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北极之墟(1) 北纬76度,巴伦之海以北,北冰洋的深处。漆黑的海面上飘荡着浮冰,飓风卷着滚滚的海雾。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却有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缓缓驶来,铁墙般的黑色船舷荡开浮冰,硬是在冰天雪地中开拓出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航道。 YAMAL号核动力破冰船,前苏联时期建造的、最强大的“北极级”破冰船,坚硬的装甲舰艏能撞碎六米级别的冰面,两台重水式反应堆给它提供永不枯竭的动力。这东西存在的意义就是贯彻苏联人对北冰洋的渴望,可惜当它建成的时候,那个伟大的国家已经解体,它在北极舰队里闲置了几年之后,被租给了一家欧洲的游轮公司。游轮公司把它改造成豪华游轮,常年在北冰洋上航行。 “领航员报告,我们正航行在罗蒙诺索夫海岭的上方,深度1200米,距离北极点234海里!” “气象员报告,天气持续恶化!能见度800米!气温零下30度,海冰显著增厚!” 驾驶舱里,呼叫声此起彼伏,俄罗斯籍的船员们战战兢兢地操纵着这艘巨舰,眼下正是冬季,敢在这个季节如此深入北极的船寥寥无几,彼此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上百海里,这意味着他们如果遇到海难,最早的救援船也得等上十个小时才会来。 船上的居住区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盛装的旅客们齐聚在长餐桌边,吃着他们有三道主菜的大餐,小型交响乐队在舞池中奏乐,身穿白礼服的服务生们拖着银托盘跑来跑去。赌厅虽小却金碧辉煌,发牌员都是来自白俄罗斯的娇俏女孩,都穿着性感的裸背裙,肌肤白如牛奶。阵阵暖风中混合着威士忌、手卷雪茄和高级香水的气味,赌客们豪爽地一掷千金。酒吧里竖起了一棵五米高的圣诞树,船长先生扮成圣诞老人的模样坐在树下陪孩子们玩耍,单身出行的男女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端着酒杯眉目传情。 以格林威治时间计算,今夜是圣诞夜,大家就是要载歌载舞放浪形骸。登船之后他们都被告知这是一趟安全的旅行,YAMAL号是这片冰海上不沉的钢铁岛屿,就算上当年弄沉泰坦尼克号的那座冰山拦路,倒霉的也是冰山,而不是YAMAL号。但假如他们走出船舱,立刻就会感受到大自然的恐怖,裹着浮冰的海浪拍打在船舷上,发出轰雷般的巨响;汹涌的海雾在海面上疾走,雾气中还带着细小的盐粒,若是不戴面罩,片刻之间就会被盐粒划得满脸鲜血;最恐怖的还是严寒,在外面呆上片刻,会觉得关节也被冻得变脆了。 白狼静静地站在船舱的顶部,肩上挂着AK-47自动步枪,海雾在他的防寒服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盐壳,他已经两个小时没动过了。 他的背后是温暖的蒸汽排放口,高温蒸汽在他身边形成了一道屏障,略微抵挡了寒风,但即便这样,也没有第二个人愿意陪他值班。 他曾是俄罗斯北极舰队的一名资深水兵,因为私下贩卖军用物资,军事法庭判他终身监禁,军法官却对他说有个不用坐牢的机会,只需要他把自己的长期合同签给一位神秘的老板。那位老板看中了他耐寒的本事,他曾在接近零度的海水中泡了整整四个小时,等来了救援船,而同时落水的战友不到一刻钟就因为失温而死。从落笔签字的那一刻开始,白狼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和名字,从此人生归老板所有。 但他从未见过那位老板,因为他还不够资格踏入顶层船舱。 YAMAL号上共有11层船舱,甲板线以上能见到阳光的六层里设计了56间豪华客房,但能够预订的永远只有55间,占据整个顶层的超豪华套房是游轮公司老板的常年包房。跟白狼一样,十三年前老板登上了这艘船,从此再也不曾踏上陆地。通往顶层船舱的通道只有三条,一台贵宾电梯、一条消防通道和白狼此刻把守的直升机停泊点,能踏入这些通道的只有老板真正的幕僚和极少数的贵宾。 风中隐隐传来欢声笑语,白狼可以想像那些支付了昂贵票价的旅客们正被美食美酒和白俄罗斯少女妩媚的笑容包围,而他却像是个守卫绝境长城的孤魂野鬼。但他不敢擅离职守,他知道这会面临何种惩罚。他正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那些有钱的游客,却见一个人影沿着扶梯爬上了直升机停机坪,缓步向他走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箱。 那是个服务生,雪白的西装搭配纯色的黑领带,小臂上搭着一块白色的餐巾。他远远地挥手冲白狼打招呼,白狼却不认识他。 服务生在白狼的面前放下保温箱,打开来,里面是用锡纸包好的牛肉汉堡,还有出锅不久的脆薯条和一瓶热红酒。 白狼一屁股坐在地下,抓起汉堡狼吞虎咽,没跟服务生打招呼,也没问食物从何而来。今夜是圣诞夜,其他值班的兄弟都吃上了带红酒和蘑菇炖肉的晚餐,他也理应有自己的一份。服务生则彬彬有礼地站在一旁,抄起那瓶热过的红酒,把酒倒进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 白狼吃着吃着,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由得抬眼看了服务生一眼。那是个亚洲人,面容英挺,两道漆黑的长眉像是画出来的,看身材却显得消瘦,他有一双很秀气的手,指骨修长,手背上隐隐露出青筋,指间夹着水晶杯的细杆。这样的人自然不值得白狼担心,他的白色西装下似乎也藏不住什么武器,白狼自负是这条船上最好的刀手,即使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几个小时,他还是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刺穿这名服务生的心脏。 服务生见白狼抬头,立刻把那杯热红酒端到了白狼面前,他大概是根本没想到客人的心里曾经转过那么些凶险的念头。白狼抛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伸手去接热红酒,可在他接下酒杯的瞬间,杯中的酒液忽然跳荡着溢了出来……白狼忽然明白了,难怪他总觉得这个谦恭有礼的服务生不对,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中,他穿得如此单薄,而且没有戴手套;船身正因海浪而左右摇摆,以白狼的平衡能力尚且坐地才能用餐,而服务生稳稳地站在布满盐粒的停机坪上,像是一棵挺拔的树在那里生了根;那杯红酒在服务生手里的时候,可是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白狼一跃而起,不假思索地拉动肩上的枪带,枪口从腋下探了出来,像一条毒蛇吐出它的信子。但那双秀气的手比白狼更快,白狼扣动扳机,才发现枪机已经被服务生卸掉了;他拔出胸前的匕首,闪电般突刺,然则下一刻匕首不见了,他正莫名其妙地握着服务生的手;他还想做点什么,手却怎么都收不回来了,服务生微微振臂,白狼的肘关节和肩关节同时脱臼,白狼连疼痛的时间都没有,那双秀气的手就按上了他的颈动脉,指尖像是弹钢琴那样在颈动脉上跳动两下。白狼在服务生的搀扶下缓缓坐下,没吃完的汉堡残渣从嘴里掉了出来。 服务生敲了敲耳机:“EVA,我已经制服了守卫,随时准备进入顶层船舱。” 耳机里传来清澈的女声:“目标的照片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上了,欣赏一下‘帝国圣女’的盛世美颜。” 服务生摸出手机,放大那张黑白照片细看。照片上是个双眸剪水的女孩,穿漆黑的长裙,披着黑色的斗篷,手举明星般的利剑,站在大理石圣坛的正下方,穹顶上用水晶镶嵌着漫天星辰。照片应该有几十年的历史,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那女孩的英姿和美貌依然呼之欲出。几十年前的风好像还吹着她的裙摆,像是随时要凌空起舞,只是圣坛上供奉的金属卐字显得有些刺眼。 “难怪能风靡当年柏林的上流社会,她不当电影明星却要当神棍,可惜了。”服务生难得少有地表达了对女性外表的赞美。 “可惜你来晚了,她生于1895年,如今都快130岁了,怕是不会那么赏心悦目。” “130岁高龄的女士,怎么管得住那帮亡命之徒?”服务生站在蒸汽汹涌的排放口前。 “对于神国的渴望还支持着她衰老的身躯和灵魂吧?她身边的团队里,至少二十人出自特种部队或者国际雇佣兵组织,你带武器了么?” “用不着吧?带了武器就会想要使用,如果我使用武器的话,这件事就很难收场了。”服务生淡淡地说。 他蹲下身,从保温箱的底部取出一件带兜帽和面罩的石棉衣。他把石棉衣套在礼服外面,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腕表。 蒸汽排放管道直通甲板下方的核反应堆,核反应堆将水蒸汽加热到120度以上,高温蒸汽沿着不锈钢管道自下而上逐层温暖这条船的每一个船舱。区区一件石棉衣应该并不足够帮他避免被高温蒸汽烫伤,蒸汽会从每个缝隙钻进去,最后在他的皮肤表面凝结为100度高温的水滴。 然则几分钟之后,蒸汽排放管道停止了轰鸣,对北极航行来说至关重要的热量供应竟然暂停了。 管道里剩下的蒸汽排入夜空之后,服务生像条滑溜溜的游鱼那样跃入了管道中。 “祝你好运,楚子航专员……”EVA的声音随着他滑入管道深处而中断。 片刻之后,楚子航钻出了蒸汽排放管道,悄无声息地落在顶层船舱的走廊里。他离开蒸汽管道后不久,管道中就再度传来了低沉的砰砰声,那说明供暖即将恢复。可供他通行的时间不过几分钟,每当整点的时候蒸汽管道会中断循环那么几分钟,好让管壁稍微冷却收缩,这种情况下铜合金会自行修补细小的裂缝。楚子航完美地利用了这几分钟时间,而且他拿到了蒸汽管道的分布图,避免了在错综复杂的管道中迷路。 时过境迁,施耐德教授称赞说楚子航正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执行官,换作几年前,他会提着刀从前门闯进来。 这次他接受的任务是拜访一位神秘的女士,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但在20世纪30年代,欧洲的上流社会基本都听过她的尊号,“星之玛利亚”。这位绝代佳人是是神秘组织“极北之地”的创始成员,而极北之地是个享有盛名的神秘主义组织。极北之地的创始人们自称在古代文献中得到了确凿的证据,北极圈内有一片未知的陆地,远古的智慧种族希柏里尔人曾在那片土地上缔造远超当下的超级文明,而他们都是希柏里尔人的后代,他们天生尊贵,他们会沿着湮没已久的航线回到希柏里尔去,引领地球文明走向新时代。 第三帝国的高层领导们对这套理论很感兴趣,毕竟他们也认定自身的雅利安血统就是高人一等。尤其星之玛利亚,更是成了整个社交圈的宠儿,她高冷美丽学识渊博,而且绝对忠诚于对希柏里尔的信仰,有人说她要是加入党卫军,可以考虑让她带兵平掉英伦三岛。那位元首也被她的芳名吸引,多次跟她单独会见,向她咨询神秘学方面的事,因此她也被人称作“帝国圣女”。在战争结束前的几个月,星之玛利亚离开了柏林,之后一直隐姓埋名躲在阿根廷。十三年之前,这位曾经的风云人物离开阿根廷,向俄罗斯政府租下了YAMAL号破冰船,终年在冰海上航行。 星之玛利亚登船的时候携带的服务人员和武装人员超过50人,所以EVA会提醒他带上武器,但走廊里静悄悄的见不到人影,这地方看起来就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豪华住宅。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的船舱,门背后是健身房、桑拿房和阳光房,还有一间小型的图书馆。这里所用的一切器物都竭尽讲究之能事,墙壁上挂的画从伦勃朗到提香到鲁本斯到梵高,每个名字都光耀画坛。 楚子航小心地推开走廊尽头的黑色对开门,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他意识到自己抵达了星之玛利亚的卧室。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他依然被这间卧室的奢华程度震撼了,地面是酒红色的大理石,壁纸是绚烂的孔雀绿,吊灯的水晶玻璃中掺入了金粉,把灯光的色调调得接近阳光,这里的每种颜色都生机勃勃,交汇起来让人想到开花时节的热带雨林,高耸的书架上摆满了经典的哲学著作,足以验证那个传闻,这位伟大的灵媒并非随口糊弄信众的江湖骗子,而是饱学之士。 书桌上摆着一台风格古典的收音机,里面时而传出沙沙的电流噪音,时而传出说话的声音: “气象员报告,天气渐渐晴朗,风暴将在2小时内减弱为和风,气温零下35度,海冰增厚到60厘米!” “轮机舱报告,动力输出80%,全船蒸汽供应已经恢复,3号蒸汽室的压力下降超过警戒线,可能需要关闸检修。” 在这间卧室里,只需拨几个号就能监听船上的所有通讯,不愧是主人的居所。 书桌上还摊着主人看到一半的书,主人却不在这里,也许那位年事已高的女士去了这一层的其他区域,又或者她耐不住圣诞夜的寂寞,隐姓埋名去了下面的酒吧或者餐厅。楚子航凝视着书桌上的老式油灯,伸手摸了摸灯罩,眉峰微微一跳。灯罩的表面还很烫手,这说明片刻之前这盏灯还亮着,主人是在觉察他的到来之后匆匆熄灯离开的,甚至来不及关掉那台能监听整条船通讯的收音机。 就在这一刻,卧室里的灯光熄灭,凌厉的气息从背后涌来,仿佛无形的利刃指着他的后脑。 在中国的古代,人们把那种气息称作“杀气”,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能具备的虚无缥缈之物。 楚子航忽然想起了EVA的提议,顶层船舱里藏龙卧虎,也许他是该带着武器来的。 他缓缓地扭头,目光扫到书桌上的短剑。他的身形抖动了一下,下一刻那柄剑就出现在他手中,剑光如银,剑身上雕刻复杂的星图。 他弹了弹剑身,短剑发出嗡嗡的蜂鸣声,久久不绝。剑的品质上乘,并非花里胡哨的装饰品。他的气息也随之膨胀起来,如同滚滚的江潮。双方的气息形成了对垒之势,此刻若有第三个人踏入这间卧室,只怕会觉得自己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楚子航缓缓地举剑过顶,短剑长不过两尺,但在他的手中却像是把凛凛长刀,“蜻蛉上构势”,刀势铺天盖地。那是萨摩示现流中的禁手“云耀太刀”,完全放弃自身防御,只求极速和极力,将敌人连同铠甲斩成两截。灯光熄灭之后唯一的光源是那扇圆形的舷窗,窗外也没有明朗的星月,而是靠着折射过来的一点灯光,即使以楚子航的目力,也看不清角角落落。 对方毫无疑问是了解这间卧室的,所以选择熄灯,但他没有骤然发动进攻,因为楚子航的呼吸始终平稳,高举过顶的剑也坚如磐石。 楚子航的目光忽然闪动,挥剑斩落,他看不见对手,只是听到了风声,闻到了轻微的柏木香气。 两件武器撞击出闪亮的火花,火光闪灭的瞬间楚子航看到了那个模糊的影子,但对方的移动速度极快,像是一道飞墨从他身边闪过。 对方使用一件长柄武器,但楚子航的力量占据优势,那件武器被弹开,云耀太刀依然以狂暴的态势斩落。对方单膝跪地,全力挥出向上的一拳,竟然挡住了凌厉的云耀太刀。 楚子航一击不中,立刻退后,这就是云耀太刀的缺点,没给自己留有余地,一旦失手就可能失去平衡。 对方也没有乘势追击,这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不敢,楚子航在退后的时候短剑也依然指着他的眉心。他闪电般退后,再度隐入了黑暗中。 但脚步声还是暴露了他的位置,即便铺着厚厚的地毯。楚子航的暗盘变成了明盘,对方的呼吸声从黑暗中传来,应该是正在调整状态,他也不在乎暴露自己了。楚子航抓起桌上的剑鞘,旋转短剑把它插回鞘中,把剑鞘藏在腰后的位置,单膝缓缓地跪地,坐在了舷窗投进来的那束光里。 不再是刚猛的萨摩示现流,而是居合斩中的立膝式。极静中蕴藏着恐怖的暴力,当这柄剑再度出鞘的时候,它的速度会比声音还快,中剑的人甚至来不及听到剑刃破风的声音。 高手过招没必要来来往往,格斗术的终极目标终究是制服敌人。对手的呼吸声急促了两下,之后变得更加平缓悠长,再片刻之后,对手的呼吸声消失了。 楚子航在心中默数了三下,呼吸声消失,意味着对手完成了调息,从闭气的瞬间开始,他心中的所谓杀意也只能维持几秒钟的时间。果然,对手以狂暴的势头冲向楚子航,武器裂风的声音像是划破一匹丝绸,楚子航摆出了居合斩的架势,已经明确地告诉对手自己不会先手进攻。生死只在一瞬之间,楚子航的杀气却忽然坠落,他伸出左手,抓住地毯狠命地一扯。冲锋中的对手立刻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楚子航顺势上前,左手将对手锁喉,右手挥剑从旁边的烛台上取了一截蜡烛,挥剑之间蜡烛自燃。 楚子航根本没想着跟对方决战,他只是来问几个问题的,来的时候甚至没带武器。 一点幽幽的火光在楚子航和对手之间亮起,照亮了一张明艳照人的脸蛋,肌肤匀净得像是最好的白瓷,银灰色瞳孔里仿佛蕴含着群星。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裙,暴露出来的肌肤像是玉石般干净而坚硬,身上带着淡淡的柏木香。 她的武器是一柄斧枪和一面小铜盾,都是从墙上拿的,正是靠着这面小盾她才能一拳挡住楚子航的云耀太刀。 楚子航和女孩四目相对,片刻时候,楚子航狠狠地皱起眉头:“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用怒容来掩盖自己的尴尬,他闻到了柏木香——那应该是某种男士古龙水的味道——也感受到了对手突刺的力道,立刻想到暗中的对手是星之玛利亚的贴身保镖,年近130岁的老灵媒要是还能挥舞长柄武器这么战斗,那她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配得上校长的女人。但此时此刻一些起初被楚子航忽略的细节现在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这间卧室的风格虽然古典,配色却十分跳脱,那张风格古典的大床上挂着绿色的床幔,窗边摆的拖鞋上装饰着粉色的绒毛,卧室的角落里还有个半人高的皮质小象玩偶,到处都是暗藏的少女心。 女孩赶紧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嘴,火气比他更大:“别靠那么近,你的吐沫都喷到我嘴里了!” 琉璃灯罩里飘着小火苗,灯油里添加了安息香的粉末,燃烧时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中世纪的灵媒们都很喜欢这种香气,说这种香气会引导他们的灵魂穿越虚构之门前往其他的世界。 楚子航和女孩并排坐在舷窗下,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杯热茶,两个人从对手变成了宾主。 楚子航从头到脚审视女孩,她换了衣服,穿着一袭紧身的黑色连身裙,高领露背,领口和袖口都有银色的藤蔓状花纹。她脚蹬白色的高跟长靴,腰束得极细,正襟危坐的时候像个女骑士,以手支颐的状态却又慵懒得像位公主,但这些妍态投射在楚子航的心里却是这样的一串数据:170cm/47公斤/白色头发/银灰色瞳孔/20岁(?)/腰围…… 楚子航的扫描进行到第三遍的时候,女孩终于流露出些愠怒的表情,卷起裙摆裹住矫健的长腿,把脸藏进了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可以到此为止了么?在您的注视中我并不能看出对女性的赞美,反倒觉得自己是一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 楚子航收回了目光:“根据我们的情报,这里住着一位百岁高龄的老人。” “您要找的是我的曾祖母,她三年前过世了,我继承了她的名号。我想您也知道,‘星之玛利亚’不是个名字,而是称号。您可以叫我星之玛利亚,也可以叫我瑞吉蕾芙,那是我自己的名字。是否方便告诉我您的来意呢?我的命在您手里,您现在说的话对我而言都是命令。”女孩嘴里说着服软的话,可无论坐姿还是语气,她都并不落在下风。 “我们想向您的曾祖母了解一位极北之地的成员,”楚子航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了过去:“他的名字是……赫尔佐格。” 照片上的男人高鼻深目,英俊雅致,穿着笔挺的苏式军装,胸前排列着徽章,背景是大雪覆盖的莽莽荒原。这张照片乍看就是一位前苏联的高级军官前往西伯利亚北部视察,但多看几秒钟你就会被照片中的男人吸引,他俯瞰着那片荒原,眼神无比炽烈,就像是一位征服者在巡视血迹未干的战场。 瑞吉蕾芙忽然坐直了,星眸中跃动着惊讶的神情:“这个变态没死么?他还去了苏联?” 楚子航微微挑眉:“这么说来,你知道这个人?” 瑞吉蕾芙点了点头: “曾祖母说起过这个人,他称自己为‘加拉哈德骑士’,说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唯有他能亲手举起圣杯,信他的人就能追随他的脚步前往神国,他当年还曾追求过曾祖母,但被曾祖母拒绝了,曾祖母说他要么是个变态,要么是个恶魔。她叫我小心这个人,还有他的徒子徒孙。” “他还有徒子徒孙?” “不知道,”瑞吉蕾芙理了理发梢,“不过恶魔总是要传道的,对吧?这个方面他们跟神是一样的。” “有种说法,说赫尔佐格是帝国研究院里最著名的基因科学家?那么他的老师是谁?他是哪所学校毕业?” “没人知道他的师承。他确实在帝国研究院工作过,但很快就被除名了,因为他在学术上胡说八道,说要把生物学和黑魔法结合。后来他逢人就说自己曾是帝国研究院的终生教授,只是不屑于那些思想陈旧的老教授为伍。但没人愿意收留他,他只能成立自己的研究所单干。” “他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很了解极北之地,知道我们在追寻的是什么。”瑞吉蕾芙转过头来,直视楚子航的眼睛。 楚子航微微点头:“湮灭的希柏里尔,被遗忘的北极之土,通往神国的门。” “在极北之地中,赫尔佐格是个异类,他说既然我们都是希柏里尔人的后裔,那么寻找希柏里尔的捷径是对内而不是对外。只要觉醒体内的神血,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封神,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神国。他说服了党卫军给他提供经费,用基因技术再造纯粹的希柏里尔人他从盟国和占领区的孩子中选拔携带希柏里尔人基因的孩子作为他的实验体,绝大多数孩子都没经得住折磨。他似乎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战争即将结束,他没能跑赢时间。他把那间研究所命名为Migdal Bavel,这个名字出自希伯来语,你知道它的意思么?” “巴别塔,《圣经》中通往天国的高塔,这个词也有变乱的意思。” “曾祖母说过,赫尔佐格就是那颗变乱的种子,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狱,他就是打开地狱的钥匙。”瑞吉蕾芙郑重其事地说。 “你们自命是要去往天国的人,而赫尔佐格却要打开地狱的门,天国和地狱在你们看来有什么区别呢?” 瑞吉蕾芙愣住:“天国和地狱当然不同!你在跟我玩什么诡辩的游戏么?” “即使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国之门,那么它也不该被人类找到,人类找到它的那一天,神国的门外就是地狱。”楚子航淡淡地说。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觉得你在嘲笑我们的信仰!”瑞吉蕾芙越发严肃起来。 “关于赫尔佐格,你还能想起什么别的么?”楚子航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接着问。 瑞吉蕾芙思索着讲了自己知道的只鳞片爪,赫尔佐格热衷于研究中世纪的黑魔法残本,同时还是舞会上的风流人物,靠着英俊的脸蛋勾搭过不少贵妇,连党卫军军官的夫人他都敢下手,也因此得到了不少达官贵人的支持;赫尔佐格曾经是某个戏剧社中的活跃分子,舞台上的表现令人震惊,但谁也不知道他玩戏剧是为了锻炼说谎的能力还是为了那些漂亮的女演员,也许兼而有之;有一段时间赫尔佐格沉迷于芭蕾舞,为此他跟党卫军索取了一名女俘,那名女俘曾是莫斯科知名的芭蕾舞女演员,她教会了赫尔佐格跳芭蕾舞,赫尔佐格也盛赞她是自己的缪斯,却在一次酒后忽然拔枪射杀了她……这些情报听起来并不包含什么关键的信息,只是再度作证了赫尔佐格的诡秘和凶狠,他是诸恶的云集。 桌上的收音机里传出了猫头鹰的叫声。北极圈里当然不会有猫头鹰,这应该是个暗号,有人借此提示瑞吉蕾芙,她的武装力量都已经到位了,楚子航也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 “解散他们,我跟我的客人聊得很好。”瑞吉蕾芙转动旋钮关闭收音机,然后转向楚子航,“关于赫尔佐格,我能想起的就那么多了,如果您没有别的问题,我可得准备睡觉了。” “耽误您的休息时间,我没什么问题了,如果您想起什么遗漏的重要信息,请给我打内线电话。”楚子航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房间号。 这回轮到瑞吉蕾芙惊讶了:“你冒着那么大的危险闯到这里来,只是想问我一个死掉的变态的轶事?你对别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们的希柏里尔么?”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起身,“如果你们真的掌握了古代文明的秘密,那元首就不会输掉他的战争,如今的世界也会是另一副模样。” “神国当然是存在的!”瑞吉蕾芙怒容满面,“元首又算得了什么?在通往神国的道路上,他只是个前来朝觐的仆人!” “即便真的有神国,那也别打开那扇门,凡人会为了通过那扇门,把同类的骨头当作阶梯。”楚子航轻声说,“所以我说,神国的门外就是地狱。” 他转身就要离去,忽然注意到背后的巨幅油画,那是一黑一白两条巨龙在天空中盘旋而舞,漫天血雨,骑着八足骏马的武士对着天空高举弯曲的长矛。 从画幅来看,那无疑是这间卧室的主题,而在贵族的房间里,主题作品的选择非常慎重,往往都是家族中最值得纪念的战役或者最负盛名的先祖。 楚子航的眼角微微震动:“那幅画画的是什么?诸神的黄昏么?” “我对油画没有研究,那些都是曾祖母留下来的。”瑞吉蕾芙的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祖上传下来的老气珠宝。 第2章 楔子 北极之墟 2 楚子航静静地坐在禁闭室里,双手被铐在桌面上,等待着审讯的人赶来。 瑞吉蕾芙没有为难他,他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外面的走廊上静悄悄的,还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一点痕迹都不留。可当他乘贵宾电梯下到甲板层的时候,船上的安保员们凶神恶煞地堵在电梯门外,二话不说就给楚子航戴上了手铐,把他关进了禁闭室。他们这么做倒是不难理解,毕竟瑞吉蕾芙是给他们付工资的人,为了讨好老板,他们就得比老板下手更狠。 安保员说楚子航涉嫌非法闯入和盗窃,扬言要把楚子航交给船长萨沙·雷巴尔科来审讯,这位船长的暴脾气连旅客们都有所耳闻。 片刻之后,外面的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铁门咣当一声响,一片耀眼的大红色闯入了楚子航的视线,来的竟是白胡子的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一屁股坐在楚子航对面,摘下帽子和胡子丢在桌上,冷冷地盯着楚子航。那是个留着髭须的中年男子,深褐色头发浅褐色瞳孔,面颊消瘦五官立体,以某些地方的审美观来说是个沧桑感的美男子,但他的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楚子航生吞活剥。楚子航沉默地跟他对视,四目相对似乎能擦出火花闪电来。 “虽说是朋友,可你做得太过了,怨不得我找你的麻烦!”萨沙·雷巴尔科打破了沉默,“顶层船舱对普通旅客来说是禁区,跟核动力舱的级别一样高,这是登船的时候就说明白的!如果有人胆敢擅闯核动力舱,那势必会受到处罚。” 两个人其实是认识的,但相互没说过几句话,因为他俩见面的时候几乎都是在甲板上看鲸鱼。 北冰洋里栖息着众多的鲸群,经常会有成群的白鲸、灰鲸或者独角鲸追着大船游泳,景色十分壮观。观鲸是极地旅行的经典项目,每次出航领航员都会隆重地推荐给旅客们,但观鲸很辛苦,必须忍受寒冷和寂寞,鲸鱼也不像酒吧里那些娇俏的白俄服务员那样温存可人。于是甲板上观鲸的人日渐稀少,最后只剩下萨沙和楚子航。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互相点点头。一个下雪的晚上,那条一路尾随YAMAL号的鲸鱼唱起了空灵的鲸歌。此情此景,萨沙忽然觉得心有灵犀,是该打破墙壁的时候了。 萨沙走到楚子航身边,晃了晃指间的烟卷。楚子航接过烟卷随手甩了甩,烟卷就被点燃了。 “鲸鱼就是大海里飞翔的鸟,那么巨大的鸟,跟这个世界相比也还是很渺小。”萨沙吐出一口烟雾。 “那我们算什么呢?神么?坐着钢铁的大船,飘在云的上面。”楚子航淡淡地说。 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微妙,说完这两句云遮雾罩的话之后,就觉得算得上是朋友了,萨沙还请楚子航去自己的办公室喝过一杯。 “别以为你是买票的游客我就拿伱没办法!国际海事法赋予了我很高的权限,在公海上的时候,如果我判断某人可能会危害航行的安全,我有权把他关押起来,如果他暴力抗法,我甚至可以把他就地处决!”萨沙拍着桌子,“当然,我也可以豁免你应受的惩罚,前提是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登船的目的是什么,你跟我们的贵宾说了些什么?” 楚子航静静地看着他:“亚历山大·雷巴尔科少校,我们可以摘下面具说话么?” 萨沙的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袖子里。他这是试图抓住藏在里面的匕首,在他还挂着少校军衔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袖子里随时都揣着一柄匕首,以防世界各地的仇家找上门来。可他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早就脱下军装了,今晚他是逗孩子们开心的圣诞老人。 “你的真名是亚历山大·雷巴尔科,曾服役于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下属的阿尔法特种部队。表面上你是游轮公司的雇员,私下里你对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汇报。你根本就不会开船,你是个战斗员。船员里还有一些人听你的指挥,如果船主有什么异动,你们随时可以夺回控制权。”楚子航淡淡地说。 萨沙下意识地一推桌沿往后退去,全身肌肉绷紧的同时,在自己和楚子航之间留出了安全距离。 “你的目标跟我一样,是藏在顶层船舱里的那位船主,你跟我一样没见过她,也没有踏入顶层船舱的权力。”楚子航接着说了下去。 “我闯入顶层船舱是你希望看到的,所以你让安保组赶来扣押了我,想从我嘴里问出那位女士的情报。”他说着说着低头看向萨沙的裤管,“我还知道每次你来甲板上看鲸鱼,都会在靴筒里藏一把军刀,所以你走路的时候右脚落地总有点僵硬。今夜你也带着它么?” 萨沙目瞪口呆地听完,沉默了片刻,把脚翘在了桌面上,抽出裤管里的军刀,连同绑带一起丢在楚子航面前。 俄制的Cyborg战术直刀,锋利的弧形刃,坚硬的剑形刀尖,在受过训练的人手里,它能刺穿鳄鱼背部的厚皮。 “看来你们的情报网比我们的好用多了……你是不是连我妈妈的名字都查出来了?”萨沙无可奈何地说。 “阿廖娜·拉佐莫斯卡娅,我的俄语不好,不知道拼写对不对。”楚子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铐,“现在可以把我解开了么?” 萨沙想了想,没好气地把口袋里的钥匙丢在桌上。楚子航当然可以用嘴叼着钥匙给自己打开,但他双手微微用力,手铐间的铁链就断开了。萨沙惊讶地看向断口,发现它是被熔断的,耐高温耐腐蚀的钢铁到了楚子航手里竟然脆弱得像是灰锡。 “你怎么做到的?你这是魔法么?”萨沙目光呆滞。 “算不上,跟给你点烟用的是差不多的手法。”楚子航淡淡地说,“船长先生,在我开始讲故事之前,请让您的部下给我拿一杯热红酒来。” 喝着那杯热红酒,楚子航娓娓道来,跟萨沙说了自己进入顶层船舱的经过,但没提及赫尔佐格这个敏感的名字。 萨沙听得很认真,反复追问一些小细节,显然是没有去过那里,对于船主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这一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在这条船上当了十年的船长,真的一次都没有去过顶层船舱?”楚子航问。 “他们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登船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无权查看他们的货物,也无权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如果这条船上有阶级的话,那么顶层那位是国王,她的手下们是骑士,我的船员们只是农奴,我也不过是个农奴头子。”萨沙耸耸肩,“我厌倦了这种生活,给我再多钱我都干不下去了!” “你从联邦安全局那里接到的命令是什么?仅仅是监视他们?还是要查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楚子航问。 “你想让我多说,自己也得多说。”萨沙迟疑了片刻,眼神变得狡黠起来,“大家都别戴面具说话。” 内贼和外贼都点了点头,把各自掌握的情报做了交换。听起来双方的上级给予的情报都很有限,大家对极北之地的了解仅限于维基百科上的词条。总之就是一群神棍,想要寻找北极圈里的未知陆地,曾经靠着那位元首的赏识混得风生水起,如今时过境迁,他们又卷土重来了,而且很有钱。 “我可不相信什么远古文明,但上级要我盯住那位女士,我就得照办,我拿了人家的工资。”萨沙叹气,“可是十年了兄弟,我已经在这条船上待了十年!我是第二任船长,第一任已经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圣女小姐要是找不到那个见鬼的希柏里尔,难道我要在船上伺候老奶奶一辈子么?” “现在你伺候的是个年轻女孩。”楚子航纠正。 “这样更糟糕!这样她就能熬死我了,而不是我熬死她!” “失落的古代文明,未知的大陆,这些听起来都很像天方夜谭,北冰洋里连个小岛都没有,我们脚下的罗蒙诺索夫海岭是北冰洋里最高的海底山脉,可它的最高处距离海面也有1200米,就是说这里连个火山岛都不可能出现。俄罗斯发射过好几颗用于监控北冰洋的间谍卫星,在太空里看更是清清楚楚。可你的上级却觉得希柏里尔可能真的存在,搭上一艘北极级破冰船,花了十三年来调查这件事。”楚子航说。 “所以上面应该知道一些别的事,但他们不愿告诉我。”萨沙顿了顿,“说起来你为谁工作?我俩有冲突么?” “我们跟任何国家的利益都没关系。”楚子航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分享情报,这要冒很大的风险。” 萨沙狠狠地嘬了一口烟:“我已经退役了,干活是为了给我老婆攒医药费。她叫安娜,喝酒开车出了事,还躺在莫斯科的医院里。” “前妻,安娜是你的前妻。”楚子航说,“但你感觉不像是那么痴情的男人,这些年来跟你有暧昧的女人多达23个,有游客也有服务员。” “安娜是那个想过要给我生孩子、要陪我一辈子的人,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萨沙吐出一口烟雾,眼睛短暂地失去了焦点。 “第一代的‘星之玛利亚’死后,船上组织过葬礼么?”楚子航迅速地切换话题,离开了自己的未知领域。 “没听说过,船上的葬礼只能是海葬,海葬是个很有仪式感的过程,随便把尸体裹裹丢进去可不能算海葬。” “大名鼎鼎的星之玛利亚,似乎也不应该这么丢进海里去,如此说来她的棺材应该还在船上,你可以派人去找找。” 楚子航回到自己的船舱,在窄小的书桌前坐下。 虽说是五星级的豪华游轮,但YAMAL号胜在硬件和安全性,奢华方面却远逊于加勒比海上的游轮。楚子航的一等船舱也不过十几个平方米,全部家具只是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摆放在舷窗下的小书桌,空气略感憋闷,设备运行的嗡嗡声隔着好几间船舱都听得清清楚楚。 楚子航翻开笔记本,打开学院为他定制的客户端,他的各种信息都汇聚在这里,从银行户头到电子邮箱,通话记录也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EVA默默地监控着每个专员的生活,时时刻刻保护着你,随时准备着为你提供救援,缺点就是她也知道你的所有秘密,你的每一任男友或者女友,你蹲在马桶上的时候喜欢读书还是玩手机,你在某个隐秘的美图论坛给贴照片的女孩点的赞……但她不会把这些信息跟哪怕学院的高层去分享。如果你把她看作一个人工智能,这可能并无所谓,但如果你把她看作活生生的女孩,那就有点尴尬了……你的人生就像个活泼的光屁股猴子,每天都在她面前蹦来蹦去,而你还得一本正经地跟她谈工作……她从不拆你的台,但你知道她收藏有你的各种丑照。 留言的前两条分别来自恺撒和路明非,恺撒的留言是:“下个月的时间怎么样?快过春节了,我俩回一趟学院?安排一场联谊?” 路明非的留言则是语音:“师兄我在奥斯陆,刚刚下飞机……本来想找你去玩,可EVA说你休假了,我公干两天就走,应该是等不到你回来了……老大说想趁着寒假安排学生会和狮心会联谊,但我有点想回国过个春节,你知道的我都好几年没回去看叔叔婶婶……尼玛谁把这玩意儿搁车后座上的?我还以为我下蛋了呢我……没事儿下面兄弟把手榴弹随手乱丢……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回学院我就在学院过寒假了,你要是回家我也一起……” 此外还有执行部的群发邮件、奥斯陆分部的冬季调休通知和一张从中国寄来的电子贺卡,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信息网中的一个节点,你越是重要,收到的信息也就越多,你若被整个信息网遗忘,那就跟死了差不多。 楚子航点击角落里的EVA头像,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屏幕立刻黑了,只剩下一串绿色的字符:“Connecting…” 片刻之后屏幕重新亮起,莹蓝色的少女悬浮在黑暗中,裙摆翻卷如云,身边环绕着无数的信息窗。 “跟星之玛利亚的沟通还顺利么?”EVA微笑着问。 “第一代的星之玛利亚已经死了,现在住在顶层船舱里的是第二代星之玛利亚,她说她叫瑞吉蕾芙。” “她要么是在跟你开玩笑,要么是不想你知道她的真名。这是个古北欧文名字,而古北欧文早就是死文字了。” “无所谓,我也不想知道她护照上的名字。”楚子航简明扼要地跟EVA讲了跟瑞吉蕾芙见面的经过。 “即使是在她熟悉的环境里,能接住你的重击也是不可思议的事,她比那个白狼强,可能是个混血种。” “她的卧室里挂了一幅表现诸神的黄昏的大画,很奇怪的是那幅画除了黑色的尼德霍格,还有一只白色的巨龙,但瑞吉蕾芙说她对这些没有研究,那幅画只是她曾祖母的遗产。” “看起来针对极北之地,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 “是否有种可能,北冰洋里真有那么一片土地,但它位于扭曲的空间,我的意思是……尼伯龙根。”楚子航问。 “尼伯龙根是用炼金术构造的扭曲空间,虽然神奇,但依然有自己的规则,你去过北京地铁中的尼伯龙根,那是用1970年代的地铁站改造的,而北极圈里连用来改造的陆地都没有。在北极圈里造出一片陆地来,难度应该是青铜与火之王造出青铜城来还要难,谁有那样的权能?” 楚子航微微点头,难怪EVA给他布置的任务中并无调查希柏里尔这一项,连EVA都觉得希柏里尔不合逻辑。 “友情提醒,你的信箱里有一份圣诞贺卡,你母亲发来的,不回复一下么?”EVA又说。 “等我回到奥斯陆再回复吧,我跟她说了我要跟几个朋友一起出海,海上信号可能会不好。”楚子航淡淡地说。 去年夏天,楚子航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入职执行部挪威分部,驻地在奥斯陆。 继父很希望他回去继承家业,妈妈也觉得奥斯陆太远,但架不住楚子航说自己很喜欢北欧的清爽空气,研究所的同事们对自己也都很好。 卡塞尔学院位于世界各地的分部各有各的风格,在阿拉伯世界混的兄弟骑骆驼喝羊奶,一口一个真主至大;在印度混的兄弟们都晒得漆黑透亮,人均瑜伽大师,打开手机随便放首歌他们就能围着你跳起舞来。挪威分部走的是那种慵懒的性冷淡风,同事们都懒洋洋的,像是峡湾上飘着的云,没人敦促你努力工作,没事的时候你大可以不来。奥斯陆也是那个调调,天空总是湛蓝,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四季都有暖湿的风从峡湾那边吹来。 楚子航这台永远精准运行的钟表也不得不慢下来,他学会了驾驶帆船,经常独自开着船去海上观鲸,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这种生活有时令他迷惘,感觉自己忽然就变成了个朝九晚五的公务员,只是一台巨大机器里的一枚齿轮,时间流逝,齿轮渐渐磨损,直到新的齿轮被替换上去。唯一的区别是执行部的齿轮们损耗得很快,可能等不到你被磨损,你就被忽然间折断了。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像曼斯教授那样忽然消失,只在布告栏里留下一则信息,我想让她提前适应没有我的生活。”楚子航又说。 “别那么悲观,这些年都没有古龙苏醒,执行部的平均寿命上升了不少呢。现在找个女朋友,没准能熬到婚礼。”EVA微笑,“距离格里尼治时间的圣诞夜还有两个小时,不去酒吧玩玩么?YAMAL号是北冰洋上出名的高颜值航线,乘客很多都是年轻人,根据我的统计,单身的女游客有26人。” “你还是诺玛的时候,诺玛可不管这些。” “这个建议不是学院秘书给的,是朋友给的。你还是人类,不用像孤独的巨龙那样活着。”连线就此中断。 楚子航从冰箱里拿了瓶预调制的鸡尾酒,倒了一杯,边喝边思考。 东京事件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此后再无高阶龙类苏醒,世界似乎进入了一个平静的周期。但赫尔佐格博士的阴影还在,这个从纳粹德国时代一直活到21世纪的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他满嘴谎言,自称曾在帝国研究院工作,但帝国研究院的科学家名单中没找到他的名字;他自称曾得到苏联军方的实权派人物戈利奇纳的支持,但苏联的政局更迭,戈利奇纳家族也是一时得势一时失势,怎么能一直支持他的研究所? 更诡异的是,赫尔佐格对龙族的理解异常深刻,连卡塞尔学院的教授们也自叹弗如。 经历过东京事件的人们都不觉得那件事结束了。一个暴雨的深夜,楚子航、恺撒和路明非在诺顿馆的露台上聚集,他们把手握在一起,立誓有生之年都不会放弃对赫尔佐格的追查,如果赫尔佐格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就得把他们都挖出来,如果赫尔佐格有可能复活,那就得准备再杀一次或者几次。 恺撒把他们三个人的誓约称为“佩计划”,名字源于漫画《3×3EYES》的女主角,意思是他们三个人各有一只眼盯着关于赫尔佐格的案件。楚子航曾质疑说世界各国神话中有三只眼特征的神明不计其数,何必要用和漫画人物的名字来命名呢?平添了一股中二的气息。路明非却说对恺撒那种藏得很深的中二分子来说,这其实象征着认真,恺撒会用他爹的名字随便发誓,但你让他用阿贝鲁尔的名字,他会慎重的。 如果赫尔佐格有幸知道这份誓约,可能会后悔自己惹错了人,这些年轻人够轴、够狠,还有足够的时间。 三个月之前,EVA从一批刚刚获取的纸质档案中查到,赫尔佐格曾是神秘组织“极北之地”的成员,这为停滞不前的调查打开了口子。执行部立刻派出调查员,前往世界各地寻访极北之地的后裔,这些人都已经不再管什么希柏里尔了,有些人从祖辈那里听说过赫尔佐格,但只是些风流韵事和琐碎的轶事,有些还自相矛盾。 楚子航的北极旅行也是这组调查的一个环节,星之玛利亚当然是重磅人物,但瑞吉蕾芙给出的情报也无甚新意。赫尔佐格博士聪明、诡秘、狠毒,是黑巫术的爱好者、欢场上的贵公子、牛逼哄哄的骗子和孩子们的屠夫,但这些都是他的某个侧面,甚至是他伪装出来欺骗众人的,他们依然距离真正的赫尔佐格很远。 有价值的情报反倒是加拉哈德骑士、圣杯和巴别塔,赫尔佐格似乎很热衷于给自己挂上各种各样的神话标签,而这些标签加在一起令人心生恐惧。 加拉哈德骑士来自凯尔特神话,是圆桌骑士团中最圣洁的那位,唯有他能亲手捧起圣杯。 圣杯则是个很复杂的概念,尤其是在黑巫术中。它象征着神的骨血,也有胚胎的含义,若是连血带骨地吃下圣杯里的东西,就会得到永生。 至于巴别塔,它呈完美的螺旋形,上通天堂,人类可以沿着那座塔直接走到天国去,连上帝都担心那座塔被建成。 赫尔佐格最终真的实现了他的梦想,上杉绘梨衣就是他的圣杯,圣杯中盛着白王的骨血,他吃下了那骨血,沿着DNA的螺旋进化为王。 隔壁隐隐传来了欢快的歌声:“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冲破大风雪……奔驰过田野……” 是那首全世界都流行的圣诞歌,酒吧就在这一层,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圣诞,游客们想必正在酒精的催化下尽情歌舞。 楚子航忽然记起了在北京过的那个圣诞节,那天下午他拿着一柄银色的钥匙,去了一个老旧的小区,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门。夕阳满屋,空气中满是灰尘的味道,屋子里还残留着那个女孩的气息。他在她的单人床上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一场无边的大雨,他跟那个女孩隔着大雨对视,谁也不走近,谁也不离开,雨幕之外好像有个巨大的八音盒在反复演奏这首歌。 往事依然令他迷惑,那些年坐在篮球场旁的水银色灯光下,看他练球为他喝彩的女孩到底是谁? 他们终究没能冲破命运的大风雪,在那个临近圣诞节的深秋里,他们的雪橇坏在了田野上。 他知道EVA是好意,但他当然不会去酒吧,因为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过过圣诞节。 萨沙沿着铁梯,一层层地深入深层船舱,却在将要抵达底层的时候遇到了一扇紧锁的安全门。他绕开这道门前往不远处的杂物间,输入密码开门,杂物间里赫然是个通往更深处的垂直通道,这条通道原本并不存在于YAMAL号的设计图纸上,是萨沙指挥手下用电锯在隔板上开凿出来的。 甲板线以下是船员们的住处和轮机舱、核动力舱,再往深处去就都是仓库了,根据当初的租借协议,星之玛利亚的团队对最深的两层船舱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他们选择在一个暴风雨之夜登船,并且要求清场,连萨沙也不清楚他们运了多少东西上船,最后他们封锁了每一条下行的通道。星之玛利亚的团队也很少进入那两层底舱,只是派持枪警卫在附近巡逻,不许任何人下去。 但这难不倒萨沙这种老江湖,他觉察到一名警卫在不值班的时候总泡在赌场里,眼睛总是在那些娇俏的白俄服务员身上打转。于是萨沙派出了最妩媚的女孩对他略施小计,这家伙就以为自己在枯燥的航行中找到了女朋友,隔三差五地擅离职守去跟那个女孩约会。每当他离开的时候,就是萨沙的手下施工的时候。今天是圣诞夜,女孩给那家伙发了几张自己穿圣诞短裙的照片,那家伙不出意外地又离开了岗位。 萨沙换上杂物间里的橡胶套鞋,钻进了那个漆黑的洞口,片刻之后,他站在了最底层的积水中。积水是血红的,让人想到地狱中的血池,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腥味,几名穿着橡胶套鞋的船员正站在一道凸起的钢脊旁嘀嘀咕咕,头顶的照明灯射出交叉的光束,还有几名船员提着冲锋枪在周围戒备,看到萨沙的那一刻他们放低了枪口。 那道钢脊就是YAMAL号的龙骨,只是大部分被血红色的积水淹没了,两侧是密集的船肋,密集的钢制结构看起来就像是巨人的胸腔。 “怎么样?”萨沙低声问。 “这些东西是活的!它们还在生长,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总工程师奥列夫说。 奥列夫和萨沙一样,表面上被星之玛利亚雇佣,其实还领着安全局的薪水,这里的其他船员也一样。负责警戒的几个人跟萨沙一样曾服役于阿尔法特种部队,能熟练地使用各种自动武器,都是战场上见过血的,而那些有经验的老水手连导弹巡洋舰都开过,完全能驾驶这艘巨舰。 奥列夫是莫斯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但此刻他的脸色煞白,跟活见鬼似的。 他把照明灯的光束指向龙骨,照亮了那些青紫色的管状凸起,那种结构看一眼就让人想到血管,但血管是不应该出现在钢铁上的。自然界里确实存在能够侵蚀钢铁的生物,但都是微生物,它们生不出那么粗大的血管。这些血管状的结构也出现在船肋上,看起来它们是沿着龙骨蔓延,然后逐步地向着四周侵蚀过去,这里血红色的积水就是从破碎的管状结构里流出来的,舱壁上到处都是泼墨般的血迹。 “找出源头了么?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萨沙低声问。 “不知道,但它们正向着核动力舱延伸,我们在传动轴上也发现了。”奥列夫把一根试管递给萨沙。 试管里装着那种血一样的液体,入手的感觉非常沉重,萨沙稍稍晃动,液体碎裂成一个个血珠,片刻之后又融合在一起。 “我们在里面检出了海水和水银的成分,它并不是血,只是看起来很像。”奥列夫又说。 “鬼知道它是不是,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血管里流着水银的生物。”萨沙说,“没有办法挡住它们么?” “我们总不能砍断龙骨,”奥列夫说,“我们往里面注入过着色剂,着色剂很快就扩散开了,这种液体确实是在里面流动。” “船长!要不然返航吧!”一名船员说,“这条船被诅咒了!它会把我们带去地狱的!” “我们都拿了安全局的薪水,安全局不让我们返航,谁敢返航?就算你能回到摩尔曼斯克,又会有什么样的处罚?”萨沙摇了摇头,“何况我们已经到达北纬76度线了,现在返航,距离最近的港口也有一星期的航程,我们能不能抵达都是问题。” “我们的通讯员呼叫了三天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这说明有人指示那些船避开了我们的航线,他们不愿意接近我们,就好像我们感染了致命的病毒。”奥列夫也说,“真是可惜,如果我能把这个发现写成论文,我肯定能拿到博士学位,没准还会得诺贝尔奖,但我猜我会死在论文发表之前。” “我想这趟要命的旅程就快结束了。”萨沙拍了拍奥列夫的肩膀,“你发表不了论文,但你有机会看到真相。” 他转身离去,沿着那条通道返回上层船舱,事到如今他不能惊动船上的游客,午夜时分他还得对他们发表圣诞感言。 他确实喜欢那个名叫楚子航的中国人,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跟背景不明的人合作,他不知道这些血管样的组织是什么,但他隐隐觉得这条船已经不属于他了,而是属于这些青紫色的血管,它们已经掌握了汽轮机和螺旋桨,最后没准连核反应堆都会被这些东西接管。 几星期前他们发现了这个诡异的现象,立刻把这件事上报给了联邦安全局,但上级叮嘱他们不要声张也不要慌乱,船靠岸的时候专家会上船去检查。起初萨沙也没太留心,以为是某种化学物质腐蚀了龙骨和船肋,造成了这些血管样凸起的花纹。但随着那些花纹沿着龙骨越爬越远,萨沙渐渐不确定自己正在驾驶什么东西了,也许不能说是一条船了,而是一个钢铁和血肉混合而成的怪物。 他可不想死在北冰洋里,他还要回莫斯科去,他给安娜花了那么多医药费,还得等她醒过来,好跟她说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离婚后跟她来往的那些男朋友都是垃圾。所以他不惜违反安全局的禁令勾搭上了楚子航,他莫名地相信这个中国男人是能救他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录音笔:“这是12月24日的航海记录,记录人萨沙·雷巴尔科,我们正航行在罗蒙诺索夫海岭的上方,目标是北极点。那些东西仍然在生长,生长速度似乎在加快。我们继续向着未知的黑暗航行,我们的乘客却载歌载舞地欢庆圣诞。炸弹处在激活的状态,如果1943年的事情重演,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毁掉这艘船。我想诅咒那些听到这段录音的官老爷们,你们在用这船人的生命当祭品,就为了那个什么该死的希柏里尔。上帝保佑,善必胜恶。” 船上的所有电子系统都归星之玛利亚的团队掌控,航海日志他们也可以随时查阅,萨沙只能以录音笔留下自己的真实想法。 与此同时,顶层船舱的大卧室里,瑞吉蕾芙依然端坐在之前的椅子上,透过圆形舷窗望了出去,窗外却只有滚滚的海雾。 收音机里回荡着雄浑的歌剧,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一卷《莱茵的黄金》。 歌者们讲述一个古老的日耳曼神话故事,莱茵河的河底藏着神秘的魔金,水仙女们看守着它。侏儒阿尔贝希里向出水芙蓉般的水仙女们求爱,却遭到了无情的嘲讽,愤怒的阿尔贝希里发誓永远弃绝爱情,以此为代价他盗走了水底的魔金,清澈的莱茵河也因此变成了浊水滔滔。魔金注定会被铸造为强大的诅咒之物,给世界带来毁灭,而贪婪、欲望和愤怒,是它的起点。 卧室里再度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当时楚子航如果更谨慎一些,会发现它并非从收音机里发出的,而是从卧室的四壁。 瑞吉蕾芙缓缓地起身,从沙发上拎起一件黑色的斗篷样的东西,抖开来,却是一条裙子,上面用银线刺绣着漫天星辰。她把长裙系在腰间,身上那件性感中还带点活泼的紧身裙就变成了长及脚面的礼服。她自书桌上拔出楚子航用过的那柄利剑,昂首挺胸地走向那张画有黑白双龙的巨幅油画。挂着油画的墙壁向着一侧移动,露出后面的小型圣堂,身披黑色斗篷带着黑色锥帽的人们等候已久,其中还有四人戴着沉重的牛角头盔,双手把沉重的十字圣剑握在胸前。楚子航在顶层船舱里只见到了瑞吉蕾芙,但他的隔壁就站满了人。 圣堂的深处是一座大理石的圣坛,穹顶上用水晶镶嵌着漫天星辰。瑞吉蕾芙款款地走到圣坛下方,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着她的裙摆荡漾,像是随时要凌空起舞。 她忽然抬头,举剑指天,这一幕像极了楚子航见过的那张照片,只是圣坛上供奉的不再是卐字,而是一枚钢铁徽章,上面雕刻着彻底枯萎的巨树。 戴牛角盔的四人用剑柄缓缓地捶着地面,所有人都低声地念诵起来:“圣哉!圣哉!万军之王!” (本章完) 第3章 楔子 北极之墟 3 楚子航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驶过了风暴区,天空中繁星闪烁,黑蓝色的大海轻轻地荡漾,连成片的浮冰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白色绸缎。这一路都是极夜,他们见不到太阳,但天空也不是漆黑的,大气层会把地平线下的阳光反射过来,形成从水蓝色到黑蓝色的渐变的天空,他们仿佛航行在一场水墨晕染的梦中。 床头的屏幕上能显示航线图,看起来在他睡觉的这段时间里YAMAL号又向北行进了70海里。海冰厚度已经超过半米,以YAMAL号的破冰能力,速度也不过每小时七八海里。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北极点,在那里他们会下船登上浮冰,燃放烟火欢度新年。 他来到甲板层,前往餐厅用餐,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跟其他乘客有交流的时候。能容纳100人同时用餐的餐厅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名服务生值班,想来宿醉的人们应该还没醒。 电子钟显示现在是格林威治时间的早晨八点,但每张桌上都点着蜡烛,仿佛圣诞晚餐的浪漫气氛还在延续。楚子航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问服务生点了一份蘑菇煨牛肉,喝着橙汁默默地等待。没想到服务生就此一去不返,离开的时候还带上了餐厅的门。YAMAL号上用的门都是铝合金的质地,普通的枪支都打不穿,舷窗玻璃也没那么容易打碎,它们都能扛十级以上的风暴,北冰洋的风暴里多半还带着坚硬的冰块。 餐桌上的烛火忽然迅疾地飘动起来,像是大风刮过,但整间餐厅此刻是完全密封的,没有任何缝隙可以进风。 楚子航无奈地笑笑,放下手中的果汁杯,拉开背包的拉链,露出那对古刀的刀柄,蜘蛛切和童子切正低低地鸣叫着。 “我们可以从好好谈谈开始,”他朗声说,“这毕竟是公共场合,总要有人负责收场。” 无人回答,危险的气息像是海潮那样缓缓地起伏着。楚子航只得站起身来,双手拔刀,青白两色的刀光跃出了刀鞘。 昨晚他刚刚领教过瑞吉蕾芙的杀气,那种感觉是你行走在树林里,林子里有虎在盯着你,此刻餐厅里的气息更加危险,像是毒蛇的信子在舔他的眉心处。他缓缓地四顾,甚至扫视了屋顶,却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他在餐厅中漫步,似乎有飘忽的说话声和呼吸声跟随着他,但凝神去听的时候又会觉得那些只是幻觉,除此之外就是窗外的海浪裹着浮冰拍打在船舷上的砰砰声。 他总觉得有什么在动,可猛然看向那边的时候,却只看到摇曳的烛火。 杀气的弦越绷越紧,似乎就要断裂的那一刻,楚子航目光一瞬,忽然挥刀斩落,斩向自己的影子。 几乎同一瞬间,影子里升腾起一团浓黑的墨烟。那种感觉就像是影子脱离了束缚,自己跳了起来。墨烟中刺出了古铜色的双剑,剑身像是波浪那样扭曲。波浪形的剑身锁住了童子切,楚子航把蜘蛛切换成反手,从腋下刺向背后的敌人。又一道墨烟腾起在他的侧面,一支锋利的短矛从墨烟里刺了出来,带着嘶嘶的破风声。楚子航立刻变式,用刀柄去撞短矛,但衬衣还是被剑尖撕裂了,留下了一道血痕。 楚子航赌对了,动的东西其实是他自己的影子,影子动的节奏跟他的节奏略有脱节,一边移动一边扭曲变形,似乎里面藏着无数妖魔。 楚子航一个翻滚退了出去,拉开了距离,这种生死搏杀的感觉很久都不曾有过了,这让他既惊悚又兴奋。 这个世界平静得太久了,它本就不该这么平静的。 对手们身上残留的墨烟渐渐散去,露出了真容,那是两个雨燕般的女孩,苍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白色的头发,银灰色的眼睛。她们身穿黑色的露背裙,脚蹬黑色的高跟长靴,跟瑞吉蕾芙的衣饰风格颇为相似,却没有那么华丽,一个是卷曲的长发,另一个束着高高的马尾辫。 “赫尔薇尔。”长发女孩说。 “奥尔露恩。”马尾辫女孩舔着剑尖上的血。 跟瑞吉蕾芙一样,她们的名字念起来也很拗口,似乎不该出现在生活里,而是用来记述那些神话中的英雄。 赫尔薇尔的武器是马来人用的克力士,这种传奇武器用陨铁打造,剑身往往还淬毒,曾经重创企图殖民马来半岛的荷兰人。奥尔露恩的短矛看起来更像是罗马时代的武器,如今要看实物只能去博物馆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在卡塞尔学院都能获得A以上的评级,走过巴黎或者米兰的街头也有很大概率收到演艺经纪人的邀约,但她们宁可藏起自己的真名在这条船上生活,接受残酷的训练,学习如此古老的杀戮技巧。楚子航又想起瑞吉蕾芙,她同样透着诡异的气息,能像个角斗士一样,用斧枪和盾牌勇猛战斗,可说话的时候又透着些许稚气,不知道是猛兽被困于柙中,还是公主隐居在城堡里。 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转换了位置之后再度攻了上来,攻势仿佛狂风暴雨,显然是要置楚子航于死地。 楚子航面无表情,双刀如羽翼那样展开,蹂身而进,兵法二天一流! 东京事件后,昂热花过些时间指点楚子航的刀术,把同时使用两柄长刀的二天一流教给了他,因为源稚生把自己的双刀传承给了他。 蜘蛛切和童子切轮次斩切,沿途的餐桌餐椅都化作木头和铝的碎片,女孩们在刀刃之间高速地闪动,像是蝴蝶在暴风的缝隙中飞舞。但她们并未彻底被楚子航的猛攻压制,仍然能发动犀利的反击。 楚子航不想浪费时间了,口中低声吟诵,双腕发出爆响,刀上腾起了火焰。 从一开始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就抱着杀他的目的,这两个女孩的战斗能力之强,确定无疑是混血种。 他挥刀进击,如同挥舞两条咆哮的火龙,扑面而来热浪逼得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步步后退。 千钧一发的关头,餐厅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赫尔薇尔!奥尔露恩!怎么能对贵客无礼?” 那个声音很虚弱很飘忽,显然是出自某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之口,却透着凛凛的威仪。 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对视一眼,同时撤回武器,迅捷地转身,再度化身墨烟,接着瞬移般出现在入口的两侧。 餐厅的门终于开了,一架电动轮椅无声地滑行进来,轮椅上坐着干瘦的老人。 老人佝偻得像个虾米,低垂着脑袋,似乎那根衰老的脊椎连身体都支撑不起来了。可他又是那么威严而儒雅,穿着手工缝制的黑色礼服,胸前挂着怀表的金链,手指上的鸽血红宝石熠熠生辉,白发紧贴头皮梳向脑后,庄严得像是来赴一场隆重的宴会。 他在楚子航面前停下:“我的名字是文森特,殿下的侍从官。楚先生昨夜拜会了殿下,今早特意来回访。” 成群的服务生冲了进来,收拾餐桌拖地擦窗,眼里好像根本就没有楚子航和文森特这两个人。以他们的效率,餐厅应该会在片刻之后恢复原貌。 楚子航和文森特在他们刚刚收拾好的一张餐桌边坐下,无须打招呼就有两杯热咖啡摆了上来,气氛忽然变得很融洽,两个人都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年轻人们太冲动,打搅了楚先生用早餐,我代她们向楚先生表示歉意。”文森特又说,“但还请楚先生理解,殿下的安危和名誉对我们至关重要。” 这种谎话就真的是哄三岁孩子的了,根本骗不了楚子航,文森特登场的时机如此精准,无疑才是这场杀局的指挥者。 楚子航唯一不确定的是瑞吉蕾芙对此的态度,不过以圣女殿下的脾气,如果她记恨楚子航闯入她的卧室,应该会亲自来看他的死相。 文森特幽幽地叹息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楚先生是来自亚伯拉罕血契会吧?也只有那样豪迈的组织,才能培养出楚先生这样的英雄来。可我们不理解的是,我们百年前就脱离血契会了,百余年里我们谨慎地避免跟秘党起冲突,连组织的名字都换掉了。可为什么百年之后,血契会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派来了您这么强大的使者呢?” 楚子航听得愣住了:“您的意思是极北之地曾经属于亚伯拉罕血契会?” 秘党这个组织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名字,而在近代史上它最常用的两个名字就是卡塞尔学院和亚伯拉罕血契会。按照文森特的说法,极北之地曾经属于秘党,然而这些信息并未出现在楚子航的任务说明中,以EVA的办事风格这是完全无法想像的疏漏,难道查了一圈下来,赫尔佐格其实算自己人? 文森特也流露出诧异的表情:“听起来您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来这里只是要调查一个名叫赫尔佐格的人,他曾经是极北之地的成员。”楚子航说出了实情。 “原来是为了赫尔佐格,那个卑鄙的小人和猖狂的野心家。”文森特似乎长出了一口大气,“很遗憾,我担任玛利亚小姐侍从官已经是1942年的事了,当时赫尔佐格基本已经脱离了组织,我对他的了解也都是通过玛利亚小姐,并不会比瑞吉蕾芙小姐知道得多。但如果您需要我们的帮助,请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为您搜集赫尔佐格的相关情报。” 看他的表情,楚子航就大概理解了为什么对方会对自己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甚至不介意在餐厅这种公开场合。比起圣女殿下的贞洁和名誉来说,文森特更担忧的是百年以后为什么秘党又派人找上了他们的门,想来他们跟秘党之间的分裂是很不和平的,时至今日秘党强横甚至恐怖的印象仍然深深地刻印在他们的记忆里,即便文森特自己并未亲身经历过那场分裂。 “所以血契会并未启动对我们的调查,我们跟血契会之间的关系依然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说得对么?”文森特再度跟楚子航确认。 “至少在我接受的任务里并没有你说的这些内容。” 文森特点了点头:“您所需要的赫尔佐格的情报我会尽快整理出来,您在返航之前的安全将由极北之地负责保障,除此之外我们将不会打搅您的旅行,但我们还想知道,昨夜您跟圣女殿下聊了很久,除了赫尔佐格,还有其他么?” “这些事您大可以去问瑞吉蕾芙,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伱们的人不是就在门外么?” “瑞吉蕾芙小姐下令我们撤离,我们就只有撤离,但我们不得不跟您求证,瑞吉蕾芙小姐没跟您说起赫尔佐格以外的事,对么?” “我们没有谈到别的。”楚子航摇了摇头。 文森特的神情越发欣慰:“我们还希望能得到您的承诺,不再跟瑞吉蕾芙小姐有任何的私下接触。” 楚子航微微皱眉:“听您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她的侍从官,倒像是她的监护人。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圣女在某种意义上,跟魔女是一样的,她们代表着神圣,同时也代表着禁忌。她们生来就不是孩子。” 文森特扬起那双鸡爪般弯曲的手,向守候在门边的女孩们比了个手势,赫尔薇尔立刻来到他背后,准备推走他的轮椅。奥尔露恩则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餐盘,把那份蘑菇煨牛肉恭恭敬敬地摆在楚子航面前,早餐早就做好了,但服务生不敢打断楚子航和文森特的对谈。 这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早起的旅客们正向着餐厅而来。 “我们不适合出现在游客们面前,其他的事情等我把赫尔佐格的报告交给您的时候再谈。”文森特躬身告辞。 “极北之地不是你们原先的名称对么?那么之前的名字是什么?”楚子航望向文森特的背影。 文森特迟疑了片刻:“去询问你们中最老的老人吧,问问他们是不是还记得‘黄昏教条’。” 女孩们簇拥着文森特走出餐厅,在餐厅门口,赫尔薇尔俯身靠近文森特:“如果您再晚来几分钟的话,我和奥尔露恩也许可以……” 文森特摇了摇头:“他根本没尽全力,我们中能跟他对抗的,只有圣女,还得是在她觉醒之后!” 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餐厅里正平静享用蘑菇煨牛肉的年轻人。 文森特他们消失了几分钟后,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动,把嚼碎的牛肉吐在盘子里,扶着餐桌站起身来,匆匆地离去。 回到自己的船舱,楚子航立刻冲进洗手间,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趴在洗手池边呕吐起来,呕吐物里裹着黑色的血块。 他很久不曾启用爆血禁术了,用起君焰也很谨慎,今天是迫不得已,如果文森特再晚几分钟出现,很难说先崩溃的是谁。 眩晕一阵阵地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鲜艳的红色晕边;世界在耳边轰鸣,水管里的流水声都像是隆隆的雷声;肺部像是裂开了,呼吸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楚子航来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药盒,取出两颗幽蓝色的药片服下,然后返回洗手间继续呕吐。 他生出种种的幻觉,时而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巨人,挥手之间能够毁天灭地,时而又感觉到不可遏制的愤怒,想要打碎什么看不见的牢笼,他攥紧双拳努力控制,皮肤表面的血管全都凸了起来,像是一条条抽搐的青蛇。几分钟后药物起效了,异象从脑海中退去,身体里那股翻腾的血浪也渐渐平息,他疲惫地坐在马桶上,直到呼吸平复下来,这才走进淋浴间,打开喷头坐在地上,连人带衣服反复地冲洗。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懂得如何处理,不能喊保洁员,他会以为这是杀人现场。 东京事件之后他的身体就开始出问题了,原本的血统缺陷因为反复使用爆血禁术而被放大。龙血悄悄地侵蚀着他的身体,看外表他仍然是正常的人类,但在X光下看他的骨骼结构兼具哺乳类和爬行类的特点,甚至还有些部分像鸟,他有时会昏睡上两三天时间,梦中会看到一棵通天彻地的巨树,它们的枝条构成了繁复的龙文图卷,奇怪的是楚子航竟然能读懂。 龙的阵营正向着他招手,也许每个死侍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他说自己终将变成布告栏中的一则留言,不是故作悲音,而是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轴就是比别人要短,有时候他会希望母亲和继父再生一个孩子,以便填补自己留下的空位。 楚子航从淋浴间里出来,换了干净的衬衫和裤子,重新在书桌前坐下,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一只黑头的北极燕鸥正张开双翼,仿佛悬停在风中。这种鸟能从北极一直迁徙到南极,是世界上迁徙距离最长的生物,它的一生几乎都在飞翔,甚至可以在风中睡觉,有人说它就是“无脚鸟”的原型,那种鸟一生下来就会飞行,降落的时候就是死去的时候。 楚子航按下了脑海里消极的念头,打开笔记本,连线召唤了EVA:“查询‘黄昏教条’相关的词条。” EVA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钟:“你触发了敏感词系统。我的意思是,‘黄昏教条’在我这里是个敏感词,我必须得到校方的批准才能对你公布结果。” “学院还有敏感词系统?”楚子航也是第一次听说。 “总有些信息要限制在小范围内,我既然能这么跟你说,意思就是‘黄昏教条’这个关键词确实是存在的,而且敏感。”EVA微笑,“我只是不能向你展示跟它相关的所有链接,但大概情况跟你说一下,我还是有这个权力的。秘党跟其他历史悠久的组织一样,曾经分裂过,也曾经吸收过外部的力量,黄昏教条就是从秘党中分裂出去的一个小组织,通常秘党会监控它几十年,直到确定这些分裂出去的组织不会影响到秘党自身的运转,还得能够保守龙的秘密。我确实不知道极北之地就是黄昏教条的后代,它奉行的理念跟黄昏教条完全不同,希柏里尔并不是黄昏教条所追寻的。” “那么黄昏教条的理念又是什么呢?” “他们是奥丁的追随者,他们相信历史上曾经有跟龙族相当的智慧生命,人类称他们为神族,在名为‘诸神黄昏’的决战中,神族和龙族同时受到重创。随即爆发的大海啸席卷了世界的绝大多数地区,掩埋了史前的文明,大海啸之后,人类才终于迎来了发展的机会。”EVA说,“与其说是理念,不如说是小报记者的杜撰,类似的说法在各种伪科学书籍中数不胜数。我们之所以很快就不再关注黄昏教条的发展了,不是因为他们隐秘,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重要,以他们掌握的奥秘,既不能颠覆这个世界,也培养不出赫尔佐格那种魔鬼式的家伙来。” 楚子航沉吟了片刻:“EVA,想办法帮我申请到许可证,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黄昏教条的事!” EVA笑笑:“不过是些旧文档,我应该能想办法帮你解决。” 楚子航再次来到甲板层已经是晚饭时分,通常晚饭后他会去后甲板上观鲸。他每天的生活基本上都是这么一成不变,也觉得自己是个乏味的人。 可踏上甲板的时候,楚子航竟然觉得春风拂面,前一天海面上还是雾气滚滚寒风呼啸,可出了风暴区之后温度骤然上升到了零下十几度的程度,跟零下三十度、带着盐粒和冰渣的狂风相比,此刻的风说得上温柔。甲板上白雪皑皑,北极圈里其实并不经常降雪,那些雪是造雪机加上强力风扇造出来的,船员们正把大块的浮冰吊起来作为造雪的材料。 今晚是船上的嘉年华会,服务生们把餐厅和酒吧都搬到了前甲板上,竖起了烧煤气的取暖灯,客人们甚至可以穿着露腿的晚礼服在露天环境中喝酒喝咖啡,再披一件皮草或者保暖服就行。赌场调来的娇俏的白俄罗斯少女们穿上圣诞短裙,踩着小滑板来来去去地服务。 甲板的正中央,服务生们用冰块围成了晶莹剔透的舞池,管弦乐队演奏着抒情的调子。 来之前楚子航搜过这趟旅行有关的资料,据说它浪漫得让你都不好意思孤独,不像那些环游加勒比海的老年游航线,YAMAL号的北极航线虽然清冷,旅客们却很年轻,因为票价高昂,也就不乏阔绰的客人,在漫长的夜幕中航行,在瑰丽的星光下,坠入爱河的比例相当之高。楚子航并不觉得自己适合那么浪漫的环境,但既然来了也只得找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他总得吃饭。 早餐的事情结束后,文森特和他那些危险的女孩又彻底消失了,登船的这几天来楚子航又很少参加船上的活动,于是那些人在他眼里就只是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路人丁……他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某个男人穿着笔挺的海员服,戴着白色的大檐帽,面颊瘦削如同刀削,透出东斯拉夫人特有的那股子冷酷的英俊,可他又兼具油腻之美,衬衫选得非常贴身,凸显健硕的胸肌,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还刷上了精油,浓烈的香水味隔着几米远就能闻见,很难说那效果是上头还是催情。他的女伴同样耀眼,是位二十八九岁的少妇,隆臀蜂腰,红色的天鹅绒长裙把她的身躯勾勒得凸凹有致,修长的手在男人的胸口缓缓地摩挲。 男人凝视着女人的眼睛:“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却无穷。” 楚子航感慨雷巴尔科船长的两面性如此之强,昨夜他还怀念着远在莫斯科的前妻,深情而沧桑,现在他正挥洒着莎士比亚的诗句,俨然下一刻就要跟那位少妇坠入爱河。以他的天分,在阿尔法特种部队服役肯定是屈才了,克格勃没有把他选为美男间谍,应该说是克格勃负责人的失职。 萨沙也发现了楚子航,急忙用眼神示意楚子航滚远点不要打搅自己的节奏,然则少妇却很敏感,立刻挣脱出来,拖着鱼尾裙摆去了别处。 两个人都装得漫不经心,漫步来到甲板边缘,扶着船舷并肩而立,在这里说话声都会被海浪的声音吞没。 “那位卡珊卓夫人住在307号房间,有人看到她昨天中午坐贵宾电梯去了顶层船舱。”萨沙望着女人婀娜的背影。 “乘客里有星之玛利亚的客人?你有乘客名单么?” “星之玛利亚需要靠卖船票来赚钱么?那为什么这艘船会对公众卖票?每趟航行这艘船上都有几位客人前往顶层船舱去拜会那位圣女,就像国王的车驾路过,当地的大人物才有资格上车去拜谒。”萨沙把一份乘客名单拍在楚子航手里,“你们的情报网似乎更好用一些,去查查这些乘客的背景。” 楚子航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今晚真热闹,感觉船上每天都有活动。” “如果没有酒精和娱乐,旅客们就会发觉他们正在一个非常危险的环境中,”萨沙摇晃着杯中的酒,“我们走的不是正常的北极航线,如果我们出了意外,救援船可能得两三天才能赶到。” 远处的圣诞树下,那个茜红色的窈窕身影冲萨沙招了招手,仿佛惊鸿一转,萨沙急忙端着酒杯追了上去。楚子航回到自己的桌边坐下,服务生给他端来了热红酒和杏仁饼——在寒冷的北极圈里,热红酒几乎是每个人都会首选的饮品。 没有人注意他,这让他感觉还比较自在。在这条船上他算不得多么出众的人,他的经历没法拿出来分享,他的幽默感也不够让女孩们开心起来。 节奏强劲的音乐响了起来,一群年轻人跳进了刚刚围好的冰舞池跳舞,女服务生们也跟着蹦了进去。才到格林威治时间下午五点,船上的夜生活这就要开始了,反正这里无日也无所谓夜,很适合中国的那句老话所谓“长乐未央”,只要你还愿意跳舞,那你可以当作明天永远不会来。 舞池中最显眼的是一只蹦蹦跳跳的粉红色绒毛兔子,兔子里无疑装着一个活泼的女孩,任何人穿上那件兔子装都不会有身材可言,可看她跳舞你就是能感觉到她的青春和矫健,想像她玲珑的身段和可爱的笑容。她的舞伴是个在西装外套着羽绒夹克的年轻人,梳着精致的油头,眉眼英俊四肢修长。 男孩叫佩尔松,是一所著名商学院INSEAD的学生,假期跟一群富有的同学相约着来北冰洋上寻找自己的浪漫,此刻甲板上有不少单身的年轻女孩,可他们却都围着这只粉红色的兔子跳舞。兔子瞪着一双灰色的眼睛,偷偷看了几眼楚子航。楚子航忽然意识到那只兔子是谁了,昨夜他曾经反反复复扫描了兔子里的女孩三遍,把她所有维度的信息数据化之后记了下来。他不明白瑞吉蕾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并不想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于是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粉红兔子很快就成了甲板上的明星人物,其他桌上的年轻人也试图混到那桌上去,她对于请她跳舞和喝酒的男孩来者不拒,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柏木香,以及似是而非的荷尔蒙气息。男孩们开始不由自主地为她较劲,虽然他们连她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但在酒精的催化下大家渐渐形成了统一的想法,那个兔子里装着今晚最有趣也最漂亮的女孩,她像是那枚最闪亮的徽章,人人都想得到。最后年轻人们把桌子拼在了一起,在圣诞树下大声地聊天,声音在冰海上传出很远很远。 楚子航坐在很远的角落里,默默地喝完了那瓶热红酒,今夜对他而言是个例外,他对于返回自己的船舱心里略有些抵触。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并不很怕死亡,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他还没能查清赫尔佐格背后的秘密,也没能找到奥丁。 他难得地感觉到孤单,于是有点想念恺撒和路明非,如果他们在这里,那一切都会不一样,女孩们大概会选择围坐在恺撒的身边,楚子航对这个朋友的魅力深信不疑,而路明非应该也会喜欢这种随便吃北极甜虾的嘉年华会。回想自己这一生,如果让自己选择人生停留在哪个时间点,首选肯定是跟父母一起生活的童年,其次就是日本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的人生看起来还漫长,还有很多的机会去找奥丁报仇雪恨,而他跟最好的朋友们在一起,为了业绩而努力……啊错了,为了打倒幕后的敌人而并肩作战……如果还有第三个选择的机会,就选那年的秋天,让时间停在自己走进尼伯龙根之前。 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成为定局,名叫夏弥的幻影还存在于这个世上,明天还约了他去家里吃饭。 人生里的好时光总是这么短暂,在你以为未来还会更好的时候,你已经如过山车滑过命运的高点。 金牛座缓缓地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橘红色的大星毕宿五闪烁着变幻的光,这说明夜晚的降临。 旅客们都喝了很多的酒,喝多的人总是说话越来越大声,即使这些教养良好的人也不例外,服务生们用更大的音乐声盖住了喧闹,舞池里的人们渐渐跳不动了,倒是几个没有喝多的老人还能相拥着慢摇。瑞吉蕾芙所在的那桌,满地都是空酒瓶,男孩们为了兔子女孩扭打在一起,安保员们都没法把他们分开,兔子女孩却在旁边高兴地鼓掌。楚子航受不了他们制造的噪音,问服务生要来自己的账单,签上名字起身就走。 他并不担心瑞吉蕾芙,也轮不到他担心,这是圣女殿下的船,船上有的是白狼那种愿意为她杀人放火的手下,没人能强迫她任何事。 佩尔松拉着兔子姑娘的爪子,心里甜蜜而又得意,那群喝多了的傻子到底在打什么呢?今晚这只可爱的兔子可都在跟他跳舞! 可兔子松开了他的手,向着远处伸出毛茸茸的兔子爪:“喂!楚!我喝好了!我们走吧!” (本章完) 第4章 楔子 北极之墟 4 瑞吉蕾芙和楚子航隔着两米远,并排靠在直升机停泊点旁边的蒸汽排放口上,瑞吉蕾芙拎着个伏特加酒瓶。 今夜仍然是白狼值班,这家伙原本正在喝酒御寒,远远地看见楚子航,放下酒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楚子航不明白白狼为什么要避开自己,瑞吉蕾芙却高高兴兴地上前捡起了他剩下的半瓶伏特加。 不久之前他们弄砸了前甲板上的嘉年华会,关于兔子女孩跟某位单身男性游客的新闻今晚会成为船上最热门的八卦。楚子航原本并不想卷入瑞吉蕾芙和男孩们的游戏里去,他对于圣女殿下的私生活毫无兴趣,更不会加入为她争风吃醋的队伍里去,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瑞吉蕾芙就蹦蹦跳跳地上前来拉住了他的手。佩尔松还不确定兔子女孩跟那个中国人的关系,上来想要拉走瑞吉蕾芙,楚子航也急于甩脱这个爱惹事的姑娘,可随着瑞吉蕾芙趴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他的神情就变了,伸手按在了佩尔松胸前。佩尔松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壁,无论他怎么卯着劲想要逼近楚子航,那股力量立刻就散掉了,他想摆脱那只手,可那只手却像是黏在了他的胸口。他怒火中烧挥拳去打楚子航,楚子航这才明白没办法跟酒鬼解释,只得发力把他推倒在一张椅子里,抓起旁边桌上了餐刀餐叉,把他的西装衣摆钉在椅子扶手上。他转身离开,留下佩尔松坐在那里高喊“我亲爱的小兔子”。 他亲爱的小兔子丝毫不给面子,追了楚子航几步,发现穿着臃肿的兔子装行动不便,就拉开兔子装的拉链,脚下装了弹簧似的从里面蹦了出来。兔子装里瑞吉蕾芙只穿了丝绸睡衣,整个晚上她一直在跳舞和喝酒,热得大汗淋漓,肌肤从玉石般的素白中透出殷红。那一刻连那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们都扭头去看自己的丈夫,想知道丈夫此刻的眼神。 瑞吉蕾芙说的是:“帮我的好处是神国之门的情报!” 很多人都以为楚子航这种僧侣般的家伙特别在乎自己的名誉,可事实上他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是非观,为了交换情报他完全不介意自己的绯闻传遍这条船,绯闻这种东西并不会让他心情沉重,反正他从来不活在别人的眼睛里,不太在意人家怎么看他。 他把自己的防寒服给了瑞吉蕾芙,给她找来了一双简易拖鞋,跟着她来到直升机停泊点。此刻瑞吉蕾芙上身裹得像个北极熊,却光脚踩着拖鞋,站在北冰洋的凛冽寒风里就着瓶口豪饮。她邀请过楚子航一起分享那半瓶酒,但楚子航拒绝了,他也想喝口酒暖暖,但不想跟她共用那个瓶口。他就是这种人,可以跟你传绯闻,但私下里还是会跟你保持着让他自己舒服的边界感。 瑞吉蕾芙边喝边笑,讲那些男孩怎么为了她暗暗较劲,而她这边拱火那边拱火,最后果然打起来了。幸好有楚子航在场,不然佩尔松估计会缠着她不放了。话说到这里,防寒服里传出叮叮咚咚的铃声,瑞吉蕾芙把手伸进睡裙里,竟然摸出一部手机来。来电的正是佩尔松。 YAMAL号上装有虚拟的无线基站和四部海事卫星电话,每部卫星电话都能同时支持12条不同的线通话,所以你的电话号码在这里也是有效的,但是数据费用非常高昂,多数人还是习惯于用船舱里的内线电话。不久之前佩尔松丢尽了面子,这时候打来电话也不知道是想要大骂瑞吉蕾芙玩弄他的感情,还是恳求女孩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不用吊死在那棵面瘫的中国歪脖树上。 瑞吉蕾芙随手把手机丢进了茫茫的冰海:“那家伙长得挺帅,但真是不会聊天。” 对她来说手机号码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有意义的是顶层船舱的内线电话号码,但偏偏那个号码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一直在跟我聊他的家族、家族的公司、他在阿姆斯特丹的别墅,邀请我去那座别墅度假,说他的别墅里养着几匹纯血的马,酒窖里藏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威士忌,”瑞吉蕾芙含了一口烈酒漱口,接着骂骂咧咧,“真他妈见鬼!我既不想喝他一百多年的威士忌,也不稀罕那东西,我只是觉得他长得挺帅的,他根本没明白自己的卖点在哪里!” 楚子航从没有见过这种女孩,居然还有个圣女的头衔,不过极北之地在极盛时期也不过百余名会员,尚且不到卡塞尔学院每年招收的新生的1/3,这种小团体里的圣女头衔应该也算不得什么。照这么说,诺诺和零也都能号称卡塞尔圣女,还分年级。但他也不在乎圣女是什么样,他留在这里其实是在等瑞吉蕾芙把他的报酬给他,神国之门的情报。 “伱能不能稍微回应我一下?”瑞吉蕾芙终于觉察了这家伙的沉默,“那根蒸汽管子至少还能喷气呢!” “你经常溜出来玩么?”楚子航问出了这个干巴巴的问题。 瑞吉蕾芙仰头看天,用手指理了理发丝:“每年的圣诞节到新年,我有一个星期的假期,假期里我干什么他们管不着,我在厨房里连着吃过一星期的饭,也连着跳过三天的舞……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你想我赶快把答应你的报酬付给你,然后回去睡觉。”她顿了顿,“其实我也不知道神国之门具体是什么,传说里那是一扇上下左右都看不到尽头的门,它绝对光滑平整,像镜子一样,如果你在镜子里照出的是神国的样子,那你走进那扇门就会到达神国,如果你照出了骷髅,那很遗憾,你就要死了。那扇门就在北冰洋里,没人知道谁建造的它,走进那扇门的人也没有回来的,所以我们也不知道门背后到底有什么,所谓希柏里尔或者神国,只是一个美好的期待。” “那么个完全未知的东西,值得你们花那么多年寻找?”楚子航问。 瑞吉蕾芙瞥了他一眼:“说起这种事情你倒是反应挺快的,但你问错人了,你得去问文森特和我那帮信徒。贪婪驱使着人类去找神国之门,那是一场押上了一代代人人生的豪赌。所以你昨晚说的那句话很有意思,你说即使这个世界上真有神国的门,最好也别被人找到。”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亵渎了你们的信仰。” “门外有八百双耳朵在偷听,我得做符合我身份的事。”她靠近了楚子航,压低了声音,“但在这里我们可以说些不合身份的话。” 楚子航闻着那扑面而来的柏木香,本能地想要往后闪躲。 “别想歪了!我喜欢的是年轻英俊的男孩,不是你这种木头人!”瑞吉蕾芙皱着眉头,“我是对你的身份感兴趣,今天上午文森特来找我,叮嘱我一定不要私下跟你见面,说你很危险。危险的意思就是你很有本事,对不对?听说他带了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去,但是没讨到什么好处。听他的意思,你们那个卡塞尔学院很厉害,你们几乎是无所不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想跟你谈个交易。” “交易?” 瑞吉蕾芙把目光投向茫茫冰海,眼神忽然间有些朦胧:“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住在这条船上,对我来说世界就是大海、浮冰和船。我像古代仕女那样生活,他们禁止我跟外人见面,连吃的东西都是从后厨直接送上去的,中途要两个人转手,好像我被服务员看了一眼就会失贞,然后世界就会毁灭。十四岁那年我看见前甲板上有个男孩表演弹尤克里里,我实在太想跟他说话了,就从舷窗钻了出去,只穿着件睡裙往下爬。他们被吓到了,这才答应我说每年我可以有一星期的假。那一星期里我不是圣女,随便我怎么玩。”她转过头,盯着楚子航的眼睛,“你听说过尼泊尔的‘童贞女神’么?她们从四岁开始被供奉到十四岁,人们相信她们是库玛丽女神在人世间的化身,是活的神明,她们穿金戴银,吃饭都有人喂,双脚从来不沾地,要么被抱着要么坐轿子,她们的工作就是不哭也不笑地接受祭拜,直到下一个童贞女神诞生,她们被赶出自己的宫殿。” “你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不满意?” 瑞吉蕾芙咬了咬牙:“极北之地、黄昏教条、神国之门,还有那个赫尔佐格,你想知道的事情很多。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你得帮我离开这条船!我要一架直升机,一箱查不出来历的钞票,还有一本护照!护照上随便写什么名字,就是别写瑞吉蕾芙!你的学院那么厉害,做到这些应该不难吧?” “你要的这些东西是抢完银行的标准配置,你的信众们限制了你的自由?” “你知道么?我曾祖母当了快一百年的圣女,直到她快死了都还在海上飘着,因为据说神国之门只能由圣女之手打开。那些人给她提供了最好的医疗服务,她到最后浑身插满管子,缺氧气就给她补氧气,缺电解质就给她补电解质,她就算死了估计都能继续呼吸。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去问她我能为她做点什么么?你知道她怎么说的么?她冲我笑了笑说,杀了我!”瑞吉蕾芙说,“我烦透了这样的生活!一年就一个星期的假,即使找到合我心意的男朋友呢,也就一星期的时间,他下船的时候我的爱情就结束了。只有离开这条船,我才能自由,才能谈真正的恋爱!” 楚子航心说这谈一场真正的恋爱的怨念真是足够强大,强到能让圣女造反。 “我们昨天才认识,跟我这样的陌生人说这些,不担心我告诉文森特么?” “你告诉他就告诉他,不过是再失败一次而已。这些年我试着跑了好几次了,都没能成功。我开始以为那些喜欢我的男孩能帮我这个忙,可他们都靠不住,应该找你这种稳重的大叔。”瑞吉蕾芙懊恼地说,“大叔也不太好意思拒绝美少女的请求,是不是?” 楚子航无言以对,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散发老成持重的气场了呢?但他并不准备反驳。 “我不能代替学院答应你的要求,我们有过保护证人的先例,但这些都需要申请。”楚子航说。 “送上门的情报,要不要看你们!不要早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瑞吉蕾芙抖抖身上的雪花,转身离去。 楚子航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在细雪中大口地喝着伏特加,豪迈地像个刚刚抢劫完你的山贼,然而她的脚步仿佛踩着奇妙的韵律。 楚子航回到自己的船舱,打开笔记本,EVA已经把黄昏教条的资料发了过来。 楚子航立刻着手研究那些资料,所谓“黄昏教条”,其实是个当年秘党内部的小团体,他们认为北欧神话就是在记述太古的历史。当时龙族和神族相互制衡,直到龙族诸王背叛了暴虐的黑王,和神族联手,杀死了强大的黑王,把他的遗骸用某种被称为世界树的强大炼金矩阵镇压了。然则黑王总是会复苏的,他将突破炼金矩阵的镇压,和奥丁领导的神族决一死战,而那命中注定的战争,便被称为“诸神的黄昏”。 奥丁被黄昏教条的信仰者们认为是唯一能够抗衡黑王的人,世界的存亡并不在于混血种们如何跟龙王浴血作战,而在于能否找到伟大的奥丁。 楚子航无奈地关闭了那些文档,如EVA所说,这些内容虽然涉及敏感词,但不过是废旧档案。学院不希望这些东西到处传播,不是因为它们很机密,而是因为它们太扯淡了。它们拥有堪称瑰丽的想象力,然则没有任何的事实根据,龙族文明再怎么虚无缥缈,秘党还是曾发掘出遗迹来的,可神族文明的残砖断瓦都没有挖出来过。寒武纪的三叶虫够不够古老?挖出来的化石都堆成小山了,何况曾经建起城市和王宫的古文明。 不过黄昏教条对此也有解释,说神族的王都阿斯加德位于另外的维度,要抵达阿斯加德必须通过炼金术构造的门,这听起来又非常的玄学了,多维宇宙的理念用在漫威电影里非常合适。这么想来,极北之地确实继承了黄昏教条的部分理论,百年来他们孜孜不倦地寻找着一道神秘的门,越过那扇门他们就能抵达某个神圣的所在,至于那个所在到底是叫阿斯加德还是希柏里尔,并不重要。 “这么看来无论黄昏教条还是极北之地,都是一群盲目的信仰者而已,他们迷失在自己的幻想里了。”楚子航说。 “是的,尽管赫尔佐格曾经是极北之地的成员,但他在那里是个异类,我们不能认定是极北之地的理论启发了他。”EVA顿了顿,“有个对你来说不那么好的消息,执行部正在考虑暂时停用你的执行官执照。” “为什么?”楚子航立刻坐直了。 “你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你的身体越来越不稳定了,实话说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你很需要全面的治疗方案。”EVA说。“你目前的工作也会由其他人接手,在你们下次停靠的港口,会有人跟你交接工作。别多想,每个人都会长大,然后有人死去,有人选择离开,就算你的身体没事,你也不会一直是那个扛着两把刀闯荡世界的少年。” “你现在的语气像是来辞退我的HR。”楚子航无声地笑笑,“可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屠龙。” “学院没有辞退你的想法,但学院希望你考虑改任教职,”EVA说,“感觉你会是一个出色的老师。” “完成调查极北之地的任务之后我会返回学院本部报到,其他的事到那时候再说吧。”楚子航说。“我会通过邮件提出一项申请,在极北之地的调查中有一位证人要求得到学院的保护,作为回报她会给我们关于神国之门和希柏里尔的全部情报。” “是那位圣女小姐吧?据我搜集到的一些侧面消息,那位圣女小姐可是非常能折腾的人,去年这艘船在阿伯丁港停泊的时候,某位不明身份的女士抱着一个充气的海绵宝宝往岸上游,被船上的人拦截了回去,想来就是这位圣女小姐了。她会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很合理。”EVA说,“但你一直都是不喜欢管闲事的人,除了路明非的闲事。圣女小姐的自由,跟你的调查没有绝对的关系,那条船上没人能阻挡你的调查。” 楚子航沉默良久:“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飞鸟都不应该被困在笼子里。”接着他结束了通讯。 他默默地坐在舷窗前,试着平复烦乱的心情。事实上他等待这一天已经有些日子了,他的身体变化是瞒不过学院的,学院把他派往悠闲的奥斯陆分部,也是希望他能渐渐适应平静琐碎的生活。所谓治疗方案只是美好的期待,人类至今都没有找到能平稳地把龙血比例降下去的办法。他越是平静就会活得越久,剃度出家也许能混成一代高僧。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接受那样的人生,习惯了握刀的手一旦空了,就不知道抓什么了。 他也许真的不得不换种生活方式了,在那之前他忽然冒出的念头竟然是帮瑞吉蕾芙申请学院的庇护。 极北之地很可能真的不是什么需要重视的组织,很快他就会在任务报告上签字,结束这件事,但在那之前,他可以帮助瑞吉蕾芙实现她那场反反复复失败的大逃亡,让她有机会去谈一场完完整整的恋爱。他这只无脚鸟要着陆了,而瑞吉蕾芙即将振翅起飞。 为什么要帮她这个忙呢?应该是被她那个童贞圣女的故事触动到了,莫名其妙地想到某个女孩那孤单的、远离尘世的小房间。 内线电话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片刻之后脸色微变。 瑞吉蕾芙走进顶层船舱,楚子航借给她的保暖服从肩头滑落,她踢飞脚上的拖鞋,踩着松软的地毯走向自己的卧室。 黑暗里弥漫着略带甜味的安息香气息,她的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微声,像是一群老鼠尾随着她。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在身后锁上了门,把那些声音锁在外面。 她来到书桌前坐下,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档案,认真地翻阅起来。那份档案来自卡塞尔学院,是一名因特殊原因肄业的学生的履历,她的名字是夏弥。随着这份档案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U盘,瑞吉蕾芙把U盘插入电脑,投影仪把巨幅画面投在了对面的墙上。短短几个月时间的大学生活,那个女孩又总是会巧妙地避开摄像头,因此留下的视频资料不多,被捕捉到的身影多半都是在图书馆和餐厅一闪而过的背影,其中最长的一段影像是她拎着一个保温桶穿越夜幕里的长廊,脚步轻捷,像是踩着特殊的韵律,身边都是蝉鸣,萤火虫追着她舞动。 瑞吉蕾芙站起身来,在卧室里光着脚走来走去,模仿夏弥的节奏感。 片刻之后她整个地瘫倒在松软的大床上:“还是不像吧?还是他太迟钝了?” (本章完) 第5章 楔子 北极之墟 5 卧室的门被人大力地推开,瑞吉蕾芙只来得及关闭投影,甚至没有时间披上一件衣服,文森特已经扶着轮椅来到床前了。 “穿好衣服跟我来,投资人们都在等你。”文森特的语气严厉,并不像是谦卑的侍从官在对主人说话。 他依然佝偻着背,但不再像白天那样老态龙钟,眼睛里像是燃烧着鬼火,目光沿着瑞吉蕾芙的曲线往下滑去。瑞吉蕾芙立刻用床单遮挡了起身,蹦起来像小鹿那般奔到屏风后,换回了昨夜的那身黑色露背裙,又在腰间系上了沉重的黑色裙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昨夜那个青春活力却又威严肃穆的星之圣女了,巨幅油画无声地移开,露出了那个精致的小圣堂,她昂首挺胸地踏入圣堂,文森特也收起了猥琐的嘴脸,谦卑地跟在后面。 用宝石镶嵌成星空的穹顶下摆开了一张长条会议桌,桌边空无一人,只有光束从上方射下,每束光里都是一个激光投影出来的世界树徽章,一共九枚徽章,徽章底部标注着“01”到“09”。瑞吉蕾芙在会议桌的最顶端坐下,文森特和赫尔薇尔、奥尔露恩呈拱形围绕在她身边,她的神色倨傲而冷漠,微微仰起头来,脖子像是天鹅那么修长。 “文森特,我们已经等待了整整十三年,曙光何时才会降临?”01号世界树徽章亮起,声音苍老威严。 “根据毕宿五的星位,我们重新修正了航线,我们确信我们正向着神国的大门驶去。”文森特恭恭敬敬地说。 “十三年来我们在你们的计划上花费了13亿美元!你们四次宣称自己已经抵达神国的门外,最终还是一无所获!”08号世界树的声音更加严厉。 “神国的门就在那里,不知几千几万年,能够远望已经是幸运的事,何况抵达。”文森特缓缓地说,“而且这次我们是真的要打开那扇门了。” “文森特,伱每次召集我们,无非是为了钱,说出你的数字,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09号世界树说。 “最后的5亿美元,以电子本票的形式支付,在那些钱进入我们的账户时,我们就会公布航线图。” “我本想嘲笑你的贪婪,可以这个价格出售神国的秘密,又像是犹大为了30枚银币出卖了耶稣。”07号世界树说,“你可以得到那些钱,但你这么贪婪的家伙,难道不渴望神国中的财富么?跟神国里的东西相比,俗世的货币不过是废纸。” “各位尊敬的投资人,恕我直言,当神国的门打开的时候,能得利的只有诸位这样强有力的人,我又怎么敢染指里面的财富呢?就像向导带恺撒踏入了罗马,那万神殿中的黄金可会属于向导呢?不,向导能够领受的只是恺撒赐给他的金币,黄金、万神殿和罗马都只会属于伟大的恺撒。”文森特微笑着说,“如果那时候各位能慷慨地允许我的船在某地的港口靠岸,允许我带着一些钱度过余生,那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所有的世界树图标都熄灭了,短暂之后重新亮起。 “你所需要的电子本票会在五分钟后打进你指定的虚拟账户,这是我们最后的投资,如果再失败,你的船、你的圣女和你的教团都将会消失在北极圈里。”01号世界树缓缓地说,“但我们有个附加要求,我们需要你证明圣女的身份,即便她长得跟前一代的星之玛利亚一模一样,但容貌太容易伪造了,而我们尚未当场检验过她的血统。” 文森特沉吟了片刻,对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点头示意,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面无表情地架起瑞吉蕾芙,强迫她转过身来双手扶住椅背,把后背朝向会议桌。瑞吉蕾芙那条裙子是露背的,但覆上了一层黑纱,赫尔薇尔撕掉那层薄纱,露出脊椎处接近腰间位置的条形码来。白瓷般的肌肤上有这样的印记,鲜明刺目,九个世界树徽章都射出了绿色的激光投影束,照在那个条形码上。瑞吉蕾芙咬着牙承受着这种极具屈辱感的“凝视”,直到那些激光束熄灭,世界树们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是认可了瑞吉蕾芙的身份。 “她的序列号各位那里都有存储,她完美地从第一代星之玛利亚复制而来,唯一的完成品。”文森特缓缓地说,“她是我们最后的圣杯!” 世界树的图案纷纷地熄灭了,身份高贵的人们不愿跟这个贪婪的小人谈下去,小人可以为贵族牵马,但不值得他们多说一句话。 瑞吉蕾芙愤怒地推开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腰间的长裙披在身上,起身就要离开小圣堂。 可她被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拉住了胳膊,赫尔薇尔把她压在会议桌上,奥尔露恩举起马鬃制成的鞭子狠狠地打在她的后背上,瑞吉蕾芙痛得吼了一声,但立刻咬住了嘴唇。 文森特驱动轮椅来到她面前,捏起她精巧的下巴:“你知道为什么受惩罚么?你跟那位楚先生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去直升机停机坪说?” “想要勾引一个男人,不应该去私密的地方么?难道文森特先生的意思是我把他带回我的卧室来?或者去他的船舱?”瑞吉蕾芙冷冷地说。 文森特狠狠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冲着奥尔露恩怒吼:“让她学会尊重!” 奥尔露恩正要动手,瑞吉蕾芙猛地挺腰,从背后踢腿,靴跟准确地命中了赫尔薇尔的后脑,赫尔薇尔松手的那一刻,瑞吉蕾芙抡起这个苗条的女孩把她狠狠地砸在会议桌上,奥尔露恩闪身退后,但瑞吉蕾芙跟上一脚踢中了她的膝盖,夺过了她手中的马鬃鞭。赫尔薇尔翻下会议桌,从裙摆里抽出那对克力士来,摆出了进攻的姿势。瑞吉蕾芙却提着马鬃鞭来到了开阔的地方,扭头瞥了她俩一眼,挥舞马鬃鞭狠狠地打在自己的后背上。 她出手比奥尔露恩更狠,第一鞭下去就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放射状的血丝惊心动魄。她就这么一鞭接着一鞭地打了下去,整整打了自己30鞭。 她把带血的鞭子丢在目瞪口呆的文森特面前:“你是担心我对楚动了心,破坏了你的计划?放心吧,我只是遵照你的意思,模仿视频中的那个女孩去接近他。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动心的资格。” 她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小圣堂,她并非对疼痛无所谓,鞭打自己的时候也确实尽了全力,但她走出去的时候,依然高昂着头。 楚子航急匆匆地来到萨沙的船舱,推开门就看到那道茜红色的身影横陈在沙发上,蜂腰隆臀,裙子开缝处露出一道白皙耀眼的肌肤。这本来是香艳的画面,可卡珊卓夫人胸口部位有一道巨大的裂痕,流出的血染红了那张铺在地下的北极熊皮。萨沙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手中握着那把锋利的Cyborg战术刀。 绝大多数船员们都住在甲板层以下,但是萨沙身为船长偶尔需要接待登船的贵客,因此拥有一间带会客厅的宽敞套房。 萨沙想说什么,楚子航摆摆手示意他没有必要,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现场的逻辑似乎是清晰的,但萨沙的Cyborg刀上并没有血迹,北极熊皮上有几个血红色的脚印,一直向着舱门口延伸,这说明这里并非第一现场,萨沙也不是动手的人。卡珊卓夫人在外面受伤之后坚持着来到萨沙的船舱,也许是想向萨沙求救,但她没等到萨沙回来就失血而死。萨沙回来之后把电话打给了楚子航,电话里他只是简单地说我房间里有个死人。 “攻击她的武器非常致命,我检查过伤口了,连胸骨都被切断了。”萨沙用刀尖剥开卡珊卓夫人的伤口。 “她受过严格的训练,徒手就把门锁给破坏了。”楚子航翻过她的小臂,露出从手肘到手腕的剑形文身,“在西伯利亚有几个不出名的雇佣兵训练营,他们收很高昂的训练费,如果你天赋出色但付不起学费,可以事后帮他们做事来还债。他们会在学员的身上留下印记以免追不到债,其中就有一家叫剑字营。你的船上有各种牛鬼蛇神,正常的夫人大概不会花费几年的时间在西伯利亚练习搏击。” “我们的情报网查不出她的来历,她上船的时候是一个人,头衔虽然是夫人,但并没有卡珊卓先生陪着。” “出了这种事,怎么不通知你的安保员?我不是侦探,不懂怎么解决凶杀案。” “想不想去看看第一现场?那地方安保员就不能去了。”萨沙指了指卡珊卓夫人的脚,修长的美腿上竟然套着一双宽大的胶靴。 片刻之后萨沙带着楚子航下到了船舱的最底层,隔着一层破冰装甲,外面就是接近冰点的海水,流冰在装甲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血红色的未知液体在船舱里荡漾,古怪的腥味弥漫在鼻端,他们像是置身于一只怪物的肚子里,船肋上的管状结构还在微微地搏动。毫无疑问卡珊卓夫人是在这里跟某人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她从萨沙私下开通的那条垂直通道进入这个空间,还换上了萨沙的胶靴,但负伤逃走的时候走的却是正常的通道,安全门的把手上有血迹。因此萨沙他们开通的通道也许还没有暴露,萨沙他们每次来这里都会小心地消灭证据,底舱里的红水也帮他们清除了痕迹。重创卡珊卓夫人的人随后也离开了底舱,这个时候他也许正在满船追杀受伤的卡珊卓夫人,而卡珊卓夫人选择逃往萨沙的船舱避险,要说萨沙没有把自己的船舱号告诉人家约人家去喝一杯,楚子航是不信的。 “我到的时候她的血还没来得及凝固,这事儿发生不超过半小时。”萨沙低声说,“我要是早几分种回去也许能听到遗言。” 楚子航的心思却已经不在那场凶杀案上了,他缓步跋涉在这条猩红色的通道里,只觉得浑身的龙血都被那股腥味激活了,正高速地冲刷着他的血管,令人恐惧的吼声在他的心底回荡,似乎正跟寄宿在这条船深处的怪物相互唱和。他第一时间就判明了这里的情况,因为他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当年从黑天鹅港出发前往东京的那艘船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一颗恐怖的胚胎和钢铁的巨舰共生了,它侵蚀了船身和机械电子系统,把整条船变成了自己的躯壳,然后它的意志指引着那条船冲入沉睡在海底的高天原古城,用自己的血肉作为祭品唤醒了沉睡其中的至尊。 历史总是重演,龙族的城市似乎总是需要用古龙的血作为祭祀品才能打开,这套卡塞尔学院都不懂的法则对于有些人来说确实轻车熟路,他们不断地重复着这套操作,一座座地打开那些被遗忘的龙族古城。赫尔佐格很可能只是个代行者,在他认为自己即将登上世界的王座时,有些人却在幕后默默地注视着他,看他成功地戴上王冠,看他旋即就失去戴冠的头颅。 时至今日他自己登上了这条前往地狱的船,可不仅不觉得恐惧,反而有种战栗着的惊喜。 “你说要跟我合作,可最关键的事情你没告诉我。”楚子航扭头看着萨沙,“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们一直以为他们在底舱里藏着什么特殊的东西,所以才想尽办法打通一条路进来看看,通道是去年前才打通的,当时这里就是一地的红水,但这些血管样的结构我们也是刚刚发现不久,上级说下次靠岸的时候会派专人来检查,现在我们要担心的是下次还能不能靠岸。”萨沙用战术刀敲了敲船肋,“好在这种东西好像并没有让船身变得脆弱,反而更强韧了一些。” “你们找到过这些东西的源头么?”楚子航又问。 萨沙摇了摇头:“血管的源头是心脏,但我们没有找到心脏。这些东西正向着核反应堆蔓延,我们最担心的是它们侵入那里。” “它们的目标是反应堆?”楚子航沉吟。 当年那艘名叫彼得大帝的破冰船也是核动力的,一切都是按照标准流程来的,彼得大帝号坠入海沟之后并没有发生核泄漏,也许在沉船之前核动力舱就被那颗胚胎瓦解吸收了。打开尼伯龙根的门需要惊人的能量,核动力舱中的能量被这个半金属半生物的东西吸收之后,化作狂暴的长矛在尼伯龙根的界面上打开了通道,因为幕后的人……并没有钥匙在手里!他不是遗迹的主人,所以只能暴力开门。 各种线索好像渐渐地接上头了,赫尔佐格的计划、神国的门、永无止境的冰海之旅,在这看似平静的几年里,世界从未真正地平静过,就像狂暴的洋流在冰层下汹涌来去。但这才是他期待的世界,他还不想回学院去拿教鞭,也不想回家去继承家里的电子厂。 “有某个糟糕的东西藏在你的船里,我们得把它找出来。”楚子航看着萨沙,“趁着它还没能控制住核反应堆。” “外星生物么?魔鬼么?”萨沙说,“我的上级似乎想等它长大再看看,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端了顶层船舱里的邪教?他们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可以杀死那位美人,他们也会为了保守秘密而杀掉我们,翻不翻脸似乎并不由我们决定。” “在某些人看来,那东西是神。在遥远的古代,人类为他们修建过神殿,给他们冠上各种各样的名字,那些名字都不重要。”楚子航拍了拍萨沙的肩膀,“有件事我没明白,船上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你没想着立刻开船回去,而是坚定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只是找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帮手来解决问题?这可不像你所说的自己,放下了军人尊严的萨沙·雷巴尔科没必要这么做。” “既然你非要问个明白,那我就把最糟糕的消息也告诉你,从上周开始我们就指挥不动这艘船了,你只能按照它指定的航路前进,它已经控制了传动系统,我们在螺旋桨叶上也找到了类似的血管组织。”萨沙缓缓地说,“如果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只剩一个最终选择,让核反应堆过载爆炸,那样虽然会污染整个北冰洋几百年,但至少我们不会打开什么通往地狱的通道。” “你的船却像幽灵那样带着大家前往未知的目的地,你的乘客们在船上醉生梦死。”楚子航回想那场灯光灿烂的嘉年华。 人类往往就是这样天真,只顾着眼前的欢娱,却忘记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挂在头顶。 他思索了片刻:“还不到动手的时候,我们先去卡珊卓夫人的船舱看看,我希望还来得及。” 眼下的消息还太过复杂,黄昏教条或者极北之地从哪里得到一枚古龙的胚胎的?那东西连学院也不曾入手过,文森特看起来不像是段位那么高的人,他祭出来对付楚子航的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也只是A级混血种的水准。这样的团队持有一枚古龙胚胎,跟赫尔佐格持有进化之路的秘密一样匪夷所思。他们依然无法锁定幕后的主持者,也就还没到收线的时候。 当他们赶到卡珊卓夫人的船舱时,船舱里弥漫着好闻的薰衣草精油味,大床上展开了被子,奢华的头等舱正期待着客人回来一夜好眠。 但是烟灰缸里有一本焚烧过的护照,而卡珊卓夫人的抽屉里还有另外一本。卡珊卓夫人独自住在这间船舱里,而她持有两本护照。虽然少数的国家承认双重国籍,有人就是有两本护照,但显而易见的真相是卡珊卓夫人这个名字是假的,她的真实姓名写在那本被烧毁的护照上。有人已经在他们之前来过了,消灭了一切的证据,此刻他们知道的只是一个真名未知的女人死在了这条船上。 萨沙立刻电话监控室的船员,楚子航则打开了衣柜,卡珊卓夫人的行李箱都放在衣柜里,现在这些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昂贵的化妆品和轻薄的内衣被丢得到处都是,这看起来就是一位家境富裕的年轻女性出行的行李,但楚子航很快就在行李箱的底部找到了一片厚实的海绵垫子,海绵垫子中间挖空了,塞进了两支大口径手枪和四枚弹匣,还有一支刀柄上带指虎的匕首,不受法律约束的雇佣兵很喜欢使用这种凶险的武器。 闯入者准确地毁掉了所有带标记的东西,但楚子航猜测她大概率是个猎人。混血种猎人不隶属于任何组织,只是一群凭本事吃饭的散兵游勇,所以他们经常会在一些野路子的地方受训,比如剑字营。也许猎人网站上能找到一些情报,但一名猎人为何会有资格前往顶层船舱去拜会圣女殿下?虽然在学院的眼里,无论黄昏教条还是极北之地都不过是一群盲目的信徒,然则他们也不会轻易让一个外人去觐见瑞吉蕾芙。 “监控室那边什么都查不到,画面在半个小时之前忽然停顿了。”萨沙说。 “你跟那位卡珊卓夫人谈了有几个小时,她没有透露给你任何信息么?”楚子航问。 萨沙思索了片刻:“卡珊卓夫人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说船长先生是买票上船的乘客么?我说我是船长我当然不需要买票,她好像忽然就对我失去兴趣了。” “让我们假设这艘船上的票分为两种,一种只是要去北极点,而另一种是要去神国的,是不是就合理了?你想从卡珊卓夫人那里得到情报,卡珊卓夫人也想从你这里得到情报,但如果你没有拿着去神国的船票,那你连她对话的资格都没有。”楚子航扫视着船舱的每个角落,“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和我都是局外人,那么这艘船上到底有多少局内人呢?” “最后是不是所有的局外人都会死,只剩下这艘船带着局内人穿越神国的门?”萨沙吹了声口哨,“反正现在连驾驶都不用我们操心了。” “你看起来倒是挺轻松的。” “他们也许想杀了我们,”萨沙从后腰抽出一支马卡洛夫手枪,“但这事儿还得看枪在谁手里。” 瑞吉蕾芙赤裸着上身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投影中那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她转身的时候长发在阳光里散开,每一丝都带着金色的晕边。 那就是他们称为学院的地方,那里的天空是清一色的湛蓝,蓝得像是极昼日子里的海,阳光似乎总是很灿烂,偶尔下雨的天气里也会有带伞的同学邀请着一起走,多半都是男女共举一把伞,那里的恋情可以以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为时限,一点都不必匆忙。 瑞吉蕾芙这是在等着后背的伤口痊愈,在那之前她的后背就伤痕累累,这种程度的鞭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血慢慢地在背上爬着,很快就干透结痂了,这让她觉得浑身僵硬,像个木头雕刻的娃娃。 也许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个木头娃娃,被挂在这里受一些人的膜拜,同时是另一些人的工具。 而投影里的那个女孩跳脱得像个精灵,长长的马尾辫总是随着那奇妙的节奏感起起落落,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学不像的原因吧,她可以学那个女孩走路,也可以学她虎虎有生气的模样,但那个女孩是在阳光和蓝色的天空下长大的,她是在冰海上长大的,阳光从没直接照射在她的头顶。所以她看着投影学走路学一千遍,学会的也只是一个木头雕的外壳。 她忽然伸出手抓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楚子航船舱的号码,她屏住呼吸等待,想知道那个人半夜里接到她的电话会是什么反应。 (本章完) 第6章 楔子 北极之墟 6 总工程师奥列夫和大副尼金斯基把渐渐僵硬的卡珊卓夫人抬起来放进了一具铝合金打造的棺材里——YAMAL号上备有这种设备,以免在漫长的旅途中有旅客意外身故——萨沙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曼妙的脸蛋,合上了棺盖。他们的身旁,船员们正有条不紊地武装自己,他们在腰间捆上子弹带,在肩带上插好匕首,沉重的武器箱摊满了地面,里面装着狂暴的野牛冲锋枪,背包式弹匣为它们提供整整500发的超大供弹量。 这些人都不是正经的水手,而是萨沙从阿尔法部队的退役士官中招募的,他们登上这条船,就是为了这场战斗。 “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这是一艘俄国船,即使租给外国人,它依然是俄国的领土,船上的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我们的管辖。”萨沙把Coberg战术刀插进了靴筒里,这一刻他又变回了昔日战场上那个威风凛凛的长官,每一条皱纹都透着犀利。 是时候结束这场探险了,无论顶层船舱里的人策划着一场什么样的阴谋,这个阴谋必须被制止。他们敢于杀死一个接近真相的旅客,也就说明他们可以为自己的目标无视人类的法律。引爆核动力舱只是迫不得已的最终手段,在那之前他们更应该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 “他们有大概五十个人,每个人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战斗力不在我们之下。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占据优势,逼迫他们放下武器,否则这会是一场混战,船上的死亡率会高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大副尼金斯基检查着手枪的机簧,“全体战斗员按照预定计划行动,A组控制直升机停机坪,B组控制前往顶层船舱的所有通道,C组负责破门和攻坚,你们有权对任何不合作的人开枪,五分钟后我们将发出风暴预警,要求所有旅客回到自己的船舱内,舱门会被锁死,你们不必担心误伤无辜。” “楚先生应该是会跟C组一起行动的吧?真相揭开的瞬间不容错过。”萨沙冲着满地的枪械努了努嘴,“俄国造的武器对伱来说顺手么?” 楚子航拉开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露出那对古刀的刀柄:“我自己带了武器,你们要面对的恐怕不只是子弹。” 他赞同萨沙立刻动手的想法,但无法判断双方的力量对比,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那种隐藏在阴影中行动的能力他闻所未闻,以瑞吉蕾芙使用斧枪的手法,也可以轻易地斩杀手持自动武器的老兵。混血种们的身躯都有强大的自愈能力,普通子弹造成的创口未必会让他们失去行动力,这也是秘党迄今都没有放弃冷兵器的原因,在龙种们的战场上,炼金武器才是最终的决胜兵器。 他本应把这次行动汇报给EVA,但五分钟之前通讯员发来消息,船上对外的通讯工具都瘫痪了,真空管构造的电路原本能耐原子弹爆炸的冲击波,但它们无故地自燃,想来是有人想办法让电路过载了。整船的人被封锁在信息的黑洞里,楚子航联系不上学院,萨沙也联系不上联邦安全局,最终的决定权握在他们两人的手中,如果这场孤注一掷的突击失败,这条被古龙胚胎侵蚀的巨舰大概会成为很多人的钢铁坟墓。 但他心里仍然存着某种隐隐的担忧,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文森特和他的极北之地应该知道卡珊卓夫人从他们的人手里逃了出去,却没有立刻采取措施,从事发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一个小时里,顶层船舱里的人们依然保持着沉默,餐厅和赌场里甚至还有饮酒作乐的旅客。而在双方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几乎可以确定是谁先动手谁占优势。 卡珊卓夫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是顶层船舱的叛逆者,亦或是她跟楚子航一样背负着某种任务上的船?她最后选择逃往萨沙的船舱,是想向船长求救亦或是…… 楚子航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萨沙的书桌前,凝视着桌上的笔记本:“你请过我来你的船舱里喝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邀请过卡珊卓夫人。” “我跟她之间没发生过任何事,我只是想借着酒劲问出点情报。”萨沙的神情略显尴尬。 孤男寡女前甲板上都能当众依偎在一起,在船舱里四目相对加上有酒催情,一直相敬如宾似乎也不太可能。 楚子航把笔记本转向萨沙:“我需要你的密码。” 萨沙愣住:“你的意思是她最后来这里不是为了找我,而是为了用我的电脑?” “这条船上一共有四部海事卫星电话,其中三部的信号频段是共享的,船上的人都可以租用带宽,但有一部是你专门用来向联邦安全局汇报用的。全船的通讯系统都在顶层船舱的监视之下,除了你的专线,卡珊卓夫人如果要瞒着顶层船舱传递什么消息,就得用到你的笔记本,这才是她跟你眉来眼去的真正原因。”楚子航说,“入侵联邦安全局的系统并不容易,但她是能从剑字营里走出来的人,能做到也不奇怪。她只要在你上厕所的间隙里插入一张U盘,就可以用联邦调查局的网络把信息送出去。” 萨沙铁青着脸输入了密码,显然是认同了楚子航的猜测,他要借酒调情跟卡珊卓夫人套取情报,自己也免不了喝到半醉,起身去洗手间的时间里卡珊卓夫人就有机会接触到他的笔记本。他是战场上的专家,但是在电脑方面只不过略强于白痴。这简直就是北极熊想要捕猎燕鸥,却被狡猾的燕鸥偷走了食物。 片刻之后,楚子航找出了笔记本里的隐藏文件夹。不久之前他也搜索了卡珊卓夫人的电脑,却只找到一个空荡荡的电子邮箱。 在他之前的那位入侵者或许已经删除了所有的关键信息,又或许他也跟楚子航一样一无所获,卡珊卓夫人机智地把重要文件都存在了萨沙的电脑里。正是为此那个入侵者不得不破坏船上的通讯系统,他要阻止任何人把卡珊卓夫人留下的信息发送出去,那些信息至关重要。 他在操作的时候感觉到键盘有些发粘,那应该是卡珊卓夫人最后操作这台笔记本的时候,手指上的血从键盘的缝隙里流了进去,她拼着最后的意志抹去了键盘上的血,最后力尽才死在了沙发上。楚子航能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用的其实也是萨沙的线路,当然他不用像卡珊卓夫人那么辛苦,在EVA强大的解析能力面前,联邦安全局的加密线路只用了几个小时就被破解了,他根本无需接触萨沙的笔记本。 卡珊卓夫人已经把它从隐藏文件夹里删除了,但楚子航没费多大工夫就把那份文件恢复出来了。大约一个小时前,她用萨沙的电脑发出了一段视频。 萨沙挥挥手命令手下人退了出去,楚子航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是偷偷录制的,在一间灯火昏暗的船舱里,穹顶上星空灿烂,桌面上烛火摇曳。教士装束的文森特坐在烛火对面,背后站着手捧十字骑士剑的黑袍人,看那遮掩不住的婀娜身形,应该是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这一幕完美地契合了黄昏教条的神棍气质,却又像是一场交易。 “亲爱的卡珊卓夫人,您知道船票的价格么?”文森特幽幽地问。 “2000万美元,单人,不计往返。”卡珊卓夫人往自己尾指的白银戒指上呵了一口气,擦拭着上面繁复的徽章,“现金太重了,我带了同等价值的钻石来。” 她从提袋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丝绒袋子,倒出一小把璀璨的原石:“全都开采自南非的矿山,色度和净度都是最高,没有被任何公司记录过,可以当作货币来使用。” “您独自前来,带着如此巨款,不怕这是一场骗局么?”文森特眼神示意,背后的一名骑士立刻拿走了一颗钻石原矿递到文森特手里。 “据我所知您把船票卖给了里世界中若干位身份尊崇的人,他们都认可这场交易的真实性。”卡珊卓夫人缓缓地靠在高背椅上,眼神缥缈地望着穹顶,“您在见我之前想必也查过我的资料了,我错手杀死了我的丈夫,我会被家族追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我的安生之处了,只剩这些钱,我想用它们换一张前往神国的通行证。” “您那不是错手,是您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龙血了,杀戮的欲望在您的心底里无声地怒吼。您的家族要猎杀您,也不是因为您杀了人,而是世界上已经没有您这种人的位置了,死在堕落为死侍之前,也许能保住您自己和家族的尊严。”文森特把玩着那颗原石,“那您知道神国究竟是什么么?如果您猜测它是天堂之类的地方,很抱歉,区区2000万美元我们是无法帮您偷渡去天堂的。” “那是炼金术构建的奇迹,世界交汇命运暂停的地方,那是……”卡珊卓夫人缓缓地抬起眼帘,瞳孔中流动着华丽的火光,“奥丁的英灵殿!” 观看视频的楚子航暗暗地心惊,黄昏教条的教义开始出现了,还有那位神秘的古神。 从十五岁开始他就是那位古神的追猎者,这是一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的事,古神骑着他八足的骏马奔逸绝尘,却有个脚步蹒跚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提着木剑咬着牙追赶。 他要杀死那个神,无论支付什么样的代价,君王或者神都不能低估亡命之徒的执着,因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 “看来您知道的真是不少,没错,所谓的神国,正是伟大的英灵殿,距离真正的神国还有很远,可那是奥丁赐予你们这种人的庇护所,在那里你们原生的罪孽会被净化,你们能平安地渡过临界血限,永远地远离死亡,但你们也要为之付出你们的忠诚,在黄昏降临之日,你们将与那苏醒的龙决战,幸存者……将成为新的神祇!”文森特的语气威严,神情肃穆,这一刻他看着根本不像个贩卖通行证的贩子,更像是伟大的先知和引路人。 楚子航和萨沙对视一眼,萨沙耸了耸肩,在他想来文森特应该是疯了,基督教远比北欧神话的影响力大,但中世纪的神父们也只敢卖点赎罪券来谋财,而文森特张口就许诺了永生和封神这样的大事。楚子航却是惊悚于黄昏教条那宏大的世界观,旧日的神祇和新的神祇、历史的分界点、诸神们的战争,命运的锣鼓似乎已经喧嚣起来了,而学院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在我支付票钱之前,我想确认您说的是真话,毕竟黄昏教条的传承已经中断几十年了。”卡珊卓夫人说。 文森特微微一笑:“怎么证明呢?难道您希望我拿出古神亲笔签名的授权书么?” “据我所知,1943年你们曾经向神国之门发起过一次冲击对么?一艘名叫高更亲王号的潜艇,带着第三帝国的希望,在严冬之中驶向了北极,当时人类还没造出能抵达北极点的破冰船。”卡珊卓夫人缓缓地说,“我想知道那场探险有没有成功,你们真的找到了那扇门么?” 文森特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探险,我们确实找到了那扇门,却被一艘苏联潜艇盯上了,我们无法脱离战斗,因此错过了神国开门的时间。然而被门中涌出的澎湃力量洗礼,有幸活下来的人仍然得到了神的恩赐,不再随时间老去,生命被冻结在开门的瞬间。” 卡珊卓凝视着文森特的脸:“您虽然看起来很长寿,但似乎跟青春永驻这件事扯不上关系。” 文森特轻轻地摇动桌上的小铃,黑色的帷幕被掀开了,身穿黑色礼服裙的瑞吉蕾芙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双手拖着巨大的裙摆,腰间配着那柄罗马短剑,像是一位要嫁给黑暗的新娘。她站在文森特身边,缓缓地扭头看向卡珊卓夫人,卡珊卓夫人微微动容,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仿佛从天空里看下来。 巨大的投影灯从上方照了下来,图像呈现在卡珊卓夫人面前,正是EVA发给楚子航的那张照片,举剑站在穹顶之下的星之玛利亚。 卡珊卓夫人皱着眉头打量瑞吉蕾芙,忽然惊讶地站起身来,瞳孔收缩,声音微微颤抖:“难道……难道她就是……” 文森特站起身来,走到瑞吉蕾芙身旁,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她就是高更亲王号上唯一的幸存者,伟大的星之玛利亚!开始侍奉她的时候我只是个青涩的少年,现在我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她却不但不衰老,反而越来越恢复年轻,她曾经亲眼见证过神国,也会带我们回到那里去。” 画面之外的楚子航也皱起了眉头,他初次见面就上下打量瑞吉蕾芙,就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像照片中的星之玛利亚,亲人之间容貌相似并不奇怪,瑞吉蕾芙身为第二代的星之玛利亚,也有必要保持跟曾祖母类似的装束和妆容,但骨相这种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她脸部的骨骼结构还有身材维度,完完全全就是照片中星之玛利亚的翻版。但如果说她就是星之玛利亚,楚子航又不完全相信,她的某些行为举止就是个少女,青春的荷尔蒙喷薄而出。 文森特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支手枪,对准瑞吉蕾芙的后脑开枪,红白两色的液体从瑞吉蕾芙的面部涌出,卡珊卓夫人立刻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提袋,不愧是剑字营出来的人,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叫而是抓紧枪柄。瑞吉蕾芙的面部开了一个乒乓球大的口子,文森特所用的手枪口径并不大,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开枪,必定已经摧毁了瑞吉蕾芙的脑组织。文森特双手搀扶着她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在她的脸上蒙了一张黑色的面巾。 “上帝啊政委啊伟大领袖啊!他杀了那个女孩!他杀了她!”萨沙目瞪口呆。 楚子航却保持了冷静,视频的录制时间是昨天夜里,而今天白天他们还见到瑞吉蕾芙穿着兔子服在甲板上疯玩。 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却神色淡定地端来了银质的托盘,托盘里是热气腾腾的牛排。 “给圣女殿下一点复苏的时间,关于神国,我还有些故事可以跟您分享。”文森特微笑着说,“还记得瑞吉蕾芙这个名字的来历么?那是神话中侍奉奥丁的女武神,女武神们永远不死,因为她们就是死亡本身。” 卡珊卓夫人缓缓地坐了回去,文森特蹒跚地来到她面前,为她倒上了一杯血红色的酒。 卡珊卓夫人凝视着会议桌上的血迹,犹豫片刻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至此卡珊卓夫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那枚尾指上的白银戒指应该出自某个隐世的混血种家族,戒指并不贵重,但戒指上的徽记非常贵重。 她在公众场合从不曾佩戴那枚戒指,却在文森特面前戴上以表明自己的身份。 她犯下了不容于混血种世界的重罪,登上这艘船是为了买一张前往神国之门的船票,每张票的价值高达2000万美元。买到票的人就是局内人,他们都在这条船上,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楚子航和萨沙才是为数不多的局外人,他们的对手不止在顶层船舱里,那些人都是混血种,他们联合在一起的话,绝对能碾压萨沙加上楚子航,他们中也许有很多人都是卡珊卓夫人那样的逃亡者,随时可能堕落为死侍。 重刑犯们簇拥着他们的圣女奔向神国,而那位活了一百多年的圣女殿下却想着跳船?她是想要自由,还是不敢回神国去? 卡珊卓夫人已经把视频文件发了出去,毫无疑问神国之门的秘密又多了一个知情者,在此之前这个消息可能已经在混血种世界里传播了很久,一座伟大的废墟要对世人开放,有人真的相信,有人半信半疑,然而学院对此一无所知。楚子航登上这条船的最初目的,只是为了调查赫尔佐格。 片刻之后,一直仰头而坐的瑞吉蕾芙忽然动了,她举起手扯掉了面巾,拿它擦去了脸上的血污。她依然是那么倨傲,甚至懒得多看卡珊卓夫人一眼,那一枪的伤害对她似乎也完全不是问题,死而复生对她来说习以为常。她围着会议桌转了一圈就离开了,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向着她的裙摆下跪,她们也承袭了女武神的名字,但在身为圣女的瑞吉蕾芙面前,她们似乎连直视对方的资格都没有。卡珊卓夫人犹豫了片刻,也站起身来向着瑞吉蕾芙的背影半跪,似乎已经被这神迹征服了。 楚子航也觉得迷惑,混血种的自愈能力固然超卓,但连路明非那种打不死的小强也不曾在有过大脑受到重创的情况下片刻间复原如初。 “还需要更多的证明么?亲爱的卡珊卓夫人,生命的赐予是神权,圣女殿下刚刚向您展示的,便是神赐给她的权柄。”文森特举起酒杯,“您将跟她一样不朽不灭。” 瑞吉蕾芙走后,卡珊卓夫人慷慨地支付了一半的钻石原石作为预付金,当她询问文森特要这些钱来做什么的时候,文森特诡秘地笑笑:“您觉得诸神的黄昏还有多远呢?英灵殿为什么要对尘世打开它的大门?那条象征绝望的黑龙就要苏醒了,在末日降临之前,我们还需要很多这样的船,为那场注定的战争准备足够的战士。也许您可以称呼我们为……奥丁的使者。” “你连神国之门都没有见过,就敢自称是奥丁的使者?”卡珊卓夫人问。 “可我们早就得到过他的启示,能启示你找到神国的,”文森特压低了声音,“只有神本人!” 视频到此结束,楚子航和萨沙不约而同地关上了手中武器的保险,动手这事儿还得认真想想。 “我们才是这条船上的人质对么?我们谁也不必救,只需要想办法救自己。”萨沙喃喃。 楚子航点了点头,船上有多少血统超标的混血种?目前跟外界的通讯已经中断,这件事一时查不清楚,但硬碰硬他们必输,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杀个血流成河。他们还剩多少时间可以作为缓冲,这个也不清楚,那颗古龙的胚胎正在高速地孵化,瑞吉蕾芙急于逃离这条船,各方面的情报似乎都暗示着那扇门真的存在,而且随时都可能开启。最好能拖一段时间,EVA发现联系不上他之后,超过24小时就会发布预警,以学院素来的行事风格,应该会想办法从某个靠北的空军基地调动战斗机过来,时至今日人类的科技水准已经足够,北冰洋不再是跟外界隔绝的禁地。 “问题是船上出了个死人,我们知道谁是凶手,凶手也知道我们知道他是凶手。”萨沙说,“我们该怎么装作毫不知情呢?”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舱门,萨沙的脸色微变,门前的走廊里站满了他的突击队员,这敲门声却不符合他们之间的联络暗号。 谁能冲破这么多突击队员的人墙来到舱门前?那个一刀能斩断卡珊卓夫人胸骨的凶手么? “雷巴尔科!雷巴尔科!船上的通讯系统怎么出故障了?你的总工程师在哪里?”门外传来文森特的怒吼。 萨沙和楚子航不解地对视,楚子航闪身到门背后,萨沙脱下上衣套了件睡袍,把舱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外果然是文森特那张愤怒的老脸,这个总是高深莫测的老家伙此刻急得像是要从轮椅里蹦起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么?文森特先生。”萨沙装出慵懒的口吻,“很抱歉不能邀请您进来喝一杯,房间里有女士。” 楚子航攥紧了刀柄,萨沙的房间里确实有位女士,但已经被装在棺材里了,文森特如果是来试探萨沙的,现在就应该动手了。 “直升机要降落!直升机要降落!可是船上的通讯系统坏掉了!”文森特大吼大叫。 “直升机?”萨沙愣住了。 YAMAL号上确实有直升机停机坪,但眼下他们远离陆地,直升飞机的航程可不够跨越北冰洋。 “让你的人打开停机坪上的信号灯!不!让他们把所有的灯打开!同时去维修你那该死的电台!”文森特调转轮椅就要走。 “文森特先生,您租了这艘船,您是它的主人,我听您的,但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是一艘合法的游轮,任何登船的客人都需要船票,还得出示身份证件,否则我们就是在帮人偷渡。”萨沙冲着他的背影说。 文森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赫尔薇尔隔着门缝瞥了萨沙一眼,把一叠护照和船票摔在了地上。萨沙出门捡起那些护照和船票,这才想起确实有几位购买了头等舱船票的客人没有登船,现在想来这就是他们预计的登船点,直升机能飞到这里的唯一可能是另一艘大船一直尾随着他们航行,那条船不敢像他们这样深入厚冰区,但它可以起降敢于跨海飞行的重型直升机,那架直升机的驾驶员只跟文森特联系。 他翻了翻那些护照,并未太过留意护照上的名字,这种纸质证件太容易伪造了,对于有门路的人来说,真护照都能办出来。 他冲着走廊尽头使了个眼色,文森特刚才召唤过的总工程师奥列夫提着上了膛的手枪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跟着文森特去了。 萨沙和楚子航回到船舱里静静地等待。片刻之后位于直升机停机坪四角的定位灯亮了起来,它的功率极大,在天气晴好的极夜里隔着几十公里都能看见,就像是漆黑的大海上腾起了冲天的火柱,整船的灯都亮了起来,像是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准备迎接最尊贵的客人。文森特关闭了船上的监控系统,但奥列夫偷偷带了摄像头,把画面传输到了萨沙的笔记本上。 奥列夫按照文森特的命令,带着几名海员,手持电筒反复地对着天空打出灯语。海面上忽然起了浪,大片的海冰随着海浪起伏,像是一匹无边无际的白色锦缎,只有在这匹锦缎和YAMAL号相撞的时候,砰砰的巨声才让人意识到它的坚硬。 文森特穿着教士般的黑衣等候在寒风中,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则站在更高处,鹰隼般俯视着停机坪。 远处地平线上终于有灯光闪烁起来,随即而来的是嗡嗡的巨声,那是一架大型直升机在高速地逼近,它想必已经在周围徘徊了一段时间,因为YAMAL号始终没有回复它的呼叫,它便无法准确地定位到这条船。正当萨沙好奇直升机上载着什么样的贵客时,文森特挥手示意奥列夫和船员们都从直升机停机坪上撤离,这个时候白狼和他的同伴们已经持枪封锁了前后甲板,这意味着没有人能看到从直升机上下来的是什么人。 全船拉响了警报,这是风暴即将来临的信号,舱门自动上锁,赌厅和酒吧里还在消遣的客人也不被允许自由活动。 萨沙的舱门当然是锁不上的,风暴期间总不能把船长锁起来,但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登上停机坪,之前他已经觉得自己在这条船上不过是个农奴头子,现在他更觉得自己被怪物们包围着,而这群怪物中的某一个还坐在他对面喝着他的伏特加,旁边就是那个跟自己约会过的女怪物的棺材。他莫名其妙地想为自己的人生喝彩,活了三十多年,在敌人眼里跟恶魔差不多的亚历山大·雷巴尔科,在自己当船长的船上,却觉得自己是只可怜的白兔。 “什么样的贵客值得他亲自去迎接?”萨沙望着天花板嘟哝。 “从直升机降落到现在已经十五分钟了,那帮贵客没有人要求餐饮方面的服务,想象一下你在一艘北冰洋上的破冰船登陆,你会不想要一杯热红酒暖和一下么?我想他接收的不是乘客,而是货物。”楚子航放下酒杯。 “可他给我看了他们的护照和船票。”萨沙说。 “这是我也没有想明白的事,就看那些住特等舱的贵客们什么时候亮相吧。” 萨沙稍稍迟疑:“那我也有个奇怪的情报跟你分享,我们受过一项特殊的训练,就是听直升机的风声来判断它的型号。运输直升机和武装直升机对地面人员的威胁程度是不同的,美国造和俄国造的直升机风声也完全不同。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飞来的是一架俄国造的运输直升机……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么?那东西是个俄国货,而且很可能是个军用型。” 楚子航思索片刻:“也许你的上级期待的并不是你阻止极北之地的阴谋,而是跟着这帮人找到那扇神秘的门,1943年,苏军的一艘潜艇跟踪过那艘高更亲王号,曾经接近那扇门的不只是第三帝国的人,它们在神国的门前对射鱼雷。” 萨沙点了点头:“那艘苏联潜艇的名字是辉煌旗帜号,我们只知道上面发生了很可怕的事,但每个人的家属都被授予军功章和抚恤金。” 风暴警报在半个小时之后解除了,极北之地的武装人员撤出了前后甲板,楚子航这才得以离开萨沙的船舱返回自己的船舱。 通讯系统的修复仍未完成,事实上在拿到新的电路板之前这个工作可能根本无法完成,奥列夫能做的仅仅是组装一台简单的长波通讯设备,希望能用老式长波电台的呼叫方式和附近的船舶建立联系。他们依然沿着之前的航线前进,载满了卡珊卓夫人那样的逃亡者或者觊觎神国的贪婪的人,还有奥丁的狂信徒,这个组合可真是太棒了。 萨沙和楚子航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暂时不动手,明早安保组会宣称他们在下层船舱的角落里找到了重伤而死的卡珊卓夫人,死因还没能查明,不排除他杀也不排除意外受伤,从明天起安保组会加强巡逻以确保乘客们的安全。 楚子航默默地研究着之前下载的黄昏教条的资料,那个被学院和EVA忽略的黄昏教条,它的理论或者说教义已经无声地在混血种的世界里传播开了,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混血种世界的庞大和复杂,秘党所知的世界也只是这个大世界中的一个角落,有人对这个世界抱着跟学院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式,毕竟大家对龙族的理解都建立在猜测上,没有人见过那位伟大的黑王,也没有人见过他的陨落。 他忽然注意到内线电话上有个绿灯在闪烁,那是有语音留言,YAMAL号上的电话机还在用着那种极其复古的磁带式留言机,只能录一分钟。 楚子航接起电话,短暂的沙沙声之后是个低沉的女声唱着一首飘渺的英文歌: “We'reattheendoftheroad/我们已抵路的尽头 We'reallsoldiersonourown,trynafindourwaybackhome/我们正是自身的战士,试图寻得归途 Andattheendoftheday,nothingmattersanyway/日末时分一切都不再重要 Justthelovethatwehavemade/唯有我们共创的爱 Solet'sletgo,ofourmistakes/那就让错误都随风而去吧 We'veallgothearts,thateasilybreak/我们的心脆弱易碎 Nomatterhow,thelightningfade/即便灯光逐渐黯淡 We'llcarryon,anytimeitrains/雨落瓢泼,我们也依旧不渝前行 Yeahwemightfallbutwewon'tbreak/我们或许会倒下,但精神永垂不朽 Yeahwewon'tbreak/永不被磨灭” 唱歌的人毫无疑问是瑞吉蕾芙,很难想象她那种活泼跳脱进攻性强的人也会唱这么悠远的歌,而且深更半夜里一个女孩打电话到某个男性的船舱里给他唱歌,似乎心动得太快了,而她又亲口说过楚子航并非她喜欢的那类人。好在楚子航对于谁喜欢自己这件事也并不十分在意,他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缺少优秀的女孩,而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去喜欢一个人。但他还是默默地听完了那首歌,因为瑞吉蕾芙唱歌委实很好,听歌的时候他也在回忆那段视频,到底哪一个瑞吉蕾芙才是真实的。这条船上似乎每个人都在说假话。 歌声结束瑞吉蕾芙就挂断了电话,似乎她深夜里打电话来,不过是想跟他展示一下才艺。 (本章完) 第7章 楔子 北极之墟 7 落在停机坪上的是一架米-17直升机,如萨沙所料,这是一架血统纯正的俄制飞机。原本YAMAL号的停机坪只够轻型直升机起降,这样的庞然大物降临,YAMAL号的船身也微微震动。也只有这种大型直升机带着辅助油箱才能飞跃茫茫的冰海,它的起飞平台很可能是位于北海的石油钻井平台或者另一艘停泊在厚冰区外的大型舰船。一切都早有准备,尊贵的投资人们只有在胜算较大的时候才会驾临这艘船。 飞行员打开驾驶舱的门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为后舱那位贵客拉开舱门,即使在这种条件艰苦的地方,飞行员依旧没有忘记礼仪,就像他把一辆劳斯莱斯轿车停在了游艇俱乐部的红毯前。黑衣的男人端坐在机舱里,戴着皮手套的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迎上前来的文森特惊得目瞪口呆,他终于等来了神秘的金主们,却是一堆棺材。男人背后的货舱里堆满了层层叠叠的棺材,乌木质地镀金把手,形式整齐划一。 楚子航猜的并未全错,来的确实是货物,除了那个负责押运的男人。他身穿黑色的礼服,打着白色的领结,脸上罩着皮质面具。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投资人的代表来到这艘船上,他们都戴着这种奇特的面具,面具的嘴部有着鸟喙般的结构,看起来森严可怖,却又有点搞笑,因为为了喝威士忌他不得不把面具的下颌部翻开,这样鸟喙翘起来很像是短短的象鼻子。文森特知道这东西在中世纪是医生的专用设备,他们在瘟疫区问诊的时候,会在鸟喙里填满香料,避免被尸臭和病毒影响,渐渐地成为医生的标志。如今已经是21世纪了,这帮人却依然佩戴这种古老的面具,不过倒也符合他们的身份,投资人们称自己的机构为“圣宫医学会”。 男人喝光了杯中的威士忌,把下颌的皮绳扣好,跳下飞机来,冲文森特挥挥手:“你好啊,亲爱的卡戎。” 医学会里的每个人都用不同的代号,文森特的代号是卡戎,在希腊神话中,这是负责把亡魂渡过冥河的船夫。 “恭迎您的莅临,尊敬的……”文森特顿了顿,“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哦……麦卡伦,叫我麦卡伦就好了!”黑衣男人微笑着说。 麦卡伦分明就是他刚刚喝完的那杯酒的名字,显然他并不想告诉文森特自己的真名,文森特也不敢戳穿。 “您的特等舱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带您去船舱,麦卡伦先生。”文森特瞥了一眼货舱里的那堆棺材,“您的货物转运去货舱可以么?” “怎么能说是货物呢?活着的时候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人物呢,不是给他们留好了船舱么?就放在船舱里吧。放心,不会腐烂的,都干巴透了。” 文森特接到的讯息是一共有九位贵客登船,所以他预留了九间特等舱,如今迎来的却是八具棺材和一个说话吊儿郎当的男人。 “麦卡伦先生一路辛苦了,是先用餐还是先休息?”文森特恭恭敬敬地说,“事务性的工作我可以明早再向您汇报。” “我难道是来旅游的么?旅游的话我会选这种鬼地方?我当然要激情四射地投入工作啦,先带我去见见那位美人吧!” 文森特愣了一下:“圣女殿下可能睡下了,我这就叫醒她让她来见您,请您允许她有个化妆整理的时间。” “我很盼望能跟可爱的瑞吉蕾芙小姐见面,但我想见的却是那位晨星般的玛利亚。”麦卡伦先生伸出手去,飞行员立刻把一杯新的威士忌递到他手中。 文森特悄悄地打了个寒战:“那地方条件非常恶劣,您不妨通过摄像头看她一眼。” “你可真是个不懂礼数的混蛋啊卡戎,那不是你的女神么?女神即使化成骨灰,灰尘里也带着芬芳。” 电梯缓缓地下行,穿越甲板层一直向下,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隔着舱壁传来了隆隆的水声。 “水密舱正在排水,大约还需要一分钟时间。”文森特说。 YAMAL号上有14个水密舱,分别位于船头船尾和船身的两侧,这确保了这艘船在底舱漏水的情况下依然能浮在水面上等待救援。其中最大的水密舱位于船尾,当遭遇非常坚硬的冰层时,YAMAL号会在船尾的大型水密舱中注满海水,令船头翘起压在冰层上把冰层压塌。萨沙误会了文森特团队要求底舱管理权的原因,他们真正在意的是不会有人出入的水密舱。 片刻之后排水声停止了,文森特勉力从轮椅中起身,佝偻着背上前,想要打开沉重的水压门。有资格来到这里的只有麦卡伦先生和文森特自己,文森特不得不自己亲自动手。麦卡伦先生也没有帮他的想法,在这种潮湿逼仄的环境里他仍然慢悠悠地喝着他的好酒,优雅的仪态跟之前那些代理人完全不同,好像他这一生就没有走过红毯之外的地方。 水密舱里并不是空的,周围环绕着检修用的铝合金架子,舱底还蓄着大约一米深的海水,浓郁的霉菌味道和腐烂的血肉味道充斥着这个空间。麦卡伦先生和文森特站在铝合金架子上,俯视着半浸在海水中的怪异生物,它看起来像是某个巨人的骸骨,巨大的胸腔,密集的肋骨,粗大的脊椎扭曲着,像是一条僵死的泰坦巨蟒,但它没有双腿,腰椎以下是长长的蛇尾,尾骨的缝隙中生出数不清的血脉,扎入水密舱底部的钢板,更加诡异的是它的头部,是个被铁链牢牢固定的大铁箱,铁箱中灌满了水泥。铁箱并不小,可跟它庞大的胸腔相比,感觉像是个篮球运动员顶着一块乐高积木。 尾骨骨节中蔓延出来的血脉缓缓地搏动,把黑红色的液体输入那个巨大的身体,胸腔中很久才传出一声闷响,那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那样绝世的美人,真是悲哀啊。”麦卡伦先生轻声叹息,“这样安全么卡戎?” “绝对安全!请放心麦卡伦先生!她这样已经三年了,三年里一次意外都没出过!我们在水密舱里安装了1000升的水银泵,一旦她有异动,水银泵就会泵出水银来,水银会让她老实的。”文森特赶紧说。 “但她如果控制了核反应堆就未必了,水银这东西只能毒害她的肉体和神经,并不会对她的精神构成创伤。”麦卡伦先生淡淡地说,“彼得大帝号的失控就是那颗胚胎最终控制了核反应堆,巨大的能量帮那东西瞬间挣脱了囚笼,逼得我们花了巨大的成本善后。” “是的是的!我明白!我会看管好她的!绝不让她靠近核反应堆!”文森特点头哈腰。 “伱明白什么?”麦卡伦先生懒洋洋地说,“你根本不知道彼得大帝号上发生了什么,我跟你开玩笑呢。” 文森特脸上微微变色,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是彼得大帝号,只是附和,在这个貌似懒散的使者面前不敢说任何一个“不”字。 他不是没有试图搜索过“圣宫医学会”这个组织,可无论他花费多少成本和多少时间,终究还是一无所获。然而就是这样一家组织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他身上砸下了无数的投资,否则文森特手上的秘密根本无人相信也无法变现,圣宫医学会才是YAMAL号真正的老板。如果说黄昏教条的深邃像亚速海,那圣宫医学会就是太平洋,大洋深处的秘密你最好别探究。 麦卡伦先生把剩下的半杯威士忌倒入水中:“与您分享,尊敬的玛利亚小姐。纵然身在地狱也要痛饮美酒,因为我们的悲鸣不会被上帝听到。” 他转身离去,文森特紧随其后,走到门边还不忘回看一眼那个铁箱子。然而就在这一刻,水中忽然升起了细长的黑影,带着锋利的破风声,直刺文森特的后背。是那些扎进钢板的触手,它们并不是柔软的,从钢板中拔出来之后坚硬得就像是海蜘蛛的利爪,有着很多的骨节,它们的末端锋利如刀,有些甚至生出了手一样的分叉结构,带着锋利的尖刺。 文森特惊叫着退后,后背死死地贴着舱壁。他今晚犯了错误,以往他来这里总会戴上防毒面具,然后在水密舱中注入100升水银好让那个怪物处于中毒的状态,但今晚怪物很安静,而他又陪着尊贵的客人,不敢要求客人戴着防毒面具进入。麦卡伦先生说得没错,这种东西只是被束缚,但永远不会放弃反抗,因为只要龙不死,龙血就不会停止沸腾!狂暴的龙魂永远在囚笼中怒吼! 麦卡伦先生叹息一声,随手捏碎了手中的水晶杯,爆出无数碎片,仿佛一场闪光的暴雪。按说这些锋利的碎片固然可以割伤人类的皮肤,但也不过是细小的伤口,可在麦卡伦先生手中,那赫然就是一次小小的星爆,怪物的利爪被玻璃碎片切得寸断,浓腥的黑血喷得到处都是,灌满水泥的铁箱中传出凄厉的吼声,像是大群猫头鹰聚在一起哀嚎。文森特跌跌撞撞地奔出水密舱,旋转舱门旁的阀门,一次性注入了大量的水银到水密舱中,白茫茫的水银蒸汽从上方降下。 无论对人还是对混血种甚至纯血龙类,这种密度的水银蒸汽都是剧毒,麦卡伦先生却并不急于退出。他仍然是那副慵懒淡定的模样,仿佛自己正站在船头眺望着落日,只是那壮阔但凄凉的美令他感受到了些许震撼,那些骨状触手喷出的血浆不知为何哪怕一滴也没有沾染到他的衣襟。 “还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呢?亲爱的玛利亚小姐。”他轻声问。 “请……杀死我!”铁箱中传出疲倦的哀鸣。 “抱歉,那是我唯一不能为您效劳的事。” 文森特预留的一间特等舱里,麦卡伦先生又端上了新的一杯威士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爱喝酒还是喜欢端着酒杯的这个范儿。 八具棺材中的一具也被运到了这间船舱里,麦卡伦先生声称这里面装着生前有名有姓的某人,但他弃沙发不坐,一屁股坐在了棺材盖上。 文森特心有余悸,却还是在电视屏幕上打出了那张陈旧的航迹图,恭恭敬敬地为麦卡伦先生解释他的工作进展:“这是1943年高更亲王号的航迹图,他当时就是用毕宿五作为航标,成功地找到了神国之门。我们在12年的尝试后意识到其中的错误,因为地球自转轴的变动,我们需要对1943年的航迹图做些许的修正,如今我们已经成功地找到了玛利亚说的彩虹之海。” 画面转到一间病房里,一身素衣披头散发的女人对着镜头喃喃自语:“我们渡过了白砂的海洋……我们又渡过了彩虹的海洋……我们在崇山峻岭之间漫步,花树在我们的面前歌唱,每一朵花都唱着颂圣的歌……我们终于看见了那扇伟大的门,它的上下左右无止境,门中映出我们的脸,有的人欢笑有的人痛哭……我们将永生也将死去……我们将与神同行……” 麦卡伦先生扭头望向窗外,天空中满是灿烂的极光,在北冰洋的航线上极光并不罕见,但如此灿烂甚至堪称辉煌的极光,即使是航海经验老到的因纽特人,在北冰洋上航行一生也未必能看到一次,它被称为“女神的裙摆”,据说这是因纽特人的女神此刻正从天空中经过,她以极光为裙,裙摆之大能覆盖整个冰海。 “彩虹之海,原来是这个意思。”麦卡伦先生微微点头。 如果真正观察的话会发现那片极光边缘还有红色和紫色的泛光,像是一层油膜在空虚的界面上流淌。 “正是这样,尊敬的阁下,白砂之海指的想来就是我们之前遭遇的冰风暴,在这片茫茫的冰海上我们似乎航向任何方向都可以,但却存在着一条隐秘的航线,我们首先需要穿越冰风暴,然后穿越极光笼罩的大海,接下来我们就会见到……”文森特说到这里略微迟疑,“崇山峻岭。” 冰海之上当然不会有崇山峻岭,更不会有会唱歌的花树。 麦卡伦先生笑了笑:“没关系,你也不曾走过这条航线,你的一知半解并不令我意外,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能看见那片传说中的山岭了。” 文森特愣了一下:“我……我已经交出了全部的秘密,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应该搭乘直升机离开。” “我们的约定是你把这船的死者运到神国之门的门前,然后你才可以离开。”麦卡伦先生凝视着那张星图,“之后你还会作为我们的摆渡人,继续来往于这片海上,我们还有其他的货物等着你运送呢。当然,你会继续收到报酬。你现在知道‘卡戎’这个代号的意思了么?他的工作就是来来往往于冥河之上,问每个死者收取一枚金币。” “不不!阁下!我已经老了,我只想带着一点钱平安地度过人生里最后的时间!”文森特大惊失色。 “卡戎,我们调查过你的历史,你不值得被相信。”麦卡伦先生瞥了文森特一眼,“你在极北之地里连个跑腿的都算不上,甚至不够格去给那个你看不起的赫尔佐格舔鞋,但你跟他一样觊觎着圣杯。赫尔佐格没能得到的,你得到了,1939年,你跟玛利亚小姐秘密地举行了婚礼,你得到了她的身体和爱情,但你的野心不止于此,你渴望着神国。是你促成了1943年的那次远航,但你自己却没有登上那艘潜艇,最后一刻你害怕了,只是乘坐一艘驱逐舰在浮冰区外等待。远航失败了,但那位有着牺牲精神的舰长在最后一刻把玛利亚小姐送上了救生艇,让你重新得到了她。战争结束了,你只能带着精神受损的玛利亚逃往阿根廷,你在那里藏匿了大半个世纪,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贩卖你压箱底的宝贝,神国的秘密。你再也不敢觊觎门背后的东西,因为聪明的你已经猜到了那可能要支付生命作为代价。三年之前,衰老的圣女压制不住她身体里的东西了,你因为恐惧把她塞进了那口铁箱里,在里面灌满了水泥。你像禁锢一个恶魔那样禁锢了她,但也许你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恶魔。你继续用那张星图和你的伟大探险故事来从我们这里套取投资,你克隆了玛利亚的基因制造了所谓的第二代圣女,但那只是一个空空的傀儡。” 文森特惊恐地向后退去,甚至想拔出藏在轮椅里的手枪,但他不敢,麦卡伦先生在水密舱中已经展示过他的力量了。 什么样的怪物才能令水密舱里的那个怪物痛苦地哀嚎? “你还侵占了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她们都出自玛利亚的基因,从20岁到120岁你都钟爱同一款女人。你只是还没机会染指瑞吉蕾芙,因为她确实是最像玛利亚的那个,是你手里最有价值的工具,而她又是性格最麻烦的那个。”麦卡伦先生接着说了下去,“你这一生都在消费身边的人,你也想消费我们,但我们愿意相信你的探险故事,只是因为既然有冥河的渡船就得有个船夫。你自以为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跟赫尔佐格一样,但你们根本看不到完整的世界,不知道在更高处还有什么猎食者等着你们把自己养肥了。” 文森特哆嗦着站起身来,用他因为衰老而脆弱的双膝跪了下去,他根本不敢说话,他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威严压得恨不得趴在地上狗一样喘息。 “别这样卡戎,我们不讨厌坏蛋,我还知道你很多别的坏事呢,比如那个你总是喜欢表演的圣女不死的魔法,这条船上总是备着几个头脑空空的克隆体,你开枪打碎她们的脑袋,然后趁着客户太过震惊不能集中注意力,用些障眼法把尸体换掉,所以他们验尸都没用,因为前面那个圣女确实是死了。但这又有什么呢,只要你对我们有用,我们就会留着你。我只是不希望你继续用女武神的名字来为你的克隆体们命名,那些古老的名字不容被玷污,神的侍女只许身给英雄。”麦卡伦先生挥挥手,“去忙你的吧,我有些私密的话,要跟我们亲爱的瑞吉蕾芙说。” 文森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急忙从口袋里抠出一把钥匙,临到递给麦卡伦先生的时候却又有点恋恋不舍:“相信您能跟她度过美好的夜晚。” 那是瑞吉蕾芙卧室的钥匙,他一直收在身边,名义上是要时时刻刻监督这个不守规则的女孩。 麦卡伦先生接过钥匙在手中把玩着,语气里似笑非笑:“你要记得神话里说,卡戎的船有时候会不稳,因为船上载了某个太过沉重的灵魂,你的船上就有那么一个。” 瑞吉蕾芙踮着脚尖从卧室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学着夏弥那种用前脚掌走路的步伐,轻盈得像是有股风跟随着她。 她并不知道夏弥是谁,只知道那个女孩是楚所在意的,在楚子航登船的那一天,文森特就把这些影像资料交给了她,要求她反复地学习。 她并不喜欢学习任何人,但她不能在每件事上都逆着文森特的意思,然而她认真开始学,还是从那天夜里她见到楚子航之后。她从未见过在自己面前那么公事公办的人,就像一位严格的边防战士在询问试图跨越边境的人,好胜心从那一刻就开始了。她跟楚子航说的话半真半假,她渴望着离开这条船自由自在地生活和恋爱,有一天她一定会离开这艘始终摇晃的船,踩着这样的步子从草原蹦跳到五光十色的大城市,此前她只遥望过灯火通明的港口。但是这些不能寄托在楚的身上,曾经那些声称爱过她的男孩也没有回到这艘船上来找她,何况是连她跳舞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楚。 她给楚子航唱那首名叫《战士》的歌,单纯就是一时兴起觉得那个男人就是个永远都不会卸下甲胄的怪物。 她甚至有些怀疑那个人是大脑里缺少某些回路,那么屏幕上的女孩到底又是怎么打通那些回路的呢? 她忽然转身,敏捷地后跃,落地的时候已经抓下了墙上的斧枪,威风凛凛得像是图卷中的女战士。 舷窗边的沙发上,戴着鸟喙面具的男人坐在窗外照进的灯光里,他的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这个凶猛的劲头确实配得上‘瑞吉蕾芙’这个名字。” 他指了指墙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件波西米亚风格的夏裙,夸张的色彩搭配看起来并不很高级,甚至有些轻佻:“试着穿上那件裙子,带他重温那个秋天。人若能在美梦中拥抱死亡,也好过在回忆中度过余生。” 当瑞吉蕾芙从那件裙子上把视线转回来,窗边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本章完) 第8章 楔子 北极之墟 8 楚子航从一场悠长的梦里醒来,望着船舱顶部长时间地沉默。 梦里好似是在江南的水乡,他划着一艘小船顺水而行,两岸的桃花隐现在雾气里,不知何处的鸟啼声尾随着他。前方出现了一道拱桥,打伞的女孩站在桥上,身形被雾气侵染。他的小船从桥洞中悠然穿过,那一刻他抬起头来和桥上的女孩对视,隔着雾气他没有看清女孩的脸。小船飘远了,身后的世界渐渐地隐没在茫茫的大雾中。 这种梦没有什么寓意可言,他知道桥上的女孩是谁,也知道梦里的相遇代表着什么。桥和河流交叉成十字,十字交汇的人生道路上两个人只会碰见一次,你没有看清她的脸,她也没有跳下桥来落在你的船上。 北京地铁中的尼伯龙根已经封闭了,耶梦加得和芬里厄的龙骨留在了那里,迄今学院的炼金术团队还没找到重新开启的方式。也许多年之后那个尼伯龙根会重新打开,会有新的女孩和她的哥哥从里面走出来,可那时候世上已经没有楚子航了。也没有夏弥了,她本就是个虚构出来的人,是巨龙的生命中的一朵浪花,可对龙王而言浪花并不是生命的真实形态,滚滚的江河才是。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夏弥了,成年人的生活方式把一件件的回忆封存起来,其中的绝大多数你都不会再度打开。 因为再度打开也没什么用,回忆终究就是回忆。 最近真是奇怪,从他登上这艘船开始,关于夏弥的记忆不断地从脑海中浮现,可能是冰海上的航行太孤单了。 他打开床头的屏幕,上面是反复播放的船长播报,萨沙一脸严肃地宣称船上发生了一起很不幸的事件,贵宾卡珊卓夫人被发现死在前往舵机舱的过道里,死因还需要进一步查明,不排除他杀的可能。为了确保旅客们的生命安全,船上会加强安保巡逻,并对旅客们的外出活动时间做限制。最后他对船上的通讯暂时中断表示歉意,声称这是最近太阳黑子活动剧烈导致的,不过大家可以趁此机会欣赏到极致灿烂的极光。 楚子航来到舷窗边,凝视着天边的灿烂光带,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眼下发生的事情似乎都有解释的余地,然而又似乎过于巧合,他们现在成了一艘沧海之上的孤船,距离所有的陆地和其他船舶都很远,他们陷在了一个信息黑洞里,跟真实的世界渐渐脱离开了。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这艘足以横行冰海的钢铁巨舰,游轮公司的宣传册里号称它是冰海上不沉的钢铁岛屿,可这座岛屿又被某个未知的生物寄生了。 他又出现了眩晕的症状,喉咙中泛起了血腥气,眼前的景象都带上了浓墨重彩的晕边。他急忙从抽屉里拿出药盒吃了两颗,扶着小桌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算把心中那股狂暴的冲突压了下去,留给他作为战士的时间不多了。这让他想到自己的导师施耐德教授,奋战一生却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宿敌,也许这就是战士的命运,最初走向战场的时候,都是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个目标,渐渐地伱却忘记了那个人那件事,只剩下本能地战斗,活在闪灭的刀光里。 他看了一眼时钟,距离他们跟外界断绝通讯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专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断线12小时已经足够触发EVA的安全警报了,纵然和学院暂时地断开了联系,但EVA的保护伞依然笼罩着他,这是每个执行部专员的信念。文森特和他的下属们对于楚子航来说都不构成威胁,但那颗能够侵蚀钢铁巨舰的胚胎却可以,他不知道那颗胚胎有没有神智和目的为何,但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正处在风暴前的平静之中。 ---------- 伊利诺伊州北部的深山中,湖畔的半山之上矗立着风格古朴的建筑群,那是与世隔绝的卡塞尔学院。 时值深夜,图书馆的深处,执行部部长施耐德坐在长桌边,手写着一封信: “尊敬的昂热校长和校董会的各位成员: 经过慎重的考虑,我决定辞去我在执行部的职位和在学院的教职……” 脚下的废纸篓里有好几个纸团,这封信他已经重复开头了好些次,但越写越心烦意乱。他想以一种古典而体面的方式退出,却又不甘心。两年之前的施耐德绝对不会写这样的一封信,那时的他认为自己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钟,他可以死于敌人的利刃或者器官的衰竭,但不能是忽然摔倒在家中的地毯上,被闻讯赶来的邻居送往医院,然后在某个牧师的见证下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无法负担起执行部的重任了,每天有那么几个小时他会昏昏欲睡,医生禁止他过度加班,因为他随时可能倒在岗位上,他倒是不在乎以身殉职,但如果当时他正处理着某件要紧的事情,可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曼施坦因委婉地建议他确定一个接班人,这样如果他出了意外,立刻就会有人能够填补他的空缺……他想过这个人能不能是楚子航,可楚子航的身体状况比他没好到哪里去。 他很不愿意这样,他还没找到格陵兰事件的罪魁祸首,而且跟昂热和副校长比起来他还算年轻,凭什么先退出的是他?可他又不得不为秘党乃至于人类世界的安全这种大事考虑,镇守人类世界边境的男人,当然不该是个随时会倒下的老头子,如果为了复仇恋栈不去,又显得太不负责了。 他忍住心中的暴躁,准备接着写下去,却听见对面的老家伙又开始碎碎念了:“施耐德,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多干几年,你的那几个副手跟你比差得太远,除了楚子航,明非不是也能接你的职位么?他只是还年轻还需要历练,但他可是在校期间就得到了S级评价的天才啊!你的事业当然要交给天才!” 施耐德真想把手边的茶泼在古德里安的脸上,他跟这家伙说了自己想要辞职的事,本来是想听几句朋友的安慰或者勉励,但古德里安立刻就激动起来了,缠着施耐德说了一晚上。曾经古德里安只是个思路经常跑偏的萌物,连个终身教授的职位都没有,如今却已经混成了教学委员会的主席,事实上时至今日他也还是个神经经常搭错线的萌物,但皇妃们因儿子而尊贵,教授则因学生而荣耀,古德里安教授如今也是爱谈理念的教育家了。 将来古德里安也会建议昂热把校长之位也传给路明非的,当然很可能古德里安不说,校长也有这个规划。 那个奇怪的S级小子非常“父有”,直系导师和校长感觉都是他的亲爹,副校长也有干爹的程度。 就在施耐德把钢笔拍在桌上准备发火的时候,激光束从上方投下,EVA凌空浮现,白裙如漫卷的云,瞳孔中流动着无数的字符。 “施耐德教授、古德里安教授,不得不在各位的私人时间打搅各位,但我们派往北冰洋考察的专员楚子航已经失联了12个小时。根据楚子航专员最后一次发来的情报,名为YAMAL号的游轮上可能酝酿着危机,而控制那艘船的人是从秘党中分裂出去的‘黄昏教条’。” “一群神棍而已,”古德里安不以为然,“神棍从来做不成大事,楚子航会处理好的。” 施耐德微微皱眉,他不像古德里安那么武断,但黄昏教条的理论或者说信仰他确实是研究过的,一派胡言而已。 “学院内部对黄昏教条有明确的定论,但那是在楚子航把YAMAL号游轮上的乘客列表发给我之前,”EVA说,“我搜索了列表中的乘客,其中一半以上的人是持假护照登船的,我还没能查出每本假护照对应的真实身份,但我目前可以确定其中的15名乘客都隶属于我们记录在案的混血种家族,而这15个人中的7人已经多次登上YAMAL号前往北极点,其中就包括了汉高的家族。” 古德里安愣住了,而施耐德竟然控制不住地捏碎了手中的钢笔,满手都是墨水。混血种世界里并不只有秘党一支,秘党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们是最激进最坚决的屠龙者,也有其他的组织跟秘党的影响力相当,汉高家族和依附汉高家族的一群人就是这样的,在知晓龙族秘密的里世界里,汉高和昂热是等量齐观的人。如果汉高家族派出了自己的特使,那么这件事就不那么简单了。 “你的意思是那是一艘载满混血种的船,半数以上的人都知道某个秘密,可我们却一无所知,我们派出楚子航,只是让他去调查赫尔佐格。”施耐德的眼角微微抽动,“这怎么可能?我们有你,我们的情报系统远远领先于其他人,我们在各大情报机构里都有内线,可有件已经惊动了里世界的事,我们却根本没有觉察?我们是傻子么……” “我们的资金喂狗了么?我们是吃大便长大的么?”古德里安教授严肃地补充,“这不可能!” “古德里安你闭嘴!”施耐德按住额头,“推演!立刻启动‘天演’模拟器!我需要推演所有的可能性!” 天演是个高阶言灵,它的持有者能以惊人的高效率分析情报,甚至对未来做出可能性推断,有人说把天演的持有者关在一间信息封闭的小屋里,他能推断出未来几分钟内发生的所有事。人工智能没有言灵,但EVA凭借自己恐怖的算力模拟了天演,只是这种模拟器需要消耗惊人的能源和资源,学院并不经常使用,施耐德显然是意识到了某种危机的来临。 “天演模拟器的分析已经完成,我无法做出有效的推断,但我找到了一条情报跟YAMAL号上正在发生的事关联度超过98%。”EVA说,“1943年冬季到1944年春季,生物学家曾经在北海区域监测到一次生物进化的爆发,前所未有的赤潮席卷了海岸线,海水变成血红色,那是因为赤潮藻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耐寒和盐碱度高耐受的品种。蟹类和贝类生物也超量繁殖,对附近的海洋生态造成了巨大的改变。其后的几十年里,我们收到多起巨型生物出没的报告,渔船曾捕获长度超过20米的大王酸浆鱿,还有超大型巨齿鲨袭击小船的案例。” “人类所知的最后一次生物大爆发追溯到寒武纪吧?“施耐德说。 “是的,那场爆发的规模虽然远远比不上寒武纪,但仍旧是生物学家非常困惑的事件。目前流行的推测是早期人类在进行核试验的时候缺乏经验,把核废料直接排入海水或者掩埋在靠近海边的荒地,因为海浸而流入了大海,引发了那场生态圈的灾难。但我们都知道,不光核污染能引发生物的超进化,龙血污染也可以。如果某个污染源释放出大量的龙类基因,或者高阶的收割者,就会改变一个区域的生态环境。” “收割者,”施耐德说,“比如格陵兰海的那家伙,对么?” “有可能,这一连串发生在北方海域的事件如果被串联起来思考,1943年北方海域曾经发生过一起重大的基因泄漏事件,但我们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原爆点。”EVA说,“我们可以假设在那个原爆点有一扇门,门里封锁着巨量的龙族基因。” “神国之门?你现在认为那扇门可能真实存在?黄昏教条的神学家们居然预言了真相?” “神学的背后也许有一套理论基础,只是讲述的人已经忘记了或者没有机会接触到真相。” 施耐德沉吟片刻,缓缓地起身,撕碎了那张只写了几行的纸:“动员所有的力量,监控北极海域,我们要恢复跟楚子航的联络!让所有专员保持24小时在线,我想……战争又要开始了!” “我已经把经过北极圈的PRN311、PRN126号卫星做了轨道调整,但极轨卫星只能每隔12小时扫描北极圈一次;正在设法调动高空侦察机前往附近的区域,但这要通过某些特殊的关系渠道;再有就是我们注意到一艘俄国反潜驱逐舰昨日向北极圈中前进了80海里的距离,我们正调查它行动异常的原因。” “不能调动其他破冰船赶往事发地么?”施耐德皱眉。 “只有极少数的破冰船跟YAMAL号拥有同级的破冰能力,但它们现在都在北冰洋的外缘海,时间上来不及。”EVA说,“事情很突然,我们的应对手段有限,但幸运的是,楚子航在那条船上。我们只是在外部进行协助,关键是他的决定和行为的结果。他是超出我逻辑范畴的人,所以我无法推测他。” “明非在船上也能解决问题!”古德里安插了进来,“为什么不派明非空降?让他带着重武器去!” EVA和施耐德对视一眼,教学委员会的主席显然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情况的严重性,急于炫耀他的傻大儿。 “派遣其他执行官之前,首先我们得找到那条船,目前在全球通用的船舶定位系统中,YAMAL号消失了。” ---------- 船头方向传来了轰然巨响,行进中的船停下了,外面传来了俄语的呼喊声。 楚子航往窗外望去,他们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原旁停了船,远处可见嶙峋的冰山,船员们正忙着用巨大的铁钩把YAMAL号固定在冰原上。 北极圈里只有格陵兰等少数地方有陆地冰川,其他都是浮冰,但越是深入,冰川就越厚实,起初他们还能看见浮冰之间的海水和坚冰构成的峭壁,到了这里他们所见的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了,那些耸立的冰山能往海面下方延伸近百米深。原计划他们也会在这片名为“玛丽冰原”的冰架旁停泊,并有船员带领游客们冰上徒步,这块巨大的浮冰已经在此地静止了数万年之久,就像是冰构成的陆地。 楚子航跟随三三两两的游客前往甲板,船上的气氛显然比昨天紧张了,即使那些不知情的游客,也会因通讯中断和某位游客的意外身故而不安。而那些买到了“船票”的乘客又在计划着什么?楚子航完全不清楚,他不能盲动,这种情况下拔出刀来,可能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船员们在冰原上点起了篝火,围绕着篝火摆开了一排餐车,他们竟然是把餐厅搬到了冰原上,还在餐车上挂起了灯笼。寒风凛冽中就这样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集市,旅客们可以从船长手里领取十枚金色的代币,在冰原集市上你能花的就只有这些代币,用它们你可以买到热红酒、栗子蛋糕、用北极冰刨出的冰淇淋、还有热腾腾的番茄意面,尽管很快在你吃了第一口之后意面就会被冻成冰坨。 登上冰原的游客看起来只有昨晚的一半左右,他们在篝火边驻足或者溜达到远处窃窃私语。 萨沙把代币拍在楚子航的手心里时压低了声音:“狙击手控制着场地。” 楚子航点了点头,冰原上的气氛又和谐又紧张,不知身份的敌人在私底下按着刀柄。 文森特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个消息想必也泄露给了旁人,那样的话大家都在揣摩他下一步的动作,他代表卡塞尔学院的立场。 他在冰原上漫步,跟每个人擦肩而过,观察他们的表情,揣摩他们是不是拿着船票的人。很多人都向他举杯,也许是表达敌意,也许是赞美他是船上最有艳福的人。这让楚子航想起历史上的那个恺撒走进罗马元老院的时候,每个人都对他行注目礼,而其中一半的人想要杀了他。 脑后忽然传出了惊呼声,楚子航扭头看去,兔子装女孩又出现了。她正沿着摩天大楼般的船舷往下爬,YAMAL号在船舷边固定了很多的凸起物,这样在极昼的航行中船舷就可以被用作攀岩的岩壁,可极夜的航行中没人会玩攀岩,寒夜中那些凸起物上结满了冰。有人惊呼也有人为她大声地叫好,她已经很多次穿着兔子装去赌场和酒吧里玩了,大家都猜测她是船上安排来烘托气氛的,每次她出现就是聚会的高潮,而她也确实很享受成为人群里的焦点,总会玩各种各样的把戏来逗大家开心。 她一边爬一边挥舞着烟花,原本低沉的气氛为之松动,船员们从高处抛给她安全绳她却不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她的下方。 楚子航不解地望着那个身影,想不明白这女孩图的是什么,她跟他认识的女孩都不一样,她的目标只是玩。她手一滑这趟伟大的探险就会泡汤,每张船票2000万美元,世上可没有保险公司为这些游客办保险。文森特急得冲萨沙大吼,应该是让他想点办法,萨沙却只是打了个响指,让人放音乐。 瑞吉蕾芙在距离地面大约几米的地方停住了,冲着人群里的楚子航招手说:“楚!你过来!” 楚子航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来,梦里他是不是也希望过桥上的女孩飞身而下落在他的船上? 他人生中是不是总是缺乏追逐某些东西的主动,他盼着那个女孩跳下桥来却不曾说出口,而他自己也没想着往桥上爬。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反应要比别人慢半拍,即使某个女孩想过要跳到他的船上,他也会因为反应不及没有点一点篙让船暂停等她而错过…… 瑞吉蕾芙就是这么性急的家伙,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就松开了双手张开了双臂,似乎笃定楚子航会从人群里走出来接住她。 无数次在甲板上她跟男孩们一起跳舞,男孩们把她托举到天上去,落下来的时候她从不担心会摔,没有甲还有乙呢,世界那么大总会有爱她的人。可她今晚点名叫了楚子航,其他人就迫于面子没有站出来,而楚子航神游物外了那么几秒钟,于是她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哄堂大笑中她揉着屁股站了起来,怒火万丈地盯着那个转身远去的背影——以圣女殿下的血统和身手,这点高度确实不值得他担心。 直升机停机坪上眺望这一幕的麦卡伦先生不由得捂着脸笑出声来,对他而言这样旅行似乎还是有趣的。 (本章完) 第9章 楔子 北极之墟 9 芝加哥的郊外,一座欧式的庄园,能跑马的草地上满目苍黄,用作围栏的高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 狂风呼啸,无数的风滚草团从天边滚了过来,大的有一人多高,堆积在空荡荡的马厩外,几乎要把那个棚子掩埋。 墨绿色的玛莎拉蒂跑车带着尘烟驶来,驾驶座上的老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和风衣,叼着雪茄,胸口插着一支暗红色的玫瑰花。 玛莎拉蒂在斑驳的铁门前停下,老人摁了很久的喇叭,铁门才晃晃悠悠地打开了。 铁门上挂着一块生锈的黄铜铭牌:“菲德里斯·冯·汉高,私人土地,擅闯者击毙。” 菲德里斯·冯·汉高,这是个能震动混血种世界的名字,在混血种家族们从欧洲移居美国的大潮中,他是勇敢的拓荒者,镇压了诸多藏匿在北美大陆上的死侍集团和纯血龙族。他在西部的旷野里和芝加哥的霓虹灯下大开杀戒,还是著名的口琴演奏家,那个年代诸多的吸血鬼小说都是直接或者间接地以汉高为原型。 当时芝加哥是美国中部最繁华的城市,云集着财富和罪恶,汉高就把芝加哥定为他的家族本部,诸多依附他的小家族也在这里开设了自己的买卖,一个以汉高为核心的松散同盟就此成型。跟秘党不同,汉高并不那么仇视纯血龙族,对上那些能克制自己的四代种和五代种,汉高甚至不介意跟对方聊聊合作,毕竟只有血统高贵的初代种和次代种才有着狂暴的灭世冲动。因此他们被视为混血种世界里的世俗派,跟秘党的关系并不那么和睦。 外界都觉得汉高跟昂热迟早会有一战,当年是“为了中部的控制权他们迟早会有一战”,之后是“为了战后的利益分配他们迟早会有一战”,再然后是“为了冷战后的新秩序他们迟早会有一战”,两个老家伙也确实一直针尖对麦芒。每每觉得这次是真的过不去了,不得不开战了,于是首领们得约着最后见一面,撂下宣战的狠话。可他们喝完咖啡出来又没事了,各自回到自己阵营里去,摁住自家的激进派。 据说他俩见面喝咖啡的时候也经常老拳相向,有时候甚至能废掉一间咖啡馆,大概就是用首领之间的身体冲突代替了热武器对射。 在遥远的东方,这种代替大兵团冲突、节约人命损耗的方式,好像是叫作“单挑”。 万众瞩目的决战始终没来,可有一天汉高突发脑溢血被送去了医院,出来之后就不能自主行走了。如今他名义上还是家族联盟的首领,实则权力已经被移交给了各家族代表组成的“百夫长会”。他主动退出了芝加哥的权力圈,让出了自己位于市中心的豪华办公室,不再跟任何掌权者往来。 年轻的掌权派们并不经常来庄园看望他,倒是宿敌昂热时不时登门拜访,多数时间昂热推着轮椅带他在庄园里晒太阳,有时候两个人也下棋,下着下着汉高就睡着了。 女侍引着昂热进入会客室,裹着羽绒睡袍的汉高正坐在窗边,脑袋低垂目光呆滞,松弛的眼皮沉甸甸地耷拉着。 “你上次来看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汉高艰难地转过头来,“好像是上个世纪,今天有时间下盘棋么?” “两周前而已,你的记性越来越差了。最近还好么我亲爱的老伙计,我给你带了点巧克力来。”昂热来到他背后,拍拍他的肩膀,跟他一起望着地平线上那棵鬼爪般的枯树。 “我最近经常在想我应该把我的墓碑放在那棵树下,或者干脆不要墓碑,伱来看我的时候就去那棵树下浇一瓶酒。”汉高轻声说着,转向女侍,“亲爱的玛格丽特,请给我和校长大吉岭的红茶。” 女侍玛格丽特转身前去泡茶,昂热给自己倒了杯酒:“没问题我的老伙计,只要你不是想跟我葬在一起,你想葬在哪里我都帮你办好。” 汉高低低地咳嗽着,直到玛格丽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忽然换了腔调:“你他妈的来看我来得这么勤,是出什么事了么?” 他确实是发了脑溢血,于是家族内部原本被他压住的反对声浪立刻就高涨起来,他虽然有些不良于行,但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却不得不顺势放弃了自己的权柄。 他深知任何掌权者一旦离开了权位就会有危险,所以把自己的病情夸大了很多倍。这间会客厅用反窃听设备扫描过,没有窃听器,但他依然对自己的女侍不放心,可他反而放心昂热,因为女侍可以被人用钱收买,却没人敢对昂热出价。他能活到今天有一部分原因是有昂热这个对头,你想杀昂热的朋友固然不可能,你想杀昂热的对手也得校长先生许可。 “是出了点事,帮我回忆一下黄昏教条这个组织,你们应该有过接触。”昂热眉头紧锁。 汉高愣了一下:“那帮家伙是从秘党分裂出去的,你跑来这里问我?” “我以为他们早就解散了,可他们居然租了一艘破冰船,一直在北极圈里找一个叫‘神国之门’的东西。”昂热把手中的PAD递给汉高。 PAD里存着YAMAL号迄今为止的调查报告,现在它被赋予了新的事件代号,UN-AO-002,曾经的格陵兰海是UN-AO-001。 看完了报告,汉高也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是,你的家族派了一个女孩去YAMAL号,卡珊卓,这是个假名字。”昂热又说,“我们的人说她的腰很细。” 汉高点了点头:“我想起了某个人,她在西伯利亚的剑字营受过训,是出色的间谍和刺客。孩子们如果派了她去,说明他们很在意这事。” “所以你们是知道那条船的?它在北冰洋上飘了13年,像颗定时炸弹,可我们却对它一无所知。” “听说过,但我也不相信那么一帮人能找到什么神国。”汉高说,“不过我倒是认真地研究过黄昏教条的理论,可以跟你分享。” “我不是来跟你做学术讨论的,”昂热放下酒杯,“如果你手里没什么重要情报,那就吃完我的巧克力好好地养病,虽然我们都知道这病养不好。” “你对黑王的复活怎么想?”汉高慢悠悠地问,“你对诸神的黄昏又怎么想?” 昂热的屁股刚刚离开沙发,立刻又落了回去:“汉高教授,你可以开始你的讲课了。” “我们曾经讨论过,对龙族而言,历史不仅限于过去,过去是已经发生的历史,未来是即将发生的历史。”汉高的老眼里有光芒渐渐地凝聚,“这是一种很古怪的历史观,它意味着命运论。某些已经被预言的事情无法规避,比如黑王的复活,而它必将引发灾难和战争,诸神会在那场战争中纷纷陨落,他们的结局已经提前写好了。” “从经典物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意味着宿命论,但相对论告诉我们,时间也是这个宇宙中的维度之一,让我们假设有种生物生活在四维空间中,他们可以随意地调整自己在时间轴上的位置,那么昨天今天明天对他们而言都一样,像是可以翻阅的页码。”汉高拿起一张纸,在纸上画了个简陋的小人,“这听起来很玄,但让我们降一个维度来思考,二维世界里的小人永远无法理解三维世界里的我们可以随意调整自己的高度。” 他用那张纸折了一只纸飞机,把它丢了出去,纸飞机在屋里飞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在多数人眼里汉高就是个传奇牛仔和美国中部的混血种首领,但他居然拥有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学位,常年都在那里兼职授课,主讲相对论,还是橡树岭国家实验室的奠基者之一。混血种漫长的生命被他利用得很充分,他开始研究物理学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只花了三年时间就完成了博士论文。 “你的意思是龙是一种生活在四维空间的生物?”昂热挠着眉心,“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永远无法战胜他们了?” “他们可能找到了某种穿透时间线的办法,但没法穷尽时间的维度。时间线不是一根直线,也不是一根曲线,它是纠缠在一起的无数螺旋,和围绕着那些螺旋轨迹的迷雾。未来的每种可能性都隐藏在这场迷雾中,每个生命体都是这个宇宙的观察者,你的未来如何,就看你观察到什么,和把什么具象化……好吧我知道你是学医出身,这些对你来说太过复杂……总而言之,黑王一定会复活,这是世界线上的收束器。” “收束器?”昂热问。 “让我们假设世界存在着多种可能性,就像在微观世界里你无法确定某个电子的位置,得到的只是一片算出来的概率云。然而在众多的可能性中,有些事是必然发生的,发散出去的线头又被这个事件收了回来,这就是所谓的收束器。也许宇宙中存在着我得了脑溢血的世界和我没得脑溢血的世界,但无论在哪个世界,黑王都会复活,我得不得脑溢血对那位至尊的复活不构成任何干扰。” “明白了,我们能改变世界的未来,但我们无法改变某个决定性的事件……当它被预言的那一刻它就被写进了历史。”昂热若有所思。 “黄昏教条最基础的信仰并不是奥丁,而是诸神的黄昏,他们认为黑王必然复活,末日级别的战争必然出现,连号称神的龙族诸王都不能置身事外。那么他们就得寻找自救的办法,无论是奥丁还是神国的门。如果他们是对的,那么纯血龙族也该紧张,在那个收束器级别的大事件中,大家都一样,挺过去了,你就是新的龙族,或者说新的神,挺不过去,你就是吊死在世界树上的旧神。” “新神们想代旧神,旧神们也准备着进化为新神。如果真有神国的门,门前将会血流成河,那也是个收束器。”昂热说,“你怎么从没跟我讲过?” “我自己想着玩的,我试图把神学和科学统一起来,这事儿牛顿和爱因斯坦都做过。”汉高耸耸肩,“我可没说这就是结论。” “如果你要刺杀两个坐在郊区破房子里聊天的大人物,你会用什么办法?”昂热忽然扭头,望向窗外。 汉高愣了一下:“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芝加哥,在这里谁敢刺杀我们俩?况且刺杀这种事很多年都不用我亲自出手了……下毒应该是比较体面的方式,但我们的抗毒能力确实不错……突击队应该不会有效,有你这个怪物在……在别墅下方安装炸弹是个办法,几十吨量级的,整个庄园都会被掀飞上天,你有时间零你也跑不出爆炸范围……”汉高教授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心中有点莫名的兴奋感。 “无人机怎么样?”昂热打断了他,“高速机枪,反坦克弹道,低空突防……我再快也快不过红外线制导。” 汉高愣住了,凝神听着窗外的狂风。风声中似乎有滚滚的雷声逼近,但狂风肆虐的天气,天空的云都留不住,哪里来的雷? “玛格丽特小姐去泡茶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你这间破别墅也未免太安静了。”昂热冷冷地说。 汉高恍然大悟,他在谈及学术问题的时候太过投入,没有觉察宅子里悄无声息的变化。他虽然从高位上退下来了,可身边还有管家保镖花匠组成的小团队,可现在连第三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荒凉得像间鬼宅。屋子微微地震动起来,杯中的酒液跳荡不息,雷霆声瞬息间就在耳边爆炸了,窗外的风滚草团滚着滚着就飞上了天空。 昂热一把抱起汉高,狂奔着冲出了窗外,几秒钟之后,汉高的老宅化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这是我菲德里斯·冯·汉高的屈辱之日!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汉高怒吼。 “是指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刺杀?还是说被宿敌公主抱着逃命?”昂热在狂奔中还能正常地说话。 “你还有工夫开玩笑,为什么不再跑快点?”汉高凝视着那只在烟尘中翻滚的黑色怪鹰,“你的言灵呢?” “我可以用时间零加速,但在领域里赦免你的话我坚持不了几秒钟!在开阔地带我连一公里都跑不出去。”昂热抱着汉高,穿行在风滚草团里。 他们能活到现在还得感谢这些风滚草团,它们在无人机激起的狂风中上下翻飞,遮蔽了无人机的视线。那是一架攻击型无人机,宽阔的机翼下挂着两枚反坦克导弹和两个机炮舱,腹部挂着大口径的光学瞄准装置。它距离地面不过六七米,飞起来的风滚草团都能砸到它。它三度掠过昂热和汉高的头顶,每次都丢下密集的弹雨,超大口径的炮弹打在地上溅起三四米高的烟尘,打在人身上的话结果不言而喻。 在冷兵器的时代时间零堪称无敌的言灵,至少可以全身而退,但是时代不同了,现代武器可以把整片区域都摧毁。 “EVA!空中打击还要多久能到!”昂热冲着耳机大喊。 “我们的无人机还要12分钟才能抵达,校长你恐怕得自己想办法了。” 昂热的玛莎拉蒂高速地冲了过来,隐藏在车灯下方的两支高速机枪对着无人机射击,这是EVA所能做的一切了,她正通过卫星远程驾驶这辆车。但能防弹的车壳和对上步兵有效的武器系统在无人机面前什么用处都没有,无人机利用甩尾悬停的瞬间打出了精确的攒射,把玛莎拉蒂轰成了第二个火球。 它再度飞离了汉高和昂热的头顶,但它很快就会转个圈飞回来的,留给汉高和昂热的时间不过十几秒钟了。 前方就是那棵鬼爪般的枯树,他们可能得一起葬在那棵枯树下了,无论他们是不是愿意。 “把我放下!”汉高抓着昂热的肩膀。 “别说这种英勇的话!我还在想办法!”昂热大吼。 汉高愣了一下:“他妈的!我也是在想办法!我可不想死!把我放下!开你的时间零!” 昂热忽然站住,把汉高放在了草地上,汉高艰难地翻了个身,从羽绒睡袍里抽出两支口径奇大的左轮手枪来。 炼金左轮·德州拂晓,这在混血种的世界里是有历史意义的武器,可以跟昂热的折刀相提并论。 汉高躺在地上,枪口指向天空,昂热念出玄奥的龙文,透明的领域仿佛呼吸那样扩张开来,笼罩了两人。时间在两个人的意识里都变慢了,天空中的云减慢了流速,风声轻得像是孩子在梦里的呢喃,漫天飞舞的风滚草团像是喷薄的肥皂泡。 尖啸的怪鹰冲破了风滚草团的包围,用一种邪灵天降般的气势直扑下来,对准汉高的眉心发射了另一枚反坦克弹道。导弹从挂架上脱落,发送机准备点火,这就是汉高一直等着的时刻,那恐怖的东西脱离了母体,但还没完全苏醒过来。 双枪同时发射,子弹击中了反坦克导弹的尾翼!导弹点火成功,但尾翼受损的情况下它根本无法控制弹道,翻滚着飞向了那棵老树。 火雨倾盆而下,把老树化为一只燃烧的、举向天空的鬼爪,在荒芜的草原上,极具艺术的美感和某种象征意义。 昂热扭头看向那边,轻声赞叹:“这幅画要是能够收藏,我会考虑买下来的。” “还没结束!集中精神!”汉高大吼。 无人机失手之时利用自身强大的过失速性能做了瞬间回转,尖啸着扑向汉高和昂热,翼下的机枪狂吼着。 但在时间零的赦免之下,脑溢血患者如汉高也能预判它的弹道,从容不迫地瞄准。 “没有导弹就好对付多了。”汉高的语气里透着欣慰,似乎那架凶狠的无人机只是来问他讨几个小钱。 又一次双枪齐射,子弹钻进了无人机的进气口,这东西也跟它的导弹一样失去了控制,翻滚着跟地面撞击,化作一地钛镁合金的碎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有人相信两个百来岁的老头子,其中一个还脑溢血半身偏瘫,靠着两把左轮手枪以牛仔决斗的方式击落了一架最先进的武装无人机。这得归功于昂热的时间零,但其中起核心作用的可能还是汉高的言灵“圣裁”,时至今日连EVA都只知道这个言灵的名字而已。 “他妈的!当年可没觉得这东西的后坐力这么大!”汉高骂骂咧咧地坐了起来。 “你跟我见面还带着枪?你已经脑溢血了还想跟我决斗?”昂热愤怒地说,“我被你的执着感动了!” “感动个屁!我带着枪跟你见面是说我还是个战士!不是他妈的一个需要你可怜的老东西!”汉高倒出冒烟的弹壳。 德州拂晓的子弹口径巨大,大型的滚轮里只够容纳三颗子弹而已。汉高哆嗦着手填入新的子弹,双手一抖合上滚轮,依旧躺在地上双枪指天。 能反复出入屠龙战场活到今天的人都是强大而且谨慎的,对方既然能启用无人机这种军用机的武器,谁能确保他只有一架呢? 这份谨慎小心直到昂热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支撑不住时间零的领域为结束。他从口袋里摸出手帕,紧紧地捂着呼呼冒血的鼻子。 “他们买通了我的整个服务团队,真是太棒了!真他妈的太棒了!”汉高呼呼地喘着粗气,跟昂热背对背靠坐在一起。 “你有没有做一份仇人列表?我有那么一张表格,这样如果哪天我出事了,我的徒子徒孙会按照名单去把他们吊起来拷问。” “当然是我那群孩子们了,他们早就巴不得我死了,我死了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我的遗产。”汉高似乎并不愤怒。 他没有结过婚,也没有记录在册的子女,他所谓的“孩子们”是他麾下各家族的新任家长,那些冲动的年轻人跟昂热有过一些小冲突。 他之所以不愤怒是因为他是个讲道理的人,退休的社团领袖放弃权位去郊区养老,这是懂道理的人办的事;年轻人们你争我夺,直到决出新的领袖,这也是懂道理的做法;但他们中某个不懂事的家伙要杀了老首领祭天,这就不太讲道理了;那么老首领杀回去把他吊死在TheRookery大楼上,又是合乎道理的事了。汉高自命是个通达的人,但如果连退休之后研究量子物理学的机会都没有,那就只能用左轮枪讲道理了,好在他还握得住枪柄。 昂热却摇了摇头:“如果是他们要动手,不会选我来的时候,杀了你没事,杀了我他们就是在跟秘党为敌。” 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听了片刻之后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仿佛淬炼着针一样锋利的东西。汉高也觉得悚然,他认识昂热很多年了,很多次用枪指着昂热的头,有几次甚至真的考虑过要崩掉这家伙的脑袋,但昂热很少流露出类似的眼神。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昂热给汉高的感觉是还有几十架无人机在来杀他们的路上。 昂热挂断了电话:“五分钟的时间里,我们已知的混血种组织里,50%的家长或者同等级别的主事人遭到刺杀,东京、伦敦、纽约……斯宾塞家、龙马家、洛朗家……都是无人机空袭,死者和濒危的重伤者高达32人,我们的校董会成员死了一人,重伤两人,你的孩子们也死了三个。幕后的家伙不是要针对你和我,他们无差别地针对所有混血种。” “他疯了么?同时跟上帝和撒旦宣战?”汉高目瞪口呆。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认为变革的时代来了,旧神们即将死去,新神们即将诞生,在那之前,他们要尽可能地清除候选者!” “看来有人真的觉得他们找到了神国的门……是时候回我的办公室看看了!”汉高捡了一截枯枝当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昂热望向远处冒着滚滚黑烟的玛莎拉蒂:“你的车库里不是有辆1963年的DB5么?你一直不舍得借给我,世界都要毁灭了,不如开出去转转?” “两回事儿,世界毁灭了也别想动我的车!”汉高喘着粗气,“我昨天才给它打了蜡!” (本章完) 第10章 楔子 北极之墟 10 这个时候,北极点附近的冰架旁停泊着黑红两色的巨船,暖融融的火光在黑暗里温暖了小小的一片空间,旅客们三五成群的说话。 全世界混血种都把目光投向了北极圈,卫星和高空侦察机反复地扫描着这个区域,破冰船的短期租赁价格在一夜之间暴涨了三倍,然而对YAMAL号的乘客们来说,这似乎依然是浪漫的旅程。 楚子航站在一个烧着煤块的铁桶边烤手,现在他看周围的人都可能是敌人,而那些买了船票的人想必也不希望他这个天降奇兵破坏探险计划,把他捆起来丢进冰海里去喂鱼应该是个好办法,但文森特见到楚子航的时候毕恭毕敬,其他人也就不敢贸然行动。 瑞吉蕾芙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于是愤愤然地去找男孩们喝酒了。她对自己的活泼可爱很有信心,相信他们还会接纳自己,果然她还没有走到男孩们的桌边,就有人为她腾出了座位,美少女就是可以为所欲为。那晚她当着众人的面从兔子服里跳了出来,购买船票的客人们应该已经知道那只兔子就是溜出来玩的圣女殿下,却也并没有什么人质疑她的圣洁,换作尼泊尔的信众,如果知道他们的处女神库玛丽白天接受供奉晚上去夜店蹦迪,应该会把她从神殿里赶出来才对。所以瑞吉蕾芙并不代表什么宗教上的信仰,在那些人眼里,她应该是一把活着的钥匙,问题是,如何使用这把钥匙。 有人来到了楚子航身边,跟他一起烤火。楚子航扭头看去,对方身穿长款的黑色防寒服,戴着奇形怪状的皮面具,看起来很像是死神之类的人物。这么个奇形怪状的人忽然出现,却像是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只是在他登上冰面的那一刻,很多人都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他的威严无声无息地笼罩着这片冰原,刀袋中传出了低沉的鸣叫。 “怎么称呼您?”楚子航挑了挑眉。 “名字什么的无所谓,你可以叫我麦卡伦先生。我来自圣宫医学会,组织的名字也无所谓。”麦卡伦先生微笑着说,“你好,楚子航。” 楚子航望向停在高处停机坪的直升机:“您就是昨晚登船的客人?” “应该说是主人,”麦卡伦先生微微点头,“这场长达13年的旅行就要抵达终点,主人当然要来见证奇迹。” 楚子航心里错愕。从他登上这艘船开始,每个人都讳莫如深,连萨沙都有些事瞒着他,麦卡伦先生说话却完全不加掩饰。 麦卡伦先生望着那只摇头晃脑的大兔子:“圣女殿下对楚先生伸了橄榄枝,楚先生怎么不领情呢?她比夏弥差得很多么?” 楚子航的瞳孔骤然收缩,抓着包带的手上爆出了青筋。 “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愤而杀人吧?”麦卡伦先生微笑,“楚先生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你知道的太多了,”楚子航把手探入刀袋中,紧紧地握住了刀柄,“伱到底是谁?” “你的事迹记录在《大地报告》里,既然有报告,那读过的人就不止一个。”麦卡伦先生慢悠悠地说,“那是一段很特别的经历,龙王那样伟大的生物竟然跟一个人类产生了某种羁绊,这种羁绊甚至让她在最后一刻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断送了自己的计划。但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耶梦加得为什么选中了你?如果只是想要学习怎么融入人类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可学习的目标,可她只选择了你一个人。” 楚子航长久地沉默,紧绷的嘴唇像是两片锋利的薄刀。 这些他偶尔想过,但随着耶梦加得的陨落已经无人可以对证,夏弥既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他的从天而降,可他对她并不真的了解。 “您对瑞吉蕾芙小姐缺乏兴趣,想必也是因为耶梦加得吧?时至今日你都没能从她给你设置的陷阱中逃离。ME-BJ-001事件之后,你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只能咬着牙追猎奥丁,用仇恨来填补空虚。可奥丁只是在你面前撕开了这个世界温柔的面纱,耶梦加得却让你沉浸在不愿解脱的幻梦里,那个幻梦是,她从自己强大的龙王人格中分裂出了一个女孩来,那你跟那个女孩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ME-BJ-001事件就是北京地铁事件的内部编号,ME指大地与山之王,BJ则是事件起源的地点。 《大地报告》、ME-BJ-001事件,麦卡伦先生熟练地用着这些学院的内部语言跟楚子航聊天,好像圣宫医学会是学院的分支机构。 “可夏弥到底是什么东西呢?”麦卡伦先生又说,“那是耶梦加得制造出来讨好你的东西,她符合你的审美、懂你的心、拥有很多不同的身份却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你当然会喜欢她。可她终究是虚构的,连光都无法照亮。如果人生是段旅途,这么长的旅途里你孑然一身。耶梦加得一直在利用你,她虚构出那个女孩来陪你玩,而事实上只有你独自在空荡荡的球场上打球。” 楚子航微微战栗,他的刀没能拔出来,麦卡伦先生却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剖开了他的胸臆。 他避免去深思这件事,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不愿承认夏弥是一个彻底的虚构之物。 “耶梦加得是能屡屡从死亡中归来的伟大生命,她是世界规则的一部分,没有空虚的内心需要感情去填充。她追逐的是你身上奥丁的烙印,你曾经踏入奥丁制造的尼伯龙根,获得了那个烙印。那奥丁为什么会允许你带着这个烙印活着呢?你远没有看到自己人生的真相,也许毁掉你人生的人是耶梦加得,而不是奥丁。”麦卡伦先生注视着围绕篝火跟男孩们打雪仗的瑞吉蕾芙,“也许她再怎么学都学不成你心里那个人的样子,可她是有血有肉的。不妨把她当作圣宫医学会的一件礼物。不必急于愤怒,想想你的夏弥,那不就是耶梦加得的礼物么?而我们的礼物,远比那真实得多。我们可以给你新的人生,也可以帮你找出过去的真相。” 他把一枚黑色的信封放在楚子航手里:“忽然想到一句你们中国的古诗,送给你,‘夜深忽梦少年事,花自飘零水自流。’” 那句古诗纯是鸡头鸭脚,前半句出自白居易的《琵琶行》,后半句出自李清照的《一剪梅》,却莫名其妙地契合楚子航昨晚的梦。 他转身走向绵绵的飞雪,竟然不是去向船的方向,而是向着嶙峋的冰山渐渐远去。 楚子航忽然单膝跪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冰上,脑海深处传来巨大的吼声,所见的一切都带着色彩浓郁的晕边。刚才一直是麦卡伦先生在说话,他接的话不过区区几句,那并不完全是他被麦卡伦先生的语言压住了,而是麦卡伦先生的威严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他,全程控场。他在学院已经是A+的评级,战斗力凌驾于S级的路明非之上,跟“皇”级或者说“SS”级的源稚生也交过手,但在麦卡伦先生的面前,他虽然握住了刀柄,可竟然没有信心把它们拔出来。 他不得不全神贯注来对抗麦卡伦先生的压力,这时候松懈下来,身体立刻出了问题。他这才想起自己把药盒遗忘在船舱里了,赶紧强撑着起身,想要回到船舱去,症状发作的时候他会有明显的暴力倾向,那是龙血中的嗜血基因被活化了,留在这里对那些普通的乘客可能很危险,而他的心里隐隐地想跟那些拿到船票的旅客们恶战一场——大家不用再戴着假面玩游戏,最后还是要决胜负。 剧烈的眩晕感让他根本站不稳,不断地在冰面上打滑。周围的人都扭头看着他艰难地爬向舷梯,却没有人过来帮忙,眼神不知道是惊诧还是冷漠。这个时候很需要萨沙,但偏偏萨沙趁着旅客们都来冰面上散心,自己带着团队去了底舱检查。关键时刻还是粉红色的兔子跑了过来,瑞吉蕾芙拉开兔子脑袋上的拉链,露出那张白瓷般精致的小脸,脱出上半身来,一把抱住楚子航,皱着眉头大吼:“服务生!服务生!快来看看这个人!” 她抱住楚子航并不全是出于关心,而是看出他有失控的趋势,在场的人里也许有潜在的高阶混血种,但她应该是有可能控制住楚子航的那个人。可这个举动在其他人看来过于亲密,女孩抱着男人倒在细雪中,对着周围大声地呼喊,所以反而没有人上前帮助,有人端坐不动,有人黯然神伤,大概是觉得真情终究是错付了,每次都被兔子女孩当成跟那个中国人斗气的工具。 楚子航只觉得心脏跳得像是擂鼓,想要吼叫想要撕咬的冲动就像热潮那样要从心脏里流出来,这时候他看到了瑞吉蕾芙那纤细的手腕,青色的脉管微微浮凸出来,看起来竟然有“可口”这种奇怪的感觉。他控制不住地狠狠咬了上去,随着微甜的血液进入他的喉咙,居然有一股古怪但清新的气味在鼻腔中弥漫开来,他竟然瞬间平静下来了,旋即被巨大的疲惫感笼罩了,失去了意识。 瑞吉蕾芙冷着脸挥挥手,意思是想来帮忙的人不用管了,她把楚子航放在冰面上,双膝并拢跪坐在他身边,任凭他咬着自己的手腕。 ---------- 再度醒来的时候,楚子航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针头,但看一眼药剂瓶他就知道都是些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这种帮助稳定身体状况的常规药。卡塞尔学院的医疗水平都没法治好他,这里的船医更不可能,连他因为什么而犯病都查不出来,这一关他应该是靠着自己挺了下来。 学院的预警其实并没有错,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在一线工作下去了,他才24岁,却到了要退休的时候,生活似乎总是在跟他开玩笑。 瑞吉蕾芙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双手抱怀坐在床尾,那件裙子上印满了灿烂的纹路,令人想到鲜花和毒药,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素白清冷,完全不符合她之前的穿衣习惯,楚子航却觉得有点眼熟,但没有细想。麦卡伦先生知道了可能会很上心,他为这条裙子是付出了心力的,但楚子航就是这种人,就算他对某个女孩念念不忘,他记得的也只是光线在她的小屋里呈现的丁达尔效应,和两个人并肩坐在巨大夕阳下的摩天轮上,坐在鲸鱼静静游弋的水族馆里的那种“气氛”,却不记得她的衣品。 那枚黑色的信封就放在床头柜上,楚子航把它拆开,倒出一张手机大小的金属卡,磨砂卡面上用激光雕刻着“枯朽世界树”的纹路,背面雕刻着一枚繁复的二维码。 “这就是去往神国的船票?”楚子航看向瑞吉蕾芙。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负责卖船票的销售员!”瑞吉蕾芙没好气地说,“我只是个迎宾小姐!” 她脸上的惊讶却说明了这就是那张价值2000万美元的船票,圣宫医学会对他还真是有诚意。 “喂!那么多人在场,只有我过来照顾你!你不应该向我表示感谢么?何况你还咬了我一口!”瑞吉蕾芙大声说。 楚子航凝视着她那双漂亮却凶神恶煞的眼睛,忽然理解了麦卡伦先生的话,瑞吉蕾芙身上确实有些地方像夏弥,像朵张牙舞爪的花。她笑起来像夏弥,走路的姿势像夏弥,连从空中坠落的样子都像夏弥……可夏弥是耶梦加得虚构出来的人,瑞吉蕾芙却是活生生的。 想起当年他的身体出了状况,照顾他的人还是夏弥,她也是这种“不干老子屁事儿但是老子就是爱来看看你你还得领情”的态度。 “谢谢……圣女殿下,或者你愿意我叫你瑞吉蕾芙?”楚子航也觉得自己的语言有些笨拙。 “随便你!在你心里应该是‘捣蛋鬼瑞吉蕾芙’或者‘总是勾引我不成功的捣蛋鬼瑞吉蕾芙’这类的名字吧!”瑞吉蕾芙双手枕着头靠在床尾的围栏上。 “我没有觉得你在勾引我。” “那我是闲得无聊要爬得那么高,当着一群人的面要高台跳水往你怀里跳?”瑞吉蕾芙大怒,“你是无性繁殖生下来的么?你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 “我想……我是喜欢过一个人的,”楚子航的眼神忽然有些茫然,“可我也不太确定,也许只是我在渲染自己的回忆。” “别跟我解释这些!我没有很喜欢你,我只是逗你玩的!”这回轮到瑞吉蕾芙尴尬,“我完全没有对你负责的想法!” 楚子航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自己依然沉浸在麦卡伦先生的那番话里。相比眼前活色生香的圣女殿下,倒是诡秘的麦卡伦先生更能触动他的情绪。 瑞吉蕾芙见他若有所思,又说:“可我在你眼里真的就那么差劲么?上船的男孩子都喜欢我,只有你连看我都懒得,我不配么?” 楚子航移开了视线:“不是配不配,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和别人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是两回事。你是觉得如果我喜欢你,就会帮你离开这条船么?” “当然咯!”瑞吉蕾芙的坦荡程度不在麦卡伦先生之下,“你喜欢我我又不吃亏,你喜欢我,我们的盟约才有保障,至于我是不是喜欢你,那是我的事。” “那你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向学院申请了对你的庇护,我已经跟学院失去联系12小时以上了,以卡塞尔学院的风格,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激活了在北极圈附近调动军用武器的特权,我们的救援随时会赶到。”楚子航低声说,“在那之前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你,我许诺的事从来都会做到,这跟你是不是漂亮女孩没关系。” 瑞吉蕾芙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这个时候你倒是挺有男性魅力的嘛!你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喜欢你么?” 楚子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还是别说这件事了,谢谢你,瑞吉蕾芙。” “那你怎么会喜欢上她的?你看起来就像头鲸鱼,跟人类不是一个物种,永远自己游泳。” “积累爱和恨的都是时间。”楚子航轻声说,“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瑞吉蕾芙沉默了片刻:“我帮你完成你的任务,你帮我离开这条船,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的命包在我身上。” 楚子航诧异地看着这个忽然自信昂扬起来的女孩,她听起来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你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圣女是我么?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去往神国之门的路,我也不怎么相信文森特的那套理论,但我是药,我的血能让濒临临界血限的混血种平静下来,延长他们的生命。玛利亚不是我的曾祖母,我是她的克隆体,她被神国之门里的东西沾染了,我继承了那种沾染。我就是圣杯,我的身体里装着神血,神血对我没用,但对你们这样的人有用,愿意上这条船的人,很多都跟你一样。”瑞吉蕾芙缓缓地说,“可我不想当那样的一个药罐子,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我生下来不是要拯救谁的,我只想活蹦乱跳地过完这一生,喜欢谁就是谁。” 她推门出去了,片刻之后萨沙闪身进来,想来船长先生已经在医务室外等了好一会儿。 “抱歉我的朋友,”他拍拍楚子航的肩膀,“我当时正在忙点别的事,圣女殿下貌似对你兴趣很浓厚?” “她刚才跟我说只是开玩笑而已。“ “那就好,爱情这么虚无的事情不适合咱们真正的男人,我们要集中精神做大事。” “安娜也是虚无的么?你还等着回莫斯科去看她。” “安娜可能也是虚无的,在没有我的那段时间里,谁知道她对谁动过心……亲过谁的嘴……跟谁在我给她付房租的那间公寓里过夜?” “听起来可真糟心。” “是我想要回去看安娜,但那些未必是安娜想要的,我要回莫斯科去看我的前妻,也许她会觉得我只是个陌生人。”萨沙笑笑,“她可能会跟我哭着要求见她的男朋友,医生说失忆症有时候会从前往后发,有时候会从后往前发,前面那种她会忘记前男友,后面那种她会忘记我。就算没有失忆症又如何呢?她还是应该记住眼前的人,我也不确定我会比她眼前的那个人更优秀。” “可你还是要回去看她。”楚子航说。 “是啊,因为我害怕那个没有忘记我的安娜,醒来之后找不到我。” “我也不想之前那个人觉得这只是一场梦境……虽然那个梦境是她造给我的,连她自己也是虚无的。” “虽然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但如果有机会,我会带你去莫斯科见见安娜。” “希望她还在等你。”楚子航和萨沙握了握手。 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一起看过鲸鱼,聊过一些各自的不如意,好像就可以交托生死了。 可能是太寂寞了,就像大海里遨游的鲸鱼,如果离了群失了伴,就得很久才能遇到另一个伙伴。 “我来是想跟你说,麻烦越来越大了,我的总工程师做了一个简单的长波发射台出来,以船上的元器件也就能拼凑出这么个东西了。理论上说它能接收几百海里内的信号,而且不受太阳磁暴的干扰,因为它用不到电离层的反射,但到现在为止我们什么信号都没收到,”萨沙说,“还有,我们的船航行到这里就停下了,那些组织今天早晨侵入了核反应堆,核反应堆的输出功率降到了临界点,我们不得不启用了柴油发电机组。我的人带着狗拉雪橇去侦查了一圈,看到了红色的大海,冰川的底部都被染得血红。那种现象叫赤潮,是一种红色的海藻爆发式生长造成的,但赤潮藻并不耐寒,而北冰洋里的海水是接近零度的。” (本章完) 第11章 楔子 北极之墟 11 雪地车跑了十几公里,楚子航远远地看见了刚竖起不久的铁架,柴油发电机吼叫着,给铁架上的照明灯具和船员们手里的机械设备提供动力。船员们在一条巨大的冰缝旁钻探,不时有猩红色的海浪从冰缝中涌起,化作漫天的红雨,楚子航用手电筒照射脚下的冰架,冰晶中布满血红色的纹路,瑰丽中透着诡异。萨沙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满是动植物腐烂的气息,本该寂静清冷的极地海域,闻起来却像充满了有机质的养殖场。 总工程师奥列夫正忙着提取水样,看见萨沙和楚子航走了过来,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确实是赤潮藻的爆发,但海水中还能检出超量的血液成分。” “赤潮藻的爆发通常都在南方海域,它们可不耐严寒。”萨沙把一试管水样泼在冰面上,肉眼可见细微的藻类和死去的小鱼。 赤潮藻爆发性的生长会快速地消耗水中的氧气,间接导致一些鱼类的窒息,这是那种腐烂气味的来源。 楚子航望向夜空:“极夜环境下,赤潮藻怎么进行光合作用的呢?水温正常么?血液成分是什么物种的?” “比寻常年份还要低3.6度,海水里也不含有过量的硫和磷。”领航员说,“我们暂时没法做完整的分析,只是用血红蛋白试纸试了试。” 楚子航微微点头,领航员的意思就是排除了海底火山喷发的选项。如果是火山喷发,喷发物里会含有大量的磷元素,能增进藻类的生长,促进光合作用,然而眼下海水温度并没有上升,极夜环境里也难以进行光合作用,这种异常现象就无法解答了。 萨沙举起望远镜望向前方,只见冰山和海雾,远望去像是起伏不断的黑色丘陵。 那些就是玛利亚所谓的崇山峻岭?其中有个桃花源式的地方长满了植物?他们要去那片山里拜会山中老人的鹰巢? 耳边传来哼哼呀呀的声音,萨沙循声望去,一名船员正站在冰缝旁,他的皮肤呈深褐色,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冰冻的肉和一把海豹皮包裹的匕首来,把肉切成小块,在冰面上摆成特定的形状,跪下来祈祷。那是个因纽特人,他们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活在北极圈里,经常被雇佣为向导,对探险者来说致命的严寒,对他们来说却是家常便饭。缺少食物的时候,他们靠着匕首猎杀海狗也能坚持几星期。 萨沙走到那名船员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嗨!海狗爪子!你在对什么祈祷?北极点么?那里有什么值得你们祈祷的东西么?” 他叫那名船员“海狗爪子”,因为他脖子上总挂着一只风干的海狗爪子当吉祥物,同时他也是使用爪刀的好手。 “村子里的老人说,北极点有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通往死后的世界,洞里一直往外冒着寒气,所以北极才会那么冷……”海狗爪子诡秘地说。 “好了!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别给我偷懒!”萨沙挥挥手打发了他,他想知道的是未知岛屿、神秘宫殿之类的传说。 “声呐显示冰层下面很热闹,有大量的鱼群,还能听见鲸鱼的叫声,总而言之,某种原因导致这个海域的生物群落大量地繁殖,以浮游生物为食的鱼群就来了,猎食鱼群的鲸鱼也来了……”奥列夫接着说了下去。 类似的情况楚子航遇见过,日本海沟的深处本该是生命的禁区,但因为大陆板块之间的裂缝释放出大量的能量,养活了数以亿计的微生物,进一步支撑起自己独特的生态圈,一个以龙族亚种为核心的生态圈。但他们刚才已经排除了火山爆发,那么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支撑起了这个绝境中的生态圈呢? “那个洞平时被冰封着,可是遇到暖和的天气,洞口的冰不结实,就会有地狱里的怪物偷偷溜过来……”海狗爪子还不想走,执着地讲着他家乡的传说。 萨沙微微一怔,望向楚子航,楚子航则望向了奥列夫:“伱们有干式潜水服么?我想潜下去看看,最好还能有一名有经验的潜伴。” 萨沙正想说话,海狗爪子举起手来:“您看,我是一头海狗,还有一双锋利的爪子。” “楚先生我得提醒您,无论您是多么资深的潜水专家,极地潜水跟在大溪地潜水看珊瑚是完全不一样的……”海狗爪子检查着干式潜水服上的拉链,用很牙碜的英语跟楚子航叨叨。 他们将面对的是接近零度的海水,所以常见的湿式潜水服是没用的,最强壮的潜水者穿着湿式潜水服也会在十几分钟内失温致死,但干式潜水服的保暖效果则会好得多,但也不过能给予他们几十分钟的活动时间。海狗爪子是YAMAL号上最出色的潜水专家,也是最资深的极地生存专家,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楚子航说清楚。 楚子航默默地听他说完,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工作只有一个,盯着我的背影,如果我猛烈地拉动绳子,你就立刻切断绳子,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海面上去。” 他带着脚蹼走到冰缝旁,戴上面罩之后倒翻入水,轻盈得像条回到大海的鲭鱼。在他入水之前,萨沙的人已经把一个带着绳索的铁锚丢进了海里,铁锚上带着铅坠,但铁锚没能钩到海床,就只是凭借重力坠在海水中央。绳子穿过他们腰间的扣环,他们就沿着那根绳子一直去向大海的深处。赤红色的海水只在表层,下潜三四米之后海水就开始变得清澈,照明灯的光柱能照透二三十米厚的海水,海狗爪子如楚子航所说跟在后面,起初他觉得自己才是领头的,但入水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这个中国人的尾巴,没准还是累赘。 水下的景象十分绚烂,数以万计的北极鳕和灰鳟鱼组成的鱼群螺旋着上升和下降,它们前往浅层是为了在含氧量更高的地方呼吸,前往深处则是为了食物。这在大海里是很常见的情况,一些北海渔场的高产量就是因为洋流带起了积存在海底的有机物质,养活了大量的鱼群,鱼群又养活了强壮的猎食者。巨鲸的叫声在他们的耳边回荡,鲸群就在他们附近狩猎,听声音还是几个不同的鲸群。 海狗爪子很快就感觉到呼吸困难了,楚子航实在是潜得太快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在低温下坚持不了太久,还能保留足够的氧气好返回海面。深度表显示他们已经到达了150米的深度,这在水肺潜水中算是相当危险的深度了,水肺潜水的世界记录也不过是300多米,且是在温暖和安全的海域进行的,有专门负责救援的团队。 迄今为止他们看到的只是鱼类的嘉年华而已,没有什么异样。 领航员旗帜鲜明地反对这趟潜水,理由是它注定不会有什么收获,从莫里斯·杰塞普角往北,北冰洋里就没有深度少于1000米的地方,人类的极限深潜也无法观察到海底。 楚子航也觉得体能开始吃紧了,他不敢在深海之中失控,下水前还特意在舌底含了两片控制血统的药。绳子也不够长了,再往下摸他们很快就会摸到那个铁锚。 他从腰后抽出水下燃烧棒,使劲掰断之后燃烧棒发出刺眼的亮光,带着一连串的火花往下方坠落,海水很清澈,这会给他们再增加几十米的探测深度。 楚子航盯着正下方,位于他上方的海狗爪子却抓紧最后的时间欣赏着这片海域的盛景,在水下燃烧棒的照耀下,鱼群的反光像是一道道流动的极光,鲸鱼们的叫声浑厚悠远,世界空灵而浩瀚,让人想起地球上还没有人类的时候,这片大海里已经蕴藏着磅礴的生命力,生物种群厮杀着变异着,要决出统治这个星球的最强者……就在这时海狗爪子忽然看到一条长长的塑料薄膜在自己面前扭动着飞舞而过,这场景让他暗暗地骂了一句脏话,因纽特人把北冰洋当作纯净的家园,但人类的造物已经开始污染这片海了。 楚子航忽然感觉到绳子被人从上方使劲地拉动,那是来自海狗爪子的警告,但从拉绳子的力度就可以感觉到海狗爪子很紧张。楚子航立刻上浮,片刻之后遇到了抓着那条塑料薄膜的海狗爪子,海狗爪子已经熄灭了头顶的照明灯,只保留荧光光源。他把塑料薄膜靠近潜水服上的荧光光源,“塑料薄膜”上流动着隐约的花纹,片片如同灿烂的云锦。 那不是什么塑料薄膜,而是从某种生物身上蜕下来的皮,从皮膜的尺寸来看,那只生物足有七八米长,体表生长着密密匝匝的鳞片。楚子航和海狗爪子无法通话,但楚子航能看见海狗爪子的脸色发白,因纽特人显然是尊崇古老传说的,所以才会在冰缝边跪下祈祷,难道海底真有连接异世界的洞口,已经有危险的怪物通过了那个洞穴来到人世间? 那么它很可能正在暗处窥看着他们,他们感觉不到那家伙,但鲸群觉察到了,不知何时此起彼伏的鲸歌停止了。 楚子航熄灭了照明灯,撕掉了身上的荧光标识,静静地思考着对策。他去过日本海沟里的古龙胚胎孵化场,应对大型海生动物有经验。 那东西正在他们周围高速地游动,可能是在宣誓它对这两只猎物的占有权,它很长但是体型并不巨大,像是能在流水的缝隙中钻来钻去,并不激起过大的水流。但说它体型并不巨大是跟巨鲸相比,跟人类比起来它还是庞然大物。以楚子航的血统,在极盛时期也许可以尝试硬碰硬地格杀那家伙,但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每次使用君焰和爆血都像是喂自己喝下新的鸩酒,必须想点取巧的办法。 那东西的游动速度太快了,他们即便高速地游动,在那东西的面前也就跟爬差不多。如果是楚子航独自行动,还有个选择是在海中引爆君焰,君焰会瞬间汽化部分海水造成一次蒸汽爆炸,把他给炸飞出一段距离,但海狗爪子的体魄显然扛不住那种冲击。楚子航摸索着手中的绳子,有了主意。他缓慢地收拢绳子,片刻之后那个沉重的铁锚到了他手中,铁锚的直径大约两尺,四面都有锋利的勾爪,锚柄上挂着十几个沉重的铅坠,以确保它的重量能在海水中拉紧绳子一样向下。楚子航把那些铅坠一个个地摘了下来,分别挂在自己和海狗爪子的腰间,每个人挂了上百公斤,他俩如果不死死地抓住绳子,立刻坠向海底。 楚子航又从海狗爪子的腰间抽出爪刀,割开自己的手腕,放任鲜血渗入海水。绝大多数肉食生物都对血的气息极其敏感,或者说藏在基因深处的嗜血因子,他这么做是想促使那个东西向他们发动进攻,好借机让它吞下这个铁锚。这个时候他们如果松开绳子,就会被铅坠拉着坠向海底。冰面上的萨沙发现绳子被人从下面大力拉紧,一定会回收绳子,就会趁势把那东西带出海面。他们解开腰间的铅坠,就能逐层上升停留,浮出海面。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头忽然眩晕起来,巨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尤其是从海底。他的视线模糊,只觉得巨大的尘柱从海底腾起,那些尘柱兴奋地扭动着,尘柱中隐藏着蠕动的口器,它们竟然高唱着楚子航听不懂的圣歌,圣歌中唯有一个名字楚子航听了出来……耶梦加得!耶梦加得!耶梦加得! 他的血刺激了海底深处的什么东西,它们仰天欢呼,仿佛一个灵魂就要从天而降坠入它们的怀抱。 楚子航再也抓不住那根绳子,被铅坠带着笔直地坠向深海,他的视野渐渐模糊,最后一刻是一张巨口从天而降向着他咬了过来,口中层层叠叠的牙齿如同一层层白骨组成的鲜花那样绽开。他忽然明白了才在燃烧棒的光里他看到了什么,他看见海底呈现出整齐而微妙的分形结构,像一朵无限大的花一圈一圈的盛开,越往外层的结构越繁复,而花朵的中心是个漆黑的深洞。 萨沙刚刚点燃一支烟,绳子上拴的铜铃大声地响了起来,这意味着水下出事了。 萨沙狠狠地吐掉烟卷,和奥列夫一起冲到绳子旁,拼命地往回拉,船员们也纷纷过来帮手。绳子那头极其沉重,不是挂着重物,而是有个强有力的家伙跟他们较劲。 萨沙带领船员们喊着号子把那东西拉出了水面,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共同的感觉是他们从地狱里拉了条龙回来。 那东西的身体呈暗青色,长达七八米,身体覆盖着厚厚的鳞片,背后长满了棘刺,从本应该是两腮的地方到身体中部长着似乎是宽阔的膜翼,此刻支撑膜翼的尖刺愤怒地长着,表达着这个怪物的怒火。它给人的感觉是森蚺和海蛇的结合体,但森蚺是种生活在南方热带雨林的巨蛇,而海蛇根本不可能长到这么大的尺寸。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东西的口器,从嘴部到喉咙深处,它长着一圈又一圈的牙齿,组成了一具高速进食的机器,绳子没入了这东西的口器,它无疑是意外地吞下了那个铁锚。 “开火!开火!开火!”萨沙高声怒吼。 船员们几乎都带了武器,有些人背着稳定可靠的AK47,有些人带着先进的野牛冲锋枪,他们都跟萨沙有类似的经历,镇定地散开来射击。子弹在那怪蛇身上溅出了血花,但也有部分子弹被坚韧的鳞片弹开,怪蛇把上半截身体搁在冰面上横扫,扫倒了几名船员。它根本不顾其他船员还在射击,立刻开始吞噬倒地的船员,似乎进食对它来说就是一切。但它的口器虽然能快速地把食物磨碎,但牙齿间有缝隙,奈何不了那条坚固的绳子,几名船员死死地拉着那根绳子不让它返回海里。怪蛇起初还想挣扎,后来竟然蠕动着沉重的腹部要往冰架上爬,爬了一截之后人们看见了它粗壮但短小的后肢,像是进化的残留物。 “你他妈的不开火你画画干什么?”萨沙冲着奥列夫吼叫。 奥列夫从一开始就没有加入战斗,而是趴在冰面上用颤抖的手绘制着怪蛇的形态。 “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东西是真正的杂种!进化树上绝对不应该出现这东西!它横跨了好几个纲!”奥列夫的话音中有恐惧也有兴奋。 “我为什么会带你这种书呆子上船?食物用不着研究食客的分类!”萨沙抬脚想踹奥列夫,奥列夫却把一串钥匙丢了过来。 萨沙接过钥匙:“你带了这玩意儿出来?” “随时随地最高级别的武装,”奥列夫抬起头来,“如果有可能给我留个活的。” 萨沙跑到雪地车的尾仓,打开仓门,里面是一具用防水油布蒙着的机械。萨沙揭开油布,露出的东西像是具蹲坐的黑色骨架,后面背着沉重的金属背包。萨沙踏入其中,骨架立刻站了起来,包裹他的全身,关节处的部件逐一扣合,腰部的自动注射装置为他补充了一针肾上腺素,他深呼吸几次,眼神变得跃跃欲试。 勇士-21型军用外骨骼,俄罗斯军工业的骄傲,集防护和战斗于一身,让士兵们可以荷载重型武器徒步穿越荒原作战。船上带了几具,本意是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辅助单人穿越冰原,没想到还真的会投入作战。 萨沙双手抽出两支野牛冲锋枪,从雪地车的车尾转了出来,怒吼着迈向那条怪蛇。不单如此他后背的支架上还挂载了两支冲锋枪,通过光学瞄准系统跟他手中的冲锋枪同步,这是勇士系统的近距离支援模式,耗损的弹药以公斤计算,但火力也可谓惊人。被萨沙的勇敢鼓舞,船员们也稳步向前,跟萨沙一起构筑火力网。怪蛇在重火力下浑身血花四溅,眼看就要掉回海里,可它宽阔的腹部忽然剧烈地蠕动起来,向着萨沙喷出恶臭的气体。 萨沙来不及闪避,但及时地屏住了呼吸,勇士系统考虑到了生化武器的防御问题,但自然界里并没有什么动物真的靠气体毒素来对付敌人,所以萨沙也就没有戴上防毒面罩。下一刻,怪蛇喷出的气柱居然熊熊地燃烧起来,它愤怒地转动着脑袋,俨然是一台喷薄的天然气井,船员们不得不躲避它的火焰,却只能眼看它蹬着短小的后肢,缓缓地接近萨沙。萨沙已经来不及除下身上的勇士系统了,这套强大的机械反而成了埋葬他的棺材。 就在怪蛇的火焰要把他吞没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冰缝中爬了上来,他抓起丢在冰原上的刀袋,从中抽出青白两色的长刀,从背后刺穿了怪蛇的腹部,之后闪电般后撤。怪蛇的腹部喷出了酸臭的液体,进入空气之后立刻气化,旋即熊熊燃烧起来。它成了一支活体的火炬,痛苦地舞动着从冰崖上栽了下去,在那之前船员们心惊胆战地听它嘶叫了整整一分钟,那声音介乎蜥蜴的怪叫和婴儿的哭泣之间,仿佛一把刮刀刮着耳膜。 楚子航颓然坐倒,转身从背后的冰悬下把筋疲力尽的海狗爪子拉了上来。 海狗爪子吐出两口海水,惊恐地大喊起来:“下面还有很多!很多!” 萨沙冲到冰崖边往下看去,血红色的海水正在翻腾,更多类似的怪蛇正整齐地仰着头看向他们,就像是一群望月的狼。 “这些就是传说中的龙么?”萨沙嘶哑地问。 “只是进化树上的失败者而已,它们还配不上龙的称号。”楚子航艰难地站起身来。 他并没有坠入深海,但深海之中确实有某个声音在呼唤着他,他最后一刻所见的就是这条怪蛇扑过来的一幕,他松开了绳子,却被海狗爪子及时地抓住了。他隐隐地得到了某些结论,这对船上的人来说是个很糟糕的消息,他们的目的地可能并没有神国和神殿,也没有美丽的女武神和温暖的麦酒,那里只有一个涌动着有机质和基因的冰冷的孵化池。 这个孵化池存在多久了?这个孵化池的最深处藏着什么东西?为什么圣宫医学会需要它?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从这里逃走,那些怪蛇正踩着彼此的脊背往上爬,几十条或者上百条,这是一种古怪的海生动物,同时具备南方巨蟒的脊骨和海蛇的线条,它们疯狂地进食来满足自己的能量需要,吃下去的食物在腹部发酵释放出可燃气体,液化之后储存在腹部的硬囊里,这是它们进化出的生存技巧。它们必须在自己的有限生命中不断地进化,不然就会被别的生物甚至同类吃掉。这片海域的海水中有着很高的血液含量,因为这里的生物终日都在厮杀,胜者吞噬败者,也吞噬对方的基因片段,失败者的优势被胜利者摄取,这些恰恰是龙族亚种的特点。 它们全都是龙族亚种,包括那些微小的赤潮藻。这是一场龙族基因泄漏导致的生物大爆发,或者说龙族基因污染了这个区域。 说它是英灵殿也不全错,传说中的英灵殿里勇士们无止境地互相搏杀来提高自己,而在这里,无数的龙族亚种日夜搏杀,各种基因片段反复地重组……这是一场伟大的进化,但这场进化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本章完) 第12章 楔子 北极之墟 12 刚打过蜡的阿斯顿·马丁老爷车在高速路上狂奔,最终汉高还是不得不祭出了他收藏的那辆DB5,因为他的团队在无人机抵达前已经开走了地下车库里的各种车辆,给他剩下的只有拖拉机和这辆被他锁了起来不让人碰的命根子。昂热当仁不让地充当了司机,他是个出名的快车手,他把自己在EVA那里的权限暂时地转交给了汉高,汉高除了联络EVA还在紧急地跟世界各地的混血种家族对话,作为世俗派,汉高在各大家族看来远比昂热这个狂热的屠龙者可信。 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局面进一步恶化,无人机的袭击事件仍在继续,蛇岐八家现任大家长樱井七海女士遇袭身亡。加上伦敦的斯诺顿爵士和某位隐居在印度深山里的土邦主,混血种世界已经损失了三位最高级别的领袖。土邦主死于养子之手,当时他正准备登上自己的私人飞机飞往芝加哥来跟昂热和汉高汇合,养子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剑身里的空管接上阀门,在他的身体里灌满了水银,根本不给他复苏的机会。 想来有一个组织已经在他们身边悄悄地发展了多年,它们具备先进的技术,能自行制造查不出来历的暗杀无人机,势力还渗透进了家族领袖们身边的团队,最不可思议的是连EVA这种号称时刻监控着全世界的系统都未能觉察他们的行动。 里世界的领袖们彻底乱了套,每个人都疯狂地猜测着谁才是幕后凶手,然后纷纷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对家,并且启动了报复方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地脆弱,每个人遭到攻击的时候,都会本能地把刀挥向那个一直记在自己心里的死对头。某些人早就洞悉人性的弱点,就是要制造一场大混乱,连昂热和汉高的影响力也无法在短时间里平息这场混乱。 “加图索家也没办法,混血种的世界里是没有共主的,我们不过是个更大的诸侯而已。”屏幕上显示的是弗罗斯特的面孔。 弗罗斯特因为实际掌握着加图索家的权柄而被人戏称为“欧洲摄政王”,可现在这位摄政王也紧紧地锁着眉头。 “想想办法!我就不信你们没有在其他家族里安插自己的眼线。”昂热瞥了一眼汉高手中的PAD。 “我们的眼线失联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应该说是叛变了,所以那个势力也渗透进了加图索家内部,我现在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敢相信。” 道路尽头的地平线上,巨大的建筑群缓缓地升起。过了橡木溪就是芝加哥了,那里有汉高的办公室和徒子徒孙,眼下他们正眼巴巴地盼着汉高回去。 “一直开!我们去歌剧院!我的人都在办公室里等我,连我喜欢的咖啡和黑巧克力都准备好了!”汉高流露出骄傲的神情。 那是他用了一生来经营的地方,现在国王就要回到自己的都城,他虽然老了,但从未真的离开。 可芝加哥方向忽然传来凄厉的防空警报,城市里腾起了烟尘和刺眼的火光,火光以陡峭的轨道升上天空,汉高的脸色骤变,因为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芝加哥的防空系统,代号“米迦勒”,这座外在繁华的商业城市里连警察都比别地的更有礼貌,但城市周围和芝加哥河边的窨井里,数以百计的防空武器揭开伪装布或者升了起来。袭击者尚未到来,但是芝加哥的防空系统已经确认它必定到来,所以提前布好了一张拦截的大网,蜂群般的导弹们高速地游荡,覆盖了高中低空,密集阵系统高速地转动着枪口。 “哦不!”汉高嘶哑地说。 几秒钟之后,炽热的流星群从天而降,带着滚滚的浓烟,严密的防空系统没有来得及发挥什么效果,它们准确地轰了上去,但只是把流星群炸成更碎的流星雨。又过了几秒钟,这场火焰的大雨覆盖了芝加哥,它带起的冲击波卷着火焰横冲直撞。再过了几秒钟,冲击波的前锋才到达橡木溪。昂热已经停车在道边准备紧急避险,汉高却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奔向了芝加哥,昂热冲出去想把他抓回来,两个人都被冲击波的飓风卷了进去。 ---------- 几乎同一时间,类似的防空警报也响彻了卡塞尔学院的校园上空。 “天谴之剑已经突破同温层,冲击倒计时60秒!”EVA的声音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里回荡。 她比芝加哥的防空系统更加敏锐,芝加哥的预警时间大约30秒,而她提前了一分钟觉察到毁灭性的打击从太空里逼近,那是加图索家的卫星‘天谴之剑II号’,这颗大型卫星有个旋转式的弹仓,弹仓里储藏着几枚重达数吨的钨合金棒,这些沉重的棒子没有动力系统和弹头,释放之后全靠重力积累的惊人势能,化为人造流星摧毁目标。加图索家曾经允诺说如果学院需要,这套系统随时可以为学院服务,可眼下它们对准学院发射了致命的攻击。 学员们纷纷从图书馆的通道进入地下空间,教授们镇定自若地指挥着秩序。“戒律”的领域已经解除,每个人都恢复了言灵能力,各种各样的领域相互融合,每个人的眼底都流淌着金色的微光。言灵序列表中有不少防御性的言灵,但释放者都有自己的强度上限,天谴之剑的威力相当于小型核爆,没有人能在轰击点附近存活。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警报发出的第一时间,那名学员被请去了冰窖的最深处。 “你的言灵是‘离垢净土’对吧?”副校长一手拿着PAD一手拎着酒瓶,“而且你天生就能把它进化为‘琉璃梵城’。” “粉身碎骨我也会守护学院的!可我说实话我连一颗橄榄球都挡不住……”浑身裹着绷带的印度裔学员沮丧地说。 学员才一年级,入学的时候就被认定为A级血统,言灵跟昔日的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一样,是少见的“离垢净土”,强大的防御型言灵。而且他天生就能把这个言灵提升为更高阶级的“琉璃梵城”,当琉璃梵城的领域张开的时候,领域表面的空气流会呈现固体化和结晶化的状态,这是物理学根本无法解释的。遗憾的是这名学员的言灵境界极高而强度很差,在日前的一场校内橄榄球赛上,他被对方球员的强力投球砸断了肋骨,虽然及时启动了琉璃梵城,但就像一个薄薄的玻璃灯罩那样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关系没关系,照我说的做,完事儿之后我给伱评三好学生!”副校长笑容可掬地带着他登上昂热收集的那座小型金字塔,引导他在塔尖上坐下。 “释放你的言灵就好,如果感觉有某个意识在引导你的力量,不要反抗就好。”副校长把酒瓶递给他,“紧张的话可以喝点儿。” 学员一口气灌下小半瓶酒,双手结印闭上双眼,言灵的光华以他为中心流溢出来的时候,他竟然浮空而起。 更深的地下层里,巨大的矩阵缓缓地亮了起来,缓缓流动的水银开始沸腾,与此同时,教堂上的钟楼里,那盏已经熄灭的油灯亮起,火苗越升越高,最后像是熊熊的火炬那样。其他学员和老师都听到了来自自己脑海深处的龙文,那是离垢净土特有的咒言,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念诵,声音重叠着共振。 那个炼金术构造的超级矩阵本就是个言灵的增幅器,这样才能把副校长的戒律放大到全校的范围,现在副校长用它放大了“琉璃梵城”,并把全校的师生当作能量电池来使用。 空灵的、火焰状的气流从深井里腾空而起,像是一棵笔直的巨木的树干。那是一道元素之柱,在校园的上空,像是树木开枝散叶那样分散开来,树叶是巨大的反光的晶体,这棵晶体构成的巨树还未完全成形,天谴之剑已经抵达,巨大的火光在树冠上分散开来,每个人都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在灵魂最深处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空虚的巨树摇摇欲坠,坠落的晶体像是一场透明的大雨,每一片晶体坠落在校园里都是一场小型的元素风暴,教学楼和图书馆在风暴中飘零溃散,狂暴的闪电向着四面八方流走,点燃了校园外的红松林。 副校长通过太空里某颗卫星的监视器看着这一切,叹了口气说:“昂热,我早跟你说过,如果这个世界最终被摧毁,那么动手的一定是人类自己。” 瓦特阿尔海姆里,宅男们同样觉得末日降临了,气氛却是无比欢腾,大家豪饮着可乐:“欢呼吧!我等成为亚当的新时代!” -------- 芝加哥郊外,穿越橡木溪的高速路边,昂热靠在DB5的残骸上打着电话:“弗罗斯特,是你们摧毁了芝加哥还想摧毁学院么?” “我们是很想要芝加哥的地盘,可炸烂的芝加哥对我们没用,”弗罗斯特淡淡地回答,“火控系统遭到入侵,我们失去了天谴之剑。” “那东西上面还有多少颗备弹?还会有下一轮么?” “袭击芝加哥的是天谴之剑I号,备弹已经耗尽;袭击学院的是II号,备弹还剩两枚;坏消息是几个月前我们发射了III号,它正沿着轨道向罗马靠近。”弗罗斯特低声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它的目标是加图索家。如果汉高家族和学院都遭受了轰炸,却漏掉了加图索家,庞贝先生会觉得没受到重视。” “不能让它自爆么?” “工程师们还在努力,但估计来不及了。” “那你想在墓碑上刻什么?喜欢我上坟的时候送什么花?” “我们还有近地轨道追踪武器‘朗基努斯’,现在就看朗基努斯更快还是天谴之剑更快了。” “加图索家的小玩具真多,那祝你好运了。”昂热挂断了电话。 大家都在生死边缘,只能自己管自己。在他打电话的这段时间里,三架无人机已经以品字形队形呼啸而来。前一次刺杀者低估了这两个老家伙的战斗力,所以这一次干脆出动了机群。 汉高瘫着半边身体站在道路中央,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废墟,比他之前伪装得还要衰老和孤单。昂热能够想象他的心情,就像农夫被人烧毁了一辈子耕种的原野,从今天起汉高是个无家可归的老人了。他走上前去,递了一支雪茄给汉高,汉高转过身来,默默地凝视了他片刻,接过雪茄,颤颤巍巍地叼在嘴里,探头凑近了昂热递过来的打火机。 昂热扶着他来到路边,靠在围栏上:“1943年的基因泄漏,至今没有找到的原爆点,北极圈内的神国之门……一切的源头都在北极圈里,那艘船已经默默地航行了13年,但这一次它真的要找到神国之门了,然后旧神和新神开始换代,我们是没在新神名单上的人。我们怎么使劲都没用,关键是北极圈里的门会不会打开。” 汉高点了点头:“那艘破冰船会跟外界失去联系,是因为它驶入了一个巨型的孵化场,古龙在孵化的时候,会有强大的元素场来保护自己的孵化地,那是一个信息的黑洞,里面的信息出不来,外面的信息也进不去。那东西在北极圈里孵化了多少年?一百年?一千年?它的一次基因泄漏都能导致周围海域的生物发生一场爆发式的进化,那它确实能改变整个世界。” 昂热也点了点头:“所以……北极孵化场里的那东西……比我们迄今遇到的东西都要可怕!” 这个时候,无人机已经调整机头准备对他们发射导弹了,可他们看都没看那些危险的铁鸟。 两架F-15D战斗机从云层之后俯冲下来,抢先发射了诱导弹,诱导弹形成巨大的扇形弹幕,铝热剂燃烧时的亮光吸引了刚刚脱离无人机的导弹们,轰天巨响中无人机群快速地拉升想要摆脱战斗机的猎杀,而战斗机上的机炮已经开始喷吐烈焰。从他们离开庄园起,这两架战斗机始终尾随,正是EVA所谓的空中支援。 “我们现在能寄希望的就只有你们派到船上去的那个男孩了么?楚子航?”汉高望着满天的焰火,“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么?” “那不是个普通的男孩,他是从尼伯龙根里回来的人。”昂热幽幽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被选中的人,被某位至尊选中,或者被命运选中。” “你们到底在养些什么东西?路明非、楚子航……你们要养出自己能控制的真龙么?” “我以为我知道,但我知道的可能也只是某些人想让我知道的……希望他能毁掉那个孵化场吧。” “他怎么毁掉?我们给他送一颗原子弹去么?原子弹倒是不难买,但我们没有这么出色的快递员。”汉高耸耸肩。 “那艘破冰船是核动力的,它的反应堆就是一颗原子弹。”昂热摸出手机呼叫了另一个号码,“EVA,通知路明非和恺撒出动。” -------- 大西洋上空,一架飞往里约热内卢的航班忽然降低了高度,机身因为强烈的气流而震动不止,似乎是遭遇了什么故障。 乘客们集体恐惧的时候,空乘来到某位年轻的男乘客身边,单膝跪下,仰望着他,轻轻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她是所有空乘中最明媚也最温柔的,身材窈窕笑容甜美,有着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和巴伐利亚姑娘特有的明丽五官。 年轻人刚从梦中醒来,被这忽然到来的艳遇整得有点茫然,跟巴伐利亚姑娘对视了两秒钟,有点不舍,却还是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开。 “路先生,很抱歉我们必须修改您的行程了,您将立刻转乘后续航班,事发突然请您见谅,但是很抱歉,这个修改不能由您自己取消。”巴伐利亚姑娘严肃地说。 年轻人骤然清醒:“啊嘞?你是学院的人么?出什么天大的事儿了么?我去哪里换航班?我该联系谁?” 他抠门地购买了经济舱的机票,经济舱乘客需要额外付费才能使用网络,所以这是他少有的跟EVA中断联系的时候。 “很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根据航司上级的要求,基于非常复杂的国际法和空管法的要求,我必须执行上级给我的命令,请跟我来。”巴伐利亚姑娘一手拉着他,一手拎着他的旅行袋向客舱中部走去,年轻人在满舱男乘客的艳慕又愤怒的眼神中颇有点不自在。 乘务长已经在客舱中部的地面上用胶布贴了个十字标志,巴伐利亚姑娘拉着年轻人的手让他在那个标志上站定,三个空乘上来帮他穿降落伞。 “你们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什么民航班机上会准备降落伞?你们当真不是学院的人?你们也不要指望让我在这里跳下去,下面是大西洋!我确实是临时专员,但我也是个人类,我有人权的好不好?就算再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就算世界要毁灭了,你们也不能把我丢进大西洋里去……”年轻人嘴里喋喋不休,但身体还是老实地配合着女孩们的操作。 “如果活着登上陆地可以给我打电话。”巴伐利亚姑娘把自己的名片塞进年轻人的口袋里,拍了拍他的心口。 乘务长忽然打开了年轻人背后的舱门,加压客舱的高压气流把年轻人连同脱落的舱门和诸多的行李一起吹向蓝天白云。 之前机长忽然降低高度就是为了这一刻,飞机此刻正平稳地飞行在3000米高度的空中,机舱内外的压力差不大,机门飞走之后飞机也能勉强地平安着陆,毕竟最近的机场就在前方不到五十公里处。但如年轻人所说,下方确实是浩瀚的大西洋,他的上级甚至等不及他在那个五十公里外的机场落地修整,直接就把他派往了新的征途。 “总有一天我会被你们玩死的……”年轻人的叹息声留在其他乘客的耳边。 “欢迎您的乘坐!赫尔墨斯航空期待您的再度光临!”空乘组清脆的声音飞翔在云天之上。 年轻人从没想过为何在他不指定航空公司的情况下,EVA总是会给他预定这间赫尔墨斯航空,以及他为何毫不费力地就拿到了这间航空公司的白金卡。卡塞尔学院是这间公司的大股东,EVA当然要优先支持自家的企业。 一架运输机冲出了云层,之前它一直在下方追着航班飞行。年轻人释放了降落伞,抓住运输机上放下来的绳索,轻车熟路地登上了运输机。 -------- 这个时候,罗马的市中心,华灯初上,金发的年轻人正眺望着傍晚的天空。 流星般的光辉一闪即逝,却没有毁灭性的打击降临,出门约会的年轻男女和为了商务奔忙的职员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异象,只有一群教堂里走出的教士忽然停步望向天空,集体跪下祈祷。 遥远的近地轨道上,天谴之剑III号在开启弹舱之前就被朗基努斯打爆了,坚硬的钨棒在轨道上飞散。所谓朗基努斯,事实上是运行在更高轨道上的一颗带高功率激光发射器的卫星,卫星轨道交汇的瞬息间,它必须开火命中。弗罗斯特原本要求恺撒撤出自己的办公室,但恺撒留了下来,他相信加图索家的工程师,他也明白在下班的车潮中能够用直升机撤走的只有自己,而这栋办公室里的人只能坐等命运的裁决或者无助地奔逃,所以他选择留下来跟他们一起等待。只要他留下来,他的军心就不会散。 “危机已经解除,”帕西拉上了窗帘,“现在可以去机场了吧?您的专机已经加满了油,足够飞到北极圈附近的机场。” 恺撒转过身来,注视着大屏幕,示意帕西重新播放刚才的那段视频。 视频是昂热预先录好的,他自己在校董会上的发言,时间是六个月前。几分钟前,这份文件被发送到了恺撒的PAD上,看完之后他久久地沉默。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刚刚收到的是《大地报告》的更新版,半个月之前,我们的探索团队成功地找到了大地与山之王的陨落之地。我们曾经认为随着龙王们的陨落,他们构造的尼伯龙根会塌陷消失或者自行锁闭,但事实证明我们错了,它跟现实空间融合了。我们在现实中找到了那片布满铁轨的孵化场,那是北京西郊一处废弃的地铁修理工厂。它的很多细节和楚子航专员描述的尼伯龙根尽头相吻合。”昂热比了个手势,楚子航凭记忆绘制出来的芬里厄的孵化场,还有一间废旧工厂的照片并排地投影在校董们的面前。 它们的结构很相似,但废旧工厂里只有两条锈迹斑斑的铁轨,而孵化场里有几十条之多,芬里厄用来孕育身躯的容器事实上是工厂尽头的喷漆车间。 接下来是探索团队逐步深入工厂时拍摄的视频,时间过去并不多久,但技术团队打开工厂大门的时候,让人觉得是打开了尘封千年的故城。 铁轨间和石缝里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蒿草中间盛开着白色的野花。探索团队拨开野草前进,他们忽然停下了脚步,观看视频的校董们则瞪大了眼睛。女孩蜷缩着躺在煤渣上,白瓷般的身体在煤渣的衬托下似乎在闪闪发光,没人知道那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的遗体,也没人知道自己是该恐惧还是该赞叹,她像是随时都会从一场漫长的午睡中醒来。 但当一名探索队员大着胆子上前去触摸她的肩膀时,那个宛若生人的曼妙之躯却忽然坍塌为灰烬,仿佛她留存的目的就是让人见识这诗歌般的瞬间。 “那不是耶梦加得的龙骨!”洛朗女爵吃惊地说,“龙骨不随时间腐朽!” “是的,那只是夏弥的遗体而已,我们没有真正地杀死耶梦加得,她仍然存在复苏的可能。”昂热缓缓地说。 “芬里厄呢?芬里厄也只是假死么?”弗罗斯特问,“他当时尚未孕育完毕,理应没有留下可供孵化的茧。” 昂热用手势示意EVA继续播放,探索团队清理了长草之后,工程机械留下的履带痕暴露出来,看起来这曾经是个热闹的施工场地。 “似乎是有人在我们之前发现了这里,”昂热说,“芬里厄可能确实留下了巨大的龙骨,搬运它需要用到大型的工程机械。” “更合理的解释是有人设法破解了尼伯龙根,它不是无缘无故跟现实融合的。”少女模样的校董神情严肃,“但什么人能破解龙王构造的空间?” “另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是,我们的优秀专员楚子航,也就是ME_BJ-001事件的核心亲历者之一,他的身体正在发生难以解释的变化。我们曾经认为他不稳定的血统因爆血禁术的激活而变得不可控,所以对他使用了抑制血统强度的药物,但我们渐渐地发现那种药物只不过平息他的症状而已,我们根本无法阻止他身体内部发生的变化,他似乎是被龙王的基因污染了……” 楚子航的全身扫描照片被投影在会议桌的上方,他的骨骼系统、他的神经系统还有他的DNA模型,与会者都面露恐惧,因为那些结构看起来都不属于人类。某种力量正在从内部破坏楚子航,但又有一种力量快速地重建他,他不得不忍受痛苦,但这却未必是早衰或者死亡的先兆,更像是一场艰难的新生。 “另一名核心亲历者路明非呢?”副校长问,“宝宝最近看起来很活泼很健康,已经从暗恋失败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虽然是S级学员,但无论我们怎么检查他的身体,他都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列席会议的曼施坦因教授说,“污染对他似乎完全是无效的。” “我们会以健康为由把楚子航从执行部撤回学院,”昂热面无表情地说,“他的异化现象可能对我们至关重要。” 视频到此为止,昂热让EVA在发给恺撒的任务书中附上这段视频,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在我的朋友们中,我可能是最平凡的那个。“恺撒低声说。 “你是掌握万军的人,不必在血统这种小事上跟人比拼胜负。”帕西彬彬有礼地说,“何况您的朋友还有芬格尔。” (本章完) 第13章 楔子 北极之墟 13 怪蛇们攀上了冰面,扭动着缓缓地逼近。它们用修长的脖子相互纠缠,鳞片相互摩擦发出恐怖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 它们乍看起来相似,细看却能发现很多身体构造方面的差异,有的怪蛇有臃肿的腹部,有的怪蛇顶着骨板聚集而成的骨冠,有的有四足,有的却只有后面的两足……那就是传说中的“龙生九子”,龙类的基因能与几乎所有生物的基因融合,强行催化它们变异,从而诞生出数不清的亚种,这些亚种优胜劣汰,强壮的吞噬弱小的,基因反复地重组,最终造就全新的生物圈。 龙类基因就像是进化的超级工程师,始终在疯狂地创造,同时也残酷地摧毁。 楚子航和船员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远处的雪地车,雪地车并非很高速的交通工具,在严寒地带使用还有发动和预热的时间,他们来不及从容地登上那些雪地车逃走。萨沙和楚子航同时踏步向前,准备拦截这群怪蛇给同伴们创造撤离的机会。勇士系统的四支冲锋枪重新抬起了枪口,萨沙抖动双臂,胳膊下方弹出了刀刃;楚子航深呼吸的同时轻描淡写地挥动长刀,像是要把寒风斩断,随即刀身上泛起了熔岩色的辉光。 萨沙瞥了一眼那对灼热之刃:“很高兴跟您并肩作战,魔术师先生。” 风雪如白墙那样横亘在双方之间,楚子航迎风挺进。他用君焰焚毁了身上的潜水服,黑色的灰烬如同大群的黑蝴蝶飞散而去,暴露出消瘦而肌肉分明的身躯。萨沙跟他拉开了距离,两个人迅速地分清了彼此的角色,一个是主攻手一个是火力手。 楚子航举起双刀在头顶敲击,君焰的领域迅速地张开,那是一个表面流动着火焰弧光的球形空间,怪蛇们体表的鳞片被时而流动的火光照得流光溢彩,它们的呼吸中带上了火星,那是腹中偶然泄漏出来的甲烷气被君焰的领域点燃了,青铜与火的暴力在极地冰原上一触即发。 蛇群围绕着楚子航,挺立起十几米长的身躯,粗壮的身躯像是一根根长着鳞片的巨木,几十双蛇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子航,蛇嘴里的涎水滴在君焰的领域边缘,汽化为一道道青色的烟雾。 长久的寂静,只听见风雪的吼声。萨沙扣着扳机的手指似乎已经冻僵了,但他分毫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打破平衡。 一条怪蛇忽然嘶吼起来,似乎是准备打破对峙的局面。可另一条怪蛇张开大嘴咬住了它的头部,利齿洞穿鳞片,黑红的血和半透明的脑油一起涌了出来。那条怪蛇很快就停止了挣扎,尸体被随意地丢在一旁,它就这样被群体驱逐了出去,好像根本没存在过。怪蛇群恢复了队形,仍然是一触即发的对峙局面。 楚子航心中讶然,然后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些怪蛇们的目标是自己,是自己身上的龙族血统,那是它们渴求的基因补充。在这个神奇的进化圈里,基因就是财富,你吞噬的对象越强大,你就越有机会突破原有的极限。自己和这群怪蛇之间形成了某种博弈,怪蛇们都想要吞噬他,然而率先吞噬他的怪蛇却又会被其他怪蛇看作食物。这场残酷的饕餮盛宴中,谁才是最终的进食者?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一滴液体滴在燃烧的蜘蛛切上,腾起一缕细细的青烟。原本君焰的高温领域融化了周围的雪片,楚子航身边的空间里一直飘着蒙蒙的细雨,这些雨丝和怪蛇们的涎水都不能沾到楚子航的身上,而是在接触领域表面的时候就被汽化,现在他出现了破绽,围绕着他的元素流躁动起来。怪蛇们应该是能够感应到这种变化,几十个蛇头喷着压缩后的甲烷气体向着楚子航的头顶压了下来,数不清的钢青色身躯围绕着楚子航团绕起来。 下一刻,高亢的龙吼声在蛇群中迸发,蛇群被君焰爆发的大力震开,火焰在它们的缝隙中恣意喷射。这是君焰最基础的使用方式,也是最暴力的方式,威力堪比凝固汽油弹,却无法彻底摧毁怪蛇们的身躯。它们拖着受伤的身躯游动着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想要吞吃楚子航,或者是从他的身体上咬下一块来,同时它们自己也相互撕咬,不允许同伴先行得手。这是一场怪诞而疯狂的饕餮盛宴,食客们在奔向食物的时候也互相咬在一起。 萨沙立刻扣动了扳机,四支冲锋枪的火力聚焦,黄铜弹壳像是爆米花那样纷飞上天。楚子航挥舞着双刀盘旋起来,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刃口狠狠地咬进怪蛇们的身体里,双刃带起的炽烈火风也让它们恐惧,跟食客们比起来,食物显得更加狂暴。怪蛇的黑血像是一蓬蓬的墨汁,把风雪都给染黑了。萨沙的攒射也重创了一条怪蛇,因为那东西忙于进攻楚子航,根本不顾身后怒射的萨沙。 “赫拉笑!赫拉笑!赫拉笑!”萨沙欢喜地吼叫,“奥列夫!炸弹埋好没有?” 他本以为自己跟楚子航这一组是危险最大的,没准要成为怪蛇们的食物,结果却是一边倒的局面。 船员们已经搭乘雪地车远去,奥列夫和海狗爪子却留了下来,忙着在冰层中钻孔,他们带了能摧毁冰面的高爆炸药。当奥列夫埋好炸药的时候就是他们撤退的时候,海狗爪子在肩上扛着一串串带挂绳的C4炸药,他会像丢手榴弹那样投掷这些药包,阻止那些怪蛇。等到楚子航和萨沙都撤出这块冰原,奥列夫就会引爆冰原深处的药包,把怪蛇群埋葬。 “30秒钟!船长!30秒钟!”奥列夫摆出手势。 “楚!楚!我们走!”萨沙看了一眼备弹,只剩下不到120发了。 但楚子航根本不回头,而是大开大阖地挥舞着双刀,像是要用一己之力把怪蛇群赶回大海里去。 即使在他全盛的时期,他也无法靠着两把刀就压倒性地对抗这些怪蛇,它们远比在东京遇到的蛇形死侍更加凶猛,它们是真正的龙类亚种。所以他一上来就开启了爆血,而且是直接从二度开启,身体表面已经生出了细微的鳞片,肌肉像是铁筋那样根根分明。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了,当年他甚至能从号称“无法逆转”的三度爆血中恢复神智,如今残破的身体和精神却无法支付二度爆血的巨大反噬,他的脑海里充斥着暴虐的吼声,心里满是渴血的冲动,他跟这些怪蛇一样想要杀戮和吞噬,完美地契合着这个孵化场的主题。 在他眼里这场狂然的战斗早就该发生了,怪蛇们像是那些高架路上的黑影困住了他,而他何止是要杀出一条血路,他是要把它们赶尽杀绝。他的二天一流刀术原本还差着火候,但强大的战斗欲望补足了技巧上的缺陷,他觉得自己像是飞燕般流转,狂风般肆意,流血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存在,无论那血浆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重伤,怪蛇们的酸性血液和甲烷吐息都能灼伤他,他正在严重地内出血,但他闻不见自己吐出来的血气。 瑞吉蕾芙说的,他是天生的战士,命运就该像凯尔特神话中的英雄库·丘林那样,疯狂地战斗直至杀死一切。 “他疯了!他疯了!”奥列夫惊恐地望着那个沉浸在杀戮中的黑色身影。 跟萨沙不一样,他始终有点排斥楚子航,这个神秘的中国男人跟极北之地的神棍们一样通晓隐秘的世界,他看起来低调内敛,很适合当你一起观鲸的朋友,但某种意义上说他跟瑞吉蕾芙、奥尔露恩、赫尔薇尔才是一类人。他怀疑楚子航同样是来寻找神国之门的,只是代表不同的组织。 萨沙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那个在蛇群中高速穿行的家伙看起来超越了人类,他以惊人的速度和协调性做出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残酷地用刀斩断阻拦他的各种东西,在他面前,倒是怪蛇们更像是猎物。 “楚!楚!回来!回来!”萨沙对空鸣枪,想要唤醒这个沉浸在战斗里的人。 奥列夫拉住了他:“船长,我们走吧……也别回船上去了,我们有雪地车有海狗爪子,我带上了长波电台和食物,我们能活到救援船来。” 萨沙怔住了,奥列夫说的没准才是真正的解决方案,管他什么联邦安全局呢,如今想来神国之门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那艘魔鬼般被寄生的船,船上心怀鬼胎的乘客们,神棍组织外加那位戴着鸟喙面具的麦卡伦先生,这究极扭曲的组合就像是梵高笔下错乱的世界。他们为什么要卷进这件事里来?就为了联邦安全局给的那点有限的补贴?楚的死活也未必是他管得了的,要不是这个中国人坚持要揭开神国之门的秘密,他和他的船员们没准在接近孵化场前就跑掉了,如今已经在某个北方港口的酒吧里喝着劣质酒开心了。 他缓缓地垂下冒烟的枪管,看着那个中国人忽然一个趔趄,之后把刀插进冰原里,缓缓地跪在地上。 楚子航的视野被黑血蒙蔽,杀性还未彻底湮没他的理性,他知道自己的血统有控制不住的趋势,这些日子来一直在克制的事情随时可能发生,他还有力量,还能继续点燃自己,但继续下去他就会在堕落的路上一去不回。他作为战士的生命早该结束了,他应该听学院的建议回去做个教职,可到底是什么让他隐瞒了自己的现状,即使坐着奥斯陆的冷板凳也要坚持留在执行部?因为心里还不愿意放弃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渺小,不愿意自己跟路明非和恺撒的佩计划就这样烟消云散,不愿意承认少年时所谓燃尽热血就能灭掉世间狂龙的说法只是无谓的狂言…… 耳边隐隐约约地有人说话,一时是赫尔佐格,他说伱如今看到世界的真相了吧,世界就像这个孵化场,每个人都是这场饕餮盛宴的一部分;一时是奥丁的随从们,他们在高呼鲜肉和血统,它们围着自己跳着癫狂的舞蹈;还有那个说个不停的中年男子,他默默地站在楚子航身后,轻轻地抚摸他的头顶。他的心魔们全都跳了出来,那是岁月积存在他心底深处的困惑和恐惧。他那么关心路明非,是因为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心底深处藏着恐怖的孤独,他一直是个迷路的孩子,并不真正勇敢,而是用仇恨支撑着疲惫的自己。 一条怪蛇终于鼓足了勇气,一口咬住了楚子航的肩膀,鲜血溅出来的瞬间,怪蛇们都兴奋地张开了鳞片。 他要死了么?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他被困在了信息的黑洞里,他的呼救EVA听不到,而他的朋友萨沙……他亲眼看见萨沙垂下了枪口,远远地旁观。 就在这时一个鲜活的影子从他的脑海里蹦了出来,是那个站在桥上面容看不清的女孩,她打着伞半蹲在楚子航面前,用好奇的声音说你可真奇怪啊,你真的是人类么?你思考问题的方式难道不是我们的同类么?她的伞上滑落烟花三月南方的雨水,点点滴滴打在楚子航的头顶。 那一刻楚子航一直死守的心防忽然失守了,觉得坚持到今天的立场和执念都不再重要,他的心中生出莫名强烈的生存欲望,不甘心这么结束。 在那个女孩清冷的笑声中,心底最深处漆黑的闸门打开了,三度爆血!他释放了那颗被困已久的……龙王之心。 他单手握拳,打穿了那条怪蛇的颈部,接着拔起蜘蛛切,那颗巨大的头颅在清冷的刀光中掉落。 君焰的领域再度张开,同时狂风卷雪汇成白色的巨龙,楚子航淡然地挥刀,周围空间里的巨量氧气忽然都被吸向了他。巨大的龙卷被他的刀光斩断,瞬息之间数不清的风刃以他为中心四散开去,高温的空气流肆意地切割着怪蛇们的身躯,在冰川上刻出纵横的花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言灵或者什么招数,他只是知道自己具备这种力量,使用起来就像拿筷子吃饭那么简单。幸存的怪蛇拖着残破的身躯在冰原上爬行,灼烧血肉的气味异常刺鼻,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远方的北极点,瞳孔里没有任何温度。 ---------- YAMAL号的直升机停机坪上,麦卡伦先生端着他喜欢的酒,也在眺望着远方,文森特恭恭敬敬地捧着酒瓶站在他身后,亲自充当服务生的角色。 此时此刻这条船已经成了狂欢的海洋,从餐厅到酒吧到甲板,所有乘客都在载歌载舞,有人激动地拥吻在一起,好像对方的牙齿是啤酒瓶子而自己的牙齿是酒瓶起子,有人欢呼着举着酒瓶痛饮,有人挥舞着消防斧疯狂地破坏着,整条船都疯了,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末日降临了。片刻之前赤红色的海水也出现在了YAMAL号的船舷边,文森特的人早已经占领了播音间,文森特慷慨激昂地宣布神国之门就在前方,乘客们那张价值2000万美元的船票终于要值回票价了,他们这些有缺陷的混血种将得到补完,他们会跟真龙并肩,成为新时代的神。 楚子航曾经估计船上有半数的乘客都持有那张特殊的船票,事实上这个比例超过了3/4,这些船票可以流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所以连那些放浪形骸的年轻人也可能有张船票在口袋里。至于那些错误登船的乘客,有些被人觉得碍事的就会像蝼蚁那样灭掉,酒吧里这边狂歌痛饮,那边没准就有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趴在自己的血泊里,还有些不知情的乘客躲在自己的船舱里瑟瑟发抖,没什么人管他们也没什么人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的生命对于持船票的乘客来说根本不重要,少数美貌的女乘客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她们光着脚到处跑,东躲西藏,可走到哪里都是金色的瞳孔。 真正的幕后老板却对此丝毫不以为意,麦卡伦先生居高临下地看着狂欢的人群,浑身都透出厌倦的气息。 比起即将开启的神国之门他更感兴趣的是北边正在发生的事,实际上YAMAL号距离萨沙他们并不很远,只是中间隔着几道冰川。 北方那晦暗的天空似乎有半边明亮了一瞬间,这一刻麦卡伦先生默默地向着那边举起了酒杯。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妹妹,敬你的聪明和不屈的意志。” ---------- 楚子航在片刻之后恢复了神智,萨沙、海狗爪子和奥列夫三个人围绕在他身边,周围都是怪蛇的尸体。 楚子航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觉得最后的那段记忆有些模糊,他分明开启了三度爆血,他的身体必然无法承受再度爆血,但此时此刻他并未崩溃,也没有堕落成死侍。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很健康,什么问题都没有,刚才战斗受的伤正在快速地痊愈。他甚至不太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摧毁了怪蛇群,自己又是怎么摧毁这群庞然大物的。 这是他第二次从三度爆血的深渊中归来,那就不能称为一种侥幸了。他手按胸膛,想起了当他挥刀的那一刻,冰层下方似乎再度传来了欢呼和礼赞……耶梦加得!耶梦加得! “你醒了么,魔术师?”萨沙欣慰地说,“我差点以为我得扛一具尸体回去海葬了。” 最后的记忆中还包括萨沙和海狗爪子奔向他的画面,萨沙怒吼着射击,子弹打空之后举着利刃冲向怪蛇群,即便勇士系统能让他的力量以数倍增幅,这种行为也堪称愚蠢的勇气,而海狗爪子左右开弓投掷着药包,炸得冰原伤痕累累,最后奥列夫也跟上来了,开着雪地车。 “拼了命来救我这种怪物么?”楚子航问。 萨沙把他拉了起来:“陪我看鲸鱼的怪物可不好找。” 海狗爪子用爪刀在怪蛇身上刮下几片鳞来:“如果没有楚先生我应该已经躺在海底了,所以我的命是无所谓的。” 奥列夫在楚子航的注视下尴尬地摆摆手:“不用谢我,我是被迫的,我的船长来了,所以我也得来。” 冰川忽然震动起来,像是一场地震袭来,原本这是一片坚冰构成的固体外壳,现在它像是波涛那样缓缓地起伏。海水在他们下方有节奏地波动着,带动冰原和冰山都扭曲变形,从远处望去的话冰原像是绸缎那么柔软。海狗爪子似乎对这种事有经验,二话不说起身就跑,其他三个人的速度也不逊于他,萨沙从勇士系统里跳了出来,这具军用外骨骼的电池差不多用完了,带着也是累赘,他们得靠那台已经发动和预热完毕的雪地车。 雪地车在振动波形的前方狂奔,后面的冰原折断开裂,赤红色的海水激涌上天,片刻之前这里还是冰封的世界,此刻它忽然变成了红色的海洋,怪蛇们的尸体随着倾斜的冰面滑入大海。水中还有无数的海洋生物在奋力地游动,它们想要逃离那个从海底升上来的巨大漩涡,但即使是善于潜泳的独角鲸也无法摆脱那股恐怖的吸力,数量无法计算的生物和冰川一起被漩涡卷入海底。楚子航他们驾车跑出了大概一公里左右才抵达稳定的冰面,他们登上一座冰山的高处,心有余悸地望向刚才的方位,那里只剩下一片平静无波的红水。 瑞吉蕾芙说的事情开始被逐步证实,他们确实会看到一扇门,它巨大到上下左右都没有尽头,它光滑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那不就是海平面么? 被漩涡吸下去的大块浮冰又缓缓地浮起,冰川并没有被严重地损耗,几天之后它就会重新冻结为坚实的冰面。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多久发生一次,今次忽然启动也许是因为楚子航杀死了大量的怪蛇,那些东西已经初具龙的外形,是这片海域最顶端的生物,也是最上等的食物。楚子航很清楚刚才发生的漩涡是什么,是海底的那口井在进食。神的国度隐藏在海底,楚子航观察到的繁复的分型结构是一种生物的孕育过程,就像植物展开花序,蜜蜂编织六角形的巢穴,他看到的并非真正的海底,而是一个休眠在海底的巨大生物的雏形,真正的海底还远在千米之下。 那是这个孵化场的主人,也是龙类基因的源头,它哺育了那些来这里寻求进化的生物,却也以它们为食。 他也无法想象那个巨型生物出水的一刻,大海会裂开,海潮会摧毁几十海里范围内的所有冰川,巨大的芬里厄在它面前不过是个宠物。 学院的记载中只有一条龙是那样的,他陨落在一座高山上,双翼垂下来直到山脚。 “我想我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萨沙,你安装在核反应堆上的炸弹还能启动么?”楚子航低声问。 “那会把北冰洋变成辐射之海的,地球的自循环自清理需要几百年。”萨沙说,“我们也未必能逃掉,有这个必要采用最终手段么?” 楚子航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他看了一眼腕表,跟学院断开联系已经24个小时了。 他站在了人类历史的岔路口上,EVA的援军再不到,他将不得不独自决定世界的未来。 (本章完) 第14章 楔子 北极之墟 14 装备四台螺旋桨发动机的重型运输机掠过极夜的天空,机舱中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闷着头抽烟,更多的人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执行部派驻世界各国的精英都收到了召集令,EVA要求他们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必须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往指定地点,各国的海关都为他们开放快速通道,每家航空公司都为他们预留座位,路程中能节约的每一分钟都被计算,他们上一次被这么召集还得追溯到三年前东京事件的时候。 头顶的夜空中布满了阴云,透过阴云的缝隙可以看到灿烂的极光。偶然有上百公里长的电弧在乌云间穿梭而过,下方赤红色的海中屹立着冰山。 驾驶舱里,恺撒身穿西服系着领巾,手握操纵杆,他穿得像是要奔赴酒会,但驾驶飞机的姿态老练稳重。 警报响了起来,意味着这架运输机已经被人用雷达锁定,随时可能遭到导弹的攻击,但恺撒镇定地晃了晃机翼。片刻之后,三架三角翼战斗机贴着运输机的顶部飞了过去,同样晃了晃机翼。世界各国都向北极圈派出了自己的航空侦察兵,北极圈里的军港全都亮起了灯,在破冰船的引导下,大型军舰纷纷出港。无线电通讯被严重地干扰,大家都用摇晃机翼来表达友善。 人类并不知道北极圈里发生了什么,恐怖的极地风暴席卷了整个北冰洋,伴随着强烈的磁场扰动,顺理成章的猜测是有人违反国际公约在北极圈里进行核试验,却没有人看到闪光,紧接着赤红色的海水以北极点为中心缓缓地扩张开来,海水里有数不清的赤潮藻,也有无法判定来源的生物体碎片。科学家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地球的磁场即将迎来数亿年一次的磁场反转,有人猜测来自外星的飞行器坠毁在北冰洋里了,但没有人能解释那场可怕的赤潮,那会是一场可怕的生物灾难,它对地球环境的影响远胜几枚原子弹氢弹造成的污染,有可能造成第二个大冰期,也可能造成第二个寒武纪。 几架深入北极圈的侦察机遭到了袭击,有两架有战斗机护航,还有一架是还在试验阶段的高处高超音速侦察机,人类迄今为止还没能造出能追上它的导弹,结果都是机毁人亡,最优秀的机师也没能逃离战场,遭遇袭击的时候他们甚至无法识别对方,雷达只是告诉他们袭击者从浮冰上起飞。 各国领导人在热线电话里相互指责,命令武装部队进入战备状态,洲际弹道导弹随时待命,可它们甚至不知道该瞄准谁或者什么东西。 “火雨从天而降的前一秒钟,索多玛的人们还在宿醉中未醒。”恺撒望着远处那片闪着鳞片般光芒的乌云。 “那些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收场。”EVA用莎士比亚的台词回答。 “路明非还没消息么?” “他乘坐的飞机遭到无人机群的袭击,我们暂时跟他失去了联系。” “不在关键时刻出问题那就不是他了,”恺撒低声说,“可还挺希望他现在坐在我旁边的。” “你对我坐在你旁边有这么大的意见?”副驾驶座上的魁伟男子叼着雪茄,忙于跟手机上的恶龙战斗。 “听起来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一般人会担心他的安危。”EVA说。 “那是幸运值300%的家伙,应该能完美闪避各种致命攻击,而我现在需要他的幸运值帮我找到那个入口!” 运输机侧倾机翼开始盘旋,他们已经经过了北极点,却没有任何发现,放眼望去就只有乌云、闪电、极光和犬牙突兀的冰原。孵化场里的东西就要苏醒了,此刻孵化场已经成了信息的黑洞,内外被看不见的边界阻隔开来。数十架各种类型的飞机在北极点附近巡弋,学院的数百号精锐陈兵以待,汉高居然说服某国政府的航母编队向着北极圈附近移动,上面装载了几十架先进战斗机,龙王都会觉得是威胁,但他们得先找到那扇隐藏起来的门。 在命运的主战场上,此刻就只有楚子航一个人,这让恺撒心急如焚。 ---------- 楚子航远远地就看见了路标,荒芜的北极冰原上,竟然有人提前布下了反光路标等候他们。 路标的尽头就是那条灯火通明的大船,癫狂的欢呼声和笑声让人感觉那里才是地狱,背后的冰原反倒更加温暖。 如今想来那条船从一开始就是条鬼船,乘客们多半都是磨牙吮血的厉鬼,偏偏想要前往神国重获新生,而驾船的人们一无所知。如今厉鬼们即将抵达目的地,驾船的人就变成了他们的食物。 萨沙摸出半包莫斯科人香烟分给大家,楚子航微微摇了摇头。他们都意识到自己或许就要拯救世界了,但无论怎么看自己的人设都不像是男主角。海狗爪子念叨了几句自己的老爹,说自己一直欺骗老爹说自己在海军军舰上服役,老爹也为此深感骄傲,要是死了没有军队的人去家里送抚恤金,那谎话就败露了;奥列夫则忙着把自己的笔记本——那个笔记本上画满了怪蛇的各种形态——封在了一个防水的袋子里,还装了一个信号发生器进去,他希望能把自己的所见留给后来的人,让他们知道进化是如此的伟大和恐怖;萨沙恼火地拍打着卫星电话,试图找到一点信号好把自己银行账户的余额转给莫斯科的安娜,但没能成功。 楚子航写了三张字条递给萨沙、海狗爪子和奥列夫,字条上是同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如果我们有人生还,就去找这个人,叫他带着核弹回来。” “RicardoM.Lu?”萨沙郑重地收好字条,“他是爆破专家么?还是卖核武器的?” “他自己可能就是核武器。”楚子航淡淡地说。 萨沙瞥了他一眼:“伱光着膀子穿着防寒服,可看你的表情是要去赴一场盛宴。” “日本人有句话说,一期一会,人和人的每一场相会都不可复制,”楚子航凝视着那空中楼阁般的大船,“我们已经到了宴会厅的门外,又怎么能不敲门呢?” “我们俄国人没有那么多俏皮话,但我的长官告诉过我,人和人之间除了情话,其他的都可以让冲锋枪帮你说。”萨沙吐掉嘴里的烟蒂,给冲锋枪上膛,“这家伙说的才是真理!” ---------- 停机坪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子的中间放着一瓶麦卡伦1926,这可能是世界上最贵的威士忌,售价上百万美元,稀有到根本不会有人真的开瓶来喝,只是如收藏珠宝那样收藏在保险柜里。这张桌子是应麦卡伦先生的要求摆的,他下方涌来各种语言的欢呼声:“圣哉圣哉!万军之王!圣哉圣哉!万军之王!圣哉圣哉!万军之王!” 人们疯狂地赞美着某个不明身份的神,疯狂地酗酒和破坏,平日里被洗得发亮的木质甲板上鲜血横流。杀戮和斗殴在此时也不过是表达欢喜的一种方式,反正他们就要成为新时代的神了,人类的法律凭什么再来约束他们? 麦卡伦先生的眼里没有他们,他只等那个配跟他同桌用餐的人。 他一直眺望着冰原的尽头,直到那辆白色的雪地车出现,他才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事实上他戴着那个鸟喙面具,根本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但如果周围还有有理智的人在,就是能感觉到他是从心底深处笑了起来,宛若故人来。 雪地车开到浮冰边缘停下,楚子航推门下车,从容地登上前甲板,扫视这场疯狂的欢愉,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人群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安静下来,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灼灼鬼火,却随着楚子航的缓步推进而退后。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再度归来的楚子航身上流露着静谧的威仪。楚子航也只盯着高处的麦卡伦先生。这条船上应该还有无辜的活人,但他现在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应对那个端坐饮酒的男人,偏偏他在这条船上看起来是最正常的,你应该向他求助、跟他联手才对。 楚子航沿着舱壁外的消防梯爬了上去,在麦卡伦先生的对面坐下,把双刀放在一旁,端起那杯为他准备好的酒。 前甲板上的狂歌痛饮又开始了,楚子航的到来只是按下了暂停键,楚子航一走,节奏立刻就回来。楚子航凝视着麦卡伦先生,心里高速地思考着,旅客们能疯魔到这个地步,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喜讯,而是某种强大的药物或者精神控制。即使他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转而站在他这边,他在孤军奋战,而且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因为此时此刻只有他还坚定地站在人类的立场上。 就像一个孤勇的议员固执地站在血腥的殿堂里,其他的议员都在咆哮说要毁灭!要新生!而他必须坚定地说,不!这场残酷的毁灭和新生不由你们决定! “瑞吉蕾芙说你跟她说过一句话,说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国之门,那门前就是人类的修罗场。”麦卡伦先生的语气淡淡,“说得真好。” “他们会争先恐后地踏过那扇门,唯恐门关闭的时候被丢在了外面。”楚子航轻声说,“或者是不愿跟别人分享荣光。” “我想你已经猜到那扇门的真相了,对么?” “神国不是一片陆地,而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穷尽人类和龙类的历史,只有一个生物曾经拥有那么巨大的身躯,他的名字是尼德霍格,黑之王尼德霍格。他在陨落的时候曾经断言,自己必将重返这个世界,把曾经沾染过他鲜血的人全都送往地狱。” 麦卡伦先生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极北之地或者黄昏教条真正信仰的不是奥丁,而是诸神的黄昏,他们相信未来一定会出现一场毁灭世界的浩劫,即便是神也会被摧毁。但世界会被重建,新的神会诞生,如果旧神指的是黑王和他的子嗣们,那么新神又是什么呢?是接受黑王之血洗礼,从而进化出来的新龙族么?”楚子航顿了顿,“但这只是圣宫医学会的故事,真相是海底那个伟大的生命需要无数的基因来补完,这些人只是被运送来的食物而已。” “凭借卡塞尔学院里学到的知识和破碎的情报链,能够推断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麦卡伦先生招招手。 文森特率领的服务团队托着银盘鱼贯而出,在桌上摆下丰富的菜肴。冷切的牛肉和薄如蝉翼的火腿,搭配翠绿的芝麻菜,上面撒满碎末状的奶酪。侍者们都吓得面无人色,但在文森特的注视下不得不继续提供服务,一名侍者刚刚在麦卡伦先生的面前放下汤碗,就被一柄从后方袭来的消防斧砍在了肩上。原本文森特在停机坪附近布置的枪手,处决每个试图接近麦卡伦先生的旅客,但竟然还是有个家伙从枪手的视野盲区里爬上了停机坪。他把受伤的侍者按在餐桌上,还想用消防斧砍下他的头来,而楚子航的手还没摸到长刀,麦卡伦先生却已经抓起那人的脖子把他丢出了甲板。 片刻之后下面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那人应该是重重地砸在了冰面上。对于这些珍贵的货物,麦卡伦先生并不珍惜。 “希望没有打搅你的胃口,”麦卡伦先生用眼神示意服务生们清理桌面,“但血腥味好像就是今夜的主题。” “你的意思是说世界本就是一张巨大的餐桌,进食是生物的本性,你不吃掉别人,别人就吃掉你?”楚子航凝视着桌上的血迹。 “不,只有极少数人能在餐桌旁坐下,比如你,比如我。”麦卡伦先生说,“如你所说,这条船本来只是一艘运输船,把无关紧要的灵魂送去喂养某个大家伙,但随着一位神祇登上了卡戎的渡船,他的灵魂沉重得差点弄翻这条船,他的光辉让这趟旅程闪耀。我很想跟这位神祇谈谈世界的未来,如果他愿意跟我站在一起,那么光辉的未来会提早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的身体里流着耶梦加得的血,对么?”楚子航冷冷地说,“你对我那么感兴趣,因为你想要耶梦加得的基因!” 他隐隐地猜到了自己能够突破极限、经历三度爆血而不迷失自我的原因。当他把折刀刺进夏弥……或者耶梦加得的后心时,龙王的血沾染了他的身体。就像神话中那位沐浴了龙血而获得不朽之躯的齐格弗里德,他以极低的概率未被龙血侵蚀而死,反而突破了临界血限。这些年他看似在不断地衰弱,其实是一直在进化,他继承了耶梦加得的高贵和力量,也继承了威力磅礴的“风暴角”,当他在冰原上挥刀的时候,他同时启动了君焰和风暴角,完美地重现了他和夏弥并肩作战时的惊人破坏力。随着进化的延续,他甚至有可能觉醒“湿婆业舞”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这才给了他平等地跟麦卡伦先生对话的地位。冰海中的黑洞里,那个孵化中的胚胎并不是为他的到来而欢呼雀跃,他真正渴望的是耶梦加得的基因,麦卡伦先生也一样。 麦卡伦先生依然不置可否:“看看这癫狂的世界吧,它早该重建了,在没有君王的世界里,逆臣们相互杀戮。我们曾彼此为敌,为了王座浴血战争,可当真正的王归来的时候,我们都只有匍匐在他的脚下,接受他的惩罚。他不会宽恕我们,因为我们的手上都沾过他的血。旧神们的时代必将结束,我们可以携手成为新时代的神祇。” 他的眼神淡然而真诚,就像在跟朋友或者亲人说话,楚子航甚至觉得他随时都会伸出手来抚摸自己的头顶。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楚子航微微战栗,他觉得自己可能犯了某个致命的错误,但他还没想明白那个错误是什么。 低沉的鲸歌忽然在耳边想起,像是斩断了楚子航的思绪,楚子航伸手按住了刀柄,双刀带着灼热的火光出鞘,切向麦卡伦先生的喉咙。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他根本不敢留手,风暴角和君焰的领域先后展开,巨大的风压直接把侍者们吹飞,文森特强撑着扛过了第一波,但下一波风压就带上了炽烈的火焰,极北之地的成员们纷纷点亮了黄金瞳,奋尽全力跟风压抗衡,细小的风刃把他们割得遍体鳞伤。他们的强度当然比不上那些怪蛇,能在两种高阶言灵的合力下存活,是因为楚子航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们,他眼里只有麦卡伦先生,他几乎笃定那是一位尊贵的龙王。即使是沐浴过龙血的自己,跟他之间的差距依然是天与地,那么三度爆血之后的他行不行?四度爆血呢?爆血的极限在哪里,耶梦加得之血又能帮助他爬到什么样的高度? 两个漆黑的人形跳上了停机坪,同时打开能暂时致盲的照明灯,他们手中和背后的冲锋枪吼叫起来,大片的弹雨覆盖了极北之地的成员们。楚子航登船的同时,萨沙带领奥列夫和海狗爪子从泄水阀溜进了船里,他们熟悉船上的每一条小道,顺利地找到了存放勇士系统的地方,船员们也被扣押在那里,可能是考虑到这些人的航海经验还有用,他们被暂时地看管了起来,比那些普通旅客要幸运。 奥列夫带领技术干部们前往核动力舱试图夺回控制权,其他船员们武装起来赶去救援那些受困的旅客,萨沙则带领海狗爪子穿上了新的勇士系统赶来支援楚子航。鲸歌是他们约好的信号,刹那间狂欢现场枪火纵横,烈焰横空照亮了楚子航和麦卡伦先生的眼睛。 麦卡伦先生抓住了楚子航的手腕,把那杯烈酒浇在刀刃上:“这个世界的火已经被点燃,无论你还是我都不能将其熄灭。” 楚子航挣脱出来,左手拔出童子切,双手旋舞出巨大的火环,仿佛炎魔降世。 麦卡伦先生轻盈地闪动在刀光之中,脚步滑动仿佛跳着一支华丽的舞蹈:“你是我们中最懂事的那个孩子,我从来都对你抱有希望。你的流浪可以结束了,在我的身边你不会再孤独,你的力量会帮助我度过诸神的黄昏,作为报答我会跟你分享这个世界。” 他的目光真挚,语气甚至说得上温柔,楚子航甚至觉得他的手随时会穿越刀光来拍拍自己的肩膀。 楚子航已经把爆血提升到了三度,照理说在龙王之心的鼓舞之下他根本不会有恐惧这种情绪,可麦卡伦先生说得越多,他越是不安。麦卡伦先生早就猜到他会来,早就猜到他会在冰原上完成那场关键的进化,也猜到了他会在这一刻拔出刀来,他从来没有走出过麦卡伦先生为他划定的轨道,就像现在,麦卡伦先生好像连他出刀的轨迹都预判了,连那个酒杯都没有放下。 他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什么事,就像下棋那样,如果你误判了对手的棋路,必定满盘皆输! 他退后几步,双刀在头顶敲出明亮的火雨。他生出了密集的鳞片,鳞片组成严丝合缝的古板,像是一件紧贴着肌肉的铠甲;骨缝在咔咔的微声中打开,膝盖反曲,肌肉结构也随之变化;烈火烧毁了防寒衣,凶兽般的黑影从火中冲出。四度爆血,这对他来说也是未知的领域,但眼下的局面下只有最强的暴力能逆转局面。巨大的火柱在他的身体周围腾起,钢铁熔毁地面塌陷,火柱们汇聚成为烈火的浪潮,向着麦卡伦先生奔腾而去。杀戮意志被驱动到极致,楚子航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萨沙他们的死活。 龙卷风从天而降,卷起他周身的烈焰,他举刀过顶,自然而然地用出了源稚生手中的心形刀流·四番八相。 他的心中空无一物,只剩下磅礴的战斗意志,刀上的火流吞吐,化作炽烈的霓虹。 “别闹了,我亲爱的妹妹,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麦卡伦先生终于丢掉了杯子,上前一步抓住燃烧着的刀刃,“你无需跟我战斗,你我的敌人都是宿命!” 时间在楚子航的眼中仿佛倒流,君焰熄灭,坍塌的地面恢复了原状,被他斩碎的餐桌再度横在了他和麦卡伦先生中间,桌上仍旧摆着美酒佳肴。唯一的区别是麦卡伦先生手中的杯子,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抓住了楚子航刚刚拔出来的蜘蛛切,而童子切仍在刀鞘里鸣叫。他似乎根本没有起过身,那场豪烈的战斗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 “我怎么相信你呢?我亲爱的哥哥,在那漫长的过去,你我的手上都沾过对方的血。”楚子航低声说。 楚子航并不想说这些,但他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甚至他的声音都变了,清冽中带着稚气,像个女孩。 “我早就可以毁掉你的茧,可我耐心地等待你的苏醒。即便现在我也占据绝对的优势,如今的你只是个孩子,不是那头能颠覆尘世的巨蟒。”麦卡伦先生悠然地说,“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既然我们要走同样的路,那为什么不能是同伴呢?你是我又聪慧又有野心的妹妹,是父亲最完美的造物之一,那位盲目的楚先生不配懂你,真正懂你的人是我,你的哥哥!”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秘密的?”楚子航微笑,“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 “我去过北京的尼伯龙根,在那里我没有找到你的龙骨。因为你早就把龙骨植入了楚先生的身体,所以上一次现世的你才会那么虚弱。” “不愧是哥哥,你才是我们中间的智慧第一,但跟聪明的人当朋友总是格外的危险,我需要你的诚意。” “我聪明的妹妹怎么会相信诚意那种虚无的东西呢?我知道你要的证明是什么,我会给你我的血,王者的盟约总是用血书写,就像当年那样。” “真的可以么哥哥?伟大如你,会跟别人缔结血盟么?”楚子航的目光闪动,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你不是别人,你是伟大的耶梦加得,是我的妹妹。”麦卡伦先生用手抹过长刀,把流血的手掌举起在空中。 萨沙看得目瞪口呆,他和海狗爪子的来势汹汹,但唯有在楚子航压制住麦卡伦先生的情况下他们才有机会控制场面。可楚子航并没有按照计划行事,只是把蜘蛛切抽出,横在自己跟麦卡伦先生之间,两个人亲密地对话之后,楚子航也用手抹过长刀,两只流血的手掌狠狠地印在一起,两只手都在那一刻生出了狰狞的利爪。 萨沙不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其中浓郁的结盟意味。他猜对了,这是龙类之间的结盟方式,分享彼此的鲜血和基因,背叛者会被这些基因反噬。 楚子航想要怒吼说不不不,可他说出的话却是:“亲爱的哥哥,我们以此断绝旧日的恩仇,共同开启新的时代!” 他忽然明白自己所犯的错误了,他之所以能够突破进化的极限,并非沐浴了耶梦加得的血。而这件事麦卡伦先生早就暗示过他,说他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没错,亲爱的楚先生,你并非耶梦加得的基因携带者。”麦卡伦先生轻声说,“你从很多年前就是耶梦加得的茧,她之所以一直陪伴着你,那是因为你是她重回这个世界的道具。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她为你设下的圈套,那个圈套的名字叫做夏弥。能够一次次从死亡中归来的伟大生命怎么会被感情迷惑呢?她守护的根本不是你,而是她自己!” 梦境中见过的那个女孩再度出现,这一次她站在楚子航的身后,打着那把滴雨的油伞,俯下身用面颊跟楚子航相贴。 她不再是那个窈窕的水乡女子,不再穿云水般的素衣,她穿着朱红流苏之裙,戴着辉耀世间的金冠。以鼻尖为中心,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像是开花那样生长着细鳞。 楚子航的视野渐渐地暗了下去,他的意识也像是沉入深海,他想要挣扎,但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最后的意识是女孩轻笑着在自己耳边说:“傻瓜!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这样你就是我们的伙伴了,这才你该选的路。” (本章完) 第15章 楔子 北极之墟 15 全船的灯都黑了下去,唯有缭乱的极光照亮流血的甲板,萨沙吃惊地扭头四顾,发现周围的人都停止了运动。 时间并未静止,蒸汽排放口仍然吐出阵阵雾气,某人拎着的消防斧上还在缓缓地滴血,寒风依然卷着雪片呼啸,可是那些痛饮的、亲吻的、砍杀的旅客们都如泥塑木雕,唯有楚子航和麦卡伦先生双手紧握着走向栏杆旁。随着他们把紧握着的双手举向空中,灯再次亮了起来,照亮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冰海上漂浮着巨大的维京木船,黄金包裹它的舰艏,白银装饰它的船舷,巨大的冲角直指正北方,通体笼罩在淡淡的光辉中。旅客们都穿着古风的长袍,手握青铜为刃黄金为柄的权剑,女人们的脖颈上圈着金环和璎珞,风吹她们的长裙露出矫健的长腿,她们却没有任何寒冷的感觉,无论老少都恢复了青春,变成了他们记忆中自己最好的样子。 可躺在血泊里的普通旅客却变成了狰狞的羊头怪物或者美貌的女奴,于是他们的癫狂都得到了解释,这是一场群体的幻梦,每个人都在这场梦里扮演角色,他们杀死怪物,占有女奴,尽情地展示着身为新神的权力。 言灵·娑婆世界,凭空制造出席卷众人的幻梦,令他们经受无尽的折磨或者无尽的欢愉,甚至可以让一个人在幻境中经历生死。那是白王的至高权能之一,不在号称能够抗衡黑王的“神谕”之下。真实和虚幻在它的领域之内是模糊的,沉浸其中的人无可自拔。 麦卡伦先生是这场梦的主人,如今又一个主人走进了梦里。他们高举的双手上鲜血淋漓,点点滴滴地打在地面上。麦卡伦先生戴着黄金的面具,整个人笼罩在明亮的金光中,楚子航却赫然幻化为红裙金冠的少女,眼中流淌着金焰。 这场面乍看像是皇帝和皇后莅临,但少女的威仪不在麦卡伦先生之下,他们紧握的双手上青筋暴露利爪分明,谁也不愿退让哪怕半分。 “哥哥还吞噬了白王的龙骨么?”少女冷冷地看向麦卡伦先生。 “卑贱的伪王之骨而已,”麦卡伦先生淡淡地说,“我们在东京港里找到了赫尔佐格的残骸。” 旅客们排山倒海那样向着主人们跪下,万众欢呼,高呼着圣哉圣哉,唯独萨沙在怒骂:“混蛋!醒醒!醒醒!” 他的视野里,现实和梦境快速切换,和麦卡伦先生握手的人一时是眼神空洞的楚子航,一时是威仪凛然的红裙少女。 他努力地抗拒,但梦境反复地冲刷着他的脑海,他明白自己最终也会被幻境裹挟进去,他必须唤醒之前那个眼神坚定的楚。 “醒醒!醒醒!”萨沙嘶哑地咆哮,“你能做到的!你是制造奇迹的魔术师!搞定这里的事,我带你回莫斯科去见我的安娜!” 红裙少女愣了一瞬,伸手按住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不堪忍受萨沙的噪音骚扰。 麦卡伦先生觉察了她的变化,扭头凝视着她的眼睛:“还被过去的记忆困扰么?” 红裙少女冷冷地看向他,目光重又变得凛冽:“怎么可能?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 “是的!龙王耶梦加得!”麦卡伦先生微笑着说,“伱的高贵与我比肩,我们将一同不朽!” 他扭头看向文森特。老家伙瑟缩在角落里,紧张地左顾右盼。连他也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荒诞太可怕了,开始后悔引入了圣宫医学会作为自己的投资人,他曾经觉得这个组织人傻钱多,自己可以轻易地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最后却被证明自己只是圣宫医学会买下的一只猎犬罢了。 “随时等候您的吩咐!”文森特颤巍巍地在麦卡伦先生面前半跪,眼神里透出急于服侍主人的渴望。 他必须用活跃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避免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除此之外他也在暗暗地庆幸,自己跟那些花了高价购买船票的乘客不同,那些人才是真正的蝼蚁,他文森特的地位还在那些人之上。这个世界往往就是这样,你得跪下当某个人的狗,才能在另一些人面前耀武扬威。 “起航吧卡戎,庆典就要开始,”麦卡伦先生淡淡地说,“请圣女殿下去前甲板,主持这场盛典。” 文森特毕恭毕敬地退后,连日常用来代步的轮椅都不敢坐,退到不会打搅到麦卡伦先生和楚子航的角落里他才打开呼叫器,疾言厉色地跟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有人拉响了汽笛,YAMAL号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白雾,随着哗啦啦的声音,死死勾住冰面的铁锚被收了回来。巨舰从冰原旁缓缓地退开,却不是要返航,留够冲锋距离之后,它勇猛地向着万年冰川撞了过去。 斧刃般的舰艏狠狠地砍进了冰山中去,十几米高的冰山裂开,冰屑形成的暴风雪席卷了甲板。坚固的船舷狠狠地挤压着冰山,把它们向两侧推开,钢铁发出似乎要断裂的咔咔声音,就这样它在不可能航行的海域给自己生生地制造出了一条新的航道,每前进一米都是在损耗这条船的生命,但没人在乎。登基的道路上,君王们从不在乎跑死多少匹骏马。 ---------- 瑞吉蕾芙在那间小圣堂里沐浴,顶着满头的肥皂泡,哼着歌,用小刷子精心地清理着指甲缝。浴缸旁的衣架上挂着那套有银色藤蔓装饰的礼服裙,巨大的裙幅上刺绣着漫天星辰,还有银线刺绣的白色的绶带和那柄精光四溢的罗马短剑。两个小时前文森特就通知她梳妆打扮,可她一直在磨时间,好在文森特也并未催促。 赫尔薇尔站在舷窗下,奥尔露恩守住了大门,两个人都公然地把武器提在手里。谁都清楚圣女殿下在想什么,她曾经十几次地策划逃离这条船,有一次她甚至想到用床单做了一个巨大的风筝,趁着船进港修整的时候飞到岸上去,可她没有机会学习空气动力学,做出来的风筝连甲板区域都没能飞出去。 赫尔薇尔的呼叫器响了起来,文森特的催促终于来了,赫尔薇尔皱着眉头呵斥道:“洗好了没有?” 奥尔露恩走到浴缸边,把浴巾丢在瑞吉蕾芙脸上:“再给你三分钟时间!不然催你的就是皮鞭!” 她们都不喜欢瑞吉蕾芙,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三个是姐妹,但克隆体之间有着巨大的等级差,瑞吉蕾芙因为继承了星之玛利亚的某些力量而被当作圣女的继承者供奉起来,她们就只是文森特的随从和打手。瑞吉蕾芙惹麻烦的时候也会被文森特惩罚,她们可以手持皮鞭在她身上印下伤痕,但她们无法否认瑞吉蕾芙才是她们中不可被替换的那个,文森特给她们再多的“爱”,她们在文森特的心里也没有瑞吉蕾芙重要。 “三分钟够了。”瑞吉蕾芙站起身来,水滴沿着线条分明的身躯流淌,仿佛一具女战士的大理石雕像沐浴在雨中。 她轻盈地走向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是夏弥那种踮着脚尖走路的方式,绷紧的脚背上青筋毕露。 最初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的注意力都在她赤裸的身躯上,身为克隆体基因方面差距不大,但她们不得不承认瑞吉蕾芙把自己锤炼得更加极致,纤细的腰,矫健的腿,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赘肉,隐约的伤痕令她透出一股危险雌兽的气息,而那张白瓷般的小脸上还带着笑。 奥尔露恩第一个醒悟,甩起巨大的裙摆系在腰间,从后腰拔出了骑士剑:“我警告你!不要耍鬼花样!” 赫尔薇尔则闪电般退后,按动了墙壁上的开关。舷窗外降下了铁罩,门外则降下了沉重的铁栅栏,铁罩和铁栅栏都带高压电,舱壁中间也夹了高强度的钢板。这些年他们始终是这么对待瑞吉蕾芙的,不然你给她剩下一把勺子她都可能在墙上挖出洞来逃走,楚子航第一次来的时候小圣堂中正准备举行仪式,所以楚子航才能畅通无阻地进出。 赫尔薇尔从裙摆里拔出了那对克力士,眼神瞄向挂在墙上的那根马鬃制的鞭子,她觉得没必要多说,只有鞭子能让她老实。她和奥尔露恩联手还是能稳稳压制瑞吉蕾芙的,瑞吉蕾芙曾经被她们联手打到哭,但今夜的瑞吉蕾芙看起来有那么点不同,那股子凛凛的威势压得奥尔露恩步步后退。瑞吉蕾芙走到墙边,随手摘下沉重的斧枪,提着斧枪继续逼近,古老斑驳的武器和她白瓷般的身体形成巨大反差,妖冶而危险。 “对不起啦姐姐们,我要跑路了。”瑞吉蕾芙说,“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去参加那个祭典吧?鬼知道我在那个祭典上扮演什么角色,要是祭司还好,没准是祭品呢?你们也不会傻到相信跟着那个老东西就能封神吧?封神了又有什么好,这个世界我还没玩够呢。” 赫尔薇尔冷笑:“亲爱的妹妹,你是还藏着什么实力没有在我和奥尔露恩面前展示过么?” “当然咯!文森特没跟你们说过么?完整状态下的我,你们还从没见过呢!”瑞吉蕾芙在头顶挥舞那柄巨大的武器,带起猎猎的狂风。 她跃起在空中,狠狠地把斧枪砸向地面,斧枪那么沉重而她那么轻盈细弱,倒像是斧枪上系着的一根白色飘带。 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的武器都无法正面抗衡斧枪,于是她们分开跃向左右,落地翻滚之后骑士剑和克力士同时攻击瑞吉蕾芙的下盘。略通兵器格斗的人也能看出,此时此刻瑞吉蕾芙的下盘全都是破绽,沉重的斧枪令她的重心上移得太多了。瑞吉蕾芙双手舞动斧枪,带出无数道铁青的光弧,屋里的一切都被斧枪的刃扫成碎片。这是极刚极猛的打法,但也极其地消耗体能。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围绕她游走,时而试探性地攻击,但当斧枪扫来的时候又立刻像飞鸟那样遁走。她们是比瑞吉蕾芙更加老练的战士,如果出蛮力就是瑞吉蕾芙所谓的完整状态,那她真的还是个孩子。 瑞吉蕾芙的脚下渐渐开始不稳了,奥尔露恩的进攻节奏随之加快,她侵入了斧枪的控制范围,骑士剑反复地攻击瑞吉蕾芙的眼睛和咽喉。瑞吉蕾芙试图用斧枪的柄格挡,这个时候赫尔薇尔的蛇形克力士就闪着寒光逼近她的后颈部,接连在她的背上划出了几道血痕。这还是赫尔薇尔手下留情,不经文森特的允许,她们不敢处决瑞吉蕾芙。 “这就是你的完整状态么?亲爱的妹妹。”奥尔露恩振剑抖去血花,片刻之前她也成功地刺伤了瑞吉蕾芙的肩膀。 闹剧该结束了,瑞吉蕾芙已经累到拄着斧枪喘气了,上去踹一脚就会倒,她们本该提早揍她一顿免得她折腾的。 “哈哈哈!还差得远呢!”瑞吉蕾芙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让我们来真的吧!咕咕!” 她忽然学起了猫头鹰的叫声,有些地方的人觉得猫头鹰是很丧气的动物,却很少有人真的恐惧它,但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的脸色都变了。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四面八方都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好像舱壁里藏着几个巨大的猫头鹰的巢穴,莫名其妙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的身上腾起滚滚的墨烟,下一刻她们仿佛被风吹散。两道模糊的影子追着瑞吉蕾芙疾走,这是她们曾经用来对付楚子航的招数,瑞吉蕾芙挥舞斧枪,瞬息间三人的武器碰撞了无数次。 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的攻势仿佛狂风暴雨,急于在短时间内控制住瑞吉蕾芙。骑士剑从墨烟里刺了出来,削断了瑞吉蕾芙的鬓发,瑞吉蕾芙后仰闪避的瞬间,克力士又从墨烟中探了出来,赫尔薇尔再不留手,两支蛇形剑竟然是想从瑞吉蕾芙的肩胛骨下方刺入,然后左右交叉穿过肩胛,这是重伤,但对混血种来说不算致命伤,还能彻底锁定瑞吉蕾芙。 瑞吉蕾芙已经无处可逃,但就是这个瞬间,地板忽然开裂,蜘蛛般的利爪从地板下升起,一支刺穿了奥尔露恩的小腹,另一支刺穿了赫尔薇尔的手腕。女孩们惊恐地尖叫,她们也不知道这些蜘蛛爪样的东西怎么会藏在船舱的地板里,要是文森特或者麦卡伦先生倒是能猜出其中的真相,那个水密舱里的怪物已经把她的支脉散布到了这条船的角角落落,这条船就是她的躯体。 蜘蛛爪没给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挣扎的机会,骨缝张开之后它们变得非常灵动,死死地锁住了两个女孩。瑞吉蕾芙连看都懒得看,转身走回浴缸边,用木瓢浇水洗去了身上的血迹,之后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她穿上内衣之后却没有碰那件礼服裙,而是穿上了麦卡伦先生送她的那条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再穿上白色的过膝长靴,又在轻薄的裙子外面套上了保暖的防寒服,最后还戴上了毛茸茸的帽子和手套。这身装扮的瑞吉蕾芙根本就不是什么圣女,只是个要去雪地上撒野的普通女孩。 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这才明白她为何赤裸着跟她们战斗,不是展露身材,而是怕衣服上沾了血难以清理。 “这就是我的终极形态,可我不想变成终极形态。打不打得赢你们我无所谓,可我得是男孩们喜欢的模样。”瑞吉蕾芙背上书包,从衣柜里拉出旅行箱来,看起来她已经为这场出走准备了很久。 她走到门边,铁栅栏自动为她打开,好像她才是这艘巨舰的主人。可她想了想又折了回来,摘下墙上的马鬃鞭子,对着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的屁股一顿暴揍,然后找来急救箱丢在她们脚下。她总算报了仇,以前文森特惩罚她的时候经常让赫尔薇尔或者奥尔露恩代劳,文森特并没规定要打哪里,姐姐们却故意让她趴在桌子上打她的屁股来侮辱她,所以后来她才养成了自己打自己的好习惯。 桌上的收音机还在播放前甲板上的欢呼声,瑞吉蕾芙一脚踢飞它,拖着箱子扛着斧枪扬长而去。 就在她的脚步声消失的那一刻,锋利的骨爪割断了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的咽喉,接着骨爪迅疾地缩回了地板里。 骨爪的主人可不希望她们还有使用急救箱的机会,她没有当着瑞吉蕾芙的面做这个操作,只是不愿小圣女迷惑。 ---------- 下层船舱里,提着酒瓶的佩尔松正把一个身穿粉色睡裙的年轻女孩高高地举起,他恶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欣赏着她惊恐的表情和丝绸下战栗的身躯。他也被麦卡伦先生制造的幻境卷了进去,观察到的世界是扭曲的,在他眼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就是只粉红色的兔子,他要在她身上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渴望。女孩嚎啕大哭,恐惧被伤害被凌辱,但更恐惧的是佩尔松那双赤金色的瞳孔。 然而死亡忽然降临,一支斧枪从背后刺入了佩尔松的身体,把他钉在了舱壁上,瑞吉蕾芙骨节分明的手扶着斧枪的柄,鲜血溅在她素白的皮肤上,红得惊心动魄。她左手接住坠下来的女孩,右手转动枪柄,直接毁掉了佩尔松的心脏。圣女殿下没有受过道德品质方面的教育,也因此并不懂得慈悲,她之所以放过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只是出于同情,遇上佩尔松她就没有必要留手了。 “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吧,吃点东西让自己开心点。”瑞吉蕾芙丢下女孩,对她说,“反正你做什么都没用。” 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瑞吉蕾芙,此时此刻在这条船上还有这么个镇静的人简直是奇迹,她凶猛凌厉的时候超过男人,可她拖着行李箱背着包,还戴着毛茸茸的帽子,给你的感觉就像是路过此地的旅行少女,想买杯咖啡就走。 瑞吉蕾芙沿着铁梯越走越深,当她听到冰块摩擦舱壁的刺耳声音时,一条漆黑通道出现在她面前,标志上写着俄语:“水密舱检查口,闲人勿近。”她熟练地操作舱壁上的装置,排空了舱里的数百吨海水,然后推开了沉重的舱门。 巨大的骸骨半浸在海水里,颈骨之上顶着铁箱,机械锁和铁链牢牢地控制着它,上方正降下白蒙蒙的水银蒸汽。 文森特并未派人驻守老圣女的栖息地,因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被他处决了。此时此刻他也不需要老圣女,用高浓度的水银蒸汽控制住她别闹事即可。对文森特来说星之玛利亚的作用很简单,她去过那个孵化场,身上有孵化场的烙印,她和这条船融为一体之后,他们等于是乘坐玛利亚的骨骸之船返回故地。所以她得一直活着,这条船才会一直持有前往孵化场的通行证。 瑞吉蕾芙戴上早已准备好的防毒面具,换上过膝的胶靴,踩着水来到铁箱边。那是个长宽各两米的铁质立方体,通体漆成血红色,上面漆着惨白的骷髅,应该是第三帝国某个军团的标志。为了封印住失控的星之玛利亚,文森特用了点压箱底的东西,在海水里泡了那么多年,铁箱上基本没有锈斑,但铁箱也不是完全密闭的,缝隙中有凝固的水泥渗透出来。 “我亲爱的孩子,你终于来了。”铁箱中传出苍老衰弱的声音。 “您的痛苦马上就要结束了,亲爱的祖母。”瑞吉蕾芙淡淡地说。 她从防寒服的口袋里摸出四把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黄铜质地钥匙,把它们插入铁箱的四角,然后依次旋转。排气孔中喷出浓密的白汽,六个面的壁板都有松动的迹象,但还是被里面的水泥黏在一起。瑞吉蕾芙从带来的工具箱里拿出铁锤和凿子,但还没来得及动手,背后的黑暗中就升起了蜘蛛般的爪,利爪从四面八方袭来,却绕开了瑞吉蕾芙,而是轻易地撕开了铁箱和其中的水泥。 利爪发疯般抓着凿着,伴随着里面传出的诡异哭声,让人想到一个毁容的女人拼命地撕扯着自己脸上的绷带。 烟尘落下之后,铁箱里的东西终于暴露出来,它既恐怖又美丽,是一个肋骨扭曲变形而成的笼子。骨笼里装着一颗苍老的头颅,因为有骨笼的保护,那颗头颅上还能辨出人类的痕迹。黏液和白发紧紧地包裹着头颅,瑞吉蕾芙从脚下捧起海水洗去上面的黏液,头颅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此前她一直缓慢地呼吸着,多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口鼻呼吸,之前她不得不用那些血脉样的组织吸收氧气。 星之玛利亚,1943年探险的唯一幸存者,被孵化场污染而发生了不可控的超进化,这是生命的奇迹。 多年之前文森特把她放进铁箱灌入水泥的时候并未想要留她活命还有用处,但她强大的基因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找到了自救的办法,用肋骨笼来保护最重要的头颅。这些年来她如同一棵树那样不断地生长,但始终无法摆脱那个神秘的铁箱,直到瑞吉蕾芙带着钥匙来到这里,破坏了铁箱中的炼金矩阵。 玛利亚缓缓地转动眼球,看着瑞吉蕾芙,瑞吉蕾芙点了点头。瑞吉蕾芙拔出一把短刀,割开了手腕,把鲜血滴在玛利亚的唇边。玛利亚急切地吸食着她年轻的鲜血,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那颗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着青春,苍白干枯的肌肤重新变得润泽,白发零落,绸缎般的秀发高速生长。瑞吉蕾芙跟楚子航说自己是药,她的血对畸形化的玛利亚也同样有效,尤其是她们的基因序列极其相似。 玛利亚忽然坐起,对于一个把头颅藏在胸腔里的怪物来说,坐起这件事非常不可思议,但瑞吉蕾芙就是觉得她坐了起来。肋骨笼缓缓地打开,仿佛一朵花的盛开,弯曲的颈骨慢慢地伸展开来,头颅从肋骨笼中探了出来,像是修长的花蕊。她仰望着黑漆漆的舱顶,久久地沉默,如果忽略她那诡异的身体,会觉得她依然是照片上那个仰望星空双瞳剪水的帝国圣女。 “记得给我带烟了么?亲爱的孩子。”她垂下眼帘看向瑞吉蕾芙,眼神里透着慈祥。 瑞吉蕾芙从书包里摸出几种不同的烟给她看烟盒,她却摇摇头,大概是表示这些品牌她都不认识。最后瑞吉蕾芙随便给她挑选了一根,点燃了递到她嘴边。她默默地享受着那支烟,瑞吉蕾芙站在她对面,站在那些生长在铁箱外的巨大骨骼里,两个人久久地对视,都是雕塑般的眉眼,但看眼神差了一百岁。瑞吉蕾芙笑笑,玛利亚也笑笑。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玛利亚祖母。”瑞吉蕾芙说。 “辛苦你了瑞吉蕾芙,你可真是个乖孩子。”玛利亚说。 她接着抽烟,抽着抽着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她无声地嘶吼起来。从她身体里长出的血管结构剧烈地搏动着,那些蜘蛛爪一样的骨质结构愤怒地斩切着束缚她的机械锁和铁链,庞大的身躯颤颤巍巍地想要起身,那张姣好的脸上写满了怨和毒。 她重获自由,本该喜悦,然则去过地狱又回来的人,必定已经变成了恶鬼。 (本章完) 第16章 楔子 北极之墟(16) 片刻之前他们赶到动力舱,竟然没费多少工夫就拿回了控制权,文森特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两名安保人员看守这个区域。可当奥列夫检查反应堆的时候,才明白为何文森特如此疏忽,因为他们之前安装的能引爆反应堆的聚能炸弹已经被拆除了,核反应堆进入了休眠状态。文森特可能早就猜出了他们是联邦安全局派来的人,也猜到了他们会在核反应堆上动手脚。眼下这条船正向着北极点勇猛进发,靠的也不是核反应堆输出的动力,而是辅助用的柴油机。 奥列夫想尽办法想要重新激活反应堆,但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即使激活成功他也没有把握说一定能把这东西变成两枚核弹,核反应堆在设计的时候就有牢靠的安全措施,如果奥列夫输入极端的参数,它就会进入自我保护的状态。 就在奥列夫束手无策的时候,核反应堆竟然自我激活了,反应堆的各项指数以惊人的速度上升,刺耳的蜂鸣声是巨量的蒸汽正在通过管道前往蒸汽轮机,让这艘船更快地奔赴死亡的深渊。核反应堆的表面,那些血脉状的结构正快速搏动。它们已经接管了核反应堆。 身后的舱门忽然关闭,一名技术员狂奔过去想要阻止,却在最后一刻刹住了脚步,蒸汽压力驱动的防辐射舱门是能把人生生夹断的。 技术人员们还在设法开门,奥列夫却疲惫地坐在了地上。以人类的力量,终究无法对抗那种神魔般的东西,此刻他们能够指望的,只有那个眼神坚定的中国人。 ---------- 水密舱的最深处,星之玛利亚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残酷而幸福的笑容,她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多年。 “如您所愿,亲爱的祖母大人。”瑞吉蕾芙轻声说,“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么?” “去过美好的生活,我亲爱的孩子,不要爱人,也不要奢望被爱。”星之玛利亚说,声音美好得像是歌吟。 “好的祖母,那么……永别了。”瑞吉蕾芙轻声说着退了出去。 在这条船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唯独圣女殿下的立场是飘忽不定的。人人都觉得她是个不可控的孩子,爱玩爱闹,自负美丽和可爱,幻想自由自在的爱情。神国对她来说无关紧要,文森特顺着她的心意,她会扮演文森特想要的傀儡;麦卡伦先生给她寄来了影像资料,她也会乖乖地学习夏弥的一切;感觉楚子航背后的组织连文森特都畏惧,她又会毫不犹豫地跑去跟楚子航开条件。 可她其实是有立场的,年幼的时候她循着咕咕声走进这个幽暗潮湿的地方,听见大铁箱里传出低低的抽泣,她听得出那是星之玛利亚的声音。 在星之玛利亚以人类的身份活着的最后几年里,她接触过自己的克隆体们,大家像祖孙那样生活在一起,在孩子们中星之玛利亚最喜欢的就是瑞吉蕾芙,总是拉着她的小手给她讲外面的世界,狮子和大象、黑白双色的熊、巨木参天的森林、黄沙漫漫的沙漠……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比她懂事更早,知道讨好文森特才能在这条船上过得更好,可瑞吉蕾芙肆无忌惮,喜欢听玛利亚讲故事,对外界有着旺盛的好奇心。跟很多的灵媒一样,星之玛利亚也养了一只猫头鹰,她教会了瑞吉蕾芙如何听懂猫头鹰说话。 某一天星之玛利亚忽然消失了,文森特说她太老了,死掉了,她养的猫头鹰也飞走了。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瑞吉蕾芙变得沉默寡言,直到她在深夜里再度听到猫头鹰的叫声。 瑞吉蕾芙没跟楚子航说谎,星之玛利亚在铁箱中向她求助,瑞吉蕾芙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死亡。 年幼的瑞吉蕾芙把小脸贴在铁箱上,轻声说,好的祖母。 星之玛利亚要的并不是简单的死亡,她要把一切都埋葬在那个孵化场里。这场漫长的复仇从瑞吉蕾芙走进水密舱开始,星之玛利亚用了几年的时间让自己的血脉在YAMAL号里缓慢生长,一点一点地夺取控制权。这是一棵树对人类和神的报复,手段是生长。卡珊卓夫人也是意外地发现了她的秘密,被她杀死的,所以连文森特都没采取紧急措施。卡珊卓夫人曾经有机会阻止这条船进入孵化场,但玛利亚要的是把孵化场和自己的仇人一起埋葬。 “那个名叫楚子航的年轻人也得跟我一起死在这里,这样你才能真正自由。”玛利亚在瑞吉蕾芙的背后说,“别让卡塞尔学院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他们会带着伱回来找神国。” “知道了祖母,您不会误以为我对他有了感情吧?”瑞吉蕾芙戴上兜帽,遮住银发和白瓷般的小脸。 “真的没有么?我亲爱的孩子,你总是跟我说起他。” 瑞吉蕾芙摇了摇头:“外面的世界很大对不对?那里有很多值得喜欢也会喜欢我的美少年,我就要自由了,我还要他做什么呢?” ---------- 楚子航站在婆娑的树影之中,阳光从侧面照来,薄雾笼罩着这片熟悉的篮球场。他望向前方,前方是那座红砖贴面的教学楼,他又望向背后,背后是那座在当年非常现代化的图书馆,篮球场被铁丝网围绕,周围种着杨树和桦树。 这是仕兰中学的篮球场,他曾经在这片场地上独自砍下58分,如今他回来了,依然穿着当年的11号球衣。 球场的门是开着的,他随时可以走出去,但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不多久就会回到这里,永远都到不了教学楼和图书馆。 球场边的看台上坐着娇俏的女孩,微笑着,双手托腮看着他去而复返。她束着长长的马尾辫,蓬松的刘海仿佛云雾,超大号的球衣穿在她身上像是一条裙子,裙下是一双纤细娇好的长腿。她大大咧咧地踩着一个篮球,似乎是在等着他跟自己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球。 “我应该叫你什么?夏弥?还是耶梦加得?”楚子航轻声问。 “当然是夏弥啦!你忘记我的样子了么?”女孩笑得龇牙咧嘴,脑袋顶上的马尾辫像是风中摆动的柳叶。 楚子航摇了摇头,走到看台边,在她身旁坐下。 “怎么啦?这样不好么?这里有你喜欢的球场,我会一直陪着你打球。”夏弥拍拍他的肩膀,“难道你觉得有我还不够么?” 那确实是夏弥说话的风格,多年前的某个早晨他独自去球场练球,忽然看见她坐在晨雾里的看台上。这些事他已经忘记很久了,却忽然在脑海里涌现。那天早晨他问夏弥为什么会来,夏弥说篮球场又不是你开的,他觉得那场景有些暧昧,便说自己还要去跑几圈热身,其实是想再等几个人来,夏弥气鼓鼓地说怎么?有我看你打球还不够么?你是想等着全校的女生一起看你打球? 往事历历在目,但他毫无欣慰之情,他说:“不,你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 “我要是耶梦加得,那夏弥又是谁呢?”夏弥玩着篮球,让它在纤细的指尖上旋转,“你还想用刀捅我么?” 楚子航无言以对,他也分不清过去时光里陪伴他的是谁,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过夏弥,那个寓居在小屋里的孤独的女孩也只是他自己的想象。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个硬硬的吊坠还在,这些年他一直把那枚钥匙当作吊坠,可他再也没回过那间小屋。 “事到如今还看不清现实么?所谓的夏弥,是你想象出来的残影,是你记忆中的吉光片羽。可她已经死了,你亲手杀死了她。”女孩的声音骤然变得冷冽,透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你不愿承认她的虚无,因为你害怕你的人生跟她一样虚无!” 她站起身来,抬手摘掉了发箍,她的长发迎风生长,超大号的球衣如同烧着了那样自上至下化为朱红色的长裙。她的身躯陡然地升向天空,如同参天的巨木,朱砂流苏的长裙广阔到能够覆盖整片球场。耶梦加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赤金色的龙瞳赫然生威,那或许才是她真正的形象,裙下藏着巨大的龙躯,腰以上才是少女的形貌,便如神话中的伏羲女娲。 可楚子航并不畏惧,他抬起头来跟她对视,眼神中透着迷茫。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牢笼?如果我接受这个牢笼,你就会一直占据我的身体?”楚子航问。 “谁不生活在牢笼里呢?你们人类的上班族,两点一线地来来往往,被困在格子间和公交车上,疲惫的时候抬眼看一看窗外的人来人往,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世界的广大。即使那些达官贵人又如何呢?他们住在名利构造的高楼顶上,高楼就是他们的牢笼。你如果喜欢,就会说那是你的生活,你如果不喜欢,就会说那是你的牢笼。”耶梦加得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即便龙王,也有无法逃脱的牢笼,那便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命运。” “这样的牢笼又有什么不好呢?”她俯下身来,巨大的龙躯弯曲如弓,把篮球轻轻地放在楚子航手中,“在我的牢笼里你才能得到平静,而我会给你额外的恩赐,把你的女孩还给你。在这里她是完全属于你的,她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 刹那间耶梦加得又消失了,仍然是穿着超大号球衣的夏弥坐在楚子航身边,她伸了伸懒腰,从地下的背包里抽出一瓶运动饮料递给楚子航:“我说你打不打球啊?你要是不打球我就去跟她们跳操了!” 楚子航没有接饮料,而是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面颊:“再等一会儿,等雾散掉。” 夏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兔子般蹦了起来,涨红了脸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呵斥他。 可她并没有打开楚子航的手,她就这么气鼓鼓地瞪着他,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 ---------- 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在YAMAL号的前方裂开成为细长的冰峡,直指红色的孵化场。 天空中的极光奔腾如走马,仿佛在指引他们的道路。宿命已经构成,他们拉着汽笛穿越神秘的大门,前往神的土地。 战战兢兢的服务生们扛来了八具棺材,麦卡伦先生取出特制的钥匙开启棺盖,文森特本以为棺材里的东西会活过来,但最终证明只是些骸骨而已。有些骸骨身披精美的甲胄,双手握剑置于胸前,手指上戴满了镶嵌五色宝石的戒指,有些骸骨则用泛着银光的素白织物缠得密密麻麻,看不到真容,想来都是些君王级的人物。它们被浸泡在淡粉色的棺液里,细细的白丝从骸骨上生长出来,黏在棺壁上。 麦卡伦先生嘴里念叨着什么,在每口棺材里倒入一些威士忌,他用的语言文森特完全没有听过。 YAMAL号撞断了一道冰梁,血色镜子般的大海终于出现在前方,乘客们纷纷跪下,不敢再喧哗,甲板上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氛。 “圣女殿下还没有梳妆完毕么?”麦卡伦先生看向文森特,“她该不是逃走了吧?” 从怎么都无法联络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开始,文森特已经猜到瑞吉蕾芙那边出了问题,但不知道过程。他不敢把这个坏消息告诉麦卡伦先生,而是派人全船搜索瑞吉蕾芙。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麦卡伦先生又把目光移开了,似乎并不真的在意瑞吉蕾芙,只是随便问问。 YAMAL号缓缓地驶入了孵化场,它平静无波,风吹来的时候带起褶皱,像是一片静谧的内陆湖。尽管海水中混有大量的赤潮藻,但海水异常的清澈,当YAMAL号的灯光照上去的时候,有强烈的反光,远远看去像是一块巨大的鸽血红宝石。 YAMAL号在孵化场的正中心停下,却不敢下锚,没有人敢惊醒海底的东西。 “以海为食,进食了几千年,至今都没有醒来么?”耶梦加得沉声问。 “进食了几千年只能说明他是个吃货。”麦卡伦先生轻声说。 面对海底的东西,连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话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降低。 “你想活着捕获,还是分享他的骨头?”耶梦加得又问。 “死活并不重要,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离开这个孵化场。” 耶梦加得点了点头,稍微退后几步,麦卡伦先生以眼神示意,几名服务生扛起一具棺材抛入大海。棺材撞击海面的时候分崩离析,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目送那具尊贵的骸骨沉入海底。水面在片刻之后恢复了平静,孵化场并未回应这份厚礼。文森特已经猜到了麦卡伦先生带着一堆棺材登船的原因,这些骸骨里仍然存有强大的龙类基因,对于海底的深洞来说,是珍贵的食物。 “级别不够?”耶梦加得微微皱眉,“你带了什么垃圾来这里?” “虽然只是骸骨,但这些家伙在生前没有人低于S级,刚才的那一具可能是亚瑟王。”麦卡伦先生神色凝重。 文森特听得目瞪口呆,是那位传说中的古不列颠圣王的尸骸么?时至今日历史学家们都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而麦卡伦先生却连他的骨骸都给挖出来了。那位圣王曾号称“不列颠的红龙”,竟然不是江湖诨号,而是他隐藏的真实身份。 “是不是存放得太久了,骸骨里的基因失活了?”耶梦加得问。 “可能是他正好不需要亚瑟王的基因,也可能是他进食之后食欲下降。”麦卡伦先生勾了勾手指。 三具棺材被丢进了大海,其中一具尸骸的尸衣因为冲击力裂开,暴露出来的尸骨长着五彩斑斓的鳞片,曼妙修长,似人也似蛇;另一具尸骸被铁链牢牢地锁住,全身上下的重要关节处被钉进了铁钉,可以想见埋葬他的人是多么恐惧他从亡者的世界归来。可依然是泥牛入海,血红色的大海只是用一些细碎的气泡回复了这次献祭。 麦卡伦先生望着水面上的泡泡沉吟了片刻,下令YAMAL号升起船锚,一具素色织物缠绕的尸骸被挂在了船锚上,船锚带着它缓缓地沉向海底。文森特大约看懂了麦卡伦先生的操作,他要以锚链为钓丝以尸骸为饵,去钓深海里的东西,他们身在海面上,无法知道水底发生的事,但锚链上带着摄像头。 光缆把水底的画面传输到麦卡伦先生手中的PAD上,他们也看到了楚子航之前所见的瑰丽景象,海图上标识说这里的水深超过千米,但船锚下降到三百多米的时候就看到了海山,那些海山呈现出曼妙的分形结构,有的像是小鹿的嫩角,有的像是足球场那么大的蘑菇,有的却像是庄严的城堡。海山上还有类似树木的结构,成千上万的细小触手随着水流缓缓摇摆,它们都是活的,偶尔喷出深绿色或者墨蓝色的水流,像是雌雄株的花相互在授粉。 那才是星之玛利亚所谓的山川和花树,他们来这里的时候乘坐的是高更亲王号潜艇,曾经遨游在这些海山之间。 屏幕忽然黑了下去,YAMAL号剧烈地摇晃起来,一股大力通过锚链,要把这艘巨舰拉向海底。但无论那东西是什么,它遇上的是排水量超过三万吨的YAMAL号,YAMAL号开启了螺旋桨跟它对抗,锚链绷紧的时候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片刻之后,水底的东西放弃了锚链,船锚上的摄像头无法恢复了,他们不知道海底的情况,但毫无疑问饵料已经被吃掉了。 “在这个生态系统中,他可能是不用主动进食的,”耶梦加得低声说,“在这里无论谁进食,最后都是他进食。” 麦卡伦先生点了点头:“唯有当孵化场中富集的基因总量多到值得他苏醒的时候,他才会苏醒那么片刻。” 剩下的棺材都被丢进了水中,这一次水面上出现了明显的扰动,隐约的波纹围绕着YAMAL号游动,偶尔有黑色的背脊浮出水面,那是某种体型巨大的生物,体长不亚于那些怪蛇,体重更在怪蛇之上。不久之前孵化场刚刚被漩涡清空了一次,可这个东西逃过了清洗,它是比怪蛇更加高阶的猎食者。是它连着几次吞食了麦卡伦先生投下的饵料,如今它意识到那条船上会不断地投下饵料,食欲已经压过了警觉。 连那些被幻境席卷的乘客都变了脸色,那是大脑正在提醒幻境中的他们,危险已经临近。这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在普通人身上也时有发生,有时候人们待在自以为绝对安全绝对惬意的环境里,忽然间觉得阴风袭体,恐惧得微微哆嗦,就是这种保护机制在起作用。麦卡伦先生的“娑婆世界”仍然控制着他们,给他们制造各种各样美好的幻觉,但有着尖锐脊骨的大型生物在你眼前吞吃尸骨这些事情再怎么美化也还是令人悚然的。 “杀掉算了。”耶梦加得凝视着水中的波纹,双刀在她的手中迅速翻转。 可能宿主的性格也会部分地影响到龙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活像当年的楚子航。 按照中国古代的说法,那东西已经是蛟、螭、虬的概念,极其接近于真正意义上的龙,以它为饵也许能唤醒海底的东西。 麦卡伦先生双目紧闭微微皱眉,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摆了摆,制止了耶梦加得冒险的举动。这是他从登船以来第一次流露出勉强的表情,因为乘客们正在他的“娑婆世界”里奋力地挣扎,脸上的表情时而呆滞时而恐惧时而又欢欣雀跃,但就是不愿把自己献祭给孵化场。花费巨资购买船票的大部分乘客都是被混血种世界驱逐的,或者明知道总有一天自己的血统会失控,他们纵然危险,但强大也毋庸置疑。 一个老人的鼻子里喷出血来,他最终没能扛住麦卡伦先生的压迫,跌跌撞撞地走向船头。他购买的是双人票,陪他登船的还有他的夫人。在EVA提供给楚子航的乘客列表中,他出自英国的斯诺顿家族,他没有什么血统安全性上的问题,而是期望跟妻子通过超进化获得更长的生命。老而衰弱的血统最终使他成了最先放弃的人,但他以最后的毅力对着妻子摆手,似乎是不想让她追上来。 老人坠入大海的那一刻,他的妻子终于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落在老妇人身边,跟着一巴掌扇在老妇人的脸上:“哭有什么用?人总要为贪心付出代价。” 那是身穿防寒服提着斧枪的瑞吉蕾芙,她看起来虎虎生威,但被个有点可爱的双肩包拖了后腿。 “你也不能抵抗那家伙的幻觉?”瑞吉蕾芙没好气地盯着楚子航,“你这么弱,要你这种盟友有什么用呢?” 耶梦加得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高贵如她似乎没有必要回复一个傀儡圣女的质疑,不惩罚她的失礼已经是开恩了。 “你来这里,是要跟我们一起完成这场伟大的祭典,还是放不下你的盟友楚先生呢?”麦卡伦先生微笑。 “都不是!”瑞吉蕾芙冷着脸,“是因为你的直升机上没有飞行员!” 她早就制订好了自己的逃亡计划,其中最重要的工具就是麦卡伦先生的直升机,只有它能逃出这个地狱。卡塞尔学院的庇护对她来说不是必须的,有的话更好,没有的话凭她的聪明美貌还怕在外面的世界混不下去么?她没有学过驾驶直升机,但这不是问题,在她想来麦卡伦先生一定会让飞行员留在直升机上,随时准备起飞,她只需威胁说不起飞就拧掉他的头,飞行员就会乖乖听话。可是等到她摸上直升机的时候,才发现驾驶座上没有人,发动机也没有预热,麦卡伦先生并没想丢下这艘船独自逃走。 她本该采取B计划,偷一艘带动力的救生艇逃走,凭着混血种的体质,也许能撑到救援船赶来。但这时她透过直升飞机的挡风玻璃,看见楚子航站在麦卡伦先生的身边,另一侧站着文森特。那个冷峻的中国人竟然也被麦卡伦先生的幻境俘获了,变成了文森特那样围着主人转圈的狗,她不由得感到遗憾。她从背包里摸出裹在保温袋里的热红酒——这原本是她给自己准备的路上的小幸福——默默地喝了一半,忽然下定决心,提着斧枪跳出了机舱。 楚应该会驾驶直升机,楚在她看来无所不能,除了恋爱。 第17章 楔子 北极之墟(17) “殿下您的风格一直都是那么直接的么?”麦卡伦先生摊摊手,“不准备跟我谈谈条件?” “我有什么资格跟圣宫医学会谈条件?”瑞吉蕾芙冷冷地说,“我这种复制品,不是可以源源不断生产的么?” “克隆过程中的差异化是很明显的,所以你是圣女,而你的姐姐们只是使女。你的血是珍贵的药,只有伱能抚平恶鬼们的渴望。” “你的恶鬼们关我屁事!你想谈条件,好啊!把我的直升机驾驶员还给我,我就不管你的破事!”瑞吉蕾芙不耐烦地说。 麦卡伦先生看向耶梦加得,耶梦加得根本懒得理会。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那似龙似蛟的东西围绕着YAMAL号快速游动,长着骨板的背脊时隐时现,期待着船上丢下更多的饵料来。但那东西也不是她等待的,她等的是那个神秘的海眼打开,漩涡再度出现。那才是配得上龙王耶梦加得的战斗,相比起来瑞吉蕾芙不过是在玩过家家。 “瑞吉蕾芙小姐,我不得不提醒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勇气都是以实力为基础的。”麦卡伦先生耸耸肩。 瑞吉蕾芙忽然纵身而起,白色防寒服留在了原地,夏裙飘飘的身影从中跳了出来,挥舞着斧枪重重地砸向麦卡伦先生。 麦卡伦先生凌空接住斧枪,如同挥动一根指挥棒那么轻松,瑞吉蕾芙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麦卡伦先生连人带斧枪丢出了十几米远,把甲板旁边的铁质护栏都撞得变了形。她虎跳起身,前方已经立起了人墙。麦卡伦先生向着那些跪地祈祷的旅客挑了挑手指,被他选中的人缓缓起身。他们有些自带了武器,有些则拎着消防斧或者在后厨找到的砍肉刀,一个个都像行尸走肉。 瑞吉蕾芙冷哼了一声,双手抓住斧枪的尾部,以身体为轴,高速地旋转起来。 她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她既是圣女瑞吉蕾芙,也是女武神瑞吉蕾芙。 鲜血染红了纷飞的细雪,风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颜色明亮的裙摆闪动如花火,少女在血光中跳着死亡的舞蹈。 “楚!楚你这个蠢货!你是聋了么?醒醒!醒醒你这个蠢货!”瑞吉蕾芙放声大吼。 麦卡伦先生无声地微笑,类似的话萨沙不久之前已经对楚子航吼过了,可是全无效果,瑞吉蕾芙在楚子航心里的分量未必就比萨沙来得重。他靠在栏杆上喝酒,怡然自得地欣赏着瑞吉蕾芙的飞蛾扑火,每当人墙出现了空缺,他就再从人群中召唤几个出来;当某个乘客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就挥挥手指让他跳下海去喂鱼。 蛟龙越来越兴奋,吟声越来越高亢,但它必须抓紧时间进食,在那个神秘的海眼打开之前逃离危险区。这是一场鲤鱼跳龙门的游戏,跳不过去的鲤鱼都会摔死在龙门之下。 水面微微震动,更多的生物涌入了孵化场,它们藏在孵化场的周边区域避开了被之前的漩涡吞噬,此刻也被新鲜的血食吸引过来了。但它们不敢侵入蛟龙进食的区域,而是为了争夺蛟龙的食物残渣相互撕咬。伦理道德在这片孵化场里毫无意义,每个生物都是进化的奴隶。 “这么重要的时刻,你还有闲心观赏角斗表演?”耶梦加得的手指在双刀的刀柄上跳舞。 他们当然不会允许蛟龙逃出孵化场,那东西富集了越来越多的基因,是他们要为海眼献上的祭品。 “因为很美啊!像是被猎犬们包围的雌鹿。她的每一次流血每一次受伤都是美的,连猎人都舍不得扣动扳机。” 麦卡伦先生的双目微微迷离,他在血雨腥风中饮酒,玩弄生命如草芥,自己却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 一支棒球棒狠狠地砸在瑞吉蕾芙的后背上,她痛得哼了一声,抬脚把那家伙踹出好几米去。下一刻一根横扫过来的铁链就缠住了她的腰,身高超过两米的男子猛地发力想把瑞吉蕾芙拉向自己。瑞吉蕾芙抽出了捆在腿上的克力士,削断了他的手指。克力士和皮鞘都是她从赫尔薇尔那里缴获的,行走江湖这是比斧枪更方便的武器。她喘息着用斧枪的柄勒住铁链男的喉咙,但刚才那支球棒又一次狠狠地砸在她的背上,她一口血吐在肌肉男的后背上,猛地跺脚,细长的靴跟刺穿了棒球手的脚面。 “楚!楚你他妈的!你醒醒!卡塞尔学院的男人,就是这种水准么?”瑞吉蕾芙的大吼变成了怒骂。 她举步维艰,每上前一步都要洒很多血,既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她伤痕累累,素白的双手沾满鲜血,那支暴力的斧枪也弯成了弓形。靴跟断了,就脱掉靴子光脚踩在结冰的甲板上。 这场角斗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结局,角斗士再怎么勇武,最后也会被君王不断放出的野兽折磨致死。 瑞吉蕾芙不傻,知道自己跟麦卡伦先生之间的差距,但她就是要来打这场注定赢不了的仗。 麦卡伦先生早就猜到她会回来,抵达YAMAL号的当晚,他拜会完星之玛利亚之后就去拜会瑞吉蕾芙。进入那间卧室之前他通过隐藏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研究了瑞吉蕾芙很久,瑞吉蕾芙对此一无所知,当时她正在腰间缠着一床碎花的床单,跟着屏幕上的女孩学跳舞。屏幕上的女孩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带领一群跟她同龄的女孩跳操,篮球场边的铁丝网门趴满了看热闹的男孩,漫天黄叶飞舞而下,女孩们的眼神有的温柔有的羞涩,唯有领头的女孩明亮坦荡。每一次落叶遮过她的眼睛,都像是快门闪动,那双眼睛记录着人间。 耶梦加得上一次的“现世”只有区区十几年时间,十几年里她小心地藏匿着自己的行迹,伪装成普通的女孩。但时代不同了,十几年在古代只够画师给她留下几张模糊的肖像画,可如今人类的世界里有无数的摄像头,这些摄像头藏在人们的手机里、小卖部的监控系统里、甚至受保护鸟类的脚环里,时时刻刻记录着人们的剪影,她也未能逃脱。 当关于她的所有剪影被有心人收集了起来,那个虚构的、名为夏弥的女孩便像是再度活了过来。 跳舞跳累了,瑞吉蕾芙就抱着靠枕蜷缩在沙发里,数以万计的视频资料在她的瞳孔里高速流动,她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短短的二十年人生里,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她对人际关系的理解是肤浅的。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成长的每一步都靠自己的摸索,她像是一株自由生长的野花,生机勃勃却又张牙舞爪。她的绝大多数逻辑都简单粗暴,对爱情的理解更加浅薄,往往来自船上图书馆里收藏的电影。 对瑞吉蕾芙而言,楚子航和夏弥的视频资料也是一部电影,讲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互陪伴的时光。 它平淡如水,没有复杂的三角关系也没有什么高光时刻,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族馆、电影院、摩天轮……图书馆、篮球场、被梧桐树遮盖的老房子。他们在那座城市的街头巷尾擦肩而过,在那个校园的角角落落擦肩而过,女孩的马尾辫扫过男孩的肩膀,就像春花秋叶扫走了时光。 瑞吉蕾芙看进去了,羡慕夏弥的人生,就像库玛丽女神从高处眺望,也会羡慕那些自由自在逛荡在街头的女孩。她是个入戏很深的演员,被自己的角色侵蚀了。与其说她是为了魅惑楚子航而扮作夏弥,不如说她是想成为夏弥,而楚子航只是夏弥这个人设的装饰品。 但她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能突破什么样的极限?这恰恰是麦卡伦先生感兴趣的课题——人类的内心世界,和意志力的极限。 那么平凡那么卑微的物种,竟然能从龙类的手中夺走了世界,他们的生命有限而短暂,却能在决定牺牲的时候熊熊燃烧起来,放射出连龙王都赞叹的刹那光华。 飞蛾扑火……应该赞美飞蛾的勇气,还是嘲笑飞蛾的愚蠢? 消防斧重重地砸在了瑞吉蕾芙的肩胛骨上,斧枪脱手坠地,接着一根球棒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膝盖上,球棒断开,膝盖骨也发出了清脆的裂响。她终于跪在了结冰的甲板上,矫健的雌鹿耗尽了体力,群狼们一拥而上,有人握着一根末端锋利的钢管想把瑞吉蕾芙钉在甲板上,瑞吉蕾芙回手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大腿。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握着消防斧的人已经站在她的背后,摆出了挥击的姿势。 时间仿佛暂停了一秒,麦卡伦先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瑞吉蕾芙面前,把没喝完的半杯酒随手摔在甲板上。 爆炸开来的酒液和玻璃渣把周围一片彻底清空,麦卡伦先生轻轻托起女孩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到此为止吧。你本可以有光辉的未来,卡塞尔学院能给你的,圣宫医学会都可以。你跟那位可怜的卡戎不同,你流着高贵的血,你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历史的新篇章中本该有你的名字。” 瑞吉蕾芙的目光涣散,雕塑般的小脸上结满了血色的冰,但那缕死死咬在嘴里的发丝是她最后的倔强。 “我说过了!我跟你没有交易可谈!”瑞吉蕾芙咬着沾血的牙齿,“历史跟我没关系!我只想过我自己的人生!” “真可惜啊,”麦卡伦先生轻声叹息,“我本该称你为妹妹,可我们却没法成为同路人。” 瑞吉蕾芙茫然地看着这个男人,耶梦加得却猛地回过头来,瞳孔中爆出刺眼的金芒。 前因后果在她的脑海里霍然贯通,为什么星之玛利亚能从那场潜艇战中生还,因为那个海眼放她离开;她不是简单地被基因污染,而是被孵化场重塑了;她能长出那么巨大的骨骼系统,不是畸变,而是她正孕育庞大的龙躯,铁箱中的玛利亚早就不能被看作人了,而是某个龙类的胚胎。 瑞吉蕾芙是最像她的克隆体,她们都是黑王的直系后裔,在某种意义上,她们都是黑王的女儿。 麦卡伦先生没有把瑞吉蕾芙卷入他的娑婆世界,不是不愿而是不能,这个看起来普通的女孩,却可能在冠位上跟他们平等。 假以时日瑞吉蕾芙也有机会孕育出巨大的龙躯,跟他们平等地争锋,这种可能性必须杜绝,王座纵然宽大,却容不下很多人。 她缓缓地拔出蜘蛛切,刀上倒映出缭乱的极光,龙瞳之中杀气凛然。 第18章 楔子 北极之墟(18) 他的用意很明显,这是一场庄严的处决,应当由他们兄妹共同执行。旧神们和新神们的战争就要正式开始了,瑞吉蕾芙会是第一个献给这场战争的、神级的祭祀品。她的基因是重要的财富,理应由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分享,从中可以窥见黑王新的造物编码。在太古洪荒的旧时代,黑王的造物不过是少数几位至尊,然而在新的时代里,黑王可以把他的基因慷慨地分赠给无数的子嗣,把整个世界拖入一场混乱的复仇中去。 《圣经·启示录》:“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 他们同时迈步走向瑞吉蕾芙,死亡的阴影铺天盖地地笼罩了瑞吉蕾芙。 瑞吉蕾芙努力抬起头来,在她的视野里,一时间向着她走来的是眼神空洞的楚子航,一时间又是红裙曳地的金冠少女。 走着走着耶梦加得踮起了脚尖,这让她显得越发地轻盈高挑,却也显得居高临下,威仪具足。她的步伐中暗藏着某种瑞吉蕾芙熟悉的节奏感,像是洛神赤着脚涉水而过,每一步都轻盈地踩在落叶上,留下成串的涟漪。 目光茫然的男孩……神威具足的少女……目光茫然的男孩……神威具足的少女……两个人的形象快速地在瑞吉蕾芙眼中切换,像是被剪接在一起的两段影片,渐渐地他们的形象融汇在一起,瑞吉蕾芙甚至能在那个人的半张脸上看出梦游般的楚子航,而另外半张脸明艳照人,俨然就是视频中的那个女孩,但是十倍的妩媚妖娆,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 瑞吉蕾芙觉得在心里被人重重地砸了一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嘶哑地大吼:“醒醒!醒醒啊楚!是我啊!我是瑞吉蕾芙!” “是啊你是瑞吉蕾芙,可你是瑞吉蕾芙又有什么用?”背后的麦卡伦先生含笑说,“你又不是耶梦加得。” 瑞吉蕾芙愣住了,骄傲的圣女殿下不得不承认她在这场斗争中根本就是个外人,没有人需要她的勇敢和付出,她也没有机会取代某个人。她不过是只蹦来蹦去的粉红兔子,是个很好的暖场角色,还能敲锣打鼓什么的,但当正剧开始的时候就得退场。神秘的女主角其实从未退场,一直在幕布后面冷眼看着她蹦跶。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个故事里最碍眼的那个蠢货。她早早地搞条救生艇逃走好不好?为什么要赌上命来这里丢人现眼? 伱学什么人,就无法超越她,更无法成为她。 她呆呆地望着提刀而来的人,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和脸上的血冰混在一起,像个脏了的娃娃。 她扁了扁嘴,哇哇大哭起来,像个伤了心的孩子:“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喜欢你我也可以喜欢你的嘛!” 麦卡伦先生不禁莞尔,那么孩子气的一句话。这女孩继承了黑王的部分基因,却没来得及觉醒龙王的心。 可耶梦加得却微微震动,步伐明显地慢了下来。她一贯的节奏被打破了,脚跟也落回了地面。截然不同的表情在她的脸上交替闪现,时而是嘲讽,时而是迷惘,时而又像是要嘶声怒吼。她用掌心狠狠地摁住额头,脖子上爆出青筋,双眼中闪动着慑人的光。她距离瑞吉蕾芙只剩下三五步之遥了,三五步后她就可以挥刀砍下瑞吉蕾芙的头颅,可现在她每挪动一寸都要出尽全力,柚木船板因巨大的摩擦力而裂开。 麦卡伦先生也放慢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耶梦加得:“过去的记忆还在困扰着你么?我亲爱的妹妹。” 他握紧了那根滴血的钢管,但谁也不知道他的目标是瑞吉蕾芙还是耶梦加得。 ---------- 楚子航缓缓地退后,袖口中滑出那柄熟悉的折刀;夏弥背在身后的双手垂了下来,黑色的利爪修长狰狞。 他们依然相互凝望,但转瞬之间那些朦胧美好的目光都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两对灼目的龙瞳。 雾还没有散,这个静谧的小世界却要散掉了,篮球场周围的景物悄然间分解为碎片,像是蒲公英那样随风远去。 他们站在灼热的煤渣上,扭曲的铁轨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便如钢铁的群蛇,残破的月台边停着锈蚀的列车。 北京地铁100号站,耶梦加得的陨落之地。 刚才的那些只是耶梦加得为他编织的虚幻的美梦,他们的灵魂其实都被拘束在了这座废弃的地铁站里,这里才是他们永恒的战场。 相互陪伴的岁月虽然美好,可最终分别的人记忆最深刻的往往都是相互伤害的事,楚子航不曾忘记,耶梦加得也一样。 瑞吉蕾芙的声音仿佛天外的巨雷那样在他们的头顶回荡:“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喜欢你我也可以喜欢你的嘛!” 她之前又喊又吼的也没有唤醒楚子航,眼下只剩委屈和不服输,却没想到这句话震动了虚构空间里岁月静好的灵魂们。 “你这是要离开我咯?”夏弥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她说的没错,我没什么了不起的,有的是人会代替我喜欢你。” “你一直说夏弥是虚构之物,是我记忆里的吉光片羽,我今天才明白你的意思,虚构夏弥的人并不是你,是我自己,对么?” 夏弥沉默了片刻,伸手撕裂了自己的球衣。她赤身裸体,纤细玲珑,却又鳞甲铮铮,关节反曲,像是森罗恶鬼。 那是耶梦加得在楚子航记忆中的幼体状态,看外形比不上红裙金冠的帝女形态,更比不上传说中伟岸到可以绕世界一圈的“尘世巨蟒”形态。她似乎是故意要呈现出自己的这一面给楚子航,这是她介乎夏弥和耶梦加得之间的形态,脸颊还有嘟嘟的婴儿肥。 “是的!”耶梦加得缓缓地抬起眼帘,龙瞳里闪动着讥诮的神色,“我每次出现在你身边用的都是不同的身份,陪你去水族馆的女孩、为你喝彩的啦啦队长、放学后跟你一起做作业的同学……你截取她们的碎片拼凑出了夏弥,那是你用来安慰自己的幻影,让你不至于溺死在孤独的湖里。你才是夏弥的第一个创作者,我只是出演她的演员,她是属于你的,而我一直都只是耶梦加得!” “所以夏弥才是我的牢笼,对么?一直以来我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夏弥,她是我给自己制造的幻影。” “现在你长大了,可以抛弃那个幻影走出去了,反正外面的世界很大,有的是会喜欢你的女孩。”耶梦加得冷笑着说,“瑞吉蕾芙不是很好么?她的冠位不在我之下呢。虽然未来的世界里冠位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廉价,但她活泼又漂亮,跟夏弥一样,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跟她没有关系,雾散了,雾里的东西终究要现出真相。”楚子航轻声说。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他驾着扁舟飘过,夏弥举着纸伞在桥上驻足。弥漫的大雾遮挡了世界,所以他们才能做到眼里只有对方。 “别总跟我提那个梦!”耶梦加得冷冷地说,“你的船从桥下过一千回,我也不会跳上去!” 楚子航微微一怔,旋即释然。原来那个梦并非他一个人的,同一场梦里,他和耶梦加得只是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 他浑身上下的骨骼爆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眼底的金色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爆血直接从三级开始。 杀戮的狮子心被释放出来,沸腾的龙血涤荡他的肌体,君焰熊熊燃烧,数千度的黑色火蛇围绕着他流动。 耶梦加得挥挥手,打开了言灵·天地为炉的领域,紫色的电光沿着铁轨奔流,铁轨的碎片缓缓浮起,被闪电加热到接近融化的程度。 两人的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高速运动激起的气流突破了音速,爆出震耳欲聋的巨声。 下一刻他们交换了位置,背对背静止,他们激起的音爆云海没有消散,火蛇还在云气中狂舞,可战斗已经结束了。 “不后悔么?你本可以永远留在雾里。”耶梦加得扬起手,把弯曲的折刀远远地丢了出去。 “雾里的相遇,记得就好了。”楚子航低下头,看着左胸处那个漆黑的洞口。 耶梦加得的力量原本就稳稳地碾压他,无论他把爆血提升到什么程度,多年前的险胜只不过是运气。 “神魂俱灭的时候,你又拿什么记住?”耶梦加得捏碎了那颗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 现实里的耶梦加得放下了遮蔽双目的手,她微微地颤抖起来,似乎无法承受那巨大的痛楚而跪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 瑞吉蕾芙听见她的身体里发出巨大的裂响,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紧张,眼前这个要杀她的女孩感觉是受了某种内伤,可伤害又作用在楚的身上。她没想要伤害楚,而是希望他能从那具躯壳醒来。她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扶耶梦加得,因为她此时还是楚子航的模样,可她触到耶梦加得的身体时,才意识到她烫得像是出炉的钢。 耶梦加得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瑞吉蕾芙的眼睛,龙瞳中的威严惊得瑞吉蕾芙缩了回去。 裂响声不绝于耳,耶梦加得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魁梧起来,金色的细针从皮肤里钻出来,舒展为亮红色的鳞片,细密的白鳞以鼻尖为中心,像是花序那样排列,隆起的肌肉和非人类的关节组成了妖娆而健美的龙躯,无数健身达人倾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目标,耶梦加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实现了。 那不是进化而是某种觉醒,片刻之后耶梦加得缓缓地直起腰来,站在瑞吉蕾芙面前的是身高接近两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伟岸生物,她浑身流淌着萤火般的微光,妩媚的五官中透着庄严,夭矫的身躯中凝聚着力量,男性和女性的美感居然完美地呈现在一个身躯上。 但瑞吉蕾芙清楚地感觉到,楚子航的气息消失了,面前的人艳如桃李却又坚若钢铁,她的眼睛美得不可方物,却再也没有温度。 “真美!真美!”麦卡伦先生轻声赞叹,“这才是你!这才是我的妹妹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缓缓地抬起眼帘,凝视着麦卡伦先生:“如果我输给了自己的心魔,哥哥会杀了我么?” “如果你输给了自己的心魔,你就不是你了,我会帮你杀死那个心魔,再去完成我们共同的事业。” “他算什么心魔?不过是我记忆里的一些垃圾,”耶梦加得冷冷地说,“清空垃圾需要花一点时间而已。” “那就让我们共同开启这场伟大的战争吧,圣女殿下,你会荣幸地为这场战争流第一滴血!” 麦卡伦先生举起钢管,钢管里电光涌动,隐隐雷鸣。耶梦加得举起蜘蛛切,刀刃上腾起熊熊的火焰。 他们的武器在瑞吉蕾芙的头顶相交,孵化池中游动的蛟龙似乎也被惊吓到了,骤然远离了YAMAL号。 历史即将翻开全新的一页,旧神斩杀新神,把她作为祭祀品还给海眼中的创造者,从此诸神的黄昏开启,血仇叠加血仇,最终每个能跟神沾边的家伙都会提着武器奔赴战场。用汉高的话说,这是历史的大收束器,用龙王们的话说,这就是命运。 瑞吉蕾芙根本不理解自己作为祭祀品的伟大责任,她只是哭喊着说:“楚!楚你醒醒啊!我是瑞吉蕾芙!”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那首名叫《战士》的歌,为什么她要唱那么悲伤的歌送给楚呢?那首歌里说,战士终将倒下。 蓄着雷电的钢管和蜘蛛切同时落下,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四目相对。跟他们之间的盟约相比,瑞吉蕾芙根本不重要,在这场战争里还会有很多像瑞吉蕾芙这样的祭祀品,生命在历史的长河中从来都算不得珍贵。但这个仪式感很重要,他们要同时沾上亲人的血,以此宣告自己的立场,再也无法回头。 哭声随风远去,像是垂死的鸟在哀鸣,烈焰焚烧着瑞吉蕾芙的银发,血一滴滴地打落在甲板上,反射着淡金色的微光。 耶梦加得反手收刀,吹飞刀上的血沫,顺手一巴掌扇在瑞吉蕾芙脸上:“喊什么喊?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瑞吉蕾芙捂着脸,呆呆地看着那位残暴的帝女,或者说她尊贵的姐姐。 “楚……楚……”瑞吉蕾芙继续嘟嘟哝哝,她整个人都傻了,只是惯性停不住。 “指着他来救你?他除了送死还有什么功能?”耶梦加得冷冷地说,“叫姐姐!能救你的人,只有我!” 蜘蛛切从麦卡伦先生的右肩斜切而下,斩裂了他的肩胛骨、胸骨和肋骨,一直斩到左胸的心脏部位,顺带还切断了那根钢管。 那是究极暴力的一刀,在一击中摧毁了麦卡伦先生的心脏和神经系统,任何还需要依赖肉体的生物受到这样的创伤都需要很长的时间修复身体,龙王也不例外。耶梦加得收刀之后,蜘蛛切上遍布裂痕,那一刀就耗尽了蜘蛛切的生命。火焰灼烧着麦卡伦先生被剖开的心脏,耶梦加得把一场君焰的爆炸埋进了那颗心脏里。 “你分明是耶梦加得……”麦卡伦先生嘶哑地说。 耶梦加得分明已经战胜了自己的心魔,选择了龙的立场,可她还是握着楚子航的刀砍向了麦卡伦先生。 “楚子航想杀哥哥,有楚子航的理由;我想杀哥哥,有我的理由。”耶梦加得微笑着说。“我怎么会跟吞噬了芬里厄的家伙结盟呢?那才是我真正的哥哥!过去的很多年都是他在陪着我!只有他会为我牺牲一切乃至生命!”她怒吼之后又恢复了冷漠庄严,“可哥哥把他变成了食物,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哥哥的食物呢?” “你也曾经想要吞噬他来变成海拉……”麦卡伦先生缓缓地跪下。 “但那并不妨碍我讨厌你。你觉得我不知道谁阻止了我变成海拉的计划?是你啊,我亲爱的哥哥!但你没有出面,更不用亲自动手,你把情报透露给卡塞尔学院,那帮四肢发达自命不凡的家伙就兴奋地出发了。屠龙者只是你的爪牙,千百年来你都在利用他们愚蠢的勇气,而你自己是永远的受益者。”耶梦加得缓步转到麦卡伦先生身后,“要活过诸神黄昏的人只有你,其他人都是你的阶梯。你才是我们中最像人类的那个,几千年来你一直在研究人心吧?你学会了他们的贪婪和狡诈,赫尔佐格跟你相比只是个孩子。” “一个问题……”麦卡伦先生紧紧地按住自己的右肩,以防它从自己的身体上脱落。 可是雪亮的刀光忽然横过了他的脖子,耶梦加得拔刀收刀都只在瞬息之间,童子切好像在刀鞘里根本没动过。 “我只说我想说的,你的问题,我不想答!”她伸手轻轻一推,把那颗戴着鸟喙面具的头颅从脖子上推了下去。 她抬起目光望向血红色的孵化场:“哥哥你的骸骨,该是足够份量的祭祀品了吧?” 她并不认为自己“真正地”杀死了麦卡伦先生,毫无疑问他在某个地方藏匿了自己的核,人类也称那东西为茧或者胚胎,其实都不准确,但只要留下那东西的龙王就能借助它复苏,但那要等上许多年,在那之前诸神的黄昏已经结束,胜出者成为新时代的神祇,四大君主只不过是陈旧的尊号。 她要拎起麦卡伦先生的尸骨丢向大海,却忽然愣住,因为那具无头的尸骨静静地跪在那里,既不倒下,也不流血。 时间静止在了麦卡伦先生的头颅和身体分离的一刻,耶梦加得还能在时间的缝隙中自由活动,其他人却不行,风停止了流动,连海面上的涟漪都凝固了。接着时间像是被强制地往前拨了一刻,她回到了瑞吉蕾芙面前,正手持蜘蛛切斩向麦卡伦先生的左肩,麦卡伦先生手中的钢管原本是刺向瑞吉蕾芙,现在却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原本刃光如镜的蜘蛛切上布满裂纹,不再是削铁如泥的利器,那个微小的角度恰好让蜘蛛切顺着钢管滑了下去,切断了瑞吉蕾芙的几丝银发。耶梦加得来不及收刀,手腕猛地震动,把蜘蛛切抖成碎片,只在瑞吉蕾芙的肩膀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前一次耶梦加得认为那是麦卡伦先生侵入了楚子航的意识,那场战斗并未真实发生,可眼下控制身体的是她,她的冠位和麦卡伦先生相当,麦卡伦先生从赫尔佐格那里得来的白王系言灵无法影响瑞吉蕾芙,那么自然也没法影响她。这么说来麦卡伦先生确实在时间和因果律上动了手脚,细微的过程不同,结果却是天壤之别。言灵序列表中记载过的言灵都不具备这种神奇的效果,如果说那些言灵是超能力,那么麦卡伦先生此时展现的能力就堪称“神术”了。 但这种神术似乎并非没有限制的,否则麦卡伦先生就不是格挡了她的致命一刀,而是反过来用钢管刺穿她的心脏。 碎玻璃在他手里都能对高阶混血种造成伤害,钢管到了他手里未必会弱于耶梦加得手中的炼金双刀。 可为什么蜘蛛切上的裂纹没有消失?耶梦加得隐隐地想到了什么,但她来不及细想,抓起瑞吉蕾芙丢了出去,从后腰拔出童子切,随手斩出了居合斩的极意。楚子航学习过的刀术甚至见过的刀术也都储存在她的脑海里,她不需经过训练就能把这些技能提升到宗师的级别,童子切斩断了麦卡伦先生的领带,在他的胸口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痕。 这一次麦卡伦先生没有使用那种神秘的能力,而是闷哼一声退后了几步,微微喘息着用钢管支撑起身体。 “只差一点,耶梦加得,只差一点,”他还能微笑,“不愧是我聪慧的妹妹,但你错过了胜负手。” 第19章 楔子 北极之墟(19) 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同时闪身后退,高速的移动在柚木甲板上留下了漆黑的印记。 双方同时开启力场,力场快速张开,边缘稍微扭曲了景物,像是两个透明的气泡。气泡碰撞的时候,爆炸的冲击波横扫了甲板,堆在角落里的几排集装箱在片刻之后忽然坍塌,化为铁水奔流,里面的し 物已经成了飞灰。 麦卡伦先生从后腰抽出黑色的利刃。参件武器不像是金属制造的,倒像是大块的黑曜石或者黑水晶的碎片,边缘不规则,内部流动着明亮的白紫色光弧。看封参件武器,耶梦加得张开言灵·天地为炉的领域,流动的电光缠绕着童子切,把它加热扬半熔化的程度,蜘蛛切的碎片缓缓地浮起,和童子切交融,刀身延展扬四五米的长度,弧形刃在寒风之中淬火后透出妖异的赤色。 被耶梦加得的龙威压迫,麦卡伦先生没有余力再维护娑婆乐界,幸存的乘客们如梦初醒,面对猩红的大海和翻腾的龙蛇瑟瑟发抖。有人惊恐地哭喊起来,有人却点燃了黄金瞳,抽出携带的武器想要自保,但在龙王级的冲突里,他们的努力都是徒劳。连这艘数万吨级的巨舰,都未仿够格当龙王们决战的舞台,神话中他们以城核为战场就毁灭城核,以山川为战场就削平山川,以大海为战场就把大海蒸发成盐湖。 他们围绕着某个看不封的圆心缓缓地旋转,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海面上起了涟漪,元素风暴围绕着YAMAL号逐渐成形,密集的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但无法侵入扬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身边。 他们同时消失然后又同时出现,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行动,只能看封冲突之后他们身上跃增的伤口。每次冲突都会引发爆炸,电光、火焰、冲击波,特种钢制造的骨架被烧得通红。他们似乎摆脱了重力的限制,在高墙般的船舷上和船舱外壁上都能自由地奔跑,各种匪夷所思的刀术在耶梦加得的手中如千花绽放,连续突必麦卡伦先生释放的力场;但麦卡伦先生手中的参件武器却能压制耶梦加得手中的赤刃,参东西每次全力挥动都会打出闪亮的电弧,像是中国神话中雷公的雷凿。 “很好!很好!这才是我的妹妹耶梦加得!我又记起当罪的你了!” “快一点!还要再快一点!这样的速度可不够杀死你的哥哥!” 高速的战斗完全不影响麦卡伦先生说话,耶梦加得则只是沉默地挥动着长刀,把沿途遇扬的一切都斩卵9 萨沙也从幻境中醒来了,立刻指挥船员们带领幸存的乘客去底层船舱避难。根据海事法,他依然是这条船的船长,有丨务对船上的每个人负责。参些持有高价船票的混血种也混在普通乘客中间,他们中很多人的血统都是不稳定的,易怒嗜血,但在龙王级的战场上,他们跟无辜的小白兔也没什么区体。 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并肩冲入一层船舱,很多重要的公众殊动场所都位于这里,餐厅、酒吧、阅览 室。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整个一层船舱像是被炸过似的,船舱之间的壁也被耶梦加得的赤刃切得七零八落。麦卡伦先生挥动着手中的黑色晶亜短剑,狼狈地招架着耶梦加得的狂攻,却又有闲心在经过酒吧的时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阅览室里的沙发也被爆炸的气浪抛扬了前甲板上,麦卡伦先生在参半截沙发上坐下,气喘嘘嘘地饮酒。 “哥哥!你退步了!”耶梦加得提着赤红色的长刀缓步走进,步态矫健又妖娆,双脚的利爪每走一步都深深地抠进甲板里,“你曾经是我们中最强的战士,你还吞噬了芬里厄和赫尔佐格的龙骨,是什么削弱了你?” “因为我有儿子了,是个中罪人了,”麦卡伦先生叹了口气,“而你还是当初的少女。” 这句像是拉家常的话却让耶梦加得骤然色变:“你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不!不可能!我们都没有生育纯血后代的能力!” “时代不同了妹妹,当我们把科学和炼金术结合,就能突必父亲给我们设下的限制。你也可以跟我一样,拥有家人,拥有家族,悬至拥有自己的王国,”麦卡伦先生耸耸肩,“听着妹妹,时代不同了,不要用过去的思维来继续我们之间的战争。我们都得想办法撑过诸神的黄昏,我是真的愿意跟你合作。我们就站在时代的门槛上……” 他的话被尖锐的哨伶打断了,YAMAL号剧烈地震动起来,刚才的战斗已经摧毁了这条船上的很多重要设施,但应该没有伤及骨架。从船头扬船尾,很多地方在前后几秒钟的时间里发生了剧烈的蒸汽爆炸,释放出的大量蒸汽如同浓云。云雾并不足以打搅扬龙王们的战斗,可他们多少都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因为他们都猜扬了船亜内部正在发生的变化。 “我疏忽了,被伤了心的女人可是会拖着全乐界陪葬的⋯⋯”麦卡伦先生嘟哝。 水密舱的深处,星之玛利亚的头颅缓缓地吟诵着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沉重的时刻》: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乐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她以肉眼可封的速度衰老着,但从她巨大身躯上生长出来的血管正高速地搏动着,心跳声密集如战鼓。 这些血脉也在柄丿应堆的表面搏动,柄丿应堆以高出安全阈值数十倍的效率运转,柄燃料棒被插扬丿应 堆的最深处,疯狂的链式丿应释放了惊人的热量,把冷却水化为高温蒸汽,高温蒸汽以惊人的高压流过各种管道。以参些管道的设计标准,根本无法承受这么高的压力,它们正在开歼,高温蒸汽从卵缝中涌出形成了哨仱和蒸汽云。 这事实上是一场柄爆的前兆,当冷却水耗尽的时候,柄丿应堆就会处于“干烧”的山态,温度继续上升,炉芯被烧毁,柄燃料棒被熔化成一个金属块,最后是链式丿应突必临界点,蘑菇云冲天而起。 被锁死在控制室里的奥列夫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但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延缓柄爆的时间。 就像麦卡伦先生说的,被伤了心的女人会拖着全乐界陪葬,星之玛利亚的复仇无差体地针对所有人。她已经跟这艘船融为一亜,柄丿应堆好比她的心脏,参些蒸汽管道就像是她的血管,她毫无保留地消耗着自己积凭了多罪的生命力,摧残自己的躯 亜,首先自爆血管,然后引爆心脏,但她无怨无悔,要带着船上的所有人跟这个孵化场同归于尽。 飘着白发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像是一个枯萎的莲蓬,她喃喃地说:“永体了,瑞吉蕾芙我亲爱的孩子……” 萨沙也猜扬了船亜里的变化,奥列夫跟他丿复讲解过柄丿应堆的运行方式。但他不知道玛利亚,所以还想赶去控制室。 跑着跑着,一仚沾着血的消防斧飞来重重地砍在他的面前。他战战兢兢地扭头望去,耶梦加得还保持着投掷斧头的手势。她的另一只手横握长刀和麦卡伦先生对峙,麦卡伦先生好整以暇地坐在烧得焦黑的沙发上喝着酒,耶梦加得的威势远远地凌驾于他之上,但耶梦加得的身亜绷紧如弓,似乎极其警觉。 “兄弟……我叫你兄弟还合适么?”萨沙吞吞吐吐地问。 耶梦加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会开直升飞机的,对吧?” “我在阿尔法部队的时候学过驾驶几乎所有的军用装备。” 耶梦加得拾起脚下的瑞吉蕾芙丢给他:“体管其他人了,没有用,带她走。” 萨沙望向高处,这两位已经把船拆了一半,在停机坪上也留下了巨大的丣缝,可直升机还是完好的。 萨沙本应第一时间去抢救重伤的瑞吉蕾芙,但刀光剑影飓风火焰在她的身边纵横来去,萨沙冲不进去。前甲板被丿丿复复焚烧了几遍,遍布伤痕,但瑞吉蕾芙躺的参一片却是完好无损的。想来耶梦加得一直保护着瑞吉蕾芙,也一直保护着参架直升机,为她留下了逃生通道。 “楚……姐……”瑞吉蕾芙喃喃,她也不知道参个生物是谁或者是什么了。 “不要误会,龙的家族里没有什么亲情可讲,我们生而为敌。我放你走只是因为你太弱了,对我没有威胁。”耶梦加得挥挥手,连看都懒得看她,“去过你想过的生殊吧,爱喜欢谁就喜欢谁,楚子航承诺你的东西,我给你!只是体想着重回龙的战场,再封扬你的话,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麦卡伦先生并无阻拦的意思,他望着萨沙的背影:“这种来路不明的妹妹,有仇要对她参么好么?” “毕竟是我的复刻版,如果我死在这里,还有我的复刻版会记得我的故事。”耶梦加得说,“我们去最高的地方吧。” 麦卡伦先生抬起头来,望着高处的仫车,点了点头。他们同时从原地消失,片刻之后出现在仫车的仸臂上。 龙王级的战场从一开始就像是要毁天灭地,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都安静下来,围绕身边的力场、雷电和火焰都消失了。他们提着武器,遥遥地对望。龙王们的身重强度虽然远高于人类,但终究还是有弱点的,他们都很清楚彼此的弱点,真正的制胜一击用不着火光带闪电的牌面,他们都能在一秒钟里用一仚 看似普通的武器摧毁对方最重要的脏器和神经系统,杀戮原本就是这么朴素的一件事。 麦卡伦先生松开手,杯子从几十米高的高度坠落下去,耶梦加得双手把长刀高举过顶,摆出萨摩一刀流的起手式。 玻璃必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的参一刻,他们同时冲向彼此,像是两颗流星相对飞射。 耶梦加得并没有斩下参毁天灭地般的一刀,而是半跪下来一拳狠狠地砸向仫车的任臂。参根能仫起几十吨し物的伏臂瞬间翻卷起来,像是一条卷曲的蛇骨,接着分崩离析,麦卡伦先生还在冲刺的路上,脚下就失去了状依。耶梦加得冷冷地笑了,她提议在仫车臂上决战,就是准备用大地与山之王的一项权能来毅转战局。她是最精准的力量控制者,这一点不仅丿映在对刀的驾驭上,她还能把力量准确地俘注扬物品上的“眼”里去,力量沿着眼的路径流淌,激发出巨大的逆应力,所以她悬至可以轻松一拳毁掉一座桥梁,却不是依赖暴力。 耶梦加得这才飞身并起,赤刃闪动,自下而上撩起一道无可闪避的红色刀弧:“哥哥!下次再封!” 然而就在她自信仇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威压忽然降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仫位已经是四大君主,麦卡伦先生也无法单状威严震慑他,难道说是参个家伙来了?他已经孵化成岂了么?但她立刻明白了威压的源头,她跟麦卡伦先生交换过血液,参个血盟并非仪式,而是当你背叛对方的时候,精神上会受严重的丿噬。麦卡伦先生一直没有引发血盟的丿噬,就是要等扬关键的一刻。 耶梦加得的刀势立刻就笨拙起来,精准俘入的力量飞速地消散,刀锋也就失去了斩杀一位龙王的锐气。麦卡伦先生脚下失去立足点以后却没有立刻下坠,而是滞空了片刻,在赤刃袭来的参一刻,他精准地伸手握住刀背,在刀背上轻巧地借力,翻身来扬耶梦加得面前。黑晶石般的利刃刺入了耶梦加得的心脏,龙血正试图修复创伤,利刃射出刺眼的电光,丿复地麻痹这颗心脏。 麦卡伦先生单手锁住耶梦加得的喉咙把她举向空中,耶梦加得艰难地挣扎着,同时身形迅速地缩小,身上的鳞片纷纷剥落,片刻之后她变回了苍白憔悴的女孩,眉宇间有些夏弥的影子,也有些楚子航的影子。血盟的丿噬竟然硬生生地剥夺了她的龙类特征,把她压制在某个虚弱的山态。 “你⋯⋯你早就想到了⋯⋯你故意让我斩你参一刀!”耶梦加得嘶哑地说。 “是啊,在我们的家族里,谁敢不带武器跟聪明的耶梦加得共舞呢?”麦卡伦先生微笑。 耶梦加得的亐血沿着他的手缓缓地往下流,坠入大海,海面必开,蛟龙缓缓地抬起了修长的脖子。 直扬此时他们才看清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样子,它跟人类想象过的龙和封过的龙都大相径庭,长有巨大的骨质头公和成排的飞鱼般的鳍,两排金色的龙瞳沿着头公的两侧排布,暴龙般的锋利前爪紧紧地缩在胸前。它贪婪地仰望向耶梦加得,却又恭恭敬敬地向着麦卡伦先生俯首,显然是意识扬了参个人形生物的可怕程度远远地超过自己。 “最后问你一次,亲爱的妹妹,你愿意修复我们受损的盟约么?”麦卡伦先生缓缓地说,“所需支付的代价只是小小的尊严。” “我其实也知道跟你合作是最好的选择,”耶梦加得咬着流血的牙齿,“但想扬是你吃掉了芬里厄的骨头……怎么都觉得不甘心……” “好吧,谈判失败,那就赏给你吧。”麦卡伦先生松开了手,同时拔出了插在耶梦加得胸口的利刃。 蛟龙发出震耳的亇吼声,夭矫而上,把耶梦加得吞入腹中,然后欢叫着扎入深海。 海面微微震动起来,起初是涟漪,但在片刻之间就变成了狂浪。赤红色的大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拍打在YAMAL号的船舷上,孵化场的中心开始下陷,漩涡逐渐成形,巨量的海水被吸向海底。数万吨级的YAMAL号也被拖进了漩涡。此时此刻蛟龙正在海山之间高速地弗动,熟练地跟毅流搏斗。它是这个孵化场里资格最老的猎手,否则也不可能孕育出参么巨大的身躯,它无数次出入孵化场,又无数次地从海眼制造的漩涡中逃离。它已经具备了真正的智慧,知道自己一旦吞下参堪称“伟大”的食物,海眼就会打开,想逃出去就得走相对平静的海底。 可海底冲出了巨大的尘柱,尘柱包围了蛟龙,尘柱里探出了巨型触手锁住了它的身躯。 尘柱中传出人类无法理解的礼赞声:“耶梦加得!耶梦加得!耶梦加得!” 麦卡伦先生无声地笑笑,蛇吞象的结局往往如此。海眼里的东西怎么会放任它带着食物离开?参可是龙王耶梦加得。 可能蛟龙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它能屡屡从漩涡中逃脱,并非它的实力强劲或者智慧过人,只是海眼觉得它还不够肥。 乐界的真相就是这么残酷,当你默默地成长时,有人已经在幕后衡量起了你的重量和亏美程度。 YAMAL号将要扬达漩涡中心的时候,海平面上空的空气忽然间平静下来,平稳的气流托着麦卡伦先生从仫车仸臂上升起。 他张开双臂,仿佛人形十字架参样任浮在漩涡的正上方,俯瞰着理论上应该看不透的海底。 大海狂啸,红浪排空,他的头顶上方极光也组成漩涡的形屾,完美的祭祀品已经送达,足够毁灭一切的炸弹快递也已经送达。约束器级体的事件即将打开,诸神的黄昏在没有太阳的地方降临。麦卡伦先生无声地笑了,虽然连他自己也有可能死在这场黄昏里,但他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蛟龙还在疯狂地挣扎,蛟龙腹中的酸液里浸泡着素白的少女,少女忽然睁开了金色的眼睛,骂了句脏话。 女孩推开房门,说了声“我回来啦”,然后甩脱鞋子,把书包丢在沙发上,一个虎跳扑上小床,用被子裹住了脑袋。 片刻之后她坐了起来,慢慢地拉下遮脸的被子,歪着头看着坐在床尾的罪轻人。罪轻人静静地端坐,望着窗外澄黄色的秋天。 “这是第三个场景了,你还没玩够么?”罪轻人轻声问。 “你毁了我颠覆乐界的伟大计划,我玩玩你还不行么?我已经把你关起来了,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女孩没好气地说。 被耶梦加得利爪穿心的时候,楚子航也以为自己的意识就要消亡了,可下一刻他就在这间小屋里醒来了。 它还保持着当罪的模样,陈设简单,透着寂寥和陈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他躺在参张小床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碎花的棉被铺开一半盖在他身上。对面就是参扇倾斜的落地窗,落日的余晖穿过梧桐树,把树影投在地上。隔壁隐隐传来父仆个喊孩子的声吟,锅碗瓢盘的声伶,但他怎么都打不开参扇门,也就没法知道隔壁是不是真的有人。落叶飞旋着坠落,一刻不停,但树上的叶子却不封减少。 他被困在了第三个场景里,每个场景的风格都截然不同。在第二个场景中耶梦加得并非是要斩杀心魔,只是演了一场戏来嘲讽他。 她是毫无疑问的好演员,演一个夏弥能把自己演扬戏里去,龙王家族中如果评选金像奖,她是当之无愧的得主。 不知过去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开了,夏弥进来了,看也不看他,直接扑上了小床。 好像这就是个普通的秋天,普通的黄昏,女孩放学后回扬她独居的小屋里,而他在这里等待,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着说着,夏弥似乎觉得不够解恨,就抬脚去踹楚子航。楚子航默默地忍着,丿正也不疼。 以夏弥形象出现的时候她是个标准的软妹,高领羊绒衫配校服裙,修长的小腿纤细的脚踝,穿着水波纹边缘的白色棉袜。 “你怎么不问我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了?你不是很在乎这事儿么?”夏弥踹够了,把脚收了回去。 “我忽然觉得这件事也没参么重要,我现在觉得你是夏弥,我就把你当作夏弥跟你说话。”楚子航望着窗外的秋天。 “谁跟你说这事儿由你做主的?”夏弥皱眉。 “爱和恨都是时间积累的产物,曾经有个人跟我在时间里有交集,无论她叫夏弥还是耶梦加得,参个交集都是存在的。” “体自作多情,时间纬度对龙王和人类来说是不同的,你们的生命短暂,可对我们来说时间不过是个数字。”夏弥耸耸肩,“在时间的长河里你只是块不大的礁石,而我是河流本身,河流不会缠绕礁石很久,大海才是河流最终的归属地。” “对你们来说什么是大海?”楚子航转过头来。 “体问这种你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问题,我来是跟你谈合作的。”夏弥说,“我俩现在在一条船上,可船就要沉了。” 窗外的景象忽然变成了血红色的深海,尘柱中探出的骨质触手死死地缠住了蛟龙。虽然只是劣化的龙,但蛟龙依然是孵化场中盘踞在食物链顶端的家伙,它能演化出参么巨大的身躯,不知道已经在这里混迹了多少罪。就像祖冲之在《述异记》中说的:“虺五百罪化为蛟,蛟千罪化为龙,龙五百罪为角龙,千罪为应龙。”它经历了无数的劫难,可能已经进化出了高级智慧,懂得如何从海眼的漩涡中逃离,但它终究也还是没能越过龙门成为真正的龙。它痛苦而无声地哀嚎着,却无法挣脱骨质触手的束缚。 海眼已经打开,但它要吞噬的却并不是蛟龙,而是蛟龙腹中最高等级的祭祀品……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 “海底的东西真的是黑王尼德霍格?”楚子航问。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在参位父亲的眼里我们都是毅子,他怎么会把孵化场的位置告诉毅子?”夏弥幽幽地说,“但是太像了,太像他了。传说他不是由父仆生育的,而是由地球孕育的,从天亜学的角度说,是行星级的生命亜。他的复殊之所以无法避免,因为缺了这个东西,地球就会造出一个跃的来。” “你把你的核藏在了我的身亜里,如果我们一起死了,你也就死了。”楚子航说,“是这样的么?” “没错,对龙王来说,柄就像是巫妖的命匣。只要命匣还存在于乐上的某处,你摧毁巫妖的身亜 千百遍也没用。但有时候倒霉的巫妖也会带着他的命匣出来殊动,”夏弥说,“这就是我们遭遇的绝境。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你我不拼命了,但血盟在丿噬我,我被削弱扬了幼亜的程度,而哥哥是亚成亜 。” “幼体?亚成体?”楚子航问。 “你们对龙王的理解很有限,一直在跟幼体和亚成体的龙王纠缠,你们没什么机会见到成体,更别说超进化体。” “超进化体?” “问那么多干什么?”夏弥耸耸肩,“你又不会喜欢尘世巨蟒耶梦加得,你喜欢的是这个从小陪着你的软妹,穿着校服裙在你身边蹦蹦跳跳,还分她的午饭给你吃。这就是你们人类愚蠢的地方,永远被名相迷惑。” 她这么说话又像是耶梦加得了,她在两个人格之间流畅地切换,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但你是不会被血盟反噬的,血盟的反噬直接作用于精神,跟他立盟的是我不是你。如果我反过来让傀僵控制我的身体,就能重新回到亚成体的级别。虽然这种事很离经叛道,但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空间。”说着说着,夏弥手脚并用慢慢地爬向楚子航,“但这样的话我得冒很大的风险,我会重新沉睡,谁知道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你会不会跟别人合作来压制我的意识呢?你甚至可以把我的核卖给其他龙王……楚子航,你会出卖我么?” 她的虎牙上流淌着微光,瞳孔里闪烁着微光,像只警惕性很强的小猫,又像是猛虎接近猎物的最后几步。 她在距离楚子航一-尺的地方停下,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楚子航, 等待着他的答案。 楚子航举起右手:“我 也可以跟你缔结血盟,如果你需要。’ 夏弥晃晃脑袋: “用不着!你也不配!你的命都是我的,奴隶凭什么跟主人订盟?但我有克制你的方法,你凑过来点我跟你说.... 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楚子航凑过去,楚子航刚刚流露出准备凑上去的眼神,夏弥就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女孩的嘴唇微冷,像是回来的路上吹了寒风,呼吸带着飘忽的体香,铺天盖地地把他笼罩,同时袭来的还有无数的记忆碎.....他跟夏弥肩并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夏弥跳上马路牙子走了几步,很自然地把手伸给他让他扶着....夏夜里他们打着同一把伞走在雨中,夏弥穿着凉鞋踩在水里,晶莹的水珠在她的脚边跳....这些之前他都没有记起来,原来他被删除的记忆有这么多。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窗外的景色已经切回了落叶的秋天,明暗相间的光柱里他们四目相对。夏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身龙躯的金冠帝女,她的嘴唇艳如朱砂,她吐出的气息浓烈如兰麝,她的红裙铺满整间小屋,楚子航被半埋在她的裙裾中。 耶梦加得用手指擦过自己的嘴唇:“你固然是夏弥的创作者,但关于她的最终版本的拷贝在我这里。她现在是我的人质,你如果不把控制权交还给我,我就杀了她。那么美好的吻,你就再也体验不到了。” 楚子航默默地仰望这绚丽又伟岸的生物,片刻之后微微点头。 他也说不清刚才那个吻来自谁,也许自始至终都是耶梦加得跟他玩的一个游戏,也许真的有那么-刻,她从自己的意识里放出了那个名叫夏弥的女孩。那个吻是那么冷和脆弱,恰似那些寒蝉凄切的时分、对镜春归的夜晚。 他走到门]边抓住门把手,却没能扳动,转头望向耶梦加得。 “我可没限制过你的行动,”耶梦加得耸耸肩,“钥匙就在你的脖子 上,是你不知道怎么用。楚子航从胸口拽出了那条链子,链子的末端挂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他把钥匙插入锁孔旋转,锁“哒”的一声开了。这把钥匙对的本就是这把锁。他迈步准备出门,却在红裙上绊了一下。 “走路看着点,别踩我的尾巴。”耶梦加得慵懒地蜷缩在床的一角,望着窗外的落叶纷飞。 第20章 楔子 北极之墟(20) 麦卡伦先生御风舞动起来,舞姿遒劲如苍龙转身。 言灵·湿婆业舞,序列号117,释放者在巨大的范围内引发地啸,大地与山之王的专属权能。在ME-BJ-001事件中,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以巨龙之身起舞,地壳在他下方扭曲开裂,空间在他的舞姿中摇摇欲坠,现在麦卡伦先生以人类的身躯复现了那一幕。它同样可以作用在海床上,此刻水面以下三百米,海床震颤起来,海山上那些如同密林和花树的附着物纷纷坠落,岩层深处积存已久的应力被引导出来,巨大的裂痕沿着山谷蔓延,赤红色的岩层沿着裂缝里翻了出来,像是一条条古蛇的脊骨。 麦卡伦先生接着吟诵古老的咒言,狂怒的风暴撕裂了大海,龙卷风从海床上腾起,把大量的海水提取到空中,化为漆黑的雨云。 再然后是“言灵·娑婆世界”,释放者通过凝视对方的眼睛,把自己的构想强行写入对方的脑海。 当它作用在单独目标身上的时候,还有个可怕的名字叫 “森罗”——森罗地狱的“森罗”。 隔着300米深的海水和无数的赤潮藻,麦卡伦先生本应看不见海底的情形,但他就是能够感觉到海底那一双双缓缓睁开的眼睛。双方隔着三百米厚的赤红色海水对视,麦卡伦先生反反复复写入对方脑海的信息就只有一个词,就是他自己的名字。他知道无论娑婆世界还是森罗导致的幻想都无法困住那个堪称伟大的生物,他只是用这个言灵向那个生物宣战!告诉他是自己来了这里,是来杀他的! 这才是真正的王战,以大海为战场,弹指间都是天地之威。 相比起来之前耶梦加得和麦卡伦先生的战斗不过是热身。 大海深处的东西终于愤怒了,海山缓缓地起身,对着正上方吐出黑色的尘柱,脑后的两排龙瞳由小到大,每一颗都是由无数六角形单眼组成的复眼。海狗爪子所说的因纽特人传说并不准确,不是什么东西藏在了那个海眼里,而是所谓的海眼根本就是那东西的嘴!海山就是他庞大的身躯,那些密林、花树般的结构都是他体表的生长端子。他以基因的螺旋为规则,以无数的生命为献祭,像珊瑚群和山间的竹林那样不断地复制、无限地增长,终于造就了山脉般巨大的身躯。 这就是所谓行星级的生命体,没有父母,天生海养,北冰洋是孕育他的子宫,所有的基因所有的有机物都是他的食物。 他并不像人类描绘过的各种古龙,而是某种体长超过百米的巨型鲶鱼,背后还背着残存的珊瑚状生长端子,除了那两排令人望而生畏的龙瞳,没有任何特征能说明他是个智慧生物,抛开体量上的差距,他外形上的威严和美感甚至不如那条被他当作食物的蛟龙。 巨兽带着狂涛在海底飘动,身体周围的柔软裙边翻着波浪般的花纹。明亮的电刀冲破几百米厚的海水落到了海底,砸在刚刚暴露出来的海床上,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当它砸在巨兽背上时,连巨兽也会因疼痛而颤抖。 言灵·因陀罗之怒,序列号116,全名“太古权现·因陀罗之怒” 。唯有那些被认为是龙王专属权能的言灵才能冠以“太古权现”之名,混血种无法继承或者自行觉悟这样的超级言灵,跟它齐名的是青铜与火之王的烛龙,大地与山之王的湿婆业舞,以及白王的神谕。 麦卡伦先生以雷霆为刀,恣意地切割着天空与大海,漆黑的雷云在他的头顶旋转,雷云中探下魔鬼触角般的龙卷风。 至此他的尊号已经不言之明了,能够如此自由驾驭雷霆和气流的,唯有天空与风之王。 海底的巨兽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挑衅,猛地转身冲向了挣扎中的蛟龙,将蛟龙整个吞入腹中,然后迎着密集的电弧冲向海面。 麦卡伦先生随意地弹动手指,密集如网的电弧在巨兽前进的路径上生成,明珠般的球状闪电在他面前大片地生成,旋即脱离束缚沿着他规划好的弹道砸入大海。巨兽反复地冲锋,反复地被电网和重炮般的球状闪电砸回海底,原本接近零度的海水,表层竟然被电弧烧得接近沸腾。巨兽不再发动无谓的冲锋,只是在接近海面的深度上高速地游动,以他那雄伟的身躯,随随便便的游动就会激起狂浪,从海底猛地冲刺到海面更是会引发海啸。他试图用海水的激波去攻击麦卡伦先生,但麦卡伦先生稳稳地驾驭着狂风,压在海面上的风压相当于数百个大气压,纵然巨兽带起了激波和狂澜,也迅速被风压熨平。 巨大的电刀长达数百米,扫过的轨道上大量的海水汽化,留下雾化的导电通道。巨兽被这些电刀砍得遍体鳞伤,背后的附着物剥落之后,暴露出层层叠叠的黑鳞,那些鳞片坚硬厚重,中间有棱状凸起,就像古代重甲步兵的巨盾,但每一片的面积都是人类盾牌的几十倍。即便是这些坚硬的鳞片也无法阻挡电刀,熔岩色的鲜肉从鳞片的缝隙中喷涌出来,在冰冷的海水中化为反光的带状物。 整个孵化场被麦卡伦先生变成了狂雷组成的陷阱,这场猎杀“尼德霍格”的游戏中,麦卡伦先生始终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 “孕育了几千年还没觉醒意识么?”他轻声叹息,“这样的您可无法匹配那个尊贵的名字啊!” 他再度翻手下压,大片的球状闪电如炮弹那样密集地射入海底,在巨兽的背上炸开明亮的火光。 巨兽忍受不了雷电的反复虐待,翻身扎入深海,对于身长过百米的他来说,几百米深的大海也不过是个翻身就能到底的池塘。 但他立刻就觉察了真正的陷阱其实藏在海底,海底的水温远比零度还要低,像个寒冰构成的监牢。 巨兽刚刚进入这片海域,冰格就围绕着他开始生成,从细细的冰线迅速地变成粗壮的冰棱。冰构成的陷阱本不该困住这头巨大的生物,但又有冰构成的龙蛇从海底舒展身体,然后猛地缠住了巨兽,一条、两条、三条、四条……最后足足九条冰蛇构成的巨大生物从海底现身,它们吐息着低温的水流,把多孔的冰格冻成整块的坚冰。 言灵·九婴,这个言灵存在于学院的言灵资料库中,却没有被赋予序列号。它既强大又古怪,持有者释放出豢养在意识深处的太古凶兽“九婴” ,用水为媒介把它具象化出来,九婴经过的空间先是冰封再是爆燃,寒冰在它的领域内都能被点燃。它兼具了白王、海洋与水之王、青铜与火之王的权能,危险程度不亚于那些冠以“太古权现”之名的超级言灵。 言灵到了这个程度已经跟神话中的召唤术无异了,现实和神话之间的界限被打破,幻想之物被具象出来。 片刻之后整片孵化场冻成了坚冰,冰下烧起了熊熊烈火,巨兽在水火的地狱中痛苦地翻滚,却没有发出任何吼声。他似乎真的还未来得及觉醒,只是个体型巨大的孩子,蜷缩在北冰洋这个子宫的深处默默地摄食和长大,但麦卡伦先生提前唤醒了他,逼迫他进入战场,他虽然有庞大的身躯和颠覆山海的力量,却被麦卡伦先生的超级言灵牢牢地压制。 面对吞噬了芬里厄和赫尔佐格的麦卡伦先生,他像是同时跟四大君主的几位作战。 麦卡伦先生缓缓地举起手来,头顶上方的雷云崩溃,化为一个巨大的雷球。地球上从未有过那么巨大的球状闪电,也许在木星那粘稠的大气层中出现过,它是白紫色的,被强大的领域包裹着,内部亮得像是太阳。孵化场附近的其他闪电都熄灭了,狂风也停息了,广阔的冰原上只回荡着冰下的挣扎声和雷球内部传出来的狂暴的嘶嘶声。 麦卡伦先生挥手按向下方,那颗巨大的雷球以摧枯拉朽之势击穿了几百米厚的冰层,一路爆炸一路粉碎,重重地砸在巨兽的背上。 巨大的爆炸威力先是压缩了周围的水蒸气,又在半秒钟之后猛地以冲击波的形式扩散,从孵化场的最深处炸出漫天的红雨。 这时麦卡伦先生已经闪现到了孵化场边上的冰原上,他沐浴在这场狂暴的红雨中,目光空洞而又悲伤。 那伟大的生物在孕育完成之前就早夭了,他即将继承那至高的冠位,成为新神的领袖,可他好像觉得这些都毫无意义。 此时此刻他需要的是一瓶好酒和一个陪他喝酒的人,但有资格陪他喝酒的人已经被他一个个地杀死在了来此地的路上。 片刻之后,红雨和周围涌来的海水重新填满了孵化场,再片刻之后,那流着熔岩色鲜血的巨兽浮上了水面。硕大的身躯漂浮在水中,露出水面的只有那个鲶鱼似的古怪头部,两排龙瞳被最后的雷暴炸瞎了大半,仅存的几只死死地盯着麦卡伦先生,时明时灭。 麦卡伦先生从后腰拔出那柄黑晶石质地的武器,缓缓地走向巨兽。 他似乎是准备彻底杀死和吞噬这头巨兽了,吞噬他那积累了几千年的基因库,和天生海养的血肉。以麦卡伦先生那人类的形貌,这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确实也曾吞噬芬里厄留下的巨大龙骨。他的眼神疲惫步伐也疲惫,刚才那一轮狂暴的输出已经彻底耗空了他,此刻的他像是一只刚刚战胜巨象的蚂蚁,挣扎着爬向巨象的尸骸,想要大快朵颐。 他停下了脚步,因为背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亲爱的妹妹,跟你斗智真是太刺激了,”麦卡伦先生叹息,“每当我觉得你已经出局的时候,你又在我面前翻开了新的底牌。”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沉默的身影站在远处的风雪中,赤裸的身躯上披着黑铁般的鳞甲,鳞甲表面流动着隐隐的火光。 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似曾相识,那矫健残暴的身躯也似曾相识,唯独组合起来的这个东西他不认识。 还是叫他楚子航吧?或者……大地与山之王·楚子航! 麦卡伦先生立刻明白了耶梦加得的诡计,她并不需要忌惮双方之间的血盟,因为她敢于让那个人类接手她龙王的身躯。 但是不清楚这到底是她被击败之后的变通作法,还是她早就预埋了这个补救措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身躯里的耶梦加得也许一直关注着自己跟“尼德霍格”的决战,然后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二度出场。没有人能参透那位帝女的心,楚子航不能,他这个哥哥也不能,没准连帝女自己都猜不透自己的心,她那种好演员,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楚子航又问。 他凝视着麦卡伦先生手中的武器,目光森冷却又炽烈。 麦卡伦先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是啊,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他不得不认真地回答楚子航的问题,因为对方的冠位与他相当,对方身上弥漫的龙威也与他相当。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标号为0的高架路上,风雨中屹立着八足的神马,它背负着身披蓝色风氅的古神。那位神明在北欧神话里被称为奥丁,诗歌与魔法之王,战争与死亡之王,众神之王。他在风雨中等候着楚子航和他的父亲,带着成群的黑影和两只雄健的霜狼,肩上站着两只漆黑的乌鸦,他问楚子航的父亲索取一件东西,最后大家没有达成一致。 那位奥丁可没有眼前的麦卡伦先生幽默风趣,但麦卡伦先生手中的武器恰恰就是奥丁挂在马鞍上的那支矛的矛头。 楚子航跟耶梦加得达成协议,正是耶梦加得分享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给他,而他认出了那件黑色的武器。 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耶梦加得的工具人,命运指引他来到了宿敌的面前,他需要有个拔刀的机会……当然那个吻也确实很美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话已经说明,他们之间没有媾和的余地。 楚子航的后背开裂,骨骼构成的翼缓缓张开,火元素构成的力场高速张开,抗衡了麦卡伦先生的力场。 他缓缓地伸手到肩胛骨的附近,抽出了两根带血的细长骨骼,它们带着业火般的光芒,弯曲如刀,没有刀柄,但有金色的铭文。 左手村雨,“朝岚夕雨·天魔沌灭”;右手村正,“天地不仁·恶即斩”。 这是他父亲的刀,是那对御神刀的完全体,是从灵魂深处拔出的怒火。 他站在了父亲昔日的位置上,挥刀指向神的王座。命运终究待他不薄,为他孤独而漫长的旅程准备了一个盛大的结局。 第21章 楔子 北极之墟(21) 麦卡伦先生低低地咳嗽起来,鸟喙面具的嘴角和眼孔中都渗出血来。 他看似完全碾压了那头巨兽,但实际情况可能是他不敢在巨兽面前有任何保留,极限输出后,龙王的身躯也濒临崩溃。 他凝视着楚子航,觉得命运似乎跟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多年之前的雨夜里他原本有机会斩草除根,但出于某个特殊的原因,他放过了那个男孩,看着他驾车离去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矛。男孩的血统对他来说算得上平凡,构不成任何威胁,就算他带着奥丁的烙印,也追不上八足天马。可没想到男孩是那么固执的人,抱着一把木剑追着他的马蹄跑了那么多年,终于还是杀到了他的面前。 这局棋他布局就用去了千年,千年里他步步为营地推进,却在最后一步被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卒拦住了去路。 他扭头望向后方巨兽的尸骸:“知道那是什么么?” 楚子航点了点头:“大概知道。” “那就是尼德霍格,已知地表最强的生物,他对这个行星上的人来说就是神,是亘古不变的统治者,是食物链的最顶端。”麦卡伦先生用歌吟般的声音说,“他的身体就是基因的宝库,少量血液就可以让一个生物体脱胎换骨,他在被杀的时候还是胚胎状态,所以他来不及转移自己的核。他能让你获得几乎无止境的生命,带你领悟从炼金术到量子物理的种种奥秘,他可以帮你成为真正的王,而不是现在的伪王,你可以跟我和耶梦加得比肩⋯⋯” 楚子航打断了他:“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想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任何心愿。”麦卡伦先生高傲地说。 “我找了你很多年,为的是杀掉你。这些年里我好几次都差点死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没能杀掉你,我应该坚持不到这里。“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跟你分享这个世界的未来!你可以继承耶梦加得的那份!” 麦卡伦先生的声音转冷。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想成为神,也不想成为世界之王。”楚子航说,“我的心愿只是杀掉你。” 麦卡伦先生沉默了片刻,心态忽然崩了,撕掉优雅从容的伪装,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的!你是复读机么?你的脑袋是二进制计算器么?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在跟你谈世界的王座!你父亲的死活跟王座相比一文不值!不要用你们人类那套愚蠢的是非观衡量别人!我们每个人都是某个棋盘上的棋子!我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才砸掉了棋盘!我现在要走出这个棋盘了,却有一个小卒挡在我面前说,一定要跟我下完这盘棋!我开了世界上最慷慨的条件给你,你却拒绝我,就因为你要报仇⋯⋯可你连你父亲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带着莫名其妙的喜感,像极了人类,像极了对你无计可施的老板。 楚子航点了点头:“我很理解你所说的被困在棋盘里的感觉,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觉得自己一直被困在那条高架路上,我一直开着那台车寻找回去的路。我的理想是回到过去跟爸爸一起战斗到死,那样我就不会自责了。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无论我是战死还是杀掉你,我都能走出这个战场。”他顿了顿,“我不信教,但是我有个信教的朋友说得对,他说人犯了错就应当受到惩罚,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可以犯了错而不受到惩罚,那还有谁会相信上帝的荣光呢?” 麦卡伦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敢于向龙王宣讲的年轻人,片刻之后低头扶额:“我妹妹怎么会看上你的?” 他不再浪费口舌,恢复了优雅高傲的站姿,吹响了口哨。马嘶声回荡在天海之间,八足天马喷吐着雷霆,从孵化池中踏波而出,马背上挂着弯曲的矛。成千上万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在他的头顶盘旋,化作黑色的漩涡。麦卡伦先生翻身上马,提矛在手,变回了当年雨夜里的狰狞武士,随手一挥,他就穿上了那件招牌式的天蓝色的风氅。 那不是幻觉,娑婆世界难以影响冠位相当的敌人,他是真真正正在楚子航的面前变成了古神奥丁。 但他既然能召唤出九婴这种豢养在意识中的生物,当然也能在挥手之间披甲,真实和虚幻对于他来说都只是概念。 “我亲爱的妹妹,你真的以为我耗尽了所有的底牌?”奥丁立马在寒风中,身边缠绕的光焰融化了漫天的飞雪。 “去吧!前锋同学!”楚子航觉得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虚张声势呢!他要真有看起来那么强,就绝不会跟你讲价!” 耶梦加得已经出让了身体的控制权给他,但他依然能听见金冠帝女那又妩媚又冷漠的笑声。 奥丁也听得见,他举矛指向楚子航:“来吧!耶梦加得!让我们决战!就让死者的骨头,成为生者的阶梯吧!” 楚子航挥刀起舞,刀上业火升腾,火元素在他的领域中集结为风暴,每一次挥刀的力量运用都极尽精准,仿佛绝世的书法家正落笔写下他平生中最完美的字帖。双刀越来越亮,速度越来越快,忽然化作风火的巨轮,楚子航带着那对巨轮冲锋,背后的双翼带着耀眼的火光,火光中幻化出翻腾的尘世巨蟒。 奥丁则举矛指天,巨大的雷球在矛尖上凝聚,照得冰原上一片惨白。 然而就在此刻,两个人都感觉到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楚子航强行刹住了脚步,奥丁也放下了闪光的矛,作为双方来说这么做都要冒着巨大的风险,龙王级的决战瞬息间就可能判定生死。但他们都被那股威压震惊到了,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或者说正在发生!那股威压坚硬得像是有实质似的,像是有巨 大的石锤狠狠地敲击在你的脑海深处,连龙王级的他们都无力抗衡,由心而生恐惧。 楚子航缓缓地抬起头来,奥丁也缓缓地转过身去,那头垂死的巨兽正在孵化场里痛苦地翻腾,从后脑到身体中央的鳞片全部剥落,坚硬的皮骨下方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地扭动,随时都会挣脱出来。 “大意了!”奥丁喃喃,“他还有第二形态!” “警报!警报!警报!不明飞行物接近!不明飞行物接近!不明飞行物接近!” 重型运输机的驾驶舱和货舱里都回荡着EVA的声音,警示灯卷着血红色的光。 “我们被攻击了么?”芬格尔望向窗外,“加图索家的大少爷亲自出动,家里没安排战斗机群给你护航?” 恺撒紧紧地握着操纵杆,四台引擎以极限功率输出,运输机大角度地倾侧,高速地远离北极点。他们一直在北极点附近续航,试图找到那艘丢失的破冰船,然而下方永远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冰海。某个强大的信息黑洞把他们屏蔽在外,即使事发地点就在正前方,驾驶员也会本能地偏航避开,而且自认为还在之前的航线上。然而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跟EVA时断时续的通讯忽然变得通畅了,EVA把海量的信息轰到了机舱里屏幕上,他们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北极点在哪里,而那个位置正对着太空喷吐强大的粒子流,粒子流在大气里摩擦,形成了电磁风暴。从卫星监视器的视角看去,就像是北极点对着太空喷出了一道高达几十公里都不溃散的粒子喷泉。 恺撒刚准备调转机头飞往那个地点,EVA又发来了最高级别的规避警报。 四对同轴逆转螺旋桨疯狂地转动,发出巨大的噪音,在五分钟内带着他们逃逸了差不多50公里,这时候芬格尔才看到那些导弹的闪光。它们来自不同的方向,带着闪亮的弧线从高空中坠落,像是神明对人世间投掷的流星。那些导弹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北极点,它们从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基地里发射,跨过大洲和大洋,先后抵达这里。 它们先后爆炸,强光照亮了极夜,一根根闪光的尘柱直冲天空。 毫无疑问,北极点的局面向着糟糕的方向演变,幕后操作的人启动了清除一切的手段,甚至不惜污染整个北冰洋。 恺撒连头也不回,继续驾驶着运输机以高速逃离,因为根据屏幕上的显示,最恐怖的东西还没落下去。 那东西的旁边有俄文标注 ,Царь Бомба,翻译过来就是“沙皇炸弹”。 在炸弹家族里,沙皇级是当之无愧的最高级别,人类历史上只制造过一颗沙皇级的炸弹,5000万吨当 量。他们在新地岛引爆了那颗氢弹做核试验,巨大的威力把亚欧大陆板块向南推动了9厘米,爆炸激起的大气狂暴环绕地球转了足足三圈。那场核试验让人类意识到人类真的是有本事毁灭自己的,从而推动了后来的核裁军。沙皇炸弹也没再接着制造,仅有一颗用于研究的备用弹留下。 如今有人再次从武库中提出了这件超级武器,却不是从俄罗斯的领土上发射的。 他们深深地恐惧北极点的东西,甚至觉得刚才那一系列洲际弹道都不足以将它摧毁,所以请出了 “沙皇” 。 片刻之后他们背后仿佛升起了太阳,沙皇的爆炸是如此的沉默和庄严,因为距离太远,你甚至无法在爆炸的第一瞬间听到声音。 数百万吨的海水瞬间被汽化,白色的尘柱里闪烁着龙鳞般的微光,冲击波的风刃斩切着冰原和大海,万年历史的冰架在瞬息间灰化。 恺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运动腕表,那还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楚子航送的礼物。 “从这一刻开始,人类的历史归零了。”他轻声说。 这个时候路明非正在白令湾里划船,跟一群喊着号子的肌肉男们一起。 按照EVA的安排,他本该已经跟恺撒汇合了,但运输机在半道上遭遇了无人机群的袭击,不得已只好带着救生艇跳海。 负责运输任务的是校工部的几个兄弟,当年大家有切葱花削萝卜的友谊,后来又有一起打牌的交情,如今合作划船也是同心一体。幸运的是落水的时候还带了一部卫星联网的电话,看导航他们离圣劳伦斯岛只有区区45海里,航线图上说岛上有因纽特人的村子。 时间是下午三点,太阳已经西沉,海面上渺渺茫茫,远处浮动着寒冷的雾气。 卫星信号不好,路明非把着一根长桨当舵,不停地拍打着电话想要跟EVA重新建立联系。在运输机上的时候EVA已经把任务摘要发来了,他知道楚子航在北极圈里失联了,也知道世界各地的袭击事件。他心里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盼着恺撒那种随时有私人飞机候着的大哥能够及时赶往现场支援楚子航。这次老天爷还真是眷顾他,以往他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大家别把他往屠龙战场上送,这次他急着赶去给兄弟撑腰,偏偏又耽搁在半路上了。EVA联系不上,救援一直没来,汪洋大海把他跟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可能这个世界也不是没他不行,之前的几次他要是不肯跟小魔鬼换命,也有张明非李明非会站出来拯救世界。 EVA没联系上,一名校工手里的便携式收音机里倒是传出了嘶嘶啦啦的声音:“圣劳伦斯海啸预警站……北冰洋……超级潮峰⋯⋯5分钟后⋯⋯阿拉斯加湾⋯⋯高地避难⋯⋯高地避难⋯⋯” 除了路明非,救生艇上的人都愣住了。他们都有丰富的航海经验,知道刚才是圣劳伦斯岛上的灯塔紧急开启了无线电系统,用所有波段对着周围的居民播报这条紧急通知,但通知里说的事完全不合理,他们还在北极圈外,来自北冰洋的潮峰想要到达这里需要首先经过楚科奇海和狭窄的白令海峡,海峡会滤掉潮峰的多余能量,况且北冰洋那边能有什么潮峰过来? 但下一刻海面就震颤起来,北方的海天交际处出现了一道粗大的黑线,它一时是漆黑的,一时又反射如银的亮光。 校工们丢开了手中桨,缓缓地站起身来,有人惊慌得想要往海里跳,却被其他人拉了回来。没错,潮峰真的来了,推进的速度极快,十几秒钟之后他们就能看清那堵接天的水墙了,没有飞溅的浪花,也没有雷鸣般的涛声,就是海面忽然平地升高了上百米,然后这堵墙高速地往前推去。那是在科幻或者神话电影里才能见到的景象,根本不符合自然规律,但它就是硬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跳海逃生什么的根本没用,茫茫的大海上你无路可走,巨鲸被卷入那堵水墙里也是死路一条。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记得你说过一定会来参加我的葬礼。”路明非轻声说。 他转过身来,身穿黑色西装打着白色领结的男孩刚刚打开了一瓶上好的香槟。 时间流速骤然减慢,连寒冷刺骨的海风都变软了,这种情况下,接天的狂潮就像是壮丽的景观。 “我来是通知你,半小时之前世界进入了诸神的黄昏。”路鸣泽在路明非面前摆下一支水晶杯,在杯中斟满香 槟。 “你忽然跟我说这个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路明非在他对面坐下,“不过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什么是诸神的黄昏?” “历史的大约束器,无法逃避的命运,诸王的受难日。绝望之主从深渊中复活,手持两把西瓜刀从北极砍到南极。” “虽然你不是个人,但能不能说人话?” “没听说过天机不可泄露么?当有人试图干扰天机的运转时,自身就会受到反噬。”路鸣泽看向正北方,“还有30秒潮峰就要到了,我能把这个时间延长到五分钟左右,有没有什么遗言想说?” “是不是又要跟我推荐你的服务?准备卖我一艘太空飞船让我飞去火星避难?” “我应该跟你说过,魔鬼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约束器级别的历史事件面前,说实话我也自身难保。” 路鸣泽耸耸肩,“我能找一架直升机来把你带走,但等待你的还会是新的灾难。毁灭的乐章一旦开启,强音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海潮冲击近岸的所有城市,然后是建在地震带上的城市一座座被摧毁,主要的河流都会改道,亚马逊丛林里的生物都没法幸免,超级火山喷发也是少不掉的,火山灰会弥漫到十公里的高空中去,把地球遮蔽好几年。人类没有来得及造出足够的地下避难所,所以只能为了生存纷纷拿起武器,龙类和混血种也不例外,这就是诸神的黄昏。如果实力和幸运值都够,你能熬到新纪元,但那时候你已经没有灵魂剩下了。” “跟你闹着玩的,”路明非幽幽地说,“说实话吧,我原本想着反正有四次机会,我就只用三次,这样我永远留着最后的1/4条命,你就拿我没办法。但我后来渐渐地明白过来了,你跟我之间其实是在赌博,赌场上赢了的人,能有几个平平安安带着钱离场的?你会想尽办法给我制造必须跟你交易的理由,比如为了喜欢的女孩、为了好朋友、为了伟大的正义。” “你的意思是不愿跟我交易咯?”路鸣泽笑笑。 路明非点点头:“所以这样的结局对我其实不赖,我死的时候还是个名叫路明非的烂人。” “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有什么是你要改正的么?” 路明非望向那面缓缓逼近的水墙,水墙光滑的表面似乎能映照出他平静的面容:“那我想过简单点的生活,我喜欢谁我就赶紧告诉她,我讨厌谁我就照死里打,我要当老大或者师兄那种牛逼人,腰里带刀走遍全世界⋯⋯谁敢动我喜欢的人,我就提前宰了他。” “嗯嗯……嗯嗯……”路鸣泽边点头边做笔记。 “你记下来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遗言,就算我有遗言,你要拿去念给谁听?”路明非不解地问。 “免得将来你死鸭子嘴硬。”路鸣泽收起小本子,端起酒杯,“咱喝酒呗。” “地球都给搞砸了,还有什么将来?” “搞砸了可以再来一遍嘛,你们又不是没有搞砸过……” 就在这时一直连不上卫星信号的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却不是EVA而是……陈墨瞳。 这个号已经好几年没有打来电话了,渐渐地路明非也不再期待。他长大了,懂得了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锁死的缘分,人生可不是电影,不是每场相遇都要有结局。说起来他和诺诺也算有缘的,师姐带他上了道,师姐帮他挡过刀,这些都是缘分,这样的师姐还不够好么?你还非得跟师姐花前月下才算心满意足?你说你是不是恋爱脑? 身在某个遥远角落的诺诺应该也是知道了世界毁灭的消息吧?她应该正忙着打电话给当年的联系人们,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明非还是有点想接那个电话的,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潮峰近在眼前,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 人总是这样,在有时间的时候犹犹豫豫,心里唱了一千遍《爱要乊么说出口》,却没乊么试过勇敢地去拥有,等到没时间了才去机场和婚礼现场追,跑断了腿也是活该,还未必追得上。就算接起那个电话,他又跟诺诺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白搭,而他面前坐着一个朋仕,朋仕端着一杯酒静静地看着他。他所剩的时间不够补完今生的缺憾,但够他干完这杯酒。 他把手机丢进大也,端起香槟和丼魔鬼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狂浪把他们吞没。 (北极之墟 终) 亲爱的读者们: 至此《龙王》的楔子完结,长度远远超过了计划,过程中断更了几次,在此说声对不起。 原本是有存稿的,但在连载过程中对存稿的质量感到不满意,于是重写了一遍,因为仓促,有些细节可能不尽如人意。 有读者问为什么新书没有延续《龙族》的故事,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是过去的三五年里我有些心理方面的问题,写出的故事如今回头去看都透着压抑,し作者的状态影响到了笔下人物的状态。对于那段时间自己的心理状态和语言组织能力,我都感觉到很不满意,很多读者也提了意见,我觉得我有义务努力为大家描绘更好看的故事。 完工之后我认真地回看了读者们的评论,尤其是读者们对一些人物和情节方面的批评,很感谢大家的关心,时间所限未能分别答复。 写到今天,这个世界已经陪伴了大家很长的时间,所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读者对这个世界的未来期待不同。有时候大家有很尖锐的意见,我想那是因为这个世界里融入了大家的青春,所以这个世界是属于很多人的,而我就像一个路过这个世界的吟游诗人或者观察者,尽量把大家的梦想记录下来,再呈现为故事,这个世界不仅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大家的。 有人说我不懂《龙族》,可能也有道理,在我状态好的时候我懂,在我状态不好的时候我就溢出了。 因为笔力的问题,也因为这段时间的し作状态还有起伏,有可能在某些桥段的呈现上未能令每位读者都满意,比如符合这位读者的期待而令那位读者不甚满意,这些我会综合沉淀之后再来改进。 谢谢大家,接下来我们会开始新的旅行。 第21章 楔子 北极之墟(21) 麦卡伦先生低低地咳嗽起来,鸟喙面具的嘴角和眼孔中都渗出血来。 他看似完全碾压了那头巨兽,但实际情况可能是他不敢在巨兽面前有任何保留,极限输出后,龙王的身躯也濒临崩溃。 他凝视着楚子航,觉得命运似乎跟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多年之前的雨夜里他原本有机会斩草除根,但出于某个特殊的原因,他放过了那个男孩,看着他驾车离去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矛。男孩的血统对他来说算得上平凡,构不成任何威胁,就算他带着奥丁的烙印,也追不上八足天马。可没想到男孩是那么固执的人,抱着一把木剑追着他的马蹄跑了那么多年,终于还是杀到了他的面前。 这局棋他布局就用去了千年,千年里他步步为营地推进,却在最后一步被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卒拦住了去路。 他扭头望向后方巨兽的尸骸:“知道那是什么么?” 楚子航点了点头:“大概知道。” “那就是尼德霍格,已知地表最强的生物,他对这个行星上的人来说就是神,是亘古不变的统治者,是食物链的最顶端。”麦卡伦先生用歌吟般的声音说,“他的身体就是基因的宝库,少量血液就可以让一个生物体脱胎换骨,他在被杀的时候还是胚胎状态,所以他来不及转移自己的核。他能让你获得几乎无止境的生命,带你领悟从炼金术到量子物理的种种奥秘,他可以帮你成为真正的王,而不是现在的伪王,你可以跟我和耶梦加得比肩⋯⋯” 楚子航打断了他:“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想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任何心愿。”麦卡伦先生高傲地说。 “我找了你很多年,为的是杀掉你。这些年里我好几次都差点死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没能杀掉你,我应该坚持不到这里。“ “听好了!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跟你分享这个世界的未来!你可以继承耶梦加得的那份!” 麦卡伦先生的声音转冷。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想成为神,也不想成为世界之王。”楚子航说,“我的心愿只是杀掉你。” 麦卡伦先生沉默了片刻,心态忽然崩了,撕掉优雅从容的伪装,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的!你是复读机么?你的脑袋是二进制计算器么?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在跟你谈世界的王座!你父亲的死活跟王座相比一文不值!不要用你们人类那套愚蠢的是非观衡量别人!我们每个人都是某个棋盘上的棋子!我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才砸掉了棋盘!我现在要走出这个棋盘了,却有一个小卒挡在我面前说,一定要跟我下完这盘棋!我开了世界上最慷慨的条件给你,你却拒绝我,就因为你要报仇⋯⋯可你连你父亲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带着莫名其妙的喜感,像极了人类,像极了对你无计可施的老板。 楚子航点了点头:“我很理解你所说的被困在棋盘里的感觉,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觉得自己一直被困在那条高架路上,我一直开着那台车寻找回去的路。我的理想是回到过去跟爸爸一起战斗到死,那样我就不会自责了。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无论我是战死还是杀掉你,我都能走出这个战场。”他顿了顿,“我不信教,但是我有个信教的朋友说得对,他说人犯了错就应当受到惩罚,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可以犯了错而不受到惩罚,那还有谁会相信上帝的荣光呢?” 麦卡伦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敢于向龙王宣讲的年轻人,片刻之后低头扶额:“我妹妹怎么会看上你的?” 他不再浪费口舌,恢复了优雅高傲的站姿,吹响了口哨。马嘶声回荡在天海之间,八足天马喷吐着雷霆,从孵化池中踏波而出,马背上挂着弯曲的矛。成千上万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在他的头顶盘旋,化作黑色的漩涡。麦卡伦先生翻身上马,提矛在手,变回了当年雨夜里的狰狞武士,随手一挥,他就穿上了那件招牌式的天蓝色的风氅。 那不是幻觉,娑婆世界难以影响冠位相当的敌人,他是真真正正在楚子航的面前变成了古神奥丁。 但他既然能召唤出九婴这种豢养在意识中的生物,当然也能在挥手之间披甲,真实和虚幻对于他来说都只是概念。 “我亲爱的妹妹,你真的以为我耗尽了所有的底牌?”奥丁立马在寒风中,身边缠绕的光焰融化了漫天的飞雪。 “去吧!前锋同学!”楚子航觉得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虚张声势呢!他要真有看起来那么强,就绝不会跟你讲价!” 耶梦加得已经出让了身体的控制权给他,但他依然能听见金冠帝女那又妩媚又冷漠的笑声。 奥丁也听得见,他举矛指向楚子航:“来吧!耶梦加得!让我们决战!就让死者的骨头,成为生者的阶梯吧!” 楚子航挥刀起舞,刀上业火升腾,火元素在他的领域中集结为风暴,每一次挥刀的力量运用都极尽精准,仿佛绝世的书法家正落笔写下他平生中最完美的字帖。双刀越来越亮,速度越来越快,忽然化作风火的巨轮,楚子航带着那对巨轮冲锋,背后的双翼带着耀眼的火光,火光中幻化出翻腾的尘世巨蟒。 奥丁则举矛指天,巨大的雷球在矛尖上凝聚,照得冰原上一片惨白。 然而就在此刻,两个人都感觉到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楚子航强行刹住了脚步,奥丁也放下了闪光的矛,作为双方来说这么做都要冒着巨大的风险,龙王级的决战瞬息间就可能判定生死。但他们都被那股威压震惊到了,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或者说正在发生!那股威压坚硬得像是有实质似的,像是有巨 大的石锤狠狠地敲击在你的脑海深处,连龙王级的他们都无力抗衡,由心而生恐惧。 楚子航缓缓地抬起头来,奥丁也缓缓地转过身去,那头垂死的巨兽正在孵化场里痛苦地翻腾,从后脑到身体中央的鳞片全部剥落,坚硬的皮骨下方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地扭动,随时都会挣脱出来。 “大意了!”奥丁喃喃,“他还有第二形态!” “警报!警报!警报!不明飞行物接近!不明飞行物接近!不明飞行物接近!” 重型运输机的驾驶舱和货舱里都回荡着EVA的声音,警示灯卷着血红色的光。 “我们被攻击了么?”芬格尔望向窗外,“加图索家的大少爷亲自出动,家里没安排战斗机群给你护航?” 恺撒紧紧地握着操纵杆,四台引擎以极限功率输出,运输机大角度地倾侧,高速地远离北极点。他们一直在北极点附近续航,试图找到那艘丢失的破冰船,然而下方永远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冰海。某个强大的信息黑洞把他们屏蔽在外,即使事发地点就在正前方,驾驶员也会本能地偏航避开,而且自认为还在之前的航线上。然而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跟EVA时断时续的通讯忽然变得通畅了,EVA把海量的信息轰到了机舱里屏幕上,他们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北极点在哪里,而那个位置正对着太空喷吐强大的粒子流,粒子流在大气里摩擦,形成了电磁风暴。从卫星监视器的视角看去,就像是北极点对着太空喷出了一道高达几十公里都不溃散的粒子喷泉。 恺撒刚准备调转机头飞往那个地点,EVA又发来了最高级别的规避警报。 四对同轴逆转螺旋桨疯狂地转动,发出巨大的噪音,在五分钟内带着他们逃逸了差不多50公里,这时候芬格尔才看到那些导弹的闪光。它们来自不同的方向,带着闪亮的弧线从高空中坠落,像是神明对人世间投掷的流星。那些导弹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北极点,它们从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基地里发射,跨过大洲和大洋,先后抵达这里。 它们先后爆炸,强光照亮了极夜,一根根闪光的尘柱直冲天空。 毫无疑问,北极点的局面向着糟糕的方向演变,幕后操作的人启动了清除一切的手段,甚至不惜污染整个北冰洋。 恺撒连头也不回,继续驾驶着运输机以高速逃离,因为根据屏幕上的显示,最恐怖的东西还没落下去。 那东西的旁边有俄文标注 ,Царь Бомба,翻译过来就是“沙皇炸弹”。 在炸弹家族里,沙皇级是当之无愧的最高级别,人类历史上只制造过一颗沙皇级的炸弹,5000万吨当 量。他们在新地岛引爆了那颗氢弹做核试验,巨大的威力把亚欧大陆板块向南推动了9厘米,爆炸激起的大气狂暴环绕地球转了足足三圈。那场核试验让人类意识到人类真的是有本事毁灭自己的,从而推动了后来的核裁军。沙皇炸弹也没再接着制造,仅有一颗用于研究的备用弹留下。 如今有人再次从武库中提出了这件超级武器,却不是从俄罗斯的领土上发射的。 他们深深地恐惧北极点的东西,甚至觉得刚才那一系列洲际弹道都不足以将它摧毁,所以请出了 “沙皇” 。 片刻之后他们背后仿佛升起了太阳,沙皇的爆炸是如此的沉默和庄严,因为距离太远,你甚至无法在爆炸的第一瞬间听到声音。 数百万吨的海水瞬间被汽化,白色的尘柱里闪烁着龙鳞般的微光,冲击波的风刃斩切着冰原和大海,万年历史的冰架在瞬息间灰化。 恺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运动腕表,那还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楚子航送的礼物。 “从这一刻开始,人类的历史归零了。”他轻声说。 这个时候路明非正在白令湾里划船,跟一群喊着号子的肌肉男们一起。 按照EVA的安排,他本该已经跟恺撒汇合了,但运输机在半道上遭遇了无人机群的袭击,不得已只好带着救生艇跳海。 负责运输任务的是校工部的几个兄弟,当年大家有切葱花削萝卜的友谊,后来又有一起打牌的交情,如今合作划船也是同心一体。幸运的是落水的时候还带了一部卫星联网的电话,看导航他们离圣劳伦斯岛只有区区45海里,航线图上说岛上有因纽特人的村子。 时间是下午三点,太阳已经西沉,海面上渺渺茫茫,远处浮动着寒冷的雾气。 卫星信号不好,路明非把着一根长桨当舵,不停地拍打着电话想要跟EVA重新建立联系。在运输机上的时候EVA已经把任务摘要发来了,他知道楚子航在北极圈里失联了,也知道世界各地的袭击事件。他心里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盼着恺撒那种随时有私人飞机候着的大哥能够及时赶往现场支援楚子航。这次老天爷还真是眷顾他,以往他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大家别把他往屠龙战场上送,这次他急着赶去给兄弟撑腰,偏偏又耽搁在半路上了。EVA联系不上,救援一直没来,汪洋大海把他跟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可能这个世界也不是没他不行,之前的几次他要是不肯跟小魔鬼换命,也有张明非李明非会站出来拯救世界。 EVA没联系上,一名校工手里的便携式收音机里倒是传出了嘶嘶啦啦的声音:“圣劳伦斯海啸预警站……北冰洋……超级潮峰⋯⋯5分钟后⋯⋯阿拉斯加湾⋯⋯高地避难⋯⋯高地避难⋯⋯” 除了路明非,救生艇上的人都愣住了。他们都有丰富的航海经验,知道刚才是圣劳伦斯岛上的灯塔紧急开启了无线电系统,用所有波段对着周围的居民播报这条紧急通知,但通知里说的事完全不合理,他们还在北极圈外,来自北冰洋的潮峰想要到达这里需要首先经过楚科奇海和狭窄的白令海峡,海峡会滤掉潮峰的多余能量,况且北冰洋那边能有什么潮峰过来? 但下一刻海面就震颤起来,北方的海天交际处出现了一道粗大的黑线,它一时是漆黑的,一时又反射如银的亮光。 校工们丢开了手中桨,缓缓地站起身来,有人惊慌得想要往海里跳,却被其他人拉了回来。没错,潮峰真的来了,推进的速度极快,十几秒钟之后他们就能看清那堵接天的水墙了,没有飞溅的浪花,也没有雷鸣般的涛声,就是海面忽然平地升高了上百米,然后这堵墙高速地往前推去。那是在科幻或者神话电影里才能见到的景象,根本不符合自然规律,但它就是硬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跳海逃生什么的根本没用,茫茫的大海上你无路可走,巨鲸被卷入那堵水墙里也是死路一条。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记得你说过一定会来参加我的葬礼。”路明非轻声说。 他转过身来,身穿黑色西装打着白色领结的男孩刚刚打开了一瓶上好的香槟。 时间流速骤然减慢,连寒冷刺骨的海风都变软了,这种情况下,接天的狂潮就像是壮丽的景观。 “我来是通知你,半小时之前世界进入了诸神的黄昏。”路鸣泽在路明非面前摆下一支水晶杯,在杯中斟满香 槟。 “你忽然跟我说这个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路明非在他对面坐下,“不过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什么是诸神的黄昏?” “历史的大约束器,无法逃避的命运,诸王的受难日。绝望之主从深渊中复活,手持两把西瓜刀从北极砍到南极。” “虽然你不是个人,但能不能说人话?” “没听说过天机不可泄露么?当有人试图干扰天机的运转时,自身就会受到反噬。”路鸣泽看向正北方,“还有30秒潮峰就要到了,我能把这个时间延长到五分钟左右,有没有什么遗言想说?” “是不是又要跟我推荐你的服务?准备卖我一艘太空飞船让我飞去火星避难?” “我应该跟你说过,魔鬼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约束器级别的历史事件面前,说实话我也自身难保。” 路鸣泽耸耸肩,“我能找一架直升机来把你带走,但等待你的还会是新的灾难。毁灭的乐章一旦开启,强音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海潮冲击近岸的所有城市,然后是建在地震带上的城市一座座被摧毁,主要的河流都会改道,亚马逊丛林里的生物都没法幸免,超级火山喷发也是少不掉的,火山灰会弥漫到十公里的高空中去,把地球遮蔽好几年。人类没有来得及造出足够的地下避难所,所以只能为了生存纷纷拿起武器,龙类和混血种也不例外,这就是诸神的黄昏。如果实力和幸运值都够,你能熬到新纪元,但那时候你已经没有灵魂剩下了。” “跟你闹着玩的,”路明非幽幽地说,“说实话吧,我原本想着反正有四次机会,我就只用三次,这样我永远留着最后的1/4条命,你就拿我没办法。但我后来渐渐地明白过来了,你跟我之间其实是在赌博,赌场上赢了的人,能有几个平平安安带着钱离场的?你会想尽办法给我制造必须跟你交易的理由,比如为了喜欢的女孩、为了好朋友、为了伟大的正义。” “你的意思是不愿跟我交易咯?”路鸣泽笑笑。 路明非点点头:“所以这样的结局对我其实不赖,我死的时候还是个名叫路明非的烂人。” “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有什么是你要改正的么?” 路明非望向那面缓缓逼近的水墙,水墙光滑的表面似乎能映照出他平静的面容:“那我想过简单点的生活,我喜欢谁我就赶紧告诉她,我讨厌谁我就照死里打,我要当老大或者师兄那种牛逼人,腰里带刀走遍全世界⋯⋯谁敢动我喜欢的人,我就提前宰了他。” “嗯嗯……嗯嗯……”路鸣泽边点头边做笔记。 “你记下来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遗言,就算我有遗言,你要拿去念给谁听?”路明非不解地问。 “免得将来你死鸭子嘴硬。”路鸣泽收起小本子,端起酒杯,“咱喝酒呗。” “地球都给搞砸了,还有什么将来?” “搞砸了可以再来一遍嘛,你们又不是没有搞砸过……” 就在这时一直连不上卫星信号的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却不是EVA而是……陈墨瞳。 这个号已经好几年没有打来电话了,渐渐地路明非也不再期待。他长大了,懂得了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锁死的缘分,人生可不是电影,不是每场相遇都要有结局。说起来他和诺诺也算有缘的,师姐带他上了道,师姐帮他挡过刀,这些都是缘分,这样的师姐还不够好么?你还非得跟师姐花前月下才算心满意足?你说你是不是恋爱脑? 身在某个遥远角落的诺诺应该也是知道了世界毁灭的消息吧?她应该正忙着打电话给当年的联系人们,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明非还是有点想接那个电话的,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潮峰近在眼前,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 人总是这样,在有时间的时候犹犹豫豫,心里唱了一千遍《爱要乊么说出口》,却没乊么试过勇敢地去拥有,等到没时间了才去机场和婚礼现场追,跑断了腿也是活该,还未必追得上。就算接起那个电话,他又跟诺诺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白搭,而他面前坐着一个朋仕,朋仕端着一杯酒静静地看着他。他所剩的时间不够补完今生的缺憾,但够他干完这杯酒。 他把手机丢进大也,端起香槟和丼魔鬼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狂浪把他们吞没。 (北极之墟 终) 亲爱的读者们: 至此《龙王》的楔子完结,长度远远超过了计划,过程中断更了几次,在此说声对不起。 原本是有存稿的,但在连载过程中对存稿的质量感到不满意,于是重写了一遍,因为仓促,有些细节可能不尽如人意。 有读者问为什么新书没有延续《龙族》的故事,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是过去的三五年里我有些心理方面的问题,写出的故事如今回头去看都透着压抑,し作者的状态影响到了笔下人物的状态。对于那段时间自己的心理状态和语言组织能力,我都感觉到很不满意,很多读者也提了意见,我觉得我有义务努力为大家描绘更好看的故事。 完工之后我认真地回看了读者们的评论,尤其是读者们对一些人物和情节方面的批评,很感谢大家的关心,时间所限未能分别答复。 写到今天,这个世界已经陪伴了大家很长的时间,所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读者对这个世界的未来期待不同。有时候大家有很尖锐的意见,我想那是因为这个世界里融入了大家的青春,所以这个世界是属于很多人的,而我就像一个路过这个世界的吟游诗人或者观察者,尽量把大家的梦想记录下来,再呈现为故事,这个世界不仅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大家的。 有人说我不懂《龙族》,可能也有道理,在我状态好的时候我懂,在我状态不好的时候我就溢出了。 因为笔力的问题,也因为这段时间的し作状态还有起伏,有可能在某些桥段的呈现上未能令每位读者都满意,比如符合这位读者的期待而令那位读者不甚满意,这些我会综合沉淀之后再来改进。 谢谢大家,接下来我们会开始新的旅行。 第22章 零号病人(1) 天蓝色的飞机掠过夜空,下方是黑色的大海,前方是灯光辉煌的城市。 身穿乘务员制服的女孩匆匆走进公务舱,跪在某个沉睡的年轻人面前,摇晃起他的胳膊来:“路先生!路明非先生!” 路明非如梦初醒,猛地坐直了,茫然地看着面前那双漂亮的灰绿色眼睛。 那是这趟航班最漂亮的乘务员,明显的巴伐利亚血统,金色的长发盘成辫子绕头顶一圈,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从登机开始巴伐利亚姑娘就吸引了很多单身男乘客的注意,他们不断地向巴伐利亚姑娘提出各种要求,借机说几句话,看看有没有机会要到电话。路明非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他对美人素来没有什么免疫力,巴伐利亚姑娘对他彬彬有礼,但并未因他是公务舱乘客而特别礼遇。现在巴伐利亚姑娘却跪在他面前,明媚的星眸仰望着他,像是中世纪的女奴伺候午睡醒来的王公。 我是谁?我在哪里?要往哪里去?路明非不由自主要问出毕达哥拉斯的灵魂三问。 前一刻他觉得自己正泛舟在茫茫大海之上,喝着香槟跟小魔鬼坐而论道,下一刻他在航班上醒来,嘴角还流着点哈喇子。 片刻之后记忆恢复,他想起自己在从奥斯陆飞往里约热内卢的航班上,窗外那座平铺在山脉和大海之间的明亮城市应该就是里约热内卢。出差多的人都会有这类问题,时差把他们的记忆搞得一团糟。他看了一眼那块精致的世界时腕表,飞机晚点了,半个小时前他们就该降落了。 “路先生,机场流量控制,我们还得盘旋一段时间,不得不麻烦您跳个伞。”巴伐利亚姑娘温柔且坚定地说。 她一手拉着路明非,一手拎着他的旅行袋向客舱中部走去,路明非在满舱男乘客的艳慕又愤怒的眼神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乘务长在客舱中部的地面上用胶布贴了个十字标志,巴伐利亚姑娘让他在那个标志上站定,三个空乘围上来帮他穿降落伞。 五双温柔的手围绕着他忙活,乘务长顺手帮他整理了衣领,巴伐利亚姑娘还摸出梳子给他梳了梳头。 “大家能不能把话说明?你们是学院的人么?或者学院的什么关联机构?别跟我装,什么民航班机上会准备降落伞?我买的可是全价的公务舱,你们有责任把我平安地送到机场。”路明非小声说,“而且我还有托运行李呢!你让我在这里跳飞机?” “托运行李随后会送到您的酒店去的,这不是航空管制没法准点把您送到机场么?”巴伐利亚姑娘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跟路明非咬耳朵,“您又有那么着急的公务,跳个伞对您算什么啊,跳楼对您都不是事儿! 我们不是什么关联机构,我们是学院投资的航空公司,要不怎么您第一次坐咱家飞机就有白金卡呢?” “办完公事有空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巴伐利亚姑娘把自己的名片塞进路明非口袋里,拍了拍他的心口。 路明非叹了口气,抽出名片交还给她:“不敢,我要是打这个电话,EVA准知道。” 乘务长奋力拉开加压阀门,加压客舱的高压气流把路明非连同脱落的舱门一起吹向灿烂的星空。 “欢迎您的乘坐!赫尔墨斯航空期待您的再度光临!”空乘组清脆的声音飞翔在云天之上。 白色的伞花在夜空中绽放,路明非飘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飘过灯火通明的棚户区,飘过焰火构成的火树银花,像是御风飞翔。 他隐约记得那场梦中自己也曾这样飞翔,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天边云卷云舒。 好像有篇文章中说梦见飞翔其实是不安全感的体现,是对当下的生活心里没底,是对未来充满迷惘。不过他心里有底才怪了,执行部给他指定的日程表忙到爆炸,有时候在陌生的酒店醒来,得靠手机定位才能记起自己所在的城市,出生入死什么的就不说了,经常还出么蛾子,比如像这样被人推下飞机,丝毫不讲人道主义精神。 这可能就是所谓“成长的代价” ,小时候觉得未来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完成,长大了却又觉得做啥都是混日子。 里约热内卢闪光的版图在下方越来越大,他摸出手机定位,轻盈地飞跃柯巴卡巴纳海滩,向着目的地而去。 夜空被焰火照得五颜六色,喧闹的音乐声中,彩车队穿街过巷,舞娘们在车顶上跳着热辣的桑巴舞。这是每年一度的狂欢节,世界各地的游客汇聚到里约热内卢来,大家都游荡在街头巷尾,饮酒作乐眉来眼去,似乎明天就死也无所谓。 游行队伍在试图穿越一条长街的时候被拦下了,凶神恶煞的男人们提着砍刀堵在路口,用目光示意他们走别的路。 长街上静悄悄的,全无一点狂欢节的气氛,街边那座白色小楼的天台上摆着一张长餐桌,厨师站在烤炉旁,白衣的乐手们忙着调试琴音。当地人把白色小楼叫作“旧宫” ,那是葡萄牙殖民时期的总督驻地,如今是本地一家极富盛名的高级餐馆。今夜有人包下了整间餐馆,却只设一张餐桌。餐桌边坐满了年轻女孩,她们穿着羽毛装饰的舞裙,蹬着闪闪发亮的细高跟鞋,褐色的大长腿上撒满金粉。 唯一的男宾坐在餐桌的正中央,是个干瘦干瘦的小个子,留着两撇细细的八字胡,一身五彩斑斓的西装,满头脏辫在脑后扎成马尾,指间和脖子上都戴满了钻饰。这身打扮令他看起来很像个嘻哈歌手,但女孩们看他的眼神都战战兢兢。 公猪尼奥,这个名字在里约城里非常响亮,他控制着这座城市的毒品销售网。他没有国籍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没人知道他的本名,他说自己要当一只快乐的公猪,所以大家都叫他公猪尼奥。十三年前他忽然出现在里约热内卢,带着一帮兄弟打垮了当地的俄罗斯黑帮,把前任大佬钉在了一间教堂的十字架上,从此成为里约黑道中的君主。他有时候残酷无道,有时候幽默风趣,对穷人慷慨大度,在上流社会和贫民窟里都很有人望,连警察总监都会在上任前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希望在自己的任期里公猪尼奥多多照顾。 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男人,却在三天前收到一张明信片的时候变了脸色。明信片上只有寥寥数语,说三天后的晚上我们的代表将会前往里约热内卢拜访,请留好你的时间,并把见面地点公布在指定的布告栏里。落款是一枚徽章,两条巨龙守护着十字圣徽。 当晚公猪尼奥喝了个烂醉,然后找来副手,说三天后的晚上,他会在旧宫的顶楼款待某位贵客,街面上不能有一个警察。 微风扫着街面上的落叶,街两边的窗户后面偶尔闪过锐利的目光,国际化的大都市,闹市的正中央,却透着萧瑟肃杀的气息。 五官娇俏的高妹站在旧宫门口,探着头望向街口。她穿着暴露的舞裙和粉色长袜,踩着带水台的15cm超高跟鞋,身后拖着硕大的羽毛尾巴,像只卓尔不群的火烈鸟。她是去年的“桑巴公主”,也就是在狂欢节上跳舞跳得最好的女孩,很多夜店都邀请她去驻场献舞,但在公猪尼奥这里,她只配站在门口迎宾。她隐隐猜到今晚光临的是大佬级的人物,也知道这条街上的暗处还有几十双眼睛和几十个枪口盯着街口。公猪尼奥从各地调来了一批好枪手,每个人都凶名赫赫。他们带来了自己最趁手的武器,火力足够炸平这个街区。 火烈鸟姑娘也带了一把小手枪来,藏在自己的大尾巴里。她不时地摸摸自己的尾巴,紧张得手心出汗。 火烈鸟姑娘准备着今晚努力表现,无论是给公猪尼奥看还是给那位不知名的大佬看。在里约腰好腿好脸蛋好的女孩多如牛毛,会跳桑巴舞也不算什么才艺,有大佬撑腰才能出人头地。巴西是贫富差距很大的国家,年轻的时候你不拼,老了就接着住棚户区。 火烈鸟姑娘开始构思自己如何给那位即将到来的大佬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关键中的关键是第一眼,她会用自己最骄傲的侧面曲线对准他,并抛去暧昧的眼波,然后她会上前向他行亲吻礼,自己穿得那么清凉想来大佬的保镖不会阻拦,通常巴西人的亲吻礼并不会有肌肤接触,她也不能突破这个底线,但她刚才喷的那种混有荷尔蒙成分的香水想来会给大佬留下深刻的印象……粉色的脑内小剧场进行到这里,火烈鸟姑娘忽然感觉到头顶有大风压下,吹得她裙摆飞扬尾巴乱舞。 下一刻一个倒吊着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黑发黑眼,身上缠满绳索。 两个人间隔不过20厘米,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周围树叶悠悠而下。 含情脉脉的凝视只持续了两秒钟,然后男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吹飞了火烈鸟姑娘一侧的假睫毛。 “抱歉抱歉,你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路明非歉意地说,“请问这里是旧宫么?” 火烈鸟姑娘缓缓地仰头望去,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他身上捆着降落伞,而降落伞挂在了路边的黄檀树上。 “您⋯⋯您是来用餐的么?”火烈鸟姑娘把手伸进尾巴里,紧紧地攥着枪柄,战战兢兢地问。 “没错没错,我来吃饭的,今晚不是交通堵塞么,我就想着直接降落省点时间。”路明非拔出伞兵刀,背手切断伞绳,一跃而下。 他的落地姿势还算潇洒,可惜巴伐利亚姑娘给他梳的发型被风吹乱了。 以他如今的跳伞技术本不会出这样的洋相,没想到人在空中电话响了,是学生会的一位部长打来的。他单手拉着伞绳,跟部长聊了几句预算的事儿,没想到一阵横风吹来,顿时头重脚轻,转着圈子就奔这棵高高的黄檀树来了。 他看了一眼旧宫的招牌,把自己的旅行袋交给火烈鸟姑娘,再解开西装的纽扣,拉开衣襟说明自己身上没有武器。 里约热内卢在冬天也挺热,他在轻便西装下只穿了一件白T恤,T恤上印着双龙守护十字圣徽的图案。 这些天来帮会里的高层都在谈论那个徽章,议论什么样的组织能够让公猪尼奥动容。有人猜是传说中的刺客组织“南十字军”;有人说是极端宗教组织“黑色圣殿”,那群激进教士从来都提倡对恶魔以暴制暴;还有人说是龙山隐修会,那是个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财阀组织,他们对世界各地的黑社会放贷,如果你还不上贷款,他们就连你的生意带地盘一起拿走。 如今答案揭晓了,那个徽章周围还有半圈英文和半圈中文,写的都是--“卡塞尔学院学生会”。 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藏在暗处的枪手们纷纷地合上了保险。 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路明非整理衣服的时候,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他们每个人的藏身处。 路明非跟着火烈鸟姑娘登上顶楼,坐在了公猪尼奥对面的座位上。 “公猪尼奥?我这么叫你可以么?还是叫你的本名?”他核对了资料中公猪尼奥的照片。 “叫我公猪尼奥就好,阁下怎么称呼?”公猪尼奥表现得彬彬有礼。 “叫我李嘉图好了,卡塞尔学院学生会主席,执行部派我来的。” 公猪尼奥上下打量这个自称学生会主席的家伙,热带配色的大裤衩配板鞋,T恤外面套了件没有衬里的薄西装。这身造型在热带地区倒也说得上雅痞,但来者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下垂的眼角也显得没精打采,倒像是来向你推销打折券的。 “那么是学生会有吩咐?还是执行部有吩咐?”公猪尼奥还是小心翼翼。 “说起来你也算我学长,咱们就不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公猪尼奥微微点头,他不想揭开这段往事,但对方必定看过他的档案,否认也没用。 十三年前,他也曾就读于那所神秘的山中学院,还是学生会的成员,曾经立志要守护世界。可后来因为违反校规,被开除学籍,洗去了三年的记忆后,他被逐出校园,流落到里约热内卢来。可能是他的血统比较特殊,几年后他渐渐地想起了被遗忘的那三年。他羞于提起过去,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他在里约热内卢的黑道上呼风唤雨,每天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但心底深处仍然畏惧着那间学院,决不允许自己帮会里出现姓昂热和施耐德的人。 可学院秘书的天眼终究还是在茫茫人海里锁定了他,学院的使者找上门来。 “我跟学院早就没关系了,但如果学院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公猪尼奥说,“我会非常荣幸。” “直说了吧,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有个日本客户,名叫橘政宗,那家伙从你这里购买人口,都是南美洲的野生混血种。他用毒品和致幻剂支付报酬,你就是这么混上南美毒圈老大的。你应该知道,这种交易是违反校规的,你虽然离开学院了,但还留有当初的记忆,就应当遵守校规。” 公猪尼奥摊摊手:“那时候他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算是你们的人,而我只是个拿钱干活的生意人。” “橘政宗从世界各地采购人口和血清,但只有极少数的人了解他的交易网络,我们认为你是其中之一。如果你能完整地供出橘政宗的交易网络,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你得解散你的组织,学院会把你的证据交给警察,然后就不管了。” “你们的慈悲就是让我死在警察手里?”公猪尼奥叹气。 “虽说死刑还写在巴西的法律里,但最后一次执行死刑是1876年,实际上已经废除了。”路明非耸耸肩,“我有个哥们说,自己欠的债自己还,该砍手的砍手该砍脚的砍脚,要是可以做坏事又不被惩罚,那谁还相信上帝的荣光呢?” “你是在威胁我么?威胁我的话你还不够格!得叫施耐德亲自来!”公猪尼奥像是生气了。 “怎么会呢?劝你弃暗投明而已。你离开学院太久了,不知道学院这些年来的变化。我们已经变得很温和了,能和平解决的事,就不会动刀动枪。已经好几年没有大怪物苏醒了,小怪物也不多,有些地方的分部已经开始缩减编制了,施耐德教授都快退休了。” 公猪尼奥听着这家伙侃侃而谈,有点怀疑对方是个冒牌货。 学生会是个奉行精英主义的社团,历代主席更是精英主义的代表人物,要么天赋极高,要么出身豪门,即使他们平视你,眼神都是居高临下的。公猪尼奥在校的那段时间,学生会主席是个典型的西装暴徒,感觉他永远都在冷着脸痛饮威士忌,跟人谈判之前通常先一枪打腿,而眼前坐着的这个,正苦口婆心地劝你向善。学生会怎么会允许这种人领导自己呢? 服务生把点好的雪茄递到路明非手里,他很自然地接过,品吸了一口:“帕特加斯150周年限定款?能上拍卖会的东西了。” 该说不说,他对雪茄的品位是超一流的,说明这位爷也是吃过见过的,这是他身上最像学生会主席的地方。 “我只是橘政宗的一个供货商,他怎么会允许一个供货商了解他的网络?”公猪尼奥又软了下来。 “你不是普通的供货商,过去的十年间你至少去过日本四次,可别跟我说你是热爱日本文化。” “我在日本有个女人,要是在江户时代,她可算得上 ‘花魁’ 的级别,”公猪尼奥装出色眯眯的样子,“我去日本是为了看她。” “你说的是葵屋大凤,确实你每次去都住在她那里,但葵屋大凤已经快40岁了,你要是把心态放宽点,可以认她当干妈。”路明非淡淡地说,“EVA统计过你去夜总会和俱乐部时的行为模式,你永远都跟年轻女孩玩,给小费很慷慨,你最喜欢褐色皮肤的混血姑娘,也没有恋母情结,最喜欢的酒是龙舌兰,请问你为什么要飞越半个地球去跟干妈级的亚洲大妈喝清酒,听她给你弹弦子?” 公猪尼奥沉默了,时隔多年他再次陷入了对学院秘书的恐惧中,她像你脑神经里的爬虫,看你就是赤身裸体。 “人在这个世界上活过,都会留下无数的痕迹,如今是大数据的年代,那些痕迹被数据化之后,我们就能用数据给那个人画像。”路明非叹了口气,“我研究过你的画像,知道你很多的小秘密。我自己也有很多小秘密存在EVA那里,所以她问我什么我从不隐瞒。” 正好这时候烤肉师傅端着盘子来了,公猪尼奥赶紧切换了话题:“我们不如边吃边聊?您远道而来,容我尽宾主之礼。” 看路明非并无拒绝的神色,公猪尼奥打了个响指,等候已久的乐队立刻开始演奏,麦当娜那首著名的舞曲《La Isla Bonita》。 侍者挥舞香槟刀,一刀砍断瓶並,把雪白的酒沫喷向天空,桑巴少女任集体起身,围绕着餐桌跳起舞来,满乊都是飞舞的大腿和羽毛裙摆。厨师举着肉叉和乧肉刀来到餐桌边,明晃晃的刀片飞舞,薄如蝉翼的风肉片飞舞着落入每个人的餐盘。水银般的灯光里,一袭白裙的歌手背着闪光的翅膀登场,镶满水钻的高跟鞋打着拍子,腰肢款摆,歌声销魂: “昨夜/我梦见圣佩多/仿佛我从未辽开过, 我知道这弗歌/一位女郎マ神冷如荒漠, 一乧恍如昨日/并不遥远……” 300米外的屋顶上,两个年轻人在丞囱旁边架起了照相机,似乎是在拍摄游街的彩车,但隐藏的望远镜一直指向旧宫的楼顶。 褐色皮肤的短发男孩叫冈萨雷斯,来自西班牙,刚在卡塞尔学院度过了第一个学期,喜欢踢足球,还会弹尤克里里。 长发漫漫如亪藻的女孩叫维多利亚,来自英国,跟冈萨雷斯同届,性格活泼,喜欢唱歌跳舞和骑马。 为了帮助新生任了解混血种的世界,学院规定新生必须在弗个学年参与一次任务,于是冈萨雷斯、维多利亚和其他几个新生仌编入了行动组。事实上执行部并不指望他任做什么,这个观察哨有没有也无所谓,既然出动了李嘉图,事情应该会顺理成章地解决。 冈萨雷斯微调着望远镜的焦距:“他任怎么还喝上酒了?跟那头公猪有什么可聊的?” 维多利亚摇了摇头:“他可能是想探公猪尼奥的底,橘政宗的交易网很隐秘,我任并不知道公猪尼奥了解多少。” 冈萨雷斯不以为然:“抓起来带回学院去,交给富山雅史教员,都用不着注射招供药,富山雅史教员用乊神就能让他招供。” “李屾图要做什么事,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任好好地看着就行。”维多利亚嚼着口香糖,有条不紊地把狙击步枪组装起来。 冈萨雷斯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本没必要跟维多利亚讨论那位闪光的李屾图。在学院的多数女生マ 里,李山图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李山图伤着仇着忽然冲进路边的草坪里,在狗屎里打滚,肯定也有他的理由。 这次能跟维多利亚分在一组,冈萨雷斯心里感谢了上帝一千遍。在这届的新生中,维多利亚是有资格竞争校花头衔的,家世也很显赫,是英国仅存的女伯爵之一。两个人挺谈得来,但维多利亚的追求者众多,冈萨雷斯在其中并不起乊。冈萨雷斯盼着能跟维多利亚有共同冒险的经历,也许关系能再进一步。 后来听说李山图也会来,冈萨雷斯又倍感失落。李嘉图来了,哪还有他冈萨雷斯表现的机会?所有人和所有话题都会围绕他。 可那是李屾图,冈萨雷斯连妒忌都没资格。那家伙挂满了金光闪闪的标签,三度翩翩、多才多艺、挥金如土,入校就是S级,还没毕业就上过最顶级的战场。别看他现在穿得低调,在诺顿馆里发表演讲的刊候可是西装革履人模狗仆的。校长什午茶的制度分明是对优秀学生的奖励,可他²门进去就能喝上。学生会里还有个小型的舞蹈团,有资格加入的都是学院里顶尖的女孩,好腰好腿好脸蛋,还得从小学过跳舞。那些女孩在别人面前都像是天鹅般骄傲,却会在李山图面前叽叽喳喳地说话。 连他的代号都与众不同,执行部赋予李嘉图的代号是——「零号病人」。 男生的世界就是这仙,一旦某个人变成了太阳,其他人就都成了影子。 李嘉图就是那颗早晨七八点的太阳,有人私什里叫他卡塞尔太子,冈萨雷斯可以不爽,但没人在乎他爽不爽 。 “冈萨雷斯、维多利亚,聊天丮注意关掉你任的耳机。”耳机里传来教官的声音。 黑色的直升机低空掠过,那是负责本次行动的教官,天上地什都有学院的耳目。 感谢读者支持,明日还有一章。 第24章 零号病人(3) 街上人流密集,行动组成员都没有好的射击角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猪尼奥助跑加速之后轻盈地跃起,一把就抓住了二楼露台的铁栏杆。他在垂直的墙面上如履平地,抓过的铁栏杆全部变形,踩过的大理石砖纷纷碎裂。维多利亚刚刚把新的弹匣塞进去,金色巨猿般的公猪尼奥已经在她面前升起,目光炽热贪婪,向着她张开双臂,在绝对的血统优势面前,高度和距离都不是问题。 恐惧终于压垮了维多利亚,她觉得自己像只被穿在羽箭上的鸟。她想开枪,可连枪口都抬不起来。 千钧一发的关头,一个人影跃出屋顶,当胸撞上了公猪尼奥。公猪尼奥下意识地合拢双臂,怀里传来骨头碎裂的噼啪声。 “冈萨雷斯⋯⋯冈萨雷斯!”维多利亚惊呼,鲜血溅了她满脸,粘稠地往下流。 “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快走⋯⋯快走⋯⋯”冈萨雷斯声嘶力竭地高喊。 他像个被揉皱的纸团,断骨插入了内脏,如果没有及时的救治,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但他竟然挺欣慰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挺没用挺不起眼的,在维多利亚的追求者里有点抬不起头来,但他终究还是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保护了维多利亚。相比那位闪闪发光的李嘉图,他也有了为自己骄傲的理由。 公猪尼奥丢下冈萨雷斯,迈步走向维多利亚,却没想到冈萨雷斯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腿。 “快走……快走……”冈萨雷斯机械地重复着,每说一个字都有粘稠的血块从他的嘴里滑出。 愤怒点燃了维多利亚的斗志,她从后腰抽出两柄格洛克,顶在公猪尼奥的胸口上连续发射。公猪尼奥冷漠地看着这美丽的猎物,等着她打完了子弹,然后张开双臂狠狠地环抱住她,用钢铁般坚硬的胸膛去挤压她,双臂缓缓地收拢,挤压着维多利亚的肋骨。在进化药的刺激下他对异性的占有欲是扭曲的,折磨对方杀死对方也能令他获得极大的满足,他狠狠地享受着这种把维多利亚美好的血肉缓缓挤进自己身体的感觉,同时脚踩着冈萨雷斯的胸膛。 就在这时,维多利亚的耳机里传出某人的声音:“嗨,维多利亚,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现在把耳机给那头公猪。” 维多利亚惊喜地四顾,没有见到说话的人,可莫名的勇气从她的胸中升起,她摘下耳机抵到公猪尼奥面前:“有人要跟你说话!” 公猪尼奥疑惑地接过维多利亚递来的耳机塞进耳朵里。片刻之前这女孩还恐惧得哆嗦,只是咬紧了牙关强撑,现在她冷冷地回看公猪尼奥,骄傲地昂起了头,似乎那个说话的男人就站在她背后,正把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给了她强大的支撑。 “你想当一只自由的公猪,可如果每个挡你路的人你都把他咬死,那你的自由是不是太昂贵了?”耳机里传出路明非的声音。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吊儿郎当,可是又透着微微的寒意。 “你在旧宫里装炸弹的时候想过你的手下么?想过那些跳舞的女孩么?”路明非又说,“他们死了,他们是你奔向自由的红地毯么?” 公猪尼奥愣住了,他确实没想过,更不会觉得可惜。那些桑巴女孩都是他从自己旗下的夜店里喊来的,在他看来就是商品、装饰品和工具,他经常把她们打扮得妩媚动人,送给充当保护伞的政要,偶尔也会奖励给得力的手下。他这些年来在里约热内卢的地位,固然是靠自己的凶狠搏出来的,但也是靠着不怕死的手下和甜美的少女们铺垫出来的。 “为那些廉价的女人感到惋惜么?”公猪尼奥冷笑,“你如果不是逼我逼得那么凶,她们原本都可以是你的!”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橘政宗么?不只是因为他伤害了我的朋友,还因为他跟我说过一套食尸鬼的理论。他说这个世界就是黑暗的森林,每个人都是食物链上的一环,你不吃人,就是你傻。”路明非淡淡地说,“我真讨厌他讲大道理的嘴脸,就算这个世界真是弱肉强食的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死在了某个人的手里?这么说来他自己也不过是食物,食物有什么资格讲大道理?” 引擎声从远处传来,公猪尼奥循声望去,瞳孔微微收缩。月光下,衣衫褴褛的路明非跨坐在一辆小摩托车上,那栋建筑跟公猪尼奥所在的建筑之间还差着好几百米。路明非正在整装,把两柄插在皮鞘里的短刀绑在小臂内侧,又从旅行袋中取出两支银色的沙漠之鹰,挂在屁股上。分明公猪尼奥只要再加几分劲就能挤碎维多利亚的骨头,可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慢条斯理,像个厨师在准备配菜。 公猪尼奥抓起维多利亚的脖子,冷笑着把她举向空中,那是他的猎物,是美丽的羔羊,他等着路明非来救。 路明非踩下油门,小摩托高高地昂起头来,而后猛地窜了出去,在建筑物之间连续跳跃,像只暴躁的兔子。 整个行动组的人都在期待这场巅峰对决的时候,却见公猪尼奥以丢棒球的手法把维多利亚狠狠地砸向了路明非。路明非不得不横过摩托急踩刹车,张开双臂把维多利亚抱在了怀里,之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公猪尼奥转身跳下了房顶,向着巷子的深处狂奔着逃离。里约热内卢一代黑道皇帝,橘政宗也视为重要战力的赫拉克勒斯,竟然放下了尊严不战而逃,只是因为路明非跟他说了几句话⋯⋯ 路明非也相当无语,横抱着维多利亚眺望公猪尼奥的背影发愣,忽然觉得怀里的学妹扭动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赶紧松手⋯⋯ “公猪尼奥正向着山上的贫民区逃走,行动组全体,立刻展开追捕!”耳机里传来EVA的声音。 维多利亚这才艰难地爬了起来,她被摔得灰头土脸,赶紧整理仪容,却见路明非眉头紧缩。 情况再度变得棘手起来,里约热内卢号称上帝之城,但也是混乱和暴力之城,数百万贫民将他们的住所搭建在城市里的山上,铁皮窝棚相连,道路错综复杂,简直就是一座迷宫。那里枪支和毒品横行,连警察都不敢进去执法。公猪尼奥坏事做尽,但在贫民区的年轻人心里,他是反社会的英雄人物,贫民窟甚至可以说 是他的大本营。如果让他进入贫民窟,那么抓捕他的任务至少还要拖上几周。 他蹲在冈萨雷斯面前,拍拍他的脸,凝视他的眼睛:“听着哥们!不要死!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等着你呢!” 冈萨雷斯的瞳孔原本已经开始涣散,此刻却回光返照似的亮了起来,维多利亚的眼泪差点滚了出来,却听见冈萨雷斯放声哀嚎起来。 哀嚎其实是好事,说明冈萨雷斯重又恢复了生机和活力,垂死的人的大脑反而会分泌大量的镇痛物质。 冈萨雷斯嚎完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路明非,他很不愿意“执行部之龙”的出现打破了他和维多利亚的独处,但那家伙的一句话竟然像是在他身体里唤醒了某种强大的求生意志,从死神手里生生地把他的神智拉扯回来。难道他心里对这家伙是那么信任的么?他一句鼓励的话就能让自己起死回生?他又看看维多利亚,维多利亚正凝望着路明非的背影,双腿并拢脚尖微微内扣,很英伦很淑女,还有点局促,而她跟冈萨雷斯在一起的时候大大咧咧一直嚼着泡泡糖。冈萨雷斯不知道自己该欣慰还是该沮丧,原来无论你怎么英勇怎么为自己骄傲,女孩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最闪亮的身影。 “谢谢你⋯⋯谢谢李嘉图师兄⋯⋯”冈萨雷斯强撑着说。 路明非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其实我是跟你说着玩的,你越长大,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越没意思……哈哈!” 公猪尼奥一路横冲直撞,撞翻了小巷里的垃圾箱,用停在路边的汽车作为跳板翻越围墙,有时候干脆直接在围墙上撞出一个洞来。 这是里约热内卢,是他的老窝,他熟悉这里的每条小巷,能叫出大部分收保护费的小混混的名字,他虽然不能正面迎战学院,但如果他想逃,学院的猎犬们连他的猪尾巴都看不见。他经过之后,混混们开着各种各样的破车堵住了路口,就算是警察赶来,想要挪开那些破车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他原本还有点忌惮那架直升飞机,可它居然没跟上来。 他远远地看到那道生铁的拱门了,拱门两侧并没有围墙,就是用废铁组装出来的一道象征性的门,门上用油漆喷着《圣经》中的话:“一个聪明人,把房子盖在磐石上。” 那是山上贫民窟和山下富人区的分界线,铁门前是一片开阔地,横着几道单轨电车的铁轨,月光照得它们闪闪发亮。 公猪尼奥兴奋地加快了脚步,可叮当叮当的声音快速地逼近。同一时间,四列有轨电车从两侧驶来,拦在了他的面前,平时这种列车只加挂几节车厢,现在它们长得像是望不到头。电车里灯火通明,可是既没有乘客也没有驾驶员。公猪尼奥停下脚步,目光越过车顶,默默地眺望着那道门,原本觉得它近在咫尺,现在却觉得它何止是远在天涯,甚至虚无缥缈。 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EVA的力量已经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每一个内置芯片能联网的设备都是她的触手,这些有轨电车都是她调来的,但不是为了阻挡公猪尼奥——以公猪尼奥的体能,大可以跃过电车,或者加速冲刺把车厢撞碎——而是不让无关的人接近最终的战场,围绕着他的一个隐形的铁桶已经合围。 他忽然失去了奔跑和战斗的意志,进化药带来的躁动也大幅消退,只想望着山顶的灯火发呆。 这些年他经常开着他的凯迪拉克轿车去贫民窟里抛洒美元,既是想积攒人望,也是因为那嘈杂混乱的地方曾经庇护过他几个月。他是个孤儿,被逐出学院之后无处可去,连个身份证明都没有——那本曾经令他骄傲的美国护照是学院帮他办的,在他被逐出学院的那一刻,护照也被吊销了。他整日浑浑噩噩,跟那些贫民窟的坏男孩混在一起,抽他们偷来的烟,喝土酿的烈酒。他帮那些男孩打架,跟他们称兄道弟,晴朗的夜晚他们来到贫民窟最高处,看着山下灯火明媚的富人区,发誓有朝一日要在那里证明自己。 后来他真的称霸了这座城市,可他到底是坏孩子们的救世主,还是踩着坏孩子们的头颅成就了自己? 路明非因那些桑巴女孩的死而愤怒,公猪尼奥嘲讽了他的天真,却也觉得迷惘。尼采说屠龙的少年终成恶龙,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恶龙的呢?那些被他看作消耗品的女孩也有很多来自贫民窟,曾经跟他一样眺望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幻想着凭借美貌和努力从山上搬到山下去。 钟声响起,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抬头望向高处,废弃教堂的钟楼上,黑影跨坐着一辆小摩托车,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把摩托车弄上去的。 原来学院放出的飞鹰早就赶到了,野猪再怎么兜圈子,飞鹰也还是会扑下来的。 “给我一条路走,我会报答你的!”公猪尼奥大声说。 路明非指指天空:“别浪费时间了,有人看着呢。” 公猪尼奥干笑两声,路明非说得没错,学院秘书的天眼时刻盯着他们,猎物和猎手,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他浑身骨骼噼里啪啦地作响,眼中的凶光大盛,杀了学生会主席!这是他的最后一线生机!行动组中只有路明非能威胁到他。 他之所以放弃维多利亚逃走,是隐约听出了路明非话里的意思,杀死赫尔佐格的“某人”应该就是这个奇怪的学生会主席,他不是在无谓地发狠,而是在讲一个恐怖的事实。他随意起来的时候固然很随意,但认真起来的时候有股子莫名的狠劲,语气不重,但感觉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橘政宗自身的血统不值一提,但他是最终篡取了白王王座的人,也就是说某人可能杀死了一位至尊……公猪尼奥不想拿命去赌那个可能性。 路明非打了个响指:“来首歌吧EVA,劲爆点的。” 钟楼里久未启用的音响发出了杂乱的电流声,接着传出淡漠的女声:“好的,为你选择了林肯公园乐队的《New Divide》。” 节奏强劲的序曲中,EVA的声音悄然隐退,接着高亢而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月光下的荒地上: “我忆起乌云满天/四下里电闪雷鸣; 我忆起每个瞬间/岁月恍惚而过; 这凶兆惊现/终不能逃脱厄运; 只能听到你在说/这是我罪有应得!” 路明非一提车把,摩托车吼叫着驶出钟楼,从天而降砸向公猪尼奥,公猪尼奥不再躲避,双臂交叉,笔直地跃起,像是一颗冲天发射的炮弹。 路明非人在半空中,踩着车座起跳,公猪尼奥不避不让,双手一探,抓住了摩托车。路明非在空中转身,双枪齐发,六颗子弹全部命中摩托车的油箱。燃油一边倾泻而下一边燃烧,火雨笼罩了公猪尼奥。青铜御座加持的身躯不惧火焰,但公猪尼奥的视线被火焰干扰,接下来,他就看见刀光在眼前爆炸开来。他对自己的身躯强度有着绝对的信心,可接触的第一个瞬间,他的眼前就飞起了细碎的血花! 路明非的双刀砍在他身上,像是龙牙咬进了他的骨头! 什么刀能破青铜御座的防?公猪尼奥震惊,可他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路明非黏在他身上疯狂地输出,刀光中夹杂着肘击和膝击。血丝缠绕着公猪尼奥,带血的鳞片纷飞,伤口里暴露出鲜红的肌肉纤维,路明非快速地围绕公猪尼奥旋转,在已有的伤口上反复地切割,不断加深伤口,公猪尼奥砸出的重拳也一再地轰在路明非身上,每一拳都能打碎钢铁。 天空里悬着一架无人机,俯瞰着激战的两人,把画面传到每个行动组成员的手机上,那首摇滚乐也回荡在很多人的耳边。 两名专员开着抢来的送奶车,慢悠悠地赶往那座教堂,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用不着他们了,他们聊着闲天: “学院秘书还提供点歌服务呢?这就是传说中自带BGM出场的男子?” “某人的特权罢了,说是他很喜欢摇滚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曲库听着有点悲。” “坐拥学生会舞蹈团的美男子,血统又那么强,有什么可悲的?” “美男子是不是过誉了?又不是没人见过他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抠脚丫子。” “穿上西装的时候还是有模有样的,有人叫他执行部之龙呢。” “不如说是条变色龙,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样子,知道他的代号为什么是零号病人么?” “说是他从东京战场上回来之后就患上了PTSD,让一个仸人拿着武器满世界跑,真不知道校长怎么想的。” (作者注:PTS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缩写,创伤后应激障碍,意指人在经历创伤性事件后导致的抑郁、麻木、甚至性什的巨大改变,是种复合型的精神类促症。) “确实小看你了,你是那帮老家伙养出来的好猎狗,”公猪尼奥大口地喘息,“可是就凭那两把小刀你是杀不死晋的!” “晋也没想着杀你,不把晋要的情报吐出来,”路明非也是个疲力尽,“想死都陷!” 公猪尼奥浑身上下都是细小的伤口,有些深得露出了白骨。路明非不断地抹着松头上流下来的汗,暗暗地试图把脱臼的脚腕正位。 对话不过是争取时间恢复体力,双方都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没有丝毫留高,公猪尼奥的战斗意志令路明非吃惊,路明非的战斗力也出乎公猪尼奥的预料。路明非确实是个棘富的对言,但还不是刺王杀驾的水准,即使赫尔佐什只是伪王,路明非对上他的下场也必丈是灰飞烟灭。这让公猪尼奥被压制的信心渐渐恢复,但奇怪的是,他又并不觉得路明非之前的那番话是虚张声丿,那些话就像是地狱中的恶鬼喃喃低语,诉说自己血亍的往事。 “君王的秘密,知道了只会死得更快,”公猪尼奥冷笑,“橘政宗在他们面前也不配拥有座位。” 路明非凛丈,龙族的王座数量有限,赫尔佐格是篡夺了白王权位的人,那能在他面前坐着说话的都是些什么人? 公猪尼奥要的就是他这一刻的愣神,忽丈跃起折断了教堂门上的铁质旗杆,把它当作标枪射向路明非。 他这是要争取逃走的机会,因为那些拦路的有轨列车竟丈缓缓地动了起来,似乎是有轨电车的控制系统夺回了控制权,它当丈会立刻发觉如此之多的列车拥堵在山下是不正常的,于是正在疏散这些列车,他逃往山上的通道被打开了。他也发觉路明非的脚踝已经脱臼,只要阻止他那么片刻不让他追上来,那对龙秀般恐怖的刀就没用了。 路明非挥刀斩断那根旗杆,但果丈没有追上义,而是半跪在地,从屁股后面示出了那两支巨大的言枪。双枪交替射击,血花从公猪尼奥的肩膀往下,一直亥到小腿。但他像是感觉不到忧痛,埋着头往前跑,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迈过那些闪亮的铁轨,他望着山顶的灯火,精神仿佛超脱了骄体漂浮在前方。路明非的最后两颗子弹打在了他的脚跟上,露出白审审的脚跟骨,但这执都没法阻止他的奔跑。 “你的子弹打完了!你的子弹打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猪尼奥狂笑,“猎狗怎么追得上自由的公猪?” 路明非站起身来,无声地叹了口气。下一刻,公猪尼奥的松头上忽丈亥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再过一秒钟,枪声才破空而来。 那是一颗弗里嘉子弹,从公猪尼奥一直仰望的山里射来。子弹初速远高于音速,所以子弹先到,丈后才是枪声。那支枪的口径远大于维多利亚盲中的精准步枪,威力也超过路明非的沙以之鹰,巨大的冲击力加低外加量的麻醉弹头,是对公猪尼奥一击必杀的武器。麻醉剂进入血液,像是奔腾的暖流,瞬间就瓦解了公猪尼奥的斗志和力量。他像是喝醉酒似的摇晃了好一会儿,一头栽倒在铁轨上。 其实EVA为他打开了逃森的路,却也为女孩的狙击步枪清空了弹道上的阻碍,这个局是一开始就布好的,路明非只是在拖延时间。 路明非敲了敲耳机,切换到某个单独的频道:“谢啦,改天请你吃夜宵。” 贫民窟的铁皮棚下,白金色头发的少女闷着头拆解一支大口径步枪:“好,晋会记账的。” 她丢下一叠美元给旁边负责望风的男孩:“回家人吧,忘记这件事。” 男孩攥着言中的钞票,丂丂地望着女孩远X的背影,白色的裙摆在风中翻飞如花。 “你怎么哭了?”女孩忽然转过身来。 “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坏人,可有-天他开着凯迪拉克来这里,给了我一百美元,打了我妈妈一耳光,说她如果再敢虐待我,他就把她卖去妓院。”男孩嚎啕大哭起来,“以后他再也不会来了! 妈妈打我的时候再也没人管我了!” 女孩沉默了片刻,在一张纸片上唰唰地写了点什么,把纸片拍到男孩手心里:“有 需要给我电话,保证不打死她。” 路明非拖着脚步来到公猪尼奥身边,踢了踢那具铜浇铁铸般的身躯。公猪尼奥瞪着眼睛怒视他,呼哧呼哧地粗喘。炼金药剂彻底瘫瘓了他的肌肉群,他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说话和呼吸也都费劲,但靠着强横的血统,他还保有基本的意识。 路明非举起枪来,作势要用枪柄去砸公猪尼奥的脑袋,可还是收住了,吃力地扶起公猪尼奥,让他枕在铁轨上。 他在公猪尼奧身边坐下,在大裤衩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根牛肉条来,撕开包装叼在嘴里,眺望着山上的灯火。 璀璨的黄金瞳熄灭了,恶鬼附身般的恐怖气息也消散了,他变回了那个懒散的年轻人,下垂的死鱼眼看起来全无精神。 公猪尼奥终于喘过气来了:“不是 要杀我么?把你的刀捅进我的颈椎里去,那样就能杀掉我了。 “放几句狠话而已,”路明非耸耸肩,“你没动维 多利亚,就没破我的底线。 公猪尼奥又喘了一会儿: “我在城外有个小别墅,把一楼的地板挖开,下面有你想要的东西...还有我 预备跑路的钱,我想过去某个山里躲一辈子,还没下定决心你就来了。”他顿了片刻,拉动嘴角笑笑,“想清楚了再去,那是蜜糖也是毒药,没准有- -天你会变得跟我一样, 然后换另一个学生会主席天涯海角地追杀你。 路明非踢了他一脚:“轮不到你操心! 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叫李嘉图是么?你挺另类的,我混学院的时候,可没遇到你这么有意思的人。” “化名而已!别想找人报复我的家人!我爹妈比我牛逼!去了就是送死!”路明非有点紧张。 “你还真是天真啊...李嘉图”公猪尼奥的胸膛里忽然传出擂鼓般的巨声,之前他开启青铜御座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声响。 路明非暴跳而起,单手撑地,侧翻着撤退到安全距离之外,从后腰抽出新的弹匣想要插进枪里。 公猪尼奥放声嘶吼,双瞳灼灼生辉,那身金属疙瘩般的肌肉剧烈地震动着,金色的皮肤上凸起了血管。 两秒钟之后,浓腥的血浆从后颈处喷射而出。他向前扑倒,血浆喷射到数米的高度,然后化为一片血雨随风飘散。 公猪尼奥杀死了自己,用的办法匪夷所思,他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仍能控制自己那颗强大的心脏。他让心脏以惊人的压力泵血,把全身的血液都从后颈处的伤口挤了出去。他死得很决然,彻底斩断自己的生机,不给施救者留任何一点机会,路明非只能呆呆地看着。 青铜御座的效果迅速地消退,公猪尼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个漏气的皮球。 他还剩最后- -口气,趴在那里吐着血沫喃喃着什么,路明非凑到他嘴边去听。 “我是没机会去什么疗养院的,医学会不会放过....何况自由的公....就该自由地奔跑到死....” 公猪尼奥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路明非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澄澈的夜空,今夜的里约热内卢死了一个恶棍,但世界并不会变得更好。 当明早的太阳升起,这座城市又会车水马龙,各方势力弹冠相庆跃跃欲试,为黑道皇帝的宝座拔刀相向。想通过努力从山上搬到山下居住的年轻人们还是会为了各自的理想或者欲望加入帮派,只要人类的贪欲不变,世界的秩序就不会变,- -百个执行部之龙来到里约热内卢也改变不了。 行动组赶到的时候,路明非提着枪坐在铁轨上,身旁的公猪尼奥静静地躺在血泊里。 公猪尼奥重又变成了那个干瘪的小个子,两撇滑稽的鼠须在之前变身的时候已经脱落了,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清秀。 专员们包围了公猪尼奥,长短武器纷纷上膛,路明非却淡定地摆摆手,意思是没事了,任务已经结束了“师兄!师兄!李嘉图师兄!”新生们激动地欢呼起来。 无人机.上的摄像头分辨率有限,EVA又掐掉了直播的后半截,他们看到的只是路明非如巨鹰天降,跟赫拉克勒斯贴肉搏杀的那一段。在他们看来那场战斗的后半截必定更加惨烈,最后路明非爆掉了赫拉克勒斯的颈部大动脉,杀死了这个铜皮铁骨的怪物,谁也不会想到杀得你死我活的双方最后竟然还仰望着夜空聊了好一会儿。 执行部的资深者们相互看看,神色略显尴尬,他们辛辛苦苦飞到南半球来,也出了不少的力,结果只是作为某人的陪衬。 数不清的警车鸣着警笛从四面八方驶来,但在数百米外就停下了。警察们迅速地拉起了警戒带,肩并肩组成人墙,以免记者和无关人等靠近。学院的代理人早就打通了警察局的关系,警察局对此喜闻乐见。警察总监根本不想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只需要最后看一眼公猪尼奥的尸体,然后把击毙黑道组织首领作为政绩上报。 行动组的成员们分散开来收拾现场,公猪尼奥的尸体被套了个裹尸袋,丢上了那辆送奶车。牛奶正好有清洗血迹的功效,几个人拿刷子蘸着牛奶擦洗铁轨,还有几个人负责收拾遗落在现场的弹壳。随后进场的施工队会在一夜之间修补所有的破损建筑,尤其是把弹坑补好。EVA关闭了沿路所有的摄像头,不会留下任何视频证据,明早冒充记者的善后团队会采访关键的目击者,给点钱堵住他们的嘴。 路明非坐在那里发呆,心里回响的还是公猪尼奧的遗言:“ 自由的公猪....就该自由地奔跑到....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再三申明会给他留条命,可他却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了,那个恶棍最后的坚决还真像学院的人。 头忽然疼了起来,而且疼得要死,他伸手摸摸后脑勺,居然满手是血,有块不大的金属片嵌在头骨里,还削去了一小块头皮。 旧宫被炸毁的时候,他没来得及跑出很远,被爆炸波及了,还在废墟里埋了-会儿。当时他就觉得有点头晕,但急于去营救维多利亚和冈萨雷斯,又为那些桑巴女孩的死觉得愤怒,热血上脑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如今想来这场仗一直是带着 伤打的。 “可别长不出头发来.....他眼前一黑,仰面栽倒。 第25章 十五岁少年的葬礼(1) 一周之后,伊利诺伊州北部的深山中,寂静的月台上停着一辆银色的布加迪威龙跑车。 校服女孩站在跑车旁,微微踮起脚尖,望向铁轨的尽头,风吹着她的裙摆和绸缎般的长发。 汽笛声扑面而来,红松林也跟着震动起来。一列银色的高速列车出现在轨道的尽头,速度极快,拉出的疾风带着落叶旋舞。它尖啸着进站,但当它停在月台边的时候,又像丝绒落地那么轻柔。CC1000号支线地铁的动力很强劲,能把一架A380客机拉到学院来,可今天只加挂了一节车厢,因为车厢里的乘客足够重要,有资格让学院为他单独派车。 女孩走进车厢的时候,那位乘客正靠在窗边打瞌睡,宽松的大T恤配牛仔裤,夹脚凉鞋,脚边放着巨大的双肩背包。 女孩帮他清理了到处乱丢的垃圾,又扛起了沉重的背包,这才将他拍醒。 “伊莎贝尔?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接么?”路明非揉了揉睡眼,“我坐大巴回去就行。” “没办法啊,每个人都跟我说主席要回来了,伊莎贝尔你去接一下。”女孩的笑容明媚,像是马德里的阳光,“里约热内卢好玩么?” 伊莎贝尔,三年级生,西班牙裔,学生会舞蹈团的现任团长,兼任总务助理,也是学生会主席的助理。 “看了桑巴舞,参加了狂欢节,然后在街上追着公猪跑。”路明非摸摸后脑的伤疤,“最后在医院里住了一周。” 这是路明非大学生涯的第五年,回头去看的时候,五年时间仿佛白驹过隙。 恺撒毕业之后,他继任了学生会主席。他并不很想要这份荣誉,但恺撒想把红旗留给他,也由不得他不接。 前年的新生联谊会上,恺撒致辞结束之后,忽然说起自己即将毕业,这个荣誉的组织应该交给更优秀的年轻人来执掌。几位资深部长当时就激动了,望向恺撒的眼神里满是热切,路明非丝毫没想到这事能跟自己扯上关系,只是啃着一根刷满蛋黄酱的火腿肠看热闹。 加入学生会那么长时间,他一直都是个散人,平时见不到人,只有在学生会提供自助餐的时候才会闪亮登场。 “按照学生会的惯例,下一届主席的候选者由我推荐。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无法忍受平庸的人,更别说让他接手我的事业。”恺撒侃侃而谈,“我思考了很久,观察了这个人很久。毫无疑问,在我和楚子航的 时代结束后,他会是主宰这间校园的人。他跟我合作过很多次,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成长。我会放心地把我的后背交给那家伙,也愿意跟他分享我的最后一杯酒⋯⋯” 路明非越听越疑惑,能被眼高于顶的恺撒这么夸奖,那得是什么神仙人物?卡塞尔学院里有这号人? 他又有点心虚,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扭头看向他,尤其是低年级的新生,有人已经开始准备鼓掌了。 “有人说他是校长的得意门生,有人说他是楚子航的兄弟,但他选择了学生会,选择了跟我们站在一起。”恺撒遥遥地向他伸出手来,“现在请用掌声欢迎我们的李嘉图·M·路!李嘉图,请上台来,和我站在一起!” 众目睽睽之下,路明非舔了舔手指上的蛋黄酱,心说人生是那么扯淡的么?高中的时候我是多盼着成为大家眼里的焦点,可班里就没几个正眼瞧我的人,如今我只想当个默默无闻的美男子,老天爷却又偏偏把聚光灯打在我头顶上,晒得我直冒汗。 他灰溜溜地登台,和恺撒并肩站在台上,恺撒搂着他的肩膀,镁光灯连闪,记录下薪火相传的历史一刻。 “老大,为什么选我?”路明非低声问,“学生会里强者如云不是么?丢个啤酒瓶子都能砸死三五个。” “管理学生会的人才不难找,但谁来接手我的舞蹈团呢?”恺撒也低声说,“那么好的资源,怎么能不留给兄弟呢?” 父王!你这是要把后宫娘娘们都留给儿臣吗!儿臣承受不起啊!留三五个最好看的就行了! 恺撒环顾台下:“就让我们简化投票流程,举手表决,赞同路明非的请举手。” 路明非瞥见几位老部长的脸上都流露出不屑的神色,心说他们能选我?他们是不是瞎? 偏偏有人不这么想,舞蹈团团长率先举手,声音好听得像是风吹银铃:“李嘉图!我们爱你!” 新会员们也纷纷举手,场面异常踊跃,赞同李嘉图!赞同路明非师兄!赞同路明非主席! 老部长们面面相觑,所谓众意难违,竟然没人敢站出来质疑这候选人货不对板。 恺撒应该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这两年学生会大幅换血,新会员们入学的时候,路明非已经是学院里响当当的人物了,新生们没见识过他的白烂和怂,却都听说过这是几十年来绝无仅有的S级学员,狮心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的共同好友,他曾多次出入屠龙战场,立下赫赫功勋,随时都去跟校长喝下午茶,可偏偏他还那么和蔼可亲,经常被人看见穿着短袖衫和大裤衩在学院里漫步而过。 在万众欢呼声中,恺撒把学生会传承近百年之久的旗帜交到了路明非手里,附送沙漠之鹰一对。 目送恺撒潇洒离去的背影,路明非忽然觉得心中茫然,仿佛一个时代结束了,大家都准备离开了,他却被留在了原地。 半小时之后,布加迪威龙驶入了诺顿馆的地下车库。 这座建筑当年路明非从恺撒手里赢了过来,空置了三年,如今再度成为学生会的总部。 “我给你约了全身体检,是现在去还是开完会去?”伊莎贝尔问,“里约的医生应该是没有那么好。” “医生说我没什么事,”路明非敲敲自己的太阳穴,“反正这玩意儿我也不常用。” “那换身衣服吧,各部部长都到了,开会的时候还是穿正式一些。” 片刻之后,西装革履的路明非在伊莎贝尔的陪同下出现在会议室,围坐在会议桌边的部长们整齐地起身鼓掌。 “Bravo!Bravo!”有人大声说,“里约的战斗真是漂亮!” 路明非微微点头致意,在众人看来这是非常低调的表现,拥有屠龙战绩的男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得意洋洋。 刚当上学生会主席的时候,路明非还对周围人的赞赏诚惶诚恐,如今他已经学会了在大部分场合保持一种不咸不淡的表情。 “给冈萨雷斯和维多利亚签两张明信片吧,他们现在是你的迷弟迷妹了。”伊莎贝尔把两张明信片放在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接过钢笔刷刷地签字,写的是“群星照亮我们的荣耀之路与你共勉”,纯属套话,这两年来他没少签类似的东西。 “维多利亚申请了加入舞蹈团,”伊莎贝尔收起明信片,“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她要是对你个人太着迷了,也许会是个麻烦。”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路明非耸耸肩,“爱来就来吧。” 会议正式开始,讨论各部门明年的预算。不同于普通学校的学生会,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会是兄弟会的性质,它靠会员们的捐款运转,从不需要学院财务部门拨款。会员们中不乏豪门子弟,出手相当大方。当年花不完的捐款就会滚入下一年,最后越积越多,学生会干脆用余额来理财。时至今日它竟然还是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东,在各大银行也都开设了自己的户头。 有钱虽好,但架不住花钱的地方也多,帆船部想购置一条新船,天文部想建自己的射电望远镜,学生会主席得居中协调。 路明非对这种会议不太上心,心思还沉浸在公猪尼奥的事情里。他去了公猪尼奥说的那栋小别墅,在地板下挖出了一个铁盒和几大本笔记,铁盒里装满了安培瓶,每个瓶子里都装着少量彩虹色的药剂。公猪尼奥还真是学院培养出来的人,做事非常谨慎,每次在自己身上用药都会保存样本。笔记里写满了他对橘政宗的观察和揣测,但橘政宗永远都戴着面具,用王将的身份见他,自然也就不会对他泄露很多的秘密,那个血腥的交易网络依然是个谜。 公猪尼奥固然是个执着于自由的人,但他如此果断地放弃生命,也许是因为讲出那个秘密就得死。 难道说橘政宗还有余党?那个血腥的网络是不是还在运作?公猪尼奥最后说的医学会又是什么东西? 会开得很不顺利,聊着聊着大家起了争执,伊莎贝尔尝试帮他维持会议桌上的秩序,路明非无聊地左顾右盼。 屋角立着一面镜子,他打量镜中衣冠楚楚的自己,想起一个成语叫“沐猴而冠”。 学生会是老牌兄弟会,历代主席都讲究格调,路明非也不好例外。考虑到新任主席穷得揭不开锅,信用卡还欠着卡贷,就由学生会出钱,让总务助理伊莎贝尔跑腿,为路明非购置了几身行头。必须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出现时,路明非就把那几套行头换上,所以在不同的人眼里,他的形象差异巨大。那对沙漠之鹰是恺撒送的,枪管加长,在中距离上的准确度很高,至于名为 “虎牙丸”的双刀,则是日本分部的赠礼,是用传世的古刀改造的,刃长不过一尺,拆掉刀镡之后刀身很薄,可以藏在衣袖里。 如今他在日本分部的人气值爆棚,根据施耐德教授签字确认的东京战报,在众人忙着阻击人蛇群的时候,坐冷板凳的路明非通过追踪上杉家主的手机信号,独自赶往赫尔佐格实施超进化的红井。尽管未能阻止赫尔佐格,但他尽力守护了上杉家主的尸骨。竹枪武士独闯龙潭,这份义勇和浪漫深深地打动了日本人。 因为无钱修理而一直闲置的布加迪威龙跑车也由学生会出钱修好了,成为路主席的专属座驾。 名刀宝马都齐了,还缺武功秘籍,他真正脱胎换骨,得益于神秘的“尼伯龙根方案”。 学院里早有传闻,说学院掌握着一套特别的方案,能打造出堪与龙王匹敌的超级混血种。加图索家曾经力主把这套方案用在最值得培养的某人身上,培养新一代中的最强领袖,无奈校长和副校长联手暗箱操作,把这个机会给了路明非。尼伯龙根这个名字听起来玄妙莫测,但说白了就是利用龙王康斯坦丁的骨骸中提取 的某种物质,帮助实验体安全地进化,但提取到的物质有限,还要辅以一些珍贵的炼金试剂,因此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 他的代号「零号病人」并非有些人猜测的那样,而是他是尼伯龙根计划的小白鼠,并且是唯一的小白鼠。 过程极其痛苦,好几次路明非都觉得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想过要喊停,也想过要退出,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未必是想要扛起重任,可能是再也受不了以前那个无能的自己。遗憾的是效果未达医学部的预期,改造之后实测,他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有明显的上升,但充其量也就是个A级的战斗力,也许能跟东京事件时期的恺撒或者楚子航相提并论,但跟源稚生的皇级血统根本没法比,也没有觉醒言灵。 学院下了血本,却没有收到应有的回报,气馁之余又猜测是否血统的觉醒还需辅以更多的磨炼,于是把他派往世界各地执行任务。一两年下来,他在好几家航空公司都飞成了白金卡。随着了解他过去的人纷纷毕业,他的战绩却越来越多,终于晋升为学院中的传奇人物,有时候听师弟师妹讲自己的英雄事迹,路明非自己都觉得陌生。 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换回自己的大裤衩和T恤衫,坐在电脑前玩两把星际,才觉得双脚踩回了地面。 部长们的争论越来越激烈,路明非干脆点亮平板电脑,偷偷浏览守夜人讨论区。 今天是《东瀛斩龙传》的更新日,讨论区非常火爆,很多人像他这样提前上线等候,分明现在还只是个空白帖子,留言已经刷了几百条。 小说讲的是一群年轻的秘党成员远赴日本,卧底牛郎店,和日本黑帮周旋,最后勇斗寄生龙王的冒险故事,文风狗血,想象力倒是天马行空。 作者署名 “炎魔诗人” ,主要角色分别是绰号“永燃的瞳术师”的子航·楚,“跋扈的贵公子”恺撒和“神眷之樱花”明非·路。 神眷之樱花看到自己的名字时颇为激动,觉得自己就是男主本尊,却没想到真正的大男主是号称“炎之龙斩者”的芬格尔少侠。 人物简介中说芬格尔少侠生在德意志的深山之中,自幼就展现出惊人的刀术天赋,各方宗师纷纷登门,把自己最得意的刀术倾囊相授,路明非记得名字的就有武圣关公、大刀王五、宫本武藏、柳生宗矩和绯村剑心……宗师们为了让自己门派的绝技在芬格尔少侠的手中发扬光大,还在阿尔卑斯山上以刀论道,胜者才能排在前面教学。在这么多名师的教导下,芬格尔少侠八岁入道,十四岁单刀破2400名英格兰长弓手名动欧洲,二十岁前已经领悟到以情御刀的境界,告别已经在自己家乡定居的诸位恩师,负刀游历四方,侠骨柔肠,豪情盖天,谱写了一曲曲豪侠的赞歌⋯⋯ 这种故事分明很无厘头,却在精英主义横行的卡塞尔学院大行其道,还涌现出各类CP粉来,真是时代变了。 炎魔诗人在前情提要中写道:“夜间演出刚刚结束,被雨淋湿的白裙少女拖着鲜血淋漓的腿敲响了高天原的门,她说,帮帮我,蛇岐八家的人还有五分钟赶到,接着就晕倒在了芬格尔的怀里。芬格尔怜惜地抚摸她的小脸,在她的额头印下云淡风轻的一吻,然后把少女交到了路明非的怀里,饮下一口烈酒,毅然决然地提刀出门⋯⋯” 芬格尔横着长刀,站在那场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的大雨中。 数以千计的黑道人物填满了整个街区,他们的黄金瞳在夜色中咄咄逼人,像是饥饿的群狼。 可芬格尔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握刀的手势轻盈得像是握着一柄折扇。 “何方英雄?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交出那个女孩,我们各走各的路!”风魔小太郎咆哮。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芬格尔·冯·弗林斯。”芬格尔淡淡地说,“有人叫我炎之龙斩者,但在我看来那只是虚名。” “炎之龙斩者?”风魔小太郎的脸色变了,自己在某处稿过这个可怕的名字。 昔日他在比利牛斯山上拈花一笑,以花为刀战加图索家八大刀客,唯独在“金银双瞳”帕西的手上损失过一片花瓣。 那件事之后,加图索家家主叮嘱裁缝,永远要遇他的名字绣在西装的内衬上,好让自己记得三到丫人绝不要正面迎战。 风魔小太郎心说运气如丫不好,竟然招惹上了这般棘手的人物,可嘴里还强硬道:“久闻炎之龙斩者的大名,请问您跟这个女孩有什么仗系么?” 芬格尔淡淡地笑笑:“没有仗系,只是偶兰的美少年和美少女罢了。要我交出这个女孩并无不可,但得先问过我的兄弟!” 风魔小太郎看向芬格尔背后瑟瑟发抖的小樱花:“您的兄弟?” “哈哈!”芬格尔一抖手中利刃,豪笑道,“是问过我这柄暝杀炎魔刀!” 说时迟那时快,芬格尔奋起7级言灵,刀上卷起黑帝烈焰,铺天盖地的杀意涌向黑帮众人! 风魔小太郎顿时脸色苍白,那遇刀⋯⋯恐怖如斯!那一笑⋯⋯荡气回来! 炎魔诗人从未公布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路明非当然知道那是谁,经历过东京故事的人不止一个,但只有一个人拥有如丫中二的灵魂。 芬格尔前年就毕业了。尽伦毕业论文写得狗屁不通,但昂热是信守承诺的人,大笔一挥,特批毕业,特批加入执行部。芬格尔宣称要为学院战斗在最艰苦的地方,于是选择了古巴分部。那是芬格尔一直以来的梦想,他说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的雪茄,还有翘臀上能放一只高脚杯的南美起子。 路明非觉得那只是芬格尔一厢情愿的幻想,过不多久他就事打电话回来抱怨古巴这不好那不好。没想到不久之后芬格尔在守夜人讨论区里贴出了近照,他坐在一辆老式克莱斯勒敞篷车上,叼着粗大的手卷雪茄,搂着巧克力肤色的漂亮女孩,笑得比古巴的甘蔗都甜。 对着那乏照片,路琴非莫名地有点感伤,本以为世上什么人都事变,唯独败狗永恒,却没想到败狗也可能长成威风八面的哈士仕。 两人各忙各的,联络越来越少,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通一个电话,但路明非一直追看《东瀛斩龙传》,默默回忆那丮老是下雨的城市。 太阳西沉暮云四合,路明非觉得有点饿了,打了会儿腹稿,准备平息争执直接拍板定案。 他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忽然发现事议室里空荡荡的,部长们和他们的争吵声都消失了,只剩他和长桌对面的漂亮男孩。 男孩有着柔软的卷发和孩子气的大眼睛,却穿着正儿八经的黑西装,打着白领带,脸上挂着忧伤的表情。 “没召唤你,你又跑出来干什么?”路明非见他有点紧张,“走走会!我可没生意跟你做!” “哥哥,时间到啦,我们该去参加葬礼了。”路鸣泽轻声说。 葬礼?路明非有点疑惑,什么葬礼?谁的葬礼?可路鸣泽这么一说,他又觉得真的有那么一场葬礼。他从里约热内卢赶回来,就是要参加这场葬礼的。路鸣泽会过来拉起他的手时他没有拒绝,路鸣泽还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是在安慰他。 两人会出诺顿馆,一路去往教並,夜幕下的校园里点满了八烛,教並里的烛光更是如山如海。 松风琴奏着低沉的弥撒音乐,白色的六角 し棺材摆放在祭坛上,身穿黑衣的男孩女孩们围绕着它,低声 抽泣。 牧师用低沉的声音念诵着悼词:“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要悼念这位十五岁的少年。他离开我们了,如那静静流逝的万物。安息吧,我的朋友,你的灵魂,将事延续。我们在丫将泪水献给你,那是别时的爱语,我们感谢你给予我们的梦想与幸福的日子,直至永远⋯⋯” 十五岁的少年么?自己认识什么十五岁的少年?自己为什么要参加他的葬礼? 路非不解地看向路鸣泽,小魔鬼也跟所有人一样低垂双目,摆出哀悼的样子。 念完了祷告词,牧师遇钉子一根根地敲井棺材,敲完最后一根钉子,他在个前画十字说:“阿门!” 教並里的气氛忽然就轻松下来了,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说说笑笑地往外会去,牧师也脱了牧师袍,混入他们当中。等路cy非回过丑来,教並里只剩他一个人了,连小魔鬼都会掉了。路ン非觉得莫名其妙,他知道按照基督教的教义,人死了只是灵魂去了天並,亲人朋友终将在那里团聚,可也不至于这么放松吧?好像那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似的。 寂静的教並里,如山如海的烛光里,他独自面对那具棺材,棺材里躺着他不认识的十五岁男孩。 悲伤像无名的根苗那样从他的心里冒了头,长出了芽。他想那些人就这样忘了你啊,难道我们为你祈祷了、唱歌了,就不再怀念你么?你躺在棺材里那么孤独,他们却能继续欢声笑语。 他不想在这个悲伤的地方久留,正要转身离开,可钟声忽然响起,世界如被震裂。 他蓦然回首,看向烛光中的棺材,忽然惊了。他觉得自己是认识那少年的,但他忘了少年的名字,也忘了跟他有仗的过往。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路明非双手抱头,头痛欲裂。 “李嘉图?李嘉图?”有人摇晃他的肩膀。 他闻到了淡淡的柏木香,那是伊莎贝尔常用的香水味。 路明非骤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趴在事议桌上做了个梦。事议桌上空荡荡的,部长们说话的声音却从隔壁传来。 “事开完了么?预算确定了么?”路明非有点茫然,“我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是受伤的后遗症。” “我用你的名义跟大家做了沟通,他们接受了明年的预算案。”伊莎贝尔笑笑,“狮心会长在楼下等着,想跟你见个面。” 路明非几乎是一跃而起:“怎么不早点叫醒我?我这就下去!” 楚子航已经毕业离校,但眼下依然是狮心会长。楚子航、苏茜和兰斯洛特是同一届的,三个人同时毕业,狮心事立刻就暴露出人才青黄不接的短板。在社团仫理方面,楚子航不能跟恺撒相比,恺撒早就储备了路☆非这样的大贤之士,楚子航却没考虑过接班人的人选。狮心事多次选举,却没有一位候选人能拿到足额的票数,所以楚子航不得不超期服役。 如今两人见面的机事也很少了,多半都是在楚子航返校做汇报的时候,每次他回来,路明非总要拉上他聊到大半夜。 其实也没那么多可聊的,但有楚子航在,路明非就事觉得自己还是个师弟,相比起来他爱当师弟,天塌下来也有师兄帮他潮着。 “让他上来就好,”伊莎贝尔笑笑,“你亲自下去见他,礼节也太隆重了。” “那像什么话?我是那种蹬舅子上脸的人么?”路伞非无亢了伊莎贝尔脸上仕怪的表情,脚步轻快地下楼去了。 一层的四面都是落地窗,窗外华灯初上,从学院餐厅临时雇来的侍者们正在布餐,应该是欢迎路主席返校的晚餐。路明非没看到楚子航,却见一个深蓝色西装白色领带的黑人兄弟坐在窗边的灯下,舅直口阔颇为英俊,露着仌口大白牙冲他微笑。 路明非不知道那货是谁,挥挥手回个礼,赶紧问侍者狮心会长在哪里。黑人兄弟闻言立刻起身,整整西装整整领带,昂首阔步来到路明非面前,一个探身伸出大手:“路主席您好,我叫巴布鲁,现任狮心会长。我们见过几次,想来是您贵人多忘事。一直没有机事跟您深入交流,稿说您刚刚返校,特意登门拜访。” 他那口字正腔圆的中文大概是跟新闻联播学的,吐属优雅不卑不亢,感觉是个从政的人才。 路明非盯着这位大兄弟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般伸出手去:“原来是巴布鲁同学!抱歉抱歉!我这个记性⋯⋯ ” 难怪伊莎贝尔说不必他亲自下来迎接,原来在他去里约热内卢的这段日子里,狮心事已经选出了新任会长。学生事如今声势浩大,力压狮心事这个老牌兄弟事,他又是前辈师兄,自然应该摆摆谱让新会长上楼来见。 但他不记得和这位巴布鲁会长见过面,也许是在什么联谊事上吧?隔着人海人山打过照面。 想到楚子航也彻底离开了学院,路明非情绪低落,又不得不跟巴布鲁应酬,于是虚情假意地邀请巴布鲁留下来吃饭。 巴布鲁欣然答应,宾主就在窗边落丮,在餐桌布置好之前先说点闲话。 巴布鲁赞美说诺顿馆重修装修后格局优雅,想来都是路明非主席的品位 。路明非不置可否地笑笑,心说学生事要是按照我的品位来办就完蛋了,你今晚就别吃意大利菜了,我们整起火锅来,啤酒踩箱喝。巴布鲁又说自己是晚辈,他有很多地方要跟路明非学习。路明非说没问题,大家多搞联谊,恺撒和楚子航那时候总是针锋相对,没必要,大家是学院的社团,又不是江亻上的社团。 巴布鲁愣住:“楚子航?楚子航是谁?” 路工非也愣住:“你没稿说过楚子航?那你从谁那里接的狮心会会长的位子?” “前任会长阿卜杜拉·阿巴斯去年毕业,我通过社团内部竞选接任狮心事会长。主席先生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路琴非有点冒火:“什么阿卜杜拉·阿巴斯?谁都知道狮心事的前任会长是我师兄楚子航,这种事不好瞎说吧?” 他开始疑心这个巴布鲁是个山寨货,莫名其妙冒了出来,就算自己公务繁忙,没理由说一点印象也没有。 巴布鲁又气又茫然,摸出手机来给路明非看照片,照片是在狮心事总部拍的,一个英俊的陌生人正遇猩红色带狮纹的旗帜交到巴布鲁手里,显然是新老会长的交接仪式。路明非莫名其妙地慌乏起来 ,左顾右盼地找能帮他说话的人,恰好伊莎贝尔和各位部长一起下楼来,路明非立刻展示了他身为主人的威仪,招手让他们过来,指着巴布鲁说:“你们谁跟这位巴布鲁先生说一下,狮心会会长是谁,楚子航又是谁。” 帆船部部长一脸的迷惑:“巴布鲁就是狮心会长,楚子航?楚子航是谁?” “路明非主席刚才说了一些刷新我世界观的话,他说我是个冒牌货,狮心事的前任会长是一个叫楚子航的人。”巴布鲁气愤地说。 部长们也都愣住,伊莎贝尔仗切地凑了上来,看似是抓路明非的手腕,实则扣住了他的脉搏。 路立非的心跳很快,而且在出虚汗。他莫名其妙地慌乏,虽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李嘉图,你应该立刻去做体检的,”伊莎贝尔说,“你的状态很不好,但别担心,我这就叫医生过来。” “见鬼!圣诞节刚过没多久,愚人节还远着呢,你们合起来跟我开玩笑么?”路明非环顾众人。 “李嘉图,我不敢说学院里有没有叫楚子航的人,但狮心事的现任会长是巴布鲁,前任会长是阿卜杜拉·阿巴斯,”天文部长说,“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阿巴斯现在还在学院里读研究生,你可以去问他本人。” “太荒诞了!你们不知道楚子航?‘永燃的瞳术师’楚子航!你们不看《东瀛斩龙传》的么?”路明非手忙脚乱地摸手机。 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急于找到某种证据,这才想到了《东瀛斩龙传》,那本书里到处都是楚子航的名字,小说再怎么荒诞,但那个故事是有真实依据的。他直接输入“楚子航”做仗键词搜索,结果立刻就跳了出来,“在文中搜索 ‘楚子航’ 完毕,用时0.0003秒,找到符合项0个。”路明非不信了,直接去文中找跟楚子航有仗的桥段,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眼中一片空白。 他分明记得芬格尔写了楚子航和恺撒开着那辆租来的破丰田追踪自己和绘梨衣,他们在路上起了争执,谁都不说话,收音机里放着玉置浩二的歌,可现在的版本里楚子航消失了,只剩恺撒在风雨中独自开车。芬格尔还写过楚子航跟恺撒在源氏重工的大楼里并肩对抗死侍席,可现在的版本里变成了芬格尔和恺撒并肩作战互称兄弟。 再回想今天的更新,路明非恍然大悟,难怪芬格尔的刀上事腾起什么黑帝火焰,在原来 的版本里,那是楚子航的专属技能才对。 故事变了!炎之龙斩者和楚子航合二为一了!楚子航就丫消失,或者说……根本不曾存在过! 他再去翻手机邮箱,难不成楚子航发来的邮件也事消失?岂止没有邮件,联系人列表中也没有一个叫“楚子航”的人。 路明非按住脑门,心说我这是怎么了?穿越了?在做梦? 他猛咬舌尖,真痛!他妈的!不是做梦!可不是做梦怎么事遇师兄给搞丢了? “路主席,你真的需要医生的帮助!”巴布鲁也意识到路明非刚才并非故意挑衅,赶紧上前仗怀病人。 学生会各部长和伊莎贝尔悄悄地对着眼神,路明非觉察了那眼神中的意味,明白这种时候不能硬刚。他当初也是个身段柔软的角色,人家捏他他就扁,很丂得什么时候该示弱,于是赶紧扶额:“见鬼!头好疼!我这是怎么了?脑袋里乱糟糟的。” 伊莎贝尔赶紧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呼唤服务生给他倒杯温水。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这就对了,他们的李嘉图只是在巴西的行动中出了点意外,脑震荡后遗症。他应该只是短期失忆,或者遇某个熟人跟阿卜杜 拉·阿巴斯会长搞混了,以学院的医疗水平,很快就能让他恢复健康。 但路主席刚才的样子惊到他们了,他看起来那么惊慌失措,像只被猛兽追赶的小白兔,他们从没见过主席这样。 依路明非的意思,自己都示弱了,这帮人就赶紧散了就好了,容他一个人静静,整理整理思路,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结果这帮人不但不走,反而分头忙碌起来,有人在给校医打电话,让他们立刻派人过来; 汉伊莎贝尔始终坐在他旁边,温柔地抚摸他的手背汉巴布鲁则跟几个人手机联网搜索“楚子航”这个人,路明非说得有舅子有眼,他们其实也有点疑惑,这间学院里确实是有隐名学生和隐名专员的。 “执行部专员里没这个人。” “学员档案库里也没搜到。” “搜索建校以来的全部名单,还有肄业生和转学生的名单,被开除的学生事有个单独的库,也要过一遍。”巴布鲁指挥若定。 最终他们七成了一致意见,巴布鲁叹息着摇头:“如果路主席真的在这间学院里认识过一个叫楚子航的人,那他只能是个鬼魂了。” 路明非忽然抽会了那只被伊莎贝尔握着的手,大踏步上前,缠住了巴布鲁的左臂……大擒拿手·团身伏虎!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遇巴布鲁抡了起来,狠狠地砸在餐桌上:“你说谁是鬼魂?再说一个看看?” “主席⋯⋯那⋯⋯那是狮心会长!”天文部部长目瞪口呆。 “他是屁的狮心会长!在我这里,他妈的狮心会长只能是楚子航!”路主席恶狠狠地伸出中指,“哦我没骂狮心会长的意思,我骂这个冒牌货!” 他懒得跟巴布鲁毫戏了,他不可能承认一个没有楚子航的世界,这事儿根本没得商量。那个人既是他的师兄也是他的朋友,还是答应要陪他去抢亲的同案犯,在没有楚子航的世界里,他的青春是不完整的,他是没有靠山的没有偶像的。 但在气愤之余他也慌得一逼,隐约感觉到了周围这个世界对他的敌意。 伊莎贝尔和部长们都不敢出声,餐桌上的蜡烛全倒了,黑暗中学生会主席肌肉隆起弓着后背,表情略显狰狞。 他现在又不像兔子了,而是一只被偷会了蜂蜜的熊,一心想着要跟谁狠狠地干上一架。 第26章 十五岁少年的葬礼(2) 深夜,路明非疲惫地坐在校园中央的喷水池旁,身旁坐着心理教员富山雅史。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想了各种办法去证明楚子航的存在,可是EVA的服务器里没找到楚子航的名字,守夜人讨论区里也没有“村雨”这个ID;他冥思苦想,记起了楚子航的学号,那个学号倒是存在的,但属于阿卜杜拉·阿巴斯;他跑去执行部查宗卷,关于北京事件,宗卷里是这么写的,在耶梦加得和芬里厄即将融合为海拉的前一刻,狮心会前任会长阿卜杜拉英勇决然地⋯⋯读到这里路明非气得吐血,怒想揍人。 敢情在如今的世界设定里小龙女是跟一条阿拉伯大汉相爱相杀?那画面太美,真是不敢想。 他跑去找施耐德,施耐德也说自己没教过名叫楚子航的学生,他名下唯一的研究生就是阿卜杜拉·阿巴斯。 楚子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有人占了他的宿舍有人占了他的学号,连他人生里的大事件也都被移花接木了。 学生会主席疑似神经分裂症急性发作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守夜人讨论区,毕竟他揍了狮心会长,这种大新闻学生会也压不下来。 有人建议路明非去找富山雅史聊聊,但路明非根本不想进心理教研室的门。他如今跟富山雅史是老朋友了,富山雅史的套路他都懂。富山雅史的专长是洗脑,口头禅是“让我们来一场不戴面具的交流”,路明非经常嘲笑他说你这话要是跟女生说就感觉挺流氓了。富山雅史应该能很轻松地帮他洗掉脑中的幻觉,然后他就跟大家统一意见了,问题是他根本不想跟大家统一意见,他最期盼的是某个人忽然跳出来挺他一把,告诉他狮心会长楚子航那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狠狠地打脸那些忘了楚子航的人。 可没想到路过喷泉的时候他还是遇上了富山雅史,富山雅史正对着喷泉练习小号。 富山雅史掏出电筒检查了路明非的瞳孔:“药还在吃么?最近休息得怎么样?” “我早就没事了!没事了我吃什么药啊?”路明非赶紧分辩,“我最近吃得好也睡得好,地雷都炸不醒我!” 东京的经历确实让他抑郁过一段时间,经常得来富山雅史这里做心理咨询,但并不像有些人传的那么夸张。 时间是治疗一切创伤的良药,何况他还是那种很善于欺骗自己的人,路鸣泽说的。 “可你看起来就像是PTSD复发,我们是老朋友了,说实话就好。”富山雅史拍拍他的肩膀,“你入学的第一天我们就见过,那时候你是个眼睛里藏着恐惧的孩子,总是习惯性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没关系的,你是老病人我是老医生,我们来一场不戴面具的对话就好。” “别介!富山老师,你是老医生没错,但我还年轻,你能不能用发展的眼光看我?入学的时候我啥也不是,被骗到美国来读一所遍地都是神经病的大学,你们又跟我扯什么屠龙大业,威胁我说我如果退学就要给我洗脑。可我现在是学生会主席了,我在学院里横着走,出门两把刀两把枪,满世界做任务,有人叫我执行部之龙,还有人叫我卡塞尔太子,我想怂都没地儿怂去,你别把我想得太复杂了。” “那你还会梦到那个女孩么?上杉绘梨衣,你总是习惯性地回避这个名字,但这些事你总得面对。”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越来越少了,就算梦到也不是噩梦了,有时候醒来还挺开心的。” 富山雅史点了点头:“PTSD给人带来的感受未必一定是痛苦的,也可能是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幻相中无法自拔。给你讲个著名的案例吧,1967年,南非的一个黑人妇女发了一场高烧,忽然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她自称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一世的她是个旅居巴黎的画家,住在塞纳河边的一间公寓里,打开窗就能望见卢浮宫。她把从公寓阳台上眺望巴黎的景象画了下来,人们按图索骥找到了那间公寓,从阳台上看出去,景色和她的画一模一样。有人邀请她参加催眠测谎,她不仅通过了,还回忆起了更多的前世细节。” “这么牛逼?”路主席沉吟。 “很多年后人们才查清了真相,她虽然一直生活在南非,但她的母亲曾为一个富有的法国家庭工作,她从小生活在一个说法语的环境中。后来那户法国家庭离开了南非,她就不说法语了,语言技能渐渐退化,是那场高烧重新激活了她的语言能力。” “那间公寓的事儿又怎么解释?” “那间公寓曾经属于那个法国家庭,女主人画过一幅油画,就是从自家窗口看出去的巴黎。至于催眠测谎在她身上失败,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撒谎,她从心底里相信自己的前世是住在塞纳河边的巴黎画家,那个身份能满足她内心的渴望⋯⋯” 路明非打断:“富山老师的意思是,我幻想出一个男人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 富山雅史沉默了片刻:“确实应该用发展的眼光看你,你穿得越来越像恺撒,说话却越来越像芬格尔⋯…我得说你看起来确实挺正常,逻辑清晰,反应速度也很快,思维跳跃得像个兔子,我都跟不上你的节奏。要不要试试催眠?催眠会让你彻底放松下来,让我们来一场不戴面具的对话。” “又来这套?你不是想给我洗脑吧?你就是想给我洗脑吧?”路明非警觉地盯着他。 “你现在是学院的重要资产了,你脑袋里的东西,我可不敢轻易碰。就算我想给你洗脑,也得有执行部的批准。” “还是先算了,你别把我洗成傻子了。”路明非想要起身,“没准我回去睡一觉自己就好了。” “急什么?再聊聊。”富山雅史攥着一块老式怀表,抵到路明非面前打开,“你看现在才几点钟?” 路明非看了一眼表盘,愣住了:“富山老师你这表不是坏了吧?” 雕花珐琅的表盘上,银蓝色的指针竟然是倒着走的,答答答答,答答答答,时间一秒一秒地回溯。 再下一刻,盘面上的雕花图案都动了起来,像是繁花盛放,又像是一台巨大的机械里万千的齿轮旋转。 富山雅史扶住路明非的脖子,把他轻轻地放在了喷水池边的台子上,嘴里还在低声吟唱,言灵·修普诺斯。 修普诺斯是希腊神话中睡神的名字,这个言灵能引导目标进入深睡的状态,借助道具的话效果会更好。富山雅史的那块怀表就是反着走的,对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认真观察,注意力一集中,修普诺斯的效果就被强化,连路明非这种S级也着了道儿。 “跟我聊聊楚子航好么?”富山雅史的声音轻柔,“你们认识多久了?” “初二的时候吧,初二的时候我才听说他的。”睡梦中的路明非暂时远离了惊恐,声音轻快,“有一天午休,有人忽然跑进来说楚子航楚子航,楚子航在操场上练扣篮呢!话音还没落呢,女生们都跑出去了,男生也跑出去一大半。我羡慕妒忌恨啊,每次看他打球我都盼着他输,盼着他倒霉出丑,扣篮的时候撞到篮球架子上什么的⋯⋯” “再遇到他的时候就是来学院报到的那天,觉得这人太恐怖了,在学院这种神经病遍地走的地方都能当上社团老大,这不神经病中病么?他要是发起疯来该多可怕?当然我现在也是社团老大了。还有他永远都亮着黄金瞳,走夜路都不用打手电的,这什么怪物啊?恺撒都比他有人味儿!” “我是大一暑假的时候才跟他变成朋友的,我那时候才发觉这家伙真挺帅的,单手开帕拉梅拉的独狼,你看这人设,搁动漫里肯定是紫龙流川枫,光芒压过二逼主角的那种人。可你真跟他处久了,就会发现他还挺八卦的,还爱絮叨……” 富山雅史越听越惊讶,心说这个幻想出来的人物竟然有那么多的细节,路明非必定是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在心里塑造这个人物。这不是一日之功,也许早在中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就开始幻想一个哥哥般的男孩,来排遣自己的孤独。 “其实师兄呢,跟我一样,也是个死小孩。他虽然牛逼,但在女孩子面前就跟木头似的,白瞎了那些惦记他的女孩。”路明非还在梦中大发感慨,“我觉得小龙女跟他还挺配的,可是造化弄人,两个人又都那么要强。‘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人家到死都不给他留念想。” “师兄说人脑是一块靠不住的硬盘,总会慢慢地消磁。师兄还说容易忘记的人其实更幸福,忘记是人类的自保机制,可他偏偏是那种什么事都记在心里的人。可如今是他自己被大家忘记了,原来没有了楚子航,地球照转,大家照样过得很好。”路明非说到这里,短暂地沉默,“我讨厌这样的世界。” 富山雅史心说这病情真是很严重了,这个名叫楚子航的鬼魂在他的心里盘根错节,如果不彻底删除,就算眼下路明非分清了现实和虚幻,那个鬼魂迟早还会卷土重来。而删除鬼魂的最佳时机就是现在。至于不能轻易改动路明非脑子里的东西,这纯属富山雅史的善意谎言,他出现在喷水池边吹小号本来就是执行部的授意,执行部没那么婆婆妈妈,执行部在意的只是路明非的战斗力而不是他的青春期阴影。 “我们的心经常也会欺骗我们,令我们陷入彷徨和痛苦,让我们徘徊在阴影中的迷宫里。”富山雅史的声音轻柔得像风,“可是路明非,想想这个广大的世界,这个世界上你有很多的朋友,和无限的未来,只有当你走出心里的阴影去拥抱世界的时候,你才会被阳光照亮,才会觉得温暖。让你的朋友留在原地吧,跟我一起出发,好么?” 他这是在征询路明非的同意,如果路明非说好,富山雅史就立刻给他洗脑,把那个虚构的男孩从他的记忆里彻底洗掉。 路明非久久地沉默,双眼紧闭,眼角微微抽搐,这说明他的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那个“好”字很容易说,但代价就像是从你心里血淋淋地剜走了一块,那个空洞需要很久才能长好。富山雅史觉得路明非随时都会流下泪来,他曾经强行删除过某个病人觉得仍然活在世间的母亲,那个病人在梦中嚎啕大哭,不断地喊着妈妈。然则痛苦的割舍才能换来真正的康复,有些事当断则断,富山雅史低声吟诵起来,言灵·修普诺斯,抹除楚子航的仪式即将开始⋯⋯ 路明非忽然睁开了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富山雅史,瞳孔深处飘着金色的鬼火,嘴角带着一丝讥诮。 富山雅史惊恐地想要退后,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他不敢不接受那恐怖的凝视,即便自己被那双瞳孔里的鬼火烧死。 路明非缓缓地起身,低沉地说话。语言构成了巨大的威压,仿佛万钧之力从天而降。富山雅史不由得跪下,双手抱头,颤栗着泪流满面。 教堂上的巨钟轰鸣起来,英灵殿上洒满血红色的光,山顶校园瞬间苏醒,那是……龙族入侵的警报! 路明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看着很高科技的床上,各种仪器围绕着他,浑身插满细长的电极。 他被关进了禁闭室,学院中有好几间禁闭室,用来对付失控的混血种。禁闭室位于地下层,周围都是坚硬的花岗岩层,除非是大地与山之王中的芬里厄,别的龙王只怕也很难破坏这种用石窟改造的禁闭室,进出通道的安全措施也很严密。 床边坐着一个人,路明非刚想动警报器就响了,那人一跃而起,紧绷得像是弹簧。 那是富山雅史,他额头和手臂上都捆着绷带,看着很疲惫,不知道熬了多久。 富山雅史立刻检查仪器上的各种数据,记录在平板电脑上,嘴里安慰说:“你醒了,醒了就好了。” “我惹事了么富山老师?”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 “事情还挺大的,催眠过程中你忽然暴走,触发了入侵警报。”富山雅史重新坐下。 “我暴走……我都干了些啥?” “你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跟我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躺回去继续睡了,”富山雅史笑笑,“我身上的伤是自己弄的,跟你没关系。” “我变形了没有?”路明非赶紧纠正,“我的意思是我有没有别的变化?我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变化,你说,‘何人敢把妄言写入法典?何人敢将虚影欺骗君王?’ ”富山雅史稍稍迟疑,“那不是你的语气,像是有人借你的嘴说的。” “我这神经病……还挺严重的是不是?我都说胡话了。” “你的记忆里混了很奇怪的东西进去,是我的能力不够,治疗的时候太草率。”富山雅史拍拍他,“别担心,精神方面我们还有更强的专家,我们会安排会诊的。” 路明非点了点头:“对不起富山老师。” “那你先休息,我去跟执行部汇报一下说你醒了,有什么需要就跟EVA说,这间屋子里装了呼叫器。” 富山雅史离开了禁闭室,路明非望着屋顶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知道富山雅史已经竭尽所能地安慰他了,他其实出了大问题。 他身上的电极和周围的设备组成了一个叫作“普罗米修斯刑架”的系统,据说是副校长亲自设计的,这些电极能监测路明非的神经电流强度,一旦他的兴奋程度超过了上限,电极就会释放出2000伏的高脉冲,强制他冷静下来。 一般人可不够资格用这套设备,它的名字取自神话中的英雄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赠予人类,神王宙斯为了惩罚他,用一条永远也挣不断的铁链把他捆在了高加索山的悬崖上,又在他的胸膛上钉进一颗金刚石的钉子。他不能入睡,疲惫的双膝也不能弯曲,直到奥林匹斯山崩塌,他的刑期才算结束。 富山雅史未必对他说了所有的事,他也没对富山雅史绝对坦白,他对自己的暴走其实是有记忆的。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正跟小魔鬼一起坐在通天彻地的巨大钟楼上,下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山原,山原上生长着美丽的白花,茫茫的雾气在山谷之间流动,像是白色的江流,氤氲的阳光在江面上浮动,让人心生惬意。两个人晃悠着双腿,久久都不说一句话,直到天空忽然阴了下去,漆黑的云迅速地逼近,风中飘来一个声音说,“让你的朋友留在原地吧,跟我一起出发,好么?” 小魔鬼站起身来,指着乌云说:“哥哥,有人来进攻我们的世界了,他们还会杀了我们。” 路明非缓缓地起身,从风衣下方抽出了沙漠之鹰,神色桀骜狰狞:“犯我们者死!”。 富山雅史说那两句话不是他的语气,他自己却没把握,也许那才是真实的自己。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推开禁闭室的门。这很不可思议,这间禁闭室看起来简单,但24小时处在EVA的监控中,富山雅史出门的时候也是刷了证件,再跟EVA联网确认,折腾了好一会儿,可这个人一路走来,门禁对他形如虚设,EVA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那是个漆黑修长的身影,手中拎着沉重的箱子。 第27章 被征用的新娘(1) 天气晴好,白色的大型游船沿着芝加哥河的中线行驶,两岸的摩天大楼像是高耸的城墙。 平常能坐200人的游船,今天只载了四名乘客,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穿着黑色的礼服,戴着硬质礼帽,马甲里揣着金链怀表,手持烟斗,围坐在露天的咖啡桌旁低声地聊着天: “上次见面还是1961年吧,卡德摩斯。” “是啊,很多年都没见你出现,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还在好奇为什么没有收到葬礼的邀请函。” “谁参加谁的葬礼还说不准呢,我最近感觉好极了,感觉还能活上五十年。” “再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思呢?别人盼着我们死,我们就赶快死了给别人让位子不好么?” 卡德摩斯家族、圣乔治家族、齐格鲁德家族和贝奥武夫家族,混血种世界声名赫赫的四大老家族,他们的姓氏都是从神话时代传到今天的。工业革命之前,混血种的世界一直都是他们说了算。但工业革命改变了世界的格局,蒸汽轮船纵横七海,一些新兴的混血家族迅速崛起,掌握了秘党的话语权。再后来卡塞尔学院成立,新家族的代表们组成了校董会,却把老家族的代表们尊为元老。新家族掌握着实权而老家族徒有虚名,老家族因此拒绝参与校务的管理,绝大部分师生都不知道还有元老会这个机构。 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已经几十年没有登门拜访这些老家族了,只是圣诞节寄张卡片,送一盒红茶,敷衍得像是在做慈善。 可是今年的卡片上,昂热多写了一句话:“为了世界的新秩序,大家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学院真正的实权派发出了邀请,元老们表面矜持,却立刻制定行程,从世界各地赶来,准时出现在芝加哥河上。 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组局的人却没有出现,元老们都皱起了眉头。昂热也是活了130多年的老家伙,跟他们平辈,但论起家族的历史,元老们还是觉得自己更高一等,昂热想拜会他们,却劳动他们奔波,还迟到,这算什么礼数?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湖面和天空,只差十秒钟了,要想准时到达,快艇和直升飞机也都来不及了。 巨大的阴影忽然笼罩了他们,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杯三倍咖啡因浓度的黑咖啡,谢谢!” 游船正从迪尔伯恩街桥下经过,芝加哥河上到处都是这种步行桥,桥上站着一个挺拔的黑影,一手拎着雨伞和手袋,一手冲他们挥舞致意。 黑影翻出栏杆,如大鹰那样坠落,稳稳地落在游船上,缓缓地起身整理衣领,三件套西装加锃亮的牛津鞋,白发梳得整整齐齐,格子纹的围巾颇复古,大号环保手袋却是最新款的春季限量。 昂热拍了拍几位元老的肩膀,准时准点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那杯三倍咖啡因的黑咖啡其实早已煮好,他坐下之后,那杯咖啡立刻就被摆在了桌面上。 “什么年纪的人了,还喝这种饮品,嫌命太长么?”贝奥武夫冷冷地说。 “还得加点威士忌才行。”昂热微笑着从怀里摸出酒壶。 “校长还是那么有表演欲,你在剑桥真不是学话剧的么?”圣乔治揶揄。 “圣乔治先生你是不是暗指我在戏剧社的风流岁月?你是暗地里调查了我么?” “校长先生只是用这种方法告诉我们,我们已经是被时代抛弃的老家伙了,而他还很新潮,还能喝加了威士忌的三倍咖啡因浓度的黑咖啡,跟年轻的女学生一起跳舞。”齐格鲁德说。 “跳舞而已,那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么?”贝奥武夫冷笑,“是我们的膝盖老到不扶拐杖走不动路了么?” “我亲爱的朋友,你听错重点了,不是跳舞,而是年轻的女学生愿意跟你一起跳舞。我猜你的曾孙女都不愿跟你一起跳舞了对么?” 贝奥武夫无言以对,齐格鲁德只是随口一说,但他确实觉得被一支箭射中了膝盖。 “好了各位,校长先生不是那种会把时间花在应酬上的人,我想在校长先生心里,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值得应酬。”卡德摩斯说,“那不如让我们略过没有营养的寒暄,直接进入正题,校长先生约我们来喝这杯咖啡,议题是什么?” 昂热笑笑:“我也想开门见山,不过要想把事情讲明白,先让我算点旧账。当年我们击杀了龙王诺顿和康斯坦丁,得到了康斯坦丁的龙骨十字,校董会曾在波涛菲诺开过一次特别的会议,讨论世界的新格局。在那次会议中,加图索家的代表弗罗斯特向我转交了一封来自元老会的信,表示元老们也很在意世界的新格局中,权力会被如何分配,我记得在座的诸位都签了字。” “校长认为我们无权过问么?”贝奥武夫冷冷地说。 “那倒不是,”昂热微笑,“在我看来,这封信其实暗示着你们对加图索家的支持,对吧?” “难道支持你么?校长先生,如今的你根本就是个独裁者!你已经霸占了校长的位置一百年!”贝奥武夫冷笑。 “加图索家能答应你们的,我也可以答应。”昂热依旧微笑,“校董会现在有七席,如果我们把校董会 和元老会合并,我们会有十一个席位。重要的事大家一起决定,想吵架想打架都可以在会议厅里解决,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摘掉独裁者的帽子了?” 卡德摩斯面色微变:“你是认真的么?这会彻底变动学院的权力格局。” “不是你让我直接进入正题的么?”昂热耸耸肩,“进入正题你们又不信了。” “你有权这么做?你问过你的校董们么?”齐格鲁德也不信。 “根据学院建立时拟定的规章,只需半数以上的校董同意,我们就可以完成这次合并。我自己是校董之一,洛朗家族的代表伊丽莎白和哥廷根家族的代表夏绿蒂都会投支持票,再加上我们从未现身的那位神秘校董,他的投票权也由我代为行使,我手里刚好有四张票,我说可以就可以。”昂热轻描淡写地说。 圣乔治沉吟良久:“你引入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想加图索家从你手中夺走权力?你有危机感了,为什么?” 昂热不动声色:“这些事你们可以自己猜,总之你们在文件上签字,元老会和校董会就会合并,你们将重获昔日的荣光。” 元老们相互对视,眼神兴奋又迷惑,这是一份厚礼,但得来未免太轻松了。 学院长达百年的历史里,加图索家一直都想扶植一个听话的校长来换掉昂热,但从没成功过。加图索家的钱再多,势力再大,全世界横着走,可就是得不到卡塞尔学院的管理权。偏偏他们自己还是学院的创始人之一,持有校董席位,这真是耻辱。那什么样的事情能影响到昂热,让他觉得变故在即,不拉拢几个盟友就坐不稳校长的位子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拿破仑忽然邀请你去巴黎聊聊,愿意跟你分享权力,你拿脚趾头想也知道他那边出事儿了。 “好吧,为了解决你们的困惑,我可以说点真话,”昂热放下咖啡杯,“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提交了《青铜报告》、《大地报告》和《白之报告》,这意味着我们埋葬了青铜与火之王兄弟、大地与山之王兄妹和一个篡取白王权位的家伙。至尊中还活着的只剩天空与风之王、海洋与水之王,还有那位黑色的皇帝,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一半。等到所有至尊都陨落的那天,混血种的世界是不是就该变天了?我已经听到一种说法,说当龙族覆灭的那天,我们就是新的龙族。” 元老们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他们都有过类似的想法,但他们也清楚这种想法是不便说出来的。 “说起来挺可笑的,那么多年来正是龙王们压制着我们的野心,如果没有了龙王,我们就会窃取王座成为世界的敌人。”昂热摇头,“我在提前寻找建立新秩序的办法,合并元老会和校董会也许能解决我们之间 的纷争。你们在会议厅里面打,比你们在外面打要好。一个形式上统一的秘党,也许会成为新世界的奠基者,而不是一群混战的军阀。” 元老们默默地对视,最后是齐格鲁德打破了沉默:“那么昂热校长想在新世界中扮演什么角色呢?隐形的皇帝么?” 昂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说声抱歉,接起了电话:“路明非私自离校?真是太糟糕了,他应该请假的⋯…你可以扣他的绩点,这事儿教务委员会就能决定用不着找我……难道你要我报警抓一个逃课的学生么?你说他偷走了龙骨?你们得有证据才能这么说⋯⋯嗯嗯,这么说来好像是有点严重⋯⋯好的,我立刻赶回学院处理一下。” 他挂断电话,摊了摊手:“学院出了点事,我得立刻赶回去。事情就这么简单,如果想好了,可以随时联系EVA在线签字。” 他站起身来,转头望着河两岸林立的高楼:“我很喜欢这个世俗的世界,谁想破坏它,谁就是我的敌人。什么隐形的皇帝,你们已经认识我很多年了,我不一直是个游侠么?游侠的责任就是在皇帝的野心膨胀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拿起骑枪去挑战他,其他的时候,游侠就该流浪荒原。” 直升机沿着芝加哥河飞来,从后面追上了游船。飞机上放下打结的绳索,昂热抓住绳结腾空而起。 他轻盈地来轻盈地去,从头到尾真的就是喝一杯咖啡的时间。 齐格鲁德望着直升机远去的影子:“不得不说,他是我们中最酷的,我要是年轻女孩,我也会选他当舞伴。” “可他有句话说错了,历史告诉我们,最后总是国王把游侠吊死在绞架上。”贝奥武夫冷冷地说。 墨绿色的玛莎拉蒂跑车奔驰在通往奥黑尔机场的高速路上,昂热亲自驾车,敏捷地变道超车,风驰电掣。 CC1000支线地铁的始发站就位于奥黑尔机场,通过那个车站,大量的物资被转运去伊利诺伊州山中的校园,此时此刻一辆专门为他派遣的列车也正奔向奥黑尔机场。 “理论上说渊墟是不可能被攻破的,如果不可能的事真的发生了,我们就应该首先探究那个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原因,而不是贸然地签发一份对路明非的通缉令……好吧我确实很关照路明非,但这种时候跟我聊他是不是我的私生子是不是太不严肃了……什么?是副校长跟你说的?那请你帮我掐死他……我再说一遍消息暂时不用对外披露等我回去先看一眼现场……” 他戴着蓝牙耳机,一路上都在打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他这边还听着巴赫。 前方出现了堵塞,目测距离一公里,连应急车道都堵死了,昂热轻点刹车开始减速。肯尼迪高速路上发生这种事毫不奇怪,这条路本就被称为世界上最繁忙的高速路。后面传来了震耳的喇叭声,昂热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一辆集装箱货车正尾随他。昂热转动方向盘为它让出了道路,可另一侧也有一辆大货车高速冲了上来,玛莎拉蒂被两辆大货车夹在了中间,三辆车并排行驶。 昂热微微皱眉,正要加速冲出去,前方平移过来一辆大型工程车,完美地挡住了他的道路和视线。 后面冲来的是一辆洒水车,改装过的水管位于车头部位,冲着玛莎拉蒂喷出大量的透明液体。 仪表台上的屏幕亮了起来,出现EVA的头像:“校长,监测到针对你的刺杀行动。” “亲爱的,下次这类警报能不能早点发?”昂热叹了口气,“我还有机会撤离么?” “用不着撤离,你的车经过装备部的改装,可以防冲锋枪的近距离扫射,车上也有武器配备……很抱歉,您的机枪和导弹失效了。” 那种液体跟空气接触之后立刻变成了类似强力胶的物质,车门和车窗都被黏合起来,昂热用尽全力也推不开,所以袖珍导弹和机枪枪座也被封死在了车体内部。昂热挠了挠眉心,看来对方很懂他也很懂他的车,他的时间零是刺客型的言灵,让他可以在自己的时间维度中自由行动,在开放空间里他可以同时跟几十个混血种战士对垒,可现在他被困死在自己的车里了,时间零也就失效了。 “我们驻奥黑尔机场的人员已经紧急出动,七分钟内就会赶到现场。”EVA说。 “那我只能期待我的车壳可以扛住七分钟。”昂热检查了一下手腕上的折刀。 “您的车壳在锻造过程中混入了再生金属,还能释放高压电和毒气,理论上不可能被突破。’ “理论上不可能被突破的渊墟也被突破了,这年头理论就像女孩们化过妆的脸那样不可信。” 左右的两辆大车开始挤压玛莎拉蒂了,同时工程车的车斗打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枪眼。 枪声如雷,所有子弹都倾泻在前窗和侧窗玻璃上,车壳也发出金属变形的刺耳声音,昂热转动音量旋钮,巴赫的钢琴曲在枪声中依然清晰可闻。他冷冷地看着面前遍布裂纹的窗户,手指还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 跟EVA的预判一样,这辆跑车的车壳虽然扭曲变形了,但还是硬生生地扛住了大货车的挤压,前窗也没有崩溃那种胶状物质虽然封死了昂热的出逃之路,但意外地强化了车窗玻璃。 “救援队预计4分30秒后到达,刺杀者的车队正带着您远离肯尼迪高速路。 EVA说,“卫星 保持对您的监控。 “推演一下,看看幕后的策划者可能是谁,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我已经做过推演了,但校长你的敌人太多了,有能力策划这场刺杀的人也不少。” “我人品那么差的么?”昂热叹了口气。 “车壳即将到达形变极限,前窗玻璃预计会在30秒内崩溃,救援队预计在4分10秒后到达。” “等他们赶来,正好收拾现场。”昂热挽起袖口,大型折刀滑入掌心。 “祝您好运,校长先生。” 如果那些暗杀者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那就太低估昂热和EVA了。EVA把自己代入暗杀者,设计过无数种暗杀昂热的方案,眼下这个方案虽然有所创新,但也不过是某几个方案的合并而已。他们自以为控制住了昂热,但想要杀昂热还得打开车壳,车壳打开的那一刻,昂热就恢复了自由。除非暗杀者第-时间用弹雨把他重重包围,否则哪怕给他0. 1秒的反应时间,他也可以从容地转移到安全地带。昂热在心中默默地倒数,可倒数还没结束射击就停止了,前后左右死死夹住他的四辆车同时撤开,把失去动力的玛莎拉蒂丢在了道路中央。昂热脸色微变,这个变化超出了他和EVA的预判,外面那些人显然是来杀他的,可为什么要在即将打开车壳的那一-刻放弃? 车窗被黏液糊住还布满弹坑,他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觉得光线变弱了很多。他稍作沉吟,打开了车载影像系统,玛莎拉蒂的车头车尾都装有摄像机,这些摄像机还没被黏液糊住。他这才明白自己身处一条隧道的中央,那些挟持他来此的车正狂飙着撤离,隧道的两头都停着重型渣土车,它们把巨量的渣土卸载在路面上,以这样的速度他们会在顷刻间封锁这条长度大概1.5公里的隧道。 昂热奋尽全力去踹前窗和侧窗的玻璃,但即使这些玻璃已经千疮百孔,以他的力量也只能踹下些指甲盖大小的碎屑,他的优势本就不在力量方面。他拔出折刀,用刀柄猛击侧窗玻璃,也不见效,他不得不冒险使用刀尖,刀尖倒是插入了玻璃中,但玻璃并未崩溃。这种防弹玻璃内部夹着好几层高分子聚合物的薄膜,碎玻璃被牢牢地黏在-起,组成了一张坚不可摧的网。他想要重启引擎,引擎倒是高亢地吼叫起来,却带不动车轮,胶水也渗进了传动系统。 所有自救的举措都失效了,昂热疲惫地坐回座椅里:“EVA, EVA, 收到请回复。 “信号很弱,救援队预计在2分钟后到达,他们可能想要炸毁那条隧道。”EVA的声音断断续续。 “这是能杀一条龙的陷阱啊,我在某些人心里,也已经是一条龙了吧?”昂热竟然还能笑出来。 “还不到放弃希望的时候,我正在调集附近的警车赶往救援,就算隧道塌方,废墟里肯定有空隙,以那辆车的车壳,也许挺得住。 “别管那些了,调出那份文件,我现在以声纹形式签字。我,希尔伯特.让.昂热,此时此刻能完整地表达我的个人意愿,未受任何胁迫,我同意合并元老会和校董会,赋予卡德摩斯家族、圣乔治家族、齐格鲁德家族和贝奥武夫家族与其他校董同等的投票权。如果我不再能履行校长的责任,我的继任者应由新成立的决策委员会选举产生。以十年为期,封锁校长办公室和办公室内的文件。 昂热顿了顿,“给 弗拉梅尔留个口信,说我已经布完局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了。也给路明非留个口信,跟他说对不起,大人们的战争,本不该把孩子卷进来。 “救援队预计在1分15秒后到达!请坚持住!隧道即将封闭,联系随时可能中断,请保持车内摄像头打开!”EVA的语速极快。 昂热静了片刻:“说给 路明非的话,同样也说给你。” 通道尽头的最后一个缺口也被堵上了,信号中断,昂热没来得及听到回答,耳边只剩排风扇传动的嗡嗡声。 昂热打开大灯,两条雪亮的光柱切开黑暗,却照不亮隧道的尽头,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在继续,救他的人再过1分钟就会赶到,但昂热很确定杀他的人会在1分钟内动手,况且救他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打开隧道两头的封锁。 他慢慢地靠在椅背上:“EVA, 你知道么,我很多次地想过,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刻我会想到什么?我这一生已经太长了,见过太多的人,说过太多的话,我也曾在不同的场合戴起不同的面具,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迷惑某段往事里我到底在想什么,曾经的立场都模糊了,也许只能等到最终那- -刻的灵光返照,让我知道我是谁,我爱过谁。”他的眼睛微微朦胧,“现在我知道了 ,我觉得我又能看到卡塞尔庄园的草坪了,平静的湖面上浮着小船,我的朋友们在钓鱼和吹口琴,梅涅克在摆弄他的相机。那是我还没绽放就凋零的青春啊,我知道他们中的谁在喜欢谁,我也爱着他们中的某个人,可那些爱情还没来得及被说出来,故事就已经结...... 窗外忽然传来淅沥沥的雨声,昂热愣了一下,缓缓坐起,黄金瞳亮了起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那还真的不是幻觉,通过车头车尾的摄像机看出去,有雨水溅在了镜头上。 “难道说我有幸让您亲自动手么?”昂热低声说着,打开了折刀。屏幕上的倒计时显示,救援队还有15 秒抵达。 不知何处来的滂沱大雨洗刷着这条隧道,隐隐地还有雷鸣声,好像天地开辟之前的那一-刻,又像是地狱之门即将打开。 第28章 被征用的新娘(2) 古巴,哈瓦那。傍晚时分,忽如其来的暴雨笼罩了这座斑斓的城市。 居民们在几分钟里就收完了晾晒在屋顶的衣服,片刻之后街道上的车辆也几乎清空,只剩无休无止的雨水反复地冲刷地面,高大的红棕和蓝花楹树在狂风中摇摆。街角的小酒吧里,达尼娅听着雨声,擦洗着架子上的玻璃酒杯。 她是这间小酒吧的老板,兼调酒师。 暴雨肯定会影响今晚的生意,古巴的房子很多年久失修,暴雨之后大家都得忙着修补屋顶,对达尼娅来说这当然是笔损失,但她并不那么在乎,她的家境不错,开这间酒吧纯属爱好,下雨的夜晚总是让她浮想联翩,会有什么样的客人推开那扇门呢?他有什么样的心事,要在雨夜里出来喝酒?几杯酒下肚之后,他会不会讲出自己的故事来? 门忽然开了,疾风卷着雨丝冲了进来。一起冲进来的还有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一台笔记本。 他靠在墙上大口地喘息,然后通过狭小的窗户往外望去。很显然有人追着他来了,前后门都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达尼娅刚想请这位不速之客出去,却见他冲自己微笑了一下:“美丽的女士,请给我准备一杯莫吉托,谢谢。” 很少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还笑得那么灿烂,那一脸的阳光似乎能驱散外面的暴风雨。 男人在吧台边坐下,打开笔记本,接上机械键盘,飞速地敲起字来。前门后门都传来武器上膛的声音,一张天罗地网已经笼罩了这间小酒吧。而男人置若罔闻,叼着一根雪茄慷慨击键,破旧的格子衬衫和那根不羁的小辫都在滴水,他看着那么落魄,却又神采飞扬。 达尼娅既兴奋又恐惧,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摆,小说中的情节终于发生在她身上了么?这男人是无路可逃的特工么?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把自己搜集的情报送给总部,可看他慷慨激昂的表情,又像是个坚守正义的作家,要把每个字符都变成锋利的投枪,射向黑暗里的敌人。男子重重地按下发送键,筋疲力尽地趴在吧台上喘息,嘴角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片刻之后他重新坐直:“师弟师妹们,都请进来吧。” 一支手枪顶开了门,枪握在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手里,跟着进来的是六名穿黑色风衣的枪手,他们都很年轻,肤色不同,高矮胖瘦也不同,但都透着相似的气息,彬彬有礼却又危险。他们迅速地抢占有利位置,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指向那名男子的头。 男子缓缓地举起双手:“感谢大家的耐心,让我能完成今天的更新。在场的应该有我的读者吧?想不想知道最新的一章我写了什么?” 枪手们相互对视,他们中确实有人追看这部作品,但很少有人真正尊重这位作者。看他的小说只是图个1乐子,看完还会留言嘲笑他几句,没想到事到如今他最在意的居然是自己的作品,而他身上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概竟然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书中的男主角,难道真是豪侠一样的男人写豪侠的作品么? 男子摇晃着那杯莫吉托,声音沧桑悠远:“今天的故事里,我们的英雄终于提着刀杀到了王将面前,王将诱惑我们的英雄说,愿把圣杯中的神血跟他分享,共同统治阴影中的世界,可如果他要为了自己的朋友们与王将为敌,那么他的头颅会被挂在东京天空树的最高处。我们的英雄笑着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孤单得让我这种人也想过要放弃,我能活到今天,只是因为有那么几个朋友陪着我。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会想要变成魔鬼摧毁这个世界吧?那么为了他们,我也该毫不犹豫地赌上自己的人头!” “芬格尔你要想清楚!”有人断喝,“别说我们没给你机会!” “多好的作品啊,那些花一样的少年在血风中战斗,迎着朝阳坠落!”芬格尔仰头喝干了那杯莫吉托,松手让酒杯落地摔得粉碎,“可惜再也没有后续了!” 他双膝跪下,双目含泪:“我坦白!学院存在古巴国民银行的那些黄金是我倒卖的!但我也不是故意要贪污学院的钱,我准备等黄金价格跌一点再买回来,把窟窿填上,可没想到黄金价格暴涨⋯⋯但我有罪认罪,你们也不要逼人太甚好不好?挪用公款那是法律层面的事情,你们可以报警抓我,但你们拿枪指着我是什么意思?你们有没有研究过执行部的章程啊?表世界的事儿归法律和政府管,我虽然是学院的人,但我倒卖黄金的时候可没靠血统,要抓我也该是警察来。所谓惩前战后治病救人,你们不要总是动刀动枪⋯⋯” “我们并不知道你倒卖黄金的事,”为首的专员不得不打断他,“我们是来问你关于路明非的事。” “路明非?”芬格尔愣住,“我兄弟怎么了?” “今天上午,校长在芝加哥机场附近被人暗杀,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是路明非。” “卧……卧槽!”芬格尔瞪大了眼睛,“狗贼跳反了?” “事情还有很多疑点,所以学院没有签发对他的通缉令。我们来这里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刚才忽然跳窗逃跑,我们误会了。”专员关上保险,把枪放在吧台上,“我们知道你是他的好友,但我们希望你分清轻重,这件事不是你能扛得了的。” “我的老天啊!谢天谢地!我以为东窗事发了呢!”芬格尔揉着心口起身,“辛苦各位师兄弟陪我跑了半座城,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老板老板,给我兄弟们上酒!上好酒!都算在我的账上!” “我们不是来喝酒的,”专员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想知道你是否会配合我们的行动。” “必须的!这还用问?”芬格尔抓起一个酒杯一把捏碎,“他干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来,我当然要跟他恩断义绝!赤胆忠心鞠躬尽瘁这类词你尽管用在我身上,绝不亏心!校长待我恩重如山,没有校长我毕不了业,人生就只剩失败二字!大义灭亲我的心里也痛,可公道正义我不能不管,事情轻重我分得清!不过话说回来,帮忙都是相互的,你们也得给我点好处,对不对?” 他搂住专员的脖子,凑到他耳边:“黄金那事儿,就当不知道行不行?行不行嘛行不行嘛?” 目睹这一幕的达尼娅忽然对作家这个群体感到很失望。 地中海,马耳他共和国。 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几个国家之一,由五座岛屿组成,分别名为马耳他、戈佐、科米诺、科米诺托和菲尔夫拉。 前三座岛上有人居住,科米诺托岛和菲尔夫拉岛却为了保护生态而关闭,船都不能靠近海岸。 但在自驾帆船的游客中一直流传着一个秘密,菲尔夫拉岛上其实是有人居住的,沿着生态保护区的边缘行船,在岛屿凹进去的某处,你会看到一座白色的尖顶建筑,旁边是一座小型的天然港,里面停泊着长达200英尺的豪华游艇和悬挂白帆的轻型帆船。 有人觉得那是教堂,可在阳光最好的春夏两季,却能看到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孩们成群结队地登上游艇。 那画面叫人心旷神怡,大海和天空一色的蓝,海天之间浮着白色的游艇,女孩们在海天之间嬉戏。 她们会脱掉纱裙只剩白色的比基尼泳衣,花上几天的时间把自己晒成漂亮的小麦色。 傍晚时分,朦朦胧胧的光浮在西方的海面上,海天混沌,纱帘在风中起落。 面向大海的露台上,身穿白色沙滩裙的女孩和年迈的黑衣修女坐在藤编的椅子上,吹着海风,喝着柠檬红茶。 这种情形并不多见,克拉拉修女是这间修道院的主事,通常她都待在圣堂里,守护那些年代悠久的经卷和壁画,今天她特意走出圣堂,来到这个名叫陈墨瞳的见习修女的房间,聊了些不重要的事。 “我亲爱的孩子,你来这里多久了?”克拉拉修女准备进入正题。 “去年秋天来的,四个月了。”见习修女盘膝而坐,眺望着远方隐现的白帆。 粗犷的坐姿搭配那头暗红长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望风的海贼。 “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们这里,如果早晨醒来你忽然不见了,我一点都不会吃惊。” “那不挺好的?我可是个危险人物,如果修女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大概会立刻把我赶出去。” “说出来听听,看我会不会把你赶出去。”克拉拉修女微笑。 “我只能跟你说,你给我根钢管,我能揍熊玩儿。我要是起了歹意,这岛上一个活口都剩不下。” “原来是一位威风的女骑士,可女骑士是属于战场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憨憨要嫁给他,他是一个老家族的孩子,家里的规矩贼多。” “所以这是为爱而支付的代价?” “他们说我要是想当加图索家的主母,还得持这个证书才能上岗。”诺诺叹了口气,“说白了,我是来混学历的。” 恺撒求婚成功后,兴冲冲地给弗罗斯特写了封信,宣称这件事他自己做自己的主,如果家族不同意,他就放弃继承人的身份,反正庞贝是匹如假包换的种马,辛苦他再给家族生一个继承人好了。没想到弗罗斯特很快就回信了,说我们尊重你的意愿,请带陈墨瞳小姐来一趟罗马,和家中的老人们见个面。 家族之间的联姻程序正式启动,就像两台庞大的机械相互接近,开始联动,数不清的齿轮和传动轴转动起来。 在罗马郊外名为“先贤祠”的庄园里,诺诺见到了加图索家的老人们。见面的场所是一间内壁漆成青蓝色的石头建筑,像是一座古老的圣堂,唯一的窗位于头顶,氤氲的阳光通过它洒在巨大的圆桌上,十二位身穿白袍的老人跟恺撒和诺诺同桌用餐,他们都很苍老,但眼睛炯炯有神,仪态端庄,不怒自威,像是罗马帝国的历代皇帝们聚集在一起。 恺撒说这才是加图索家真正的掌权者,他们被称为长老,共同决策家族的重大事务。至于家主,只是他们选出来的类似执行官的人。 绝大多数长老都一言不发地进餐,只有为首者自称阿尔法陪着诺诺说话,他的语气温和,声音就像是诗歌那样富于韵律感,聊的话题都很轻松。阿尔法祝福了这桩婚事,还送了诺诺一件珍贵的首饰。但诺诺反感 那次会面,她觉得老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件珍贵的玉器,他们对诺诺表示满意,却并没有把她看作一件活物。 与此同时,人称陈先生的中年男子飞到罗马,会晤了庞贝。两位爹驾船去外海转了一圈,下船之后都说达成了一致。 婚约被写成了家族文件,由恺撒、诺诺、庞贝和陈先生落笔签字,然后传真给混血种世界的各大家族,简直像是外交照会。 诺诺不喜欢这些繁琐的流程,她当初是答应了恺撒的求婚,不是答应加图索家的求婚。但看在恺撒的份上,她还是努力地配合了。她很清楚恺撒的性格,他喜欢在家人面前摆出桀骜不驯的姿态,好像他是个浪荡的游侠,单枪匹马就能行走荒原,但这未必不是青春期的逆反。因为一直过得很顺利,所以恺撒的成长其实要比普通男孩慢一点。 庞贝兴冲冲地飞来美国请未来的儿媳妇吃饭,建议她从卡塞尔学院退学,转入正常的大学完成学业。 虽说加图索家是屠龙世家,但加图索家的主母并不需要在生死线上搏杀。 但庞贝也表示这件事是家中长老给他的压力,诺诺真的不愿意也就算了,他自己也觉得屠龙是件挺带劲的事儿。 诺诺本应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提议,但从北京回到美国之后,她对这件挺带劲的事业产生了怀疑,那对龙王兄妹改变了她对龙类的看法,她第一次接触到龙类的感情,再也没法把他们当作凶狂的怪物来看。这件事困扰了她一段时间之后,她给庞贝发去信息,同意了这个安排。庞贝在几分钟内就回复了她,“儿媳妇棒棒的,你的退学手续已经办好啦!” 加图索家出面,她不用走洗脑程序,学籍随即转到一所历史悠久却低调的女子学院“曼荷莲文理学院 临走的那天她没告诉别人,只是跟苏茜吃了个夜宵,她觉得自己像个逃兵,却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去 理论上说卡塞尔学院的门对她依然是打开的,她随时都能坐上CC1000专线地铁回到那所山中校园,但事实上离开山顶校园之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她跟恺撒和苏茜联系得多些,跟其他人只是偶尔发发信息,她已经被贴上了加图索家主母的标签,即便当年追求过她的男生也都对她敬而远之了。临近毕业,当年的同学们都越来越忙,在世界各地做着冒险的事,而她在图书馆里看书在画室里画画,相互之间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去年她完成了自己的毕业论文,拿到了心理学专业的学士学位。 她还没从曼荷莲文理学院毕业,加图索家已经为她选好了这间金色鸢尾花修道院,让她来住几个月洁净身心。 菲尔夫拉岛在当地人的语言里,就是金色鸢尾花岛。 加图索家的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恺撒也不例外,所以每一代女主人都要在婚前当一段时间的见习修女。 这座尖顶的白色建筑是1798年拿破仑皇帝驱逐了马耳他骑士团之后建造的,本意作为他跟约瑟芬皇后的安乐窝,但还未完工皇帝就被迫退位并给流放到厄尔巴岛去了。一家基金会买下了这座建筑,跟马耳他政府合作,设立了这间修道院。能来这里修道的女孩非富即贵,有传统豪门和政商新贵的女儿,更多的是即将嫁入豪门的年轻女孩。 这个安排差点逼急诺诺,立马就想翻脸,可秋天的傍晚,一辆银色的哈雷摩托车驶入了曼荷莲文理学院的校园,诺诺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恺撒拿着一盒 手卷寿司坐在摩托车.上等她。他们在一棵 盛开的木芙蓉树下分享那盒寿司,恺撒给她说起自己在日本遇到的一个女孩,这件事诺诺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恺撒还是说得很认真。恺撒说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个肆意妄为的小孩,伤害了很多人,但他都不知道;他还说自己其实从来都不愿意负责任,还为自己找各种借口;他最后说虽然他依然没法喜欢自己的家里人,但还是准备跟他们和解,他想要承担起加图索家家主的责任,也希望诺诺能一直陪着她。 毕业的前两年恺撒也在执行部实习,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很少,再见的时候诺诺忽然觉得他长大了,眼睛里竟然透着一点疲倦。 她也只能拍拍恺撒,说成吧!幸亏你家不是信佛教的,为你当尼姑这事儿我估计会好好想想! 于是那艘200英尺长的白色游艇跨越半个地中海把她送来这里,登岛的那一刻她扭头望去,望向罗马的方向。 老修女以为她是想念远在罗马的未婚夫,正要出言宽慰,却见陈小姐对着遥远的先贤祠比了个中指。 “我能问个冒昧的问题么?你满意自己的婚约么?”克拉拉修女凝视她的眼睛。 诺诺愣了片刻:“我为什么要不满意, 人是我选的,事儿是我自己答应的,又没人逼我。” “人不想做什么却又勉强自己的时候,就像身体在前面跑而灵魂在后面追,可灵魂永远追不上身体。” 老修女意味深长地说。 “修女您今晚的表现特别像个知心大姐,直说吧,找我到底是为什么?”诺诺懒得跟她绕弯子了。 “今天早晨有人托船长带来一一个口信,那个人说他来自卡塞尔学院的执行部。” “学院派人来找我?”诺诺的眼睛亮了,这事儿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这个口信 是关于你的一位朋友,他的名字是路明非。他出了些事,大家正在到处找他。那个人说如果你知道消息,希望你能告诉学院。” 诺诺愣了好一会儿:“拜托! 我都两年多没见他了!我怎么知道他的消息?我是他家保姆么?” 克拉拉修女点点头:“他还说, 如果路明非跟你联系,希望你能稳住他,再想办法通知学院。” 诺诺耸了耸肩:“开什么玩笑? 见习修女不准跟外界联络,岛上连个手机信号都没有,他怎么找我?” 克拉拉修女端详着她:“你好像 对他很无所谓的样子,可听那个人的意思,你和这位路先生的关系不一般。” “修女您的推理是这样的吧?我有个心心念念的男人,却跟有钱有势的未婚夫订婚,所以别人来修道院两个月就能身心平静,我却越住越烦躁。我以前的同学都知道我的风流过往,所以那个男人一失踪他们就跑来找我问消息。” 克拉拉修女没想到陈大小姐如此坦荡,坦荡得近乎一个女流氓,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诺诺回屋拿来自己的笔记本:“让我给 您展示一下我的未婚夫和那个叫路明非的笨蛋.... “喔!感觉你是在查理曼大帝....一个平凡朴素但正直的年轻人之间做选择?”克拉拉修女斟酌着用词。 “没有选择!谢谢!那个笨蛋是我师弟,也是我的马仔,怎么给您翻译这个中国语语呢.... “牵马的孩子,执辔捧蹬。”克拉拉修女竟然颇懂中文。 “完美!”诺诺干脆切成中文跟她聊天,“给 我执辔捧蹬的家伙不见了,当然会有人来问我他的下落,但这跟我和查理曼的婚约有什么关系?我确实待得有点烦了,但主要原因是这里不能上网不能打电话也没有啤酒,我知道您会跟我说修道院的红酒窖藏值几百万欧元,但你们就领圣餐的时候喝那么一小杯。那不叫喝酒我亲爱的修女,那叫抿抿。我知道您非常虔诚,但您也应该知道很多来这里的女孩就是为了给自己镀镀金,为了套牢一个豪门丈夫做准备,我看着她们就烦,可我又不能揍她们。” “太好了太好了!”克拉拉修女双手按胸,“陈 墨瞳修女你可真是一一个让我意外的好女孩!” “您是在赞同我想揍她们的想法么?”诺诺微笑,“我这个人呢, 可真不是那种说说就算了的人哦。” 第29章 被征用的新娘(3) 克拉拉修女问完了自己想问的,又跟诺诺絮叨了片刻就走了。 夜幕降临,不远处的教堂里点燃了蜡烛,敲响了钟,见习修女们开始做晚课了。 诺诺依然坐在露台上。她从不参加晚课,她来这里就是形式上满足一下加图索家的长辈们,没想借机建立自己对上帝的信仰。 上帝和巫女是冲突的,在上帝看来,巫女应该是撒旦那边的人。 钟声里,她缓缓地合上眼帘,岛上的生活实在无聊,她经常没精打采的,很容易犯困。 晚课散了,修女们像归巢的小鸟那样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钟楼上的灯光也熄灭了,这时窗台上的小猫头鹰蹦了蹦,“咕咪咕咪”叫了起来。 诺诺立刻睁开了眼睛,瞳光湛然,她在小猫头鹰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让它闭嘴。 这只小猫头鹰闹钟还是路明非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一个小音箱,特别之处是播放音乐的时候会随机引用网上的评论,比如: “带~劲~儿~啊!” “唉哟~不错哦!” “此处当有掌声!呱唧呱唧~呱唧呱唧~” 虽然经常被它打断听音乐的心情,却会让诺诺回忆起那段大家都很浪荡的时光,好似一个面对青灯古佛的尼姑怀念自己大块吃肉的时候。 这几年她跟路明非联系得很少,没登岛之前逢年过节会互发个信息,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去年她过生日路明非甚至没信息来,她也没太当回事,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才看到路明非补了一条生日快乐的信息过来,说是昨晚出任务,出了点小意外。诺诺觉得这是她跟路明非关系的正常化。 路明非的心事并不难猜,这件事也曾让诺诺觉得有些困扰,但她相信随着时间过去路明非渐渐长大,问题终将不是问题。她觉得自己坦坦荡荡,从没把路明非看作备胎,法拉利车主当然没必要备一条三轮车的胎。但苏茜批评过她好几次,说她这样会让人误会的,诺诺分辩说如果自己不帮他,他估计在卡塞尔学院活不过第一年。苏茜说你可以帮他,但不要给他最后肯定会破灭的希望,那不是更残酷么? 这也是诺诺离开卡塞尔学院的原因之一。 如今那家伙已经脱胎换骨了,不再是看到美少女就走不动道的衰仔,坐拥学生会舞蹈团不说,还有那个俄罗斯学妹陪在身边。 诺诺很喜欢零,却从来都看不清她,只觉得她整个人都闪烁着钻石般冷硬的光,简直就是沙皇王冠上的宝石。 今晚忽然从克拉拉修女那里得到路明非的消息,诺诺没来由地有些不安,刚才小睡的时候还梦到了路明非,梦见那家伙在高速公路边修一辆破自行车,自己想要穿越高速公路去跟他打个招呼,可隔着密集的车流自己就是走不过去,她冲路明非大喊,路明非好像听不见似的。 难道说那家伙捅什么娄子了?不至于啊,他不是那种办事没分寸的人,要说他欠了信用卡卡贷被银行追债诺诺还信。 况且他已经混上了学生会主席,以学生会在学院乃至混血种世界的影响力,就算主席犯了什么傻,学生会也不会不管。 可还是越想越不放心,得找个明白人问问。克拉拉修女走后她看似在打瞌睡,实则在养精蓄锐。 她返回屋里拿了件东西,抓住露台的边沿,一个倒翻,跃入外面的黑暗中。 金色鸢尾花修道院被高墙包围,但围墙围不住飞鸟,诺诺从来都是个来去自由的人,但得等到大家都睡下了才好行动。 跋涉了半个小时之后,她来到了金色鸢尾花岛的另一侧。这边是几十米高的悬崖,岩石锋利如犬牙,人迹罕至还有野兽出没,海潮在岩壁下方被撞得粉碎,发出雷鸣般的巨声。诺诺站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拉开背后的拉链,沙滩裙如白色的蝉蜕坠地,里面穿的不是内衣,而是皮肤般贴身的泳衣。她徒手爬到悬崖底部,摸出防水电筒咬在嘴里,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天海都是漆黑一片,她藏在海浪下方高速游动,凭手腕上的指南针导航,去向大海深处。 不知游了多远,前方的海平面上浮起了灯光,那是灯火辉煌的马耳他岛,远望去有种海市蜃楼般的魔幻感。 诺诺从防水袋里掏出了一台三防手机,开机之后显示有两格信号,她踩着水拨打电话。 金色鸢尾花修道院的制度非常严格,见习修女不能携带手机,带了也没用,岛上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网络信号,还有信号屏蔽设备,曾经有某位富家千金偷偷带了一台卫星电话上岛,可根本打不出去。岛上跟外界联系的办法就是靠那条船送信,克拉拉修女相信远离了世俗的干扰,内心才会得到安宁。但偏就有诺诺这种狠人,她可以为了跟闺蜜打电话聊天硬是在海里游上几公里,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去马耳他岛上喝杯啤酒看场午夜电影。 “妞儿,你这电话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我这边有点事儿。”苏茜接了电话,但听起来立刻就想挂断。 “路明非出什么事了?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听说上周在巴西灭了一头公猪,受了点小伤,住了几天院,要我帮你捎个问候?” “不是这种屁大的事儿,说是他惹了什么麻烦,有人满世界找他,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没听说,一会儿帮你问行不行?我这边暂时不方便聊电话。” “什么事儿那么重要?快点帮我问,我在海里飘着呢!” “等会儿说,你让我把手里的事儿忙完。”苏茜挂断了电话。 此时此刻,乌克兰首都基辅的郊区,一间俱乐部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来自世界各地的阔佬们抽着雪茄喝着伏特加,抓着各自的号码牌,目光放肆地在那些女孩半裸的身体上游移。 这是一场特殊的拍卖会,被称作“肉铺”。 这个以盛产美女著称的国家正处在严重的政治和经济危机中,满街都是失业的人,游行示威和暴力冲突也是家常便饭,很多人连冬天取暖的燃油都买不起,这种情况下就催生了人口的买卖。黑帮从各地收罗年轻女孩,举办这种秘密的拍卖会,女孩们穿着比基尼泳衣和高跟鞋登台,阔佬们根据她们的姿色竞价,跟中世纪的女奴买卖没什么区别。人类恶劣起来,什么坏传统都能恢复。 今天的拍卖进行到一半忽然出了意外,一个高挑的黑发女奴刚刚登台,竟然当众打起电话来。 片刻之前她还娇娇怯怯的,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并不性感,但细细高高的腰和长腿给某几位贵客留下了深 刻的印象,他们正准备为她竞价一番,可她摸出那台手机之后就变得有点不耐烦,甚至用手势示意台下的人安静。这件事委实是太匪夷所思了,首先女奴是不该有手机的,其次这女孩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最后她的语气不像是报警,倒像是在跟朋友聊天。 什么时候了,你像一块肉那样被人放在案板上等待出售,如果你有个打电话的机会,你难道会用来跟闺蜜扯淡? 苏茜挂断电话,完全无视那些缓缓逼近的保镖,冷眼看着台下的贵宾们:“各位,你们被捕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哄堂大笑,那秀色可餐的孩子要逮捕他们,可她的泳衣里似乎不够藏下任何武器。 “美丽的小姐,你带了多少人来逮捕我们呢?”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呵呵笑着。 “就我一个人,”苏茜淡淡地说,“节约时间,一起上吧。” 她转过身扯下背后的帷幕,撕下一幅缠在腰间,甩脱高跟鞋踏上一步。就这么简单的一步,如立深渊之上! 几分钟后,苏茜从一名保镖的脸前缓缓地收回了脚,她根本没有踢中这可怜的家伙,也没必要,因为他已经吓晕过去了,超过三百磅的巨大身躯把舞台砸了个窟窿。台下的阔佬们都不说话了,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个黑发黑眼的女孩转身走向主持人的位置,那双素白的小腿上溅满了血丝,但看得出来她还是刻意地控制了,所以满地的保镖还都有力气哀嚎。 苏茜抓起麦克风:“先生们,你们的行为无论根据当地法律还是公序良俗都是不能容忍的,警察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你们不用想着逃走,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经被卫星拍下了照片,照片都公布在互联网上了,所以即使你们在警察身上花钱,他们也不敢包庇你们。有问题的人现在可以提问,没问题的话我先告辞了。”苏茜看了一眼台下的某个人,“组织这场拍卖会的那位先生,我知道你是谁,我就是为你来的。你在犯罪行为中滥用了自己的血统优势,这是你惹上我们的原因。我得回后台去换件正常的衣服,你现在去你的车上等我,你自己开车送我去机场,你的事我们在路上谈。” 五分钟后,苏茜上了停在俱乐部门口的一辆加长凯迪拉克轿车。她换了一身衣服,象牙白的高领羊绒衫外面罩着亮蓝色的羽绒服,紧身长裤配毛绒绒的防寒靴,脑袋上还戴着毛绒绒的白色耳罩,看起来就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专员小姐我想为我所做的一切深深忏悔……”司机转过头来,双手合十,胖脸上写着可怜巴巴。 “你应该庆幸执行这个任务的不是俄罗斯分部。”苏茜摘下耳罩,戴上蓝牙耳机,“开车吧。” 电话立刻就接通了,电话对面的人语气温柔:“ 我在系统中看到你已经完成了基辅的任务,还顺利么? 车开动了,苏茜从窗户往俱乐部里看了一眼,阔佬们都老老实实地坐着,像是一群等着交作业的小学生 “路明非出什么事了么?”苏茜问,“ 系统里他的状态还正常,但你的保密级别比我高,出了事你应该比我早知道。” 对面的人迟疑了片刻:“你是 要我违反学院的保密章程,把你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么?” “就是这个意思,我跟你说话有必要绕弯子么?” “学院怀疑他偷了龙骨杀了校长,还怀疑他是觉醒中的龙王。” “校长死了?”苏茜大惊。 “濒死状态,医生还不敢确定能否救回来。 “他疯了么?校长对他简直像对亲儿子! “根据富山雅史的证词,他可能真的疯了。 苏茜挂断电话,靠在车窗上想了片刻,接着呼叫诺诺,却收到提示说诺诺已经关机了。 诺诺回到自己房间时,修道院里的灯已经全都熄灭了。窗外是星垂大海,屋里不用开灯也颇为明亮。 她本想等苏茜的电话,以她的体能,在海里踩上两个小时水也不算什么,可忽然间海上起了风浪,她不得不收起手机跟风浪搏斗。 那种程度的风浪倒不至于危及她的生命,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距离马耳他岛越来越远,手机失去了信号。 只能明晚再找机会跟苏茜打电话了,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盒橙汁,摸出昨晚那本闲书,在沙发上坐下。 翻开书的那一刻,她忽然定住。这本书叫《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书名唬烂但意境悠长,诺诺每天只读几页纸,然后塞进一枚金属书签。现在金属书签换了位置,往后移动了十几页。在金色鸢尾花修道院,门都是不上锁的,你可以随意走进某人的卧室跟她聊天,但那些名门]淑媛似乎不会感兴趣这样一本冷门的书。 诺诺熄灭了台灯,右手在腿上一抹,拔出鹰喙形的潜水刀,她下海的时候带了这把刀防鲨鱼,还没卸理论.上这座岛上不存在能威胁到她的人,但她对这个闯入者心生警惕。-一个闯入者,居然还有心情看书, 还把书签移动到了自己看的那一-页,这是何等的从容淡定。见习修女们来此都不准携带首饰和货币,那么他只能是为了人来的,主人还没有回来,他应该藏在屋里的某个地方。 她无声地移动着,像是一只巡林的虎。此刻乌云遮月,室内的能见度顿时变得极差,但这对诺诺来说是好事,混血种通常都有些夜间视力。 修女的房间里陈设简单,能藏人的地方并不多,诺诺逐-地检查过去,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卧室角落里的青铜浴缸。那是这间卧室里最沉重的家具,浴缸上垂着纱质帷幕,浴缸很深,足够藏下一个成年人。 潜水刀缓缓地撩开纱幕,浴缸里面还真的藏着一个 人!他的脸上盖着诺诺的另一本书《乌克兰拖拉机简史》,脑袋边上还放着半袋薯片,还是诺诺游泳从马耳他岛上买回来的。诺诺大惊失色,不知对方是艺高人大胆还是等她上钩,手腕一翻,潜水刀转为反手,刀柄狠狠地砸向闯入者的小腹。 闯入者躬身弹起,如此凌厉的一击竟然没有让他丧失战斗力,他一把探出抓在诺诺肩上,旋转着往下捋这是很精妙的擒拿手法,刚睁眼就能随手用出,可见实力之强。诺诺立刻应变,跟着对方的手势旋转,以免自己的臂骨被锁死。 黑暗中双方寸寸进逼贴身肉搏。闯入者想抓诺诺的领口,可他没想到诺诺穿的是泳装,反而被诺诺趁机锁住手腕,但他用类似缩骨的技法滑走了。诺诺很快就明白了两件事,首先对方大概率是个混血种,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超乎常人,其次自己这些年确实荒废了格斗术,闯入者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依然能抗衡她这个曾经的A级。 不得不出点损招了,她扫腿踢翻了身边的架子,沐浴用的精油撒了满地。闯入者跨步上前,想打出一击制胜的半步崩拳,没想到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诺诺要的就是这个机会,欺身上前,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摁向浴缸里。挣扎中对方也抓住了她泳衣上的腰带,两个人一起摔了进去。 就在这时月光破云,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诺诺说靠靠靠靠靠!那个人说师师师师师师师姐? 法式浴缸又深缸壁又滑,两人尴尬地翻腾了半天,谁也没爬出去。好死不死,刚才搏斗的时候把水管给打开了,此时此刻那黄铜莲花模样的大花洒正喷洒着缠绵的雨丝,很有江南烟雨的感觉,纱幕也给扯落下来, 把他俩罩得严严实实。他们再扭几下,湿了水的纱幕成了坚韧的绳子,把他们死死地缠在一起。 诺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双手按住闯入者的肩膀:“冷静! 别瞎扭!咱俩都快特么打结了路明非立刻高举双手不动,诺诺气哼哼地用潜水刀割着纱幕,正常化了很久的关系,见面就搞得那么尴尬。 片刻之后诺诺换好了衣服,指着坐在浴缸边的路明非,劈头盖脸地臭骂:“大哥! 这里是女子修道院,你跑这里来干什么?你来就来,访客登记一下你都能死啊?战术潜入算怎么一回事?藏在浴缸里又算怎么一回事?被人发现我该怎么解释?我把岛上的人都杀了灭口么?我靠我给你气糊涂了,我又没干什么坏事我灭什么口啊! “喔喔喔喔...”.路明非居然结巴起来。 这些事其实很好解释,他发现没有航船通往这个岛,就猜到这地方不对公众开放,他发现出出入入的全都是女性,又有穿修女服的人,就猜到这里不欢迎男性,于是他翻墙进来,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份送餐名单,根据那份名单找到了诺诺的房间。他左等右等不见诺诺回来,想小睡一会儿,但睡床感觉很不礼貌,睡沙发又怕什么人贸然推门进来看到,修道院的房间都是不装锁的。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口青铜浴缸又大又深,足够把他整个人藏进去,周围还有纱帘遮挡,铺上浴巾睡会儿再合适不....可这些都很合理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就显得他是个闯女生宿舍的贼。 几天前他还坐在诺顿馆里,喝着伊莎贝尔泡的咖啡,听取学生会各部门的汇报,他要是咳嗽一声,大家都会立刻静下来等他发言。校园里他横着走,狮心会长他都敢打,可被诺诺怼了两句,他又怂了回去,话都说不完整,好像这些年都白混了。 骂着骂着诺诺忽然停下,上下打量路明非。这东西还能算是路明非么?暗纹的西装、修身的风衣、锃亮的皮鞋,连那头乱毛都修剪得挺精致,就是眼角没精打采地垂着,肩膀上还有薯片的碎屑,满脸的疲惫,像只落水狗。 我的天!没天理啊!执行部之龙、卡塞尔太子、学生会主席Ricardo M Lu这是被人欺负了么? 她叹了口气:“饿了 是不是?跟我走,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第30章 被征用的新娘(4) 诺诺点燃石墙凹槽里的烛台,就着烛光,路明非从架子上挑了瓶红酒。修道院的酒窖里珍藏无数,屋顶上还挂着整支的火腿。 “居然选了2000年的勒桦庄,如今很懂酒了嘛!”诺诺从一条火腿上砍下一块,丢给路明非。 这个时候厨房已经上了锁,诺诺只能带路明非来酒窖来蜇摸点吃喝,选酒的时候,这几年攒下的品位自然展现,路明非伸手就拿了最贵的。路明非开瓶之后把酒放在一旁,摸出虎牙丸,耐心地把火腿块切成薄片,抬眼打量诺诺,诺诺盘膝坐在他对面,白色沙滩裙,披散长发,耳边的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时间倒是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看什么看?喝你的酒去!不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么?” “2000年的勒桦庄,不醒醒酒么?” “穷讲究!学生会就惯你这臭毛病!”诺诺抓过酒瓶来,给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一满杯,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作者注:醒酒,饮用某些地区所产的红酒的一道准备工序,开瓶后把酒倒入开口较大的容器里,让酒和空气充分接触,放置一段时间。这是个氧化过程,会让酒的香气更加浓郁,口感变得柔顺。但通常只有高档红酒讲究醒酒的程序,所以诺诺说路明非穷讲究。) “这么喝有点糟蹋,也是人家法国农民辛辛苦苦酿出来的。”路明非叹了口气,“师姐也知道我当了学生会主席?” “能不知道么?少爷您现在名气可大了,偶像级人物,有空的时候给我签个名。” “师兄师姐们都毕业了,就我硕果仅存了呗。” “我可没毕业,我是肄业的。突然跑来找我,你是闯祸了么?” “我能闯什么祸啊。”路明非把食物咽了下去,指指自己的脑袋,“师姐,我可能得病了,这里的病。 “这不很正常么?能上卡塞尔学院的,个个脑子里都有病!” “我比他们严重。师姐你有没有过这种感受,你分明记得某件事发生过,但每个人都跟你说其实并没有。” “曼德拉效应啊,你没听说过曼德拉效应么?” “我对黑人运动的历史不是很了解⋯⋯” “跟黑人运动没关系,曼德拉效应是说大众对历史的记忆跟史实不符,典型的例子就是很多人都认为南非总统曼德拉在20世纪80年代就死在监狱里了,他们甚至能回忆起当时看过的报道和电视上看的葬礼片段,还有人记得曼德拉的遗孀在葬礼上的慷慨陈词。但实际上那家伙一直活到了2013年,后来还当上了南非总统。”诺诺耸耸肩,“别大惊小怪的,你的大脑是一个精密的存储器,但是再精密的存储器也会有出错的时候。” “但你的存储器里会不会因为数据出错,自动生成一本完整的小说?”路明非盯着诺诺的眼睛,“我的脑子就出了这种大错误,我幻想我认识一个叫楚子航的人,高中大学他都是我师兄,还是狮心会会长,我跟他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可忽然有一天他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还记得他。” 路明非靠在石壁上,从那个他得知楚子航消失的夜里开始讲起,往复的潮声传进地窖,气氛正适合讲故事。 诺诺托着腮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个故事,长眉紧锁:“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失望,但我跟那个阿卜杜拉·阿巴斯关系还行。” “师姐你不是会侧写么?侧写能不能搞清楚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侧写没法用来治神经病,你需要的是一个医生、女朋友、或者男朋友,总之是某个能帮你忘掉那个男人的人。” “我知道这么说很搞笑,”路明非叹了口气,“可我其实不想忘掉那个男人。” 诺诺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小子,心想他是怎么了?难道说姐姐我离开学院之后这小子寂寞无边?所以忧思成疾? 想到这里她赶紧跟自己说打住打住!这种破事儿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 “我去图书馆找了好几本心理学的书,每本书都跟我说我这是病了。”路明非又说,“可是师姐你看过《黑客帝国》么?” 诺诺点点头,她当然看过《黑客帝国》,那是一部很酷的老电影,里面还有她喜欢的基努·里维斯。 男主角是一个叫托马斯·安德森的程序员,他觉得身边的世界出了问题,一直在网络上寻找答案,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美丽的女战士崔妮蒂和永远戴着墨镜的大佬墨菲斯,墨菲斯告诉安德森他身边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名叫矩阵的虚拟世界,而真实的他正躺在一个装满营养液的水槽里,他的大脑只是这个虚拟世界的千万块芯片之一。 墨菲斯给了安德森选择的机会,那是一红一蓝两颗药丸,吃下蓝色药丸他就继续留在眼前的世界里,平静地过他的虚拟人生,吃下红色的药丸他就会冲破数字构成的无形墙壁,直面真实。主角当然是选择了红色药丸,从此走上轰轰烈烈的救世主之路,大败奴役人类的矩阵系统。 “如果安德森害怕了,选了那颗蓝色的药丸,那故事该会怎么发展?”路明非抬起头来,盯着诺诺的眼睛,“他会回到矩阵的世界里继续生活,觉得墨菲斯和崔妮蒂只是两个异想天开的神经病,却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了找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再后来史密斯探员抓住墨菲斯和崔妮蒂,但因为安德森选了蓝色的药丸,所以他能没变成救世主,他不会去救墨菲斯和崔妮蒂,听说他们死了也只会觉得有点遗憾。如果安德森看过那部电影,知道墨菲斯有多相信他,崔妮蒂有多爱他,是不是红色药丸是鹤顶红他也会吞下去?” 路明非的眼神荒凉:“我好怕自己变成那个吃了蓝药丸的安德森,我好怕我的朋友死了,我都不知道难过。” 诺诺沉默了许久:“那个叫楚子航的人对你很好么?还是说你想当救世主?” 路明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还当救世主?师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可师兄真的对我很好……师姐你知道么?得了神经病很可怕的,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可信了,所有人都在骗你。学生会的总务助理叫伊莎贝尔,是个很漂亮也很能干的西班牙女孩,以前我什么事都听她的。可出了这事之后我忽然觉得她变丑了,她说什么我都不信了。”他弯下腰,双手抱着脑袋,“我知道,只要我接受洗脑把师兄删掉就没事了,我就能变回正常人,伊莎贝尔还是那么漂亮,世界还是那么好。可要是世界上真有师兄呢?他在大家都忘记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人去救他,他喊救救我啊!我是楚子航!可大家都说你是谁?楚子航又是谁?所以我不能忘了他,如果连我都忘了他,就再也没人能回答他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不抑扬顿挫,可透着莫名的悲伤,听着听着,诺诺觉得口中的酒都苦涩起来。 过了很久,诺诺问:“那你看看我有没有变丑。” 路明非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诺诺:“没有啊。” “伊莎贝尔不记得楚子航,我也不记得楚子航。为什么伊莎贝尔在你眼里变丑了,我就没变丑?” 路明非眨巴着眼睛,心说这个问题还用问?咱俩谁跟谁啊?这答案你知我知,但是没法说出口啊! “因为对你来说,世界一分为二,伊莎贝尔不在那个你想要相信的世界里,我和那楚子航却在你无条件相信的世界里。”诺诺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点点头:“师姐说得没错。” 原来诺诺跟他谈的并非感情,而是信任,他信任诺诺和楚子航,却并不那么信任伊莎贝尔。 那么诺诺和伊莎贝尔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漂亮的女孩,都是优秀的混血种,论颜值没准伊莎贝尔还领先诺诺那么一些些……可诺诺是他进入这个世界时遇到的第一个女孩,是她把手伸向了自己,告诉自己人生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就像你在进入一个新的游戏时,迎接你的是个骑着红色骏马的女孩,她拉你上马对你说跟着我我们去全新的世界,她治愈了你在当时的自卑和困惑,从不问你索取回报,你怎么能不相信她呢? “这个世界上总是一把钥匙对一把锁,找到对的钥匙,什么锁都打得开。”诺诺又说,“你如果愿意开放你自己,我也许有一点机会。” “师姐愿意帮我了?”路明非喜形于色。 “别高兴得太早,我什么把握都没有,只是试试而已,”诺诺叹了口气,“还有,别傻笑,学生会主席应该注意形象。” 当年她拍胸脯许诺过要罩这家伙,可时移世易,当年的马仔如今也是个大家伙了,头大伞也得大,不是吹牛逼就能罩得住的。 诺诺点燃酒精灯,在火焰里撒入少许安息香的粉末。这种香料原产自中亚古国安息和龟兹,中医说其香气能开灵窍,欧洲的灵媒们更加为之着迷,认为安息香那飘渺的气息能带着他们的精神穿越异世界的门。诺诺不相信灵媒的那套理论,但安息香确实能帮她安神。 “侧写跟催眠相反,催眠是你进入自己的深层意识,侧写是我进入你的记忆里。”诺诺说,“当我进入侧写状态的时候,我会幻想我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个人,感觉有点像那个人的灵魂降到了我身上。在一些秘密宗派中,这也叫观想。视程度不同,有时候我能保持清醒,有时候我会完全沉浸进去,甚至被梦困住,这种情况下你要赶紧叫醒我。” 路明非正襟危坐,使劲点头。 “侧写需要我们称为「触媒」的东西,可以是那个人住过的房间,也可以是他用过的某件东西,今晚我要用的触媒是你。你要给我讲你记忆最深刻的跟楚子航相处的片段,把每个细节都讲出来,细节越丰富越好,包括当时的声音和气味,我会根据这些信息去反推真相。侧写的过程中,我会非常脆弱,务必记得保护我。” 路明非卷起袖管,给诺诺看了自己藏在袖中的虎牙丸。 诺诺伸出手跟路明非相握:“现在放松下来,试着想象时间倒流,走进你自己的记忆里去。” 路明非喝了口酒,长长地出口气:“我认识他,是在一个下雨天……” 诺诺闭上了眼睛,让思绪随着安息香流动,随着路明非的讲述,耳边传来了淅沥沥的雨声。 那场记忆中的雨由远而近,把她笼罩。 音乐声响起:“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原地踏步⋯⋯走!” 诺诺缓缓地睁开眼睛,环顾这个崭新的世界。 天空阴霾,飘着小雨,红砖楼宇环绕着操场,数以千计的男孩女孩伸胳膊踢腿,校服胸口印着“仕兰中学”的微章。 她走进了路明非的记忆,这是一场很清醒的梦,是她给自己模拟出来的梦境,看起来很真实也很有趣。 她低下头,积水中映出的却是路明非的脸。路明非所讲的故事发生在他的初中二年级,被诺诺重现了出来,现在她把自己幻想成了路明非,她将用路明非的眼睛去观察,去寻找藏在他记忆深处的楚子航。 周围男孩女孩的脸都是模糊的,那是因为路明非并未在故事里提到他们,诺诺也就想象不出来。 “下雨还做操,老师没人性!”诺诺随口说,俨然是中学时代路明非的口吻。 她大概知道这个故事了,初中二年级的某个雨天,路明非正庆幸今天不用出操了,校长忽然在广播里喊: “同学们!小风小雨不用怕,大江大河走得过!让我们为中华民族的崛起锻炼身体!将来为国家健康工作五十年! 于是在那个飘雨的早晨,他远远望见了仕兰中学的传奇,那个号称永远不用做早操的男孩。他只用在教学楼上走过,俯瞰操场,给每个班出操的风貌打分。那个人叫楚子航,他优秀和自律到老师觉得让他出操纯属浪费他的时间。 路明非对他的待遇羡慕嫉妒恨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跟那个人判若云泥。 诺诺跟着大家伸胳膊踢腿,眼睛却一直望着教学楼的高处,根据路明非的描述,那白衣男孩从楼上经过的时候,就像白云飘过。 伸展运动的时候,她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女生的手,心里竟然有点小激动,但转瞬就意识到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而是中学时代那个小屁孩的情绪。路明非倒也诚实,一板一眼把那天所有的细节都讲给她听了。可妈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做操的时候碰个手你也激动?可再细看,哦哦哦原来是陈雯雯同学!好吧好吧,原谅你的激动了! “路明非好好做你的操!”背后传来体育老师的训斥。 诺诺正想回头跟他比个中指,忽然就见那朵白云飘来了,隔着雨看不清他的脸,感觉腰背挺得笔直。 他在每个班级的.上空暂停那么片刻,然后在本子上记上几笔,也难怪路明非记忆深刻,大家同校读书,他是裁判你的你是被裁判的。 难道真的有楚子航这个人?先不说狮心会会长那事儿,即便只是高中同学,路明非也该跟她说过才对,可诺诺完全没印象。 乖乖做梦做到这里也该差不多了,诺诺一把推开前面那个胖胖的家伙,旁若无人地穿越操场跑向教学楼她得看看那个白衣男孩的模样,路明非的记忆里肯定存着他的形象。 “路明非!路明非!你瞎跑什么?”体育老师在怒吼。 大家都对诺诺的背影指指点点,高处的男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跑向自己的,把望向别处的目光转了过来。 诺诺终于看清那个男孩的脸了,她呆住了,脑颅深处爆开一股子寒气。那男孩戴着面具,穿着斑斓的尸衣,双瞳是刺眼的赤金色。 尸衣在风中猎猎飞动,被他居高临下的目光笼罩,诺诺觉得自己像是被钉在了那里,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见鬼!出问题了!怎么会出现这种违背常理的东西?她被这个梦境陷住了! 所有人都看着诺诺,音乐还在继续,但他们都不做操了,脸上仿佛带着微笑的面具。 路明非抱着诺诺,使劲地掐她的人中,诺诺双手抱胸双目紧闭,不停地哆嗦。 刚开始什么事儿都没有,路明非负责讲故事,诺诺闭着眼睛靠墙而坐,偶尔嘟哝几句,有时候还坏笑几下。可忽然情况就不对了,她的眼角抽搐,眼珠在眼皮下快速地转动,好像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但就是睁不开眼。 “师姐!师姐!”路明非大吼。 他本以为叫醒诺诺不是什么难事,但眼下他就是做不到,诺诺陷入了某种古怪的梦魔。 事到如今也管不得太多了,路明非起身高呼:“来人! 快来人!” 路明非喊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有光逼近,来的是个肩宽背阔的黑人妇女,看到路明非,她忽然刹住,熄灭了电筒,跟着黑暗中传来电流嘶啦嘶啦的声音。那肯定是巡夜的保安,而且在什么地方受过严格的战术训练, 她熄灭手电是为了隐藏自己,电流声则来自她的电警棍。 但这对混血种来说并无意义,路明非有夜光视力,酒精灯的火苗虽则只有那么一点,可是够了。 “我不想伤害你!这里有没有医生?”路明非想要喝止对方无意义的行动。 保安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男性,她一手握手电一手 握警棍,凭借听觉绕着路明非移动,像只跃跃欲试的豹子。 但她的背后忽然伸出了一-双手来,在她腰间挠了挠,她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紧绷的状态一解除,背后那人一记手刀砍在她脖子上把她砍晕。酒窖里竟然还有-个潜行者!那个人是跟着保安进来的,以路明非的感知力竟然没有发现他!那名女保安也是堪比特种兵的身手,可被身后的人一击制服,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路明非想都没想,放下诺诺,咬开手腕上的束带,虎牙丸滑入掌中。 他毫不犹豫地用上了自己最拿手的连击术,诺诺说她在昏迷中最需要保护,所以别管是谁,先制服再说!可他不愿见血,所以用的是刀背。没想到对方步法轻灵,连续打出刺拳,拳如重炮,每一拳都跟他正面对抗。路明非大吃- -惊,自己那套得意的连击竟然被打散了!能做到这一步的家伙只能是混血种,不容他留有 余地了!双刀一翻,黑暗中两道寒光腾起,像是蝴蝶展翅! 对方的速度和反应能力都不在路明非之下,立刻拳换掌去切路明非的手腕,同时沉声说:“且慢! 我炎之..... 这种战斗,胜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儿,路明非抓住他出声换气的工夫,- -记侧踢正中他面门。 “怎么是你这条狗?”路明非忽然想起那个长长的名号是啥了。 “我炎之龙斩..芬格尔.冯.弗林斯....我我....我就没见过你这种猪队友!”对手捂着呼呼冒血的鼻子,一屁股蹲在地上。 就在这时诺诺睁开了眼睛,她扑到旁边,大口地吐出红色液体。好在不是血,而是她刚才喝下去的红酒她自己从梦境中挣扎出来了,路明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缓缓地落回原地。 第31章 被征用的新娘(5) 芬格尔闭着眼睛闻酒:“2000年的勒桦庄,不愧是勃艮第的传奇!清幽的花香,让我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蔷薇盛开的花墙下,浓郁的果味,就像鲜红的小浆果在我的味蕾上炸裂,啊!我是一只小蝴蝶,我在花丛中飞舞……” “行了行了,这逼刚才路明非已经装过了!”诺诺扶额,“你俩还真是秤杆不离秤砣,夜闯女子修道院也组队?” 芬格尔拍拍胸脯:“我哥们摊上事儿了,我当然得来,我是他好大哥,不来不行!” “东北话越来越地道了嘛,在古巴学的?” “闲着无聊的时候爱刷个抖音快手。” “快说正经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小说写多了么?还非得打赏才更新?” “师妹也读我的作品?”芬格尔眉飞色舞。 “你那玩意儿真的能称为作品?”诺诺冷哼。 “不是我自吹自擂啊,就你俩这段感情戏,加图索家未来的主母,深夜私会学生会主席,地窖之中饮酒作乐,情到深处搂在一起,以我的文笔写出来,包你惊心动魄荡气回肠,香艳程度绝不逊于《罗马帝国艳情史》!你说我这算不算作品?” “那我是不是应该杀你灭口先?“诺诺砸碎一个酒瓶,“说正事!” “好的!”芬格尔转过身,指着路明非的鼻子,“神眷之樱花!你啊!你摊上大事儿了!” “正常说话,别喊你杜撰的那些奇怪外号。你来干什么?你能治我的神经病?” 芬格尔愣住:“啥神经病?你以为你得个神经病就能让我千里迢迢跑来看你?可笑!我是你亲爹么?我在古巴还有那么多女朋友要照顾的!我跟你说出大事儿了!你从学院跑路的时候是不是偷了冰窖里的龙骨?你是不是还去芝加哥宰了校长?这些事情都是欺师灭祖干不得的!尤其偷龙骨,那玩意儿能烤着吃怎么的?还是能上拍卖会换成美元英镑?你偷那玩意儿干吗啊?” 消息太过耸动,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尤其是昂热遇刺,在他们心里昂热就是个不会死的男人,纵然死的那天也是轰轰烈烈的跟尼德霍格同归于尽。 “你先喝口酒,慢慢说,校长怎么了?龙骨跟我有啥关系?你又是怎么找来这里的?”路明非说。 “24个小时前,执行部派了几个人来哈瓦那找我,带着枪,气势汹汹,说要问我几个关于你的问题。我 心说这关靠撒娇耍赖是过不去了,你肯定是出了大问题,他们对我也有怀疑,毕竟咱俩是铁哥们。我就套他们的话,他们就说你偷了龙骨,刺杀了校长,疑似正在觉醒的龙王。我说我虽然不相信路明非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但学院高层认定了这事儿,我也没法为他辩解,然后我就给他们跪下了。” “确实是你的风采,”诺诺竖起大拇指,“可你又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他们听说我要帮他们抓路明非,那肯定是非常高兴的啊,我那么了解路明非,肯定是条好猎狗对不对?汪汪汪汪!他们就把我带来了马耳他,租了一艘水翼快帆船,在鸢尾花岛附近蹲点,他们认定了路明非会来找你。我说我负责开船,那船我玩得溜,趁着他们都在甲板上眺望,转了个大急弯,把他们都丢进水里去了。那帮人没经验,坐水翼快帆船都得用绳子把自己捆在船上。” 诺诺点了点头,路明非却摇了摇头:“可是你不会开船,你还说过你怕水。” “可不可以也用发展的眼光看我?我在古巴学的不行么?”芬格尔哼哼。 路明非还是摇头:“一艘水翼快帆船要卖100多万美元,古巴怎么会有学那种船的地方?” 芬格尔目瞪口呆:“上等人的运动,你这穷狗怎么懂得那么多?” “学生会有帆船部啊,我去年刚给他们买了一艘,他们让我上船体验过两次。” “我靠靠靠靠靠!最恨这种有钱人的语气!我警告你别跟我炫耀!再炫耀我就拿出我女朋友们的照片了!” “别吵啦!烦死了!”诺诺又砸了一个酒瓶,“路明非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路明非犹豫了片刻:“是校长给了我地址。” 那个深夜,其实是昂热推开了禁闭室的门,手提箱里装着全套的茶具。 他解开了路明非身上的安全锁,帮他拔出了电极,还烧了热水,泡了一壶大吉岭红茶跟他分享。 “事情我都听说了,但恐怕我的回答也会让你失望,我不记得这间学院里有叫楚子航的人。”昂热说。 “怎么会这样呢?”路明非双手捧着茶杯,想靠那一点点热量让自己的心里暖和起来,“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你的办公室喝茶,挨个试着拔七宗罪,他把自己的手弄破了,地毯上都是血。” “我也记得那个夜晚,落叶把天窗都盖满了,风很大,但我邀请的是你和恺撒。” “那弹劾你的事呢?罪名之一就是你批准楚子航这种高危混血种入学,还包庇他。” “那场弹劾确实发生过,但他们弹劾我的理由是混乱的管理,还有预算超支。” “那六旗游乐园的事儿呢?也是假的么?”路明非激动起来。 “跟我们一起去六旗游乐园的是阿卜杜拉·阿巴斯,那是个勇敢的年轻人。”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昂热,腰杆还强撑着,心里却已经泄气了,觉得自己像个破了洞的橡皮鸭子。 “我能给你的帮助不过是这壶茶而已,但有个人也许能打开你心里的锁。”昂热把一张卡片递到路明非面前,“陈墨瞳现在在马耳他共和国,这是那个岛的地址。她的能力是侧写,也许能从蛛丝马迹中逆向推导出事情的真相。” “会不会太麻烦师姐了?我听说她快结婚了。”路明非嘴里这么说着,身体倒是很诚实,伸手就去抓卡片。 昂热往后撤了撤:“我不介意帮你这个忙,但如果你惹出什么麻烦来,某位校董会杀上我的门来。所以我想知道,今时今日,陈墨瞳对你来说是什么人?” “能是什么人?师姐呗,一直也是师姐啊。”路明非尴尬得直挠头。 “我在女人面前卖乖装傻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靠在那张并不舒服的椅子上:“校长,人长大了是不是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该拿起,什么事情该放下?” “是的,有人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会说我都要,现实其实是相反的,大人才懂得割舍。” “这些年我有找过师姐么?” “至少你从没问过我这件事。” “我刚遇到师姐的时候,她是个闪闪发光的女孩,我从没见过那么好那么厉害的女孩,就像小孩子看到喜欢的玩具。”路明非望着屋顶轻声说,“可师姐不是玩具,她是个活生生的人,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反正总不会是当年的那个我吧……要是遇见师姐的人是今天的我,也许还有点可能吧?但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也还是错的。” 这些事他其实已经想了很多年,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哪怕亲近如芬格尔,哪怕喝了很多的酒。没想到在这种奇怪的环境里,喝着一杯微微泛苦的茶,跟一个差着一百多岁的老家伙坦白了心迹。 昂热点了点头:“所以,已经结束了,对么?” 路明非摇了摇头:“我和师姐从来没有开始过,也就不需要结束。” “希望你记住今晚你说的话。”昂热把那张卡片塞进路明非的手里。 虽然刚刚说了很牛逼的话,可真的抓到那张纸片的时候,路明非还是不经意地哆嗦了一下,感觉是拿到了潘多拉之匣的钥匙。 “说是这么说,如果你真的惹了祸,记得我今天晚上没来过。”昂热在他脑袋上敲了三下,提着那个装茶具的箱子离开了禁闭室。 走的时候他既没有恢复路明非身上的安全锁和电极,也没有关门。 “好,让我们梳理一下线索。”芬格尔说,“学院那边得到的消息是校长在芝加哥遇刺,路明非干的,冰窖里的龙骨被人偷走了,也是路明非干的;而路明非的说法呢,是校长叫他来马耳他的,他没去过芝加哥,也不知道龙骨的事儿。我们该相信谁?” “校长的言灵是时间零,持有那个言灵的人堪称刺客之王,”诺诺说,“路明非怎么杀得了他?” “就说他是个还没觉醒的龙王呢?他间歇性地觉醒,觉醒的时候光凭眼神就能让富山教员崩溃,刺杀校长也不是不可能吧?” 这句话路明非不敢反驳,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龙王,没准是比龙王还要恐怖的东西。 “但有件事我还是不能理解,就算他是个龙王,在觉醒的过程中精神不太正常,但他有什么必要幻想出一个男人来呢?他根本不缺优秀的男性朋友,”芬格尔拍了拍胸脯,“ 是我不配么?他真正缺的是钱和女人啊!” 路明非抬脚踹他:‘“滚! 我在学生会里有漂亮助理还有舞蹈团呢!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你们在插科打诨的时候,执行部的突击队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诺诺说,以前你是猎手, EVA的天眼帮你盯着猎物,现在你是猎物,天眼就盯着你。就算EVA的天眼还没看向这里,芬格尔你在海上打翻的那一船人迟早会飘到某个岛对吧?等他们上了岸,难道第一-件 事不是再租条船回来弄死你这个反骨仔? 路明非和芬格尔的脸色都白了白,反骨仔最懂自己的社团,这俩都清楚执行部有多可怕。 路明非忽然想起了什么:“师姐你刚才 在侧写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么? 诺诺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你的记忆很混乱, 有恐怖的东西混进去了,我不敢说我找到了什么,但我没找到楚子航。 “我听说有些催眠师能把不存在的东西强行写入一个人的记忆,那些恐怖的东西是不是这么混进去的? 芬格尔总算说了句有意义的话。 诺诺点了点头:“如果非要站在 路明非的立场上去想,我有两个推测,第一个就是芬格尔刚才说的,有人把楚子航这个不存在的人强行写入了路明非的记忆;再一个就是某个超级言灵把我们都催眠了,掩盖了楚子航存在的真相,但偏偏路明非对它免疫。 “会有这种言灵?”路明非觉得悚然,持有这种言灵的人岂不是连历史都能修改? “言灵周期表中是没有,但言灵周期表根本不完整,人类从不曾看到言灵的尽头。但即使这个言灵真的存在,那也是神术级别的,我想不出什么人能驾驭这种威力的言灵,除非这件事的背后藏着一位龙王。 “可为什么你就能免疫这个言灵呢?你看起来并不比我俩聪明。”芬格尔凑到路明非面前,“难道 是靠着真爱? “强行卖腐会掉粉的,作家先生。”诺诺推开芬格尔的脑袋,依然盯着路明非的眼睛,“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都会留下很多的痕迹,这些痕迹就像画笔的笔触,交叠在-起,构成了这个人的形象。就算有人可以抹杀绝大部分的笔触,但总该有些笔触是漏网之鱼。你就是其中之一,跟着你自己这根笔触,去找其他的笔触,最终重新把楚子航这个人物画出来,这就是你应该做的事。 “难怪校长让路明非来找你!”芬格尔一拳砸在掌心,像是如梦初醒,“这是世界又有危机了, 校长是要我们组队啊!这次的组合是炎之龙斩者搭档神眷之樱花和红发巫女,有战士有法师还有颜值担当,故事应该很精彩!” “我没有给你们当花瓶的意思!”诺诺拉下脸来。 “别搞错了,你是红发巫女,是法师,我才是颜值担当!”芬格尔拍拍胸口,“好了! 组队成功,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这就出发!陈师妹,给你半个小时收拾行李;路师弟,选几瓶好红酒带上,再去厨房里弄点吃的;我思考思考战略战术,半个小时之后大家还在这里碰头。唉!又得拯救世界了!心累!世界没有我,终究是不行!” “我可没说跟你们走。”诺诺双手抱怀,冷冷地看着他俩。 “这话说得可不仗义,拯救世界!多好的事儿啊!一般人想入伙我们还不收呢!快收拾行李去!多带短裙和吊带! 芬格尔说。 “如果这是个游戏,那我只是个NPC。主角需要命运的指引,来找巫女,巫女告诉他重要的线索,巫女的使命到这里就结束了!” “咱师弟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不肯帮忙?师姐弟间拳拳的爱都被狗吃了么?”芬格尔严肃地皱眉 “拜托!你们搞清楚状况! 诺诺砸碎第三个酒瓶,“ 我还有几个月就要办婚礼了!有的是人可以拯救世界,但是我的婚礼我得去吧? 她垂下眼帘:“而且我已经退出卡塞尔学院了 ,龙的事情从那天开始就跟我没关系了,你们放过我行不行?’ “拯救世界和嫁人不冲突啊!打完仗回来嫁人,花木兰就这么干的!难道师妹你对结婚这么急切?” 诺诺凝视着酒精灯的火苗:“路明非, 记得你决定入伙的那晚我对你说的话么?卡塞尔学院是一扇门,打开这扇门你会进入新的世界,但其他的门对你来说就消失了。人生就是这样,次次都是单选题,自始至终,你都只有一条路走。我们已经不在一-条路上了。 火光摇曳,外面潮声正急,路明非忽然觉得心里有根弦被拨动了,音波袅袅散开,最后只剩亘古般的静。 “师姐你教我的,我都记得。那我走了,师姐多保重。”他一跃而起,转身就走。 他走得那么干脆那么洒脱,诺诺倒是愣住了,眼看着那个身影就要没入黑暗,她才挥挥手说:“加油... 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竖起大拇指,比了个霸气的手势,却不回头。 因为假如回了头,诺诺就会看到他那张沮丧的脸,就像落水狗重又走向无边无际的大海。 可那又如何?时过境迁,大家长大了,选了不同的路。如今他是执行部的专员,是学生会的主席,哪还能事事都指望着诺诺? 多年之后,他终于成了那种领子里衬着黄金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就该独自上战场。 他正悲欣交集,脑后却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路明非心中欣喜,说这是师姐喊我回头啊!师姐果然还是帮我的! 他喜气洋洋地回过头来,却见芬格尔丢下半截酒瓶,-把搂住昏迷的诺诺。 “你这是干什么?”路明非傻了,“她不答应就算了 ,你打她干吗?信不信她醒过来弄死你?” “她会侧写啊,对我们有用,而且两人怎么成团呢?主角团里连个妹子都没有,这故事写个屁啊?” “人家要结婚啊!人家说得没错,结婚也是大事啊!人手不够我们再去找人呗, 伟大事业还愁找不到好同志么?” “老子干的是拯救世界的大事,人家的车、人家的游艇、人家的老婆,我都是随手征用!”芬格尔托起诺诺往肩上送,“好重! 哈哈!这妞胖了!” 第32章 群青殿中的龙吟(1) 米兰大教堂深处的小礼拜堂,中央矗立着圣母像,通道两边是一座座精美的石棺。 天主教的习俗允许身份尊贵的信徒葬在圣堂里面,方便后世子孙前来拜祭。这些大理石方棺里都装着大人物的骸骨,方棺下方刻着他们的姓名和生卒年月,有些棺盖上还刻着逝者的形象。其中最新的那具石棺用晶莹的白色大理石制成,棺盖上雕刻着身披素纱长袍的年轻女子。为了避免逝者的容颜被外人所知,雕刻师特意为她刻上了面纱,但即使这样都无法阻止众多无关的祭拜者在这具石棺前驻足,赞叹那容颜的美好,感慨生命的易逝。 石棺侧面用黄金书写着死者的生卒年月和姓氏,她的姓氏是非常罕见的古尔薇格,去世的时候年仅二十六岁。曾有好事者查过她的背景,想知道这位贵女出自哪个家族,但一无所获,只知道她的葬礼由罗马教宗亲自主持,极尽哀荣。她的石棺前永远供奉着新鲜的橘子花,石棺四角的灯火从不熄灭,但没人见过她的亲人前来悼念。因为悼念者来的时候,这间小礼拜堂就会成为临时的禁区,即使某人的祖先也葬在这里,他也只有在门外静静地等候那位悼念者完成他的仪式。 恺撒在棺盖上放下一束白花:“今天下雨,路上很难开,抱歉来晚了。” 他拿出一柄小刷子开始清扫碑文,即使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那座石棺根本就一尘不染,但这就是他的仪式。 “这几年米兰越来越冷了,据说是厄尔尼诺现象⋯⋯工作还是老样子,处理不完的邮件,见不完的人,我感觉我在办一家金融公司⋯⋯前几天我想过要养条狗,但帕西说养狗不遛狗等于生小孩不养小孩,我想想觉得还是算了……以前跟我一起玩帆船的那个女孩玛德琳娜昨晚来找我,说她决定要跟我私奔,还诅咒发誓说我十五岁时答应过要带她私奔,我觉得我没说过这种话,但也可能是我的法语不太标准让她误会了⋯⋯” 恺撒从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絮絮叨叨的一面,唯独跟母亲。 母亲的葬礼也是在这间礼拜堂里办的,因为她给加图索家生下了宝贵的继承人,所以葬礼规格极高,但在葬礼结束后家族举办了小型的答谢会,答谢会上大家喝着香槟聊得很愉快,好像这件事还挺值得庆祝的。当晚恺撒带着汽油冲入答谢会的会场,当了一次纵火犯,他跟家族的裂痕就是从那时正式开始的, 他是母亲唯一的祭拜者,每年的忌日都不曾错过,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的时候也会来。 清扫完毕后,他在石棺前半跪:“妈妈,我快结婚了,一切都很完美,只可惜你不能参加我的婚礼。” 静了一会儿他又说:“等我们结了婚我就带她来看你,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其实这些都没必要说,他相信母亲在天空里看着他,知道他做的所有事,也看过他喜欢的女孩。 以加图索家一贯的家教,他本该长成某种类型的混蛋,站在金字塔的顶端鄙视所有人,跟种马老爹一样周游世界睡姑娘,可母亲曾经说,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人世间了,也会在天上看着恺撒,所以恺撒不敢做坏事,生怕做了坏事会被母亲看到。 他说了很长时间,把能想到的事都说了,最后他说:“妈妈,我很爱你,也很想你,你走了以后,我经常害怕。” 他站起身来,俯身亲吻了雕像晶莹如玉的双手,转身离去。 他刚走出米兰大教堂,银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就咆哮着驶来,侧滑着停在门前。帕西·加图索推门下车,微微鞠躬,标准的西装暴徒。 他以前是弗罗斯特的秘书,只是受弗罗斯特的指派为恺撒提供服务,如今已经成了恺撒的专职助理。 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后,恺撒加入了执行部的意大利分部。意大利分部等于加图索家的自治领地,比起学院本部的命令,意大利分部的成员们更在意的是加图索家的想法,纵然恺撒不过是个新人,却俨然是意大利分部的最高负责人,各种事务都会向他汇报,这就需要一位高效尽责的助理来帮他分担压力。除此之外帕西还管理着恺撒名下诸多的房产,银行账户,还得维护那支由跑车和摩托组成的庞大车队——虽然恺撒已经不太碰这些昔日的玩具了。 对意大利分部的人来说,帕西就像是恺撒的分身,即使恺撒失联,只要有帕西坐镇,那么意大利分部依然可以照常运转。 “我是来祭奠的,你却好像赶着送葬。”恺撒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么?” 他如今对帕西说话通常都很礼貌,但今天是母亲的忌日,他不想被公事影响心情。 “修道院传来消息,昨天夜里陈小姐自行离岛,还留了一封信给你。”帕西将密封好的白色信封递给恺撒,“我想还是你亲自拆开为好。” 恺撒撕开信封,抽出一张普普通通的白色便笺,笔迹洒脱不羁,甚至可以说有点丑,确实是诺诺的风格。 致我亲爱的恺撒: 忽然告别或许让你觉得有点意外,但忘记了哪位诗人说的,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意外。 你说过你自己是艘船,航行了很多片海,最后来到我这片海上,忽然就厌倦了远航,只想放松缆绳在夕阳下随波起伏。 其实船在找它的海,海也在等它的船。 如果我真的是海的话,非常感谢跟你的相遇,因为大海等到了属于它的那片白帆,戴着船长帽的年轻人站在船头,靠在桅杆上。 但船已经环游了全世界,而海永远都只停留在原地,在同一片天空下潮涨潮落。海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很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就想出去一下。 或者说,这次换你是海,而我是船。请等着我,给我一些时间,你会看到白帆返回,穿着婚纱的女孩站在船头,戴着白色的船长帽。就像你航向我的那时候。 你的, 陈墨瞳 恺撒什么都没说,折好信递还给帕西。 “信里说了什么?”帕西问。 “信在你手里,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帕西读完了信,微微皱眉:“看信里的意思,难道陈小姐是对家族为她规划的人生不满意?” “信不是诺诺写的,那么风骚的文风,应该是芬格尔的手笔。我可没必要研究芬格尔的心意,那是一条变色龙。” 帕西又重读了一遍,他的中文也算不错,但委实说并未能读出其中的风骚,还觉得文笔颇为动人。 “诺诺不会给我写这种信,如果你能那么容易地听到她的心里话,那她也不是诺诺了。”恺撒闪身坐进车里,“今天早晨的消息,芬格尔把学院派去调查他的家伙给涮了,就在马耳他附近的海面上。芬格尔去了金色鸢尾花岛,路明非应该也去了。对诺诺来说,那是她的小弟,小弟出了事,她是一定会管的。” 阿尔法·罗密欧行驶在米兰城外的高速公路上,去往恺撒位于罗马的办公室。 时值春天,原野间生长着茂盛的迷迭香和鼠尾草,恺撒喝着一杯威士忌,深紫和浅紫的花海在车窗外一 掠而过。 他确定那封信是芬格尔写的,甚至能想到芬格尔挠着肚皮揣摩女孩心思的神情,但也许诺诺真的不太喜欢自己给她安排的人生? 恺撒其实也有点矛盾,他最初喜欢上诺诺的时候,她是一只自由自在飞过天空的红鸟,野喳喳的。可当他想拥有她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变成某种意义上的家雀。那你到底是想紧握一只红鸟在手中好保护她,还是宁愿看着她野喳喳地到处飞呢? 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先去先贤祠!我得跟老头子们聊聊!” 先贤祠,群青殿,明亮的阳光从上方照射下来,像是开天辟地时的第一道光。四壁都没有窗,照明全靠镜子般的大理石地面反光。 弗罗斯特恭敬地站在台阶下,台阶上的圆桌旁端坐着加图索家的长老们,他们都穿着白袍,庄严得像是从罗马史中走出来的皇帝。 加图索家所说的先贤祠,并非是巴黎的那一座,而是罗马郊外的一处庄园,但对整个意大利分部来说,那都是一个类似神庙的地方。 古罗马时期,这片土地上确实有一所神庙,后来坍塌了,加图索家买下了神庙的遗迹和周围的土地,把它重建成一座精致的庄园。中央建筑物沿用了当年那座神庙的立柱和部分墙壁,外面是极其朴素的石灰岩,内壁却漆成纯正的深蓝色,因此被称为“群青殿”。 加图索家的老人们居住在先贤祠里,据说他们中最老的已经活了300多年,远远超过人类的寿命上限。他们在家族事务中扮演着类似先知、贤者的身份,平时超然物外,可每当有大事发生,家族的决策者们就会驱车前往先贤祠,等待这帮祖宗的训示。 48个小时前,这些长老还不是现在的模样,他们躺在铝合金打造的低温箱里,从观察窗看进去,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古树化石,惨白多瘢,肌肉萎缩得厉害,干燥的皮肤像是直接包裹在骨骼表面。加图索家的医生们综合了现代医学和巫医术,发明了这套延寿办法,其实是类似龟息法的长期休眠。 昂热遇刺的消息传到罗马,弗罗斯特立刻召开了家族会议,决定唤醒老人们。整个唤醒过程持续了48个小时,医生们先升高他们的体温,再注入血液和组织液,肌肉和皮肤像是吹气那样饱满起来,接着在富氧环境中开箱,医护人员扶他们坐起,拍打后背,让他们吐出积在喉咙里的黏痰。等体内的激素水平渐渐恢复后,他们少量进食沐浴更衣,步入群青殿,坐在圆桌边听取弗罗斯特的汇报。 弗罗斯特简明扼要地讲了眼下的危机,昂热遇刺、龙骨被盗、执行部寄予厚望的年轻人是嫌疑人,而且他疑似尚未觉醒的龙王。 “听说陈墨瞳离开了金色鸢尾花修道院?”老人们中的为首者问。 这些老人都曾有自己的名字,但入住先贤祠之后他们就放弃了原先的名字,只用代号称呼,为首者的代号是阿尔法。 弗罗斯特曾经数次拜谒群青殿,但每次都只有阿尔法说话,其他老人就像泥塑木雕似的,不说话也没表情。 “是的,这是昨夜发生的事,我们已经派人去金色鸢尾花岛核实情况,本想稍后再做汇报。”弗罗斯特说。 “对于家族来说,血脉的传承是第一要务。”阿尔法似乎是看出了弗罗斯特的疑惑,“所以我们先过问这件事。” “明白。”弗罗斯特说。 但他还是没明白,老人们刚刚被唤醒,是谁抢在他之前汇报了诺诺失踪的事。 “昂热引入老家族的代表,肯定是针对我们的。”阿尔法淡淡地说,“像贝奥武夫那么强硬的人,一旦自己坐在了学院的会议桌边,就会跟我们分道扬镳。昂热倒下之后,加图索家就是学院里最强的势力,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但这没什么,国王就是要承受来自四方的明枪暗箭,因为他拥有国家,而不止他一个想要拥有国家。” “是!很多人都误解了昂热,他一直都是个善于弄权的人。”弗罗斯特说。 “人类无法充分地利用康斯坦丁的龙骨,龙王才懂得它的价值,最想要得到它的人也是龙王。无论是谁偷走了龙骨,要么他是龙王,要么他的背后站着一位龙王。”阿尔法分析这件事的语气就像是小贼从他的花园里偷走了一株名贵的植物,虽然很珍贵,但也还是一株植物那么点大的事。 “是!”弗罗斯特克制着心中的惊悚。 “当初我们和学院达成协议,康斯坦丁的龙骨学院和加图索家各持有一半,加图索家持有的那一半龙骨就在先贤祠后面的青铜坟墓中。那个人既然能压制昂热,那么我们也挡不住他,龙骨应当尽快被转到安全的地方去。”阿尔法说,“应急方案早就拟定了,你照着执行就可以了。” “是!我们立刻启动!”弗罗斯特心悦诚服。 老人们刚刚苏醒,就已经展现了广博的学识和强大的逻辑推理,弗罗斯特研究了几天的事情,阿尔法用几句话就讲清楚了。 弗罗斯特已经是个老人了,但在这群真正的老人面前,他还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只能连声应诺。 群青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恺撒大步走了进来,还穿着那身祭莫母亲的素色礼服。他远远地站住了,冷眼看着长老们。 “恺撒,你不该这么闯进来!我们在谈很重要的事!”弗罗斯特急忙上前阻拦。 阿尔法看了恺撒- -眼:“去吧, 弗罗斯特,做好你的事,让我们和恺撒单独聊聊。” 弗罗斯特本能地服从了阿尔法的命令,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在场的所有人都姓加图索,弗罗斯特甚至号称庞贝之下的家族二号人物,但他深知自己跟这群老人还有恺撒之间存在天然的鸿沟。他是给家族办事的人,而那些人是家族的首脑,或者说那些人加在一起算是家族的大脑,而弗罗斯特就只是手指。 阿尔法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台阶来到恺撒面前,慈祥地笑笑。恺撒愣住了,阿尔法的反应跟他想的截然不同。 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让帕西调出了家族的既往资料,想知道以前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家族又是怎么处理的。 在元老们眼里加图索家是新家族,在混血种世界里崛起也不过百余年的历史,但可以考证的家族史却有上千年,期间的家主超过四十位,按说总会出现那么几个“不守妇道”的主母。可出乎恺撒的预料,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四十多位家主对应.上百位新娘,新娘们无不欢欣地嫁进了加图索家,努力地生育优质的后代。 恺撒起初迷惑,继而惊恐。没有记录的事情未必没有发生过,而是那些新娘的名字被抹掉了,连人带名字,彻底抹杀! 毕竟对这种混血豪门来说,无论名誉还是血统纯度都是大事,在这方面老家伙们可能是零容忍。 所以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气势汹汹地来到这里,准备挑战高高在上的老家伙们。 “被感情困扰了么?“阿尔法轻描 淡写地说,“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难解的命题,你执着于一段感情的时候,往往是你还不真正了解对方的时候,感情的魅力也正在于此。用航海来举例的话,感情不是那块压舱的石头,感情是伴你航行的风。 “驾船的人信任风,风是他们的朋友!”恺撒冷冷地说。 “折断桅杆的往往也是风。”阿尔法叹息,“你来这 里是不是要告诉我,如果我们逼你在家族和陈墨瞳之间做选择,你会选择她?” “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可没有征得家族的同意!所以那是我的婚约,跟家族无关! “那么只有家族让步了,你的婚约照旧。”阿尔法拍拍恺撒的肩膀,“只 要我们确定她的贞洁未受污染那么你的婚礼将如期举行。” 阿尔法把一枚白色的信封递给恺撒:“猜 到你会来,所以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件小礼物,我们希望你能善用这件东西。 恺撒捏了捏信封,猜出了信封里装的是什么,神色微变。 这哪里是-件小礼物,这东西虽不敢说是世界的权柄,却也是混血种世界里人人觊觎的东西。 “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扛起家族的责任了,”阿尔法温和地说, “去吧。’ 阿尔法隔窗目送恺撒和帕西的背影,直到两人走出他的视野,这才回过头来。长老们也整齐地转过头来凝视着阿尔法。 阿尔法的脑海中满是他们的议论声,每个人的声音都激烈高亢,像是群龙嘶吼。 “这孩子在挑战我们的底线!时至今日他都学不会顺从的美德! “家族已经对他一再忍让!继续忍让下去只会让他觉得我们软弱! “以他的觉悟怎么继承我们伟大的家族?更别说对抗那位至尊!” “我们应该更多地诱导他,如果循循善诱教不会他顺从,我们就该动用铁鞭! 老人们之间并非不需要交流,而是意识通过某种方式直连。他们等若并联了大脑来思考问题,这是先贤祠的秘密之一。 “够了!”阿尔法用更高亢的吼声结束了争执,“现在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准备怒吼的那一刻,你们不是都被吓到了么? 第33章 群青殿中的龙吟(2) 英灵殿的地下层,全封闭的特别护理室里,元老们和校董们站在救生舱前,透过有机玻璃罩看着里面的昂热。 昂热浑身插满了管子,面容枯槁得像个死人,但管子里的体液和血液仍在缓慢地循环,通过体外的过滤泵之后回到身体里去。 “他的心脏几乎被切成了两半,好在救援队及时赶到,用体外循环装置代替了心脏。”医生说,“眼还不能说抢救成功,他的半条命还在死神手里,或者说在他自己手里,如果他的求生意志不够强烈,随时可能停止呼吸。” 齐格鲁德拍拍坚硬的舱盖:“你是我们的兄弟,你的心里燃烧着复仇的野火。你的敌人还没有被斩尽绝,所以请不要死。” 他们说不上喜欢昂热,但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看到尸体般的昂热,他们也都心情沉重。 “请我们来这里只是想要我们的祝福么?”贝奥武夫冷冷地问。 “我们都知道事发之前各位和昂热校长在芝加哥喝的那杯咖啡,”伊丽莎白·洛朗女爵说,“校长在亻的最后一刻完成了签字。” “如果各位也在那份文件上签字,就意味着老家族重获校董会的席位。”稚气的夏绿蒂·高廷根补充。 “你们两位也想拉拢我们制衡加图索家?”卡德摩斯说,“你们可得想好,把我们请进去容易,再请来就难了。” “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面前,我想各位元老都知道如何选择,你们是千年历史的卫道者,而加图索家更亻是新时代的皇帝。”夏绿蒂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除了权力之争,我们更担心的是某个究极的诅咒。” “你说的诅咒是指?”卡德摩斯的脸色微变。 “当然是那个连龙王们都会畏惧的家伙,一切的肇始者和一切的终结者。”洛朗女爵说。 “有什么证据指向他么?那家伙要是真的醒来,直接就是末日,我们恐怕连在这里安静说话的机会都氵有。”圣乔治说。 门被人推开了,浓郁的酒味直飘进来,卡塞尔学院如今的负责人姗姗来迟。洗得变形的牛仔外套、破氵连着破洞的牛仔裤、中年发福的肚子,他和衣冠楚楚的元老们并肩而立,感觉像是一头胖骡子和纯血骏马亻 站在一起,即使那些骏马都老了。 副校长拍打每位长老的肩膀,跟洛朗女爵和夏绿蒂飞吻,最后看了一眼医疗舱里的昂热:“老伙计!天也要继续加油哦!” “弗拉梅尔导师,多年不见。”元老们纷纷点头致意。 他们说不上尊重这个老混子,但弗拉梅尔这个姓氏的份量还是很重的。 “各位也都还没死呢?” 副校长抱拳,“辛苦各位老哥们老远地赶来助拳,要不咱们弄点小酒边吃边耳?” 弗拉梅尔也算一个家族,但它传承的不是血统,而是知识。初代的弗拉梅尔本是一个巴黎的抄书匠,山人从失落的资料中重现了古代的炼金术,陡然变为炼金术的宗师。他在15世纪初加入了秘党,他的继承者亻也都是秘党成员,每一代的弗拉梅尔都会把这个名字传给自己最器重的学生。因为担心力量被滥用,弗拉木尔们没有把炼金术的全部秘密跟秘党分享,但他们谨守当年的承诺,始终为秘党提供服务。持有校董席位的高廷根家族也是传承炼金术的宗家,但他们也承认弗拉梅尔导师在炼金理论方面的认知在他们之上。 “用餐就算了,请弗拉梅尔导师给我们讲讲目前的情况。”卡德摩斯说。 “对学院和昂热那家伙自己可真是糟透了,可对我个人来说倒未必不是机会,该轮到我当校长了吧?我总算能办卡塞尔学院女子裸泳锦标赛了吧?”副校长叹气,“可没昂热陪我看,也怪没意思的。EVA同学,乡大家说明一下昂热遇刺的过程。” 莹蓝色的光束在副校长的身后投下,少女浮空而立,身体晶莹得近乎透明,长发和裙摆波浪般起伏。 “校长遇刺是在跟元老们分开之后,前往奥黑尔机场的路上,四辆不明身份的大型车辆把他驾驶的玛莎拉蒂跑车夹在中间,还在车身表面喷洒了大量的强力胶,把车门和车窗都封死。校长的车被强行引导到一条1.6公里长的隧道中央,然后隧道的两头被封住。我本以为刺客们是要炸毁那条隧道,但结果超出了我的预米……” 全息光束从四面八方射来,交织成一张网,随着这张网快速扫过,周遭的环境完全变了。所有人都站在了那条漆黑的隧道里,道路中间停着一辆残破的玛莎拉蒂跑车,唯一的光源是那辆车的大灯,昂热坐在驾马座上喃喃自语。人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听见不知何处的通风扇发出嗡嗡的噪音。 人们围着那辆玛莎拉蒂转圈,这真是身临其境的感受,每个细节都非常真实,但当他们试图触碰那辆? 的时候,手就会毫无障碍地穿透影像,只留下淡蓝色的干扰波纹。 “诸位现在看到的画面不是现场录制的,当时隧道两侧都被封死,我跟昂热校长的通讯已经中断。但亻后来一直开着车内和车外的摄像头,我根据那些影像资料做了三维模拟复原。复原的结果未必精确,但幸了那些摄像头,否则校长的遭遇可能永远都是谜。”EVA的声音在周围回荡,“请注意,这个时候,超出常的事情发生了……” 隧道里忽然下起了小雨,昂热愣了一下,缓缓坐起,黄金瞳亮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也都恐惧地瞪大了眼睛,黄金瞳纷纷亮起,他们体内的龙血开始高涨。 “夏绿蒂你应该能理解这件事的对吧?”副校长说,“有人带着自己的领域侵入了隧道。” “炼金术中最容易使用的介质之一就是水,那个空间正在被渗透!可这种事情,”夏绿蒂低声说,“是至尊的特权!” _ 车里的昂热打开了折刀,反握在手中。他降低了座椅靠背,降低到接近放平的程度,然后跳上座椅,亻是即将发力的豹子那样紧紧地蜷了起来。透过前窗玻璃,他死死地盯着车前方,好像他的敌人已经抵达战士,胜负就在接下来的一刀之间。 围观的众人也都紧张地盯着被车灯照亮的那个区域,但他们什么都没看见。雨越来越大,从淅沥沥的小雨到瓢泼大雨到沉重的水幕往下砸,不过是区区十几秒钟的时间,隧道里的积水很快就没过了脚背,还能口到隐隐的雷声。雷声越来越大,渐渐逼近,似乎有人以雷声为脚步,正缓步走来。 夏绿蒂吓得瑟瑟发抖,洛朗女爵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贝奥武夫双肩一振,从眼角处开始生出了白色细组成的纹路,齐德鲁格则本能地抓紧了那口几乎从不离身的黑色提箱。 一道电光闪过,伴随着尖利的啸声,感觉有一道极细极锐利的风从隧道里经过,昂热的身躯在那一刻彻微地震动了一下,但没有动。尽管心里清楚眼前所见只是全息重演,但坚毅如洛朗女爵也不由得抱紧了夏纟蒂,圣乔治绅士风度地踏上一步,把她们遮挡在身后,金色的双瞳中似乎要喷出火焰来。 雷声渐渐远去,隧道里的雨也停了,紧张的气氛就此消散,围观者们茫然地四顾。 “就这些?”卡德摩斯不解地问。 “他的折刀!”齐德鲁格惊呼,“他的折刀不见了!” 昂热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但他的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齐德鲁格的话音未落,玛莎拉蒂的前后风挡玻璃同时炸裂,昂热的心口处也爆出巨大的血花,仿佛开出了一大丛红艳的玫瑰。 画面停顿在这一刻,EVA说:“这就是刺杀的全过程,只是那个瞬间极短,我现在用最慢的速度回放。” 一直存在于角落里的虚拟时钟往前跳了五秒钟,围观者们亲眼看着炸裂的玻璃恢复原状,昂热胸前的I花以慢速收了回去,仿佛时间真的在倒流,回到了那道电光出现的瞬间。围观者们这才发现电光中站在一个黑色的身影,之前他没有被发现不是围观者们不够敏锐,而是他可能只现身了短短的零点零几秒,这个时间甚至不够画面在视网膜上成形。 在那瞬间他挥动了手臂,昂热也挥动了手臂,昂热在那一瞬间的激烈动作简直像是要冲破挡风玻璃跳出车子,但他把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了折刀上,把它掷了出去,和黑影掷出的一件东西在空中碰撞,刚才众听到的尖细风声就是这两件高速武器割裂空气发出的声音。昂热的折刀被弹开了,黑影的武器却笔直地穿过了玛莎拉蒂的前挡风玻璃,再是昂热的胸口,再是玛莎拉蒂的后挡风玻璃。 随即电光熄灭,黑影就此消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EVA在跑车背后的隧道壁上做了一个亮绿色的标记,把那个东西放大,人们这才看清那是一-张银色的卡片, 大半截都没入了隧道壁,粘稠的鲜血正沿着卡片边缘缓缓滴落。 “那就是凶器么?”圣乔治低声问,“昂 热用的那把折刀,据我所知是连龙王都能杀死的武器,可对方杀他连把正经的武器也不用?” “是的,对方所用的凶器是路明非的学生证。”EVA回答。 “昂热的言灵是时间零,那时候他必然已经启动了时间零,但对方的速度跟他不相上下!”卡德摩斯说 “他看破了昂热的时间游戏!’ “让昂热校长休息吧,”洛朗女爵说,‘‘英灵殿会议厅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是我们最高决策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 英灵殿会议厅,元老和校董们端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少数教授得以列席旁听。 老家族的代表们终于回到了这张会议桌前,本该由衷欣慰,但这种情况实在不宜展露任何笑容。 副校长例外,他面前摆着一只烤鸡和一杯啤酒,正好是午餐时间,看来是不想为了开会耽误吃饭。 EVA刚刚播放了两段令人不安的视频,-段是路明非在被催眠的状态下忽然睁眼,压制了富山雅史,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就像是刚从王座上走下来的君王,要挥舞着权杖制裁什么人;另一段是在通往冰窖的通道里拍到的,黑影隔着画面与委员们对视,漆黑的身影桀骜而挺拔,赤金色的双瞳亮同明灯,两行白牙闪闪发光。 冰窖里有数不清的摄像头,但入侵者留下的影像就这么一张,模糊得连脸都看不清。他划了路明非那张S级的学生证,所以安全系统没有及时报警,当一个监控摄像头转过来对准他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摄像头一眼,摄像头里的芯片立刻过载了,接着整个监控系统都死机了。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带走龙骨的,渊墟的储水池里存放着足足1200吨水银,龙骨就被浸泡在那池水银里,水银对龙王们来说也是蚀骨的剧毒。 “我们需要路明非的资料,最完整的版本。”贝奥武夫说。 EVA立刻把路明非的形象投影在会议桌的上方,旁边是一行行的数据: 路明非(别名或曾用名:Ricardo M. Lu) 学号:A1071721S/执行部档案号:071721S/代号:零号病人 年龄:23岁/身高:178 cm/体重:68kg/发色:黑/瞳色:深褐 专业:龙族谱系学/导师:古德里安(终身教授) 血统等级:S/言灵:暂无/类型:战斗中坚/危险程度:无法评估 远程武器掌握:73%/格斗武器掌握:65%/驾驶技能评估:47% 担任执行官次数:47/战场生存率偏差值:2650% 标准武器配置:改造版沙漠之鹰*2/炼金古刀*2 第34章 群青殿中的龙吟(3) 路明非自己都没机会读过这份资料,数以百计的参数概括了他的战斗能力和精神强度,他的家庭关系、同学朋友、银行流水全部可查,各种琐碎的生活习惯也被EVA记录在案。这就是他曾经跟公猪尼奥说的大数据画像,每个人每时每刻都会留下一些数据,互联网默默地收集着这些数据,用它们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来。 “他的各项参数并没有预想中强大,这就是你们动用了龙骨培养出来的明日之星?”卡德摩斯说。 “目前表现出来的水准只是A级,不可否认他的成长速度惊人,战斗意志也非常强大。”EVA说。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战场幸存率偏差值?为什么路明非的这项指数那么超标?”圣乔治问。 “执行部成员在任务过程中总是面临危险,如果我预估一名专员在一项任务中的生存率是50%,而他平安返回,那么这项任务中他的幸存率偏差值就是50%,我会判定他的真实能力高于预期,从而在下一项任务中重新评估他的生存率。如果他执行过多次任务,这些偏差值会被加权平均,权重指数是任务难度。” EVA解释。 “似乎可以理解为幸运值,但幸运值有这么离谱的么?”圣乔治又说。 “他曾经参加过三峡的行动、北京的行动和东京的行动,这三次行动中他面对的都是龙王级的目标,理论计算他的生存率接近零,但他都幸存下来了,所以他的战场生存率偏差值极大。唯二能在这个数据上跟他接近的是恺撒·加图索,2130%,和阿卜杜拉·阿巴斯,1560%。” “都跟大家说了,别急着喊打喊杀,那小子可是我们的福星,自从他加入学院以来,我们喜事连连。”弗拉梅尔导师插话,“再说了,他也没理由对昂热出手,昂热对他简直像是对亲儿子,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是昂热一手捧起来的。再说了,就算路明非想动手,拿什么武器不好,非拿自己的学生证?这不跟在墙上题反诗一样么?”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他的身份是昂热给他的,所以在杀死昂热的同时,他就把这张象征着学院身份的证件还了回去。”卡德摩斯说,“这就像在跟最好的朋友决战前折断对方赠与自己的利剑,是骑士精神的一种。” “你什么都不懂,就别发表意见了。”副校长说。 “你敢说卡德摩斯家的人不懂骑士精神?”卡德摩斯的白眉竖起。 “我是说你不懂路明非,那张学生证同时也是一张限额十万美元的信用卡,如果路明非要折断它,也会先把里面的钱花光。” “我们没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话题上,”贝奥武夫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浪费的每一秒钟里,龙王都在高速地行动着!” 他一开口,会议桌上的气氛立刻就严肃起来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即使在以严酷著称的老家族里,贝奥武夫家也是最强硬的屠龙者。据说每个贝奥武夫家的继承者都会在诞生的第一时间被喂食剧毒的龙血,唯有能扛过毒性的孩子才被家族认为可堪大用,所以他们也被称作“嗜龙血者”。这一代的贝奥武夫苍白魁梧,坐在那里好像一面厚实的石灰岩墓碑,苍老的手交叠着,皮肤表面布满细密的白鳞。 “无论出生还是表现,路明非都是个奇怪的东西,”贝奥武夫缓缓地说,“他并非野生种,据说他的父母都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友,可关于他们,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路麟城和乔薇尼这两个名字。” 如贝奥武夫所说,在亲属关系那一页里,叔叔和婶婶的名字都是可以打开的超链接,但路麟城和乔薇尼却是灰色的。 “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你还管猫爸猫妈是谁?”副校长说。 “如果你们驱使的并非一只猫而是一条龙呢?”贝奥武夫缓缓地说,“你们也许在驱使一位龙王去杀死他的同类!” 每个人都被这句话震动。这个推论耸人听闻,却也不无道理。秘党长达千年的历史中,根本不曾获得过龙骨十字,直到那场差点煮沸三峡的战役。这些年来学院在屠龙战场上连战连捷,好运气就是从路明非入学的那一年开启的,再联想到昂热舍执行部的众多资深专员不用,非要派遣一支完全由菜鸟组成的队伍前往三峡探索青铜古城,还有他对路明非的种种关照⋯⋯传说东南亚地方的傩术师们会豢养恶灵,驱使它们去吞吃其他的恶灵。 可再看投影里的那家伙,大裤衩T恤衫,脖子上挂着巨大的耳机,眼角耷拉着无精打采,龙王就这德性? “在我的印象里秘党一直都是行动派,怎么如今都变成福尔摩斯了?对着一份档案猜来猜去,好玩么?”陌生的声音从天而降。 “谁在说话?”贝奥武夫竖起浓眉环顾四周。 “忘记我的声音了么贝奥武夫?当年大家不是一起玩牌的兄弟么?” “你怎么来了?”贝奥武夫大感意外,“为什么不是弗罗斯特?” “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弗罗斯特只是个代理家主,我才是正牌的!” 一道莹蓝色的光柱投射下来,照在一张空着的座椅上,光柱里端坐着只穿白色泳裤的男人,胸肌腹肌块 块分明,背后是湛蓝的天空,天空里飘着彩旗。 庞贝·加图索,加图索家的现役家主。这位老爷掌握着混血种世界的巨大权力,本该成为缔造历史的男人,可他最恨责任二字,只爱醇酒美人的浪荡生活,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没在正式场合露过面了。他毫不吝惜地把自己的权力交由弗罗斯特代为行使,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弗罗斯特才是加图索家的最高决策者。 难道说世界真的危在旦夕,连这种废物祖宗都要站出来关心世界的未来了么? “肌肉练得不错,但开会的时候能不能让你旁边那些比基尼女郎走开?”贝奥武夫冷冷地说。 “不会泄密的,我戴着耳机呢。” “我是怕你情不自禁跟她们上演一些限制级的画面,这边还有未成年的女士在场!” “好吧好吧,亲爱的贝奥武夫,那么多年没见,你从老古板变成了老老古板⋯⋯姑娘们你们去收拾一下帆板,一会儿我们去玩水,记得帮我拿瓶防晒油回来……别亲了别亲了,我在开视频会呢,对面可都是些体面人……” 夏绿蒂身后的管家上前一步,捂住了小姐的眼睛,洛朗女爵装作低头点烟,副校长舔了舔嘴唇,其他人都面无表情。 庞贝擦了擦脸上的口红:“我也很为我这溢出的魅力值困扰……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贝奥武夫,让我们试试换位思考,如果你是龙王,下一步该做点什么呢?” 贝奥武夫沉吟片刻:“我会找个最安全的孵化地,通过二次孵化来获得完整的龙躯,众所周知完整的龙躯才能发挥龙王的全部力量。” 庞贝摇了摇头:“龙躯固然重要,但他出手的第一目标可是龙骨,那具龙骨对他的意义非凡。可他拿走的并非完整版,龙王康斯坦丁的遗骨被拆成了两份,一份保存在冰窖里,一份保存在我们家的先贤祠,我敢肯定他会冲着另一半来的。原本我们对先贤祠的防御很有信心,但既然那家伙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突破冰窖,那先贤祠的防御体系也扛不住,所以弗罗斯特正忙着转运龙骨前往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 “你们就那么信赖银行的金库?”卡德摩斯语带嘲讽,“加图索家不愧是混血种世界里最富有的家族。 “金库跟金库可不能比,那座金库建造于1936年,由传奇设计师雅克德罗设计。雅克德罗在机械和炼金术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经他手打造的金库时至今日还有四座未曾失窃过,号称四大奇迹,最近几十年里,我们又不断地用科技手段给那座金库加码。它里面储存着欧洲1/7的货币性黄金,可以说是稳定欧元价格的压舱石。全世界的贼王都惦记过里面的财富,可从未有人能从里面拿走哪怕一克黄金。” “然后呢?你们把龙骨藏好了,得不到完整的龙骨他就没法变身成真正的龙王?世界就安全了?”贝奥武夫冷笑。 “然后我们的反击就开始了!”庞贝邪魅地一笑:“首先我们让天谴之剑变轨,现在它正在地球同步轨道上,瞄准着先贤祠,如果那家伙突袭先贤祠,我们就在附近的旷野上解决他。如果他突袭罗马银行,那更好!我刚才说从未有人能从里面拿走哪怕一克黄金,但那并不意味着没人侵入过那座金库。雅克德罗的设计理念不是把入侵者挡在外面,而是把他们困死在里面,一旦入侵者触发机关,几十道安全门就会落下,把金库分成很多的独立区域,所有的锁芯都会自行熔毁。我还准备在几天内给它升个级,在金库的最深层埋入一颗小型核弹。那玩意儿在军火黑市上很便宜,几百万美元一颗。海贼的藏宝地,往往也是探险者的墓地,我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参会者们沉默地对视,惊叹于这位浪荡游神的凶狠,连贝奥武夫也收敛了鄙夷的神色。 “你们这些元老们的想法我懂,你们都看我们家是暴发户,但暴发户有暴发户的路子,”庞贝得意洋洋,“各位屠龙靠勇气,我们家屠龙靠花钱!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世上只要钱到位,就没有办不了的龙!” 此时此刻,弗罗斯特正乘坐一部大型电梯,在随行人员的保护下前往地下金库的深处。 说是金库,但更像是军事基地,电梯侧面开有几扇小窗,窗外是天然的石灰岩岩层。电梯井和通道都是在岩层中生生地开凿出来的,电梯井的底部下探到地表以下800米,正上方是罗马银行的本部,一座四层小楼。那位传奇设计师雅克德罗曾不无自豪地说这个设计好比把存款人的财富存储在地狱里,需要的时候再提取出来,觊觎这些财富的人,就得有深入地狱的觉悟。围绕这口电梯井还有四通八达的隧道,它们共同组成了巨大的迷宫,那些隧道是昔日的某位独裁者在金库周围挖掘的,预备在罗马城沦陷的时候把它当作末日堡垒。 弗罗斯特的手机响了,打进来的是视频电话。 弗罗斯特接通电话,庞贝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兄弟你还好么?我正跟最高决策委员会的老兄弟们开会呢,他们很关心你,更关心咱家保存的龙骨,你跟他们问个好吧!” 弗罗斯特面无表情:“我们现在正在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里,随身携带龙骨。目前的深度是60米,我们正前往最底层。” 他把手机摄像头指向电梯中央的异形青铜箱子,那只箱子看起来是件古物,表面布满了类似唐草的流转花纹,一边装着黄金质地的狮首,另一边装着鹰首,象征着天空中最强的生物和大地上最强的生物共同守护着箱子里的东西。它其实是两河流域一位古王的棺材,但无法确定它的主人是谁,它被发现的时候里面只有 一些被拆散的碎骨,可以想见那位主人死得有多惨。 随从们移开棺盖,远在英灵殿会议厅里的人们都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有人脸上变色,其余的人也暗自心惊。 龙骨十字这个东西他们中的多数人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既邪恶又庄严,只看一眼就叫人心惊胆战。 加图索家不惜把它保存在这件炼金古物里,恐怕既是表达对这位至尊的敬意,也是要镇压那个怒气没能平息的灵魂。 弗罗斯特把摄像头转回自己:“我们单独为它打造了一个空间,它被自循环的炼金矩阵包裹,无论物理还是精神方面的探知都无法穿透它的外壳。整间金库将被放置在一个半平衡的轴上,一旦出现非法入侵,它就会失去平衡沉入装满液态玻璃的水槽里,液态玻璃会在三分钟内彻底凝固。” 他也像庞贝那么自豪,无论财富还是技术,加图索家都不逊于学院本部,天谴之剑的出现曾经震惊装备部,一天之间研究员们递交了十几份辞职报告,都想转投加图索家的研究所。这座金库也是加图索家的技术结晶,融会了人类科技和龙族的炼金术,甚至参考了东方的术数理论。 可下一刻他的自豪就僵在了脸上,电梯井下方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电梯内部亮起了红灯。 “有人在金库深处埋伏你!兄弟快撤!”庞贝惊呼,“真特么见鬼!来得太快了!我的核弹还没下单! 关键时刻,身为代理家主的弗罗斯特反而更加镇定,他只用一个眼神就让随从们把他围在了中间。那些随从的黄金瞳纷纷亮起,骨骼爆响,身体表面骨质化,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群狰狞的怪物。如果将他们纳入学院的血统评级系统,个个都在A以上,而在加图索家,他们只是保镖或者高级仆从之类的角色。加图索家对血统的评估就是这么奇怪,S级的弗罗斯特在A级的恺撒面前,同样也是高级仆从。 英灵殿会议厅里,参会者们全都站起身来。黄金瞳纷纷亮起,慑人的瞳光把投影的蓝光都盖住了。 罗马银行跟学院本部相隔上万公里,但入侵者公然在他们视频连线的时候发动了攻击,这是奇耻大辱,但也是决战时刻。 贝奥武夫怒吼:“庞贝!开放你们的权限!EVA!进入他们的系统!标记撤离路线!罗马分部,全体出动!” “别开玩笑了!那里面存了欧洲1/7的货币黄金!怎么能把系统权限给你们?”庞贝说,“丢了你负责么?” 刚说了英雄盖世的话,现在又露出守财奴的嘴脸,谁也不知道他的哪句话是真的,反正他抽自己的脸是不怕疼的。 EVA仿佛陷入了沉思,莹蓝色的瞳孔中流动着无法解读的文字。 庞贝不开放权限也没关系,随着贝奥武夫一声令下,她就强行进入了罗马银行的安保系统,接管了大部分操作。 电梯紧急刹车,然后以最高速度带着弗罗斯特和他的团队升向地面,下方爆炸声连连,预埋的炸弹正摧毁这条通道。 电梯井里充斥着黄绿色的呛人烟雾,那是精制硫磺蒸发之后形成的硫磺雾,人类在这种气氛下根本无法呼吸,对龙类来说这种雾气更是剧毒。 弗罗斯特的耳机中传来EVA的声音:“底层 金库的报警器被触发,入侵者在你们的正下方!金库将在一分钟后完全封闭,逃生通道已经为你们打开!” 电梯抵达出发层,弗罗斯特在随从们的掩护下从安全通道撤离。安全通道被数不清的安全i分隔开来,原本每通过一扇门都要验证密码、指纹和虹膜,但在EVA的强力介入下,这些门全部处在开启状态。弗罗斯特平时扶着手杖走路一步-摇,此刻却以堪比猎豹的速度狂奔,他每经过一扇门,就会有一个人留下来手动关门,关门之后这个人也不离开,而是拔出武器守在门背后。这意味着每道门都得消耗一 条人命来守,但加图索家的随从们毫无恐惧的神色,更没有人退缩。 那些就是加图索家为了末日之战训练的精兵吧?他们只是提前踏上了战场。委员们都这么想。 弗罗斯特来到最后一扇安全门前,门背后就是参观金库的等候厅,他的身后已经落下了十几道闸门,扎他和那位神秘的追踪者分隔开来。金库里的监控摄像头没能拍到那个人的影像,他所到之处,芯片全都过载烧毁。弗罗斯特通过手机去看自己身后通道中的情形,只看见通明的光焰,几秒钟后摄像头就停止了工作。 一名随从扳下阀门,双手托起沉重的圆形钢门,弗罗斯特和随从们都愣住了,前方仍然是安全通道,通道中下着绵绵的小雨。 距离他们最近的安全门已经落下,门边站着一名持枪随从,弗罗斯特记得那名随从的名字,他是最早留下的守门人之一,那名随从见到弗罗斯特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空间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扭曲了,他们回到了安全通道的前半段,前进的方向也改变了,继续向前的话他们会返回那口已经被摧毁的电梯井。 某人恐怖的脚步声正缓缓逼近,安全门上都有小小的观察窗,观察窗中飘动着刺眼的火光。他所到之处安全门自动开启,那些勇敢的随从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 委员们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了,即便是通过摄像头,即便隔着上万公里,他们仍能感觉到那恐怖的威压。 最后一-道安全门被突破,金色的光焰涌入了这个空间,光焰中走来了明亮的人影。没人能看清他的面孔 那简直就是熊熊燃烧的人形太阳,或者降临世间的尊神。 随从们一边退后-边开枪,子弹却被尊神身边的力场扭转了轨道,一名随从拔出猎刀合身扑上,大吼着“弗罗斯特先生快走!” 但他根本碰不到尊神,一颗子弹被尊神的力场定在了空中,还在高速地旋转,尊神屈指轻轻地一弹,子弹就沿着来路返回,射穿了那名随从的额头,巨大的惯性把他的尸体远远地抛了出去。随从的英勇为弗罗斯特争取了两秒钟的时间,但弗罗斯特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他哆嗦了片刻,双膝一软跪在了尊神面前。尊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身边飘动的光焰像是闪光的羽翼。其他随从想要上前保护弗罗斯特,可尊神一呼一吸之间,光焰爆发,把随从们全都烧成了焦炭。 “弗罗斯特先生!弗罗斯特先生!请坚持!请坚持!“EVA反复呼叫, “罗 马分部正在赶往救援的路上! 弗罗斯特摘下耳机,远远地丢开,双手捧起装有龙骨的青铜箱子,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位尊神的容貌。 贝奥武夫愤怒地拍碎了坚硬的橡木会议桌,那个懦夫甚至不如他的随从们有勇气! 尊神拎起了弗罗斯特手中的箱子,人们这才注意到弗罗斯特的手中紧握着一根手杖,弗罗斯特走到那里都带着那根手杖,白藤的杖身,古铜色的圆头,看起来是件有年头的老物件。很多人都以为弗罗斯特上了年纪不良于行,但从刚才的表现看来他矫健得可以参加马拉松比赛。 弗罗斯特双手紧握,结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印。他抬眼看向尊神,声如洪钟:“唵班札萨朵件! ” 外狮子印,源自东密的法印,搭配金刚萨堙心咒,唤醒结印者心中的狮子,谁也没想到加图索家的代理家长竟然是东密的高手。 弗罗斯特的双瞳亮得刺眼,他从手杖中拔出尖利的刺剑,直刺那个光明的身影,他还是击剑术的高手! 会议厅里的人们都瞪大了眼睛,没人见过这样的弗罗斯特,也没人有绝对的把握避开那凌厉的一剑。 校董和元老的血统评级都是最高的,但除了昂热一直活跃在屠龙的战场上,其他大人物很少展现血统能力,尤其是弗罗斯特,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老财阀,挥舞钞票就能砸死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 根本不需要动用血统能力,昔日的战斗意志应该也被酒精和奢华的生活磨损了。但此时此刻他的剑光像是洪涛大海,连那位尊神的随身光焰都被切开了一道缝隙。 弗罗斯特高声怒吼,他的领域把尊神和自己都包裹在其中,领域里的空气变得极其粘稠,像胶水那样限制了尊神的动作。 也许就像那头来自里约热内卢的公猪所说,混血种最后的倚仗永远都是自己的血统,尊贵如弗罗斯特也不例外。 舍身的一剑被尊神轻易地避开了,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跪在自己脚下的老人并未真正屈服。他再度深呼吸,光焰点燃了弗罗斯特的剑尖,那支乌兹钢打造的利刃竟然像火柴似的燃烧起来。弗罗斯特仍不放弃,横剑切向尊神的咽喉,双眼死死地盯着尊神手中的青铜箱子。献上那个箱子之前,他把手杖的圆头拧下来丢了进去,那个圆头是颗威力惊人的手榴弹,被称作「火之牙」,爆炸物中混入了「焚烧之血」的碎片。那种神秘的结晶是从龙王康斯坦J的骨骸中提取出来的,它引发的燃烧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直到耗尽空间中的所有火元素,然后再形成强大的负压冲击波。 青铜箱子只是微微震动,火之牙确实爆炸了,但某种力量强行把火元素的燃烧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内。 尊神拎着箱子跟弗罗斯特擦肩而过,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弗罗斯特的身形就这么崩塌了,化作闪光的飞灰。 一部外壳烧焦的手机从弗罗斯特的手中坠落,生命的最后-刻弗罗斯特竟然还在摆弄手机,尊神停下了脚步,似乎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片刻之后通道微微地震动起来,顶部的闸门洞开,暗绿色的液体涌出,把尊神和整条通道- -起淹没 。 这是秘党成员弗罗斯特.加图索的最后努力,他早就知道无法幸免,刺剑和火之牙都是他的虚晃一招,他用手机发送了一条命令,将金库的管理权彻底移交给了EVA。EVA获得权限之后立刻下达了毁灭指令,打开了酸液闸门。那种特制的酸液连合金都能腐蚀,而且会跟地面涌出的凝固剂作用,在顷刻间化作玻璃钢般的坚硬物质,把每一寸空间都填满,封死任何入侵者,就像松油困住飞虫形成琥珀。 难怪庞贝一直不愿意给出金库的管理权,这样做固然是绝杀,却也会把整间金库当作尊神的陪葬。 罗马银行的大厅里,大客户们还在跟理财经理聊着今年的回报,享受着服务生们为他们烹煮的咖啡,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正下方刚刚发生了怎样的一场巨变。可伦敦的贵金属交易所却炸了锅,交易员们都呆呆地望着头顶上方的大屏幕。十秒钟之前,金价暴涨7%,同时欧元暴跌5%,因为欧洲刚刚忽然失去了1/7的货币性黄金。 第35章 群青殿中的龙吟(4) 英灵殿会议厅里寂静如死,人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庞贝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可那位尊神踏破虚空而来,当着他们的面杀死了弗罗斯特,EVA的行动也不可谓不果断,可他们真的把对手困死在金库里了么?看过昂热遇刺的全息回放之后,他们都没有信心,对方到底是怎么进出那条隧道的呢?像是在空间里生生地撕出了一道裂缝。 再也不是年轻人们出战他们藏在幕后指挥了,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无论你的位置是在战壕还是地堡的最深处,你都得有战死的觉悟。 人们整齐地起身,手按胸口,把崇高的敬意献给那个咆哮着冲杀的弗罗斯特·加图索,他终究没有亏负自己秘党成员的身份。 默哀结束,委员们各自落座,克制住情绪的波动,回到理性的讨论中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改变了那座金库的空间结构?”卡德摩斯环顾众人,声音微微颤抖,“这可能么?” 夏绿蒂沉吟片刻,打破沉默:“炼金术的基础原理跟言灵是互通的,我不知道是否存在这样的言灵,但在炼金术中有「七大王国」的说法,也就是炼金术的七种杰出成就,分别是元素置换、精神重铸、概念武装、时间逆流、空间开辟、生命缔造和因果分离。高廷根家研究炼金术上千年,对七大王国的认知依然很粗浅。”她看了一眼副校长,“弗拉梅尔导师的造诣远高于我,这些话应该他来说。” “夏绿蒂是怀疑对方用的是空间开辟,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能自由地切断和缝合空间,甚至开辟出他自定义的空间。”副校长说,“换句话说,他根本不用走人类的道路,人类设置的门对他也是无效的。” “这么说来,他也能把这间会议厅的空间跟他所在的空间直接打通,然后瞬间出现在这里,把我们杀个精光?”圣乔治说。 “那他为什么还没来?我期待着跟那位至尊决战!”贝奥武夫毫无畏惧。 “足够强大的炼金矩阵能够构筑出自循环的空间屏障来阻挡他,这所学院的正下方就有那么一座矩阵,历代弗拉梅尔导师都是那座矩阵的控制者,它不仅限制了我们在这里启用言灵,也会让重构空间的努力无效化。简单地说,就是我们被保护在一堵看不见的围墙内。”夏绿蒂说,“但那座矩阵有上百年的历史,我不确定它的运转情况。” 副校长耸耸肩:“还凑合吧,但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像矛与盾,如果矛足够锋利,盾也会被刺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位至尊在入侵冰窖的时候没有启用这种能力,他被矩阵限制着。”圣乔治说。 “从此世界再无宁日,任何人如果走出这座校园,下一刻至尊就有可能出现在面前。”卡德摩斯说。 “用不着杯弓蛇影,空间开辟这个能力有个前提,就是得有道标,否则就像是在黑暗的迷雾中摸索。那家伙能做到这一点,是提前在昂热和弗罗斯特身上种下了道标,那些道标是迷雾中的微光,只有他自己看得见。”副校长说,“而且使用那种能力的代价极大,各位未必有资格让他动用这个能力。弗罗斯特也没有,但他带着龙骨。”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既不为弗罗斯特的死感到难过,也没觉得恐惧,手中的啤酒杯都没放下。 “加图索家有什么想法?”贝奥武夫望向庞贝的位置,那个男人刚刚失去了挚爱的堂弟——是不是挚爱姑且不论——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庞贝不见了,投影光柱里坐着一个年轻人,阳光从他的背后照来,他的面容隐没在光芒中,人们只能看到那头金发和海蓝色的西装。 “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坐在加图索家的座位上?”贝奥武夫喝问。 “半小时前,有人给了我一张白色卡片,我刚刚用它解除了庞贝的职务。”年轻人说。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代表加图索家?”贝奥武夫上下打量年轻人。 “这位先生是恺撒·加图索,庞贝之子。”EVA说,“我刚刚收到加图索家发来的文件,庞贝在这间会议厅里的所有权力由他继承。” 元老们惊讶地对视。他们都听过恺撒的名字,印象里是个不可一世的贵公子,总是跟家族对着干,弗罗斯特为他挠破了秃头,可此刻投影出来的这个人虽然看不清面目,却带着隐隐的威仪,让人不敢因为他年轻而看低他。 片刻之后,会议厅里响起了整齐的掌声,欢迎这个年轻人加入管理里世界的最高决策圈。 “知道今天的议题么?恺撒·加图索先生对此有什么看法?” 贝奥武夫冷冷地发问。 “能彻底压制校长,用炼金术开辟空间的,毫无疑问是位龙王。我们曾经面对的龙王跟他相比都是孩子,这也许要归因于那些龙王都不是完全体,芬里厄没来得及育成完整的龙躯,耶梦加得也不是神话中 ‘尘世巨蟒’的形态,那些龙王加起来都未必是这位龙王的对手,连赫尔佐格也无法跟他相比……” “赫尔佐格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窃取龙王权位的小人!”圣乔治打断了他的话。 “赫尔佐格的强大,并不在于力量,而是他洞悉了人类世界的规则。我们以往的经验可能无法用来对付这个新的敌人,无论青铜与火之王还是大地与山之王,他们都是龙族中的孤勇者,只凭强大的自身挑战人类世界。但我们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某些龙王可能早已苏醒,只是他们一直蛰伏在人类世界里,学习人类 世界的规则,默默地积蓄力量。他们可能跟我们一样使用手机,开车出行,我们在这里开会,他们也在另一张会议桌上开会。直到时机到来,他们才会化身巨龙,从天而降。”恺撒缓缓地说,“我想提醒各位的是,他刺杀校长的手段非常巧妙,完美地利用了人类世界的工具,把校长困死在封闭的空间里,从而限制了时间零的发动。” “那不就是路明非么?你说的每一条他都符合。”圣乔治说。 “现在下结论还为之过早,执行部已经介入对路明非的调查。”施耐德教授说。他不是委员,但有旁听的资格。 “还有他的同党!你们派驻古巴的专员芬格尔·冯·弗林斯!”贝奥武夫说。 “我无法调查这个人,”EVA说,“从我的观察角度出发,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连我都听说过那个总也不能毕业的芬格尔。”圣乔治不解地说。 “我是个人工智能,如果我在全球互联网上都查不到一个人的信息,对我而言他就是不存在。就像对于各位而言,楚子航是个幽灵,只存在于路明非的脑海里,对我而言,芬格尔也是个幽灵,他存在于你们每个人的脑海里,但我就是看不到他。” “他在整个互联网范围内删除了自己,不留任何痕迹。”卡德摩斯说,“这是个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可他总得有本护照,否则怎么跨国旅行?”圣乔治问。 “他可能持有其他护照,在那本护照上他可能叫山上野夫或者张发财,但我无法把他跟芬格尔·冯·弗林斯这个名字匹配起来。” “他不重要,他只是个从犯!”贝奥武夫说,“EVA,如果调用全部算力,预计多久才能定位到路明非? “他目前只是犯错的学生,还不是通缉对象,我无法调用全部算力来针对他。”EVA说。 “可他是嫌疑最大的人!而且受过最严格的训练,了解我们几乎所有的内情!他比任何外来的敌人都危险,你们却至今不对他下通缉令?”贝奥武夫怒斥,“有人在包庇他么?谁包庇他谁就是他的同党!” “这话说得过分了!”副校长一拍桌子,“我身为弗拉梅尔的一员!对组织忠心耿耿!凡事你得讲证据!” “弗拉梅尔导师,”卡德摩斯友善地提醒,“贝奥武夫并不是在说您。” “那就好那就好!是我冲动了,你继续!”副校长又端起了啤酒。 “不过说起来芬格尔后来转到了您的名下对么?是您的⋯⋯亲传弟子?”圣乔治说。 “学生做了错事就要上升到老师么?”副校长勃然大怒,“那你们怎么不把古德里安吊起来打?” “古德里安教授正在接受调查,他的终身教授头衔大概保不住了。”贝奥武夫冷冷地说,“让我们回到通缉令的议题!” “容我向元老们解释学院通缉令的规则,”EVA说,“学院的通缉令分S、A、B三个级别,级别越高,我投入的算力就越高。高级通缉令通常适用于高危目标,也会授权追捕者使用相应的暴力。如果我发出S级通缉令,等于授权追捕者们杀死路明非一行人。如果通缉令外泄,还会引起赏金猎人的参与,即便他们不能拿着他的人头来学院领取奖金,也会觊觎他的骨头。” “那么S级通缉令的决定权在谁手里?”贝奥武夫问。 “就是在座的各位,需要有人发起这个提案,并获得50%的委员支持。” “很好!那么我代表贝奥武夫家族发起提案,请各位就是否对路明非发布S级通缉令现场投票!” “对年轻人没必要急着赶尽杀绝吧?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副校长大惊失色,“咱们秘党的老传统不能丢!” “我们并没有这样的传统,我们的传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卡德摩斯说。 投影光束落在委员们面前,交织成一个虚拟的水晶基座,基座中间是个漩涡状的结构,中间是个漆黑的孔洞。基座前摆放着一黑一白外加一颗天蓝色的水晶球。这种用球来投票的方式源自古罗马,白球代表赞成,黑球代表反对,天蓝色球代表弃权。 副校长根本无法阻止,随着贝奥武夫口头提出议案,投票程序已经开启,最高决策委员会的制度赋予了他这个权力。 虚拟的警钟声在会议厅中长鸣,提醒委员们这是个严肃的仪式,他们手中握着巨大的权力,你若投出了正确的票,解救世界于危难,那你理应收获尊敬,你若投票错杀了一个无辜者,你也必须背负那个人的血债。 贝奥武夫伸手抓起白球,举起来展示给每个人看,然后把它丢进了那个孔洞。 跟古罗马的无记名投票制度不同,秘党的投票流程是公开的,因为投票者很少,事后很容易推算出到底谁在支持谁在反对。 元老们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支持贝奥武夫,副校长则左右开弓投下了两个黑球,如今昂热躺在救生舱里,他的投票权被委托给了副校长,而那位从来不曾出席校董会的校董把自己的投票权委托给了昂热,也被副校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洛朗女爵身为昂热的忠实支持者,也在第一时间投下了反对票,夏绿蒂犹豫了许久,管家不断地眼神示意她投弃权票,但在洛朗女爵的注视下,她最终还是噘着嘴投出了反对票。 夏绿蒂所属的高廷根家族号称“高庭之花”,历代家主都沉浸于炼金术的研究,跟其他家族之间保持着距离,但夏绿蒂自幼失恃,洛朗女爵在她幼年的时候照顾过她,对她来说是介乎姐姐和母亲之间的人,她有时候会跟洛朗女爵闹脾气,但关键时刻还是会习惯性地低一头。 两位通过语音接入会议的校董都投了弃权票,他们甚至不愿意在元老们面前露面,从头至尾也没有发过言,本身就说明了态度——当危机来临的时候,并非每个人都想站在承担历史责任的前排。 四票对四票,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恺撒身上,他手中握着至关重要的一票。加图索家的一票比其他人的赞同或者反对都来得更重,时至今日,加图索家隐然是混血种世界里的第一家族,他们的触手遍及政治和商业领域,隐然是混血种世界的皇族,而投票者恺撒·加图索,则是内定的未来皇帝,他的意志左右着世界的走向。 恺撒凝视前方,右手悬空,石雕般沉默,如同一个绝世的剑客准备刺出他惊天动地的一剑。 副校长把杯中的啤酒干了,霍地起身向外走去。 “弗拉梅尔导师您要去哪里?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离席,不太妥当吧?”贝奥武夫盯着他的背影。 “尿尿不行么?啤酒喝多了,膀胱快炸了!反正票我已经投了,路明非的死活关我屁事!”副校长摔门而去。 副校长出了会议厅就一路小跑,边跑边拨通了某人的号码。 “事情麻烦了,昂热请回来的那帮老家伙靠不住……他们的屁股倒没坐在加图索家那边,但他们觉得路明非实在太危险了,必须发出S级通缉令⋯⋯消息是肯定压不住的,混血种家族在学院里都有自己的眼线,你们马上就是混血种世界的公敌了⋯⋯路明非那小子也太浪了,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加图索家的女人,不然恺撒没准还会支持他一把⋯⋯那姑娘是个麻烦,给人家送回去吧!你俩单独跑路不是挺好的么?雄雄大盗!正好谱写一段浪漫的传奇⋯⋯” 他忽然站住了,慢慢地转过身来。石碑般的贝奥武夫就站在他身后,距离不过两米,冷峻的脸上写满嘲讽。 副校长捂住手机:“我跟女朋友打电话,你凑那么近干什么?” “古巴的女朋友吧?听说是个邋遢的女人,最近刚刚犯了点事,跑路了,还带着一条巨龙。” 副校长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他也没指望这种程度的谎言能骗过贝奥武夫,就是胡说八道成了习惯。 自始至终贝奥武夫就没信任过他,从他离开会议厅开始,贝奥武夫一直都跟在他身后,像是他的背后灵。如此高大魁梧的人,高速地移动,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不难想象他的强大。即便在无法使用言灵的校园里,单凭体术他也能战胜绝大多数A级以上专员,恺撒和路明非也未必有胜算。 副校长退后几步,解开了牛仔外套的扣子:“终于还是有这么一天啊⋯⋯” “这就对了!”贝奥武夫的眼中有锋芒渐渐凝聚,“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他们叫你‘寻血猎犬’ ,那时的你可以单枪匹马横穿整个西部,只为了追杀一个重伤的龙类。最后他喝下了整整一瓶水银杀死了自己,在他看来死亡都不如你可怕。可多年之后你变成了这么个滑稽的老头子,如果不是他们叫你弗拉梅尔导师,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寻血猎犬和嗜龙血者,是时候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彼此了⋯⋯真正的彼此!” 他也解开了西装的扣子,撩起衣摆露出挂乞腰间的银色左轮,暗红色的枪柄是用一条龙的牙齿雕刻的。 “贝奥メ夫你别冲动!”副校长高呼,“老子犯得着为路明非跟你玩命么?他是我儿子么?曼施坦因才是我儿子!” 他的腰间果然没有配枪,倒是那个劫凸的小肚子颇有喜感,他从内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丢给贝奥メ夫:“这是我的辞职信……” “你说什么?”贝奥メ夫现乞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无论仫金术还是言灵,那家伙都是顶级配置,实话说就学院地下那个仫金矩阵,修修补补那么多年,我都不裳道哪天就崩了。”副校长愁眉席脸地说,“我年纪也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还想抓紧丏后的时间仕存款花完……你那么有型又那么有理想,跟昂热是一类人,拯救世界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你⋯⋯你怎么能堕落成这样?你怎么对得起弗拉梅尔之名?” 贝奥メ夫怒吼着冲上前去,一拳打翻了副校长。 副校长直挺挺地倒地,四仰八叉鼻血横流。贝奥又夫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拳头,虽然是亥怒之下出拳,但他未出全力,S级混血种用脸都能享得下来,没想到副校长被打得人事不省,满嘴吐着啤酒沫。看起来时间真 的能改变一个人,仕当初那条彪悍的寻血猎犬变成了粪腻猥琐的大叔,这样的人甚至配不上贝奥、夫夫的一颗子弹。 他捡起副校长的手机,手机还乞通话状态:“芬格尔·冯·弗林斯任立刻返回学院报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掌!” “对不起,我不尝道谁是芬格尔·冯·弗林斯,世界上也许就没这个人。”对方懒洋洋地说。 “我对你的鬼花样没兴趣,叫路明非接电话!”贝奥武夫严厉地说。 “他睡着了,还是别吵醒睡着的人,鬼知道他醒来会变成什么东西。长话短说吧,我也不确定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它好像真的出了很大的问题。咱们都别冲动,如果某人真的是龙王,我也没本事把他 捆起来送去给你。过去的五年里,他- -直都是秘党的秘密武器,这点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与其跟武器为难,不如想想谁是控制武器的人,那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弗拉梅尔导师冒着危险给你通风报信,如果你不归案,他会面临严苛的惩罚!此时此刻,古德里安教授还在禁闭室里! “别来这套!老子出了名的刚!只吃色诱,不吃威逼!我家恩师也是耐得住严刑拷打的好汉!不信你就接着揍他!况且你也不敢打死他,炼金术方面的事情,光凭可爱的夏绿蒂可不够。要是没有炼金矩阵的保护那个能够无视空间随意穿梭的家伙,随时都能把英灵殿会议厅变成大型葬礼现场!” 对方挂断了电话,贝奥武夫愤怒之下捏碎了手机外壳。 片刻之后他冷着脸回到了会议厅,所有人都注视着他,除了恺撒,他依然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右手悬在空中,还在准备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贝奥武夫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恺撒之前的状态既不是摆酷也不是犹豫不决....而是断线了...... 罗马分部的驻地,恺撒端坐在摄影机前,-.张白色的卡片在他的指间翻转。 帕西忙碌地检查着摄影机,歉意地说:“不知道是设备出了问题还是网络出了问题,请少爷稍等片刻,我立刻通知技术组派人来。 “你把插头踢掉了,我当然会断线,”恺撒淡淡地说,“你是 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路明非和少爷之间,应该是有友谊的,要不要把友谊的因素纳入考量呢?”帕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如果是三年前,仅仅友谊这个因素就足够我做出判断了,但我如今再这么做就是任性。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我不能拿更多人的生命去冒险。他不是小孩子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不该把诺诺扯进来,向无关的人求助,只会让局面越来越混乱。”恺撒冷冷地说。 “去找陈小姐确实是很莽撞的行为,但恕我直言,如果陈小姐自己不愿意,没人能带走她。” 恺撒微微皱眉,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他是 在利用诺诺的善良!” “少爷又怎么知道,陈小姐对少爷的感情不是出于某种善良呢? 恺撒愣了片刻,忽然横眉立目:“诺诺 是我的未婚妻!是发誓要跟我走一生的人!除了我没有人有资格评判她!” “可是从收到那封信到现在,您的心情-直很乱,您只是在努力地控制,不想让人看出来。“帕西不卑不亢地说, “少爷的心里,恐怕一直有些不敢确定的事吧?您曾经说过陈小姐对您来说是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您不知道下一页上写着什么,甚至这本书的页数还在不断地增加。也正是因此,您并不知道那本书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恺撒沉默良久,疲倦地垂下眼帘:“你看我看得很透, 我一直觉得诺诺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运气,可是靠着运气得到的东西,会不会有- -天又都忽然失去?因为好运气总是会用完的。” “东京之行以前,少爷是不会想这些的,是真小姐改变了您么?” “我常常会梦到她,每次我都开着车去救她,可是每次都来不及,她在我的梦里坠落了几百次。”恺撒仰望着天花板, “真小姐教会了我世界的残酷,善良的孩子未必会活到最后,勇气不能战胜一切,在你最需要神的时候神不会降临。有时候在梦里我又会搞不清自己到底要去救谁,有时候是真小姐,有时候是诺诺,所以我特别期盼着婚礼,想把她一 直拴在身边。 “少爷跟陈小姐的相遇也许是偶然,少爷跟路明非的友谊却是必然吧?你们的人生和性格都完全不同, 原本不会有这么多的交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通讯已经恢复了,随时可以继续会议,您才是委员会成员,该投什么票您自己决定就好。”帕西微微躬身, “最后请少爷放心,如果有-天您要开车出发,无论要救的人是谁,我都会带上武器,和您坐同一台车去的。” 帕西出门去了,恺撒静坐了许久,起身来到窗边。窗边放着一个立式衣架,衣架上挂着-件看起来很廉价的和服。 恺撒无声地笑笑,回想起当年的他们穿着这种廉价的衣服,打着伞,趾高气扬地去了东京,好像一群出门干事业的剑客。 东京的旅行教会了他们很多道理,也让他们成了朋友,可最后他们还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委员会的会议厅里有了恺撒的座位,而路明非选择了亡命天涯。帕西说得对,他跟路明非本来就不是- -个世界的人,怎么成为朋友的呢?连学生会主席的位子和舞蹈团都能放心地交给他。 可真要想明白这件事还是挺难的,非要回忆的话,想起来的就是大家在日本一起泡澡一起喝酒,一起陪富婆们唱歌。路明非带着那个女孩子去山里看日落,自己还开着一辆破丰田千里护驾。这些交情就配得上恺撒.加图索的友谊了么?哦对了,他还帮自己挡过一-颗子弹,可这事儿好像反而不那么重要,友谊和感恩图报应该是两回事。到底是哪个瞬间自己开始对那家伙改观的呢?连尼伯龙根计划被用在他身上自己也是为他高兴的。 恺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人脑是一块靠不住的硬盘,总会慢慢地消磁。”好像是某个朋友跟他说的,具体是谁也想不起来了。 他回到摄像机前坐下,重新进入了会议。 帕西走进一间无人的会议室,掏出手机来。他跟恺撒说话的时候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动,但他没接电话,现在必须回电了。 “恺撒对通缉路明非的议案投出了反对票,虽然最终通缉令还是下达了,但不过是B级,这意味着我们无法使用EVA的全部算力来追踪路明非。我要知道恺撒在想什么,还有,在你不接电话的十分钟里,恺撒对你说了什么。 电话里传来阿尔法威严的声音。 “我建议少爷谨慎地考虑投票,以他跟路明非的友谊为理由做了说服。 帕西恭恭敬敬地说。 “是谁允许你自作主张?”阿尔法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 “如果通缉令是s级,意味着追捕者可以动用任何手段,甚至杀死目标都无所谓, 那么陈小姐也会陷入危险中。恺撒眼下还能保持冷静,但假如陈小姐出事,他毫无疑问会第-时间飞往现场,谁都拦不住他,这应该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我们应该悄无声息地解决这件事,B级通缉令的级别虽然不够,但家族可以派出自己的追猎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这件事你想得很缜密, 关于追猎者的人选,你有什么建议? “不能出动明面上的人,只能动用刺客,足够强大也足够忠诚的刺客,在家族的人才库里可选的也不多。我想我是有这个资格的。” “你最重要的工作是陪伴恺撒,让他时刻处在我们的视野之内,这件事我们会安排其他人选。”阿尔法挂断了电话。 第36章 同学少年都不贱(1) 诺诺醒来的时候,眼睛上蒙着黑布,嘴巴上贴着胶带,感觉自己正蜷缩在一辆小车的后排座椅上。 最后的记忆还是在酒窖里,路明非双手插在口袋里渐行渐远,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别离的味道。她心里刚动念头说要不就再帮他一把算了,牙一咬心一横姐就还是当年那个单手开法拉利的少女,忽然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猜自己是被劫持了,劫持者不是一般人,敢当着路明非和芬格尔的面对她下手,而且成功了。 她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继续装睡,分析着周遭的环境。她应该已经不在马耳他了,这地方不临海,温度和湿度都很宜人,空气里有淡淡的草木味道,估计是亚热带的内陆地区;从颠簸的程度和座椅质感来看,这是辆经济型的小车,小车行驶在一条平坦的高速路上,车速中等,车里播放着一首轻快的吉他曲;她被捆了起来,但不是用绳子而是用安全带;全身酸痛,但不是因为遭到了侵犯,而是睡了很长时间没有翻身,想来那些人在她身上用了某种镇静类的药物,睡醒之后居然有点神清气爽。 “师妹挺猪的啊,天蓬转世。镇定剂的药效早该过去了,她还能睡得那么香,我都羡慕了。”司机忽然开口说话。 “她要真是天蓬转世,你就不怕她拿九齿钉耙敲烂你的狗头?”副驾驶座上的人说,“还是想想怎么跟她解释吧。” 诺诺装不下去了,猛地翻身坐起,挣脱身上的安全带,撕掉嘴上的胶布,用臂弯锁死司机的脖子:“你俩是活腻了么?” 路明非和芬格尔惊恐地对视,不约而同地指向对方:“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 “我没问谁的主意,先告诉我这是哪里!”诺诺看了一眼仪表台,“你这什么破车?连个导航都没有? 这时一辆警车从侧方追了上来,忽然超车变道,拦在了他们的车前。警灯闪了起来,示意他们侧方停车 诺诺心说来得正是时候,正愁没有车载我回去,这就是老话说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 芬格尔老老实实地道边停车,警察下车来到车窗前,行了个礼:“您好同志,请出示驾驶本和行驶本。 芬格尔摸出一黑一蓝两个本子递了过去:“同志,我们是美国来的良民,这是我的中国驾照。” 诺诺闻言一愣,赶紧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只见高速公路穿行在郁郁葱葱的山中,头顶的指示牌上写着“ 距离上海125公里”。 山风吹来,漫山的三角梅摇曳。诺诺目瞪口呆,大脑宕机,一觉醒来他们已经从马耳他赶到了中国? “你叫张发财?”交警看芬格尔的眼神充满疑惑。 “小姓张,名发财,表字鑫鑫,朋友们都叫我……” “可以了先生,我们不查外号。”交警打断,“您长得一点都不像中国人,可您说一口地道的中文,持中国证件,还有一个中国名字,能解释一下么?” “高鼻子蓝眼睛的主儿就不配姓张么?就不配说中文么?你这就是偏见了!”芬格尔义正词严,“我跟你说打从大唐贞观年间起,长安街头就到处是我这长相的了,卖羊肉的卖切糕的卖葡萄酒的,都没把自己当外人。李太白诗曰,‘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啥意思?意思就是踏青结束了还得去找高鼻子蓝眼睛的妹子喝一杯……” “谢谢您的配合!”交警赶紧把驾驶本交还给芬格尔,又看了一眼后排的诺诺,“我好像看到车内有人扭打,您没事吧女士?” “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我猪一样睡了30个小时,我精神焕发!”诺诺冷冷地说。 “您真的没事?”交警还不放心。 诺诺穿着一条白色的沙滩裙,露背露肩露锁骨,系带上两枚闪亮的金环,宛若大理石雕刻的古希腊贵女,可她坐在一辆洋红色的比亚迪F3里,脸上还印着座椅上的格纹。这些元素组合起来很难不叫人起疑。 “我好兄弟和他女朋友,我们自驾环游中国。”芬格尔指指副驾驶座上的路明非。 路明非强撑着迎接交警的审视,今天他居然是西装革履的,头发也精心地修剪过。 交警虽然看不懂那是伦敦萨维尔街的手工定制,却也能感觉出它的价格不菲,既然这辆车上有个能配得上那位女乘客的男乘客,那么张发财先生的话也就有了几分可信度。 交警敬礼之后上车离去,并没有意识到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反倒是两位男乘客恐慌得像是被狮子摁住的兔子。 诺诺再度勒住了芬格尔的脖子,紧了紧:“伟大的炎之龙斩者,请说遗言,简短一点。” “我炎之龙斩者芬格尔·冯·弗林斯平生最重的就是信义,我兄弟出了事,我不能撒手不管,我兄弟该杀头,我也应该陪着挨打。这事儿归根结底我兄弟是受益人,我也是帮他完成心愿,师妹你要是一枪崩掉他 ,我想他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完事儿以后你大耳刮子扇我,我也是不会反抗的……” “我靠靠靠靠!”诺诺猛拧芬格尔的耳朵,疼得芬格尔泪流满面。 诺诺转过头,冷冷地看了路明非一眼,虚空挥动巴掌,就当打了他两记耳光:“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你都神经病了!” 她刚刚心软了那么一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又搓火起来。这俩带她出门前不知道给她换件体面的衣服吗?大好春光洒了一路! 不过再想想,要是这俩真给自己换了衣服⋯⋯那就真得砍人了! “你们把我绑到中国来干什么?”她烦躁地踢了一脚前排座椅。 “师妹你听我说,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让我们假设某种超级言灵在我们的记忆里抹掉了楚子航,就像群体催眠那样,楚子航消失之后,我们的其他记忆就自行对接,拼凑出一个没有楚子航也能解释得通的过去,但物理痕迹是没法抹掉的对吧?楚子航的照片他总得一张张销毁,楚子航的档案资料他也得手动删除,而且擦除物理痕迹的过程中肯定会有一些遗漏。我们要想证明楚子航的存在,就得找到那些被遗漏的痕迹……”芬格尔侧眼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 “你们觉得楚子航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在中国度过的,在这里最容易找到楚子航的痕迹?” “没错!”芬格尔竖起大拇指,“而师妹你最擅长的就是从蛛丝马迹中推导出真相,我们用得上你这身好本事!” “你用得上我你就绑架我?”诺诺一听这话又来气了,“你来中国得坐飞机,难不成你还劫机么?” “我们是劫机来的啊!劫了一架小商务机,空姐跟我聊得挺好,还主动加我微信!” “人家那是准备报警抓你!”诺诺捂脸。 “不要怀疑我的魅力!路上她还给我喝免费的果汁!还夸我肌肉练得好!” “飞机都被你劫了,难道喝杯果汁她还问你收钱?” “不要怀疑温柔可爱的空姐!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师妹你那么现实的!” “我现实你妹啊!我要是现实你们现在已经坐在刚才那辆警车上了!你不会真的跟空姐加了微信吧?你当EVA吃素的啊?” “我想想还是算了,四十多岁的空姐正是航空公司的中坚力量,职业生涯大有可为,我这朝不保夕的人,怎么好意思拖累人家呢?” “年方四十么?真是妙龄。” “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了年龄上的优越感,“芬格尔指着诺诺的鼻子,“不过看看你自己,也不是刚入学时的小妞了吧?” 诺诺气得瞪眼:“我虽然不是小妞了,可你根本就是大叔预备役了好么?雪茄健身玩帆船,你自己瞅瞅你这一身的大叔气!” 诺诺跟芬格尔斗嘴斗得正欢,眼角余光却瞟到路明非正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一脸的神游万里。 “不说两句么朋友?敢情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么?”诺诺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路明非挠挠头:“这事芬格尔确实鲁莽了,不过他的出发点也是想帮我⋯⋯” “你有资格帮他说话么?就算是他绑的我,你作为我的小弟,不该拦一下么?你当时在干吗呢?给他递绳子?”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去码头的路上我帮他扛了你一段。” “哎呦喂,只是帮他扛了我一段,我算什么?木乃伊么?大型邮包么?路主席是怕那个肱二头肌练得巨大的家伙扛不动我,所以仗义援手?” “他说你长胖了,他实在扛不动,不如拖着走算了,我想那多不好了,那就我扛着呗……” 最终路明非还是没躲过那顿拧,拧完之后耳朵跟芬格尔一样红通通热乎乎的,感觉脸颊两侧各挂着一个灯泡。 车里安静下来,路明非和芬格尔低头认错,诺诺翘着二郎腿双手抱怀,凶得像只母老虎。 最终还是芬格尔叹了口气,摸出一本护照递了过去:“这是你的护照,我帮你带出来了,你要真的不愿帮这个忙呢,等会儿到地方了你买张机票,一天就回马耳他了。我也知道这有点为难你,你跟我不一样,我一无所有,我要是挂了呢,也就是几百个妹子为我难过,难过完了呢,她们又化化妆弄弄头发去找别的兄弟了,可你是加图索家未来的老板娘,是那种坐私人飞机戴卡地亚的女人,劳斯莱斯能当碰碰车玩,让你们有钱人跟我们败狗讲江湖义气,那是有点费钱⋯⋯” 诺诺却没有伸手去接:“别说这些废话了,开车吧。” “我正在讲严肃的话题,师妹你却想听我开车?我在开车这方面的才华,我给你说嘿……” “我知道你在激我,你的激将法很简单,但我一定会被激到,因为我想证明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诺诺冷冷地说,“何况现在消息已经传到了学院本部和罗马,我回去只能证明我是个懂规矩的乖孩子。可我这辈子,谁的乖孩子都不是。走吧,一起去会会那个楚子航,这件事很诡异,我也有兴趣了解一下。” “师妹果然仗义!”芬格尔眉开眼笑,“不愧是我喜欢的类型!要不是给恺撒抢了先机,我一定追你! “整个南美洲的姑娘师兄你都手到擒来,我都长胖了你居然还看得上我,真不知道怎么感恩呢!”诺诺还是冷冷的,“开快点!我饿疯了!” “好嘞!”芬格尔发动引擎。 比亚迪扬起一阵轻烟,跑得飞快,阳光灿烂,照得车里有点热,音质粗糙的喇叭里放着墨西哥风情的吉他曲《马拉加女孩》。 开出不远,他们看到刚才那辆警车正停在路边,交警们靠在车上啃煎饼果子。芬格尔冲交警们行礼,比亚迪带起的风里落下一片红花。 “路明非,你刚才在想什么?”诺诺忽然问。 “没想什么,就是发发呆。”路明非赶紧说,“我现在脑子不好使,想得越多错得越多。” 其实他是望见了漫山的三角梅,心里忽然就安静了,感觉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候出城的高架路刚刚建好,每年春天学校都组织大家坐大巴车去郊外踏青,车盘山而过,窗外是远山峡谷和高树野花,男孩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要回家了,道路尽头的城市里住着他曾经熟悉的人们,芬格尔让收拾收拾仪容,理由也是衣锦还乡,别让人家误以为他在美国混得不好。 他加入执行部之后,每年有大半年都像是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铁皮鸭子,到处跑停不下来,生活节奏比当年的楚子航还快,而老家的节奏很慢很慢,叔叔几十年如一日地上班喝茶看报,老城区的人们几十年如一日地去同一家铺子吃早餐,很多男孩娶了他们的高中同学,三块钱一根的油条用了十年才涨到四块。那是他专属的小窝,就像贫民窟对公猪尼奥的意义,那里很惬意也很安全,像是被某种神秘的结界包围着,不因时间而轻易改变。 他甚至开始考虑进城之后是先吃顿烤冷面呢?还是先拉上芬格尔和诺诺去海鲜大排档逛逛…… _ “就当度假好了,马耳他那个鬼地方,我也是待够了。”诺诺双手抱怀望着窗外,深红色的瞳孔映出流动的山景。 路明非和芬格尔肩并肩蹲在马路牙子上,各捧着一包臭豆腐,望着远处烟尘弥漫的工地。 “兄弟,咱们没开错路吧?这是大城市,”芬格尔挠着下巴,“可你每次说起老家感觉都像是在说城乡结合部。” “这确实是大城市,按照路牌这也确实是我老家,我跟你一样是蒙的。” 大学一年级的暑假,婶婶跟路明非翻了脸,叫他再也别进那个家门,从那以后路明非就没回家过过寒暑假,这一晃都四年过去了。 当年河对岸的CBD区刚刚建起来,那边是晶光闪耀的摩天大楼,这边是灰扑扑的老式小区,隔河相望,好像差着二十年的时光。 这次回家老家竟然巨变,老城区的改造工程轰轰烈烈地干了起来,道路两侧的梧桐树被砍了个干净,围墙也被扒开,到处都在拓建道路。挖掘机轰隆隆地作响,烟尘弥漫,高档公寓和摩天大楼的框架已经在烟尘中站了起来。 路明非当年眼巴巴地眺望着夜幕下的CBD区任觉得那才是带劲的世界和人生任如今又为老城区的消失觉得可惜任那是多丌在的地儿啊任早餐皇子随处可见任面馆率口摆着红通通油汪汪的炖肉锅子住道边的梧桐树都有几十年的树龄任盛夏时节一树树的浓荫任把整条路都给遮住了任晴天路面上洒满星星点点的光斑任下小雨的天气甚至不用丞伞。 一辆雪白的大摩托彼在两人面前任英武的骑警妹子敬了个礼:“请问外宾有什业需要帮助的业?”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搭话任芬格尔已经点头哈腰地走上前去:“老妹儿来得正好任请问你们这里有个贯兰中学嘛?你们这城市改造真是贼啦牛逼任跟地图完全对不上!” 骑警姑娘丨惑地看了芬格尔一眼任不明白这金发碧眼的洋人加以如此接地气任倒是边上那个穿西装的中国男孩任浑身上下透着精致的疏离感任气质上更像外宾。 骑警姑娘在芬格尔的地图上指了指:“沿着这条路直行住到前方第掌个路口右转就能看到了任有什业需要请随时找警察!” “太有需要了!我们人生地不熟任整啥啥不懂,没有人民警察任那是两眼瞎……”芬格尔说着就摸出手机来。 路明非一把把手机抢了企去:“谢谢你同志!有需要我们会丞热线电话的!” 大摩托载着骑警姑娘远去了任芬格尔望着那窈窕的背个长叹一声:“我真不是要並警察同志的微信任合个个都不行?” 他转仚身任冲着比亚迪嚷嚷:“师妹!换个衣服要那业久业?要不要帮忙?内衣尺寸还合适业?不合适师兄去帮你换啊!” 车率丞开任诺诺跳了下来任呈眉津目:“芬格尔!你这审美是给狗吃了业?我什业年纪了任还穿这种衣服?” 芬格尔居窜给她买了一身JK制服任象牙白的修线衫外搭深蓝色外套任下身是暗红色的格子短裙、黑长袜和方头小皮鞋。 “JK制服怎么了?显年轻不好么?”芬格尔围着诺诺转圈,“把你中等偏 上的身材提升到了,上等水平。” “我中等偏上的身材?”诺诺怒极而笑,“别拿 你们南美大陆的审美来评价我,追你的金卡戴珊去。 她嘴里吼得凶,但心里还是有点虚,金色鸢尾花岛上她除了游泳基本没什么运动量,确实长了些肉。 “这里又没人认识你,先将就一下?”路明非在旁边帮腔。 “我穿着这身跟着你俩,你俩就不怕警察再来问话? “警察还管你穿什么衣服? “警察会怀疑你们拐卖少女!”诺诺对着后视镜整理裙摆。 “切!”芬格尔和路明非不约而同地说。 诺诺整完了裙摆又整头发,最后表示自己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这套衣服。 芬格尔立刻递上一包臭豆腐:“给你加 了双倍的辣酱,包你过瘾! 三个人并排靠在比亚迪上,边吃边聊。 “我们现在都上学院的通缉名单了吧?你们还敢回家探亲,胆够肥的啊。”诺诺问。 “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芬格尔不以为然,“执行 部肯定不会想到我们敢回路明非的老家。 “EVA能监控全世界范围内所有人的行踪,你瞒得过执行部瞒得过EVA?” 芬格尔从裤兜里摸出三本护照来:“ 虽说EVA监控着整个互联网,但她追踪人的手段无非就是监控你的邮箱、手机号码、信用卡和出入境记录。我已经修改了我们的出入境记录,EVA会 查到我们去了加勒比海上的个岛国,那里的居民才几万人,却发放了几十万张护照给外国人,号称逃税天堂。EVA会推算出我们在那里更换了护照,然后前往第三国。’ 诺诺翻看那些护照,护照上的名字分别是路小川,朴芷雨和张发财,由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签发。 芬格尔又说:“这时候她就会启用人像比对, 这个世界上有数百亿颗摄像头,我们被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都可能会被EVA放出的电子爬虫找到。很快她就会在阿根廷发现我们的行踪,一座叫乌斯怀亚的小城,你俩在-家便利店里买啤酒的时候被拍到了侧脸。那段视频是我修过的,很模糊,你俩的爹妈都认不出来,但人工智能会100%相信那就是你俩。乌斯怀亚号称世界最南端的城市,前往南极的船总是从那里出发,EVA会很容易地联想到你们是想从那里前往南极。南极有好几座废弃的科考站,我们可以在那里躲上几年都不被发现。 然后我们就得辛苦执行部的兄弟们去南极公费旅游了,逛完南极洲,至少几个月过去了。但我们还是要小心别被监控设备拍到脸,尽量少用电话,EVA记得我们的声纹特征。 “这么详细的逃亡计划,应该不是你临时做出来的吧?“诺诺说, “莫 非是你提前给自己准备的?你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儿?’ “倒卖了学院存在古巴的一笔黄金,也就几千万美元,要是成功套现我现在已经退休了。 “行吧兄弟,那我们从哪里查起呢?去公安局查楚子航家的户口本?还是去街道办事处问老奶奶? “当然是仕兰中学,那是路明非的母校也是楚子航的母校,江湖上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怎么也会留下些痕迹。 “楚子航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你不知道楚子航,就像看篮球的没听说过乔丹。”路明非说。 “谁是乔丹?”诺诺问。 路明非拍拍她的肩膀:“没 关系的师姐,反正你也不知道楚子航。 “我们把楚子航的人生分为前后两段,自从他进了卡塞尔学院,就是打开了人生的新大门,进了新世界,既然新世界里找不到他的痕迹,我们就从旧世界里找。”芬格尔说,“如果真 有能群体催眠的超级言灵,它也未必能覆盖到所有认识楚子航的人,既然路明非没受影响,那也许还有其他人没被影响。’ 诺诺沉吟了片刻,白王系言灵中最适合用来群体催眠的是‘娑婆世界” ,但白王后裔本来就少,也没听说过近代有人能掌握娑婆世界这种高阶的精神类言灵。就算真有那么隐世的高手掌握着娑婆世界,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楚子航删除?又是为什么单单漏掉了路明非?卡塞尔学院里强者如云,如果路明非能免疫,那有的是能免疫的人。还有路明非记忆里那个古怪的、穿着尸衣的影子,那个影子代表着楚子航在路明非心里的形象,并不像路明非自己说的那样,而是个非常扭曲的东西。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边走边看吧。“诺诺舔舔嘴唇,‘ 芬格尔去给我买瓶水, 这臭豆腐又辣又咸。” “又辣又咸你还不给我剩两块?”芬格尔哼哼,“别摆 您有钱人的谱行么?使唤人的时候,请先把小费砸在我脸上!” “大爷您可是把我从修道院里抢出来的!我一一个侍奉上帝的修女!穷得只剩下一颗虔诚的心了!”诺诺摊摊手。 三个人溜达着向着仕兰中学走去,诺诺和芬格尔走在前面,路明非啃着臭豆腐殿后,望着他们的背影。 洒水车从一旁经过,溅起一人高的水雾,阳光在烟尘和水雾中晕开,诺诺转着身躲避,裙摆像是一朵忽然绽放的太阳花。路明非不由得回忆起当年上学放学的日子,仕兰中学的女生们也都穿着类似的格子裙蹦蹦跳跳,起落的裙摆牵引着男生们的视线。那时候的街道远比现在狭窄,街边是各种各样的小商店,卖各式各样的零食和动漫周边,地下室里藏着男生们喜欢的网吧。当时路明非的梦想之一就是 有足够的零花钱,能在这条街上随便地玩,想买什么买什么。 他们转过一个弯,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座城门楼子,斗拱飞檐描金画彩,贴着晶晶亮的瓷砖。门前立着两座汉白玉雕塑,左男右女,左边的男孩手里托着个航天飞机模型,右边的女孩举的是个卫星模型....城门楼子上还写着字,“Shilan Junior & Senior Eclusive School”。 路明非目瞪口呆,他知道那是仕兰中学,却不是他记忆中的仕兰中学,而是一座来自平行世界的仕兰中学。那种感觉就像贾宝玉经过和家人的斗智斗勇终于成功迎娶了林黛玉,揭开盖头却是个胸口可碎大石拳头上可跑马的大汉,而且拿出的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就是林黛玉。 但细节上也有蛛丝马迹可循,Eclusive School是 个颇为英式的说法,意思是贵族学校,这个名字想来是老校长起的,老校长心心念念的就是把仕兰中学建成贵族名校,打造新时代的贵族精神。这话他在升旗仪式上讲过八百遍。 “兄弟那么平易近人,没想到居然毕业于贵族学校!”芬格尔长叹, “我这德国来的乡巴佬,跟你交朋友是高攀了。 路明非明知道他是随口瞎说,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也不敢确定这种巨大的陌生感从何而来,是时间造成的,还是这个世界真的扭曲了。 城门楼子两侧呼啦啦地飘着红色条幅,像是一幅巨大的对联:“庆祝市 重点涉外中学仕兰中学50周年校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