丛当中,沈晨的后背被汗液浸透,已经可以拧出水来。 第十六章 夺马 “将军,隔壁家没有人。” 被派去包围沈晨家的十人小队搜遍了屋子,也没有找到人的踪迹。 曹仁此时正在沈敏家,刚刚在地窖中又发现了一对母子,士兵残忍地将他们杀死,尸体拖到了堂屋,借着火把正在验明正身。 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妇女,然后是一个孩子,看起来可能有十岁大,似乎跟八岁的年龄有所出入。 但個体在同年龄的差异本来就很大,曹仁就见过很多因贫穷和饥饿,十五六岁的孩子瘦弱得像十岁,也曾经见过世家门阀的子弟餐餐大鱼大肉,七八岁壮得像十五六岁。 所以他并没有怀疑这不是沈晨的真实性,也懒得留活口问话,因为襄贲离剡县近在咫尺,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战斗,被陶谦发现的话,就很难逃离了。 因而确定了事实之后,曹仁将手中的火把往地上一扔,漠然说道:“把整个村聚全部给焚烧掉,让徐州人知道违抗我们的下场!” “唯!” 什长领命而去,片刻后,沈敏家以及沈真家都开始起火。 然后是缯阳聚村北整片房屋,在杀完了村东的十多户人家之后,曹仁又把屠刀挥向了村南。 沈晨此时依旧匍匐在草丛里不敢动,他知道自己跑不过曹军,所以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走远的情况下,不能贸然行动。 但等了片刻见确实没有了动静,很想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可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腿用不了力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由于刚才过于紧张,自己的腿抽筋了! 面对这样的困境,沈晨骇然到了极点,不得不又开始向蛆般扭动着身躯往后山的方向爬。结果身后蓦然大亮,回头一看,眼神顿时已是一片惊惧。 曹军居然放火烧屋,最恐怖的是由于房屋都是木制,加上夏日气候干燥,燃烧的速度非常快,已经迅速往后院蔓延,向着他汹涌而来。 刚才救命的野草蓬蒿丛现在却变成了要他命的毒药,火势迅速蔓延,特别是徐州临近海滨,从盛夏的东南风呼啸而又猛烈,在风的帮助下,仅仅不过数分钟的时间,村东已经成为一片火海。 沈晨知道现在往山里跑也是死路一条,因为后山丘陵多树木,大火很快会把整座山烧干净。而且他的腿抽筋了,想跑也跑不了,所以目前的处境对于他来说极为糟糕与窘迫。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关键时刻沈晨急中生智,快速向着沟渠里爬去,来到渠边一头钻入了水里,冰凉刺骨的山泉水浸染了他整个身躯,也差点让他呛死在水中。 滚滚热浪席卷而来,几乎是沈晨爬入沟渠里不到半分钟,沈家后院的荒地就被烈焰点燃。然后迅速向着后山的方向蔓延开去,像是要把山烧干净。 沈晨整个人都躺进了沟渠里,沟渠其实并不大,但他的体型更小,再容下两个他都绰绰有余,而且水深大概能到一个成年人的脚踝处还往上一点点,刚好能让一个八岁大的幼童躺下全部覆盖。 然而让沈晨愈发惊恐的是他显然有些低估了二三百度高温所产生的威力,火苗在他头上乱窜,不时有还未烧完的灰烬从旁边荒地里落入沟渠中,火与水相遇的吱吱声不绝于耳。 心惊胆战之下,沈晨不得不考虑顺着沟渠慢慢地往下方攀爬。因为他离后山太近了,整座山一旦被点燃,温度还会往上涨。到时候一旦沟渠上游的泉水发源地被山火燃烧产生的灰烬、木头残片、石块堵住,没有水源,他将必死无疑。 一步步艰难地顺着水流方向挪动,沟渠由黄泥开挖休整而来,渠底也是泥巴,随着他的移动再加上漫天草木燃烧的灰烬簌簌地落下,渠水已经浑浊不堪,待在水里全是泥沙,头伸出来则呼吸灰烬,令人苦不堪言。 不过沈晨还算幸运,不知道爬行了多久,总算是一路从他家房子附近,慢慢地滑向了下游,最后从沟渠中流入进了驿道北面的溪流中。然后顺着溪水流淌,靠近到了左侧的溪岸下方一片杂草里。 小溪有的地方很深,有的地方很浅。沈晨没少在这条溪流里游泳来渡过盛夏,深浅了如指掌。他待的这片区域有个深约两米的水坑,旁边岸上的杂草覆盖下来,将下方遮掩起来。 从杂草下冒出头来,直到此时沈晨才注意到自己的背部火辣辣的疼痛,浑身上下也都酸痛无比,衣服破破烂烂,露出黝黑的皮肤,身上到处都被尖锐的石子划伤。 他面对着的是剡县方向,也就是东方。此刻沈晨的左手边就是缯阳聚村北,右手边爬上小溪就是驿道,对面便是村南,如今亦是惨叫声不断传来。 沈晨强忍着悲恸,让自己保持好呼吸,时刻听着周围的动静,稀里哗啦的流水声掩盖了他藏匿于溪水里的声音,黑夜成了他的掩护色。 惨叫声还在持续,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后,沈晨从溪水里爬出来,他不能再待下去,因为溪水刺骨冰寒,一直泡在里面会伤身体,现在还年幼,长时间处于低温寒气浸体,留下病根会导致早夭。 艰难爬到溪滩岸上,不知道是不是鹅卵石真的有按摩脚底的功能,双腿渐渐从麻木中恢复过来,能够行动之后沈晨从滩岸下往上爬,到了驿道边,探出头去观望村对面的情况。 他的身后大火燃烧,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空。借着火光,他看到村对面人影闪动,曹军正在屠杀整个村子,而靠近驿道的方向,有大概十多匹马被拴住。 曹操现在很缺马,即便是到官渡之战的时候,他的骑兵数量也仅仅只有六百多,战马不过千匹,因此这十多匹马是曹仁军中全部。 沈晨目光扫视,只看到一个士兵在守着马匹,或许对于曹仁来说,留下一名士兵的意义就是防止马匹挣脱缰绳逃跑,毕竟整个村子都要被屠杀了,也不会有活人过来偷盗他的战马。 但在这一瞬间,沈晨的眼睛都红了起来,仇恨带来的愤怒让他浑身都开始颤抖,低头在地上搜寻,找到了一块大约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捡起来感觉最少有三四斤,跟一块转头差不多,而且比砖头还好握。 那士兵此时正站在驿道边,目光看着村南方向,那边正在大屠杀,浑然不知道身后已经有一个人影悄悄靠近。身边的战马似乎颇为灵性,轻轻地打了一个响鼻,却并没有惊动这名看戏入神的士兵。 沈晨高高将石头举起来,现在曹操只有少数心腹将领才有头盔和甲胄,普通士兵自然不可能有,只是穿着黑色军服,头上也没有头盔,可他发现自己太矮了,砸不到对方的脑袋。 正心急如焚间,那名士兵也是自己要死怨不得谁,或许是站得太累,干脆坐在了田埂边。八岁的沈晨看准了时机,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纵身跃起,猛地砸下。 “砰!” 坚硬的石块与士兵的后脑勺碰撞在了一起,士兵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突如其来的冲击砸昏,脑袋一歪垂倒在地上。 沈晨大口呼吸,擦了擦身上的汗水,然后跨坐在士兵的身上,继续用石块不断地砸。 一下,两下,三下。 目标全是人脑最脆弱的后脑勺和太阳穴,差不多砸了十多下后,他的身上已经被迸溅的鲜血染红,地上士兵的脑袋连脑浆都已经流出来,显然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少年此时已经觉得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将石头扔开之后,翻身躺在地上不断喘息。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但他知道这绝不是最后一次,因为在这样的乱世沈晨已经见过太多的尸体,甚至也有从青州跑来徐州的流民想劫掠村庄,被村人用简陋的农具和菜刀砍成了尸块,道路边偶尔看见死尸也并不稀奇。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要想不被别人杀,那就只能去杀别人。把所有要害自己性命的人除掉,再团结一群可以帮助自己的人,那样他的生命才能够得到保障,就像曹操他们这样的人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村南的惨叫声渐渐平息了下来,沈晨也已经恢复了理智,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眺目望去,远方曹军杀完人之后,又开始在村南纵火焚烧。 他顾不得手部酸痛,来到栓住马匹的亭边,这是每个乡村聚落道路边的凉亭,平日里来往黔首百姓或者本地农夫耕作后休息时所用。 马匹们被缰绳拴在了凉亭柱子上,沈晨没有带刀,只能一个一个地去解绳索接扣,非常麻烦。 而且战马都已经被驯服,即便是被解开绳索也不会立即就走,沈晨不得不用死去士兵放置在旁边凉亭照明的火把去烧马匹的尾巴,逼着它们四处逃窜。 一直到放到了第六只,远处杀人放火的曹军终于发现了端倪,大喊大叫地向着这边冲来。 沈晨不会骑马,按理来说很难上去,但东汉的马大多都是蒙古矮种马,平均身高在一米三左右,所以上马难度其实不大。 此时也是赶鸭子上架,站在凉亭的椅子上轻松跳到了一匹马的后背,拉住缰绳调整马头的方向,双腿不断踢着马腹,左手拍打马臀。 没吃过猪肉至少见过猪跑,以前确实没骑过马,可在乡里骑过牛驴,虽然马跑起来不如牛驴稳当,但好歹也有共通之处。 那匹战马接收到指令之后飞速奔跑,远远地甩开追兵,向着东方缯亭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十七章 仇恨 时至深夜,从缯亭乡间,十多匹快马疾驰。 虽然天色很晚,道路看不清楚,但远处的山火染红了半边天,即便隔着十余里之外都能看见。 在月光以及火光的映照之下,刘备关羽张飞赵云四人风驰电掣一般往那边赶。 到了半路,前方忽然马蹄声渐近。刘备和张飞都是幽州人,太熟悉马匹奔跑的声音,几乎立即勒住战马,驻足观望。 远远的就已经看到了一匹马疾驰在前,后方还似乎有追兵,只是即便是借着火光,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特别是关羽喜欢晚上点烛火看春秋,有些近视,只能隐约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愈来愈近。 “主公,好像是那位小先生。” 赵云的视力最好,离着约半里地,借着远处山火冲天亮光,看到了马匹上沈晨的身影。 此刻沈晨不断地拍打着战马臀部,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没有马镫想要骑着马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这其中也有一定心理因素,实际上只要克服了害怕、畏惧等情绪,牢牢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上,就能够骑着马奔跑。 后世小学生骑马上学的视频不知道是段子还是真事,可人家确实骑马飞奔,而且还是小女孩倒着骑。 沈晨远没有人家那样的马术,但他很聪明地死死抓住马鞍,双腿紧夹马腹,利用马鞍上的金属环扣作为支撑点,即便再如何颠簸也没有把他颠落下去。 虽然感觉脑浆都快摇出来了,不过状态上来了后,就越骑越稳当,借着先发的优势,一开始把曹仁的追兵甩在身后。 然而他也一直不敢全力催促马匹疾驰,基本上都是一路小跑,速度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等到跑出了缯阳聚,进入到缯亭境内的时候,身后的追兵已经慢慢追了过来,他当时放走了五匹马,自己骑了一匹,还剩下八匹,现在都在身后跟着呢。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前方忽然又传来马蹄声,沈晨却愈发冷静,抬起头眺目去看,他知道曹军不可能出现在剡县来的方向。 因为曹操心急火燎地要回兖州去和吕布决战,绝不会还在剡县留守人马,那无疑是最愚蠢的决定。 所以从剡县方向来人,很大概率是陶谦的部队,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刘备。 “小先生!” 刘备的声音远远传来,沈晨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 两边双向奔赴,很快汇聚在了一起。 然而沈晨为了甩脱追兵,一直在让战马加速,自己则趴在马鞍上,一旦松手去拉紧缰绳,很有可能会被马匹甩下去,因此一直不敢勒马停步。 好在赵云在离近之后发现了端倪,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动作,再侧身一个上马动作,一边搂住沈晨,一边迅速牵扯住绳子。 “吁!” 赵云勒住马匹,同时一弯腰一伸手,将沈晨放到了地上。 “多谢!” 沈晨满脸是血,目光中充满了平静。 可正因为太平静了,才宛如暴风雨之前一般酝酿着怒火。 身后追兵已过来,远远的听见了这边骑马奔腾的声音,也看到了这边的火把。 曹仁立即命令士兵停下,因为之前沈晨放走了六匹马,他自己又骑走了一匹,所以剩下的马只有八匹。 而远处的敌人看起来颇多,借着火光隐约能看到十余匹马,也不知道身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目前徐州的曹军只剩下曹仁一支部队,曹操作为兖州牧都没有多少匹战马,对方有马就说明一定不是普通乡民,至少也是陶谦的正规军。 因此曹仁见到忽然出现的骑兵之后也不敢再继续追击,而是喝道:“走!” 八名骑士调转马头就走。 此时双方距离约有半里,也就是大概二百多米的样子,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具体情况,只能在缯阳聚山火的映照下,隐约见到远处人影闪烁。 见对方离开,刘备连忙开口询问道:“小先生,我见缯阳聚突起大火,发生了何事?” 沈晨略微有些沮丧地回答道:“是曹操派人袭击了我们村庄,满村的人皆遭到屠戮,我侥幸逃出生天。” 他的有些低沉和略带了一丝悲伤,但谁都能够听得出来悲伤当中还压抑着某种怒火。 “什么?” 刘备大惊道:“曹操怎么能如此?身为兖州牧,朝廷大员,居然暗夜派人袭击村庄?” 沈晨肃然拱手道:“还请玄德公救我父母,此恩情必永记于心!” 刘备沉声道:“小先生放心,我既然是陶公请来襄助徐州,就必救徐州百姓于水火,云长翼德,你们随我前去,子龙留下保护小先生。” 沈晨摇摇头道:“我也要与玄德公同去,曹军已经焚烧了我家乡村聚,不见到父母我不能安心。” 这個要求其实有点过分,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沈晨还只是个八岁幼童,赵云要一边护着他一边和敌人战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因为要顾及沈晨而受伤甚至送命。 但沈晨也是没有办法,父母生死不知,村庄那边的情况也不太乐观。 更重要的是他去的话还能够担任向导,为刘备他们带路。 不然的话刘备最多到缯阳聚,黄门亭的其它几个村聚他们不认识路不可能过得去。 “子龙!” 刘备听到沈晨的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看向赵云。 赵云灿烂微笑道:“包在我身上。” “那就好。” 刘备点点头,看向沈晨道:“小先生,就由子龙来照顾你。” “多谢子龙叔。” 沈晨又认真向赵云拱手,赵云今年27岁,称呼他为叔并无不妥。 当下几人重新上马,向着追兵的方向疾驰而去。 奔驰了大概约四五里地,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缯阳聚,此时大火漫天,天地间都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天空弥漫着无数的灰烬,到处都是烧毁的房屋,残垣断壁,田间的也成为一片荒土。 沈晨目光中充满哀伤地看着这一切,这是生他养他八年的土地,如果抛弃掉前世穿越带来的记忆,那么这里就是大汉沈晨的家乡。 可现在,家乡的人变成了尸体,草木变成了飞灰,房屋和田地付之一炬,就连幼年常去的桑林,也变成了熊熊烈焰。 除了草木焚烧的味道以外,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也许是哪位族叔或者亲朋的尸骨,也许是缯阳聚上百位枉死怨灵的忧伤。 沈晨在这一刻忽然软软地跪倒在地上,得知曹操要血洗徐州他没有哭过;村里人不信他的话也没有哭过;就连后背之前被大火烧灼,现在还传来剧烈疼痛,亦没有让他痛哭。 但如今泪水像是一颗颗珍珠一样顺着脸颊往下落,他瘫软跪坐在地上,掩面低声抽泣。 这里逝去的,是他曾经的亲人,朋友,族裔。 昨天之前,他们见到他都会亲切地打着招呼,有些人会叫他叔父,有些人会唤他阿晨,甚至还有人打趣要把女儿嫁给他。 七叔家养了一些鸡,以前每年杀鸡的时候都会叫他过去。五叔家曾经摔死过一头牛,最好的牛肉都留给了他。大伯最疼爱,得知沈晨爱看书,宗族典藏的书籍一股脑儿送到他的手里。 现在。 都变成了灰烬。 “唉。” 刘备轻声叹了口气。 在这样的乱世,这样的事情,他见过太多太多。 关羽目光望向别处,他不忍看这种悲伤。 赵云轻轻抚摸着沈晨的后背,低声道:“小先生......” “我.......我没事。” 沈晨擦了擦眼泪,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艰难,可终究是立了起来,脸色依旧哀伤,但目光中已是多了一份仇恨。 刘备冷厉道:“小先生,曹军肯定跑不远,我们追上去为汝报仇!” “且慢!” 沈晨摇摇头道:“玄德公不急,还请缓缓跟在曹军身后即可,现在莫要立即去追赶。” 刘备问道:“为何?” 沈晨说道:“我族在兰山聚附近一带训练乡兵,这边的动静很大,那边不可能不察觉,必然严整队伍前来查看,半路遇到曹军,可以阻拦,此时玄德公再从背后突袭,前后夹击,曹军必败!” 缯阳聚漫天大火染红了半边天空,黄门亭西北方向的几个村落只要半夜有一个人看到这边的情况,立即就会敲锣打鼓,惊醒所有的乡民。 只是半夜三更,乡民临时组织起来速度肯定会很慢,因此不像刘备他们一样直接就已经来到了缯阳聚。 但现在曹仁才刚往西北逃窜,如果刘备去追,他们十多个人就要面对大量的曹军。 沈晨不知道对方具体来了多少人,但数量肯定不少,即便刘关张赵再能打,对方人多势众,加之天色太暗,黑夜当中也不好施展。 所以稳妥起见,应当与黄门亭组织的乡兵一同进攻最保险。这样不仅能够保证刘备他们的安全,同时也能够保证前后夹击之下,让来犯的曹军一个都不可能逃回去。 这是老成之见,刘备当即点头同意。众人再次翻身上马,催促着马匹往前追赶,顺着曹军来的方向,追了约四里地,终于赶上了逃窜的曹操士卒! 第十八章 前后夹击 当缯阳聚大火燃烧的时候,黄门亭的乡民们确实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他们以为走了水,立即敲锣打鼓,组织人来救援。 结果还在半路上,最先被安排去缯阳聚看看情况的乡民就满脸惊恐,如疯子一样跑回来,嘴里还大叫着屠杀。 很快众人才得知真相,居然有一支贼寇在缯阳聚肆意杀戮,整个村子都被杀光了。 瞬间黄门亭的所有乡民都沸腾了起来,消息报告到了邓沈二氏族老那里,诸多族老也是立即命令乡兵组织起来准备抵御敌人。 汉人素来武德充沛,民风彪悍。特别是青州徐州之地,一直以来都有非常不错的兵源,如西楚霸王项羽就是徐州人,在汉末属于徐州下邳下相县,后世为江苏宿迁市。 闻知有贼寇肆掠乡野,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乡老们还是迅速组织起族人。很快这次被挑选为族丁的二百余众就聚集起来,由邓沈族人率领。 指挥者是邓茂的长子,名叫邓昭,今年三十四岁,早年曾经跟随张温前往西凉与韩遂马腾作战。虽然只是个普通边卒,但与沈真一样,有过上阵杀敌的经验,因此被挑选为族丁头目。 汉时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为一队,两队为一屯。一屯为一百人,沈真和另外一位邓氏族人为屯长,三个人急匆匆各自前往宗族祠堂,令族丁们取武器准备作战。 等到曹仁屠杀了缯阳聚,发现马匹被沈晨放走之后,追杀沈晨。中途遇到刘备等人,立即选择撤离的时候,邓昭等人已经命令二百族丁,往缯阳聚出发。 双方刚好在中途半路相遇,曹仁远远观望,就看到前方道路上出现了大批人马。 除了邓昭沈真等族丁以外,其余黄门亭乡亲亦赶来助阵。 只是大部分族丁以及前来助阵的乡亲百姓都是凭着一腔热血,手中的武器装备极差,跟早期普通黄巾军差不多。 有用耙子的,用锄头的,用扁担的,用青铜刀的,装备最好的就是几柄细长剔骨菜刀。 汉代的铁器非常缺乏,且盐铁矿产被国家专营,民间留存的铁器非常少。百姓生活用的农具、厨具很多都是石头或者青铜器。 如石锄、石刀、石耙、青铜农具、青铜刀具等等,能够拥有一柄铁器菜刀都算是乡里最富裕的家庭。 这一点在后世很多汉墓出土的资料都有记载,如《庖厨图》里就有青铜刀。 邓沈二宗族变卖家产,大量收购生铁熟铁打造武器,可惜这年头铁是战略物资,即便是想尽办法,所得也不多,因此真正形成的战斗力其实非常有限。 不过由于天色太暗,曹仁只能看到远处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闪烁,还有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一时间惊疑不定,不敢向前。 但很快曹仁就意识到对方不可能是什么强大的敌人,因为陶谦的军队在剡县,即便是从剡县过来,数十里地也不可能顷刻间赶到,所以这些人顶多就是附近乡勇,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曹仁便立即下达命令道:“诸将士听令,前方不过是些乡民而已,正好全部杀個干净,免得我们一个一个乡聚屠戮,正好省事!” “唯!” 曹军皆是百战精锐,士气恢弘。 黄门亭乡勇族丁冲在最前面的便是手里有正经东汉环首刀的族人,这些人基本都是当过兵,训练有素的边卒出身,虽然人数不多,却极为悍勇。 在他们的带领下,身后的黄门亭乡民百姓也如潮水一般向着曹军涌去,他们的人数超过了四百人,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 “杀啊!” “给族人们报仇!” “一个都别放跑了他们!” 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怒吼之中,双方终于撞在了一起。 初一相遇,两边都出现了第一波伤亡。 虽然乡民们武器不好,但曹军也没有甲胄,最前排大家都是军人,一样的环首刀,砍在人身上一样会死。 只不过由于曹军都是当打之年的精锐之士,而黄门亭乡民最前面的基本都是退伍老卒,年龄大的已经四十余岁,年纪小些的也有三十多岁,久不上阵,生疏不少。 所以双方相碰之后,黄门亭乡民的伤亡更大。四十多位冲在最前面的战士,顷刻间就倒了差不多一半,而敌人则只损失了十余人,差距还是比较明显。 沈真作为屯长也冲在了最前头,在一名族兄的掩护下,从侧翼偷袭一名曹军士兵,一刀捅穿了他的腰子,那曹军士兵倒也凶悍,左手握住刺入身体的刀刃,右手反手一刀对着沈真脑门劈来。 也算沈真常年进山打猎还保持着身手,持刀刺进去被对手抓住刀刃拔不出去后,当机立断撒手后撤,躲开了这一击,旁边族兄趁机砍在了那名曹军士兵的脖子上,结果了他的性命。 下一刻左侧另外一名曹军就扑了上来,沈真此时手里没有武器,族兄才刚抽刀来不及反击,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几名乡勇用手里的耙子和锄头抡起来就开始往敌人脑袋上砸。 说实话,论起杀人效率这些乡勇民夫肯定比不得曹军,可论起乱战这些曹军还真没办法。因为汉代的环首刀制式其实不长,大概在八十厘米到一米二左右,属于中等长度的兵器,跟枪矛之类的长兵器没法比。 而乡勇们手里的锄头、耙子明显就比环首刀长一截,多在一米五的长度,有些用于晾晒的长尺钉耙甚至能达到两米以上,虽然不像猪八戒的钉耙能有三米,却也占了长兵器的便宜。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正面遇敌的时候敌人没法攻击到你,你却先能攻击到敌人。一时间乱七八糟的农具往曹军头上招呼,颇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味道。 只是正规军和乡勇农夫的差距就体现在军队配合和素质上,沈真能够和那位族兄配合是两个人都打过仗,甚至还一同入伍出生入死。 反观其他农夫就是随意乱砸,场面十分混乱。片刻功夫曹军适应下来,两两配合,乡民们伤亡就大了很多。 往往需要死三到四个人,才能杀死一名曹军士兵,这在冷兵器时代很难想象。 眼看乡民们交战不利,已经有崩溃的迹象。 曹军身后,忽然马蹄声传来。 “燕人张翼德在此,黄门亭的乡亲不要怕,陶使君的援军来了。” 张飞由于嗓门极大,被安排了稳定军心的工作。 远处乡勇们一个个战死,后方的乡民本已胆怯,忽然闻援军到来,邓昭大喜,怒吼道:“乡亲们,援军来了,杀了他们为族人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杀光他们!” “冲啊!” 乡民们勇气顿生,怒吼着再次向前冲锋。 曹仁眉头瞬间皱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一群乡民困住,眼看身后追兵过来,咬牙道:“杀光他们!” 然而曹军士兵也不是铁打的,他们半夜突袭数十里,又在缯阳聚烧杀抢掠,体力消耗很大。 现在又遇到黄门亭乡勇们纠缠,一个个力气衰弱,挥舞屠刀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而身后的刘备带着十余骑兵虎入羊群,直接突袭了曹仁后方。 关羽张飞赵云三人宛若猛虎下山,左右挥舞刀枪剑矛,顷刻间就斩杀了十余人,继续向前猛冲。 沈晨在赵云的保护下,于战场最直观地感受到顶尖武将对于普通士卒的屠杀有多厉害。 赵云在冲入战场之前,就已经先观察了局势,自己冲的方向有四名曹军以品字形战力,左右两侧各一人,后方还有两人并肩靠拢。 这是很典型的口袋阵,如果赵云选择直接突入进去,左右两侧的曹军会分开让他突进来,此时中间两人佯装进攻,实际上却是掩护两侧的曹军,有人会刺马,有人会偷袭侧翼。 然而赵云却根本不上当,偏转马头先刺右侧那名曹军。那人显然没有想到赵云出枪速度如此之快,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胸口就被刺穿,鲜血砰的迸溅出来。 下一秒赵云连看都不看结果,拔枪又刺向左翼,然后枪势再如闪电,如同画师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星星点缀,为那副傲雪冬梅染上一抹鲜红。 沈晨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阿斗的快乐。 虽然身前有个人,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赵云的动作,身法和枪法无比娴熟,再加上优秀的马术,让他轻轻松松,就瞬间杀死了四名敌人,甚至还游刃有余。 不止是赵云,关羽张飞,甚至是持双股剑的刘备,手中雌雄剑若龙蛇起舞,每次挥洒之后,必带走一条性命,将曹军杀得七零八落。 幽州骑兵跟在四人身后同时冲锋,曹军的后方阵线顷刻间被瓦解,不过短短三四分钟时间,就死伤了四五十名士兵。 “曹仁!” 刘备远远见到乱军当中,有一人面孔极为熟悉,定睛一看,大怒道:“你还敢来犯?” 之前双方于兰陵县血战,刘备先破曹仁而后败,双方打的是几千人的小规模战斗,乱军当中曹仁和刘备最近的时候还交过手,若非亲兵相救,他早就被关羽剁成肉酱。 却是没想到夜半三更,曹仁居然偷偷跑来了黄门亭屠杀乡民。 关羽眉头一皱,冷哼道:“曹仁,上次侥幸让你逃脱,这次吾必让你丧命于关某刀下!” 曹仁万万没想到身后的追兵居然是刘关张,之前交战的时候就知道三人之悍勇,即便是已方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还差点被刘备的杂牌军击败,因此吓得魂飞魄散,拍马便走。 其实这个时候败局也已经定了,他的前路被乡民们堵死,后方刘备的十多名骑兵冲阵,导致后方大乱,他总共也就不到二百名士兵,现在只剩下不到百人。 再打下去不可能反败为胜,所以此时此刻他必须做出决断,果断舍弃了士兵,带着身边还能骑马的数名亲卫掩护着他杀出重围想要逃跑。 而刘备关羽张飞赵云眼见一条曹军大鱼孤身犯险,自然不愿意放他逃脱,因此也是舍弃了继续砍杀小卒,拍马向他追去。 第十九章 突变 黑夜当中,数名骑兵疾驰在官道上。 本来这样的夜晚不适合马匹驰骋,哪怕正是夏日,天朗气清,月光皎洁如水,能见度非常高。 但夜晚终究是夜晚,能见度高不代表马匹就能够肆意飞奔。 因为马是天生的近视眼。 虽然由于马的眼睛长于脸颊左右两侧,使得它们拥有惊人的视野范围,就像是安装了两个后视镜一样,可以看清楚身后的情况。 它们唯二的视野盲区就是鼻尖所对的正前方以及臀部所对的正后方。 白天的时候马可以一边奔跑一边低头看路,可夜晚来临,视野受阻,近视模糊的情况下,人看前面的路是月光照亮的银白色一片,而马的视野里则是黑乎乎一团。 可得益于曹仁放火烧村,把缯阳聚附近尼丘山以及缯山余脉的一些丘陵点燃,山林熊熊烈焰燃烧,离着几十里外都能看见冲天的火苗乱窜。 原本暗淡的道路被火焰照得明亮,曹仁等骑士纵马驰骋,一路往北奔逃。刘备关羽等人在身后狂追,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月光下,看着已经不足二十丈远的敌人背影,甚至能够看到曹仁时而扭头回看,狰狞中带着一丝惶恐的脸色。沈晨心中的怒意没有一丝减少,反而如喷薄而出的火焰,双目已是赤红。 这个历史上名垂千古的曹魏将领,在人们的心目当中是勇猛的战将,最擅守的奇才。无数人视他为英雄,认为他乃是曹魏半壁江山,若无曹仁,襄樊必破。 但在此时此刻,沈晨没有对他有丝毫敬意。 因为他除了是曹魏最优秀的将领之一以外,同时也是个残忍到极致的刽子手,曹操屠杀徐州,屠杀宛城,皆有他的一份。 世人对他的吹捧和追随,沈晨不管,无非是立场不同,站在上帝视角看问题罢了。 那些人没有做过徐州百姓,没有当过被曹操屠杀的下邳五县县民,又怎么知道泗水的河有多冷,怎么知道自己的血能否把整個河面染红,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尸体可以把整条河流阻塞呢? 而沈晨现在却是亲自面对着曹军的残暴,所以他的立场就站在了屠杀者的对立面。 若面对一个要杀死他的敌人还存在着敬佩而无恨意,那徐州和宛城无数枉死的幽魂们,又该向何处去伸冤? 至少如今沈晨就没有一丝一厘对曹仁的赞赏,这一刻他只想生撕了他,把他的头颅砍下来高高挂起,将他的尸体挫骨扬灰,以此来祭奠缯阳聚死去的乡民。 “曹仁,受死吧!” 关羽和张飞的身体最重,马匹不堪重负速度快不起来,唯有刘备较为轻盈,且骑术最佳。两人离得越来越近,不足一丈远,他就怒吼着持剑斜刺。 危急关头,曹仁右侧疾驰的亲卫来不及帮忙阻挡,居然一咬牙,整个人飞扑出去,一头撞在了刘备剑上,硬生生把这一击打偏。 “好死士!” 面对这种忠心护主的死士,刘备也是夸赞一声,手上功夫却不慢,收招改刺为砍,居然在半空中,将那名飞扑而来的死士硬生生给劈落了下去。 这一劈可不简单,不仅对自身手速、招式、技巧的变化,同时最考验的就是人的腕力。 曹仁这位亲卫自身有百十来斤的体重,加上跳跃产生的惯性冲击,如果是一般的铁剑砍下去,很有可能直接折断。 就算不折断,普通人的腕力不够,很有可能劈不下去,让敌人的身体撞上自己的马,扰乱追击速度。 但刘备自身剑术非凡,双股剑又是神兵,再加上腕力能够分开关羽和张飞角力,竟是在半空中把敌人劈落下去,让他没有撞上自己的马匹,可谓是非常恐怖的实力了。 而这还只是刘备,刘备只能算二流武将水准,达不到一流和超一流的层次。关羽张飞赵云三人,却是响当当的超一流。 由此可见像关羽张飞赵云这样的猛将对于普通士卒来说,到底是怎样噩梦般的存在。除非是大规模数百上千人的军阵合围,普通数十人面对他们,就是砍瓜切菜般简单。 不过虽然刘备很巧妙地化解了这一飞扑,马匹却不得不降速,他本人也失去了重心,短暂地无法控制马匹,导致曹仁拉开了一段距离,逃得远了一些。 双方一追一逃,又跑了约四五里地。曹仁毕竟是数十里奔袭而来,马匹休息得不够,体力渐渐不支,无论怎么抽打,速度越来越慢。 “莫非我就要死于此地了?李乾呢?我安排他接应,为何还不来此?”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周围的亲卫不断为了他阻拦敌人而送命,人数已是越来越少,曹仁心中恐惧感愈发深厚。 然而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追兵迫近已是十分焦灼,曹仁胯下战马倏地马失前蹄,因夜幕太黑,踩到了驿道坑中,栽倒在了地上,将他掀翻。 周围亲卫见此情形,一边焦急地喊着将军,一边纷纷停下来调转马头,快速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保护起来,只是他们的人数已经只有五人。 看上去比刘备关羽张飞赵云还多一人,可双方的战斗力根本不能形成正比,死神的屠刀已悄然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曹仁,你死期将至了。” 刘备看到这一幕,大笑起来,勒马降低速度,现在敌人已是困兽之斗,他一个人冲锋在前难免怕被对方以命换命,先等二弟三弟和子龙跟上才是正道。 三人相距也不远,前后之间只隔了数十丈,最后的是关羽,他身高有两米多,体重二百多斤,普通的战马驮他奔跑确实不堪重负。 然而就在这混乱以及千钧一发之际,夜色当中,一支利箭陡然射来,如鬼魅般划破虚空,向着最前面的刘备射去。 叮! 刘备视力极为,他的箭术亦是超群,注意到了不同寻常,以双股剑磕碰击飞。 下一秒,远处就有人喝道:“曹将军,坚持住,李乾来也!” “杀啊!” “救将军!” “快快快快!” 身后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李乾接应的部队来了。 “哈哈哈哈!” 曹仁顿时燃起生的希望,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喝道:“刘备,想杀我,你做梦!” 刘备焦急勒马回头去看,之前大家追逃之时,由于关羽和张飞身体太重,马匹速度跑得不够快,此刻只有赵云跟了上来。 “主公!” 赵云来到近前,远远见到前方漫山遍野的火把涌来。 曹仁不蠢,他这次出来其实只是为了杀沈晨,所以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只带了两百士兵。 但在黄门亭以北,还安排了李乾布置一千人接应,怕的就是惊动陶谦的部队。 只是陶谦的部队没有惊动,反倒惹来了刘备等人,还有黄门亭居然自己组建了族丁护卫,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不过好在后手安排妥当,关键时刻救了命。 “赵叔,快杀了他。” 此刻沈晨也和赵云一起赶到,见此情形,连忙央求赵云出手。 赵云催马扑上去,曹仁的四个亲卫立即舍身来挡,远远的又是几支利箭过来,把本打算上去帮忙的刘备给逼退。 远处李乾和十多个骑马的士兵飞速赶来,他们的速度最快,远远地拉下了后面步兵一大截。 很快双方纠缠在一起,刘备和赵云奋力杀死数人,而曹仁已经翻身上了旁边一匹亲卫的马,调转马头跑出了大概十多丈,不断喝着后方士兵快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关羽张飞终于赶到,加上刘备的十多名随从骑兵,双方厮杀一阵,李乾被逼退开,正要继续追击,后方大军已经赶来。 “可恶!” 沈晨双目赤红,万万没想到功亏一篑,曹仁居然安排了人手接应。 “哈哈哈哈哈。” 曹仁放肆大笑,忽然瞥见远处白马银枪将身前还坐着个小孩,凝神望去,大吃一惊道:“沈晨,你是沈晨,你竟然没死!” 此时双方已经分开,离着七八丈对峙,沈晨漠然地看着他,冷冷说道:“你很希望我死吗?” “一开始不想,大兄想见见你。” 这个时候了曹仁也懒得编假话了,因为都已经打成这样了,也没什么意义。 沈晨想了想,点点头道:“曹操确实是个枭雄,看来是发现襄贲人都去逃难之后,得知是我出的主意,想把我掳去兖州,后来吕布来袭,怕我被陶谦所得,便派伱来杀我以绝后患是吧。” 曹仁大笑道:“哈哈哈哈,大兄说得没错,你这小孩果然是一个后患,可惜啊,若非吕布那厮,我早就已经将你带到大兄面前了。” “无妨,你今天让我杀了,来日我再送曹操去,百年之后我们终究会在地下一起相遇。” 沈晨目光中已经露出凶厉的光芒,恶狠狠地道:“到时候相信徐州被你们残杀的数十万百姓,很乐意在幽冥与你们见见面,好好聊一聊你们带给他们的痛苦与悲伤!” “杀我?” 曹仁左右看看,看到自己伏兵慢慢就位,冷哼道:“你先看看自己吧,今天刘备和你,谁都走不掉。” “是吗?” 沈晨目光微微向右瞥去,赵云悄悄摸向腰间,他手中除了银枪以外,腰上还有一柄短剑,借着黑暗,他想试试能不能投掷过去把曹仁给杀死。 但还未等他出手,就听到后方浪潮涌动。 “杀啊!” “为死难的乡亲们报仇!” “一个都别放过!” 黄门亭的族丁们在刘备他们的帮众下,杀光了溃散的曹军,赶来相助了。 第二十章 仇深似海 场上陡然变故显然令人意想不到,曹仁大惊不已。 黑夜当中他也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再加上之前被追杀已经吓破了胆子,当即喝道:“李乾,你殿后,先撤退!” 沈晨早就注意到了赵云已经握紧了腰间的短剑,立即大喝道:“子龙叔,就是现在!” 赵云瞬间抽出短剑,左手用力一掷,短剑如流星般向着曹仁的背后射去,他们的距离并不算远,曹仁只逃出了十多丈,大概也就二十多米的样子。 现在曹仁上马想要逃跑,可马匹哪那么快提速上去? 那短剑射得飞快,径直向着曹仁的后颈奔去。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利刃破空袭来,在关键时刻,曹仁居然硬生生偏了一下脑袋。 “啊!” 惨叫声响起,黑夜当中也不知道那短剑射中了哪里,但曹仁还在疯狂奔马继续逃窜。 他的身边李乾等人连忙组织起士兵准备御敌。 其实刚开始李乾赶过来的时候阵型就很散乱,再加上李乾救曹仁心切,只带了十多名骑兵快马过来,导致队伍前后脱节。 所以他虽然有一千士兵,但前后距离拖得很远,比如身边就不到百人,其余人则如火龙一样连绵在身后。 此刻临时组织起阵型,刘备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击破敌人的机会,挥舞着双股剑道:“杀!” 关羽和张飞姗姗来迟,他们的马匹实在不是什么好马,不太能驮得动他们。 听到此话,立即二人也是立即领着骑兵们杀过去。 不过虽然双方厮杀,实际上还是刘备关羽张飞赵云带着十多个骑兵随从与李乾带着的百人左右的卫兵交战。 包括黄门亭族丁在内,都离得很远。 因为这是在平原旷野上,喊叫声可以传很远,明明听起来声音很大,但可能隔着一两里地,短时间内双方都不能立即赶到。 很快刘备他们与李乾等人厮杀一阵,把李乾杀退,但曹仁却已经趁此机会逃到了百丈外。 这个距离想追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刘备等人还是想策马前追赶,哪知身后响起沈晨的声音:“玄德公,不要追了。” 刘备勒马停住,前方人影绰绰,李乾的大部队已经接应了过来,他和关羽张飞即便是想追也追不上了,便摇摇头道:“可惜让他跑了,不然拿曹仁脑袋祭奠徐州亡魂也好。” 沈晨却沉声道:“无妨,这次就算先收些利息。” 他的目光放在地上。 月光下,地面赵云的短剑上沾染了鲜血,一旁还有一只被利刃割下来的耳朵! “哈哈哈哈!” 曹仁癫狂的大笑再次传来,远远的在旷野回荡:“刘备,想杀我,你还不够资格。沈晨,这次让你侥幸逃脱,下次我必屠灭你全族!” “曹仁,你给我听着!” 沈晨放声怒吼道:“我沈晨,与你们曹氏,誓不两立,终有一日,我要拿伱和曹操的人头,去祭奠徐州数十万百姓!” “做梦去吧。” 声音越来越远,李乾军队的脚步声和呐喊声则越来越近。 看着远去的曹仁背影,沈晨目光要喷出火来。 “唉。” 刘备叹息道:“走吧。” 四人勒转马头,向着黄门亭的方向离去。 远处的山火还在继续,曹仁带过来的二百亲兵已经全军覆没,但黄门亭的乡亲死伤也不少。 第二天白日,整個黄门亭都处于一片哀伤当中,昨日清点了一下,缯阳聚三十七户,一百七十多位村民,只有四十余人活了下来,其余皆遭到了屠戮。 还有族丁乡勇,在与曹仁军队的战斗当中,也死伤了一百多人。这样整个黄门亭一千多村民,一夜之间,三百多人死去,少了四分之一。 其中一半都是年轻村壮劳动力,对于整个黄门亭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严重的打击,将来即便是迁移至南方,也缺少劳动能力。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全歼了曹仁的士兵之后,他们留下来的武器装备,正好弥补了族丁缺少武器的问题。 这样再稍微训练几日,宗族南迁的事宜,就更加快了几分。 只是宗族陡然出现这样的变故,家家户户悲恸哭泣,有些家庭几乎被灭了户,顺着黄门亭范围十里的左右数个乡聚走去,缯阳聚全村灭绝,其余乡聚亦是哭嚎不断,遍挂素縞。 邓洪昨日刚好留在了邓氏老宅与几位长兄商量一些田产变卖的事宜,躲过一劫,此刻召集邓沈二氏族老,以及沈晨等一部分参与人员,商量会议。 邓家老宅内,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有几户家中死了亲眷,脸上还挂着泪痕,邓昭昨天也受了伤,包裹了纱布坐于席上。 他环顾四周,看到众人一脸悲戚,长叹了一声道:“幸好有沈晨提醒,躲过了之前的屠戮,这次曹军报复,显然也是因为沈晨提醒乡人逃难而来,若非阿晨,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是啊,阿晨,此番还是多亏了你,这下乡亲们对于迁移南下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了吧。” 长者邓茂给会议定了个基调。 邓昭的话是先把沈晨的功劳确定下来,邓茂则是要把宗族迁移的事情彻底定下来。 别看之前他们躲过一劫,但整个黄门亭乃至于邓沈二氏某些族老对于迁移的事情,还是不能下定决心,这些天来拖拖拉拉,也未尝不是因为舍不得财产的缘故。 正所谓人离乡贱,故土难离,普通一个村庄几十人都可能会勾心斗角,更别说黄门亭数百户上千名百姓,意见不统一也是正常的事情。 只是邓茂邓昭等邓沈族老还算明事理,知道如果不想办法离开中原这个战争泥潭,到时候全村乃至于全亭都会死。 所以才利用乡老的权威强行把大量反对声音压过去。 但昨日的事情就已经在告诉大家,单纯地以为曹军走后就安全了是不可能的事情,曹操只是短暂的离开,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如果不想死,就必须要走。 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即便是再难以割舍财产田地,也必须做出决断。不想走也可以,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至少邓沈二族一定会搬迁。 “唉,这乱世啊,我等也不得不迁移了。” “原本还想心存侥幸,但曹贼不会善罢甘休,他对陶使君恨意太深了。” “陶使君即便杀了他父亲,他又何必牵连我等乡民呢?现在乡民们死伤惨重,又迫得我们被迫迁移故土,唉,那曹贼.......” 各宗族乡聚村长以及乡民代表一个个都是失魂落魄,让他们离开家乡,去陌生的土地生存,会失去很多东西。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苟延残喘、尊严......但不管怎么样,哪怕屈辱地活着,也总比丢掉性命要强。 见众人悲戚,邓茂沉吟道:“诸位也不要太担心,南阳是我邓氏祖地,虽然大部分族裔皆已经迁走,但还是有少部分留存下来,此番我们前往新野,正好认祖归宗,应当是能有一席之地生存。” 当年邓氏迁移故土的时候是汉安帝延光三年的事情,也就是公元124年,距今刚好是70年。邓茂今年57岁,并没有经历过宗族迁移,但他的父辈和爷爷辈经历过。 在邓太后病亡之后,宦官江京与汉安帝乳母王圣、中常侍樊丰等人诬陷西平侯邓弘,将他废为庶民,又陷害邓氏宗族,邓氏因此衰落。 那时邓氏主要有两支,一支是洛阳邓氏,在京城为官,宗族数量不少。另外一支则是老家新野邓氏,守护祖地。 邓弘被废,邓氏被陷害之后,两支宗族皆选择了大规模迁移,如今的襄贲邓氏就是出自新野邓氏的一支,当时迁移的族人有一百多人,经过数十年的发展丁口翻了一倍。 像他们这样有世家底蕴的大族,都有族谱。 邓茂觉得,现在南阳正被刘表占据,回到新野之后,拿出族谱认祖归宗,也许就能够分到土地重新开始。 不过邓茂其实也只是安慰一下大家,虽说他们确实是新野邓氏出身不假,但毕竟已经离开家乡不在故土,人家会不会认他们还是未知数。 何况如今这个乱世物资本来就十分短缺,他们这些人的到来会挤占当地人的生存资源,搞不好回到故乡,人家不会接纳他们。 但其他人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听到邓茂的话,以为前往荆州之后生存会有着落,一个个喜笑颜开,气氛也好了不少。 大家便开始商议如何回到村聚劝说村民离开,同时还有村聚田土、财物集中贩卖和整理的事情。 那边大家还在商量这事情,沈晨则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默默地思索着什么。 他在想一件事情。 曹仁虽然可恶,但幸好昨日没有伤害到他的性命。 因为目前在徐州的刘备还不值得辅佐,心性、城府、想问题的方式还是太过简单,还没有成长到一定地步。 所以需要给他时间来进步。 按照历史进程,刘备在徐州会遭到吕布、袁术的轮番进攻,最终不得不逃离徐州,前往许都。 很多人以为他当时去许都是依附曹操,但实际上那时汉献帝刘协已经在许都,刘备去许都投奔的其实是汉献帝刘协,而非司空曹孟德。 当时刘协还是有一定实权的,因为在刘协到达许都之后,很多名门世家豪强以及各路名士纷纷前往许都投奔,保皇派的势力非常大,甚至许都皇宫的宫门宿卫都被刘协控制着。 在建安二年,由于曹操擅自杀死了议郎赵彦,刘协大发雷霆,曹操吓得脸色大变,磕头如捣蒜,再见到左右两侧持刀而立的虎贲军,汗流浃背,自后不敢复朝请。 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到曹操大破袁术,东征吕布,消灭河南各路诸侯,最终于官渡之战消灭袁绍的主力部队之后,他自身的威望以及权势才达到顶峰。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刘协的势力大幅度衰弱。 宫门宿卫也渐渐被曹操的人掌控,很多保皇派要么被曹操除掉,要么就投奔曹操。 于是衣带诏的事情发生。 刘备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到了曹操已经彻底控制了天子,借衣带诏之名,在官渡之战前后逃离许都,去了袁绍那里,最终又离开汝南前去依附刘表。 可以说这几年在颍川许都的经历还是给了刘备很大的成长,也让他在官场和仕宦中磨砺了自身。 而如果这个时候杀死曹仁,那么刘备集团和曹操集团就结下了死仇。 刘协早期虽然有一定实权,但大部分兵权还是掌握在曹操手中,他有的只是宫门宿卫的指挥权以及保皇派的拥护而已。 刘备兵败于吕布和袁术之后,前往许都依附刘协,即便刘协保他,以曹操掌控兵权的势力,也很有可能像杀议郎赵彦一样,强行将刘备除掉。 所以昨日没有杀死曹仁,在未来大势上算是一件好事。 因为双方没有结死仇,刘备去投奔刘协,曹操要杀刘备就没有什么太好的理由。 而且刘协能够将衣带诏交予刘备,就说明当时刘备去了许都会很快得到了刘协的信任,若无理由强杀刘备,曹操很有可能遭到刘协反扑。 因此这样就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刘备在公元196年到200年之间投奔刘协,只要曹仁不死,曹操大概率不会杀他,历史还会按照原来的进程去走。 所以现在没有杀死曹仁,短期内来看令人遗憾,可长远来看,是件好事。 只是........ 只是...... 只是心中恨意难消啊! 沈晨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跳,双目中的怒意依旧如火焰一样迸发。 不管怎么样,缯阳聚上百亲族血债,不会消散。 徐州数十万百姓的生死,沈晨没有亲历,没有太大的感觉。 可家乡父老,前日还是活生生的人,到今日就变成了一个个枉死的鬼。 这笔血债,又怎么能让沈晨心情平息得下来? 他的眼睛赤红,怨念难平。 灭族之恨,仇深似海。 在这一刻。 沈晨在心中默默发誓。 只要他沈晨还在,邓沈宗族还有人在,曹仁与他们黄门亭之间的仇恨,便绝不会就此了结。 终有一日,我沈晨,必会把你曹仁大卸八块。替死难的徐州百姓报仇,替死难的黄门亭百姓报仇,还有缯阳聚上百亲族的这笔血债,定会让你曹氏偿还! 此仇,不共戴天! 第二十一章 贩卖田产 “阿晨,阿晨?” 恍惚间,沈晨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 抬起头,看到父亲沈真。 “父亲。” 沈晨应了声。 沈真轻声道:“族老在叫你。” 沈晨看过去,便看到邓洪正在向他招招手示意过去。 “阿晨,宗族商议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等来到堂下,拱手向诸位族老行礼之后,邓洪便询问他。 沈晨摇摇头道:“刚才我在想昨日的事情,有些出神,没有听到叔祖们的商议。” “呃......” 邓洪左右看看,邓茂邓昭以及沈氏几个族老也一脸不悦的表情。 长辈说话晚辈当耳旁风,在当时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不过沈晨有大功于宗族,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邓昭便说道:“刚才我等商议南下路线,准备走下邳经沛国去汝南,从汝南进入南阳境内。” 沈晨思索道:“不可,下邳沛国汝南等地这些年来屡遭战乱,特别是下邳,曹操才刚屠杀不久,瘟疫横行,恐怕族人南迁路上,遭遇瘟疫,就是举族之灾,必须要走一条安全的路线。” “哦?” 邓茂问道:“哪里能安全呢?广陵倒是不曾有瘟疫,但笮融这厮为祸地方,已经有两任太守亡于他手,我等路过广陵,恐遭其害。” 沈晨摇摇头道:“现在还无法确定,容我思索两日。现在族丁需要训练,族产也需要变卖,还有时间。” 邓茂苦涩道:“那曹贼迫得太急,刚才众人商议,最好这个月月底之前就走。” “月底之前就走?” 沈晨十分惊讶,因为今天是五月十五日,举家搬迁可不是一件小事。即便是普通农户要离开家乡,前往外地,也得把所有的资产处理好,少说十天半月。 而黄门亭有三百多户,丁口一千多,再加上还有大量的财产田地要处理,又要训练族丁护卫,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更别不够。 邓茂唉叹道:“乡亲们也是怕了,这徐州已经是是非之地,昨天就死了那么多人,再待下去恐怕......” “我明白了。” 沈晨默然地点点头,他很清楚这种状况。在屠刀面前,灭族之灾,想尽快逃离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那宗族的田地?” 沈晨又问。 “准备贱卖了吧,或者干脆就不要了。” 邓茂答道:“人比地重要。” 沈晨赞赏道:“叔祖确实明事理,不过也不能真的就抛弃掉。” “你有办法?” “我听闻糜家乃是徐州巨富,家中资产无数,前些日子在陶使君那见过糜主事,兴许能把田地卖给他,有了钱粮,去荆州之后族人才能过活。” “真的吗?” 邓茂大喜道:“那此事和南迁的线路问题,就交予阿晨了。” “晨明白,必不负叔祖所托。” 沈晨应下了。 严格意义上他和糜竺不熟,但这是生意,生意人没有拒绝的道理。 接下来几天,黄门亭邓沈二族都处于一片忙碌的搬家事中。 很快,到了五月二十一日,沈晨就前往剡县别驾从事府邸请求与糜竺相见。 此时糜竺正在府里宴请刘备和孔融。 因为明日孔融就要启程回北海,陶谦最近重病缠身,不能送行,就吩咐由糜竺代劳。 由于之前是糜竺前往北海请孔融过来相助,所以三人非常熟稔,推杯换盏之间,听闻沈晨来访,连忙请进来。 “子仲公,文举公,玄德公!” 进门之后,见刘备和孔融也在,沈晨按照次序一一鞠躬。 糜竺是主人,要第一個见礼,孔融年龄最大也最德高望重,所以是第二个,刘备就只能第三个,汉代礼仪有非常标准的程序,错了会让人觉得失礼。 三人点头回应,糜竺说道:“稚子请坐。” 沈晨坐下。 刘备笑道:“小先生来得正是时候,明日文举公就要回北海了,我等正在为他准备送行。” 沈晨便拱手说道:“那真是巧,小子祝文举公一切顺利。” 孔融感叹道:“你这稚子聪明伶俐,有我小时候的风范,令人喜爱。可惜这次来没带什么书,不然必赠你一些,也好益人意智。” “文举公的好意小子心领,但此番宗族要举家往荆州搬迁,它日若还有机会与公相见,必与公促膝长谈。” 沈晨礼貌回应,在汉末这种书籍资料珍贵如黄金的年代,有人想赠书,那是天大的恩情。 虽然只是孔融口头上的话,但孔融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这说明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因此他也必须予以感谢,这才叫懂礼节。 孔融最欣赏他的就是这一点,才八岁行为举止就跟大人无异,甚至比一般的士族还要关注细节礼仪,和这种人相处的话本身也会感觉到舒服,令人如沐春风。 糜竺问道:“稚子还是要离开徐州吗?莫非是担忧曹操重来?这一点大可放心,我得知消息,曹操被吕布阴袭,现在恐怕自身难保了。” 沈晨点点头道:“曹操确实自身难保,但族人遭遇袭击,死伤不少。这几日来担惊受怕,因此打算回南阳祖地栖息。” “小先生要走吗?可惜了,现在陶公病重,徐州城内忧外患,正需要像小先生这样的人才来相助。” 刘备叹息了一声,他觉得沈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现在徐州的情况很不好,沈晨能够把局势分析得井井有条,很需要他来帮忙。 不过沈晨却自有考虑,笑着说道:“玄德公不要着急,如今我年岁尚小,很多事情都没有想明白,待我多读几年书,增长些岁月,它日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届时我再来相助也不晚。” “但愿吧。” 刘备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在这样的乱世当中,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相见的一天。 糜竺说道:“不知道稚子此番来访,是有何事?” 沈晨答道:“宗族田产想要变卖,我得知糜主事是徐州巨富,不知道对黄门亭上万亩田地是否有兴趣?” “哦?” 糜竺果然来了兴趣,问道:“这些田地有多少下田,中田,上田呀?” 沈晨说道:“下田九千三百二十六亩,中田六千九百五十九亩,上田三千四百七十七亩,这些田地宗族皆已经统计好了,一共是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二亩。” 汉朝的田地面积其实要比后世一亩田的面积要小很多,大概要少三分之一,一亩相当于现代的0.69亩。 而且当时粟麦产量不高,黄河流域的河南河北地区都是种夏粟冬麦两季粮食,一亩田春夏之际种粟米,秋冬季节种小麦,每亩每熟产量在两到三石,一年两熟差不多是四到六石。 一个成年人每个月要大概消耗约两到三石粮食,一户五口之家,即便按照最低口粮两石来算,一个月也要消耗十石,一年就要消耗一百二十石。 那么温饱的最低标准就是这户五口之家需要耕种二十多亩田地,每年收一百二十石粮食,才能保证吃饭的问题。 但那只是最理想的状态,税收、天灾、减产、战乱、生活开销、油盐酱醋等等,都会给温饱与经济增加负担。因此实际上一户五口之家要耕种的田地远比想象中的要多,一般是每人差不多要耕十亩才能勉强过活。 沈晨家算是富农家庭,父母加上大哥大嫂和自己刚好五口之家,名下田地有三百多亩,这才是富农。而普通人家则大概只有五六十亩田土,遇到天灾人祸,就只能变卖家产卖身为奴。 黄门亭邓沈二氏为主导,总丁口是五百多人,另外还有六百多人是其他姓氏。其中一半都不是自耕农,而是租用邓沈二氏田地的田奴、徒附,以此艰难求生。 所以按照标准来计算的话,黄门亭大概一千一百多人口,田地应该是一万一千多亩。只是邓沈二氏在兼并土地,田土便多了起来。 虽然沈晨知道兼并土地是导致王朝灭亡的原因,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自己的宗族就是小地主阶级,既得利益者,他不可能去喊口号打倒地主,分贫农田地,那样的话他不仅会没朋友,还会没家人。 不过总体来说,黄门亭的田土资源还是趋于良性。田奴徒附只占到了少数,大部分都是自耕农,不用下地干活的小地主阶级也只有邓沈二氏的族老才算,田产分配还算是均匀。 听到他们拥有的田地接近两万亩,糜竺眼中顿时露出市侩的光。 地主阶级之所以是地主阶级,就是对田地拥有难以想象的贪婪和执着,糜家虽然是徐州巨富,但谁会嫌弃自己的财富更多呢? 最重要的是黄门亭离剡县并不远,只有四十多里地,如果被糜竺拿下,这些土地就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至于耕作的农奴也不用担心,这年头,多的是流离失所的流民。 只是糜竺是商人,低买高卖是他的本性,因此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佯装为难,迟疑说道:“这个......这个......” “主事莫非有难处?” 沈晨当然看出来他想压价,但不得不承认,糜竺确实挑了个好时候,所以也只能捏着鼻子等还价。 糜竺说道:“如今徐州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无主之田,我也不需要那么多田地呀。” 沈晨就说道:“无主之田多在被曹操屠戮过后的彭城和下邳,剡城周边可再也没有像黄门亭这样的好地了,主事还是得考虑考虑。” “这倒也是。” 糜竺摸着下颌山羊须说道:“不过今日我正在宴请文举公和玄德公,不宜谈论商事,且再过几日,我亲自前往黄门亭看看田土,再做商议如何?” “自然如此。” 沈晨点点头表示理解。一来人家今日确实有事,二来买卖货物总归要看看货,最后才能谈价钱。 所以今天只是谈一谈这个事情,真到买卖的时候,还得再等几日才正常。 第二十二章 讨价还价 数日之后,糜竺来到黄门亭。 平日里糜竺不显山露水,但这个时候却能见到糜家的财力。 一辆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驿道上,前后奴仆两千人,左右开道徐徐前行,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邓沈二氏族老以及沈晨等人都已经在道路上等着他们,一直到近前众人才注意到,糜竺带那么多人来并不是为了彰显财力,而是用力测绘。 那些马车上大部分都是竹简,跟着的奴仆有一半是清查田数的清客,另外一半则是视察田力质量的农夫、田奴、徒附等。 他们有的拿笔墨,有的拿铲子,一万八千多亩地不是个小数目,对于糜家来说,已经算是十分之一田产。 “主事!” 沈晨和邓茂邓洪等人迎了上去,恭敬行礼。 本质上来说,他们邓沈二氏只能算是小地主阶级,连大地主豪强都不算,更别说与那些世家门阀去比较。 而糜竺不仅是徐州巨富,又是大地主豪强,还是州府从事,地位与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人家能够高看黄门亭乡老们一眼,纯粹是因为沈晨的才能让陶谦刘备等人欣赏。 如果是换在平时,即便是黄门亭乡老想卖田,他也不一定亲自过来。 此刻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糜竺笑眯眯地走来拱手说道:“诸位就是黄门亭的几位乡老吧。” “邓茂,邓洪见过主事。” “不用客气,得知诸位要南迁,陶公心中悲痛呀,徐州的丁口又要少了。” “唉,世道艰难,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那我也只能愿诸位一路顺利了。” “多谢主事。” 几個人随意寒暄了几句,糜竺嘴上说着对黄门亭乡老迁移表示惋惜,脸上的笑意却一直没有停过。 如果是曹操祸害徐州的时候他们卖田地,糜竺绝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入手。 因为买了之后,若曹操占了徐州,以后这些地归谁都说不清楚。 但问题是现在的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曹操后方出乱子,南方的袁术之前也没有进攻过徐州,两面都已经太平了下来。 之前徐州缺的其实不是精兵,而是能将。 陶谦的丹阳兵还是很能打,只是面对曹军的指挥战术运用不得力而已。 现在刘备来了,补足了这一块短板,于是在糜竺想来,只要再给陶谦一点时间,重新整顿一下州郡,招募士卒,未来徐州也能安宁。 只要世道安宁下来,那他拥有的田地价值也会一路飙升。趁着这个时候在剡县周围大量购买田地,以后那都是财富。 而黄门亭在这个时候大量出售田土,不仅离剡县近,且都是不错的土地,自然让糜竺非常心动。 不过心动归心动,价钱该压还是得压。 在邓茂等人的邀请下,糜竺来到了邓氏老宅,他的手下仆从则在邓昭沈真等人的带领下,前去清点田土。 从上午隅中三刻开始,这个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接近日入初时,差不多三个半时辰。 也就是糜竺带的仆从数量够多,效率也跟得上,按照比例每个人只需要负责十亩田地就行,若是其他世家豪强,没那么多奴仆,效率估计得要好几天。 邓家祖宅,众人陪着糜竺聊了很久,还在一起吃过了午饭,一直到日入初时,仆从前来汇报情况,统计无误,田土数量和质量对得上。 直到此时终于可以开始谈正事,双方于中厅对坐,没有人坐主位,而是面对面坐着,邓沈二氏坐右侧,糜竺等人坐左侧。 两边代表都是四人,邓氏有邓茂邓洪,沈氏则有沈家一位族老沈先以及沈晨。 糜竺那边则是他本人,一位糜姓的族弟,不是亲弟弟糜芳,就是一名族弟,还有两名负责清账和统计田土的管家。 双方对坐之后,邓洪咳嗽一声,先开口道:“主事,田土已经清理完毕,不知道是否还算满意。” 糜竺的一名管家正拿着竹简与他说悄悄话,听到邓洪的话,他回过身,笑着说道:“确实是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二亩,分毫无差,诸位是想作价几何呀?” 邓洪邓茂沈先等族老互相对视一眼,深呼一口气,邓洪才说道:“下田均价一千钱,中田均价三千,上田均价八千,这个价格主事觉得如何?” “唔......” 糜竺摸着下巴沉吟,几个人都颇为紧张。 过了片刻,他才摇摇头道:“贵了些,若是平常年月,这个价格是比较公道的,但现在嘛.......” 邓洪忙道:“价格还可以谈嘛,主事若是满意,觉得多少算合适呢?” “折半。” 糜竺淡淡地说道。 折半? 这个词出来,邓洪邓茂沈先三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根据《汉樊利家买地铅券》以及《汉王末卿买地券》记载,汉朝的田地价格上下波动非常大,下等劣田价格在百钱到两千钱不等,优质良田则在三千钱到一万五千钱左右。 但所谓的下等劣田其实不能算田地,而应该算田地周围的边角料菜地。因为当时菜地、桑林、池塘都属于生存资源,所以也算在田地里。 黄门亭这一万八千多亩土地自然也把这些生存资源算入其中,然而要知道黄门亭并不是什么山脚旮旯,而是徐州淮北地区的大平原,这里的土地不像西南方山区,多是那种山里的劣质田土。 即便是普通劣田,也是平原上的旱田,按照市价的话,平均应该在一千五百钱左右,那些优质良田价格也应该在万钱,特别是桑林、池塘这样的田地,价格非常高。 按照以往市价,黄门亭的这些田总价值可能要上亿钱,这还不算周围的房屋亭舍直接就是送的,而现在黄门亭乡老们的出价已经算是非常低了。 结果糜竺一开口就是折半,也就是说,在原来市价被砍了三分之一的情况下,再砍二分之一,相当于原来总价的三分之一。 价值一亿被砍到了三千万钱,跟白送没什么区别,黄门亭的乡老们得知自己的土地如此廉价,不炸锅才怪。 “主事,这个价格......” “这个价格很公道。” 邓洪正准备回绝,沈晨忽然开口打断道:“不过我有个小要求,还请主事以市价将钱折算成粮食、生铁、食盐,以糜家之富裕,主事应该不会拒绝吧。” “哦?” 糜竺若有所思,摇摇头道:“这些可都是重要物资。” 沈晨笑道:“那这样的话,也没办法,前些日子兰陵缪氏、襄贲王氏、剡城曹氏、下邳陈氏对这些田地也都很感兴趣,若是主事以为我们迁走了,这些田地会变成无主之地,那主事就想多了。” “唔。” 糜竺又开始思索起来,他最开始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拖着或者压低价格,反正邓沈二氏急着要走,低价甩卖,他用白菜价收过来,怎么算都不亏。 问题是徐州世家豪强当中,他们糜家只能算特别有钱,论起地位和底蕴根本排不上号。 兰陵缪氏和襄贲王氏一般般,但剡城曹氏和下邳陈氏就是曹宏、曹豹、陈珪和陈登的家族,这四人都是陶谦亲信,地位尤在糜竺之上,想低价购入,确实不一定能够抢得到手。 毕竟人家的确因为要走而急着出手,可不代表就会把田地就扔那不管,随便被别人占去。 就算是那样,糜家能抢到多少田?还不如直接买来有地契更占据主动。 而沈晨选择以物资进行交换就是个聪明的选择,徐州今年确实残破下来,但残破的原因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曹操几次东征徐州,导致徐州陷于战乱。 陶谦前些年任命了陈登为典农校尉,大力发展农业,使得徐州粮食不怎么缺,又临近沿海,广陵盐渎县就是南方知名的产盐之乡。 因此徐州所谓的富庶,就是指粮食和盐这样的生活物资不缺,粮食价格和食盐价格都趋于稳定,并不算高。 毕竟后世史书里记载,只有兖州豫州淮南等地因旱灾出现了大规模饥荒,徐州在后面唯一出现过的一次就是“备军在广陵,饥饿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 但那是几年后的事情,当时广陵遭到笮融祸害,确实穷困。而且刘备去广陵也只是军中无粮,并没有劫掠百姓,士兵吃的是自己人的尸体。 这一点只能证明几年之后由于战乱导致徐州陷入了粮食危机。 而目前由于没有出现旱灾,也没有因袁术和吕布的入侵而失去治理,曹操退军之后,徐州恢复安定,粮盐价格没有上升。 如果沈晨拿卖地的钱换取这些物资的话,在徐州它们的价值确实不高,可别忘记邓沈是要迁移走的。 这些东西出了徐州,去了河南等地,转手一卖,那就不止翻了一倍,而是几十倍。 像曹操和吕布在兖州对峙,双方都缺粮草,粮食价格飞一般增长。 所以沈晨要物资而不要钱,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但问题在于徐州的粮价区域稳定只是相对的,像曹军来时粮食价格就一路飞涨,他们这些屯粮大户往往都会选择把粮食储存起来,等粮价起来之后再卖。 现在沈晨要粮草不要钱,看似糜竺赚了,可一旦粮价再涨起来的时候,他就少赚了很多钱,亏了不少,这笔买卖好像不怎么划算。 不过那么多土地....... 沉吟许久,糜竺长叹一声道:“稚子确实是聪慧,要粮草不要钱,钱有时候就是破铜烂铁,还不如粮草实惠,你把东西运出徐州,转手一卖,价值就不止翻了十倍吧。” 沈晨沉声道:“现在到处战乱,各地商人也不敢冒死出行经商,物资不流通起来就会造成各地物价不一样,我亦是在拿命冒险,主事敢吗?” “你说得对,赚大钱就得冒着更大的风险,我最近听说兖州粮价已经破六千一斛,可我却不敢运粮去兖州,这就是区别。” 糜竺点点头,赞赏沈晨的勇气,说道:“好,就依照你的意思办,我用粮草生铁和食盐换田地。” 虽说以后可能会少赚很多钱,但土地可以再产出粮食,这笔买卖不亏! 第二十三章 别离 敲定了田地买卖之后,迁移的日程就又进一步。 按照原本的计划,族老们变卖族中财产,然后组织训练族丁,大量收购武器装备,粮草食盐等物资,才能够启程。 武器装备缴获了曹仁那二百名士兵留下的环首刀,足够装备两三百名族丁,有一定战斗力。 粮草物资则通过将田地卖给糜竺换取到,这样还省去了中间环节。 如此就只剩下最后两个问题,训练以及路线。 训练的事情没办法一蹴而就,想要在短时间内让族丁们拥有战斗力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好在上次曹仁来帮助他们进行了实战训练,虽然不能说对战力提升多大,可让族丁们见了血,见识了真正战场的残酷,在心性上算是脱胎换骨。 而路线的话,最终也由沈晨敲定。 沈晨之前就想过迁移路线,广陵肯定不能去,笮融这厮刮地三尺,去了广陵,无异于羊入虎口。 那么他们就只能选择从下邳南下,下邳被曹操屠戮过后,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变成了一片荒野,鸡犬不留,人迹罕至,道路不复行人,不用担心被沿途诸侯盘剥。 唯一的担忧就是瘟疫。 因为曹操杀了数十万百姓,导致泗水河道为之堵塞,加之天气炎热,尸体腐烂,细菌繁衍,整个下邳都变成了瘟疫的病床。 可以说汉末人口大衰减起始于天灾,终结于人祸。 从汉桓帝到汉灵帝这数十年来,小冰河时代导致天灾频繁,加上土地兼并等等问题困扰,导致黄巾起义爆发。 第一次人口大规模屠杀就是在这个时候,皇甫嵩先屠了河南黄巾,又屠了河北黄巾,不仅将人全部杀死,还摆了京观,以震慑天下流寇。 光这次黄巾起义就造成了上百万人死亡,千万人流离失所。 随后河北在王芬的治理下恢复了一些生气,而河南却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各路诸侯你方唱罢我登场,不仅残余的兖州黄巾肆掠,青州黄巾来袭,甚至还有黑山军、南匈奴、泰山贼、汝南黄巾等时常寇略。 之后曹操又在徐州搞大屠杀,整個河南兖州和豫州,加上淮北徐州三个州原来总人口有一千多万,等到黄巾之乱以及中原诸侯大战之后,人口锐减,十室九空,满目疮痍。 更糟糕的是屠杀之后就伴随着瘟疫病毒横行,大规模流行病被老鼠、苍蝇、蚊子、蜱虫甚至牛羊马鸡犬都能够被瘟疫感染,然后再传染给人类。 所以现在的河南淮北地区,像汝南、陈国、梁国、沛国、下邳一带,不仅人口十不足一,还有大量瘟疫病毒肆虐。 这对于迁徙的宗族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沈晨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在线路规划上,绞尽脑汁,最后研究了许久,决定从彭城与下邳的边境线,南下过泗水、睢水进入沛国,然后从沛国到去淮南九江一带。 虽然彭城去年也遭到过曹操屠戮,但主要地方是在彭城以及吕县之间的周边区域,绕开这部分地方,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 而从彭城境内到沛国之后,情况就会好很多,一路过符离、谷阳、向县进入淮南。 袁术现在兵强马壮,拥兵十万不说,粮食储备也非常充足,最重要的是袁家四世三公,他还保留着袁氏脸面,不会像曹操那么没下限啥事都干,即便从淮南过境,袁术应该也不会觊觎他们那点宗族财产。 如此确定了计划之后,最终等到与糜竺的交易完成,所有黄门亭乡民全都大包小包,收拾了财产,有马车的坐马车,没有马车的就用人力板车,正式准备启程。 六月中旬,在准备了将近两个月后,黄门亭近千乡民,终于开始出发。刘备和糜竺二人此刻也在黄门亭,为他们送行。 位于黄门亭东面略微有些破败的亭舍内,沈晨与邓茂沈先两位宗族代表和刘备糜竺道别。 这些日子刘备经常来黄门亭与沈晨聊天,有时候会聊天下大事,有时候也会聊生活琐碎,也正是这个时期,让刘备明白了什么叫生产力,什么叫劳动力,学会了不少新的词汇。 等到上午日出末刻,天色刚刚大亮的时候,从日出初时就起床的黄门亭乡亲们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于亭舍附近集合。 大大小小无数车辆堆积在道路上,鸡鸭牛犬猪羊等牲畜能卖的就卖了,不能卖的就杀了熏制成腊肉,除了牛这样的生产力工具以外,牲畜尽量能不带就不要带。 所以整个队伍还算干净整洁,没有什么牲畜粪便导致臭气熏天,在族丁们的维持下,秩序也得到保障。 老弱妇孺坐中间的马车,后面有沈真等族丁殿后,前面则有邓昭等人开道,他们甚至还把全族的十几匹驽马聚集起来,准备了一点骑兵护卫在四周。 看着这个井然有序的迁移,没有太多的累赘和臃肿,只为效率服务,刘备感慨道:“小先生,即便是迁移,你也做得真好。” “谢谢玄德公夸奖,乱世已无王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此去荆州,我会多读书,多学习兵法韬略。” 沈晨笑着回应,他意识到自己很多不足,穿越者带来的历史记忆确实对他很有帮助,但历史就是历史,若将来发生了改变,那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可是行军打仗,且还是冷兵器时代的行军打仗,就绝不会因为他是穿越者而拥有巨大优势,反而是让他深刻明白自己的浅薄。 所以这次去荆州,除了避祸以外,沈晨也一直在思考和谋划许多事情,要学会兵法韬略,学会练兵,学会种田,什么都得学,如饥似渴,才能够在这样的乱世寻到一块立足之地。 刘备赞赏道:“正是因为小先生如此的好学,或许才有这般早慧。可惜我早年就不喜读书,曾经师从于大儒卢公,却整日荒废度日,若那时我勤学苦功该有多好。” 沈晨笑道:“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志气和学习的态度,才是人生的态度。不管多少岁都可以学习,学无止境嘛。” “好一个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刘备闻言非常高兴,这句话令他感觉到很舒服,因为他就是一个充满志向的人。 沈晨又说道:“君在徐州,此地虽是困龙之局,但未尝没有生路。还请玄德公好好经营,亦或许能在中原称雄。陶公年迈,不能坐镇,正需要公来大展拳脚。” “我知道了。” 刘备点点头,这些日子陶谦又提出要把徐州让给他,陈登糜竺等人也十分赞同,但他还是拒绝了,实在不能因为陶谦病重而趁人之危。 同时这段时间与沈晨交谈,也了解了徐州面临的处境,即便他坐上了徐州牧这个位置,也没有信心管理好它。 不过之前沈晨还是留下了方向,就是先从内部开始清理,首先是要恢复民生,然后是把琅琊打通,与北海的孔融互相扶持,等到一步步解决内忧的时候,再处理外患。 当然。 刘备肯定也不会想到,这个方法是没错,问题是袁术可不会给他留时间,因此只能说沈晨也确实教给了他方式,却没办法告诉他袁术今年年底就会来袭击徐州了。 沈晨又道:“我听闻当初玄德公救援北海,是因为一位勇士一人杀出黄巾重围前往平原请援,公何不请文举公遣他过来,这必是一位好帮手。” “子义确实勇猛,我到时书信一封给文举公,看他愿不愿意过来。” “那就好,以后公在徐州,还请多加小心呀。” “放心,我会的。”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等到日出三刻的时候,外面的迁徙队伍总算是准备好了,负责整体迁徙工作的邓洪前来招呼众人准备启程。 旁边有仆从端来了几杯酒水。 邓茂和沈先举起酒杯向刘备糜竺行礼道:“玄德公,子仲公,黄门亭乡老就此拜别了,还请二公珍重。” “愿诸位一路顺畅。”二人也同样举起酒水,与邓茂沈先见礼之后,一饮而尽。 沈晨年岁尚小,不便饮酒,就看着他们互相道别。 等到他们放下了杯子,沈晨才向着刘备和糜竺说道:“玄德公,子仲公,徐州是非之地,若它日不顺,一定要记得一句话。” “什么话?” 刘备好奇问道。 沈晨说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记得保障自己性命为上,且子仲公在朐县的产业,也尽早要处理,这年头,粮食其实比田地更重要。”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刘备细细品读着这句话,每次与沈晨交谈,总觉得有新的感悟,令人感叹后生可畏呀。 几个人出了亭舍,关羽张飞赵云都在外面等着。 邓洪向众人招招手,邓茂和沈先又向刘备他们拱手一礼,各自上了马车。 沈晨与关羽张飞赵云三人都打了招呼,走到了自家马车里,见刘备他们还在道路边看着他们,就站在马车上拱手行礼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公请珍重,它日还会有再见之时,到时候晨再与诸公畅饮!” “你这小毛头子,喝什么酒啊!” 张飞哈哈大笑着摇手。 马车缓缓启动,道路上大部队往南方远去,沈晨乐道:“翼德叔叔,我会给你准备好酒,到时候就怕你醉。” “放心,十个你也喝不醉我!” “玄德公,云长叔叔,翼德叔叔,子龙叔叔,再会!” “再会!” 四人招手示意别离。 朝阳初升,官道上大部队徐徐前行。 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一别,就是六年之后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他们也曾经活过啊 日上三竿,下邳东城县,一支车队正缓缓南下,前往淮南。 诸葛家的迁移部队比黄门亭乡老们快很多。 四月份诸葛玄带着一家老小离开琅琊,五月初在徐州的时候因为曹操包围剡县而耽搁了一阵。 等到曹操退兵之后,陶谦听说境内有一支小规模军队路过,打听后得知是琅琊诸葛氏,便邀请他来剡县一叙。 这种情况很正常,后来诸葛玄在回刘表的途中就被袁术拦下来,袁术举荐他为豫章太守,就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官僚世家因名望而会被诸侯重视。 于是诸葛玄就在陶谦那待了几日,一直到五月中旬他才向陶谦请辞,离开了东海国,进入了下邳境内。 当时的人对于瘟疫认识比较匮乏,不知道瘟疫的产生是由于尸体腐烂的细菌导致,所以诸葛玄并没有想避开下邳国。 从下邳去淮南是距离最近也是最快的,因此在抛开瘟疫这个问题,走这条路线确实最好。 更重要的是安全。 几万平方公里都荒无人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除非数十万下邳百姓变成鬼,让下邳变成一片鬼域,否则确实没有治安方面的问题困扰。 然而...... 然而诸葛玄一定不会想到,正因为他选择了离淮南最近也最安全的道路,却影响了诸葛丞相后来的一生。 同时也为大汉最后的一个刘邦正统后裔国家季汉,留下了一个传奇般的事迹。 那是五月十六日,车队正式进入下邳,过良成和司吾县的时候还好,当时曹操让曹洪佯攻此二县,但并没有强打,所以伤亡不多。 只是由于曹操屠杀了下邳,导致这二县百姓在得知情况后,纷纷往北面的东海国等地迁移,让这里人气少了许多。 可总归还是有些人烟。 一直到五月二十日,进入下相县境内,诸葛玄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他之前也听说了曹操大军所过之处多有杀戮,但毕竟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真正的情况。 等过了司吾县,到下相县临近泗水,离着数十里地,就能闻到恶臭弥漫。 四周平原上多有村庄,但此时村庄早就没有了人烟,房屋破败不堪,田园荒芜杂草丛生,原来的亭舍也变成了一片废墟。 像这样的境况在诸葛玄刚刚进入下邳的时候倒也常见,或者说不止是下邳,现在大汉各地都有这样的现象。 如青州,因天灾人祸,百万青州黄巾离开山东,有的前往冀州,被公孙瓒破获,有的去了兖州,成为了曹操的俘虏,还有的南下来了徐州,被陶谦派臧霸攻破。 但等过了这几個村庄,越往泗水的方向靠,情况就越糟糕。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第一具尸体,倒在道路边,过了将近一个月,尸体早已经腐烂。 蛆虫和苍蝇萦绕,看外表死去的时候可能已经超过二十天,由于夏天闷热,呈现出巨人观和液体化,黄色尸水流淌,令人作呕。 车队缓缓地从道路边经过,诸葛亮微微皱起眉头,轻轻将弟弟诸葛均的眼睛蒙住,低声道:“不要去看。” “可是我闻到了味道,好臭。” 诸葛均今年不过十岁,之前远远地瞥了一眼,虽然被蒙住了眼睛,但那景象亦令他难忘。 诸葛亮温柔地说道:“那就不要去想,不要特意去闻,等风吹过就好。” “嗯,知道了,兄长。” 诸葛均回答道。 他们以为道路边有一具尸体不算什么,毕竟下邳才刚打过仗没多久,五月初曹操进攻了下邳,现在才过去了二十天而已。 但等马车再前行不到百米,他们才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 整个村庄都死了,田园里、菜地里、家门口、小溪边、桑林下、池塘中,到处都是尸体和已经暗红发褐的血迹。 他们有的被砍掉了头颅,有的被刺穿了心脏,还有的被箭矢射死,整座村庄宛如一个屠宰场。 就连老弱妇孺也难逃劫难,甚至死得最多的就是他们。 诸葛亮就亲眼看到在村东头靠近道路边一户人家门口,正门处倒着一具尸体。 那是个手里拿着锄头的男人,被曹军正面刺穿了心脏,笔挺地躺在门口用竹子编造的篱笆墙外,门内还有另外一具残骸。 是一个女人,她的姿势是趴在地上,一只手臂还伸向门口,似乎是在向曹军祈求不要杀害她的丈夫。 在房屋右侧,则是一个老人抱着一个幼儿,他的身边还躺着一个老妇以及三个孩子。 诸葛亮迅速在脑中勾勒出了一幅画面。 曹军杀入村子,四处烧杀劫掠,男人听到外面有动静,拿着锄头出门,正好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曹军。 男人被曹军士兵一刀砍杀之后,妻子在门口目睹了这一切,她一边呼唤着家中老人带孩子从侧门逃跑,一边跌跌撞撞地奔向男人的尸体。 结果还在路上,女人就被残忍的曹军杀害,尸体呈现的姿势是对着外院大门向下趴着,手臂伸出,大抵也能够证明这一点。 而家中的老人带着孩子才刚从侧门出来,就遇到了杀进来的士兵,两位老人,三个六七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子,以及老人怀抱的两三岁幼儿,全部遭到了屠戮。 此事他们的尸体都已经呈现出了液化,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密密麻麻的苍蝇像是蝗灾时候漫天飞舞的蝗虫一般密集而又令人恐惧。 诸葛亮自己也闭上了双眼,不忍再去看。 可他以为屠村就只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事情,但等越靠近泗水,他才知道,沿途路过的那几个被屠戮的村庄,只能算是开胃小菜。 下相县正位于睢水与泗水的交界处,诸葛玄走这边,是因为此地有渡口过河。然后南下僮国、徐县、淮陵、东城,这一路上的县城最多,道路最平整,同时也是最快往淮南去的方向。 但诸葛玄也没有料到,正是因为这条路线沿途的县城、乡亭、村聚最多,道路最好,遭受到的屠杀才最严重。 上午他们路过了下相县城。 一眼看过去,看到的是满目疮痍,城池破败,一片残垣断壁和尸山血海。 整座城池已经没有了人烟,道路上尸体遍布,城墙是黑色的,因为城里发生过大火,把整座城池烧了干净,唯独夯土城墙留了下来,见证了这段历史。 诸葛亮抬起头,马车缓缓从城外驶过,城墙上还吊着数百具尸体,夏风吹过,摇摇晃晃,带来无数的腥臭味道,仿佛一片尸体的丛林。 到了下午,他们总算来到了泗水河边。 沿途所过之处,什么千人尸坑、血肉桑林、尸水池塘都见识过了,可直到来到泗水河,他们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恐怖。 泗水并不是一条小河,在汉代被称为四渎八流之一,虽然不如黄河、长江、淮河、济水,但也属于仅次于四大江河的大型河流,特别是下游地区即将注入淮水,河流宽度非常大。 宽一百多丈的河面上,密密麻麻漂浮着无数尸体,一眼望不到头。正是夏日时节,河岸边河滩上,尸体堆积如山,腥臭的味道离着数里之外都能闻到。 他们的尸体顺着河流在往下漂,可看一眼河流上游,无尽的尸体在缓慢地往下漂。再看一眼河流下游,入眼处还是数不清的尸体。 初看过去,河水就好像没有在流淌一样。群尸把整条河段都给堵塞住,苍蝇遮天蔽日,世界都是一片血红色。 即便是地狱,也比这里像人间。 “呕!” 随行的护卫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个把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 其实这一路走来,他们就不止吐过一次。 刘表派出来护卫诸葛玄的士兵也都是精锐,保护着诸葛玄从荆州前往长安,沿途也不是没有与山贼土匪战斗,战场砍杀敌人连眼都不眨。 但在这样的大恐怖面前,一个个脆弱得像是孩子,甚至连孩子都不如。 因为至少诸葛亮就没有吐出来。 只是....... 只是令人不适的不是生理,而是看到这河面上密密麻麻漂浮的无数尸群...... 诸葛亮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的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恐惧,然后是悲伤,接着就是怜悯,最后一切的一切,变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恸。 他们,也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呀...... 他们不是山林里的动物。 不是牲畜野兽。 他们,都是跟你我一样,会欢笑,会悲伤,会快乐,会忧愁的人呀。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为什么就这样,像是被屠宰的羔羊一样....... 尸体扔在了河流里。 任由他们的身体腐烂、发臭、溶解,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间。 连一个名字都不曾留下。 诸葛亮的眼中已是充满了哀伤,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眼角一滴泪水轻轻地留下。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曹操要为父亲报仇,不去找陶谦,却要迁怒于这些百姓? 他想不明白,难道曹操有父亲,这些无辜的百姓没有吗? 用你一个人的悲痛,来换取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孝? 在这一刻。 诸葛亮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或许。 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去做,有一些仇恨需要去了结。 但谁能告诉他,这些无辜的百姓何罪之有? 这些本就为终日温饱而艰难的百姓,为什么要被遭到这样的对待呢? 是这个世界的错吗? 还是曹操的错? 或许都有吧。 年幼的诸葛亮心中,望着这恐怖的景象,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十五章 袁术 当诸葛亮过下邳东城进入淮南境内的时候,黄门亭迁移的大部队此时也自襄贲顺沂水南下。 要想从徐州去淮南,泗水和淮水是绕不开的坎。 而汉代渡四渎八流这样的大型河流的主要途径并不是桥梁,而是渡口,因为以当时的造桥技术,很难造出不错的桥梁让天堑变通途。 所以黄门亭的迁移部队就需要自从下邳治所下邳县的渡口过河。 但当大部队抵达下邳城外葛峄山一带的渡口时,看到的却是一片荒凉,渡口早就没有了人烟。 不得已众人只好沿着泗水往上游去,下游其实还有渡口,顺着泗水一路南下从睢陵过河到盱台境内,然后再往东城方向去就可以。 只是沈晨认为这条路线沿途全是被屠杀的徐州百姓,从五月初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尸体腐烂程度肯定会非常高,瘟疫细菌滋生繁衍,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因此他们只好往泗水上游吕县方向去,可即便是往吕县方向去,沿途看到的也是白骨森森,村庄遭到屠戮,河流里时常能看到漂过的浮尸残骸。 等到他们从吕县的渡口处总算是找到了船只渡河后,一路南下,不可避免地靠近到了取虑县,他们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人间地狱。 一个个村庄被屠杀了個干净,道路边随处可见已经出现液化的尸体,苍蝇和蚊虫乱飞,方圆数十里,鸡犬声都没有。 沈晨规划的这条路线已经算是避开了屠杀的中心区域,但即便是外围的惨状依旧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三国志》和《后汉书》聊聊几十字的记载,又如何能道尽下邳数十万死难者的悲伤? “拔五城,遂略地至东海。还过郯,谦将曹豹与刘备屯郯东,要太祖。太祖击破之,遂攻拔襄贲,所过多所残戮。” “过拔取虑、雎陵、夏丘,皆屠之。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自是五县城保,无复行迹。” 冷冰冰的一句“所过多所残戮”以及“凡杀男女数十万人”,像是在记录屠宰场被宰杀的羔羊。 可是这些,都是人呀。 沈晨目光同样是充满悲凉地看着这一切。 后人多有为曹操屠城洗白者。 可惜。 为什么这些洗白者的祖辈,不是徐州被屠杀的百姓呢? 过了取虑之后,情况总算是稍微好些。 大部队在六月下旬渡过睢水、符离,到七月初就靠近向县,渐渐往九江方向而去。 其实从徐州到淮南并不远,就是从山东临沂市到安徽淮南市,全程四百多公里,而且一路平坦,道路很好走。 正常来说,骑马三四天就到了,步行的话按照每天行走40公里来计算,也绝不会超过十二天。 但黄门亭毕竟是一千多乡民百姓,不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乡亲们携老扶幼,每天的行进大概是20公里,速度并不是很快。 因此从六月中旬出发,到七月初,大概十多天的时间,仅仅走了不到三百公里,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 等到七月中旬的时候,他们总算是迁移至了淮南寿春一带。 这个时候诸葛玄其实也已经到了寿春,袁术得知有世家经过,大喜过望,就召来诸葛玄问询。 虽然对方只是三流世家,但也欣赏其才,于是表举诸葛玄为豫章太守。 一个月后黄门亭乡老也来到了寿春,袁术又得知有世家名门路过,于是召来询问。 严格意义上来说,沈家门第很差,跟世家门阀沾不到什么关系。 可邓家却不同。 追溯祖上,邓茂邓洪等人的爷爷和太爷爷辈,那都是在邓太后时期最顶尖的官宦子弟,家中三公两千石封侯者不计其数。 只是因为在安帝时期遭受了迫害,邓氏就此没落,子弟再也没有在朝当官,纷纷逃难去它处而已。 但虎死余威在,邓氏名气依旧保留下来。 所以袁术听说新野邓氏过来,自然也要召过来看看情况。 这一点沈晨早就预料到了,因此一路上就与邓茂邓洪等族老商量应对的办法,最终是决定让邓洪冒充高人,忽悠袁术一番,让他帮助族人前往荆州。 七月十六日,黄门亭乡老被袁术暂时安排在了寿春城北,邓洪带着沈晨进入寿春城左将军府邸去拜谒袁术。 左将军府邸宽大而又奢华,进门便是一个巨大的庭院。 在仆从的引领之下,邓洪和沈晨穿过庭院,来到了中厅,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一名中年男子。 厅内有几名侍卫保护,男子的左手边下方还有一位中年儒生,乃是袁术主簿阎象。 见到主位上的中年男子,邓洪带着沈晨上前拱手一礼道:“见过左将军。” “你便是邓洪吧。免礼,请坐。” 袁术示意他们坐下。 “多谢左将军。” 邓洪带着沈晨坐在了袁术右手边的席上。 汉以右尊,这点在《汉书》《后汉书》多有提及,一直到唐宋之后才以左为尊。 所以袁术作为四世三公最顶尖的名门,让两个没有官职的人坐在他右手下方的席上,显然算是非常大的尊敬。 从这里也能够看出来,此时的袁术还远没有到以后那么狂妄自大的地步,依旧有着四世三公的礼节。 邓洪坐下来之后就对袁术说道:“左将军,这是我的从孙沈晨,年方八岁,听闻左将军威加四海,名满天下,特意吵着闹着要随我前来瞻仰将军威名。” “瞻仰我?” 袁术好奇道:“你这稚子倒是有趣,既然要来见我,如今见到了我之后,作何感想?” 沈晨站起身认真说道:“晨觉得将军与名不符。” “哦?” 袁术心中有些不快,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常态问道:“哪里不符?” 沈晨说道:“世人都说袁公路乃是籍袁家四世三公之名才称霸于世,才华远不如袁绍。我看这都是他们对袁本初的吹捧,明明将军才是袁家龙凤,世人却视而不见,岂不是名不副实?” 袁术一开始听着生气,但后面听着就高兴了起来,打趣道:“你这小儿莫要诓我,是不是来时你从祖教你这么说的好讨好于我呀?” “绝不是。” 沈晨摇摇头道:“我在徐州的时候见村庄破败,道路都是尸骨,曹操阉宦之后,不修德行,屡造杀戮,才使后方叛乱。到淮南之后,却见到百姓安居乐业,生民丰衣足食,这难道不是因为将军的仁德吗?” 一旁的阎象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对袁术说道:“明公,就连八岁的幼童一路从徐州过来,都能看出我们与曹操陶谦之间的区别,河南淮北之地,何尝不能得呢?” 其实袁术召来诸葛玄和邓洪,并不是真的要招揽什么人才。他去年才刚刚击败扬州刺史陈温,彻底霸占淮南,目前正厉兵秣马,准备北上取徐州。 所以每次听到有从徐州过来的人,都会召来询问一番,以此了解徐州目前的实际情况,好做出判断,以此来为战争做好准备。 沈晨的话里除了吹捧袁术以外,阎象就已经听出了两个信息。 一个是曹操之所以从徐州退兵,就是后方出了大乱子,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正是北上夺取徐州的好机会。 第二个是徐州现在确实残破不堪,实力大幅度衰减,现在进攻徐州,阻碍会小了许多。 这也与他们之前从徐州过来的流民和诸葛玄那里得到的消息相匹配。 不过阎象能够听出的信息,沈晨自然不是不知道。 但他也很清楚,这是瞒不过去的,徐州大屠杀造成了大量百姓往南迁移至淮南,袁术想要得到这些信息轻而易举,说谎话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因此还不如实话实说,拿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信息来取悦于袁术,等于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站着还把钱挣了。 袁术果然大笑道:“现在的稚童一个个都非常聪慧,年初季宁公带着他六岁的幼子陆郎来见我,从我案上盗了三枚橘子回去要孝敬母亲。今又见邓氏从孙沈郎,瞧出天下大势的端倪,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沈晨立即说道:“这些都是六叔祖告诉我的,他说如今天下汉室衰微,群雄并起,已与秦末无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南方各诸侯之中,曹操暴虐不仁,陶谦老迈不堪,唯有左将军年富力强,又能保境安民,以袁氏之声望,何愁不能扫清寰宇,匡扶汉室呢?” 他没有说袁术可以自己称帝,而是说袁术有能力可以匡扶汉室。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时的舆论主流环境还是以匡扶汉室为主,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无数世家门阀纷纷来投。袁术称帝之后立即失了人心,众叛亲离就是典型的例子。 只是袁术这个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称帝的想法,所以听到沈晨的话略微有些不喜。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还没有到时机,因此没有表露出不悦,只是态度寡淡了不少,淡淡地说道:“原来如此,你叔祖说得没错,袁氏声望名满天下,我自当扫清寰宇,不过伱们却是知不知道,我们袁家和你们邓氏,还有一段渊源?” 第二十六章 冢中枯骨 袁家和邓家还有一段渊源? 沈晨和邓洪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对方眼里的疑惑。 要知道邓家辉煌还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他们哪知道以前的历史? 所以迟疑片刻,邓洪便拱手说道:“这在下倒是不知道,还请将军明示。” 袁术冷笑道:“当年我曾叔祖叔平公因不愿意附从邓氏外戚,被罢免官职,回家之后就自刎而死,这难道不是渊源吗?” “呃......” 祖孙俩再次对视一眼,这次双方眼里就不是疑惑,而是一脸无语。 两个人心里都在怀疑袁术是不是要故意找茬。 因为袁术嘴里那位叔平公,就是袁家二代的三公,叫做袁敞,于元初三年为司空。 四世三公并不是说四代有三个三公,而是指四代每代都有三公。 袁家第一代三公始于汉明帝时期的司徒袁安,那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第二代就是这位袁敞,汉安帝时期的司空。 第三代则是袁术的爷爷袁汤,汉桓帝时期的太尉。 第四代就是袁术他爹袁逢以及叔父袁隗,汉灵帝时期的司空、太傅。 看上去好像也就是三代人的事情,但时间却跨度非常大,袁敞死于元初四年,公元117年。 当时确实是邓氏的天下,邓太后临朝称制,邓氏外戚正是如日中天,一般三公九卿根本不能与他们抗衡,被他们降罪也很正常。 问题在于邓家并非坏人,邓太后与邓氏外戚的口碑都不错,即便是后来被宦官诬陷,邓氏因此树倒猢狲散,在顺帝时期,汉顺帝刘保也已经为他们平反。 所以袁敞与邓氏外戚的斗争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好官与权贵斗争,然后好官被权贵逼死的故事。 而应该是两個政治利益集团的斗争,最终袁敞失败了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个问题。 那就是袁术和袁敞并非直系亲属,袁敞是袁术曾祖父,也就是爷爷的父亲的亲兄弟,所以袁术要叫袁敞曾叔祖。 而邓洪呢? 他属于新野邓氏那一支,不是洛阳邓氏,跟当时的邓太后关系更远,可能要扯到东汉开国时期邓氏先祖邓禹那一代身上。 袁术拿这件事来找邓洪的茬,就相当于曹操的爹是因陶谦而死,却因为陶谦是徐州牧,曹操就觉得徐州所有百姓都有罪,要把徐州屠杀干净一样离谱。 虽然这么离谱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大家总得讲点道理嘛。 你要算账的话,就算不能找邓太后以及大将军邓骘,也要找洛阳邓氏头上去啊。 现在事情都过去快一百年了你来翻旧账。 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你先祖还是个细胞呢,被别的细胞欺负了,你咋不从那个时候就去找你先祖的仇人呢? “哈哈哈哈哈!” 见到二人一脸无语,袁术得意的大笑道:“先生莫要惊怕,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邓洪赔笑道:“左将军真是风趣。” 沈晨却知道袁术早有称帝之心,是自己刚才那句匡扶汉室惹到了他,便也说道:“左将军有雅量,无愧为江左英豪!” 袁术笑道:“先生和从孙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我欲表汝为九江郡丞,伱看如何?” “多谢左将军。” 邓洪立即说道:“洪愿意跟随将军建功立业,只是宗族想回到南阳族地,寻祖归宗,因此希望将军能够允许洪先护送宗族回到南阳,再来淮南仕于将军。” “唔......这样啊。” 袁术想了想,便点点头道:“汝南现在已是凋敝不堪,沿途路上盗匪无数,上月琅琊诸葛氏也途径淮南,我表那诸葛玄为豫章太守。若去荆州的话,你们可以从豫章坐船去荆州,寻诸葛玄便可以了。” 邓洪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大喜道:“谢将军。” 从袁术那里出来,祖孙二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立即回了城北,用袁术给的印牌和文书信物,准备南下启程前往豫章。 他们之所以选择舍近求远,不走汝南去南阳而是走豫章绕一个大远路,就是因为现在汝南太危险了。 自徐州一路南下,进入沛国境内的时候,就已经遇到过几次小规模土匪劫掠。 那还是在沛国。 曹操刚把下邳屠了个干净,沛国周边百姓和土匪闻风丧胆,方圆百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烟。 可即便是那样还是遇险,若非训练族丁护卫,恐怕宗族已经被灭掉。 汝南就更加厉害,黄巾之乱时百万河南黄巾被皇甫嵩打散,流落在各地为匪,伏牛山山脉,大别山山脉以及整个汝南郡县,流寇盗匪无数。 建安元年,曹操击汝南、颍川黄巾军之战当中,汝南黄巾首领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部各拥众数万人。 建安五年,刘备从袁绍那到汝南准备南下去联络刘表,结果当时还有汝南黄巾刘辟龚都人拥众数千人盘踞,就可以知道现在汝南的情况。 而且史书里只记载了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部各拥众数万人,可没记载的就太多了。 何仪、刘辟、黄邵、何曼、刘辟、龚都他们只是其中人数比较多的六支而已,加起来都有十几万人马了。 其他数百人或者数千人的小股黄巾贼寇更是数不胜数,整个汝南都快变成了贼窝。 黄门亭所有人口才有一千人上下,刨除掉老弱妇孺,有战斗力的族丁不过二百多人,就靠着这些人一路过关斩将,那属于异想天开。 所以虽然从豫章去荆州要绕一个大远路,但相比于从汝南过去,至少在安全层面上还是要好很多。 从袁术那得到了信物,沈晨立即催促邓洪马不停蹄回族里准备启程。 路上邓洪有些纳闷道:“阿晨,我看那袁术好像也是个好相与之辈,你为什么要我诓骗他,说等护送宗族回南阳之后再来出仕于他?我看出仕也不是件坏事。” 当官嘛,谁都想做。之前是没那机会,现在突然借着邓氏后裔的身份登上了袁术的厅堂,还被人家许诺一地郡丞,邓洪自然也十分心动。 哪知道沈晨摇摇头道:“叔祖,我劝你打消了出仕袁术的念头。我看他心术不正,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有灾祸上身。” “啊?” 邓洪纳闷道:“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晨沉声道:“叔祖想想,为什么在我说完“以袁氏之声望,何愁不能扫清寰宇,匡扶汉室”之后,他就立即变色呢?” “你的意思是?” “前年朝廷派太傅马日磾出使袁术,授予他左将军,假节,阳翟侯。可是叔祖你看?太傅如今何在?” “这事我也听说了,被袁术拘留关押了一年有余,年初的时候好像听说已经病死了。” “袁术连朝廷使者都敢关押,可见已经藐视朝廷,恐怕称帝也不久了。” “没那么严重吧,他有胆子称帝?” 邓洪惊讶不已。 前年马日磾被派遣到袁术那宣读天子诏书,袁术也确实羁押拘留了马日磾一年多。 虽然拘留朝廷使者,而且还是一位太傅三公,罪责堪比谋反。 但如今这世道,本身也没什么好说的。 袁术完全可以找个借口说什么怕马日磾回去的路上不安全,所以留下他以此保护他的安全云云。 目前天下各路诸侯的确在互相攻伐,汉室衰弱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有些像周天子时期,群雄割据。 问题在于大家还是维持着表面关系,口头上都表示尊崇汉天子。 就好像春秋早期,即便是最强大的晋国也不敢直接称王,都是自称为某某公。 最先称王的反而是楚国、吴国、越国等边陲国家,因为他们离中原非常远,不怕周王室限制。 一直等到春秋中后期周王室的声望大幅度衰落之后,魏国、齐国、秦国等中原国家才相继称王,不再需要顾及周王室。 这就是所谓的大义名分。 人们口上表示尊崇汉室,背地里却行割据之实,在如今这个时代,也算是某种潜规则了。 可无论怎么样,潜规则就是潜规则,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汉室还没有衰落到人人能称帝的地步。 如果袁术先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应该不难想到吧。 然而沈晨却说道:“叔祖想一想,如果一位诸侯没有不臣之心,随意扣留一位三公天使,对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这......”邓洪答不上来。 因为仔细想想,这确实对袁术没什么好处。 沈晨又道:“如果袁术想匡扶汉室的话,他就应该将太傅礼送回去,甚至应该派兵保护,而不是夺走太傅的符节,将太傅关押起来,以至于令其愤恨而死,这不过是在挑战天子的权威罢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 邓洪觉得沈晨说得对,袁术的行径,不就是在挑战天子的权威吗? 沈晨继续道:“而当我说出匡扶汉室这句话后,袁术立即变色,足以说明他心中不轨,称帝之心,昭然若揭。若将来叔祖仕于袁术,身死事小,名节尽毁事大呀。” 邓洪顿时一身冷汗道:“幸好阿晨看出他的不轨之心,不然我还真心动了。不过如今南方袁术势大,即便是称帝,也无人能制吧。” “袁术势大?” 沈晨冷笑了起来:“呵,冢中枯骨尔,早晚死于道边!” 第二十七章 在荆州立足的办法 诚然。 南方各路诸侯当中,袁术势力确实最大。 曹操和吕布斗得厉害,两个人兵力加起来也只有袁术的三分之一。 刘备更不用多说,势力最小,兵马都不超过一万,跟袁术比起来,就像是蚂蚁跟大象。 但兵马多不代表就强大,袁术如今确实拥众十七万,可成也兵多,败也兵多。 今年淮南还算是风调雨顺,袁术的粮仓殷实,足够支撑他的兵力。 可历史上到了兴平二年,也就是明年,河南出现大旱灾,波及到了淮南,粮食大幅度减产。 如果袁术兵少点倒也无所谓,但十多万军地每天的消耗堪比海量,导致他存粮不足,就去找庐江太守陆康索要。 今年陆康和他关系还不错呢,带着儿子陆绩过来拜访,结果第二年袁术就与他翻脸,可见其反复无常。 陆康拒绝他的无理要求之后,袁术就派人破了庐江,杀得陆家几乎灭族,只有一半人逃出来。 然后到建安年淮南就一直处于天灾当中,袁术又不管百姓死活,自己为了称帝而生活奢华享受,军队和百姓却是一片水深火热。 称帝之后众叛亲离,最终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放着那么强大的实力,却啥事都干不出来,袁术确实不愧为骷髅王。 只能说今年是袁术最后的辉煌,粮食足,兵力多,地盘大。但明年就开始衰败,最后落得吐血而死的下场。 所以沈晨很清楚,跟着袁术没有一点前途。 眼下他是起高楼宴宾客,看着风光。但等到了明年,眨眼间就塌房,跟着他走,死路一条。 自袁术那出来之后,邓洪就再次招呼着族人启程南下,马不停蹄赶往豫章。 从徐州到淮南近,但从淮南绕道去荆州,路途就非常遥远。 一千多黄门亭乡民艰难迁徙,从寿春南下后过合肥进入庐江境内,庐江现在还没有受到袁术袭扰,百姓还算安稳。 道路上迁徙的乡民风尘仆仆,沿途也有乡老、各地县令会过来询问情况,邓洪也都一一作答。 庐江太守陆康得知邓氏路过,派人前来慰问,且还送了一些粮草食盐做礼物。 邓洪投桃报李,回了一封信件,暗里点明要他小心一些袁术。 过舒县的时候沈晨想起了周瑜,但人家乃是舒县名门望族,他们只是离开家乡的丧家之犬,没有资格和理由去拜访,遂作罢。 就这样到八月下旬,队伍总算进了豫章郡,于八月二十六日行程五百多公里,从寿春到达了南昌。 这个时候诸葛玄都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豫章太守了。 此时豫章南昌城太守府。 听说有徐州迁来的大族拿了袁术的印牌和信物求见,由于诸葛玄是由袁术举荐为豫章太守,这個恩情必须要报答,因此也是立即让对方进来。 来的依旧是邓洪与沈晨,初一进中厅,沈晨就觉得诸葛玄有些眼熟。 他其实已经知道了诸葛玄现在是豫章太守,诸葛亮现在也肯定在豫章,但没有想到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双方见礼之后,诸葛玄发现沈晨一直盯着他看,有些好奇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使君脸上并无不对。”沈晨回答道。 诸葛玄笑道:“既然如此,稚子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沈晨便说道:“不知为何,府君看起来很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你是从徐州而来。” 诸葛玄想了想道:“我四月从徐州南下,六月到的九江,这中间也许在什么地方见过。” “尼丘山!” 沈晨忽然睁大了眼睛,惊讶道:“曹军来时我们举族在尼丘山避难,后来听闻曹军可能已经退兵,族人要回去打探,那时在路上我们就见过府君的车马。” 当时也只是一面之缘,沈晨那个时候也确实看到了一支官宦车队南下,但当时他不知道那是诸葛家的迁移部队,所以就完美错过。 诸葛玄举家南迁的时候比黄门亭乡老要早不少,四月就已经出发,再加上黄门亭宗族行动缓慢,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因此双方虽然在徐州见过面,可诸葛家比黄门亭乡老要早到淮南近两个月。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诸葛玄不仅受到了袁术的举荐成为了豫章太守,而且如今也已经把宗族安置在了豫章郡,他显然也没有想到,在自己身后还一直跟着另外一支大部队。 听到沈晨的话,诸葛玄也顿时想起来,路过尼丘山的时候,从山峦当中出来了十多匹马,为此迁移的百姓还出现了一阵骚动,害怕是劫掠的匪寇。 不过两边都只是擦身而过,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交谈,所以印象不是很深,谁能想到大家之前就已经见过呢? 想到这里,诸葛玄顿时笑了起来:“原来那时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倒真是有缘。” “我与府君车队相遇的时候,还见到了一位长相极为俊美的兄长。” 沈晨想起了他见到车上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瞬间心中充满了期待地看着诸葛玄。 果然,诸葛玄笑道:“那是我侄儿诸葛亮,他应该长你几岁,左将军让我助你们坐船回荆州,筹集船只需要时间,你若是想找他玩,这些时候你可以来我府邸。” “多谢府君。” 沈晨大喜,没有想到能这么快与诸葛亮接触。 其实他想与诸葛亮混迹在一起不止是因为他是诸葛亮,还因为诸葛家在荆州的地位。 具体历史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却知道诸葛亮在荆州到处都是亲戚。 穿越到汉末之后,他算是明白了世家力量的重要性。 在高层眼中,底层人跟草芥没什么区别。 唯有世家名门之后,才算是人。 这些世家名门掌握着知识,掌握着绝大多数社会生产资料和生产力,甚至他们还拥有私兵,能够参与到时局里去。 汉末那些四处割据的诸侯,除了极少数以外,基本都是世家门阀子。 即便是出身最差的刘备和公孙瓒,一个有宗室的头衔,另外一个岳父是郡太守,老师是大儒卢植,光禄勋刘宽。 普通人没有世家背景这张门票,想进入上层圈子,非常困难。 如同陶谦虽然想邀请他入仕,但也仅仅是因沈晨确实有才能。可也没见到他像对待张昭赵昱那样,强行逼着他入仕。 就是因为沈晨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子弟,陶谦在徐州就特别喜欢用世家大族子弟为官,沈晨啥都不是,欣赏归欣赏,但也不会强迫他跟着自己。 所以沈晨就曾经考虑过。 去了荆州之后,自己要该如何在荆州立足。 有三个办法。 一是与荆州世家联姻,就像诸葛家一样。 荆州世家豪门,蔡、蒯、庞、黄、马、向、杨、习八氏,诸葛亮几乎与各家都有联系。 两个姐姐一个嫁给蒯氏子弟蒯祺,另外一个嫁给了庞德公儿子庞山民。 他的老婆是黄承彦的女儿,黄承彦的老婆是刘表老婆蔡夫人的姐姐,两个人是连襟关系。 诸葛亮娶了黄月英,要叫刘表姨夫,叫蔡夫人小姨,叫蔡瑁舅舅。 同时他与马家、向家、杨家、习家等后辈的关系都非常不错,马良甚至和诸葛亮称兄道弟,关系可见一斑。 二是拜师,就像徐庶一样。 刘表在荆州鼓励教育,开经立学,吸引了大批的儒家学者来南方兴办学校。 比如大儒宋忠,大儒綦毋闿(qi.wu.kai),以及黄承彦、庞德公、司马徽等名士,都在荆州开学授课。 如果能够拜入他们这些人的名下,因为学习而受到他们的赏识,就能够进入名士圈子。 汉末的时候想让一个人扬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名士圈子中流传。 他们本身就是当时被世人称赞的一部分人,如果能得到他们的赞誉,很快就能够被上层看重,从而入仕为官。 只是这需要一定的人情世故,而师生关系就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否则的话,即便你再有才能,跟人家没什么关系,人家凭什么帮伱扬名? 第三个办法就是抱大腿。 毫无疑问,诸葛家就是一条大腿,现在诸葛亮还没去荆州,关系网还没有铺开,身份地位比沈晨其实高不了多少。 如果趁着诸葛家没有发迹之前,和诸葛亮搞好关系,等到诸葛玄迁居荆州,利用他以前在荆州的人脉把诸葛亮的两个姐姐嫁出去,再等诸葛亮娶了黄月英,诸葛家一夜之间就飞上枝头变凤凰。 沈晨跟诸葛亮关系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很快就能够在诸葛亮的帮助下在荆州打开局面,邓沈二氏自然也能够在荆州立足。 因此可以说想见见那位流传千古的武侯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沈晨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当然。 其实在荆州立足还有一条路,那就是自己打出来。 邓沈二氏迁居南阳,南阳是邓家祖地,刘表势力也仅仅只是覆盖南阳,但在那里没有留守太多的兵力。 如果沈晨能够在南阳自己想办法,创造出一番基业,等到张绣来之前,先于南阳立足。 有了兵马之后,刘表自然也会高看他一眼。 但这个办法一是太困难,没钱没粮没武器装备,鬼才会跟着你打天下。 二是同样难以融入荆州核心圈。 张绣在叔父张济死后接管了部队,被刘表招降,名义上是刘表的下属,可他融入了荆州核心圈吗? 所以这条路几乎不可能走得通。 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其实就一条,沈晨娶个荆州名门世家的女儿,再拜一位名士为师,然后抱紧诸葛家大腿。 三管齐下,保证不出五年时间,沈晨就能够在荆州占据一席之地。 但....... 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在八岁这个年纪娶妻,属实有些为难他。 就算脑子里想,身体也不允许呀。 沈晨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六叔祖....... 他记得六叔祖早年曾经去游学,最近几年才回的家乡,所以一直没有娶妻。 看他的样子长得也不错,还是新野邓氏大家族,也许....... 第二十八章 天才总是孤独的 在诸葛玄的安排下,黄门亭乡老暂时住在了城东。 江东和荆州之间的船运贸易极为频繁,历史上很多人会通过船只来往两地,两地进行战争,也多是在长江水战。 不过黄门亭毕竟有一千多人,而且物资非常多,短时间内想凑齐那么多船只也不容易。 何况诸葛玄也才刚刚当上豫章太守,还没有完全掌握整个郡府权力。 所以按照他的意思是,由他从中帮忙介绍,寻找一个要运送货物去荆州的大商贾,由黄门亭出船资,委托商人把他们送过去。 于是接下来一段日子,邓洪和沈晨就会时常往太守府跑,邓洪要去见那些商贾,谈谈价格,聊聊合作的意向。 沈晨则是去了后院,这也是他第二次见到诸葛亮,当时诸葛亮正在后院廊下看书,临近九月深秋,秋风徐来,他穿着宽大的长袍,十三岁,丰神俊美,宛若谪仙。 带沈晨去的那位仆从向诸葛亮介绍道:“少郎,这位是府君朋友家的小郎君,府君说看你们年岁相当,希望你们能引以为友,多一个玩伴。” 诸葛亮眉头微皱,但还是站起来对沈晨认认真真行礼道:“我是诸葛亮。” “沈晨。” 沈晨也回礼道:“诸葛兄长,我们见过。” “哦?” 见礼过后,诸葛亮诧异道:“见过吗?” “那日在尼丘山,还记得吗?” 沈晨笑道。 “尼丘山?” 诸葛亮想了想,瞳孔微微放大:“记起来了,当时你骑在马背上。” “是的。” “真巧,坐下来吧。” “谢诸葛兄长。” 沈晨便走了过去,与诸葛亮一同跪坐在同一张席上。 诸葛亮其实不太喜欢亲戚家的小孩,他为人早熟,跟那些幼稚的孩子们玩不到一起去。 但沈晨至少从表现来看,彬彬有礼,不像是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二人坐下之后,沈晨注意到诸葛亮手中的竹简中刻了一句话,叫“箕子之明夷利贞”,这是《周易》。 “兄长在看周易?” “嗯。” 诸葛亮点点头,将手中的竹简放下道:“有很多地方都不明白。” 沈晨纳闷道:“箕子之明夷利贞,不是各家都已经明确注释了吗?除了赵宾的学说以外,都认为这是藏拙的智慧。” “不是这句,是这句“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我在想这句话应该分为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还是应该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亦或者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 诸葛亮指着竹简上的另外一句话说道。 沈晨看过《周易》,《周易》是《易经》的一部分,《易经》在汉朝版本当中有十多万字,因为当时的《连山易》和《归藏易》还未失传,所以是非常重要的儒家经典。 但完全版的《易经》内容太多,不易于携带,而《周易》则只有五千個字,字数非常少,大概三卷竹简就能写完。 因此邓氏当年逃离南阳的时候,带的都是字数比较少的典籍。 像《礼记》《左传》那种动则九万十八万的书,用竹简写的话得几十上百卷,还不算上很多都是有注释的经书,用马车载实在是不方便,只能放弃。 目前沈晨看过的书籍不多,只有《周易》《论语》《孝经》以及少部分《尚书》《礼记》等,其中不仅没有大儒注释,还都以残破的居多。 不过经受了后世信息时代的洗礼冲击,沈晨对于这些书籍的领悟和研究也有更深层次的想法,往往能够迅速找到其中的要点总结。 他看着诸葛亮指着这段话,笑了笑道:“我不知道兄长是怎么看,但我觉得应该是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 “哦?” 诸葛亮问道:“为何做此解?” 沈晨摇摇头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易经》本质上是一本前人总结万事万物规律的书籍,一段话应该怎么解释,其实不该看前人怎么想,而应该看自己怎么想。” “自己怎么想?” “不错,兄长先看第一句,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该做何解?” “不应悔恨,没有得失,不要顾虑,往吉祥处而无不利也。” “算卦时若这样做释,不就是在鼓励吗?可如果换成了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呢?” “悔恨自己的得失,忧虑前方的不吉,不利。” “你看,一句话的不同理解,造成的就是方向上的差异。有些人见鱼,想到的是鲜美的鱼肉,而庄子见鱼,却知鱼之乐,这不就是看待事物的不同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还是没太明白,能详说吗?” “譬如一个人要出远门先算一卦,得到了这个卦象,那么其实该不该出门,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他出门是为了去见心爱的人,看到的解释就应该是不要顾虑得失忧愁,勇敢地出去,无往不利。如果他是被诸侯强行征召去打仗,不想出门,那么他看到的便是不利,这就是卦象的解释。” “吉凶最终看的是自己的意愿吗?” 诸葛亮低下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个多月前路过徐州时看到的惨象。 如果某一天自己长大之后,有人希望他能够出仕相助,去对抗那个屠杀了整个下邳的屠夫,自己算出这一卦,看到的是吉还是凶呢? 不用想,肯定是大凶吧。 毕竟那个人已经比人屠白起还要凶残,白起只是坑杀了四十万降卒,而那个人却连老幼百姓都不放过,人性已经泯灭到了极致。 自己...... 若真有一天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又是否有勇气,不去悔恨,不去计较得失,勇敢地向前呢? 沈晨轻声道:“是啊,《周易》告诉我们的是人要顺天而为,但有的时候,即便是明知不可为,也要去违之,或许是对抗了天意。但正如我做的断句一样“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只有不后悔,不去计较得失,才能一往无前。哪怕是死,也没有遗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年幼的诸葛亮细细品读着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好像夏天的甘露,冬天的暖炉一样令人舒坦。 他微笑了起来,认真向沈晨拱手一礼道:“贤弟的话,令我茅塞顿开啊。或许这世界本就存在了太多不合理的事情,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令世人畏惧,这才需要勇敢的人去逆天而行吧。” “我相信兄长是一位有大仁大勇大智慧的人。” 沈晨也笑了起来:“我在家乡有神童之称,看书时总有自己的感悟,可跟旁人说,旁人都觉得听不懂,唯有跟兄长在一起,令人自在。”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两个人都是孩子,可心智已经跟成年人无异,有的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彼此想要什么,这不仅仅是默契,也是因为两个人都有一种感觉——在这个孤独的年纪,找到了另外一位能够交心的朋友。 天才都是孤独的,因为常人难以理解。就好像沈晨在家乡的时候,很多话,很多含义,家乡的父老都不明白。 后世人可能不太理解为什么。 但我们要知道,后世的人出生在一个信息极为发达的世界里。 一本《左传》十九万字,网上随便一搜,翻译、注释、讲解应有尽有,通俗明了,简单易懂,最多就是费费手指头。 而在汉朝呢? 黄门亭乡民一千多人,识字率可能不超过百分之一。 他们不知道天为什么会下雨,不知道太阳和月亮为什么东升西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长在何处,对大汉的地理位置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很多人以为,他们生存的地方,以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大汉十三州,就是眼中的整个世界。 即便是那些门阀世家,拥有的知识也不过是《左传》《春秋》一类的史书,以及《论语》《孟子》一类为人处世的哲学。 论起知识的储备以及解读的方式,汉代的人跟后世的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更重要的是当时获取知识的方式实在是过于艰难。 竹简不易保存,书籍很容易丢失,没有拼音字母,没有标点符合,没有注释阐述,即便是有竹简书籍,想要学习,没有老师的教导和前人的帮助,几乎不可能实现。 而且哪怕是有书读,有老师教,有的时候书籍当中的一句话因为断句不同,含义也与原来的解释变成两个意思。 对于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代典籍,当时的儒生都只能通过逐字的摸索含义,以此进行自我断句和自我理解,然后注释成自家之言,渐成流派。 一旦某句话两个人理解不同,就有可能引来学术争端。 就好像后世大家解读《红楼梦》一样,无数红学家们有自己的想法和理解,大家在网上争论不休,吵个不停,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是一个道理。 于是从西汉开始,儒生们就纷纷给那些儒家经典做注释写传体。顺势就诞生了诸如《欧阳尚书》《伏生尚书》《施氏易》《孟氏易》《费氏易》《毛诗》《鲁诗》《齐诗》等等一百多家学派。 甚至包括《左传》《谷梁传》《公羊传》其实都是给《春秋》这本书做传体注释,也就是阐述《春秋》这本书里写的内容含义。 可以说后世的任何一个高中生,你只要懂高中数学,回到汉朝,就是鼎鼎大名的汉代数术家! 如果你运气好,穿越的时候带一个笔记本电脑,里面有所有儒家经典的翻译、注释、讲解,那么恭喜伱,你就是比当世大儒郑玄还要厉害的经学家,只要你有名气传出去,整个汉代的儒生都得找你拜师学艺。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普通百姓和沈晨之间是有巨大的代沟的。他们得到的知识太少,对于沈晨这样的穿越者来说,一句话的内容含义,有时候根本不能理解,因此就变得非常无趣。 而现在诸葛亮的出现,就给沈晨带来了很大的趣味性,因为他能够理解沈晨说的话的意思,即便是一开始不懂,稍微点一下,也就明悟了。 一个天才会孤独,世人会不理解。但两个天才在一起,那才叫有意思。 不是吗? 第二十九章 两手准备 接下来几日沈晨一直往太守府跑。 他与诸葛亮整日研究经典文书,讨论天文地理,经文术数。 最让沈晨惊奇的是诸葛亮对奇门八卦极感兴趣,所以他常常爱看《周易》,与沈晨讨论《易经》。 里面的卦象和阴阳万物之说令他着迷,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会推演出八阵图的原因。 除此以外,诸葛亮对图谶之术也比较感兴趣,所谓图谶之术就是观察气候变化。 从某个角度来说,图谶之术也可以理解为天气预报,研习的人能够观察到未来几天的气候变化,从而做出判断。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诸葛亮好像对机关术没什么兴趣,沈晨曾经聊起发明创造,他却不为所动。 当时还以为诸葛亮喜欢搞发明创造的传闻是假的,后来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现在年龄比较小,又有家长束缚,所以更爱经学而不爱发明。 毕竟以当时的社会环境来说,搞发明创造属于《尚书》里说的“奇技淫巧”,工匠的地位也不是很高,难登大雅之堂,诸葛玄不让诸葛亮对这方面有兴趣,也很正常。 到九月初,沈晨已经在太守府住了下来,这段日子诸葛玄也常来考校诸葛亮,同时也会教授诸葛亮、沈晨、诸葛均三人经学,讲解一些儒家经典奥义。 而每次沈晨都能够举一反三,说出自己的判断和理解,令诸葛玄大为惊讶。认为他是一个可造之材,所以邀请他住在府邸,陪伴诸葛兄弟。 在这个刘备指着院子里的大树说我以后要拿这玩意儿当伞盖,就被认为是吾家有此儿当兴。孔融把大梨给大哥吃,小梨给自己吃,就被认为是天纵之才的年代。 像沈晨这样对经文已经有自己的理解,显然已经不是一般的天才。 更何况诸葛玄还从邓洪那里了解到沈晨曾经预判了曹操的行径,就更加吃惊,觉得他未来一定能有所成就,跟诸葛亮诸葛均在一起,只会对他们有好处而无坏处。 这段时间也是沈晨与诸葛亮关系迅速增温的一段时间,两個人整天在一起研究经文,写文作赋,甚至还发明了象棋,每天下棋作趣。 又过了十多天,一直到九月中旬,邓洪总算是与一名商贾谈成了交易,坐他们的船只西去前往荆州。 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因为汉朝长江流域的商贸往来其实主要集中在荆州和四川之间。 荆州就是后世的湖北,九省通衢之地,再加上现在中原大乱,商人很难进行贸易活动,所以经商范围往往只集中在荆州地区。 江东在西晋末年衣冠南渡,以及北宋末年二次建炎南渡之前,都不是特别发达,人口和商贸发展都非常差。 因此从荆州和江东来往的商人其实不多。 不过不多不代表没有。 吕蒙白衣渡江就是冒充了商人偷袭荆州。 只是如今已经是深秋,马上就要初冬,这个时节要找从江东去荆州的商贾还是很困难。 好在邓洪也还算运气,有一支从四川来的船队运了一批蜀锦、木材和药材贩卖到荆州,又前往江东购置了一批江东瓷器、海盐、夜明珠,孔雀毛,犀牛角之类的特产准备回程。 路过柴桑的时候在当地停留了几天,想要购买另外一批货物。结果刚好诸葛玄给柴桑和彭泽县令发了通知,要他们留意过往商贾,这才搭上了线。 长江是不经过南昌的,但南昌却属于长江水系,赣水北上进入彭蠡泽,也就是后世的鄱阳湖,长江便贯通了整个彭蠡泽。 所以从南昌进入长江水系也非常方便,到九月下旬的时候,那位大商贾就派人顺着彭蠡泽南下,来到了南昌城外的赣水码头,船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就是普通的硬帆船,长二十多丈,宽三丈,能载二百多人。 这样的船只有十多艘,因为船舱要放货物,船下层还有几十名桨手,所以实际载人只能载一百多人,黄门亭乡老们有一千多人,需要十多艘这样的船只才能把他们运往柴桑码头。 等到商人派来迎接的船队抵达之后,黄门亭的乡老也是重新开始收拾起行囊,先把一部分物资往船上运,天色渐晚,明日准备正式出发。 到了傍晚,这是沈晨与诸葛亮待的最后一天,今天不看书,不下棋,也不谈论天文地理,而是弹琴。 是的。 诸葛亮很喜欢弹琴也很喜欢音乐。 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诸葛亮在弹,沈晨在一旁听,特别是下雨的时候,外面秋雨连绵,风轻轻敲打着门窗。 廊下沈晨和诸葛亮两个少年都穿着宽大的长袍,跪坐在席上。 听雨滴穿林打叶,再轻抚瑶琴。 那种恬静优美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十分陶醉。 两人也很享受这一刻。 等到夕阳即将下山的时候,正在弹奏美妙音乐的诸葛亮忽然琴音一滞,弹不下去了。 沈晨叹了口气道:“兄长琴声杂乱,似乎心难以静下来。” 诸葛亮想了想,说道:“贤弟素来聪慧,不如说说为什么我心不宁静?” 沈晨笑道:“兄弹奏的是伯牙的《高山流水》,此曲应当“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可兄长却弹得有些悲戚,不若弹《水仙操》更应景。” “知我者莫若弟呀。” 诸葛亮叹道:“你明日就要去荆州了,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你相见。” 沈晨说道:“天涯路远,若有心终有再会之日。只要我与兄长时常挂念着彼此,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嗯。” 诸葛亮轻轻点头,与沈晨在一起不止是感觉到舒服,还有那种自己的种种想法,能被人理解,被人会意的默契。 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不就是这样吗? 二人正说着。 诸葛玄背负着双手从前院到了后院。 后院是家属住的地方,诸葛亮、诸葛均以及他们的两个姐姐都住在这里。 平时的时候诸葛玄都在外面处理一些郡府公务,除了考校或者休息的时候才会回后院以外,一般是不会过来。 现在突然到来,而且看表情似乎眉头紧锁,诸葛亮就有些好奇道:“叔父,发生了什么事情?” 诸葛玄叹了一口气道:“刚刚得信,朝廷派了朱皓来代我豫章太守之位,现在他已经到了吴郡曲阿,去拜访了扬州刺史刘繇,刘繇传书于我,让我准备与朱皓交接。” 沈晨便对诸葛亮说道:“兄长,看来我们不需要离别太久,现在就可以一起去荆州了。” 诸葛玄纳闷道:“稚子也认为我该离开豫章吗?” 沈晨说道:“伯父确实应该离开豫章,因为豫章为是非之地。袁术和刘繇互相争端,伯父为袁术表荐,在刘繇眼中便如肉中之刺,不可不拔。所以朱皓到了扬州先去找刘繇,不就是想借刘繇兵马驱走伯父吗?” 诸葛玄眉头皱起来:“我倒不是贪图这二千石,只是从徐州南下,沿途走来,尽是一片民不聊生。我诸葛家想立足于世,若不能寻一块地方的话,恐怕......” 沈晨劝道:“所以伯父才更应该去荆州,荆州安稳富足,没有战乱波及,伯父又与刘荆州有旧,去了荆州之后,便能舍弃掉那些是非,先图谋立足家业,再思考未来方向。现在在豫章之地,也许要不了多久,刘繇大军就会抵达,徒增无谓流血。” “这.......” 诸葛玄细细思量,如果是一般的小孩提意见,他肯定不会搭理。 但邓洪跟他说过,沈晨预判了曹操的行动,而且也确实带着宗族藏入尼丘山,躲过了曹操的屠刀。 事实摆在眼前,说明沈晨的确有两把刷子,他的意见或许应该要听一听才是。 想到这里,诸葛玄跪到席上,与两个小孩同席而坐,对沈晨说道:“稚子之言也确实有理,你认为袁术与刘繇之间谁能获胜?” “伯父大人是在想,袁术势大,如果能够依附于他,等到袁术击败刘繇,还是能够担任豫章太守吧。” 沈晨笑着说道。 被一个小孩子戳破了想法,诸葛玄脸色微红道:“刘繇虽然为人刚正,但我也希望诸葛家能够有一块立足之地。” 这就是利益相争了,诸葛玄不想放弃到手的豫章太守位置,然而他是被袁术举荐的。 袁术和刘繇之间闹得很僵,因为刘繇是朝廷册封的扬州刺史,按理来说治所在淮南寿春,应该节制整个扬州。 但袁术却霸占了淮南,双方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现在诸葛玄接受了袁术的任命,跟刘繇就成为了对立面,从心里层面来说,诸葛玄当然希望袁术获胜,他就能够继续当豫章太守,偏安一地,抚养四个侄子侄女长大成人。 然而沈晨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明确说道:“袁术虽然势大,但我在寿春之时,观他不过是虚有其表之徒,且他扣留朝廷三公,抢夺天使符节,霸占扬州治所,已有藐视天子之意,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称帝,依附于他,怕是死路一条呀。” “称帝?” 诸葛玄的脸色顿时发白,然后连连摇头道:“你这稚子倒是什么话都敢说,给袁术十个胆子都不敢称帝吧。” 沈晨笑道:“他称不称帝再说,但我敢保证,若刘繇派兵助朱皓前来夺豫章,袁术一定不会派兵来相助伯父,袁术此人志不在江东,而在于徐州。我料他接下来顶多是与刘繇互相防备而已,不会分出胜负,届时伯父大人危在旦夕,不如早做打算。” “唔。” 诸葛玄不置可否的应了声,他问沈晨袁术和刘繇谁能赢,沈晨的答复是袁术实力确实比刘繇强,但袁术对江东没什么兴趣,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对付刘繇身上。 所以到时候刘繇如果来攻打他,他肯定无法抵挡。 问题在于沈晨的判断是袁术不太想要江东,而诸葛玄觉得这不可能,因此双方就出现了一个分歧,那就是诸葛玄认为袁术会来帮他,而沈晨认为不会。 见到他的模样,沈晨就知道诸葛玄在想什么,于是说道:“我知道伯父大人不相信我,这样,我料刘繇不日就可能会派兵过来相助朱皓,伯父可以给袁术写信试试,让他出兵来助,同时再写信给刘繇,说愿意和睦交接,到时候就可以见分晓。” 诸葛玄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沈晨笑道:“若袁术派兵来,伯父自然可以用兵马以拒朱皓。若袁术不派兵来,也因为之前就已经写信答应交接事宜,朱皓就不会为难伯父,这就叫两手准备。” 这个办法确实两全其美。 诸葛玄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善。” 第三十章 莫问归期 诸葛玄离去之后,诸葛亮看着沈晨的目光顿时就变得不同了些。 他确实聪慧,但归根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因为心智发育还没有完全成熟,再加上所得信息不对称,对于所谓的天下大势,远没有认清楚。 甚至他连袁术和刘繇之间的情况都不是很了解。 毕竟半年前他窝在泰山山坳里,那里消息封闭堵塞,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 所以在这个时候你问诸葛亮什么隆中对,什么天下三分,他估计以为你得了失心疯,用关爱弱智的眼神看你。 而比他小几岁的沈晨这个时候居然在叔父诸葛玄面前针砭时政,谈论起国家大事口若悬河,还说得很有道理,顿时让诸葛亮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因为叔父之所以想留在豫章,并不是贪图这两千石太守之位,而是想在这乱世当中能为诸葛家寻一块立足之地。 可他却帮不上什么忙,而沈晨却可以为叔父出主意,这让诸葛亮觉得很不好意思。 “兄长这是?” 见诸葛亮一直盯着他,沈晨有些纳闷。 诸葛亮不爱撒谎,坦然道:“叔父心有烦闷,我不能相助,贤弟却可以,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沈晨笑了起来:“并非兄长无能,只是因为兄长以前待在山中,不知道外界情况。而我长于乡亭道路间,时常听来往之人聊起天下大事,自然有所感悟。” “是这样吗?” 诸葛亮还是有些自我怀疑。 “自然如此,兄可曾闻夜郎自大?我并非是说兄为夜郎,只是说孔子周游列国而方有儒家,甘英穷临西海而知天地之大。” 沈晨便笑着说道:“出去行走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得到的信息越多,才能够对事物做出准确的判断。兄长离家不久,自然不知道大汉现今的具体情况,无法做出判断也是正常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诸葛亮喃喃自语道:“看来我也不应该整日在家中看书,而应该多出去走走,了解这個世界的变化,时常去思考它们的变化,才能够有所作为。” “正是。” 沈晨点点头表示赞赏,在古代社会,消息封闭信息来源很差,如果不出去走动走动,多了解外面的情况,整天在家里闭门造车,其实是很难干出什么大事的,所以他也很支持诸葛亮这么想。 “唉。” 诸葛亮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贤弟明日就要走了,贤弟知道外面很多事情,我多希望能够天天跟贤弟在一起,好知道现在天下是个什么情况。” 沈晨说道:“无妨的,正如我之前所说,朝廷派朱皓来豫章,袁术不会出兵相助,到时候伯父大人与朱皓交接之后,也很快会去荆州。我们兄弟二人也很快会有相遇的那一天,最迟明年便可,君若有心,莫问归期。” “莫问归期吗?” 诸葛亮笑道:“你会在荆州等我的吧。” 沈晨认真点头道:“我一定会等你,即便是等到天荒地老。” “哈哈哈。” 诸葛亮轻轻抚琴,琴音也轻快了许多。 沈晨便顺着那琴音,轻声唱道:“谁诀别,相思成疾莫问天涯,也莫问归期。怎奈何无人了解,情断之时冷暖自知。” “嗡!” 诸葛亮琴声骤停,诧异道:“你这歌......” “有趣吗?” 沈晨笑道:“能伴奏否?” 后世的音乐是哆、来、咪、发、索、拉、西,七个音。 而古琴的音是宫、商、角、徵、羽,实际上是哆、来、咪、索、拉,五个音,比后世七音节少了发和西。 所以要想用古琴来伴奏后世的音乐很困难,即便是有琴谱,可能也没办法弹奏出来。 不过诸葛亮毕竟是诸葛琴魔,稍微思索了片刻,说道:“伱先告诉我琴谱发音,我来试着弹奏一遍。” 沈晨摇摇头道:“我没有琴谱,只知道该怎么唱。” “那你唱一遍听听。” 诸葛亮好奇地看着他,这样的歌曲他以前从未见过。 “好。” 沈晨深呼一口气,轻轻开口。 “藏进心口的刺,不枉寻,也如此。” “沉默有时,最后因你放肆。” “浓墨难沾心事,寒夜怎寄相思。” “沉默有时,念想有时。” “谁诀别,相思成疾莫问天涯,也莫问归期。” “怎奈何,无人了解,情断之时,冷暖自知。” “谁诀别,相思成疾莫问天涯,也莫问归期。” “怎奈何无人了解,我心思。” 声音空灵稚嫩,虽然歌词内容让人听不懂,但诸葛亮还是能听出里面的忧愁分离之情。 一时间想起才刚认识二十多天的知心好友就要离开自己,诸葛亮闭上了眼睛,离别之苦涌上心头,轻轻地弹奏了起来。 刚开始音调还与沈晨的曲调相符合,但短时间内要完整地弹奏出一曲也不容易,因此出现了好几处错误,只能慢慢地弹奏,速度一直跟不上歌词。 不过诸葛亮的记性非常好,再加上沈晨的提醒,两个人合力之下,不到半个小时,居然真的演奏出了一曲《莫问归期》。 其中发和西的音调古琴弹奏不出来,也被诸葛亮用其它音完美替代。 “这首歌,很好听。” 在与沈晨歌琴完美协调地唱了一遍之后,诸葛亮由衷感叹道:“莫问归期,莫问归期......贤弟是在告诉我,不要问你什么时候归来,心中有念想,天涯也不遥远。” 沈晨轻声道:“是啊,人的一生有时候很短,但有的时候也很漫长。我虽然与兄长相识的时候很短,可在一起却好像再长的日子都不能满足。只是聚散离别终有时,现在的离别悲伤,是为了将来重逢时的喜悦。” “现在的离别悲伤,是为了将来重逢时的喜悦?哈哈哈哈。” 诸葛亮大笑了起来:“贤弟的话总是让人觉得有深意,是啊,贤弟说的没错,它日重逢之日,我们一定都会很高兴。你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兄长记得明日来江头送我。” “放心,一定来。” “我在荆州等着兄长,它日我们还要一起纵情高歌。” “还是《莫问归期》吗?” “既然重逢了又何必《莫问归期》呢?” “好,确实没必要了。” “重逢之日,咱们再一起钻研音律。” “好。”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只有淡淡的秋风刮过庭院,刮过书房,刮过卧室。 年幼的沈晨和诸葛亮一起躺在床上,旁边还有诸葛均呼呼大睡。 两个人誓如兄弟,交情更加深厚了。 到了第二日,天色一大早,沈晨就回到了城东族人们居住的地方。 昨天商贾的船只来得比较晚,一直到下午才到,所以当时他们只是将一部分物资搬上了船,没有立即出发。 等到今日总算可以行动,迁徙的族人们从六月份到现在九月底,已经奔波了快三个月了,如今终于可以坐船前往荆州,一个个十分高兴,卖力地干活。 很快上午隅中刚过,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船,族人们随意吃了些带的干粮之后,也准备登船离去。 沈晨和家人一起在码头,诸葛玄带着诸葛亮诸葛均过来相送。 “幼硕,一路顺风。” 诸葛玄与邓洪分别,虽然邓洪并非什么名士,但邓氏之后,足够他尊重了。 幼硕是邓洪的字,诸葛玄年龄也不是很大,两人认识了一段时间,亦有些交情,邓洪笑着拱手道:“府君,就此别过,它日来南阳,记得来找我。” “那我可就要叨扰了。” 诸葛玄笑道。 “倒是必扫榻相迎。”邓洪也笑着回应。 这边诸葛亮和沈晨也在说话。 赣水波涛不绝,江风徐徐吹来,码头因商贾极少而颇为萧瑟。 现在江面上只停着那十多艘大船,诸葛亮将一个小包裹拿出来对沈晨说道:“贤弟此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见,我吩咐厨房煮了几个鸡蛋,在路上吃吧。” “谢兄长。” 沈晨接过来摸了一下,鸡蛋还是温热的,显然是刚煮好没多久。 诸葛亮轻声说道:“好好照顾自己,等到它时再见之日,我还想与贤弟共讨经文。” “兄长也是。” 沈晨笑道:“有时候也不要太多动脑筋,忽然找个空闲的日子,不读书,不弹琴,就躺在那里休息休息,也许能更有益于身心。” “阿晨,走吧。” 大哥沈忠在船头唤了一声,族人们已经陆陆续续上去,邓洪也与诸葛玄告辞准备登船了。 “兄长,就此拜别。花有重开日,人有重逢时,它日再见。” “好,它日再见。” 诸葛亮握着沈晨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再见!” 沈晨笑着转头上船,走到了甲板上,在船舷边向岸上的诸葛亮招手。 “贤弟,我也为你高歌一曲。” 诸葛亮大声地喊道。 他从身后的仆人那里拿来了瑶琴,不顾脏,盘膝坐在地上,抚上了琴弦。 船微微晃动,缓缓地向前挪动,两个人的距离开始拉远。 沈晨看到诸葛亮开始弹奏琴曲。 然后他唱了起来。 “藏进心口的刺,不枉寻,也如此。” “沉默有时,最后因你放肆。” “浓墨难沾心事,寒夜怎寄相思。” “沉默有时,念想有时。” “谁诀别,相思成疾莫问天涯,也莫问归期。” “怎奈何,无人了解,情断之时,冷暖自知。” “谁诀别,相思成疾莫问天涯,也莫问归期。” 他哼唱着。 伯牙遇子期,流水觅知音。 茫茫此天地,旷世独悲吟。 第三十一章 金钱开道 从南昌顺着赣水往北不到百里就进入了彭蠡泽,也就是后世的鄱阳湖。 豫章郡便是江西省,多山峦丘陵,唯有南昌周边有一片平原,被称之为鄱阳湖盆地,乃是江西最主要的粮食产地。 但汉朝的南方发达程度远远低于北方,这是因为南方生产力低下,不管是耕种技术还是农用工具都比北方差很多,导致目前南方大部分地区都非常落后。 因此长江以南地区,包括后世的两广、江西、福建、海南等地,现在还处于一片蛮荒。稍微发达一点的地方,就是湖南以及浙江东北部。 而豫章郡的情况只能说比两广福建海南地区强一点,但也强不到哪里去,沈晨站在甲板上,由大哥沈忠保护,眺望两岸风景。 就看到两岸树木遮天蔽日,后世的鄱阳湖盆地,此刻被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远方山峦重叠,猿啼虎啸不断。 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亚洲象群以及鳄鱼群在岸边的沼泽地里嘻戏,宛如一个原始莽荒时代。 事实上现在长江以南地区别说亚洲象跟鳄鱼,赣水鄱阳湖周边连犀牛、江豚、孔雀什么的到处都是。两岸乡聚非常少,后世的都昌县现在就是个小渔村。 船队浩浩荡荡,在江水波涛当中缓缓向前,从午后一直到傍晚时分,此刻如海洋一样宽阔的鄱阳湖卷起了呼啸狂风,送船队飞速前行。 柴桑县后世就是九江市,离南昌大概一百二十公里,船队在风力的帮助下,头天出发,第二天早上就到了柴桑码头。 码头上停着数十艘巨大的货船,这些船才是那位大商贾要运回四川的货物。 船只停在了柴桑之后,邓洪带着沈晨上岸去拜见那位商人。 两人来到别馆,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是想象中的大腹便便穿金戴银的模样,而是几个二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都只是穿着朴素的粗布长袍,外表儒雅有风度。 此时他们正在别馆休息,得知邓洪前来,便出来迎接。 为首之人姓周,叫周林,大概二十四五岁,面容清瘦,长相也不差,与邓洪见礼之后,笑着说道:“邓兄倒是好运气,恰好我们有艘船在江东的时候触礁坏了,耽搁了半個月,不然的话,恐怕现在我们已经在江陵了。” 一旁的沈晨诧异道:“从江东坐船去江陵要半个月的时间吗?” “看运气。” 周林说道:“顺风的时候船能日行四百里,四五日就到了,逆风的话船行一二百里,要八九天。运气特别差的时候下起暴雨,就得要半个月。江东和荆州之间还是很好航行的,最难的是入蜀,可能要走两三个月。” “这是为何?” 沈晨好奇询问。 见一个小孩刨根问底,周林也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大江上游两岸地形狭窄,河流湍急,船只运行速度会非常慢,正所谓出蜀容易入蜀难,且江州地区时常暴雨,有的时候运气不好发了大洪水,船毁人亡的事情也不少。”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解惑。” 沈晨默默地把这些情报记在心里,也许将来自己后半生也会如诸葛亮一样,要待在四川。 周林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到齐,我们准备明日启程,邓兄觉得如何?” 邓洪答道:“全凭贤弟做主便是。”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从别馆告辞,回去的路上沈晨向邓洪打听这位周林的底细。 邓洪告诉他具体情况不知道,只知道这支商船是益州五个大家族联合在一起的船队,所以主事之人有五个,其中周家出资最多,因此外事以周林为主。 沈晨就知道了,这就是公司合伙股东,像来往江东和川蜀跨越三千公里的商贸交易,一趟获利就何止上亿,自然不是一家能够吃下。 所以多个世家联合在一起也很正常。 而这样的例子应该不会很多,毕竟现在是乱世。 出门一趟看上去获利不菲,可来往诸侯盘剥加上天灾人祸的风险,连糜竺这样的大富豪都不一定承担得起,也只有益州、荆州、扬州三地的顶级门阀才有这实力。 第二天船队总算是启程。 因为已经是初冬,天空下着毛毛小雨,且江东地区冬天是刮西北风而不是东南风,除了赤壁之战那个极少例子以外,大多数时候冬天行船往荆州去,都属于逆风而行。 不过商人从来都不会管这些,只要有利可图,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们也敢去交易做买卖。 否则若是冬天商人不出行,吕蒙佯装商贾白衣渡江发起冬季对荆州攻势的时候,关羽不可能不察觉。 船队在风浪中艰难航行,长江中下游地区江面宽阔平坦,利于船只行动,因此虽然逆风而行,但在人力划桨催动之下,大概五日他们就到了沙羡县。 这速度说快也不快,因为沙羡县就是后世的武汉市,他们是从柴桑出发,相当于从九江市到武汉市,全程也就二百多公里,走了五天时间,每天前行速度是四五十公里,算是比较慢的。 黄门亭乡老就在沙羡下船,周林他们要回四川,肯定是顺着长江水道走,虽然也可以跟着他们去夷陵,从夷陵去襄阳很近,只有二百多公里。 问题是如果继续顺着长江水道走的话,他们还得绕到洞庭湖去,从沙羡到夷陵都得走小半个月,还不如在沙羡下船,走陆路即便是每天只走个二十公里,十天的时间也已经到了襄阳。 沙羡县乃是江夏十四县之一,追溯历史乃是战国楚宣王熊良夫所置,城池位于长江的西岸,沔口南岸,扼守住长江和汉水的交汇处。 沈晨一眼看去,就见此地地势险要,城边有高山悬崖,崖顶有瞭望塔和高橹楼墙以及其它守城器械,可谓是易守难攻。 难怪后来孙权多次进攻荆州都在沙羡折戟沉沙,正是因为这里的地形环境使得孙权即便是实力要强于黄祖的江夏水军,也因地势问题而屡屡受搓,不能破城。 黄门亭乡老在沙羡县城外的码头下船,这里作为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口,交通要道,在没有战乱的时候好承担着南来北往的商贸活动。 因此商队来往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百姓携老扶幼拖家带口地迁移事情发生得倒是不多。 城外的兵丁发现有一千多人的迁徙部队出现在沙羡码头,就前来询问。 邓洪按照之前沈晨交代的,告诉对方他们是新野邓氏,祖上为开国大将军邓禹,希望能够见到江夏太守黄祖。 黄祖得知这件事情后,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见一见。 因为邓氏到如今没落得很厉害,朝中几乎没有了官员,影响力也差了很多。 早年邓太后时期,邓氏第一次衰落,宗族大量迁移,甚至连祖地都保不住,大量邓氏族人外逃。 到汉桓帝时期,邓氏情况稍微好点,出了个皇后邓猛女。 结果后来邓猛女触怒了刘志,被废掉了皇后之位,导致邓氏家族第二次大衰落,彻底丧失了世家的地位。 虽然黄祖也不是世家出身,他是江夏太守,按照《三互法》就绝对不是江夏黄氏族人。 问题在于人家是太守,两千石大员,你邓氏虽然是名门之后,可现在落寞了,已经没有资格在站在人家的面前。 所以一开始黄祖不是很想搭理。 不过想了想,人家既然找上门来,就看看他们想干什么,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情,见个面又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邓洪和沈晨就在士兵的带领下,进城去了黄祖府邸。 从前院进去后到了中厅,汉朝的大户人家的房屋结构基本就是这样,有个前院,过了前院就是中庭,中庭尽头是一间大房子叫中厅,是会客的地方,生活则在后院。 黄祖此时已经在中厅内等着他们,他坐在主位上,见到邓洪带着一个小孩来拜访略微皱眉。 因为正式拜访一般不会带家眷,只有熟悉之后,才会带着家人来,虽然初次见面就带着孩子不算失礼,但黄祖也不觉得自己和这位邓洪很熟。 “邓洪见过府君,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邓洪进厅之后,先拱手行礼,然后把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木盒交到了旁边的士兵手上。 那士兵把木盒送上去,稍微掀开一角,看到里面有几颗夜明珠和一些珍珠、黄金之物,黄祖原本皱着的眉头顿时舒缓下来,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名门之后,快坐快坐。” “多谢府君。” 邓洪就带着沈晨坐在了一旁席上。 等他们坐下后,黄祖才问道:“不知尔等前来,是有何事呀?” 邓洪说道:“府君,我祖上为新野邓氏,后因宗族受到朝廷责备而不得不离开家乡,前往徐州。如今天下大乱,唯有荆州安宁,因而我等族人打算回新野避祸。” “原来如此。” 黄祖轻点下颌,大抵也明白了邓洪想干什么。 邓洪继续道:“只是贸然回乡,不知家乡如何,所以求见府君,希望府君能够为我在刘荆州面前美言几句,好谋个出路。” “这个嘛......” 黄祖目光瞥了眼那木盒,摇摇头道:“刘使君如今求贤若渴,若君有才学,引荐只是小事,就怕......” 邓洪笑了起来:“这个无需府君担忧,新野邓氏虽然没落,但我们原本是主脉后裔,离开家乡时候带了很多书籍,只是因朝廷打压而不能出仕,使君若要考校,应当是无妨。” “唔.......” 黄祖想了想道:“那好,我便修书一封,为你引荐。” “多谢府君。” 邓洪与沈晨对视一眼,事情进展顺利。 第三十二章 刘表 黄祖贪财这件事还是周林告诉邓洪的。 周林在长江两岸坐生意,各郡太守沿途官员都要打点。 哪些人喜好、兴趣、性格都了如指掌,方便他投其所好,为商船铺路。 严格来说,黄祖也不能算贪财,因为大多数时候他还是秉持公正,不然也不会最初善待祢衡。 只不过他驻守江夏,军费开支很大,所以很需要钱。 后来甘宁就说过:“祖今年老,昏耄已甚,财谷并乏,左右欺弄,务于货利,侵求吏士,吏士心怨。舟船战具,顿废不修,怠于耕农,军无法伍。” 就是因为他常年和孙权交战,导致军费开支吃不消。所以就开始沉迷于经商,对来往长江的商船也大量征税,导致怨声载道。 再加上他跟刘表的关系也不能笼统的称为上下级,而应该算是半割据状态,因此刘表也不再支援给他。 到黄祖死之前,他都处于一个缺少钱财和粮草的状态,最终使得孙权成功夺取江夏。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情。 现在刘表已经彻底平定了荆州,威望非常高,和黄祖也正处于蜜月期,双方没有矛盾,帮邓洪写封推荐信,自然也不算什么难事。 更何况这对黄祖也没什么坏处。 一是收钱了,人家给了那么多,顺手的事情何乐不为呢? 二是结个善缘。 邓洪如果真的有才能得到了刘表赏识,那就是他黄祖有识人之明,邓洪还能欠他一个人情。 如果邓洪没有才能,没有被刘表征召入仕,那也无所谓,反正钱到手了嘛。 里外黄祖都不吃亏,举手之劳的事情,这笔买卖非常划算。 而对于邓洪来说,从黄祖那里得到了一块见刘表的敲门砖,也是一件好事。 双方各取所需,你好我好大家好。 只是从黄祖那出来之后,邓洪有些担忧地对沈晨说道:“阿晨,虽说从黄祖那要到了书信,但我邓氏家藏书籍也不多,能否过刘表这关呢?” 沈晨沉声道:“叔祖只管去,我跟随左右,要想咱们宗族在荆州立足,就必须要依附于刘表,他这一关,也必须要过。” “嗯,我知道了。” 邓洪深呼一口气,明白沈晨的意思,要想族人能够在荆州顺利落脚,没有刘表的支持是行不通的,所以这一关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必须要闯。 见他表情凝重严肃,沈晨笑着说道:“其实叔祖也没必要担忧,刘表才刚刚初定荆州不久,正需要人才相助,并且其人素来重名望,连新野邓氏都前来依附,他难道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吗?” “我就怕我没有才能,不被刘表看重,从而浪费钱财呀。” 邓洪苦笑着摇摇头。 送了黄祖一大笔钱后,宗族的财产又少了许多。 当初把黄门亭的将近两万亩土地卖掉,加上原有的宗族财产,整個迁移队伍拥有的总价值过亿。 但大部分都是生活物资,钱财不多。 这次单就给黄祖送礼,都是邓氏几名族老一起凑的钱,原本是打算回新野买地的,被沈晨说服他们去赌一把。 万一赌输了,宗族日子就不好过了呀。 沈晨笑道:“叔祖放心,不是还有我吗?即便考验学识不过关,我觉得我还是能猜透刘表一些想法,具体情况,还是见面再看吧。反正不管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定下,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去拼一拼。” “那就去拼一拼吧。” 邓洪早年也在河南等地游学,虽然因为家藏书籍不多,学识不高,但胆量还是有些,因此倒是被沈晨激发了勇气,愿意去拼搏一番。 事实上他也是赶鸭子上架。 在这个时代想出人头地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容易。 只要有大人物赏识,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轻而易举。 比如邓芝邓艾,都是新野邓氏出身,原本籍籍无名,因为与刘备和司马懿见面,从此一飞冲天。 而黄门亭乡老回到荆州祖地,刘表就是一道绕不开的坎,所以他们必须要得到刘表的赏识,最好给个一官半职,才能够在荆州立足。 在几个兄弟当中,邓洪的学识算是最好的,因此即便是拼一拼,也只能由邓洪去。 不过他有沈晨这个妖孽外孙,倒也胆气壮了很多。 现在从黄祖那里得到的书信就是面见刘表的敲门砖,至于他们能不能得到刘表的看重,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说话间祖孙二人就回到了沙羡码头,他们去找黄祖的空档,邓茂等人则另外雇佣了船只,从周林那卸下了货物,重新装载,准备从汉水北上前往襄阳。 这个时候周林他们还没有走,黄门亭乡老们下船后,空出来了十多条商船,沙羡本来就是荆州和江东、益州的商贸中转站,北连襄阳,南通长沙,来往货物非常多,打算补充货物。 见到他们在码头准备去岸上找相识的本地商贾购置物件,沈晨便走了过去,拱手说道:“周先生。” “哦?” 周林扭过头,看到了沈晨,笑道:“稚子还未走吗?” 沈晨说道:“我是想请问先生,你们商船每年是什么时候来一次荆州,来往行程是多久?” 周林想了想道:“这倒没什么定数,要看在蜀中收购货物和贩卖货物的情况,运气好的话一年两次,运气差一点可能两年一次。” 商人来往买卖货物也要看是否各地物价以及是否是生活所需,比如你从河南平顶山买煤运到山西大同去,那肯定亏死。 所以这就需要定期进行调查,比如今年四川风调雨顺,蜀锦产量大增,就可以购置起来卖往荆州,通过荆州卖到中原去,那些世家豪门最喜欢穿的就是蜀锦丝绸华服。 而如果今年四川出现了灾害,粮食欠产,他们就可以去荆州或者江东收购粮食稻米,贩卖回四川。 荆州和江东也是同理。 如江东盛产瓷器、珍珠、珊瑚、玳瑁、犀角、海盐等物,荆州盛产木材、药材、粮食、香料之类。 当时广州已经跟东南亚地区产生了贸易往来,菲律宾出土的西汉陶瓷五铢钱就是明证,所以交州贩卖到荆州的香料非常有名。 “那先生需要增加船只航行速度的东西吗?” 沈晨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开口询问。 周林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答道:“商人离家在外,哪有不想尽快回家的?若是有,自然需要。” 沈晨放下心来,说道:“先生明年再来荆州行商的时候,可以派人来新野寻我,我届时想卖个东西给先生,可以给船只增速,原本需要十日路程,五日就可到达。” 周林笑道:“你这稚子,不会打算拿橹来蒙骗我吧。” “比橹更快!” 沈晨认真地道:“到时候先生自己验证就是了。” “那行。” 周林满口答应道:“我倒要看看这世上是否真有能让船只增速那么多的东西。” 沈晨笑了笑,向周林告别。 现在太缺钱了,搞点发明创造赚点外快才是正道。 回到宗族内,族人们也陆陆续续开始登船,到下午的时候,再次启程,北上前往襄阳。 两日后,沈晨就看到了那座号称固若金汤的襄阳城。 但跟想象中的不同,城池并不大,可能跟后世一个普通县城差不多,占地最多两三公里,三面环水,城池内外绿茵遮天,群山环绕。 后世襄阳市区面积非常大,但此时的襄阳其实就是一座很小的城池而已,城外倒是有大片良田和村庄,基本都集中在襄阳城的东面,也就是后世襄阳市襄城区东北角,与鱼梁洲隔河相望。 据说襄阳庞氏就居住在那一片区域。 船只从鱼梁洲以及襄阳东北角绕过,兜了一圈,才最终在襄阳北面的河岸码头停下,宽阔的汉江波涛滚滚,在江水对岸,还有一座城池若隐若现,正是曹仁后来驻守的樊城。 想起曹仁,沈晨就又是充满怒意,虽然直系亲属幸运地逃过一劫,但缯阳聚大量沈氏旁系近亲却惨死曹仁手里,这个仇他可一直在记着。 很快在襄阳码头下船之后,上千人的迁徙自然也引动了城门士兵前来问话。 邓洪用黄祖的书信求见刘表。 士兵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后,他们被允许进城。 邓洪照例带着沈晨进去。 近距离观察大名鼎鼎的汉代襄阳城,会令人大失所望。 因为这座城池看上去也就那样,除了三面环水以外,城池大概高六七米,而且多是夯土结构,以石灰砂浆覆盖,似乎并不是很牢固。 不过汉代的武器技术也不强,所以这样的城墙面对强攻还是很有防御能力,因此倒也正常。 走入城内,来往人口倒是不少,青石板铺设的地面闪烁着亮光,城内外不时就有人进出,商铺林立,百姓行于期间,与中原地区十室九空,县城残破凋敝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相比于如今的河南地区,荆州确实也算是一片乐土了。这几年有很多人迁居过来,造就了襄阳短暂的繁华。 在士兵的带领下,他们一路来到了城南的州牧府邸。 府邸巍峨高大,远处就是岘山,山势陡峭连绵,森然林木一直延伸到襄阳城下,似乎把整座城池都包裹起来。 刘表的府邸周围就有很多树木,郁郁葱葱,远不像后世成为一片高楼大厦钢筋水泥环绕的世界。 汉代的生态环境,确实好。 由于有黄祖的介绍信,他们算是很顺利地进入府邸,来到了中厅。 主位之上,就盘膝坐着一个五十上下,面容清攫的儒士。 第三十三章 考校 刘表穿着宽大的儒士服,头冠并不是诸侯常戴的冕冠或者委貌冠,而是儒生们常戴的三梁进贤冠。 其实邓洪也戴进贤冠,但他戴的是一梁。 所谓的梁就是架设在冠顶像桥梁一样的东西,儒生们往往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区分学识。 如果你头上的进贤冠有三梁,就说明你是公认的有识之士或者高门权贵,比如大儒世家之流。若你不是权贵或者没有学识而戴三梁进贤冠,会被人耻笑而丢失名望。 不过刘表也并没有因邓洪头上的进贤冠只有一梁而轻视,他大前年才刚定荆州,今年还跟刘璋打了一仗,正准备休养生息,广纳人才,所以时常考校荆州褚生,拔擢为官吏。 邓洪是黄祖举荐而来,且还是新野邓氏名门之后,自然能够得到他的重视,希望这是一个有用的人才,因此也是很乐意见到他。 只是没想到邓洪进来公卿府邸,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令人诧异。 “邓洪、沈晨见过使君。” 邓洪和沈晨进入中厅之后,按照惯例先向刘表请礼。 刘表点点头道:“坐。” 等他们坐下后,刘表就问道:“你是新野邓氏之后?这小孩是你什么人?怎么姓沈而不姓邓呢?” 邓洪答道:“回使君,元侯是洪的烈祖,天祖为敬侯,高祖和曾祖都世袭叶侯,安帝时曾祖被迫自杀,祖父带着家人们迁移徐州,至今已有三代,族谱记载详细,皆可以考证。阿晨是我堂兄之女所生,为我从外孙,自幼聪慧过人,因此贸然带他拜访,还请使君恕罪。” 他嘴里说的元侯就是邓禹,邓禹是邓洪祖父的曾祖,也就是六世祖,到邓洪这一代已经是第七代,他爷爷的爷爷是邓禹第六个儿子邓训。 邓训生叶侯邓悝,邓悝的长子邓广宗继承了叶侯之位,因为邓太后病死,汉安帝亲政,开始迫害邓氏。 当时邓家在朝中高官无数,列侯达七八人之多,结果一朝丧失权力,上层死的死被罢黜的罢黜,大将军邓骘、其子邓凤、叶侯邓广宗、西华侯邓忠以及河南尹邓豹、舞阳侯邓遵、将作大匠邓畅等被迫自杀。 他们死后,下面的晚辈也遭殃,不得不逃离京城洛阳以及新野地区,迁移至各個地方安顿。邓洪的爷爷就是叶侯邓广宗的儿子,在邓氏被牵连之后,迁移至了徐州黄门亭。 所以追溯一下的话,大概七十年前邓洪祖上还是很显赫的。只不过毕竟过去了那么久,时过境迁,落毛凤凰不如鸡,原来的权势早就没了。 听到邓洪的话,刘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倒无妨。既然尔等已经迁居徐州,为何又要回来呢?” 邓洪苦涩道:“关东大乱,兖州牧曹操与徐州牧陶谦不睦,双方互相攻伐,致使徐州破败,后来曹操屠戮了徐州数县,死伤百姓数十万,尸体堵塞河道,泗水为之不流,若再待下去,宗族就要灭亡了。” “竟有此事?” 刘表大为吃惊道:“这曹操不修德行,迁怒无辜百姓,非仁道也。” 邓洪说道:“正因如此,宗族才决定回归祖地。如今这天下,也只有使君的荆州民富州强,这都是因为使君内修仁义德行,外行王道称霸所致呀。” 稍微吹捧了一下刘表,刘表果然大悦:“哈哈哈哈,我乃宗室子弟,替天子牧守一方,自然要尽心尽责。汝既然是名门之后,想必也应该通晓经义,不知道治何经典?” “论....论语。” 邓洪有些不好意思,当初逃难的时候家中不能带长篇书籍,只能带《论语》《周易》这类短篇书,所以看的书其实很少。 刘表想了想就说道:“那你来说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应当作何解?” 邓洪瞥了眼沈晨,回答道:“这是先贤在告诫世人,应该正言正行,谨言慎行。” “就这些吗?” 刘表有些失望,这不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自然不是。” 沈晨忽然开口说道:“叔祖曾经说过,孔子言孙非畏祸也,贾祸而无益,则君子所不为矣。故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亦时中之道也。” “哦?” 刘表颇为惊讶。 从汉代开始,儒生们就开始对儒家经典进行解读和注释。 《论语》总共也就几千字,死记硬背不难。 难的是能否通过当时的情况和语境,来分析孔子想表达的含义。 各家各派因为行文断句、理解方式各有不同,在解读这些经典的时候,经常出现分歧。 甚至有些儒生喜欢标新立异,分析出来的话语跟孔子的想法背道而驰,偏偏能够牵强附会,世人没办法辩驳,居然也成为了一家之言流传下来。 譬如赵氏《周易》当中,那位沈晨之前提起过的赵宾,就对“箕子之明夷利贞”当中的“箕子”分析。 他认为这不是一个人的人名,而是万物起源,言称:“阴阳气亡箕子;箕子者,万物方荄兹也。” 由于赵宾极为善辩,没人能说得过他,因此这种说法竟然也被记录下来,成为了《赵氏易》。 不过刘表这句“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倒没有理解方面的歧义,但能从悟到什么东西,自然也要看研习经典的儒生们的想法。 邓洪一开始只是对这句话进行了翻译,而沈晨的补充就不一般,属于自己理解,而非单纯的翻译,内容和解读也十分的高明。 听到这句话,刘表赞赏地点点头道:“不错,尔等甚有学问。那“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又做何解?” “额......” 邓洪吱吱唔唔道:“这是孔子看出了那位使者的自身修养品德。” 刘表皱眉,又是这么粗浅的理解。 沈晨马上接过话茬道:“所以孔子才赞叹使者敬其主以及其使也,所谓言其但欲寡过而犹未能,则其省身克己,常若不及之意可见矣。使者之言愈自卑约,而其主之贤益彰,亦可谓深知君子之心,而善于辞令者矣。故夫子再言使乎以重美之。按庄周称“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又曰:“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盖其进德之功,老而不倦。是以践履笃实,光辉宣着。不惟使者知之,而夫子亦信之也。” 刘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微微点头道:“善!应对得极好。不唯伯玉能进德,使人亦能以进德矣,我看伱汝祖孙二人深得其意。” “使君过奖,这都是平时里叔祖跟我说的道理,我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记了下来,时常在心中默读。” 沈晨又把一切功劳都推给了邓洪,有些事情邓洪这个成年人比他更方便去做。 所以把邓洪推到前台,才是当务之急。 原本刘表已经算是认可了邓洪的才华,想要征辟他,但鬼使神差下,又忽然说道:“那尔等再来说说,“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又做何解?” 邓洪一时迟疑不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蠕动着嘴唇说道:“君子向上长进,小人向下沉沦.......” 这个时候他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因为刘表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君子循天理,故而进乎高明。小人殉人欲,故而究乎污下。正如十常侍操纵权势,蛊惑天子以求财名利禄,小人之行也。党人奋起而抗争,此谓之君子刚正,究乎天理。上下之分,只在一念之微,而达之机自不能已。” 沈晨不卑不亢地回答,顺便还不着痕迹地捧了一下刘表,这个马匹功夫可比邓洪的高明太多。 只是他不知道,都已经第三次了,也差不多该露馅了。 刘表先看了看邓洪,又看了看端正而坐,面目严肃的沈晨,这下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了,邓洪不是主角,那小孩才是。 毕竟哪有大人什么东西都答不出来,小孩子却对答如流的? 除非这位邓洪想帮助他的从外孙扬名。 问题在于刘表也知道邓洪来做什么,无非就是想在荆州立足,求个一官半职。 可你自己不好好表现,让一个小孩子表现,难道刘表还真能让一个七八岁的幼童当官不成?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位小孩子的学识水平,远超邓洪。 想到这里,刘表看向沈晨的目光顿时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他不说话,场内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 祖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心中都非常紧张,要是刘表看出邓洪没啥学问,会不会把他们赶出去? 那样的话钱白花了不说,宗族在荆州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刘表并没有大怒,而是过了好一会儿,目光炯炯地看向沈晨,开口问道:“这真的是你叔祖教给你的吗?” 沈晨拱手说道:“回使君,这些都是叔祖教我读书时,常跟我说的道理。只是叔祖素来木讷,为人不善言辞,可能是初见使君有些紧张,忘记了以前所学也很正常。小子年岁不高,见使君和蔼可亲,因而说话也没那么多顾虑。” “是这样吗?” “是这样。” “胡说。” 刘表佯装大怒道:“你在蒙骗于我。” 沈晨硬着脖子道:“没有蒙骗使君,句句都是实话。” 邓洪怕触怒刘表,连忙说道:“稚子童言不逊,还请使君宽恕责个。” “哈哈哈哈,你这稚子,倒是有趣。” 没想到刘表大笑了起来,望向邓洪道:“汝宗族有此子,当大兴。” 在这个年纪拥有很多三四十岁儒生们都未能参透的经文奥义,这何止是天纵之才? 未来如果能够好好培养,恐怕成就了不得。 第三十四章 千年狐狸万年妖 刘表一开始看上去大怒,结果忽然转变态度,令人始料未及。 不过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说明刘表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试探一下而已。 见刘表没有怪罪之意,邓洪放下心来,对自己的从外孙夸耀道:“不瞒使君,阿晨自幼聪敏,他虽然是我堂兄之女所生,却得全族喜爱,宗族典籍,也都交予他研习,短短几年之内,宗族书籍就都已经被他阅遍。” “哦?” 刘表诧异道:“凭他一个稚子,能看懂书籍?” 他还以为沈晨聪慧归聪慧,应该是宗族当中还有其他比较厉害的学者教导才有这番水平。 邓洪说道:“阿晨很多地方确实看不懂,但平日喜爱自己琢磨,常在道路边问来往士人寻求其意,因而对经义研习透彻。族人皆异之,甚至还会专门搜罗书籍给他,今年不过八岁,就已经阅遍了大量经典。” 刘表赞赏道:“这种好学的念头,是从小就有的天赋。新野邓氏也不愧为名门之后,你们宗族亦懂得培养人才,这是一件好事。” 邓洪见他愈发称赞,有些飘忽所以,笑着说道:“宗族也是希望阿晨将来能带领族人重新兴旺起来,事实上他已经救过族人们一命,这次我们离开徐州,迁回祖地,也是因为阿晨认为曹操会屠杀徐州,才不得已而为之。” “什么?” 刘表看着沈晨大惊道:“你猜到曹操会屠杀徐州?” 如果说学识比较好,那是天才。可如果连别人的战略意图都明白,那就不止是天才了,纯粹的妖孽。 沈晨瞥了眼自己这位嘴上没把门的叔祖,颇为无奈地道:“使君,我也是询问南来北往的路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天下大势,通过对曹操原来的一些行为方式,从而做出的判断。” “那你是如何觉得曹操会屠杀徐州的呢?” 刘表询问。 沈晨答道:“曹操在兖州结盟袁绍,虽击破陶谦袁术,但袁术的实力还是让他忌惮。为避免腹背受敌,同时也为了防止袁术吞并徐州增强实力,他肯定会先打残陶谦,让徐州变成一片焦土,而屠城就是最好的方式。” 听到他的话,刘表感叹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到达了知人的境地,假以时日,若好好读书,未来恐怕不得了。荆州多才俊,没有人在这个年纪能比得上你。” “使君过誉了,晨不过是愚陋之人,如何比得上荆州才俊?” 沈晨深知他现在没有任何背景,才刚刚来到荆州,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才名显露,引得荆州士人嫉恨就不好,因而连连推辞。 刘表见他年少而不锋芒毕露,如君子藏器,暗合《周易》之道,就更加喜欢,笑道:“你这稚子真是不错,这样,伱叔祖就先在州府书阁做个室令史,等你宗族迁往新野之后,随你叔祖来襄阳如何?” “那使君是希望晨在襄阳做些什么呢?” 沈晨问。 刘表说道:“自然是希望你能够用功读书,将来成为栋梁之才。” 沈晨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跪地磕头道:“使君学贯古今,天下才高一石,公独占八斗,晨虽年幼无知,但亦心向往之。愿拜使君为师,跟随左右学习经文大义。” “拜我为师?” 这個突然的举动让刘表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变得非常锐利,死死地盯住叩拜的沈晨。 作为一个能单骑定荆州的主,岂是等闲之辈? 爱才不假。 但刘表也讨很厌有人利用他的爱才之心,想借他的权势而一步登天。 虽说他曾经也是八及之一,才学确实名传天下,如果不做官专心做学问的话,应该也是当时大儒之一。 可归根到底,他已经是一地诸侯。 先不说有没有时间教导弟子,光说他如今的地位,也不支撑他收学生。 更重要的是,作为荆州牧,掌控整个荆州的权力。无数人想拜在他门下,以图乘风而起。 这样的功利心,也让刘表十分不喜。 因此世人想拜他为师,几乎都会触怒于他。 现在沈晨忽然请求拜师,正常情况下,他肯定会拒绝。 但说出这番话的却不是一个成年人。 八岁幼童,会如此功利吗? 刘表眼神颇为狐疑地看了眼邓洪,却发现邓洪也对沈晨的举动十分惊讶。 看来这事并非那邓洪唆使。 刘表心想。 既然不是邓洪唆使,那就是沈晨擅自做主。 那么他到底是想真心拜师,还是想借用自己的权势而在荆州立足呢? 刘表看着沈晨,轻声道:“稚子真心想拜我为师?” “是的,使君才学名满天下,世人皆知八及之名,晨在乡野道间都曾听路过的人谈起,今见使君,自然想跟随左右学习经义之道。” 沈晨答道。 “既然如此,那便抬起头来看着我。” 刘表说道。 沈晨就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毫不参杂任何杂质的眸子,如星辰大海般清澈透明。 在他的眼神中,刘表读懂了一种渴望。 那是对知识的渴望! 似乎在沈晨眼里,自己就是知识的化身,跟随自己左右,就只是想畅游在学习的海洋。 刘表一时间有些自惭形秽,暗骂自己有些过分。 即便人家再聪明,也只是个八岁小孩,能够分析时政也是多听路人谈起,误打误撞做出的判断。 人怎么可能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起了功利之心呢? 想到这里,刘表摇摇头道:“稚子敏而好学,确实是件好事,不过我公务繁忙,难以教授你读书。” “这样啊。” 沈晨露出失望的眼神。 刘表又说道:“不过海内闻名的大儒宋仲子,如今就在襄阳,于岘山授课,你可去他的门下。” “真的吗?多谢使君。” 沈晨眼神中又露出惊喜,整个人兴高采烈。 刘表说道:“宋仲子素来严厉,若是不专心读书,恐为他所不喜,你若是怕了的话,还是老实跟着你叔祖为好。” 沈晨毫不犹豫道:“先贤教导,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我虽不才,但亦想追求圣人所拥有的境界,不管先生有多严厉,我都愿意认真学习。” “善。” 试探了三次,刘表总算是放下心来,笑着说道:“你虽然不能拜我为师,但师本无常,它日若有不懂之处,也可来问我,我会吩咐门房,以后你来的话不必拦外面。” 这就相当于记名弟子了。 沈晨又做出非常高兴的模样道:“那以后可能就要多来叨扰先生了。” 他连称呼都变了。 “嗯,你们去吧,我会派人送你们回新野。” 刘表笑了笑,这样一个有才能的幼童,还是令他很喜欢。 除了爱才之外,也是因为沈晨对时局有极大的敏锐性,也许能够帮他参谋天下大势。 这样的一个人才跟在自己身边,以后多多教导,将他变成自己人,捆绑在身边,那么他刘家在荆州的地位才会更稳固。 “多谢使君。” 邓洪和沈晨再次拜谢。 等从刘表府邸出来之后,邓洪兴高采烈地说道:“阿晨,我在荆州出仕了。” “一个百石的室令史就别太高兴了。” 沈晨撇撇嘴。 汉朝分官吏两种,室令史就是看管书阁的吏员,也可以称为图书管理员。 虽然图书管理员都是很牛逼的存在,但至少在汉朝实在没什么上升空间,也没有多大权势,因此这个吏的上限也就那样。 邓洪却很知足道:“我并非孝廉或茂才,能任室令史就不错了,将来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擢升。” “嗯,希望如此吧。” 沈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其实这一趟最大的收获不是邓洪出仕,而是他能随意出入州牧府,经常可以和刘表见面。 懂行的都知道,能天天在最高领导人面前晃悠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为什么后来当官的人总是喜欢提拔自己的秘书呢? 不就是因为秘书是自己人嘛。 沈晨也没有真觉得自己能拜刘表为师,毕竟一来刘表是封疆大吏,没时间教导徒弟。 二来收学生也怕学生借用他的权势在荆州乱来,因此他肯定不会收徒。 所以,沈晨刚才的举动也就是为了能经常见见刘表而已。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虽然都是千年狐狸,但刘表还是输在了对沈晨年龄误判上。 八岁是不假。 可心智却早已经成熟。 一个是千年老狐狸,另外一个是扮煮吃老虎,演技又佳,最终还是上了当。 从刘表那得到满意的收获之后,门外已经就有人在等着他们。 刘表派来的人是从事刘先,因为有刘表的命令,他也没有怠慢,当天先安置了黄门亭诸多乡老在城西野宿,第二天准备了船只,送往樊城。 过了樊城之后,顺着淯水,也就是后来的白河一路北上,过朝阳县,很快就抵达了距离襄阳二百余里的新野县。 这座位于淯水东岸的古老县城,自西汉初年到如今,已经有接近四百年的沧桑历史。 远处是苍茫的波涛河岸,夯土结构的城池并不高,矗立在旷野上。 城外到处都是正在农耕的乡民,因为汉朝北方两熟,春粟秋麦,如今正是十月初冬季节,宿麦的种植和灌溉工作如火如荼,十二个月里几乎少有农闲时候。 宽阔的驿道上此时忽然来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新野城外的百姓纷纷从农田里抬起头,无数姓邓的人们茫然地看着那些人。 几百年前的祖上,他们也曾经是一家。 第三十五章 村庄设计 新野县令姓王,叫王翊,冀州人,原本也是党人后裔,董卓之乱后,党人势力分崩离析,家乡大乱,于是来到荆州投奔刘表。 得知邓氏在外的子弟大批归乡,又有刘表命令,王翊不敢怠慢,出城来迎接。 刘先带着邓茂邓洪邓昭沈真等人与他相见,乡老们先停留在城外,一行人则进入了新野县城内,前往县衙府邸商议。 沈晨也跟着大人们一起进去,到了县衙,里面也已经有人在等着,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者,王翊介绍道:“这是新野邓氏如今的乡老,名唤邓琦。” “我是邓茂。” “邓洪。” “邓昭。” 几个人互相见礼。 邓琦怀里还抱着好几卷竹简,对他们说道:“还请族谱相见。” 邓茂招招手,身后邓昭也把怀里抱着的竹简拿过来。 两人就坐在席上开始对照彼此之间的竹简。 过了片刻,族谱对照完毕,邓琦笑着说道:“原来是几位从弟。” 经过印证,邓琦的祖父和邓茂的祖父是亲兄弟,两个人都是叶侯邓广宗的儿子。 当年邓氏树倒猢狲散,邓茂的祖父迁居到了徐州,而邓琦的祖父则南下去了宜城,到邓琦父亲那一代又回到了南阳。 所以论起来邓琦和邓茂几人应该算是堂叔伯兄弟。 邓茂苦笑道:“世道艰难,徐州已经是一片焦土,我等不得不举家逃回南阳,还望从兄收留。” 邓琦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自然要互相帮扶。南阳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地,自黄巾之乱后,家乡已经是破败不堪,丁口极少,到处都有荒田,重新开垦一番,就又能度日了。” “多谢兄长。” 邓茂听到这個消息,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家乡父老不能容他们,好在现在战乱,荒废的土地无数,倒是不用考虑栖息地的问题。 王翊思索道:“咱们新野如今到处都有荒地,比较好的地方就是沙河一带,能容纳你们上千人绰绰有余,就将村聚安置在沙河吧。” “多谢县尊。” 邓茂又对王翊进行了感谢。 敲定了地方之后,王翊和邓琦就亲自带着他们前去。 黄门亭乡老们便再次启程,沙河是淯水与比水之间的河流,贯穿两地,除了沙河以外,还有溧河、唐子河等几条河流。 南阳盆地跟关中盆地差不多大,和帝时期人口达到二百多万,占据当时荆州总人口的五分之二。 但自从黄巾之乱以来,南阳盆地就屡次遭受过灾难,再加上袁术早期盘踞于此,他不修法度,以抄掠为资,奢姿无厌,百姓遭到了他的祸害,南阳渐渐凋敝。 不过这两年袁术被刘表和曹操相继打败,不得不得退往淮南,南阳的情况就好了许多,如今人口尚有百万,是刘表非常看重的粮食和丁口来源。 所以他在南阳布置了不少兵马,比如文聘现在就镇守宛城,南郡太守兼镇南将军军师蔡瑁驻扎在襄阳,刘表的外甥张允驻扎在樊城。 除了这几支抵御北方的主力部队以外,还有其它一些武装力量,如甘宁此时也在这里,有八百部曲,还有霍俊的兄长霍笃,也有几百人,其他诸如沈弥、娄发之流,大大小小的力量十多股。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黄门亭护卫的两百多族丁,也算是一股武装力量。 沈晨跟随乡老们抵达了安置点,就看到南阳盆地旷野一望无际,杂草丛生,远处森林遮天蔽日,沙河虽然不是大河,但乃是后世白河与唐河之间的河流,灌溉农田绰绰有余。 乡老们迁移至此,重新砍伐树木,建造房屋,开垦土地,趁着众人忙碌的功夫,邓茂就召集了宗族乡老,召开族议。 迁居南阳之后,第一次黄门亭乡老大会举行地点是在沙河东北处的一片小山坡下,这里树木茂密,杂草丛生,正是初冬时节,虽然还未下雪,天气已经透着一股寒凉。 邓昭叫了几名力士,临时砍了一些树木,搭建了一个窝棚。 邓茂邓洪等几兄弟,加上沈氏两名族老,还有沈晨总共八个人,大家分列而坐,面容都十分严肃。 这次会议的内容不少,主要有三个,一是确定沈晨的指挥主导地位,二是对黄门亭新的乡村聚落进行规划,三是宗族未来发展的问题。 会上,邓茂第一个开口道:“阿晨虽然是外姓,但邓沈二氏素来是共同进退,此次我们能够顺利迁移回祖地,阿晨功不可没,我支持阿晨未来对宗族事物进行定夺。” 邓洪点点头道:“阿晨十分聪慧,这次也让我成功在荆州出仕,我也赞同。” “我没问题。” “虽说阿晨年纪不大,但性格沉稳,有他在的话,应该无碍。”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晨,你觉得如何?” 几个族老都没意见。 从今年年初开始,沈晨就一直在乡亭宣扬迁居的事情,当时乡人都不在意,结果没过多久他说的话都一一应验。 曹操屠杀了徐州之后,乡民们都感觉到十分后怕,也正是经过这件事情,沈晨在宗族当中说话的分量渐渐增加,被大家所重视。 紧接着沈晨又规划了迁移路线,训练族内兵丁,与徐州巨富糜竺进行了土地交易,一系列的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因此渐渐被乡民们所信服。 而跟乡民们考虑的是沈晨聪慧,能够带领他们在乱世生存下来不同。 邓茂邓洪等人,则考虑的是宗族未来的发展。 他们作为邓氏后裔,眼界自然比普通乡民要开阔得多。很清楚在这样一个世道,如果你不能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或者担任官职,掌控权力,那么你就如同猪狗一样被屠杀。 就如同徐州一样,曹操明明是找徐州牧陶谦报仇,可陶谦有一万兵马能够驻守在城池里,曹操攻打不进去,就拿各乡野县城的百姓出气。 如果不是沈晨的话,也许现在的黄门亭,已经是满地尸骨。 所以在发生了这件事后,邓茂他们就得思考,如果才能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自然是需要实力。 他们没有实力,就让一个有实力的人来带领他们。 沈晨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他是宗族外戚,二来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因此趁着这个时候,正好确定沈晨的主导地位,以此将他与宗族绑定在一起。 “多谢诸位叔祖的认可,我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成为宗族的首领,但时间紧迫,很多事情都必须要做。” 沈晨沉声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村庄建设起来,把田地开垦起来,所以我也就暂时来定夺族中大事。关于农事方便,诸位族老比我熟悉,我就不过多参与,不过村庄具体规划,就由我来实行,诸位叔祖觉得如何?” 邓茂说道:“阿晨你来做决定吧。” “好。” 沈晨点点头道:“这两日大家先砍伐树木,搭建窝棚居住,我趁着这段时间,先查看一下周围地形,然后再设计建造。” 事情就这么先定下,接下来的两天,沈晨就开始了他的勘察之路,在周围数平方公里寻找合适的居住地。 王翊给他们选的地方位于沙河以北,南面就是沙河,是一条宽十七八丈的中小型河流,河水资源还算丰富,最深处大概是两三丈,两岸都有大片土地。 东北方向有一片山林,说是山,其实就是丘陵,最高处也不过是二十多丈,七八丈的小山坡比比皆是,其中树木丛生,还有大量动物栖息。 北面、西北面、西面以及西南面都是一片平原区,森林植被都比较茂盛,据说再往西一点原来是一个村落,黄巾之乱时破败下来。 沈晨勘察了几天之后,最终打算将村庄定在了沙河北岸,距离河流大概有二百多米。 同时在南岸、村庄外围开垦大量田地。 之所以这么设计是因为沈晨想挖地道,河流附近的土壤太湿润,不利于挖掘,所以就把村庄离河流远一点。 用水问题也简单,修建水渠就行。 并且刚好在这附近是沙河最窄处,只有七八丈,可以修建一座桥梁,这样南北两岸的田地就可以统一利用起来。 村庄的东面就是那片丘陵,沈晨也打算在这片丘陵里搞个大工程,在丘陵上方修筑碉堡,下方修建庇护所,地道直通村庄,这样即便是有敌人进攻,也能够立即躲藏起来。 除此之外,沈晨还让家家户户修建一个茅房,按照他画的要求,在每家后院地下挖建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地窖,同时上方还要建造夯土茅屋,用来养殖牲畜。 汉朝虽然有茅房,但基本都是高门大户或者县城居民才有。普通乡民有间房子就不错了,往往就是一个简单的夯土或者木屋,外面是堂屋,里面是卧室,最多加个厨房,很少会修建专门的茅房。 真正到我们后世那种农村标准房屋,要到明清之后。 因为沤肥技术要到南宋才出现,元朝开始普及,明清时期就传遍全国,汉朝人并不懂这门技术。 而沈晨穿越之前,是学建筑设计工作,在设计院工作。 虽然基本都是做民用建筑设计,但以前读书的时候,去全国各地旅游,采风地方建筑特色,见过不少古代遗留下来的碉楼、庄园、城池,也见过很多农村老宅。 所以对于农村建设还是有一定心得。 目前来看,以黄门亭的人口想建造城池不太可能,不过却可以建造邛笼。 这种东西其实东汉就有,乃是西凉羌族所创,一直到清朝大小川战役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连火炮都打不穿。 沈晨经过几天勘测,最后终于规划了田园区、住宅区、邛笼区以及一部分地道暗堡。 邛笼地道暗堡都是古代建筑设计,春秋战国一直到东汉都存在,只是设计不合理也不规范,因此没有特别流行。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只适合小规模建造。 即便后世抗日时期冀中平原最出名的地道战,也都是村庄内部挖通地道,而不是大规模挖掘。 因此搞游击和应对小规模战争的时候,就特别有用。 第三十六章 准备工作 从十月初冬一直到十二月,今年的南阳天气愈发寒冷,开始下起了雪。 村庄地表的建设工作基本都已经完成。 古代乡民们种田是一把好手,建造房屋也是一把好手,这都是基本的生活技能,人人都要学会。 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沈晨也在这个时间进行指导,从地基到修建工作,全部族一千出头的人口,大概二百多户,要修建二三百栋房屋。 眼看寒冬将至,王翊和邓琦也帮忙组织新野周边乡民来帮他们干活,黄门亭为了感谢他们,特意给了一些工钱。 原本是县衙和乡里组织,周边乡民们还以为是服徭役一样,没想到还有工钱,大大增加了他们的积极性,建造速度也飞快,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房子建好。 接下来就是挖地窖、地道、农田以及水渠,现在乡民们还处于坐吃山空的阶段,也就是沈晨当初从糜竺那弄了不少粮草物资,过沛国的时候高价转卖了一部分,不然的话他们穷得只剩下过冬的粮食了。 除了村庄的建造工作以外,沈晨也开始筹备建造邛笼,地道其实很好挖。 从春秋战国开始,行军打仗的时候若遇到攻城不顺,经常挖掘地道,两三天之内就能挖出一条通道出来。 但邛笼的设计却是在丘陵山坳里,如何设计、施工材料、面积大小等等都是问题。 虽然汉代就有这东西,但西凉的土质与关东的土质是否相同,能不能依葫芦画瓢,按照沈晨前世见过的邛笼一样建造出来,都是难题。 最后思考很久,沈晨决定做个窑洞,烧纸砖头,用砖头垒砌,再在外面用夯土糊墙,以石灰砂浆覆盖增加黏性。 这在当时是制作城墙的技术,甚至一般的县城城墙都不如,因为普通城墙就是夯土,没有砖头。 所谓秦砖汉瓦,砖头虽然在春秋战国就已经出现。 但烧制技术却不太行,沈晨以后干设计工作,什么样的建筑都见过,后世我国开国初年的原始窑洞、高炉,他也曾经在一些乡下地方找到遗迹。 虽然跟后世新时代的工业文明不能比,可这些技术都是宋明清时期产物,代表了封建时期的巅峰水平。 至少放在汉代,沈晨设计的窑洞产出的砖头瓷器都更精致耐用,高炉烧制出来的铁器质量非常好,能祛除掉更多的杂质。 不过这也只是构思,因为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村庄生存问题以及基本建设保障。 所以目前是把村庄的地表工作完成,把房屋建好,茅房修好,然后就是开挖水渠和开垦田地,家家户户都要重新分配土地。 如果站在山坡上看的话,就会看到连绵数里,错落分布着数百栋崭新的房屋。 这個设计工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土地必须离房屋近,不然不方便开垦,且还需要兼顾其它种菜、养殖等功能。 要是把所有乡民聚集在一起的话,分配田地就不好分。 田地有远有近,分到远田的乡民肯定有怨言,因此就只能错落分布着建设。 好在平原别的没有,就是土地大,乡民们虽然分开居住,但也进行了统一筹划,一一进行了安置工作。 一直到第二年一月春天,乡土基本建设完工之后,沈晨才开始计划铸造窑洞,打造高炉。 按照他和刘表的约定,等到宗族彻底安置好之后才会前往襄阳,现在也不过是刚刚开始开垦田地,还需要大量的农具、种子等物资,所以时间还算充裕。 邓洪又去了一趟襄阳,想办法买了一些生产工具,实在不够,最后找到刘表寻求帮助。 这些东西都是战略物资,市面上过于昂贵,也只有刘表的府库当中存储了不少,因此也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他。 刘表还算慷慨,送了一些物资给他们,这样黄门亭乡老们总算是可以开始进行生产。 沈晨让乡民们收集动物粪便、骨头、人的粪便、烧制草木灰、桔梗灰,人畜产出的排泄物都要拉进茅房,参入一定比例的水,制造出粪水。 经过两三个月的发酵酝酿,说句实话,乡民们其实很难忍受这些味道。 由于南宋之前没有沤肥技术,他们以前屎尿都是在野外搞定,现在把茅房放在家里,属实让他们有些不舒服。 但沈晨却说用这样沤出来的肥料能够增加地力,使粮食增产。因此在乡民们将信将疑当中,也只能听从他的吩咐,家家户户都挖掘了茅房,用粪水灌溉土地。 到春天的时候黄门亭乡老们就已经开垦出了一万多亩土地,还挖掘出了一些鱼塘,购置了一些猪牛羊牲畜,总算是开始了新的生活。 与此同时,沈晨召集村壮,在每天傍晚大家都干完活之后,继续加班加点,在山坳后依山体挖出窑洞,建造高炉。 有了窑洞和高炉之后,就可以烧制窑砖、瓷器,以及炼制钢铁,打造更好的农具和武器装备。 幸运的是煤炭广泛分布于我国任何一个省份,只不过山西、河南、山东是产出最多的几个省而已,并不是说其它省份就没有。 南阳盆地也有煤矿,黄门亭乡老们居住的沙河附近就有,不是什么大矿,但足够用了。 沈晨白天让大家继续开垦农田,用粪水灌溉粟苗。傍晚再以窑洞烧制窑砖、瓷器,再把整个宗族的铁器收集起来,重新炼制,让铁匠打造。 不过打造出来的也都是普通农具而已,什么曲辕犁、水转筒车、龙骨水车都没有发明。 因为那是用来给水田用的,南阳盆地的种植方式跟黄河流域差不多,以旱田为主,春粟秋麦,水太多了会把粟苗和麦苗涝死。 就这样过了三个多月,终于粟苗长成了,经过精心培育和灌溉之后,黄门亭种植的粟苗颗粒个个果实饱满硕大,产量居然增加了40%,比往年任何时期都要高。 这个消息顿时让乡民们振奋起来,欢兴鼓舞,原来对于沈晨的要求一些不满也彻底消失,剩下的就如同天人一样对他开始盲目崇拜于相信。 不过沈晨却知道,这次能增产40%,是因为土力足够加上沤肥技术第一次使用,以后的产量逐年都会下降,最终趋于稳定。 按照他以前采风时候了解到的知识,如果不用化肥的话,光沤肥技术让农作物增产20%都是顶天,一般都是在10%-20%之间,只有化肥才是真正的革命性产物。 到四月份,整个村庄的基本都已经成型。乡民们也安定下来,地道、暗堡、邛笼也都在有条不紊地建设,一切都走上了正规。 刘表之前说过,等到他们宗族安置好之后,邓洪再去襄阳赴任,现在也是到了时候。 临出发前,沈晨再次召开了会议。 这次就不是在山下的窝棚里,而是在邓氏新建的祠堂内,这次他甚至坐在了主位,旁边几名叔祖都坐在他下首。 沈晨环顾左右,首先开口道:“诸位叔祖,如今宗族已经安定下来,我与六叔祖也要去襄阳。不过南阳并不太平,要想宗族立足于世,不让自己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就得自己壮大起来。” 邓茂问道:“阿晨,你是打算?” “我打算练兵。” 沈晨说道:“我建造地道、暗堡、邛笼,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进攻我们村庄。现在南阳到处都有匪祸,我们生产富裕,就有可能遭受劫掠,岂能没有自保之力?” 邓茂为难道:“练兵就得村壮们整日操练,可大家都得照顾农田,哪来的时间去呢?” 这就是个很大的难题。 黄门亭总共也就一千人出头,特别是曹仁夜袭之后,死伤了二百多人,除了缯阳聚一百多口以外,另外一百多人都是年轻村壮,这对于宗族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现在整个宗族十五到五十岁的劳动人口占八成,除掉女性的话只占四成,而适用于练兵的就更少,只占两成,也就是差不多二百多人。 这些人之前就是族丁,迁徙的时候短暂训练一下保护族人南迁还没什么。但安定之后,就得成为村子主要劳动力。 他们要是被训练成兵丁,那谁来种地? 沈晨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沉声道:“所以我不打算举族皆兵,只训练五十人,以每二十民养一兵,全副武装,精心训练,且必须是敢死敢战的悍勇之辈,方能够有一战之力。” 邓茂迟疑道:“五十人?这能有什么用?何况如今我们已经受托于刘荆州治下,训练乡兵,还有这个必要吗?” “要想发展就有这个必要。” 沈晨坚定说道:“南阳附近山区多有黄巾余孽藏匿,我们可以收纳流民,先从小势力攻打,迁移其民,以咱们的模式进行推广,渐渐占据周边田土,聚民为城,一步步壮大。现在是五十人,它日就是五百人,五千人,届时看谁还敢来犯!” 邓茂等人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这位从外孙志气不小呀,只是如今安逸下来,忽然要大家训练士卒,也不知道乡民们会不会愿意。 不过跟小富即安的乡民不同,他们好歹读过几本书,有一些见识。 也明白在这个乱世如果不掌控点自己的力量,随便一个诸侯派一两千士兵就能屠灭了他们整个宗族,因此见沈晨很有想法和志气,也都没有劝阻,纷纷应承下来,交予他去做。 第三十七章 赴任 沈晨要求练兵,自然不是心血来潮。 如今已经是兴平二年,公元195年,明年张济就会来进攻南阳。 而且南阳本身也不是什么乐土,周边伏牛山、大别山中藏匿了大量黄巾余孽,经常袭扰乡民。 譬如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人,都拥众数万,驻扎在汝南、南阳等地的山区栖息。 林林散散的小规模黄巾山寨、村庄更是无数,甚至还有其它盗匪以及流民丛生。 现在南阳缺的其实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自汉末以来,南阳人口减少了一半,荒废的土地到处都是。 如果能够训练士卒,一来就有一定自保能力,二来可以收纳流民和汝南黄巾,壮大自身。 这种方式并不是沈晨首创的,而是目前汉末大部分庄园地主都是这样。 根据史书记载,黄巾之乱后从冀州开始,各地庄园地主人人自危,因此广纳流民,训练士卒,大量建造坞堡、庄园以图自守。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周瑜和鲁肃,一个是官僚世家,一个是地方豪强,都用这个方式训练兵马立足乱世。 后来孙策平定江东的时候,从袁术那只借到了一千人,由于他和周瑜是发小关系,周瑜的叔父又是丹阳太守,孙策一来江东,立即得到他们的响应,在他们的帮助一下子拉起数万人的队伍。 沈晨家族只是普通地方小家族,不像周瑜鲁肃是世家豪强出身,即便依托于邓氏,也因为邓氏没有官职而无法得到权力上的支撑。 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选择一种比较笨的方式壮大。 趁着沤肥技术可以大大提升粮食产粮,如果能够训练士卒,慢慢吞并周边零散的黄巾村寨以及吸纳流民。 同时大量屯田以储备粮草,有粮食之后,就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渐渐壮大。 不过练兵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了训练方式以外,还有武器装备,这些就不止是种田能够有的,还需要经济发展。 因此沈晨打算是以屯田为主,辅以瓷器、铁器贸易提升自身。 汉代的瓷器发展其实已经非常不错,但都是普通黄泥陶瓷,最好的是江东白瓷,所以江东瓷器也是非常有名,更精美的彩瓷要到唐朝才能出现。 而沈晨恰恰懂这些技术,便足够给予那些汉代贵族们以惊艳。 与族老们敲定了细节之后,沈晨又规划了练兵的细节,他要求遴选的五十战兵必须是敢死敢拼命者,还要铺以钢铁般的纪律以及不错的伙食。 后勤由宗族供给,自从大丰收之后,沈晨规定所有家庭必须交出十分之一的粮食积存起来作为公有财产。 这就相当于用一千多亩田地,每年差不多七八千石口粮来供养职业战兵,绰绰有余。 按照当时一名职业士兵每個月接近三石粮食的消耗来算,五十人一年只需要用不到两千石。 其余粮食则大部分要卖掉,换成食盐、牲畜、铁器、铠甲、弓箭、马匹供养部队。 在古代社会除非是黄巾军这种农民起义军队,不然想养一批精锐士兵,花费的钱财堪称海量。 如宋朝一名神武右军的甲胄造价为58贯,加上马匹和武器,一身装备的价格在100多贯接近200贯。 东汉一直到汉灵帝时期,正规军都只有不到五万人的北军,为了养这些人朝廷差点破产。 但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正是凭借着这几万人,汉灵帝才能够平息黄巾之乱。 董卓也是因为在入洛阳的时候趁机掌控了北军和西园八部军队才能够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所以虽然五十人不多,但如果按照正规军来武装的话,那么战斗力还是非常可观。 一般的五百黄巾士兵正面遇上,估计都得被这五十人击溃。 这样也符合目前宗族人数少,需要一部分精锐士兵来保护宗族安全的特点。 而队伍的指挥权则交由邓昭沈真等老卒,训练方式也交由他们处理,沈晨只是做参考。 因为后世我国那支钢铁部队的训练方式放在汉代其实没有参考价值,那支部队是人民子弟兵,有信仰有纪律,打起仗来有顽强作风。 你在汉代跟封建军队提信仰,还不如跟他们说消灭敌人后赏赐多少钱更实在。 做出这一系列规划之后,沈晨也终于要离开宗族,前往襄阳。 五月初,在家人们与族老们的送别声中,沈晨和六叔祖坐上了一辆由两头驴拉着的车子,缓缓向南而去。 身边只有邓洪带了一个赶车的奴仆。 新野离襄阳其实很近,只有不到二百里,坐船的话一路南下甚至只需要七八个小时就到了。 再加上刘表在周边又布置了大量军队,所以从宛城以南到襄阳还是非常安全。 邓氏新的居住地位于沙河北岸,靠近比水,也就是后世的唐子河。 过河之后便是湖阳县。 坐着驴车一直走了约两个多时辰,差不多是从早上九点钟出发到下午两点钟。 一开始从黄门亭新的村聚出来之后,南方就都是一片荒芜,等接近湖阳县之后,才看到了大片的乡村、田园、桑林以及池塘。 邓洪穿着一件普通的士子长袍,跪坐在驴车上,沈晨就没那么多顾虑,干脆躺在车坐上,被驿道颠簸的快要散架。 在这个年代赶路真不是人能承受的,路途近点还好,远一些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还是走路,都要受罪。 骑马坐车废屁股,走路跑步废腿脚,唯一还算不错的交通方式就是坐船。 但要是晕船的话,那恭喜你,出个门就是受折磨。 特别是夏天,比坐牢还要难受。 祖孙二人出现在湖阳县西北的乡亭当中,还是很受乡民们瞩目,纷纷看过来。 五月正是夏天,最近这两年夏天愈发炎热,农田靠近比水,只是因为越来越热的天气,比水水位下降得厉害,很多乡民正在挖掘水渠。 虽说粟苗和麦苗都算是比较耐旱的农作物,可再耐旱也得要水呀。 沈晨见到这一幕,思索片刻,对邓洪说道:“叔祖,给你一个扬名的机会要不要呀?” “干嘛?” 邓洪警惕地看向沈晨,自家这位从外孙鬼点子很多,上次还问他要不要找个襄阳大族之女做媳妇,现在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坏点子。 沈晨就指着远处说道:“我教叔祖龙骨水车,叔祖再教乡民们用,肯定能名扬于乡野。” “名扬于乡野有什么用哦。” 邓洪耸耸肩:“只有在士林中扬名,才算真正的扬名。” 沈晨笑道:“在乡野扬名可大有用处,咱们黄门亭想要壮大,就得吸纳百姓。你教给他们龙骨水车之后,湖阳各乡野百姓必然感激而传颂你名望,届时附近乡亭都会知道你的名声。” “然后呢?” “然后伱再告诉他们将来会有人进攻南阳,如果到时候发生战乱,就让他们北上去投奔我们乡,我们乡人不就多起来了吗?” “以后有人会进攻南阳?” 邓洪顿时敏锐地感觉到了沈晨话里的意思。 他以前确实因为学识不高而没什么见识,但跟着外孙一起久了之后,也能够抓住重点。 沈晨便笑着说道:“叔祖不会以为荆州就是安稳之地吧。不瞒叔祖,我感觉最多一两年,南阳就得大乱,到时候咱们宗族也必须要做好准备才是。” 张济进攻南阳,刘表把宛城让给了张绣。 随后曹操几次征伐张绣,每次张绣和刘表联军都损失惨重,南阳北面的百姓也多遭到曹操迁徙,其中就包括邓艾家族。 更别说后来赤壁之战前夕,刘琮投降曹操,刘备南逃,新野十多万百姓相随,整个南阳因此而大乱。 所以从公元196年一直到公元208年,南阳一带都不太平。 大规模战争偶遇张绣和曹操之间的战争,小规模战争也有黄巾军劫掠以及曹操攻打汝南黄巾的争斗。 因此必须要趁着南阳还未大乱之前,就做诸多布局,以此为将来壮大做准备。 “嗯,我知道了。” 邓洪听到了沈晨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个人继续南下。 现在可没办法做龙骨水车,沈晨打算到了襄阳之后,亲手教邓洪如何制作。 制成之后,再让他去南阳各地传授此物,在黄门亭居住的沙河一带周边湖阳、襄乡、平氏、育阳等地大量建造,以此名扬乡野。 等到张济的军队南下的时候,相信黄门亭制造的堡垒、庄园都已经形成了一定防御能力,能够吸纳更多的乡民了。 驴车速度不算慢,走了约五个多时辰,以平均每小时十公里的速度,于傍晚七点钟抵达了襄阳城外。 不过今天想入城是不可能了,所以他们只能居住在樊城。 临近襄阳之后,沿途路上沈晨看到了大量流民在往南迁移,这些都还算好的,据说靠近武关方向的郦国顺阳一带,现在聚集了近十多万百姓。 去年夏天关中大旱,谷价腾贵,一斛至钱五十万,宽安中人相食。 刘协想要开仓放粮,结果粮食被人贪污,李傕郭汜等人甚至纵兵抢劫刘协派出去的粮食,造成大饥荒。 当时关中尚有百万民众,因饥饿造成的死亡不计其数,大量可以迁移的流民向关中、益州以及南阳迁徙,也算是间接为他们补充了不少人口。 第三十八章 甘宁 祖孙二人短暂地在樊城住了一夜,第二天准备渡河前往襄阳。 但等他们到樊城的时候,已经马上就要天黑,道路上也没有黔首百姓,周边乡野空荡荡的,只有城门的几个卫兵准备关门。 邓洪见到城门就要关闭了,连忙高喊道:“不要关闭城门,我是刘使君帐下佐吏,正要去襄阳。” 此时城楼上,正有一名精壮的汉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躺在女墙上,听到喊声,瞥眼看了过去。 傍晚七点钟,盛夏时节天还没有完全黑,见对方是一名儒生士子打扮,身边还带着个小孩,起了玩笑念头,便撑起脑袋侧着说道:“上头有令,时候一到必须关门。” 邓洪堆起笑脸道:“还请将军通融一下,如果不能进城的话,我们祖孙二人就得露宿城外,我倒是无妨,就怕我外孙晚上露于野,生了疾病便不好了。” “这样啊。” 汉子笑呵呵地道:“倒也是,我看你儒生打扮,经书可背得怎么样?” “额......” 邓洪抬起头,迟疑纳闷道:“这跟我要进城有干系吗?” 汉子说:“我最敬佩有才学的人,如果你没有什么才学,却穿着儒服招摇过市,岂不是玷污了读书人的清誉?所以我得考考你,不然不能让你进城。” 邓洪无语。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说道:“我治《论语》.......” 这话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汉子想了想,歪着脑袋笑嘻嘻道:“那你来说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是何意啊?” 邓洪看向沈晨。 沈晨在耳边低语几句。 邓洪就高声道:“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圣贤论学者用心得失之际,其说多矣,然未有如此言之切而要者。于此明辨而日省之,则庶乎其不昧于所从矣。” 汉子原本只是觉得邓洪能稍微翻译出来,谈点学问就不错了,没想到解释还挺高明,立即意识到了对方不是等闲之辈,坐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城下祖孙二人。 也直到此时邓洪和沈晨才看清楚那汉子模样,就看到他年纪大概二十七八,体态魁梧,面容特别刚毅,穿着奢华的丝绸锦衣,头上还插着奇特古怪的鸟羽,就这么盘膝坐在女墙上低头往下看。 甘宁! 那人还没有自我介绍,沈晨就差点把这个名字叫出来。 实在是他头上的鸟羽和那一身锦衣可太出名了。 不止是在后世出名,在如今的东汉末年也出名,因为这家伙不干人事。 之前甘宁就组织了犯罪团伙被人称为“锦帆贼”在巴郡为非作歹,名声早就传到荆州来了。 去年荆州别驾刘阖策反了他们,结果刘表的军队被刘璋打败,甘宁就跑到了南阳来混,没想到他居然在樊城。 此时甘宁也在打量着祖孙二人。 事实上蔡阳樊城地区就是甘宁的祖地,刘表将他安置在张允麾下,现在就驻扎在樊城,整日看着城门无聊透顶。 今日闲着无事,本来想逗逗那城下的读书人,没想到对方学识还不错。 要知道甘宁早年确实为非作歹,但后来洗心革面,读书习字,钻研儒家文章,后来因为才华而被州府计掾,甚至慢慢升迁至了蜀郡郡丞。 由此可见,他的水平不会太差。 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发现对方的不凡之处。 甘宁自从读书之后,还是比较佩服那些真正的有学之士,见他们祖孙二人确实不能在城外过夜,于是喊道:“把城门打开让他们进来。” “多谢将军!” 邓洪大喜,拱手行礼之后,让车夫赶着驴车进城。 等祖孙二人进来,甘宁还在城楼上看着他们,邓洪就再次拱手表示感谢,驴车缓缓向着驿馆方向驶去。 沈晨见到甘宁,也想攀谈两句,可惜没什么能跟人家说得上话的理由,且人家还得看守城门,职责在身,不便打扰,也只好作罢离去。 但没想到二人坐驴车到驿馆后,人家并不接纳他们。 因为邓洪是去赴任,没有到地方,也没有领取到腰牌身份,驿馆厩置是给来往的荆州官吏用的,他没有身份,自然无法入住。 汉代其实有客栈,问题在于最近关中大乱,武关方向涌入大量流民,其中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关中世家豪强基本都会往襄阳周边跑,因此最近一段时间樊城客栈都住满了,问了几家都没有房间。 无奈之下,祖孙二人只好在街上颇为落魄的四处寻找能够接纳他们的馆舍。 等到天色黑了,到处都找不到。 此时甘宁下班,与别的将领交接了城防军务,骑着马匹准备回自己府邸,恰好看到了他们,便催促战马靠近过去,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街上?” 邓洪见是甘宁,苦笑道:“因我是前往襄阳赴任,还没有领取官吏腰牌印鉴,所以馆舍厩置不接纳我们祖孙。” 甘宁想了想便道:“那伱们来我家住一晚吧,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住,我家还蛮大的。” “多谢将军!” 邓洪高兴不已,连连感谢道:“出门遇见将军,真是幸运。” “你们跟我走。” 甘宁就在前面带路,带着他们往城南方向而去。 樊城非常大,随着汉末大乱,到处都有人往荆州迁徙,襄阳慢慢形成了一个都市圈。 南面的中卢县、临沮县、邔县、宜城,北面的山都县、邓县、樊城、蔡阳,周边三四十平方公里范围内,就有十多座县城,人口有一百多万。 祖孙二人跟着甘宁在城内走了约两公里路,总算到了他家。 是一栋非常大的豪宅,甘宁为人比较奢侈,家里特别有钱,所以生活上要讲究奢华,他嘴里说自己一个人住,实际上奴仆就有二三十人。 到了门口之后,自有奴仆把他的马以及祖孙二人的驴牵到后院马厩去,两个人就跟着甘宁进了院子,往中厅方向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差不多是晚上九点钟,甘宁吩咐家里来了客人,准备一些酒菜招待。 邓洪虽然客气了两句,但架不住甘宁热情,很快中厅点上蜡烛,厅堂内明亮了起来。 等菜上的功夫,甘宁侧头问邓洪道:“先生学问不错,不知道这次要去襄阳,是打算赴任什么官职?” 邓洪略微有些尴尬地道:“乃是州牧书阁室令史。” 甘宁皱眉道:“先生如此学问,就只是授个室令史吗?” “其实我......” 邓洪本想说自己的才学也就那样。 但沈晨却忽然说道:“如今世道大乱,有才学的人不一定能够被人重用,我看将军气势不凡,不也只能在樊城上看守城门吗?” 甘宁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邓洪忙道:“阿晨。” 沈晨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道:“对了,还未请教将军姓名。” “我乃巴郡甘宁,字兴霸。” 甘宁回答道。 邓洪连忙道:“在下新野邓氏,叫邓洪,字幼硕。这是我外孙,名唤沈晨,年方八岁,说话有些不顾忌,还请将军见谅。” 甘宁摆摆手道:“无妨,这稚子说得没错。我原本就是看不惯刘璋刘焉父子,反了他们,结果投奔刘表之后,却被他安置在那张允麾下,整日看守城门,令人恼怒。” 沈晨说道:“将军的名声我听说过,纵横巴蜀颇有侠名,可是刘表却不重用,这是因为他不修武事,以我之见,他的基业总有一天要被人夺去。” “阿晨,你......” 邓洪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急忙想要捂住他的嘴。 哪知道甘宁一点都不生气,顿时像是遇到了知音,开始上下打量起沈晨,颇为惊奇道:“你这小孩......等会,刚才我问话的时候,见你与叔祖交耳,莫非?” 邓洪无奈道:“将军猜得没错,是阿晨所言,他自幼聪慧过人,去岁我们去见刘荆州,就因为阿晨,我才被授予室令史。” “没想到你这稚子真有才学,我也是这般想的。” 甘宁说道:“前岁我反了刘璋投奔刘表之后,就发现他武备松弛,将领皆是酒囊饭袋,像我等能战之将,根本不得重用,整日碌碌无为,长久以往,荆州迟早要被人夺去。” 邓洪诧异道:“既然如此,将军何不离去?” 甘宁自嘲道:“我自幼长在大江上,只愿留在南方,跟随明主。可如今南方益州刘璋我已和他反目,江东又是一片大乱,没有人主出现,因而不得不委身在刘表这里,终日得过且过。” 沈晨笑了起来:“将军也不要气馁,《周易》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现在将军缺的不是明主,而是一个时机,在那之前,将军要做好准备。” “哦?” 甘宁好奇道:“你有何见地?” 沈晨说道:“南阳是一块好地方,我预料到再过两年,南阳必然大乱,将军应该趁此机会,与我们联合在一起扩充军队,占据一些城池,休养生息,等到时机到来之时,就是将军大显身手的时候。” 甘宁笑道:“刘表虽然不修武事,但尤有数万兵马,西抵巴蜀,北拒河南,东伐吴越,南征交趾。现在天下还没有人的实力比他强很多,谁会来进攻南阳呢?” 沈晨自信一笑道:“将军若是不信,等明年或者后年就知道了。到时候必然会有人来进攻宛城,不若我们拭目以待?” “好,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 甘宁可不会仅凭一个孩子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或者说,哪怕不是一个孩子,也不可能立即就能说动他。 在预言还未变成现实之前,除了没主见的人之外,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沈晨就说道:“若晨侥幸言中,将军应当何如?” 甘宁毫不犹豫道:“那就说明你是个真的能看懂天下局势的人,到时候你说什么,我就听便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到时候将军记得来找我就行。” 沈晨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神。 自从黄门亭事件之后,他就开始反思了很多事情。 那时最大的纰漏就是没有预料到曹操会听说他的名字,导致缯阳聚上百名亲族被杀害。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每天都会进行总结和思考,智力和谋略也渐渐成长了许多。 也许这就是“吾日三省吾身”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第三十九章 再见诸葛玄 与甘宁虽然交浅言深,但甘宁是个直性子,即便读过书,也常常因性格问题而遭到排斥。 比如在刘璋手下的时候,因为反感刘璋父子而叛出益州。 后来在刘表手下,因郁郁不得志而说离开就离开,想顺江而下往江东的孙权那里去。 所以沈晨的话虽然很敏感,可在甘宁耳朵里听来,却觉得很舒服。 他本来就是个想干嘛就干嘛的人,这些就是他真实的想法,沈晨只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一时间与沈晨像是一对忘年之交,聊了不少交心之事,说到浓时都非常高兴。 很快菜上来了,财大气粗的甘宁果然十分奢华,饭菜都是鹿肉熊掌之类,难怪他不受人待见。 合着一个富二代来军营体验生活,他的顶头上司张允都没这么奢侈。 见饭菜如此丰盛,先前还矜持的邓洪顿时就觉得之前吃的干粮不香了,连干了好几碗鹿肉。 虽然吃宵夜长胖,可沈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也是来者不拒,吃得满嘴是油。 二人与甘宁相谈甚欢,吃过饭之后又聊了一些经书文章,这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祖孙两人再次准备启程,甘宁送他们到南城门外,离别之际,他说道:“阿晨聪慧过人,未来有何打算?” 沈晨瞥了眼远方的南阳,轻声道:“南阳在未来几年之内都会一片战火,我欲在此地壮大,公届时可率本部人马脱离张允,与我同行。” “刘表不会介怀?” 甘宁纳闷不已。 脱离张允就相当于脱离刘表,这就算是再叛逃一次,而且刘表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不能掌控的力量在自己地盘呢? 沈晨笑道:“刘表巴不得呢,他需要有人在南阳为他看守北方门户,只要尊其为上,即便是听调不听宣,他也管不着。公且看着,明年我就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那好吧。” 甘宁点头应是,正因为读过书,有辨别才学的能力,才对于沈晨的学识无比佩服。 不过甘宁同样也明白,读书只是让人增长智慧,并不代表读了书就能看得懂天下局势,所以他目前也只是听一听,等到他信服的时候,还是需要时间来考证。 就好像荆州现在有大量的儒生时常讨论天下大势,但颍川名士司马徽却对他们不屑一顾,唯有诸葛亮和庞统才能入他的法眼一样。 就是因为这些儒生虽然读过书,但对于局势的分析能力却很差,远没有达到庞统和诸葛亮的境界,自然不行。 而沈晨的分析却似乎说得很有道理,比如他说南阳之所以会发生战乱的原因在于关中大乱,李傕郭汜的内部斗争必然会排挤出一部分关中军阀,这些人很有可能顺着武关来到南阳。 除此之外,等河南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河南的诸侯肯定也会觊觎南阳的土地人口。刘表又不修武事,军事能力很差,到时候肯定会在南阳发生冲突。 只是毕竟这些都只是目前做出的局势判断,是否能够应验还是需要用事实作为依据,因此甘宁也没有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等到将来他发现沈晨说的话都是正确之后,自然会做出他的选择。 告别了甘宁之后,祖孙二人再次坐上了驴车启程,来到樊城城南的码头,坐上了一艘摆渡船只,过河前往襄阳。 汉水波澜壮阔,襄阳依旧矗立在河对岸,它与北方的南阳盆地仿佛是两個世界。 南阳盆地一望无际,除了茂密的森林和广阔如草原般的平原以外,就只有远方隐约能看到伏牛山脉和大别山脉的淡淡轮廓虚影。 而襄阳则依偎在秦岭分支大巴山余脉最东处,身后仿佛是无边无沿的山岭重重包裹,郁郁葱葱,林木环绕。 在森林掩映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东北岸那广袤的土地,无数村舍民居鳞次栉比的排列整齐,从远处岘山一路蔓延至汉水岸边,连绵得有十几公里。 这边土地上生活了大量襄阳百姓,而且以世家大族居多。比如襄阳庞氏、蒯氏、蔡氏等。 刘表刚刚来荆州的时候,就是依托这三大世家才能立足。 如今庞家自从帮刘表得荆州的庞季病逝之后,庞德公不愿意出仕,所以目前在官方层面,尤以蔡、蒯两家为主。 不过这两家宗族大多居住在城内,城外靠近汉水的大片土地则多是庞氏以及其他普通百姓居住,后世襄阳这一片有一条内环线,靠近东津大桥,还有庞氏祠堂。 祖孙两人乘坐的船只不是普通小船,而是能容纳数百人的大船,此时刚好有一支迁移的大族从关中而来,虽然不如黄门亭上千人,但也有一百来口。 邓洪与沈晨在路上与这支迁移的部队交谈,得知他们是关中上雒人,姓章,因今年开始,关中一片大乱,丁口十不存一,不得已迁居荆州。 询问后才知,原本章姓宗族在上雒也算是豪强,家有田产二百余顷,勉强熬过了去年大旱。但从今年开始,关中的情况每况日下。 主要原因在于旱灾、瘟疫、蝗灾等问题,次要原因在李傕郭汜等人内部不和。 到了今年年初,李傕杀死樊稠,导致矛盾公开化,双方呼朋唤友在长安城以及长安周边互相攻伐,打得整个关中是民不聊生。 关键他们打就算了,还纵兵劫掠百姓。本来百姓就不富裕,如今雪上加霜,即便是豪强也撑不住,只能选择背井离乡。 而在询问过程当中,沈晨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天子刘协被李傕挟持,郭汜则挟持了杨彪张喜等三公大臣。 看来历史依旧在按照他的进程在前进,并没有因为徐州来的这只小蝴蝶而发生什么改变。 或许差一点改变了。 比如杀死曹仁,那么曹操将来几次战役都有可能因此发生巨大变故。 但那样的话刘备的处境会非常差。 所以沈晨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等待来日找到机会,再为缯阳聚上百亲族报仇。 祖孙二人下船之后,拜别章氏,又坐着驴车,缓缓驶向襄阳城。 这座未来一千多年都风雨飘摇的城市,此时因为北方大乱的关系,人数飞跃式增长。 益州和荆州算是目前少有的两个比较安定的地区,百业因此繁盛,商贸发达,外地客商以及南来北往的迁移者不计其数,为这座古老的城市带来繁荣昌盛。 进入城内之后,看到的便是一片市井百态的景象,顺着东街一路往里,左右商铺林立,街边小贩卖力吆喝,无数商人与百姓穿梭期间。 街道上少有衣衫褴褛乞讨者,相比于从徐州来时沿途看到的无数人间凄惨,荆州算是一片短暂的安宁乐土,与世无争。 更重要的还在于这远远没有达到巅峰,刘表也才刚刚平定荆州不到四年,这几年北方大旱,南方却还算风调雨顺,粮食产量保持稳定,造就了这片盛世。 等再过几年,刘表彻底平定荆南的时候,势力和荆州的整体实力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步,带甲之士十余万,比当时的曹操还要强大。 从东街一直往南,到了城内州牧府邸,邓洪向门卫请求通报,得知邓氏祖孙终于来了,刘表就让人把他们带到中厅去。 进入中厅之后,让人意外的是,中厅内除了刘表以外,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居然还是熟人。 诸葛玄。 邓洪和沈晨进门之后,先向刘表行礼道:“洪、晨见过使君。” “坐。” 刘表环顾一圈介绍道:“这是从徐州迁移的邓氏后裔,邓洪,字幼硕,以及他从外孙沈晨,我见他们素有才干,因而征辟。” 说罢又指着一人道:“邓洪沈晨,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主簿,蒯良,字子柔。” 二人看过去。 就看到蒯良坐在刘表右手下方第一席,显然地位颇高,大概四十余岁,面容清攫,留着山羊胡,眼神颇为凌厉。 “见过蒯主簿。” 二人行礼。 蒯良也拱手点头致意。 刘表又指着另外一人道:“这是我的治中从事邓义,字子孝。” “见过邓治中。” 邓洪好奇问道:“不知治中是否新野人?” 邓义回答道:“我是章陵人。” “哦。” 邓洪就没说话了。 南阳邓氏是大族,但不代表南阳姓邓的都是邓禹后裔。 比如邓艾就有可能不是邓禹后人,也有其他姓邓的,可能八百年前是一家,现在则已经与邓禹后裔区分开来。 刘表继续介绍道:“这是我的别驾从事,刘阖,字牢之。” 刘牢之? 旁边的沈晨一脸诧异。 邓洪则见礼道:“见过别驾。” 沈晨反应还算快,也马上跟着行礼。 刘阖倒是没有注意这个,点点头同样致意。 最后一人便是诸葛玄。 诸葛玄笑着说道:“不劳使君介绍,我与幼硕早就认识。” “你们先前就相识。” 刘表十分诧异,忽然又一拍脑门道:“哦对了,瞧我这脑子,胤谊是从徐州而来,幼硕也是,莫非路上?” 诸葛玄点点头道:“我们在豫章就相遇,若非阿晨,恐怕玄已成刘繇刀下之鬼。” “发生了何事?” 刘表问道。 诸葛玄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我按照阿晨说的办法,一边请袁术相助,一边派人书信与朱皓。果然袁术没有领兵来援,反而朱皓带着刘繇的军队到了豫章,若非我早就给他写过书信,也不会安然回到荆州。” 众人听到他的话,看向沈晨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同起来。 第四十章 上学 诸葛玄按照沈晨的办法照做之后,果然安然无恙。 朱皓虽然带着刘繇的军队过来,但并没有为难他,而是与他相谈甚欢,一直到今年年初,他才离开豫章,来到荆州。 由于之前他就是刘表属吏,还出色地完成了刘表交代出使朝廷的任务,立下功劳,因此被刘表重新征辟为簿曹从事,与蒯良、邓义、刘阖几人成为了常伴刘表身边的佐吏。 很多人以为刘表身边的人应该是蔡瑁蒯越张允这些人,但实际上他们的地位要更高。 如蔡瑁现在是镇南将军军师兼南郡太守,负责的是整个南郡的军务和治理。 所以蔡瑁平时都是待在襄阳南郡太守府邸,而不是整天跟着刘表转。 还有蒯越现在是章陵太守,原来的荆州为七郡,刘表到荆州后又分南阳郡东南方一大片地区为章陵郡,治所在章陵县,就是后世湖北枣阳市南面约二十公里。 此地扼守住从南阳通往江夏的必经之路,西南面是大洪山,东北面是桐柏山,两山之间就是后世的随州市,南下可直通江汉平原绕到襄阳后方。 因此这里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刘表派蒯越担任章陵太守,也未尝不是因为需要他来镇守在这里,遏制住此地由北往南的交通要道。 至于张允,还在河对岸的樊城守着呢。 所以正常情况下,刘表身边并不是整天由蔡瑁蒯越张允这些人陪同,而是由州牧府邸的治中,别驾、簿曹、主簿等从事陪伴。 除了蒯良邓义刘阖诸葛玄以外,原本还有个叫韩嵩的从事中郎。 但韩嵩本来就是被刘表逼着当了官吏,这几年刘表暗中郊祀天地,有想搞个新大汉的想法,韩嵩天天劝谏他,让他不厌其烦,最终是不准韩嵩来见他,因此平日里就是这些人在身边。 今日刚好也是召开会议,最近襄阳越来越多从关中来的人口,这些流民带来的不仅是新的人丁,同时还有更加混乱的治理以及严重的治安问题。 几個人正商量办法呢,恰好邓洪来赴任,听闻诸葛玄的遭遇,刘表就看向沈晨说道:“稚子,你确实非常聪慧。” “多谢使君夸奖,这些都是沿途走来见闻而生的感想,我还需要努力读书才行。” 沈晨回应道。 刘表抚须笑道:“稚子倒是谦虚,今日我们刚好在议论如今荆州多了十余万户流民,该如何安置的问题,稚子有什么办法没有?” 沈晨想了想道:“来的路上我与叔祖也见到了很多流民,还与他们攀谈,知道这是因为关中大乱的缘故,现在关中已经是一片狼藉,听他们说,天子欲东迁洛阳,这就说明关中已经到了几乎没法生存的地步。” “所以我觉得既然关中已经无法生存,百姓大概率就会定居在荆州。荆州人口兴旺是一件好事,如今南阳自黄巾之乱和董卓之乱后,丁口减半,荒土众多,使君可以把流民安置在南阳。” “此时由州府出粮草辎重,先救济饥民,再让各地官府安置他们,让他们在南阳开垦荒地,屯田养民,民活则粮草更充沛,再以此养军,使君的军队也会更加强大。” 屯田? 这个计策出来,几个州府从事都纷纷对视。 他们怎么没想到屯田呢? 要知道这个办法并非曹操首创,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屯田制度。 一直到西汉的时候,这个制度被发扬光大,从汉文帝开始,就征召罪人、奴婢和招募的农民去戍边种地,为边军提供粮食。 只是以前的屯田制度是为了给粮草供给困难的边境就地种粮,选择地方也往往是并州幽州西凉之地。 内地以前从未实行过这个制度,所以大家一开始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如今世道不同了,各地诸侯形成割据之势,南阳就已经是荆州的边境,文聘驻守的宛城几乎跟边区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完全可以照搬这个制度。 虽说现在荆州确实不缺粮食,但谁会嫌弃粮多呢? 十余万户关中人口迁居荆州,给予荆州带来的压力也很大。 而屯田不仅可以解决饥民粮食短缺的问题,还可以解决治安和人员混乱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多出来的粮食能够供养更多的军队,势力也能够增强。 一举多得的好办法呀。 想到这里,蒯良率先开口道:“明公,这个办法不错,屯田确实可以解决关中饥民的难题,我觉得可以实施。” “是啊明公,现在南阳地广人稀,将关中饥民安置在南阳是个好主意。” “不过河南现在不太平,南阳会不会变成前线?” “袁术被赶走后,河南诸侯还有谁能与明公争雄?汝南到现在都还被黄巾占据呢。” “这倒也是。” 几个主事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个办法很好,赞同这个提议。 刘表摸了摸下颌苍髯,看沈晨的目光越来越欣赏,微笑着说道:“稚子当真是聪明绝顶,谓之神通,可惜年岁尚小,不然必授予官职。” 沈晨心中一凛,连忙说道:“这都是从书籍上看到的知识,使君和诸位从事也都知道,只是见晨年幼,点拨后辈罢了。” 在东汉末年当神童可不是件好事,当时最出名的几个神童,也就孙权下场好点。其他曹冲病死,周不疑被曹操派刺客杀死,夏侯荣跟他爹一起战死在定军山。 虽然有神童的名气加持会更早闻达于诸侯,但不说伤仲永的事情,单说世人艳嫉,就有可能给自身带来灾祸,所以尽量还是要低调一些好。 只是这次出主意,也是被迫为之。 因为刘表这个人必须顺他的意思,如果忤逆他的话,像韩嵩刘望之等人都是正言直谏,就被刘表所忌。 所以该冒点风头还是得冒。 但仅限于此了。 之后诸如“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说法,他肯定不会对刘表讲。 讲了之后就不是名震襄阳,而是变成汉水浮尸了。 毕竟之前几次推论都是有根据的。 比如曹操会屠杀徐州,是因为沈晨根据来往路人的话语分析出来他在忌惮袁术,因此必须屠杀徐州以防止袁术侵占淮北。 后来诸葛玄计脱豫章,是因为沈晨见过袁术,知道他是什么品性。 现在再提出屯田,是因为屯田这件事情书上就有记载,汉代也常见屯田制度,并不是他首创。 种种推论,都有高明之处,但谈不上神异。 而如果他去跟刘表说,刘协东迁洛阳,可以抓住他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不是高明,而是神异加大逆不道了。 因此他必须缄默其口,在未来一段时间里,闷头发育,读书习字,等待时机到来。 众人见他颇为谦逊,也不由对这小孩刮目相看,十分赞赏。 人们最怕的就是那些才能超过他们的人,嫉妒是原罪之一,但如果那个人始终保持着谦卑姿态,贬低自己而抬高别人,那么别人也自然不好意思再来攻击他。 反而是那些恃才傲物者,才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典范。 像赵括或许有些能耐,但本身狂傲加上刚出新手村就遇到终极大BOSS白起,再有才能也是白搭。 刘表见他推功,亦是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你这稚子倒是会藏,既然想藏着,那就藏着吧。以后你就去后山书院里,拿我名帖找宋仲子即可,山阳王氏你可曾听说过?” “莫非是出过两任三公的山阳王氏?” 沈晨问道。 刘表说道:“不错,王氏如今嫡子王粲就在襄阳,亦在后山整理书籍,这个人我觉得不是很聪明,但他十分博学,文章写得很好,你可以向他请教。还有綦毋闿、潘文则、赵夔等,现在书院中有三百余人,皆是好学儒生,你年龄小,要多谦逊。” “尊使君命。” 沈晨连忙应是,他虽然研究经学也已经好几年了,有些感悟。但跟这些当世大儒比起来,肯定还差距不小。 虽然脑中拥有的后世记忆和超前意识已经相当于很强力的外挂。 然而他知道的仅仅只是时局变动,一些细节末枝和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根本不清楚。 而且古代行军打仗的本领,各种技术,实地情况以及当世的汉风习俗,都是非常重要的知识。 他除了知道徐州的情况以外,其它地方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空有对天下大势的掌控而无汉朝土著那样对当世风俗民情习惯的了解,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所以读书习字,不仅仅在于明事理,同时也要学习汉朝的文化和习俗,以此当遇到问题的时候,也能够通过已有的方式来解决。 从刘表那里出来之后,在刘表派的引路人的带领下,祖孙二人从襄阳城南出去,顺着郁郁葱葱,两侧都是参天大树的林荫小道,往襄阳南面的岘山而去。 路上邓洪对沈晨又是多番叮嘱,他和引路人负责把沈晨送到岘山书院,等沈晨入学之后,他就要回州牧府邸正式上任。 虽然祖孙二人离得不远,但职责在身,他没办法时常来看望照拂,所以以后可能要沈晨自理生活。 在六叔祖一路的絮叨当中,沈晨也坐在驴车上,远远地望向道路尽头的那座山峦。 岘山书院。 想必能让他学到很多宝贵而有用的知识! 第四十一章 王粲 盛夏时节,阳光透过密林的枝叶映射下点点斑驳,洒在林荫小道里。 襄阳背靠岘山,不过城池离山峦还有一段距离,道路两侧田园无数,有村庄栖息,顺着进山的小道向南走,隐约就能见到前方的山道上立着一块木质牌楼,上面写着岘山书院。 从前年开始,刘表就在荆州开设学院,招纳名士、大儒以及儒生入读,如今书院已经有三百余人,聚集了不少有才能的人。 驴车缓缓驶入岘山,来到山门脚下,刘表派来的引路者带着他们顺台阶而上。 穿过上百道台阶,前方就出现了一栋巨大的宅院,宅院仿佛一处庄园,周围用围墙圈起来,大门敞开,隐约还能够看到里面有人在走动。 邓洪与沈晨踏入了书院里,入眼先是看到一个巨大的庭院,夏日蝉鸣,院落内绿茵遮天,周围建筑飞檐斗拱,回廊亭阁,有一颗数百年的老榕树矗立在院子里,林木葳蕤,枝条垂落。 等过了庭院之后,前面就到了一间课堂。路过期间,能够看到里面人影攒动,里面的学生从十多岁到三十岁不等,一个个摇头晃脑,背诵着经文,琅琅上口。 再往里面去,还能见到另外几個教室。不过总体来看学生并不多,每个教室只有几人到十几人不等,与刘表描述的三百余人好像有差距。 不过沈晨倒是知道汉朝的学校并不是强制上课,也没有什么点名制度,学生们来读书全凭自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甚至很多家底比较厚实的世家大族,根本不会把子弟送到书院。 因为他们自己就有家学。 比如诸葛玄就没有把诸葛亮送来这里读书,而是整天让他宅在家里,下班后由诸葛玄自己教导。 还有庞德公的子弟庞统庞山民等人,都是跟随庞德公。 其他各世家弟子也皆有典藏。 这些典藏的书籍都非常珍贵,因为很多都是西汉大儒注视,如《孟氏易》《欧阳尚书》这种,甚至不少都是流传下来的珍品而非手抄本。 所以大部分世家子弟不会来这种书院,来的基本上都是平民或者寒门以及没有家学的豪强子弟。 当然。 这里面的平民寒门并不是指家里没钱的人。 而是指有钱但没有学习渠道的人。 比如襄阳城内小有家资的商人、富农、小地主一类。 真正的贫民子弟即便是有上进之心,想来书院学习,也几乎不可能。 不是刘表不收,而是大多数贫民为了生活就已经不易。 几岁大的孩子刚刚到四五岁就要去放牛羊、斩猪草、挖野草、下河摸鱼虾以及干家务。 等再大一些就得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别说读书,就连片刻清闲都做不到。 沈晨能够读书一是因为家里算是富农阶级,有一定田地。 二是因为宗族有一些书籍和几个长辈领路。 不然除非是专门学习汉代儒家经典的国学专业,否则即便是穿越到汉代,凭借着一知半解,也几乎不可能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 穿过前面几个庭院,就到了中庭,中庭里的院子面积很大,差不多有两个篮球场大小,里面密密麻麻晒满了竹简。 竹简放久了容易生虫,所以必须时常拿出来晒晒。 站在院子门口看这些用竹简铺成的地板还是非常壮阔,宛如一片知识大海。 但谁又知道,这么多竹简,加起来可能达数百上千公斤的重量,承载的文字,却可能还不如十几本书。 这就是因为汉代的普通人攫取知识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呀。 书简周围有两个人。 一个看起来大概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跪坐在院子里的席上,正一遍一遍地检查每一份竹简。 还有一个二十多岁,个子非常矮小的年轻人在把中年人检查过的竹简整齐地铺在地上。 领路者是刘表派来的州牧府奴仆,隔着竹简海洋对着院子里的那位中年人拱手喊道:“仲子先生。” 宋忠抬起头,眼睛微微眯着,由于常年看书,导致有些近视,问道:“是谁?” “我是成止,刘使君府上的奴仆。” “哦,什么事?” “使君送了位小郎来书院读书,说是去年就跟先生说过这件事了。” “是这样吗?” 宋忠扭头看向一旁的年轻人。 虽然才四十来岁,但宋忠记性差了许多。 年轻人想了想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说是很聪慧的孩子,想先生收为学生。” 宋忠就道:“好吧,让他进来。” 邓洪推了推沈晨,沈晨颇为无奈地看了眼满地书海,只能勉强找了个缝隙满满地挪过去。 前面的宋忠和那个年轻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生怕他踩到竹简上。 好在虽然竹简海洋密集,但沈晨今年刚到九岁,身体比较矮小,几乎是惦着脚尖从各路竹简当中缓慢穿插到了对面。 来到宋忠面前,拱手说道:“襄贲沈晨,见过仲子先生。” 宋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年轻人就笑着说道:“恭喜仲子先生,以后我就清闲了。” “小孩子懂什么,得教才行。” 宋忠摇摇头:“还得辛苦仲宣几日,等他熟悉之后,就好了。” 那个叫仲宣的年轻人苦笑了声,眼中似乎对宋忠的话颇有些无奈,但没办法,谁让他身材最为矮小呢? 何况这些视如珍宝的竹简在他们眼中也确实是珍宝,所以必须细心照料,可不能乱来。 想到这里,年轻人就向沈晨招招手,问道:“你读过书吗?” 沈晨认真答道:“读过几本。” “有哪些?” “《论语》《周易》以及一部分残缺的《左传》《春秋》。” “认识字?” “认识。” “那好,你去把那卷书拿来。” 年轻人指着不远处地上。 沈晨就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书卷起来,走到年轻人身边。 “会读吗?” 年轻人问? 沈晨便打开来看。 汉代的文字书写方式是隶书。 不过很多古籍都由秦代的大篆和小篆写成,阅读比较困难。 沈晨拿的这本就是小篆所写的古籍,跟甲骨文似的,只能摇摇头道:“看不懂,我看得懂楷书和隶书。” 年轻人就更加无奈地看向宋忠。 宋忠笑了笑说道:“今天你刚入学,还得从基础教起,先去后院寻个住处,文则,文则。” 喊话声中,从里屋又走出个大概三十上下的儒生,问道:“怎么了仲子先生。” “带这孩子去后院安置住下吧。” “好。” 那个叫文则的便向沈晨招招手:“过来。” 沈晨回头看了眼邓洪,邓洪亦向他挥挥手,示意让他跟过去,便转身向着屋子方向走去。 等他走后,邓洪向着宋忠拱手一礼,也离开了。 宋忠把手里的竹简放下,问那年轻人道:“仲宣,这孩子你怎么看?” 年轻人笑道:“挺奇怪的,看得懂隶书很正常,但楷书可没有什么典籍书写,为什么他会知道呢?” 楷书在汉末确实存在,但流行时间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也就是说,书本的书写格式流行楷书,需要再过几十年之后。 在目前这个时间段,公元195年,流传下来的全部书籍,大部分都由大篆、小篆、隶书等秦汉流行文字所写,也有小部分六国文字遗留的典籍。 所以楷书的书写虽然要比隶书看起来更简单舒适,但市面上的书籍没有楷书体。就相当于在后世所有人都认识正楷字,可你却认识没有人书写的甲骨文一样令人奇怪。 宋忠想了想道:“刘使君说这孩子很聪慧,是个天才神童,楷书比隶书还好认,想必是在哪里见过吧。” “也许吧。” 年轻人点点头:“不过才九岁就说是熟读《论语》《周易》,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宋忠笑道:“信不信明天再说,今天先把这些书晒好了。” 年轻人苦涩道:“好吧。” 说着又埋头苦干了起来,这些书籍都是宝贝,放在外面不知道多少人哄抢,要是被虫子蛀坏了,别说宋夫子得气死,就连他都得心疼好几宿。 那边沈晨跟着那个叫文则的人进了后院,沿途过了几道回廊拱门,又经过了后厅,进入了一道长长的回廊。 路上他对文则这个名字很好奇,问道:“小子名叫沈晨,请问您是文先生吗?” 于禁好像就字文则。 那人回答道:“我不姓文,我叫潘范,字文则,你叫我潘先生就行。” “潘先生。” 沈晨应了一声,又问道:“刚才院子里的两位先生一位是仲子先生,另外一位呢?” 潘范笑道:“他是王粲,山阳王氏听说过吗?” 他就是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 沈晨颇为惊讶。 建安七子是指文学上的成就,其中王粲的诗就是一绝。 刘勰在《文心雕龙》当中就认为王粲是建安七子当中诗赋冠冕,可见其学识。 虽然他们不像诸葛亮、司马懿这些人是当时最耀眼的明星。 但在文学上他们的造诣便是公认的强者。 所以今日能够进岘山书院,跟随王粲宋忠等名士学习文化的话,对于沈晨来说,就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第四十二章 再见诸葛亮 第二天沈晨一大早就起床了。 岘山书院住校的不多,房子又大又空旷,基本上就是一个人住。 而且在这里面也没有人迁就和照顾他,听说新来了一个九岁幼童,学生们都是以好奇的目光,没有人愿意过来接触。 毕竟在这里读书的最少都是十几岁甚至二三十岁的学生,跟一个孩童在一起,也怕被人以为幼稚。 沈晨倒也没有在意,起床之后简单的洗漱,他就先去找到了书院的院长宋忠。 由于是夏天到来,这段时间宋忠就一直在忙活晒书的事情。 之前他与綦毋闿一起研究五经,为《诗》、《书》、《礼》、《易》、《春秋》五篇儒家经典做注释,撰写《五经章句》。 所以前段时间他都没什么空闲授书,到夏天之后,他就必须把书拿出去晒,反倒是比平常多了几分空闲。 昨天他就叮嘱沈晨,让他第二天就直接过去找他就行。 来到中厅,正好看到宋忠和王粲在翻箱倒柜,把新的一摞摞都快起了灰尘的竹简从箱子里倒腾出来。 王粲打开一只大箱子,灰尘簌地一下涌上来,挥挥手将灰尘驱散开后,从里面取了一卷书出来,还没拿到外面,系着书的绳子反倒是先断了,竹片哗啦啦地往下掉。 “仲子先生,你有几年没打开过这個箱子了。”王粲一边捡竹片,一边说道:“这篇《骊驹》好像被老鼠啃过,都坏了几片。” 宋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年少时游学,在各家中抄写了大量文章,因为抄得太多,竹简也多,可能有几万卷吧,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拿出来晒,最近也是看日头好,才搬出来。” 沈晨凑过去恭敬行礼道:“二位先生。” “沈晨啊,你来得正好。” 王粲见到他,眼睛一亮,说道:“你把这些竹简捆好,这点小事应该能做吧。” 沈晨心道你们这是在用童工,但汉代可没有什么童工不童工的,寻常人家八九岁就得跟着父母下地干活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能做。” “去后院取些绳子来。” “是。” “记得要细绳。” “知道了。” 沈晨就又回到后院,找书院的奴仆要了一些绳子回来。 等他来的时候,宋忠和王粲已经把箱子倒腾出来。 作为当时大儒,宋忠早年游历四方的时候,誊抄了大量各家典籍。 说起来有些心疼,他抄了那么多书,林林总总加起来可能有那么上百万字,竹简都有好几万卷。 在当时这些东西就是极为宝贵的财富。 可放在后世,一个电脑文件夹就能把这些东西全部装下还很富裕。 那么多典籍后世无数人不屑一顾,甚至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这未尝不是一种可悲。 但也正是前人无数前仆后继,用无数载岁月孜孜不倦地写下那么多书籍,才有了华夏文明数千年的璀璨历史。 电脑文件夹装的东西再多,又如何能够比得上这些书籍所能够承载的重量和意义呢? 沈晨走过去,王粲就指挥他让他先把箱子里散落的竹片清理出来。 宋忠则用麻巾沾水,擦拭着一卷卷竹简。 三个人忙活了一上午,宋忠负责清洗,王粲负责摆书,沈晨负责把王粲整理出来的竹片按照他布置的顺序重新串在一起。 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搞了一箱子,而令人绝望的是,宋忠和其他大儒名士,再加上刘表送来的书籍还有数十箱,各类儒家典籍以及其它家的书籍不胜其数。 好在宋忠和王粲也没那么丧心病狂地这么使唤一个孩子,忙活了一个小时就安排了早饭,又趁着闲暇功夫,宋忠亲自给他教书授课。 两个人面对面地跪坐在席上,院子里有一颗大树,阳光虽然炙热,可大树下颇为阴凉,再加上岘山北面和东面临近汉江,南面是江汉平原,西面是秦岭余脉,山风徐徐而来,十分凉爽。 “今日教你小篆。” 宋忠取出一卷书,对沈晨说道:“这是《史籀篇》,乃周宣王太史作,全篇二千余字,你可曾听说过?” 沈晨挠挠头道:“这书我三岁时就会背了。” 后世这本书已经失传了,不过汉代的时候这本书是与《仓颉篇》齐名的儿童识字书,地位跟后来的《千字文》《三字经》一样。 宋忠听到他会背,顿时来了兴趣,抚须道:“那伱背两句听听。” 沈晨就背了几句。 宗族带的典籍都是字数特别少的书,这些儿童识字书自然也都带了,他启蒙的时候,就是由外公亲自教导。 后来外公病逝,将他推荐给了堂兄邓茂,邓茂十分惊奇宗族有四岁儿童能够认识这么多字,于是把家中其它典籍拿出来教授他,等到六岁的时候,邓茂邓洪这些长辈都已经没办法教他了。 听到沈晨真的会背,宋忠很也惊讶,又问道:“《仓颉篇》可会背?” “也会。” 沈晨答道,说着又背了几句《仓颉篇》。 一旁的王粲赞赏道:“不错啊,才九岁就认识那么多字,看来教你大小篆也更容易。” 因为他认识隶书的《史籀篇》,所以即便不会小篆,但他却知道那是个什么字,即便是宋忠不教他,他一样能自己琢磨出来。 就好像你会背李白的《静夜思》,知道床前明月光,也一定会读小篆版的床前明月光,毕竟字还是那几个字,形式不同了,可字数、排序、断句一模一样,再笨也该知道哪个字是哪个字才对。 宋忠高兴道:“那倒是省事很多,来,我来教你第一个字。” 说罢把竹简摊开,开始教授小篆。 有会背隶书《史籀篇》的底子,沈晨进步果然神速,很快就学会了第一篇。 见他进步飞快,宋忠也很满意,教学速度也加快了几分。 而接下来的几日,宋忠也没有吝啬,每天带着沈晨翻箱倒柜拿书出来晒,同时开始教他大小篆书,不过七八日的功夫,沈晨就已经把大小篆书学得差不多。 只是在学完了《史籀篇》和《仓颉篇》之后,宋忠却没有教他新的文章,而是让他每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把已经晒好的书帮他取过来。 又过了半个月,各类大小篆书体都已经滚瓜烂熟,也知道了宋忠摆在地上晒的书籍是哪些书,会读会写,进步也算是神速。 这一日因为下起了雨,总算有点空余时间。 没想到书院里的奴仆过来找他,说是他有客人,现在在中庭的厅堂内等他。 一开始以为是叔祖邓洪,但到了之后沈晨顿时惊喜不已。 居然是诸葛亮。 “兄长。” “贤弟。” 两个人一见面就高兴地搂在了一起。 分开后沈晨上下打量,就看到诸葛亮穿着青色丝绸长袍,头上戴着儒巾,依旧丰神隽逸。 “兄长一年不见,长高了。” 沈晨比划了一下,自己才到诸葛亮的脖子处,矮了十多公分。 史书记载诸葛亮身高八尺,将近一米九,乃是标准的山东大汉。虽然现在还没到八尺,但如今也有七尺有余,才十四岁就比王粲还高了。 诸葛亮笑道:“你也长高了,还黑了点。” 沈晨翻着白眼道:“最近这一个月夫子老让我在太阳底下给他晒书,肯定会晒黑。” 两个人就坐在了厅内席上。 外面淅淅沥沥还下着雨,沈晨问道:“兄长怎么忽然来了。” 诸葛亮说道:“今年年初朱皓来了豫章,果然如你所料一样袁术没有来救,叔父就只好带着我们来了荆州,本来想去南阳找你,可叔父仕于刘荆州而无法出行,只好作罢。前段时间听闻你来襄阳,本想来寻,但又怕你初入学院繁忙,今日下雨,我就过来了。” 沈晨看到诸葛亮身上有些地方淋湿了,略微埋怨道:“下次还是不要冒雨前来,万一患了风寒可好,我去给兄长找身合适的衣服换上吧。” 诸葛亮笑道:“无妨,待会就回去了,这次过来也是看看你。” 沈晨想了想道:“岘山书院藏书很多,兄长为何不入读呢?这样咱们每日在一起研究经文,岂不妙哉?” 诸葛亮就说道:“叔父与书院一些人不合。” “这样啊。” 沈晨这才明白,难怪历史上没有记载诸葛亮在岘山书院读书,只记载了在诸葛玄死后,他就自己一个人在隆中耕作,每日与石韬、徐庶、孟建等人在一起,原来是这样原因。 诸葛玄在襄阳也待了很多年,认识了不少人脉关系,比如诸葛亮的两个姐姐能够嫁给蒯家和庞家这两个大家族的人,肯定是跟他们关系密切。 但同时也会得罪一些人,有朋友就有敌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正是诸葛玄就与书院某些人不合,才不让诸葛亮来。 诸葛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沈晨多谈,而是转移话题道:“贤弟最近在干什么?” 沈晨就道:“每日晒书,无聊死了,老夫子也不教我其它经典。” “什么都不教吗?” “那倒没有,教我小篆和大篆。” “这不是有教吗?” 诸葛亮笑了起来:“贤弟难道不知道,以前的经典都是小篆大篆所写,夫子教你这些,就是准备将来授你经典。” “是这样吗?” 沈晨纳闷道:“可是这样每天晒书,好像也没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 诸葛亮就说道:“太史公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看上去贤弟没有学到知识,可找到了学习知识的方向,进入了到了门槛之内,学会了文字,才能通学问,不是吗?” 沈晨撇嘴道:“可是我都已经学会了大小篆,夫子还是没有教我。” 诸葛亮想了想道:“也许夫子在磨砺你心智,刚刚初通文书,哪有立即就上来学习高深知识的呢?” 程门立雪,猴王跪山? 不知道为什么,沈晨想起了这两个事情。 也许诸葛亮说得没错,宋忠是在考验他,同时也是在教他学习知识的办法。 学会了大篆小篆,以后学习知识不就轻松许多吗? 想到这里,沈晨就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夫子一定是在考验我,以后我不能再抱怨了,应该听夫子的话,终有一天他会教我功课。” 诸葛亮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微笑着点点头。 第四十三章 童工 兴平二年,从去年开始,关中、河南等地就发生大旱灾,一直到今年七月,灾情波及近千万百姓,数百万人因饥荒和瘟疫死亡或者迁移成为流民。 而相比于关东关西地区,南方的荆州地区还算是风调雨顺,地处长江中下游,降雨量充沛,干旱暂时没有延伸到这里。 所以大量关中、河南之地的灾民往南阳地区蜂拥,有条件的就向更南的长江流域迁徙,没条件的就在南阳盆地里驻扎了下来,使得目前南阳盆地的人口大量补充。 刘表采纳了沈晨的建议,由官府出粮草辎重先暂时喂养饥民,然后征召流民在南阳开始屯田,一时间整个南阳地区都变得一片热火朝天。 这当中自然也包括已经迁居到了新野的黄门亭乡老。 原来他们只有一千人,但邓茂邓昭等人按照沈晨的交代,不断招募新的流民进行耕作,采取的模式是庄园制度,圈禁大片土地进行精耕细作,以庄园坞堡为单位,迅速进行扩张。 从沈晨五月份离开黄门亭,到七月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新招募了一百六十多户,总计八百多人,又新开拓了四千多亩土地,造了八十多个新茅房。 虽说造茅房这种事情有点难以说出口,但不能否认,这种新型的沤肥技术的确能够大大提高粮食产量,因此也在不断地扩建。 这一日邓洪带了一些寒食前来探望沈晨,宋忠给他放了半天假,沈晨就带着叔祖去了后山,后山有凉亭清泉,绿茵森森,清澈的泉水从山上流淌下来,从亭间流过。 祖孙二人盘膝坐在凉亭当中,沈晨一边看着邓洪把带来的寒食打开,一边询问现在宗族的情况,邓洪之前回去过一次,把目前的进度说给他听。 等到邓洪把带来的寒食都取出来用碟子装好,忽然瞥见沈晨手里真拿着一个小巧的木器,不由好奇问道:“阿晨,这是何物?” 沈晨扬了扬那木器道:“叔祖忘了?这是龙骨水车。” 趁着闲暇功夫,他找奴仆借了木匠工具,自己打造的,因为龙骨水车本质上来说就是几块木板加上大量木片连在一起,再利用滚轮抽水的工具,所以做起来还算简单。 邓洪无语道:“你还真让我名扬乡里啊?” “叔祖就听我的去做。” 沈晨把那件小巧的模型递了过去,自己则拿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邓洪拿着那件模型仔细端详,发现这东西做得确实精巧,拨动上面的龙骨木片,甚至可以转动起来,利用轮轴带动,似乎真可以把水汲取上来。 “这东西倒是有趣,就是汲的水太少了。” 他转动了几圈,把龙骨水车模型放在旁边溪流当中,开始手摇运转,发现的确可以汲水,但水量却是很小,即便是等比放大,水流也不是很多。 沈晨笑道:“其实还有种利用水力自然转动的水车,放在水里用它自己会转动汲水,但那种东西目前暂时不适合推广。” “为什么?” 邓洪纳闷,有好东西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沈晨说道:“防止以后被敌人学去,还有咱们乡的沤肥技术,也必须保护起来,被人学去了可就不好了。” 这就是打算搞技术壁垒,不止是沤肥技术和水车技术,以后还有马镫技术、马蹄铁技术、冶炼技术、建筑技术、制造技术等等。 当年学建筑设计的时候,走了不少地方探访古代工艺,意外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很多都是唐宋时期才出现,明清时期大规模推广。 虽然同样是古代,然而明清时期无论是工艺还是繁荣程度,都远超汉唐。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钢铁产量。 根据后世考古学家李京华教授对于西汉冶铁制造业的分析,认为整個西汉二百一十年历史,钢铁的总产量为17855吨。 而明朝洪武初年官营钢铁总产量就达到了9235吨,明中后期嘉靖十年,光广东地区一年产量就是13500吨。 所以即便是把明清时期的一些技术放到汉朝来,水平也属于降维打击,技术含量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技术未来也需要一个庞大的势力去推动,如果现在就被别人学走了,几乎跟资敌没什么区别,毕竟曹操占领北方,拥有骑兵何止上万? 若都学会了马镫和马蹄铁,恐怕即便是有长江天险的江东也难以抵挡他的铁蹄锋芒。 邓洪把龙骨水车模型放在一边,问道:“阿晨,学业进步得如何?” “还行吧......” 沈晨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先生还未正式开始授课,现在已经把大篆和小篆学得差不多了。” 邓洪点点头道:“大篆小篆是基础,咱们宗族传下来的书都是用隶书写的,可很多古籍都是秦篆所写,所以先生做得没错,我当年游学的时候,也见过别人天天学篆书。” “这样啊。” 沈晨就放下心来,诸葛亮和邓洪都这么说,那应该没错了。 他之前没拜过汉朝大儒为师,也不明白为什么宋忠只教他书法而不教课文,现在看来,还是有他们的用意。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沈晨嘱咐邓洪,让他下次回宗族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让族人尽快把庄园建造起来,同时按照他的布置,多练兵马,多冶炼钢铁,多制造瓷器。 按照周林去年跟他说的情况,如果顺利的话,他今年又会去一趟江东。当时双方约定,要是经过襄阳的话,他会派人去南阳找沈晨。 到时候沈晨除了要把船舶技术卖给周林以外,还需要将黄门亭利用高炉窑洞炼制出来的精美瓷器卖给他。 汉代白瓷确实不错,可相比于唐三彩还是要差一些,想必能得到各地权贵的青睐。 下午,等邓洪离开之后,沈晨又前往中庭宋忠常待的地方。 前几日下雨,宋忠没有晒书,而是破天荒地全心全意教导沈晨,但不是教导他读书,而是先教导他认识竹简。 之前教他大小篆之后,现在他已经认识了竹简上的字,能够读出来,却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不过宋忠却懂,因此他每读一句,宋忠就告诉他这是哪本书的哪一卷,要他以后记清楚,不要忘记。 如此几日下来,沈晨就记得了不少书籍,其中很多都是后世失传的名篇,任何一卷拿到两千年后,都是价值连城。 来到庭院后,看到宋忠又在倒腾书籍。 从昨日起天气又开始转晴朗,太阳驱散了乌云,给大地带来酷热。 毕竟现在才七月,说是入秋,实际上温度非常高,北方旱情依旧,南方也是高温不断。 “夫子。” 沈晨过来之后,向宋忠先行一礼。 见他过来,宋忠笑道:“阿晨,来得正好,去把那卷《太公·谋篇·术卷》拿来。” 手指的方向是比较远的一卷竹简,但只有大体方位。 沈晨小心翼翼地穿过竹简的海洋,来到那个方位,在书海当中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那卷《太公》。 所谓的《太公》就是《六韬》,全称为《太公兵法》。 后世出土的文物当中,人们只找到了《太公》61篇,总计两万来字。 但在汉代《太公兵法》并没有失传,总共有237篇,每篇又有一卷到数卷不等,总字数达到十多万。 所以说为什么在汉代晒书那么难呢? 不止是春秋战国流传的百家经典没有失传,还在于各家注释,从西汉到如今四百年,无数大儒写的名篇无数。 在没有纸张的年代,这么做就造成了大量的典籍和成吨的竹简问世。 每卷竹简卷起来占地面积不大,可摊开占地就大了,还得经常给它们翻面,因此非常麻烦。 沈晨这一个半月光帮宋忠晒书了,目前进度已经接近完工,他总共已经晒了上万卷书,可这还仅仅只是当世典籍的不到千分之一而已。 据说当年太学和鸿都门学最鼎盛时期藏书数百万卷,每几年一次的晒书大会,得由天子派上千名儒生参与校订、勘验、晒书等工作,才能够把那些书籍重新完善一遍。 可惜的是最后董卓一把大火,除了蔡邕等几位大儒带走了一部分以外,大部分书籍都淹没在了洛阳火焰当中。 “夫子,咱们晒书也已经晒了一个多月了,大篆小篆我都已经认识,什么时候授课啊?” 沈晨一边帮宋忠干活,一边忍不住问了一句。 宋忠笑眯眯地道:“不急不急,授课的基础就在于你得认识这些书是哪些书,你才能读好。等晒完了这些书,咱们就可以开课了。” “哦。” 沈晨应了一句,又问道:“那咱们还有多少箱书?” 宋忠又笑眯眯地道:“快了快了。” “那就好。” 沈晨安心下来,忽然奇怪道:“夫子,仲宣先生呢?这两日怎么没看到他?” 宋忠说道:“他下山去了。” “下山去了?” “是啊,人总得去探亲访友嘛。” “哦,这倒也是,不过他之前不是帮咱们晒书的吗?” “对啊,现在有人顶替他了,就不用他了。” “有人顶替他了?” 沈晨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从书海当中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道:“先生,那位顶替他的人,不会就是我吧。” 宋忠认真地点点头:“不错,就是你。王粲身材矮小,所以好帮忙铺设书籍,等晒够了再翻个面。你比他身材更矮小,在夹缝中好走路,自然就比他更适合了。” 沈晨当时人就麻了。 谁告诉他这是宋忠在考验他来着? 拉童工就是拉童工嘛,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难怪这些日子宋忠根本不教他,原来在把他当牲口使唤来着。 第四十四章 反向催婚 在沈晨给宋忠当着免费童工的时候,此时天下大势,正在风云变幻。 从今年年初开始,关中的形势就愈加艰难。 不说旱灾,单说兵祸。 李傕杀死樊稠之后,与郭汜之间的矛盾彻底尖锐起来,双方大打出手,造成严重内耗。 刘协被李傕劫持,郭汜就劫持了满朝公卿,两边互相不让,狗咬狗一嘴毛。 到六月份,张济出面调停,二人总算是决定议和,各用自己的一个女儿为人质,不再继续打下去。 双方罢手言和之后,刘协摆脱了李傕,在张济的帮助下,决定逃离长安,东归洛阳。 关西地区一团乱麻,关东地区也好不到哪里去。 袁绍和公孙瓒前几年一直在打仗,界桥之战后,袁绍总算是把公孙瓒赶出了冀州,获得了安心发展的机会。 但很快公孙瓒消灭了幽州牧刘虞,占据了整个幽州,强大的实力依旧让袁绍如临大敌,不敢懈怠。 好在今年年初,刘虞的旧部鲜于辅、齐周、鲜于银等人推举阎柔为首领,召集了大量鲜卑、乌丸等兵马,共得汉兵、胡兵数万人,讨伐公孙瓒。 袁绍趁着这个机会立即派大将鞠义与他们合兵一起,总共十万人,大败公孙瓒于鲍丘,如今将他围困在易京,形势一片大好。 而曹操那边情况也逐渐好转,去年他和吕布大战,因为粮草不足而不得不罢兵,今年开始,他逐步开始对吕布展开进攻,三次野外大战都获胜,又破定陶,逼迫廪丘。 刘备从去年陶谦病逝之后,被糜竺陈登等人推举为徐州牧,结果年初才刚刚接任没多久,袁术就派大军袭来,双方大战于盱眙、淮阴等地,双方互有胜负。 等到六月份的时候,吕布就被曹操赶出了兖州,东逃徐州投奔刘备。因为吕布之前也算是间接救了徐州一次,所以刘备接纳了他,却不知道这是引狼入室,带了一条豺狼进来。 江东那边,孙策此时已经渡江打败了刘繇,占据了丹阳和吴郡。 当时的丹阳太守周尚是周瑜的叔父,周瑜与孙策交情莫逆,因此他的到来很快得到了周家的支持。 然而袁术素来背信弃义,当初答应孙策如果他拿下庐江,就表举他为庐江太守,结果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派刘勋当了庐江太守。 这次也是一样,孙策才拿下丹阳,袁术就派堂弟袁胤取代周尚,这让孙策对袁术更加失望。 荆州这边。 刘表依旧没什么作为,除了安置流民,在南阳屯田以外,既不出兵也不扩展土地,安安分分地固守着自己的荆州。 而随着南阳流民越来越多,黄门亭也渐渐开始壮大,按照沈晨离开之前的布置,广纳流民,继续开拓土地,建造起庄园堡垒,同时开始招纳陶瓷工匠,利用高炉窑洞烧纸瓷器。 到十月份的时候,刘协进入河东安邑县。 此刻袁绍正压着公孙瓒打,压力减轻了很多,而且因冀州州强民富,实力已经跃居各路诸侯之首,因此沮授在此时建议袁绍,让他迎刘协“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 但郭图和淳于琼认为现在汉室已经衰弱,天子这面旗帜也没什么用了。何况把天子请到河北,事事要向天子请奏,徒增麻烦,所以建议袁绍不要采纳沮授的计谋。 袁绍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郭图和淳于琼说得有道理。最终对沮授的建议置之不理,而曹操却向刘协进贡,于兴平二年十月被刘协任命为兖州牧。 与此同时,吕布趁着刘备主力在淮南与袁术交战的时候,偷袭了下邳,刘备不得已只能逃到广陵,当时广陵因为笮融祸害而贫困交加,刘备士兵只能吃战死者的尸体度日,陷入了极为艰难的处境。 好在沈晨离开之前,曾经劝说糜竺应该卖掉家乡的产业,早点积存粮食做好准备。因此在刘备陷入困局的时候,糜竺立即派人向他输送大量粮草,解决了这個燃眉之急。 而在荆州,十月十一日,襄阳汉水河畔,沈晨和邓洪正在跟一位老朋友见面。 周林还在船上,就远远地见到了站在码头上等着他的沈晨和邓洪,上了岸之后,他就立即热情地上去拱手说道:“幼硕先生,沈小郎,好久不见。” “德茂,好久不见。” 邓洪亦笑着打了招呼,德茂是周林的字。 周林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说道:“沈小郎,此物送给你。” “多谢先生。” 沈晨也没有拒绝,这是当时的习俗。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或者特别熟悉的朋友之间互相拜访,往往不会准备礼物。 但如果是那种认识但也不是特别认识的朋友,从特别遥远的地方过来,互相之间就得准备礼物。 汉朝石刻《出行图》以及很多古籍当中就记载了这种情况,后世把这种行为称为伴手礼。 邓洪也取了一件木盒作为回礼。 周林的礼物是一本书,当时互相送礼物的东西千奇百怪,比较常见的就是竹简、玉佩、大雁之类的东西。 而邓洪的回礼则是一件瓷器,由黄门亭窑洞出产的三彩瓷。 这次周林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这个。 去年他与沈晨做了约定,等他再次来荆州行商的时候,路过江陵要派人去新野跟他说一声。 今年七月,周林往江东去,到江陵时,他按照约定派奴仆去了新野。 像他们这样的大规模商人行商往往是有固定伙伴的,在荆州和江东这些地方都有。 因此每年周林将荆州和江东的商品在益州销售之后,会采购大量的益州本地商品,前往荆州和江东交货。 所以在江陵待了几日,把货交给本地合作伙伴之后,他就启程去了江东。 到江东再交货,然后收货,这样等他回程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到九月底的时候他再次到了江陵,而之前派出去的那些奴仆已经在等他了,身边还带着一车精美的瓷器。 看到这些瓷器的时候周林就意识到了商机,因为汉朝的瓷器釉色很单一,以青瓷和白瓷为主,也有少量的黄绿釉瓷器。 而沈晨给他的瓷器不仅制造很精美,外表光滑款式新颖,同时五颜六色,彩绘斑斓。 虽然不知道拿出去销量如何,但至少看起来还不错。 商人的敏锐直接告诉他,这些东西或许有销路,于是他将船队停在了江陵,亲自坐船先从云梦泽坐船到竟陵,再从竟陵进入汉水北上来到了襄阳。 双方都带了几个随从,在邓洪的带领下,一行人就往他在襄阳城内的方向而去。 路上周林对邓洪说道:“听说幼硕仕于刘荆州?” 邓洪难掩笑容道:“现为刘使君帐下的主记室史,负责文书和库室工作,不是什么大官。” 他上个月升官了,从图书管理员变成了图书馆长,原因在于之前的那个图书馆长父亲病逝了,按照当时的惯例要丁忧回家守孝,所以那人弃官而去。 而整个图书馆就两人,他一走,邓洪自然升官了,现在也算是秩比三百石,只比诸葛玄低一级。 一旁的沈晨撇撇嘴:“虽说得了刘使君赏识,迁为主记,但叔祖都已经二十七岁了还不娶妻,太叔祖幽冥有知,恐怕是难以瞑目。” 邓洪脸色一僵,低下头在沈晨耳边说道:“你这家伙,给你六叔祖留点颜面好吗?何况你说的那蔡氏女我看过了......壮如肥猪,奇丑无比,这还让我怎么娶?” “叔祖,你也不想宗族不能在荆州壮大吧。这个时候叔祖就得奉献自己,为了宗族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沈晨低声回应:“何况人家丑是丑了些,可听说极为温婉,是个贤妻良母。” 他到了襄阳后就四处打听,想帮邓洪解决终身大事问题。 前段时间人家诸葛玄就把诸葛亮的大姐嫁出去了,嫁给了蒯家的蒯祺,出嫁那天沈晨和邓洪还去送了贺礼喝了喜酒,然后诸葛家一下子就打入了荆州上层圈。 这让沈晨很着急,四处询问,最终是听说蔡家刚好有个待嫁闺女,是蔡瑁堂兄的女儿,年芳双十,因为长相问题一直没有嫁出去。 所以极力撮合邓洪。 两个人在这个年纪都算是大龄未婚男女,虽然女方长相不怎么样,但家庭条件好呀,多财多亿,跟邓洪这个邓氏后裔也勉强算门当户对。 但邓洪听说之后,就偷偷想办法见了那女的一眼,自此之后就极力推辞,不再言说。 沈晨天天做工作也没用,让他十分头痛。 听到沈晨的话,邓洪还是推脱道:“不急不急,工作要紧,以后再说。” 像极了后世沈晨自己推脱爸妈时候用的话术。 沈晨冷笑一声:“由不得你做主,过几天我就给大叔祖二叔祖他们写信,让他们逼着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太叔祖太叔母走了,大叔祖他们就能做决定。” “阿晨你!” 邓洪眼泪都快下来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遭到了从外孙的背刺! 人都说长辈给晚辈做主定婚事。 咋还有晚辈给长辈做主的? 翻了天了。 二人说着悄悄话,很快就到了城里,邓洪雇佣了两辆马车,他和沈晨一辆,周林一辆,仆从步行,向城西而去。 邓洪家就在城西,房子不大,而且还是城西郊区,临近西城门,离上班的刘表州牧府得走四五公里,离沈晨待的岘山书院得走二十多公里。 可如今襄阳寸土寸金,有套房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从北城到西城三四公里路,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邓洪带着一行人进了屋内,仆从留在门外,进了厅堂准备议事。 第四十五章 贸易 三个人进入屋内,邓洪准备了一点水果和酒水招待。 汉朝有茶,但当时的茶不是炒茶,还会乱七八糟加入大量油盐酱醋,混杂在一起味道稀奇古怪,邓洪和沈晨都喝不惯。 而酒水则不同,是当时招待客人常见的饮品,虽然小孩子不能饮酒,但却是度数很低的黍酒。 当然,沈晨不会喝酒,喝也是邓洪和周林两个人喝,他就在一旁看着。 三个人坐下之后,邓洪看了看自己这不到二十平米的陋室,略微尴尬地说道:“现在襄阳人口大增,房价上涨得厉害,这房子虽是租的,但也是很贵了。” 周林是经商的自然明白这一点,笑着说道:“如今北方大乱,人口大量往南方迁徙。我们益州从去年开始也有十余万户百姓南下,成都现在的情况跟襄阳差不多,房价涨了快一倍了。” “德茂兄家大业大,我们不能比。” 邓洪端起酒杯叹息道:“现在这粮价也涨得飞快,我都不敢在城里买粮了,只能每月托人从新野送粮食过来,再买些菹酱或者鱼醢度日,好在襄阳鱼比较便宜。” 周林也端起酒杯,环顾四周说道:“幼硕兄精打细算,是個会过日子的人。哦对了,我怎么没看到嫂夫人?” “额......” 邓洪脸色尴尬,赶紧喝了一口闷酒掩饰,结果刚一入口,就觉得辛辣涌来,“扑哧”一声全吐了出来,吐着舌头惊讶地看着酒杯道:“这酒怎么如此古怪?” 沈晨这时才在一旁嘿嘿笑道:“这是我今年离开宗族前酿的酒,比寻常酒烈数倍。刚才趁叔祖招待德茂先生的时候,我偷偷换了。” “你这家伙真是。” 邓洪就觉得更难受了,以前在宗族的时候还能管教一下,自从沈晨成了宗族大救星,后来又执掌宗族权力,现在俨然已经没有把他这个从外叔祖放在眼里。 沈晨说道:“这酒真的比寻常酒要烈很多,冬天卖的话暖身,几杯就喝醉了,德茂先生,你尝尝,看看能不能卖到蜀中去。” 周林之前看邓洪的样子不敢喝,现在沈晨催促,就只好硬着头皮抿了一口,顿时也觉得辛辣入口。 其实这就是普通的蒸馏酒,说难听点就是酒精兑水,跟后世白酒肯定没得比。 但问题在于汉代的酒都是低度酒,历史上第一次记载烈酒是在唐朝的剑南,也就是今天的益州后世的四川,名叫烧春,至少高度酒在当时绝对是首创。 周林喝了一口之后就觉得喉咙火辣辣的,浑身顿时像是烧了起来,过了片刻脸色微微发红,整个人就已经有了一点昏意。 “这酒......” 他酒量很差,但却摇晃了一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为难道:“烈是烈,可味道较差,恐怕在蜀中很难卖出去啊。” 沈晨摇摇头道:“肯定不难卖的,这世上有人喜欢把酒当水一样喝,肯定也有人觉得普通粟谷酒不够力道。这酒甚烈,口味不是问题,可以调嘛。关键在于怎么卖。” “哦?” 周林十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沈小郎觉得应该怎么卖最好?” 沈晨笑了起来:“这种事情我相信先生比我在行,我在荆州都知道益州盛行今文经学,常召开经文辩会,先生既然是益州世家大族出身,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这个嘛......” 周林沉吟片刻,问道:“沈小郎打算定价多少?” “三百钱一斗。” “是你这里的出货价?” “自然,这酒烈,耗粮也比寻常黍酒多数倍。” 沈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搞蒸馏酒比普通酒耗量更多,在成本更高的情况下,出厂价贵一点也很正常。 “有些贵了。” 周林迟疑起来,除了少数特别的酒以外,这个价格已经比市面上最好的酒进价都差不多了,即便是翻倍送到巴蜀去卖,刨去运费和成本,他们的利润也不多。 沈晨笑道:“先生若是不敢进太多也无妨,今年第一批我们酿的不多,只有一千石,这一千石先生如果要的话,半价拿走。至于后面能卖多少钱一斗,全凭先生本事。如果先生卖不掉的话,我们原价回收。” 他知道周林不是不懂烈酒肯定有市场,但压价是商人的本性。现在物价高涨,原来和平时期,比较好的醇酒50-80钱一斗,现在能卖到200-350钱,普通米酒20-30钱一斗,现在卖到了80-120钱,价格基本都翻了三四倍。 而烈酒是新产物,一是不知道销量如何,二是怕沈晨漫天要价。所以不管是从味道上好,还是价格上来说,周林如果真的想尝试贩卖这种新奇事物,必然会选择对他这个厂家进行压价。 因此沈晨也懒得跟他绕什么圈子,直接以半价先让周林拿去卖。销量再来拿货,销量不好就把货还回来。反正他现在酿的也不多,权当是搞饥饿营销了。 “这样吗?” 听到他的话,周林目光在沈晨身上打量思索,自己的心思看来被这小孩子看穿了,便也干脆不装了,说道:“既然如此,那些瓷器?” 沈晨摇摇头道:“瓷器不比酒,酒要看人们口味。瓷器的好坏一瞧一摸就知道,这就不能半价了,得实价。” “但瓷器的价格波动也比较大呀。” 周林为难道:“人们天天都要喝酒,但瓷器只需要买几个就行,现在蜀中多用江东白瓷,你的瓷器虽然看着不错,可想卖出高价可不容易。” “这个可以谈嘛。” 沈晨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酒在汉朝社会属于必需品,人们的日常生活离不开酒。 它就如同水一样属于刚需,达官贵人日常饮食要酒,举行宴会要酒,家里来了客人也要酒。不止是贵族,普通百姓也需要酒来弥补过于单调的生活。 而瓷器就不同,普通百姓家盆盆罐罐不需要太奢侈的高端瓷器,自己就烧点陶罐陶碗能用就行,后世出土了无数陶瓷,可真正值钱的永远都是那些最好的官窑出品,因为它们在那个年代本身就是奢侈品。 所以酒可以卖出价,但制作更精美的瓷器却很难卖出高价。因此在瓷器的价格上沈晨也必须要松口,甚至可能要比江东白瓷价格还低,否则的话人家还不如从江东买白瓷回益州呢。 周林思索道:“碗我只能给15钱一只,瓷罐的话40钱,还有瓷盘....瓷碟....瓷盆....瓷槅....瓷洗....瓷钵....瓷杯....瓷耳....瓷盏托....烛台....虎子....唾壶....瓷枕.....瓷壶......瓷樽......” 他一口气说了数十种瓷器,都是当时流行的陶瓷用具。比如所谓的虎子其实就是模仿的战国时期的青铜虎,唾壶则是平时吐痰用的东西,还有夜壶、枕头、碗碟一类,家用器具较多。 但周林每说一种,沈晨的眉头就皱一分。因为江东白瓷碗在荆州市面上一只的价格在40-50钱,进价的话最少在20-30左右,周林报出来的价格,基本都算是在对半砍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古代的瓷器一直不算贵。比如后世河北出土过宋朝的白釉刻花莲瓣碗,碗底刻着售价「三拾文足陌」;福建也出土过宋朝的褐釉瓷瓜楞盖碗,盖底也刻著售价「三拾文」。 而根据《居延汉简》记载,汉朝的瓷器价格其实要比宋朝还低,正常年月普通瓷器维持在5-20钱左右。但白瓷属于高端产品,因此价格会贵一点,再加上又是乱世,价格会更高。 毕竟北方现在都乱成这样,谁还做瓷器啊?这都是南阳窑洞里的瓷器,所以即便是普通瓷器也涨了不少,大概在10-30钱的样子,白瓷的价格在北方更是翻了好几倍。 虽说沈晨在南阳窑洞搞出来的是新瓷器,价格应该比老牌的江东白瓷要低些,可再低也不能低成这样。周林完全是把他的瓷器当普通瓷器在卖,砍了太多。 只是深思熟虑之后,沈晨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条件。一是新瓷器确实没有经过市场考验,周林也不一定能够知道这些东西在益州就会受到欢迎。 二是人家那么远行船,不仅承担了巨大的成本,还有很高的风险。万一市场反响不太好,那么这一趟就是亏本,买卖自然就划不来。 所以价格偏低一点,也是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沈晨便说道:“先生说的价格是比较合理的,可惜了,我漏算了一点,今年刚刚出产了瓷器就急着找先生贩卖,如果先在荆州找商家出手试试,也许就能看到它是否能被世人所接受了。” 周林听到这句话,笑着说道:“这倒也简单,我在荆州有几个商人朋友,若是沈小郎想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现在最精美的瓷器就是江东白瓷,你的瓷器也算是上品,如果能够打破江东白瓷的垄断,想必很多人愿意看到。” 垄断一词出自《孟子》,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商人们就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垄断权。 就像现在。 江东白瓷其实并不是说只有江东产白瓷,而是北方目前战乱,以前的各类瓷窑基本都已经关闭,产量少得可怜。 而荆州和益州做瓷器的土质远不如江东地区,就如后世景德镇一样。景德镇之所以能成为瓷都,就是因为当地的土质特别好,适合制作瓷器。 因此荆州和益州产的白瓷在精美上就比江东白瓷差了很多,高端瓷器基本被江东白瓷垄断。 在这种情况下,导致价格高低往往都是江东的瓷器商人们说了算。 他们这些远航商人非常吃亏。 如果有人能够打破江东白瓷的垄断,价格更低廉的话,作为商人逐利的本性,想必人们也更愿意与沈晨合作。 第四十六章 建安元年 跟周林又商谈了许多,双方达成了交易,另外除了瓷器和烈酒的生意以外,沈晨还卖给了他一项新技术——桨轮船。 不过新的船只技术可不是造个模型画张图纸人家就愿意出钱的。 还得有实际效果。 所以模型和制造方法沈晨都告诉了周林,等周林回了巴蜀之后,在长江上游的巴郡造船厂进行试验。 汉末南方造船技术还是很不错,江东最好,荆州次之,益州第三。 毕竟这三个州都被长江贯穿,再加上复杂多变的水系环境,因此人们更习惯于乘船出行,相应的造船业也自然更加发达。 而之后周林还向沈晨介绍了他认识的几个襄阳大商户,不过这些事情就交由邓洪去做,如今他才九岁,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出面,暂时把邓洪推到前台去比较好。 到了十一月份,邓洪和蔡家的婚事也终于定下了。 在邓洪泪眼婆娑当中,邓茂邓楷等兄长为他做主,正式与襄阳蔡氏订婚,昏礼于年末十二月举行。 那蔡氏虽说是长得一般般,但家世好品性也不错,邓茂邓楷等人虽然心疼幼弟,可为了宗族大业,也不得不强硬逼着他娶了那位蔡家女子。 然后邓洪很快就升迁了,从主记室史变成了功曹书佐,官员品秩上已经跟邓义、刘阖、诸葛玄一样,成为了三百石官吏。 而且虽然只是三百石,可意义不同。 因为功曹书佐也是州府佐吏,负责州府会议记录以及文书工作,是有资格和蒯良、邓义、刘阖、诸葛玄他们一样天天和刘表坐一起开会的。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邓洪属于是一步登天了,从原来的州府图书管理员,一夜之间变成了州府从事。 这自然要归功于蔡家。 那位蔡氏由于长相问题,属于高不成低不就,门第家世太差了想娶她的,蔡家看不上。跟蔡家地位差不多,或者稍差一些的,人家又看不上她。 就跟黄月英一样,最后还是诸葛家选择了与黄家联姻。就在于诸葛家门第不是很好,但也不是特别差,勉强跟黄家匹配。 同样的邓家现在是没落了,可毕竟祖上曾经光荣过,而且是邓禹的嫡系后裔,太爷爷还是一個列侯。 所以双方也就勉强能够形成对等的姻亲关系,凑合着过呗。 一直到了十二月初,双方的昏礼完成。 这不是沈晨第一次参加汉朝的昏礼,但却是最隆重的一次。 昏礼来源于周代,因为是黄昏举行,所以称为昏礼。 中午的时候先在蔡家举行了婚宴,来者宾客皆是世家大族,名门权贵,光席案就摆了四百多张。 因为汉朝举行宴会不是搞个大圆桌十几个人一起吃席,而是每个人一张席子一个案几。 所以就需要很大的场地,蔡家直接将宴会放在了南郡太守府,规模空前宏大。 等到中午的婚宴结束之后,又经过了一系列仪式,长达一千多人的队伍马车就从蔡家出发,往邓家在城西新购置的大宅子方向而去。 这间大宅子还是邓氏几兄弟咬牙把卖地剩余的钱凑一起给邓洪买的。 汉代的宅院其实不贵,当时地广人稀,普通县城的房子价格在几千钱到几十万钱不等,只有特别顶尖的豪宅才在百万钱以上。 但襄阳不是普通县城,且如今北方大乱,大批人往南逃入荆州,造成襄阳房价翻了好几倍,顶尖豪宅的价格居然达到了上千万钱,这都足够养一支小军队了。 邓家自然买不起最好的豪宅,退而求其次,买了一栋占地大概三亩半的华宅。 即便是如此,也花去了八十多万钱,心疼得几个哥哥半夜睡不着觉。 可也没办法,邓洪现在是州府从事,还娶了蔡氏女,名门之后娶了当代名门,就得有相应的配套设施。 东汉素来地广人稀,房屋面积极大,后世重庆出土的东汉民居都有300多个平方。一般好点的宅子都在一千平以上,像长安皇宫,占地9000亩。洛阳皇宫,占地5400亩。 而且不止是汉代,基本上除了宋代以外,汉唐时期的城市居住房屋都不是特别紧张。 白居易当太子舍人的时候,房子占地17亩,堪称豪宅中的豪宅。郭子仪家占地更是15万平方米,225亩地,汉代一座普通县城面积也才三四千亩地。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在汉唐时期,房子越大,就说明地位和条件越好。若让蔡氏女住民宅,邓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当然,即便如此蔡氏也还是有些不满意。 蔡氏女的父亲就曾经向邓茂表示愿意送邓洪一套占地二十亩的大宅院,被邓茂等人婉言拒绝了,总归是新野邓氏后裔,还是要点颜面。 好在那位蔡氏女确实贤良淑德,并没有因为从巨大的豪宅大院搬到了占地只有两千平方米的普通华宅而觉得降了身份,只是带了一些婢女和奴仆,总计三十多人,欣然住了进来。 到十二月底,邓洪也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新妻子。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多财多亿,又温婉听话的胖老婆呢? 临近新年,州府和学堂放假,沈晨和邓洪祖孙二人也打算出发回新野过年了。 祖孙二人与新妇加上新妇带着的奴仆随从大包小包坐着马车来到襄阳城外的渡口打算坐船北上前往新野。 在邓洪带着老婆和邓义、刘阖、诸葛玄等同僚拜别的时候,沈晨也和诸葛亮王粲等几个在岘山书院认识的朋友互相拜别。 王粲很喜欢沈晨,他来了以后宋忠就不抓自己当壮丁了。 而且沈晨对诗也很有研究,在王粲写诗的时候,沈晨就经常能帮他改个一两个词句,稍微一个改动,诗句整体就升华了不少,让他很是高兴。 等大家一一拜别,诸葛亮才对沈晨说道:“贤弟,这一趟去新野,还是要早些回来才是。” “嗯,我知道,现在新野不太平。” 沈晨点点头。 刘表虽然在新野实行屯田制度,但过多的流民还是造成了很大的治安问题。 再加上汝南黄巾势力一直很大,时常寇略新野县城,抢夺粮食,使得目前南阳大规模战争没有,小规模骚乱却不断。 更重要的是明年年初张济就要来了,等曹操迎天子之后,又很快会亲征南阳,到时候南阳只会比现在更乱。 诸葛亮说道:“贤弟知道就好,早去早回。” “兄长放心。” 沈晨拱拱手,向王粲以及其他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窗道:“诸位,过个好年,明年再见。” “明年再见。” 几个人也回了一礼,看着他拜别上船离开。 沈晨上了船后,站在船舷边向他们招手,诸葛亮和王粲他们都站在岸上,同样向他招手。 一直等到船只渐渐远去,隐没在了十二月汉江江面的薄雾里,他们才离开。 回到船内,看到邓洪和蔡氏正在耳磨厮鬓,顿时觉得有点辣眼睛。 叔祖之前还嫌弃人家胖,但现在知道夫人的好处后天天腻歪在一起,有了老婆就忘了外孙。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不过看着六外祖母,沈晨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诸葛亮超级加辈了。 他和邓洪的关系很简单,邓洪的亲堂兄是沈晨的外公,所以邓洪是沈晨的从六外公。 那么蔡氏就是沈晨的从六外祖母。 而蔡氏和刘表老婆蔡夫人的关系是堂侄女关系。 将来诸葛亮娶了黄月英,要叫刘表姑父,叫蔡夫人小姨妈。 也就是说,诸葛亮和自己这位从六外祖母是同辈。 论起来诸葛亮得叫从六外祖母一声大表姐。 失算了....... 沈晨暗道一句不妙,诸葛亮以后要比自己高两个辈分了。 ...... ...... 兴平二年的十二月天下依旧不太平。 关中李傕郭汜等人放走了刘协之后,又很快后悔,立即派兵追赶。 但刘协身边还有张济、杨定、杨奉、董承等人。 他们之间互相不合,于是李傕、郭汜、张济、杨定、杨奉、董承一场乱战,狗脑子都快打出来。 这些关中军阀互相攻打,刘协和百官遭殃,狼狈逃到了曹阳,后来河内太守张杨,河东太守王邑给他送了一些钱财粮食,才勉强安定下来。 徐州那边刘备与吕布交战失败后,目前依旧困留在广陵,糜竺散尽家财,好歹让军队有了粮草,慢慢收拢了一些士卒。 淮南袁术在这个时候听说刘协困境,认为时机已到,想要称帝,被部下劝阻。 孙策在击破刘繇之后,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会稽。 公孙瓒被刘虞旧部以及袁绍大军围困,在易京屯田固守,双方依旧处于僵持阶段。 目前整个天下,除了荆州刘表和益州刘璋以外,暂时陷入平静的只有兖州牧曹操以及冀州牧袁绍。 而且袁绍的谋士在很久之前就策划希望迎刘协以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但可惜的是被郭图淳于琼阻止。 曹操则不同,在听说刘协的困境之后,不仅派兵勤王,还上供粮草,使得刘协对他好感倍增。 在这样的熙熙攘攘当中,兴平二年渐渐落下帷幕,建安元年也终于到来。 第四十七章 迎接 新年新气象,现在的黄门亭已经远不像去年那样窘迫。 在新野一年下来,他们严格按照沈晨的做法,广招流民,开拓荒地,铸造庄园,如今已有田地两万多亩,约两千的总人口。 族丁从年中的五十人,也增长到了一百二十人,他们不需要从事农业活动,整日操持训练,加强战力。 虽说这些兵丁的数量不多,但沈晨的要求是往精英的方向训练,绝不要求人数越多越好。 邓茂和沈真早年当过大汉的边境正规军,与十多年前如日中天的鲜卑人作战,深刻明白如何训练军中精锐。 因此在他们的锻炼下,这一百二十人也算是小有规模,颇具战斗力。 前些日子有一个大别山中的黄巾山寨见黄门亭修筑庄园,看上去颇为富庶,便派了一千多人进攻,结果被他们打得大败。 而这场胜利最关键的其实不是士兵们作战勇敢。 毕竟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而且敌人还是十倍于已,临阵心中胆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重要的是他们的武器装备要比黄巾贼寇要强得多。 武器是钢铁制造的环首刀,上半身还穿了小札甲,装备呈现碾压姿态。 而反观黄巾军呢? 好一点的就是普通的熟铁环首刀,还有大量豁口,甚至有不少已经生锈。 差一些的干脆是生铁菜刀、农具、锄头、石头木棍之类的东西,铠甲更是一副都没有。 在如此巨大的装备差距下,黄门亭的兵丁刀枪不入,对砍的时候一刀就能够把对手的武器砍为两截。 黄巾军却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在邓昭与沈真等人的带领下,黄门亭兵丁一波冲杀,就把黄巾军杀得大败而逃。 之所以黄门亭的兵丁能够拥有这么好的装备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高炉炼钢法的诞生。 汉代其实有炼钢技术,叫做炒钢法,是一种比较先进的炼钢技术,能够很均匀地进行脱碳炼钢。 但炒钢法的问题在于,采用生铁进行生产,如果脱碳工作做得不够,大概率是产出熟铁。而脱碳过了,炉子里边的温度不够,就无法形成钢水。 也就是说,最重要的是就把握脱碳工作的这个度。脱碳不够,就只是熟铁。脱碳太多,不能形成钢水,最后产出的铁会非常脆。 而当时用木炭进行烧制,炼钢炉无法达到冶炼出钢水的地步,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另辟蹊径,发明了百炼钢。 百炼钢就是将熟铁加热到接近发白的温度,用锤子进行锻打,排除钢中夹杂物,减少残留夹杂物的尺寸,从而使其成分趋于均匀,组织趋于致密,细化晶粒,改善钢的性能。 只不过这办法听起来不错,但效率却很低下。一块生铁锻造成一块钢,需要千百次的捶打。 千锤百炼这個成语来源,就在于剑胚的锻造过程。 一旦铁匠出现一次失误,就有可能造成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因此即便是发明出了炒钢法,汉代的钢铁产量也非常低。 需要技艺极为高超的铁匠不断锻造,才能够制造出钢铁出来,根本无法大规模量产。 而沈晨制造高炉,采用的是灌钢法。 既把铁矿石加热成液态,再把熟铁加入到液态,二者混合,直接就因为化学反应变成钢水。 如此炼钢的效率几乎是飞跃式的提升。 为什么唐代发明灌钢法以前,我国的钢铁产量低得令人发指,西汉二百多年钢铁总产量才17855吨。 而到了唐宋以后,一年产量就能达到上万吨,甚至在明清时期能年产20万吨呢? 就在于灌钢法的出现属于降维打击。 虽然不像十八世纪英国工业革命那样,利用蒸汽动力年产80万吨,但跟锻造炼钢相比,效率还是千百倍的提升。 而除了炼钢技术以外,第二个直接原因,就是南阳资源丰富。 作为一块堪比关中盆地的辽阔平原,这里盛产煤矿、铁矿等重要资源。 其中光后世南阳市市区附近挖掘出来的汉代冶铁遗址就达十余处,其它地方更是数不胜数。 黄门亭所在的沙河附近肯定是有矿产,但多埋藏在地下,并没有露天矿产。 汉代的挖矿技术比较低,只对露天矿产有利用,埋藏得稍微深一点要么找不到,要么即便发现有矿,也没有能力进行开采。 好在距离黄门亭不远的复阳县就是产铁大县,这里后世为桐柏县,有一座山名叫桐柏山,在汉代名叫大复山。 根据后世出土的资料显示,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露天铁矿脉。 实际上不止在汉朝,后世桐柏山矿区也很多,存在着大量的中小型矿企,山脉下蕴含着巨量金、银、铅、锌、铜、铁等等矿产资源,是一个世界级的矿产资源。 而在汉代由于开采技术有限,想把桐柏山矿区后世探明的数百吨金矿、数千吨银矿、上千万吨铁、铜、锌、铅、碱等矿产全都挖出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即便是露出来的天然铁矿也已经非常多,后世在桐柏县挖出来的汉代冶铁遗址达十三处,没有挖掘出来的就更多,铁矿储备非常惊人。 再加上南阳其它地方出产的矿产,上千年开采没有枯竭,就可以知道这片地方到底蕴藏了多少自然资源。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南阳这块地方真的是宝地。 只是可惜处于中原交战区,常年的战乱没有一个安稳的环境,导致即便是自然资源如此丰富的情况下,也无法被人们利用起来。 不过目前虽然南阳盆地空有那么好的资源无人利用,但黄门亭也依托着它渐渐发展起来,未来壮大之后,也许能够以此作为一块根据地,向周围辐射开去。 十二月二十六日,邓洪带着新婚妻子和沈晨回到黄门亭。 邓茂等人率领乡老们迎接。 现在的黄门亭已经今非昔比,沃野之上农田一望无际,阡陌纵横交错,一片片农庄、村寨、池塘、桑林拔地而起。 除了种田以外,还有传统的桑麻业、养殖业、畜牧业等等,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庄园经济体系。 东汉时期各大世家就是按照这样的庄园体系建立起他们在底层地方上的势力。 如今邓氏建造起了世家一样的庄园,同时还有人在刘表属下为官吏,再加上邓氏后裔的底蕴,勉勉强强,也算是一个地方豪绅。 沈晨他们是从襄阳坐船,顺着白河北上,到新野下船之后,再顺着沙河的方向往黄门亭而去。 所以迎接团队则是在黄门亭西面的村口处。 在邓茂等人的率领下,很多新加入的流民也被召集过来夹道欢迎他们,长达数公里的驿道上都是黄门亭民众,车队缓缓从西面驶来。 之所以要这么隆重首先是得让新妇看到邓氏的实力和底蕴,不然夫家如果不强大,恐邓洪遭到新妇鄙弃。 其次是安抚乡亭底层民众。 新招募的流民多是从中原或者关中战乱中跑出来的无家可归之人。 他们惧怕战争和饥饿,如果黄门亭没有显露出一定实力的话,这些人就很难有归属感,未来很有可能再次逃离。 因此这个欢迎仪式就很有必要。 蔡氏看到邓洪家拥有如此庞大的庄园,就不会轻视邓氏。 底层民族看到邓氏居然有荆州牧下属的高官做靠山,同样也会安心许多。 这属于一石二鸟的事情。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听说邓氏嫡系那位娶的是一位新妇,为什么身边还站着个孩童? 莫非是二婚? 黄门亭新来的许多流民一脸疑惑,私底下议论纷纷。 “那位就是咱们黄门亭邓氏在荆州刘使君帐下为从事的邓郎君?长得确实仪表有容。” “就是新妇好像.......” “阿牛,不要乱说话。要不是邓氏,咱们就已经饿死了。” “咦?旁边怎么还有个小孩?” “会不会是邓郎君的孩子?” “不会吧,听说邓郎君才娶的妻,哪那么快生孩子。” 众人纳闷不已。 不知道那个孩子为什么能跟着邓洪一起回来。 然而这些外来人口不知道,沈晨执掌黄门亭的事情,是被特意隐瞒了下来。 一来他要求低调,为防止木秀于林,决不能被外人所知。 二来也是为了维护宗族颜面,否则那些流民得知这个乡亭的掌控者是个孩子,也得怀疑他们的选择是否正确。 因此外面来的流民,只知道黄门亭目前在内是由邓茂邓楷等几名邓氏嫡系族老执掌,在外则是由在荆州刘使君帐下为从事的邓洪为尊,并不知道沈晨的存在。 沈晨也不在意这些虚名,对于上层权贵来说,神童的出现并不奇怪。 因为很多史书里都记载了神童,比如项橐甘罗等,甚至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神童的数量也非常多。 孔融就是其中一位。 而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没有读书习字,没有什么见识,也不知道历史,自然不知道神童的概念。 他们只会把自己固有思维套上去,本能不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 正如当初在徐州的时候,若非真实发生了曹操屠杀下邳的事情,黄门亭的那些乡老们也不会相信沈晨的话是一个道理。 所以很多时候没必要在底层百姓当中太过显眼,由沈晨间接影响邓茂这些人,再让他们去执行就行。 车队进入黄门亭之后,邓茂邓楷二人迎了上来。 “大兄二兄。” “婿伯二伯。” 蔡氏很有礼节地为微微屈膝行了常礼,也就是电视剧里经常能看到的,右手压左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双腿并拢屈膝,微低头这样的礼节。 反倒是沈晨下了车后没大没小地只是喊了一句:“长叔祖,二叔祖。” “你这家伙。” 沈真过来一把薅住沈晨的耳朵,说道:“以前见了外长伯父二伯父还会行礼,去了书院后反倒是连礼节都忘记了?” “疼疼疼。” 沈晨龇牙咧嘴,心道明明是他们要自己执掌宗族,都快当族长了自己少点礼节怎么了?而且都是长辈熟人,天天弯腰行礼也显得生分呀。 不过在父母眼里,你就算再有本事都只是个孩子,该怎么教训依旧会怎么教训,所以他还真拿沈真没办法。 还是邓洪心善,呵呵一笑道:“外婿用点力,对,我觉得揪耳朵不行,得打屁股。” 听得沈晨直翻白眼。 闹剧很快被邓茂制止,一行人便开始往乡亭方向走。 直到此时周围的流民们才知道,这个小孩是沈氏的人,只是去了襄阳学堂读书而已。 到了乡亭外,如果说黄门亭外围数十里还只是普通的乡村农田的话,那么到了当初最开始一千乡民们居住的地方,就俨然已经是一处庄园。 外面用窑洞中烧制的砖头加上夯土垒砌成围墙,南北宽约二里,东西长四里,里面修建了大量房屋、高橹、瞭望塔等工事。 在防御工事上目前就只有这些,但在生活上有菜地、渠水甚至少部分农田,地下还藏有地道可通入后方山林。 这是一个标准的汉代庄园结构,如果再往上升级的话,就是城池。 只不过目前这个庄园还没有修葺完善,比如各类防御工事也都没有建造,地道的挖掘工作也没有做好。 这需要专门的军队工匠打造,黄门亭还不具备这样的专业性人才。 包括沈晨也不知道汉代的守城器械该怎么做。 他倒是知道金汁。 虽然说出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但如果真的有大规模敌人来进攻的话,沈晨确实只能想到利用烧金汁来退敌。 在一片熙熙攘攘当中,邓洪沈晨被迎入了庄园,正式进入了自己的地界。 七大姑八大姨一拥而上,周围全是亲戚。 蔡氏顿时感受到了乡下人的热情。 因为那些亲戚逮住她就是一顿夸,什么人美心善,贤良淑德,持家有道,说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农村娘们最厉害的就是那张嘴,现在邓洪如日中天呢,没人会傻乎乎地去得罪他,自然是对着新妇一顿夸奖。 而在亲戚们的簇拥下,邓洪首先要带蔡氏去祠堂祭拜祖宗。 这是标准礼仪。 只有这样才算是正式进了邓家门。 很快在仪式结束之后,就是开宴会,相比于世家大族一人一席的宴会,乡下就没那么讲究。 除了邓茂邓楷邓洪蔡氏这些核心人物在家宅里面自己开宴会以外,乡民们则是摆了宴席,一是共同庆祝今年丰收顺利,二来也算是为邓洪夫妇新婚祝福。 再过几天就要新年了,在这场宴会当中,黄门亭乡老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庆祝新年的到来。 第四十八章 回程 建安元年的新年,黄门亭的乡老们用一场宴会作为开始,也用一场宴会作为结束。 当然,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远在河东安邑的天子刘协过得有多惨,在一众关中军阀的拉扯当中,十分凄凉得过了这个新年。 事实上现在应该也不算是建安元年,而应该算是兴平三年,需要到今年九月曹操迎刘协于许昌,才会改元建安。 但按照后世的公元纪年来算,今年确实是公元196年,同时也是天下大势,逐渐明朗的开始。 从今年之后,先是张济在与关中李傕郭汜等军阀的斗争当中败下阵来,灰溜溜地逃到了南阳,最终死在这里,被侄子张绣接管了队伍。 然后是曹操击破汝南黄巾,同时驱逐了袁术的兵马,将自己的势力扩展到颍川、汝南等地,渐渐从兖州向豫州延伸。 刘备在徐州一边和袁术打,一边又要和吕布打。疲于奔命,惨不忍睹,最终在年末逃到许昌投奔天子。 孙策一路高歌猛进,向会稽进发,赶走了会稽太守王朗,自此江东就落入了孙策的手中。 而袁绍与公孙瓒也在年末分出胜负,鞠义因为粮草耗尽而被迫撤兵,结果公孙瓒趁胜追击,大败鞠义,尽得其辎重。 但谁都知道,鞠义由于界桥之战的功勋而在军中威望很高,这次粮草耗尽,未尝不是袁绍在后方掣肘。 他兵败之后,立即就被袁绍找借口杀掉。一者鸟尽弓藏,二者也确实是鞠义居功自傲所致。 自此之后,袁绍就彻底控制了军队,虽然依旧要防范公孙瓒,但此时的公孙瓒也已经渐渐不是他的对手。 在这个时间段,他一边安心发育,一边展开了对公孙瓒的全力围歼。 年底曹操迎天子于许都,东击吕布袁术,南攻张绣刘表,渐渐在河南之地站稳脚跟,实力壮大了不少。 天下大势,自然从今年成为一個分水岭,形成了一个以北方袁绍曹操,南方刘表孙策,西南刘璋,西北依旧一片混乱的基本格局。 不过这些都是今年将来才会发生的事情,至少目前从表面上看,南阳还处于十分安稳的境地。 黄门亭的依旧在这样的安宁当中度过,有了一定自保能力之后,邓茂也严格按照沈晨的交代,对周边荒地进行扩张,积极开拓土地,收养流民。 只是因为地缘问题,即便黄门亭所在的沙河地区周围有上百平方公里的荒芜土地,他们也很难迅速扩展开来。 主要原因在于,新野位于南阳盆地的中部偏南地区,离襄阳更近。 而武关在南阳西北方,汝南在南阳东北方。 从这两个方向流入南阳的流民,往往会前往离他们更近的县城跑,比如郦国、顺阳、宛城之类,很难会到新野去。 所以现在黄门亭能够吸纳的流民还是不多,目前为止也就一千多人。 但邓昭和沈真也有自己的打算。 之前袭击过他们的黄巾山寨就位于东面约五十多里外的蓼山,而且那里不止一股,还有很多股黄巾小势力。 林林总总,可能有上万人,如果能够把这些人全部吸纳进来,黄门亭就会壮大很多。 只是黄巾不比流民,他们是造反杀官的贼寇,手上都沾过血,如果吸纳进来的话,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入内部反客为主。 关于这个问题,沈晨给出了解答方式。 那就是黄门亭的庄园一定要以宗族势力占据,也就是从徐州搬迁过来的这一千人,才可以留在庄园里。 而吸纳的流民以及黄巾军,则在外围布置村庄,且要将他们打散,让流民和黄巾军混居,每个村庄要派人进行管理,同时将青壮编练成军,防止他们搞事。 这样一边控制他们的家属,一边控制这些青壮为军队,重新打乱他们的社会关系和组织结构,就不用担心流民和黄巾军串联起来出乱子。 在得到沈晨的建议后,邓昭和沈真他们都觉得十分高明,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华夏历史几千年来,各路军阀都是这么做的。 甚至不止军阀流寇,就连朝廷也这么做。 比如汉朝派去守徼乘塞的边卒,就被允许带着随军家属前去。 还有明末大顺军老营,也是随军家属营。 作为流民来说,家人是他们唯一的牵挂。基本上只要控制了家属,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军队。 而且还能激励士气,说家人就在他们身后,若是不死战则家人必亡之类。 因此将军队和家属分别管控,就成为了重要控制手段。 不过这样做有利也有弊,控制家属确实可以控制军队。可一旦家属营被袭击,军心立即就会涣散。 李自成的大顺军在与清军于富池口一战当中,就是清军突袭了大顺军老营家眷,导致军队瞬间崩溃,士兵们都想去找家属,无心恋战,兵败如山倒。 所以这么做只是短暂对黄巾军和流民收纳出来的青壮士兵进行控制时的做法,等将来军队规模成型之后,就没必要这么做了。 等到一月中旬,在宗族待了差不多二十多天后,沈晨和邓洪就得再次启程,前往襄阳上学和赴任。 而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沈晨也重新对宗族进行了规划。 他的规划条理设计还是比较清晰的,在主方向上,还是继续种田,招纳流民为主,另外就是开始搞副业。 沈晨是希望将彩瓷和烈酒暂时作为支柱产业撑起黄门亭的经济,因为现在他们的收入来源大头依旧是售卖粮食,其它收入很少。 虽然粮食很重要,但从阜阳即便是买生铁也需要大笔支出,还有油盐这样的生活物资,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先用产粮来换取生活发展。 不过全靠粮食肯定是不行,未来随着天下越来越乱,粮食的重要性也会与日俱增。 因此就得发展新的商贸产业。 去年周林为他们介绍了几个襄阳的商人,对于黄门亭产的瓷器和高度烈酒,他们还是很感兴趣,只是目前的订单数量不多,产量提升不上去。 这也正常,南方对于瓷器的需求很高,特别是现在北方大乱,大量流民和世家豪强迁往南方,需要大量家用瓷器。 但目前的主流瓷器市场还是被江东白瓷和青瓷占据,黄门亭的彩瓷想要打入市场,需要时间。 同时烈酒也遭遇了滑铁卢。 南方因为空气湿润的关系,人们在春天和夏天其实并不愿意喝高度烈酒,反倒是北方冬天比较寒冷,烈酒的销量应该更好。 所以从去年到现在,也就卖了几千石的烈酒出去。 不过南方冬天也冷,喝酒可以驱寒,那几千石酒的销路却是不愁,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但估计到今年夏天,这酒的销量应该也不会上去,趋于下降趋势。顶多就是特别好喝酒的人会喜欢,比如张飞淳于琼这种。 因此现在沈晨搞出来的瓷器和烈酒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受欢迎。 当然,这也在沈晨的意料之中。 什么穿越者发明肥皂玻璃就能立即大卖,纯属扯淡。 再好的商品,也得遵循市场规律。 新兴事物想要打入市场,不仅需要时间来奠定,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所以目前瓷器和烈酒的销量虽然不是很高,但沈晨觉得先由商人们进行推广实验,等待市场反馈,然后再开始进行大规模生产。 而通过这几个月的市场反馈来看,烈酒在冬天很有市场。 南方湿冷的气候再加上小冰河时期冬天的苦寒,如果能在冬天喝几口烈酒的话,不仅能驱散寒气,还能驱散湿气,因此至少在冬天烈酒大有作为。 沈晨打算今年多酿几批酒,存储起来,等到下半年再售卖出去,相信周林以及襄阳那几位大商人很乐意在下半年接受这一大批烈酒。 至于彩瓷,现在白瓷和青瓷还是占据着主流高端市场,沈晨就打算瞄准中端市场,先把销量搞起来,再往高端市场冲击。 反正他现在卖给周林他们也是中低端价格,周林他们肯定不会希望自己少赚钱,自然也想把彩瓷打入高端市场。 毕竟这样他们就能够攫取暴利,以白菜价收购彩瓷,再以青瓷和白瓷的价格卖出去,利润翻了好几倍。 因此不需要沈晨做什么,只要等着周林他们在益州和荆州拓展市场之后,彩瓷的销量自然也会暴增,从而渐渐取代青瓷和白瓷在南方的地位。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晨已经把鱼饵放下去了,剩下的就只需要等待市场发酵。 也许再过一年半载,黄门亭就能开足马力创造财富了。 建安元年正月十九日,邓洪和沈晨准备离开。 从襄阳回来的时候,沈晨和邓洪都比较清瘦,等他们从黄门亭出发的时候,两个人都胖了一圈,反倒是那位六外祖母瘦了一些。 因为他们两个人回到自己家里,每天都是鸡鸭鱼肉,吃饭喝水都有人伺候着,回来过个年出过最远的门就是去祠堂祭祖。 而六外祖母以前在蔡府因身材长相问题,十分自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是越来越胖,越胖就越不敢出门。 来了黄门亭之后,大家都天天夸她,带着她东家串门西家走巷,去哪里就成为哪里的中心,她很享受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反倒是天天在外面走得勤快。 现在要走了,六外祖母反倒是有些不舍得。 来时就几辆车马,三十多个奴仆。 走的时候多了七八辆车马,什么鸡鸭鱼肉,各类酱菜、腌菜、熏制腊肉都带上,塞了七八大车。 这么大的队伍再想坐船肯定不行,因为淯水冬季是枯水期,虽然是条中型河流,但冬季走不了大船,只能走中小型船只。 他们的人不多,可东西多,光那十多辆马车一般的大船都够呛,只有楼船才可以,淯水枯水期可跑不了楼船。 因此他们这次是选择坐车马南下。 上次坐车南下的时候邓洪和沈晨还十分窘迫,总共就三个人,祖孙俩加个车夫,坐的还是由两条驴子拉的驴车。 可经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今非昔比,这次南下就壮观得太多。 由沈真领着五十族丁护送,马车十二架,总人数将近百人的大部队,在乡野当中很是招人眼球。 过湖阳县的时候,甚至湖阳县令听到自己境内居然有这么大的一支队伍路过,连忙派人来打探情况,得知是邓洪,当即亲自过来见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湖阳县令的职位比邓洪大,作为中县县令,湖阳令为六百石。邓洪只是州府功曹从事,三百石。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明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是正四品官,内阁首辅一般会兼任三公三孤,是正一品或从一品,可内阁首辅见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会把他当成普通正四品吗? 所以同样的道理,作为刘表身边陪伴的幕僚,即便只有三百石,那些州府从事也已经算是中高层官员,仅次于蔡瑁、蒯越、黄祖、张允、刘磐等人。 湖阳县令只要不蠢,自然会出来巴结。 不过他之所以出来迎接的主要原因其实不在于巴结邓洪,在这个官员一言不合就弃官跑路的年代,很多官员还是很有气节。 主要是去年夏天发生了全国性大旱灾,不仅关中和关东地区受到影响,南阳和淮南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波及。 湖阳境内的主干河流是比水,也就是后世的唐河,水位下降得厉害,百姓取水困难,不得不选择开挖水渠,以此灌溉农田。 但挖水渠这个工作量非常大,上下游都要取水,水位越降,水渠就得挖得越深,需要调动全县百姓参与进来才可以。 结果就在这个关口,当时还只是主记室史的邓洪向刘表进献了龙骨水车,然后在南阳各地推广,刘表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这半年时间,邓洪跑遍了半个南阳。 当时湖阳县也正面临着缺水的尴尬,邓洪送来龙骨水车之后,县令召集全县工匠加紧赶制,制造出了上百架水车放在河边汲水,解决了燃眉之急。 于是邓洪在湖阳乡野自此声名大振,听闻帮助湖阳百姓解决了用水困难的恩人路过,湖阳县令自然感恩戴德,邀请他去县衙相聚。 四十九章 预防针 黄门亭所在的位置是在新野以东,处于淯水与比水之间,差不多是后世南阳市唐河县的西南方。 所以从这里南下,过了比水之后,就是湖阳县境内,双方距离非常近。 沈晨他们是早上七八点钟出发,差不多两个时辰,中午到的湖阳,湖阳县令听说后,亲自过来邀请他去府衙一起吃顿午饭。 汉代大多数百姓吃两餐,在十二时辰当中,早上7点到9点叫食时,对应的是地支中的辰时,吃早餐的时间。 下午3点到5点叫晡时,对应的是地支当中的申时,中饭和晚饭一起吃,之后就不会吃东西了。 但那是对于普罗大众而言,九成以上的百姓生存艰难,苦苦挣扎在贫困线上,终日劳作也仅仅只是两餐勉强温饱。 而对于高门权贵来说,别说三餐,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因此得知湖阳县令邀请,邓洪在与夫人和沈晨商议过后,欣然赴约,除了县令以外,还有两个当地的名门望族湖阳冯氏以及湖阳樊氏。 邓洪让奴仆们看守着车辆,再派人去城里找酒楼送了一些饭菜过去,他和夫人沈晨三人则随着那位李县令进入了府衙。 李县令身边还有两人,一位是冯氏家主,大概三十余岁,另外樊氏家主则四十岁上下,分别叫冯垓,樊禾。 进入厅内后,李县令高坐主位,邓洪和夫人坐在他右手下方第一的位置,沈晨则一个人坐在第二位置,对面便是冯氏和樊氏两大家主。 双方互相见礼,攀谈感情。 说起来冯氏和樊氏与老刘家跟老邓家都有很大关系,湖阳樊氏便是光武帝刘秀舅舅樊宏的家族,拥有巨大的庄园和数不清的奴仆,良田数万亩。 冯氏则是光武帝时期司空冯鲂的后裔,他的孙子冯石是汉安帝时期的太尉,也算是累世公侯,门第非常显赫。 两大家族跟邓氏都是南阳老牌世家豪门,与光武帝刘秀的家族还有邓氏家族都有过联姻。如刘秀的母族就是樊氏,冯鲂的儿子娶了汉明帝的女儿获嘉长公主,与汉明帝是女儿亲家。 邓氏更不用多说,邓太后、邓猛女,都是太后皇后之位。他们的祖上也多有交集,如顺帝时期,冯氏樊氏与邓氏结为政治集团,被江京等人陷害而被逐出洛阳。 而且当年高层之间互为盟友,底层分支余脉也都住在新野、湖阳这两地,相距非常近,因此邓氏冯氏樊氏之间,中下层支脉结亲数不胜数。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邓家跟湖阳的樊家和冯家还真有颇为复杂的关系,互相之间也能聊聊祖上荣光,拉近一下感情。 但可惜的是现在是东汉末年,祖上荣光毛用没有。 因为到如今这個时代,南阳世家豪族基本已经没落,从汉灵帝开始,除了何进跟张温是南阳人,甚至还不是世家出身以外,其余世家一个高官没出。 如今他们的地位跟邓洪几乎没什么区别,甚至比现在的邓洪还要差。 毕竟邓洪现在有官职,跟着荆州牧刘表混,他们却仅仅在县里拥有一些田产,勉强算是豪强,而非世家门阀。 一时间几个人聊起祖上往事,令人唏嘘。 不过沈晨在穿越之后,读书习字,渐渐知晓历史真相。 现在倒也明白为什么当初显赫百年的南阳世家在汉末如此颓废,被后来居上的弘农杨氏,汝南袁氏超越。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南阳世家大族在东汉前中期实在是过于耀眼。 云台二十八将中,南阳籍者十三人,光武的开国三公:邓禹为大司徒,李通为司空,吴汉为大司马,皆南阳人。 其余南阳世家公侯,更是不计其数,满朝南阳官员占了三分之一。 正所谓盛极而衰。 再强大的世家也最多维持百年。 从顺帝开始,南阳士族就遭到了第一次衰落。 宦官江京等人操持朝政,罢黜和逼死了无数以邓氏为首的南阳官员。 等到桓帝之后,随着邓猛女被废,南阳世家大族稍微有点起色,就再次遭到打击。 而且这次打击是毁灭性的,直接导致他们迅速退出了政治中心,并最终在汉末诸侯争霸当中失势。 再加上南阳经过黄巾之乱的洗礼,人口大幅度衰减,世家力量也不复存在,使得他们基本已经很难影响当时局势。 现在邓氏、樊氏、冯氏曾经在顺帝时期的政治盟友后裔再次相聚,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大家都已经从中央顶尖豪门落魄成了地方小豪强,一时间令他们无限感慨。 在聊了一会儿祖上荣光之后,那李县令才好奇问道:“功曹这是打算带着新妇回襄阳吗?” 邓洪点点头道:“是啊,此次刘使君给我放了一月假期,回乡里待了二十余天,这次就打算回去。湖阳令这么问,是襄阳出了什么事情吗?” 李县令笑道:“倒没出什么事情,只是使君现在并不在襄阳。” “哦?” 邓洪与沈晨对视一眼,纳闷道:“不知使君现在在何处?” “在宛城。” “使君在宛城做什么?” “功曹不知,十余日前,有朝廷使者来襄阳,说朝廷派了太仆为天使来荆州了。” 李县令指了指西北方道:“使君得知之后,已经赶赴宛城迎接天使。” 听到这句话,沈晨立即向邓洪使了个眼色。 邓洪的眉头便紧锁起来,长叹了一口气道:“唉.......” 李县令和冯垓樊禾三人不明所以,诧异道:“功曹为何叹气啊?” 邓洪便按照沈晨教的话术道:“我一是叹天子不幸,二是叹南阳不幸呀,未来南阳恐怕要遭到劫难了。” “这......” 几个人对视一眼,本来今天高高兴兴,一起吃顿便饭,顺便交流感情,以后也算是熟人了。 怎么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悲伤起来,气氛也在往其它方向变了? 但人家既然开了个头,三个人都不可能假装没事一样转换话题,冯垓就只好说道:“功曹何出此言呀?” 邓洪环顾一圈说道:“诸位想想,此次天使过来,必然是请刘使君勤王。天子若是安好,又何必需要勤王呢?去年开始,关中内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吧。” “嗯。” 樊禾点点头道:“关中流民从武关大批涌入南阳,刘使君派人差使他们在南阳屯田,我们湖阳也接受了一批饥民,现在就被安置在唐子乡一带耕作。” 邓洪说道:“从去年开始南迁的关中世家豪强就说天子早就想东迁洛阳,可是被李傕郭汜等人劫持,一直未能如愿。此番内乱,天子必然是打算东迁了,因而让刘使君派军队和钱粮前去勤王。”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众人纳闷。 邓洪又说道:“可是大家想想,关中乱成这样,粮食极度缺乏,上百万百姓逃难,就连天子都被迫东迁洛阳,可见关中的形势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难道这还是好事?” 李县令摇摇头道:“功曹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既然天子东迁洛阳,刘使君又能勤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邓洪无语道:“县尊还是不明白我的话,我的意思其实是关中的形势就连百姓和天子都无法待下去,就说明关中从前年开始就已经无人种粮,去年又是灾情不断,西凉军内乱不止,等到人都跑光了,饿疯了的西凉军会干什么,还要我明说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寇略南阳?” 众人心中一惊。 “不错。” 邓洪点点头道:“如我所料不差的话,今年势必会有人从武关南下,寇略南阳,到时候南阳肯定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额......” 三个人再次对视,目光当中略微错愕。 冷场了一会儿,李县令向邓洪身边的奴仆使了个眼色,奴仆就给邓洪倒上酒水。 他自己也端起酒杯,笑着说道:“功曹多虑了吧。如今刘使君带甲之士七八万之众,关中那些西凉人安敢侵犯我南阳?还是喝酒要紧。” “是啊,喝酒喝酒,这些闲话就少叙了,若是传到刘使君耳朵里,恐他不高兴。” “来来来,喝。” 三个人打着圆场,这些话一来他们不信,二来不方便谈论。 因为刘表还在,他们就在这里说将来刘表的地盘不稳固,要被关中军阀攻击,那不是打刘表的脸吗? 更重要的是刘表现在的实力确实还不错,虽然还没有达到历史巅峰,也就是在公元200年左右,吞并了长沙太守张羡的军队,彻底平定荆南之后,拥有带甲之士十多万的程度。 但如今也算是一方霸主。 所以这里面没一个人相信邓洪的话。 邓洪见他们都不信,颇有点心虚地看了眼沈晨。 这些都是沈晨教给他的,为的就是战略恐吓新野周边的世家大族以及底层百姓,等将来南阳遭到战火洗礼的时候,让他们依附于黄门亭。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 沈晨就竖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V字,当然不是在比耶,而是示意用B计划。 邓洪就喝了一口喝,闷头叹息道:“我知道诸位不信我的话,不过也无妨,我预计不久之后,武关就会传来消息,到时候还请大家做好准备。” “若是真如功曹所言,刘使君应该也能击退来犯之敌的吧。” 见他一直还在这个话题上聊,李县令就宽慰了一句。 邓洪说道:“那是自然,不过刘使君真正的敌人不是关中西凉军,而是北面的曹操,此贼残忍暴戾,曾屠杀徐州数十万百姓,泗水为之不绝,若是他来袭,恐南阳伏尸遍野,所以我的意思是希望大家心有警惕。” “那就多谢功曹。” “我等会记在心上的。” 冯垓跟樊禾都颇为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见此情形,邓洪也只能说道:“我言尽于此了,将来若是发觉我没有料错的话,等曹操来袭之时,大家可以来黄门亭寻我族人庇护,我们已经挖建壕沟,修筑堡垒,相信能免除大部分灾祸。” 这就是先打个预防针。 正如当初在黄门亭的时候,沈晨告诉大家曹操要来屠杀徐州了,没有一个人信一样。 当屠刀没有真正落到头上之前,谁也不愿意放弃家业逃亡。 只有让他们看到事实,才会相信你说的话。 所以邓洪现在做的,就跟沈晨当年做的一样,先开口做出预言进行提醒。 他们不信,等以后预言应验了之后,自然也就会相信他的话。 到时候有这些本地望族世家支持,再加上各地百姓都受了邓洪恩惠而在其中有名望,一呼百应之下,很快就能将新野湖阳周边的世家百姓团结起来,壮大黄门亭势力。 因此目前只是沈晨布的局,等将来事情按照历史原有轨迹发展的时候,就是开花结果,收获果实的时候。 宴会结束之后,李县令与冯樊二人以及一部分湖阳乡民送邓洪出境。 车队继续南下,往蔡阳的方向去。 蔡阳是蔡氏的祖地,这次也要顺便去祭拜一下,再从蔡阳往西去,从樊城登船回襄阳。 而就在邓洪和沈晨去襄阳的时候,此时在宛城刘表也见到了天使。 来的是太仆赵岐,两人互相见礼之后,赵岐就说明了来意,天子欲东迁洛阳,但洛阳已经残破不堪,希望刘表能够出兵出钱出粮食来供养天子。 得知这件事情,刘表也是立即满口答应。 现在天下就荆州最安稳,去年按照沈晨的屯田制度,新纳的二十余万流民开垦出了一百多万亩土地,宿麦已经种下,马上春天就能收割,自然不缺这点钱粮。 见刘表答应的爽快,赵岐非常高兴,于是暂时留在宛城,与刘表一起商议细节,比如具体钱粮数量,以及出多少兵马去洛阳修葺宫室等等。 等过了几日,赵岐从刘表那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就打算乘坐牛车从武关再次回到关中,向此时正在河东的刘协复命。 而刘表那边则回到襄阳,立即按照之前与赵岐商议的内容办事,派遣了士兵和工匠运送粮草物资前往洛阳。 此时邓洪和沈晨在蔡阳待了两天,就离开了蔡家,往西进入了樊城境内。 又是熟悉的东城门,又是熟悉的人影躺在女墙上。 第五十章 武关告急 甘宁百无聊赖地守着城门,自从投靠刘表之后,他就感觉自己没一天好日子。 虽然安稳,不用上战场去打仗。 但对于甘宁来说,这样的安逸生活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作为一个十多岁就纵横长江刀尖舔血的浪荡青年,这两年来甘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上次砍人还是从刘璋那反叛之后,从此就离开了他熟悉的长江,来到了这陌生的祖地。 偶尔也会去看看城外那些甘氏乡村宗族,可他觉得自己跟那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家顶多一百年前一个祖宗,除此之外,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上的联系。 而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今天。 远远的,甘宁就看到东城门外来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呼啦啦马车足有二十多辆,前呼后拥,显然是一个世家大族在出行。 邓洪过個年带着蔡氏回了黄门亭,回程的时候路过蔡阳,顺便去了娘家一趟。 见到二人十分恩爱,岳父岳母都非常欣慰,又看到黄门亭乡老们大包小包的礼物给这对新人送了七八车,顿时觉得自己也不能寒酸。 于是从娘家出来之后,又多了七八车,加上原来的十多辆马车,总计有了二十多辆车。 甘宁虽然不知道这支车队就是邓洪的车队,但他在巴郡的时候自己家就是世家大族,出行的时候比这还奢侈,所以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就没有关注。 不过让他诧异的是,那支队伍到了城下,没有立即进城,而是把道路让开,将车马移到了城墙根下,车上下来几个人,向着城门口方向而来。 “兴霸将军。” 邓洪在城下向上面招着手呼喊了一句。 甘宁此时才认出来,这不是新任的州府功曹从事邓洪吗? 之前他们也见过几次,由于邓洪被刘表委任在南阳各地推广龙骨水车,因而进出过襄樊多次。 每次路过的时候邓洪都会带着礼物来登门拜访言谈一二,因此双方谈不上至交好友,但也可以说是不错的朋友,已经非常熟络。 但以前邓洪每次路过的时候都是两三个人,自己加上两个州府的下属随从而已,这次怎么忽然带这么多人? 甘宁颇为纳闷。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邓洪已经娶了蔡氏。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初宴客名单是蔡氏拟定的,里面有甘宁的顶头上司张允,却无甘宁。 蔡氏在荆州乃是最顶尖世家之一,按照后世的话来说,来往者都是上流社会人士。 所以在拟定宴客名单的时候,蔡家都是请的荆州高官权贵以及顶尖世家门阀。 甘宁说难听点是个降将,说好听点就是带了八百士卒的下层军官而已。 还没有资格入选会客名录。 邓洪虽然想邀请,可主权在蔡家手里,他也没有办法。 因此到现在甘宁还不知道邓洪已经娶妻。 不过沈晨早就交代他要与甘宁打好关系,所以此时来到樊城,邓洪也是第一时间带着新妇和沈晨一起拜访。 甘宁虽然不解,但朋友来访,他也是招了招手回应,喊了一声,“幼硕先生。” 邓洪就与蔡氏和沈晨一起进城,身后则有几名仆人带了礼物。 进了樊城后,甘宁也已经下了城楼在等他们,双方会面之后互相见礼,然后往南城甘宁家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候正是午后,本来应该甘宁当值,但他为人随性,想上班就上班,想下班就下班,众人也早就习惯了,张允也管不到他头上。 因此带着众人来到自己家中,中厅内大家分列而坐,邓洪和老婆坐一张席子,沈晨单独一张,甘宁则坐在了主位。 见到这样情形,甘宁也回过味来,颇有些好奇道:“幼硕这是打算士昏吗?今天这是来邀请我?” 他还以为这是订婚,汉朝的昏礼不是一件小事,得通过六礼,结婚仪式就是最后一道礼,前面几礼当中就有一项订婚夫妇要一同去邀请参加昏礼者。 甘宁觉得,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你结婚得邀请我吧。所以见到邓洪带着一个女子前来,还以为是在进行订婚之后的邀请工作。 “惭愧。” 然而他这么说邓洪就更加惭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次来樊城,就是向兴霸请罪的,去年十一月我与阿薇士昏,当时本想邀请兴霸,可......” 甘宁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心中十分不快。 枉他还把邓洪当朋友,结果人家结婚,就隔着一水却不邀请他,这怎么让他高兴得起来? 不过就在甘宁准备发作的时候,蔡氏起身向他微微欠身行礼道:“叔郎有礼,夫君常跟我说,叔郎乃是他的好友,今日登门来见叔郎,还望叔郎海涵。” 甘宁冷哼道:“既是好友,连士昏都不邀我去,算什么好友?” 蔡氏说道:“夫君那几日天天念叨要请叔郎来,本已经在名单上请了叔郎。是我父亲擅自做主把名录划去,直到士昏那日,夫君才得知此事,还请叔郎知晓,此事只怨我父,怨不得夫君。” 甘宁脸色依旧不愉,显然还在生气。 蔡氏又道:“我知叔郎生气,夫君本想派人向叔郎告知情况。是我劝阻下来,说一同登门拜访请罪。也是怨我那父目光短浅,只说要请那些高门大户,却不识得真正英雄。夫君常说叔郎是大豪杰,心胸宽广,想来应也会体谅夫君的不易。” 一番得体的话,又是埋怨自己亲爹,又吹捧了一下甘宁,让他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说道:“你父亲既然只想请那些高门大户,想必自家也是世家门第,难道不知道我巴郡甘氏亦是益州名门世家吗?” 蔡氏又微微欠身道:“叔郎,我父虽是蔡阳蔡氏。但终日只在家中,如何识得天下英雄?除了我那南郡太守的伯父以外,他的眼里或许也就只有荆州那几大世家罢了。” 蔡阳蔡氏? 得知对方是蔡氏之后,甘宁目光看向邓洪,见到对方此时脸上写满了尴尬,他的心情反倒是好了许多,也对邓洪有了几分理解和体谅。 蔡氏在荆州乃是除了刘表之外最有权势的第一家族。 蔡瑁是南郡太守兼镇南将军军师,替刘表掌管大半荆州兵马,因此眼高于顶。 即便是家族女子结婚,邀请的人也是高门贵族,把邓洪的朋友从名单上划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甘宁自己就是世家出身,又如何不知道这些世家的傲慢? 所以他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邓洪想邀请他,却没办法邀请的原因,实在是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甘宁心中对邓洪的不满便也消散了几分,大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我误会幼硕了,幸好夫人为我解惑,不然我就可能会因此失去朋友。” 蔡氏这才浅浅一笑,屈身坐下。 邓洪一脸感激地看着老婆,搂在怀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一旁的沈晨一直没有说话,他进门后其实就很担心甘宁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翻脸,毕竟甘宁也是个暴脾气的人。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蔡氏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贤良淑德,而且落落大方,几句话就扭转了局势。 或者这就是大家族的底蕴和教养。 汉代女子不禁读书识字,豪门很多女子都是有才能的人,虽然也不缺乏刁蛮任性者,如孙尚香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可大部分还是遵从了汉代贵族精英化的教育,像二班、蔡琰、卓文君以及后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谢道韫、左棻、苏蕙都是知名人物。 蔡氏在荆州是最顶尖的世家,史书记载,“汉末,诸蔡最盛”。就可以知道蔡家在荆州的地位。 能培养出这样一位知书达理,温婉灵慧的女子,倒也在清理之中。 果然六叔祖走大运了。 虽说长得是不好看,但跟黄月英一样是贤内助,以后还不是官运亨通? “兴霸,今日登门赔罪,还请兴霸原谅我的失礼。” 邓洪拍拍手,门外的仆人带着礼物进来,笑着说道:“这是我黄门亭一些特产,其中有脡脯和烈酒,兴霸不如尝尝味道如何?” “那我倒要试试。” 甘宁就招呼了一声,叫来管事吩咐把礼物送去后院,让他们把邓洪带来的食物拿去厨房制作成菜肴,把烈酒端上来饮用。 所谓的脡脯其实就是肉干,后来叫做腊肉,在古代是常见的礼物之一。 春秋时期孔子收门徒的时候,就是用这个当学费,并命名为束脩之礼,朋友之间也经常互相赠送。 很快管事的就把烈酒端了上来。 众人打开倒入杯中,邓洪提醒道:“兴霸,此酒盛烈,不要一饮而尽,浅尝即可。” “真的吗?我不信。” 甘宁也喜欢喝酒,但还没有什么酒能让他觉得烈,当下一脸不信,把酒倒入杯中之中,按照平常习惯,一口往嘴里灌。 结果刚灌进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喉咙一股辛辣感传来,剩余的酒在嘴中,咽不是不咽也不是,憋得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十分的窘迫。 见此情形,邓洪连忙劝道:“兴霸快吐出来吧。” 甘宁比较犟,你这么劝他反而怕被人小瞧,干脆一口闷了,又咕噜咕噜两口,把酒杯里剩余的酒全部饮下。 然后强装镇定,放下酒杯道:“这酒确实不错,有些劲头,不过想醉倒我,还是欠了些火候。” 说是这么说,但脸上的微微红晕还是出卖了他。 汉朝惯用的酒杯叫做酒觚而非常人以为的酒樽,后世出土的酒觚大小不同,但按照《说文》记载,正规的酒觚应该是两升到三升之间。 汉代一升相当于后世的200克,一杯酒约等于四百到六百克。 也就是说,甘宁这一杯下去最少喝了一斤白酒,相当于喝了一瓶一斤装牛栏山,对于没有接触过烈酒的人来说,很容易上头。 邓洪立即夸赞道:“兴霸真是海量,平日里我也只有冬日的时候敢喝一两口暖身,没想到兴霸居然一饮而尽了。” “唉,这不算什么。” 甘宁强撑着,四下扫视,忽然注意到今天沈晨有些沉默,便好奇说道:“沈小郎怎么今日不说话呀。” 今年已经十岁的沈晨个子长高了不少,见甘宁问他,便拱手说道:“叔祖之前士昏而没有叫兴霸叔,因而我感觉到惭愧。” “无妨,些许误会而已。” 甘宁摆摆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沈晨笑道:“对了,去岁小郎曾说今年年初南阳要大乱,怎么到现在还十分平静呀。” 沈晨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了,去岁关中大乱,关中军阀缺少粮草,必然就食于南阳,不出所料,再过一段时间,武关方向就应该有消息了。” “你这家伙,就是嘴硬。” 甘宁摇摇头,瞥了眼蔡氏,兀自收敛了一些,说道:“刘使君如今兵强马壮,谁还敢来招惹他呀。” 沈晨笑道:“那将军就当是晨是戏言吧,再过些时日,就能证明一些了。” “来来来,兴霸喝酒。” 邓洪立即劝酒。 两人便酒饮聊天,到了下午,邓洪的奴仆也已经找好了船只,把车马装船准备渡江。 樊城跟襄阳近在咫尺,渡河就到了,也不需要今天在樊城过夜。 甘宁也就是一开始喝的有点猛,后面就慢慢一点点品尝,没有再喝多,略微有些醉意,但还是强撑着送邓洪他们到了城外。 离别之际,沈晨再次对甘宁说道:“兴霸叔,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吗?” 甘宁想了想,笑道:“自然记得,若你言中了,以后我就听你的话。” 沈晨又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眼神,点头道:“记得就好,兴霸叔,切莫食言哦。” “放心,我跟季布一样一诺千金。” 甘宁打着包票。 众人就上了船只,在船舷上与甘宁招手离别。 等他们走后,甘宁这才摇摇晃晃地骑上马,那酒确实烈,后劲也大,这个时候他只想回家睡上一觉舒舒服服。 然而他才刚走到城门口,就忽然见到有几名自己的亲卫急急忙忙从城里跑了出来。 甘宁有些纳闷,他自己是翘班去接待朋友不假,可吩咐了手下的士卒要继续严守城池,怎么手下也全都学他翘班了呢? 哪料到亲卫来到身边,就立即单膝下跪拱手说道:“司马,出事了。” 甘宁此时在张允麾下做别部司马,听到手下汇报,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武关告急,从关中来的一伙西凉军正在猛攻武关,威逼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