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容 苏容被一阵压抑的哭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抬手揉眉心,“咝”地一声,一阵钻心疼痛,她才想起,她的额头磕破了,照这个疼法,显然还没人来给她医治。 她放下手,艰难地坐起身,透过破门破窗对外喊,“月弯,进来。” 月弯一惊,连忙息了声,抹干净脸上的泪,推开门进了屋,眼眶发红,眼底冒着水意,可怜巴巴的,“小姐,您醒啦?” “你哭什么?我不就磕了一下吗?你家小姐我福大命大,就算没人来医治,也死不了。” 月弯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又流下来,“不是。” “不是什么?” 月弯用袖子抹眼泪,哽咽又难受地说:“外面都传遍了,说京城出了一件大事儿,护国公府的小公子和瑞安王府的小王爷抢女人,当街大打出手,呜呜呜,周小公子怎么能跟人家抢女人?” 苏容愕然,“他抢就抢呗?你哭什么?碍你什么事儿了?” 月弯一哽,愤怒,双拳紧攥,“小姐,周小公子是您的未婚夫啊。” 苏容:“……” 哦,她忘了,她是有个未婚夫,护国公府小公子,周顾,是她娘生前不知怎么给她订下的,到死都没跟她说一句原因。 她一个江宁郡太守府的小庶女,有个正儿八经的护国公府长房嫡出小公子做未婚夫,这门楣八竿子打不着。她娘跟她说时,她愣了一盏茶,也就是这一盏茶的工夫,她回过神想了解详情时,她娘没给她问的机会,咽气了。 她咳嗽一声,好奇地问:“那他抢过了吗?” 月弯垮下脸,“抢过了。” 苏容松了一口气,“那就行,若连个女人都抢不到手,他也太废物了。” 月弯睁大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苏容,“小姐!您没磕坏脑子吧?那可是您的未婚夫,您还没过门,他就如此荒唐,闹的人尽皆知,待您过门……” “你觉得这门婚事儿成得了吗?”苏容打断她。 月弯瞬间哑声。 苏容对她招手,“扶我起来,我这伤得赶紧请大夫,若是毁了容,才真嫁不出去了。” 月弯惊醒,连忙上前扶苏容,红着眼睛说:“大夫人说您这个月光大夫就请了三回了,这么下去,府中的银子都被您一个人请大夫使完了,说您长这么一张脸,又嫁不去周家,免得也是与人为妾的命,不如不治,毁了得了,兴许还能做个正牌娘子。” 苏容走到一面破镜子前,看着额头上的伤,一大片,惨不忍睹,她断然说:“不行,我唯有这张脸拿得出手了,怎么能不治?就算不嫁周顾,也能嫁个秀才吧?” 月弯委屈,“秀才卖妻求荣者比比皆是。” 苏容无语,伸手点月弯额头,“画本子看多了吧?你对秀才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恶意? 月弯含着泪,“您昏迷了半日,奴婢求了大夫人一个多时辰,大夫人始终不点头。” “父亲呢?他最在乎我这张脸了。” “老爷外出公干了,要三日后才回来。” 苏容跺脚,“走,我去找大夫人。” 她忍着头晕,出了小破屋子小破院子,走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才来到大夫人的住处。 此时,大夫人的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苏容听的牙疼,站在门外喊了一声,“母亲。” 屋内霎时一静。 苏容满意,挑开帘子,迈步走进屋,入眼处,大夫人坐在正中主位,左右围坐了五六个妙龄少女,与她年岁都相差不大,一个个花枝招展,与她一身脏污没收拾形成鲜明的对比。 见到苏容,几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一个比一个麻木。 苏容屈膝见礼,不等大夫人叫起,便自动起身,不理别人,径直走到大夫人面前,让她看清额头上的伤,“母亲,周家还没说退婚。即便周家前来退婚,若看到我顶着这么一张脸,到时候说不得看在婚约的份上,为我做一回主。护国公府啊,听说他家凶得很,一把金剪子还能打皇上呢,您确定不给我医治吗?” 大夫人似乎也没想到她额头上的伤这么严重,惊了一跳,还没缓过神,便听了苏容这一番话,顿时勃然大怒,“你拿护国公府威胁我?” “女儿不敢,女儿就是觉得,无论将来是做正牌娘子,还是做小妾,这张脸都不能毁了。” 大夫人怒火不息,伸手指着她,“你这个月,请了三回大夫了,你这么爱打架,你倒是别落伤啊?上一回伤了腿,管给大夫的诊金就给了百两。大上回,扭伤了胳膊,用好药养了半个月,也花出去百两。如今脸又伤了,你这脸若是想不落疤,岂不是得用凝脂玉缎膏?那药什么价?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瓶就要千金。” 苏容惭愧,“您给我准备的嫁妆……” 大夫人更来气,“我给你准备的嫁妆,你都折腾出去一半了,如今还有脸提?” 苏容小声说:“我可以孤身上轿。” 大夫人险些被气死,“孤身上轿史无前例,你是想让咱们太守府和我都被人笑话死吗?你给我滚!” 苏容站着不动,“母亲,我的脸必须治。” 大夫人气怒地瞪着她,“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苏容转过身,看着门口要冲进来的丫鬟婆子,她一个眼神看过去,丫鬟婆子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没人敢上前。 七小姐打架不要命,不管是谁,只要惹了她,抬手就揍。从三五岁时小胳膊小腿,到如今快及笄了,相当于从小打到大。且还越打越厉害,连都尉府的公子今儿早上都挨了她的打。她是伤了额头不假,但都尉府的公子都快被打成猪头毁容了。这府里没人敢惹她,他们做下人的,更不敢。 大夫人的命令也不及七小姐一个眼神,他们唯唯诺诺不敢上前拖她。 大夫人虽然见惯了这场面,但依旧气的心口疼,哆嗦地指着苏容,“你就气我吧!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才开心?” “哪儿能呢?”苏容回过身,摇头,认真地说:“母亲,您一定要长命百岁,若不是您出了名的厉害,都尉夫人都怕您,不敢找上门来,我也不敢打都尉府的公子。” 大夫人险些气厥过去。 “母亲,请大夫,就用我的嫁妆,给我看完脸,也给您号号脉,我觉得您最近涵养有些差,气性也大,都没以前有养气的功夫了。”苏容坐下身,此时这里成了她的主场,对门口吩咐,“还不快去请大夫,回春堂那个最好的大夫,让他带一瓶凝脂玉缎膏来。” 门口的丫鬟婆子齐齐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捂着心口,黑着脸,好半晌,才愤怒地吐出一个字,“滚!” 丫鬟婆子们懂了,齐齐退了下去,有人立马飞奔出了府,跑去回春堂。 苏容满意,露出笑容,伸手去拉大夫人的手,“母亲消消气,陈州那混账玩意儿调戏我,我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还觉得我们太守府的人好欺负呢。” 大夫人甩开她的手,“这些年,你打了多少架?我帮你四处擦屁股,花钱消灾,让人瞒着,才有你如今的名声。但你惹谁不好?偏偏去惹陈州,陈都尉府虽然是陈姓旁支,但可是京城大族出来的旁支,打了他,还怎么能瞒住不传到京城去?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女儿家的名声最要紧,你就是不听,护国公府那是什么门楣?你觉得若是他们听到了风声,会要一个整日里惹是生非爱打架的女人吗?” “母亲,外面不是都传遍了,说周小公子和瑞安王府小王爷为了抢女人大打出手?他们自家都出了个爱惹是生非的人,凭什么嫌弃我?”苏容很光棍,不当回事儿,“再说,我觉得这门婚事儿早晚得毁,您就别再做攀高枝的梦了,咱们攀不起。” 大夫人:“……” 这般有自知之明的话,着实让她心梗。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张脸,真是白长了这张脸!” 她气不顺地教育苏容,“当今最盛宠的珍贵妃,人家凭的就是一张脸,你既爱惜你的脸,怎么就不能用它攀高枝了?你若攀的上,咱们家还用得着在江宁这小破地方窝着吗?” 苏容搓搓耳朵,叹气,“珍贵妃无儿无女,盛宠之下,也很可怜吧?” 大夫人伸手捂住她的嘴,“要死了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给我闭嘴。再说这话打死你。” 她转头凌厉地看向屋中几人,“把她刚刚说的话都给我忘了,听到没有?若有谁传出去,我先打死。” 小姐妹们齐齐麻木地点头答应,“女儿谨记,已经忘了。” 不是她们做不出别的表情,实在是这些年,她们这个小妹说这种话太多了,每回大夫人都警告她们让她们忘了。 大夫人松开手,珍贵妃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宠冠后宫,呼风唤雨,敢说珍贵妃可怜,真是不知所谓。她心口疼的难受,嫌弃地推开苏容,“滚一边去。” 第二章 书信 回春堂的大夫来的很快,他跑太守府都熟门熟路了,再加上知道肯定有银子赚,跑的更是跟兔子一样。 给苏容看完诊,笑呵呵地拿出凝脂玉缎膏,恭敬地递上,“七小姐,待伤口结了疤,就可以用这药膏了,一瓶保证您不落疤痕。” 苏容点点头,“再给我母亲号号脉。” 大夫人绷着脸,“我不用。” 苏容不说话,只强行拉过大夫人的胳膊,示意大夫上前。 大夫笑呵呵地上前,给大夫人把完脉后,又笑呵呵地说:“夫人身体无大碍,就是有些上火,老夫开一个去火的方子,夫人吃两天就好。” 大夫人撤回手。 苏容点头,“那就开吧!” 于是,大夫去外间开药方子。 苏容跟过去,站在他身边问:“你是不是去过陈都尉府了?陈州的伤怎么样?” 大夫笔一顿,唏嘘,“那个,陈公子的伤很严重,老夫给开了三瓶凝脂玉缎膏。” 苏容乐,“嗯,又给你创收了。” 大夫很上道,低声说:“七小姐放心,答应您的事儿,一定做到。” 苏容满意,拿着玉缎膏,带着月弯,施施然走了。 大夫留下药方子,高高兴兴地去账房结账,然后,欢欢喜喜地捧着钱袋子出了太守府。 大夫人心疼银子,“这个败家的玩意儿,糟蹋她自己也就罢了,若是再不把她给嫁出去,早晚这个家得被她给败没了。” 几位小姐已经麻木。 三小姐开口,“母亲,您与其想着把七妹嫁出去,不如先把我们嫁出去吧,我们怕等到嫁人时,一台嫁妆都凑不出来了。” 四小姐附和,“是啊,母亲,我们也不想指着七妹一起攀高枝了,再这么下去,她万一嫁不出去,我们也砸您手里了。” 大夫人心口疼加头疼,“哎,她还有一个月及笄,我这就去信问问护国公府是怎么个章程?若是护国公府退婚,就真指望不上她了。谁知道那周小公子竟然也一样不着调。” 她宽慰几人,“护国公府最重信誉,老护国公建在,应该不至于悔婚。只要护国公府承认这门亲事儿,你们的婚事儿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母亲,咱们一直都待在江宁,若是按照您的打算,都往京城挤,咱们能行吗?”大小姐忧心忡忡。 “怎么不行?这些年花在你们身上的银子,请的教习先生,学的琴棋书画,难道都是白学的不成?你们放心,就你们的规矩,比京城的闺阁小姐们也不差什么。” 她恼恨,“也就小七,除了那张脸拿的出手外,其余的都学了个乱七八糟。我花在她身上的银子最多。” “万一护国公府悔婚呢?”二小姐问。 “这个……”大夫人被问住,“倒也说不准。” 她狠了狠心,“你们今年,最年长的才十七,半年之内还是能等的,就算小七这里指望不上了,还能指望你们的兄长,他金秋就要下场了,若是他高中,你们也会跟着吃香,选亲的门槛也会高一大截。” 众女齐齐点头,脸上总算又有了些笑模样,“还是兄长最靠谱。” 大夫人拿起一旁的信,点着里面的内容,气的不行,“你们看看行则,他每回写一封家书,不过三页纸,两页都是在说小七,可是小七呢,刚刚她来,连问都没问一声行则信里都写了什么。” 她喊来一人,“王妈,把这家书拿去给小七,让她看完,给行则回信。混账玩意儿,亏她兄长连我都不惦记,只惦记她,我看她有没有脸提她又闯祸的事儿。” 王妈应是,拿了公子的家书匆匆去找苏容。 苏大人虽是一郡之守,江宁虽然也很富硕,但苏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的奇葩,不会捞银子,只靠着俸禄和祖业的些许薄产勉强能撑住门面。如此刚正不阿的一个人,按理说不该有什么缺点,但苏大人还真有,他好女色。 所以,就这么点儿家底,都用来往后院抬女人了。 以至于,太守府的后院,住满了女人。一个女人一处院子,生个女儿,再一处院子,这么下来,直到生苏容时,苏容就没院子住了,苏容只能跟她娘住在一起,但她娘在她七岁时就死了,她与月弯两个人又在她娘的院子里多住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的一天,苏容跟人打架后太累,一不小心,把烛台打翻了,当日风大,又是夜晚,窗子没关,风刮进来,屋子一下子着了火,月弯和她两个人没力气救,只有力气往出跑,待跑出了小院后,再回头看,整个房子都着了。 苏大人还挺爱七姨娘,眼看着爱妾生前住的房子和所用的一切都被烧了,救火不及,片瓦都没留下,一下子没受住,撅了过去。 七姨娘的院子,是最精致的,一应所用,都是最上好的。 这一把火都给烧了,损失多少钱? 大夫人很是恼怒,一气之下,把苏容赶去了东北角没人住的一处小破院子。 后来苏大人几次想斥资重建七姨娘生前的院子,都因为女儿跟人打架太烧钱,没银子,而每每感伤作罢。 苏容觉得小破院子挺好,距离主院和别的院子都离得远,方便她翻墙出去,不用总钻狗洞,也挺好,索性,一住多年。 但外面人不知内情,都说大夫人嫉恨七姨娘生前受宠,七姨娘没了后,大夫人对别的姨娘女儿都好,唯独对苏容,苛责得很,不给她好吃好喝好穿不说,还对她连打带骂,罚祠堂抄经书都是常事儿,让她一直住在小破院子里,也是合理。 王妈来到小破院子,真是来一趟,都会想起当初七姨娘住的暖香阁,那可真是一个玉堂香暖锦红做堆的金屋,偏偏被毁了,也不怪大夫人骂七小姐孽障。 月弯听到脚步声,探头往外一瞧,大声说:“小姐,王妈来了。” 苏容正在用磨刀石磨匕首,闻言立即将磨刀石和匕首收了起来,动作利落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哼哼唧唧闹头疼。 王妈是个老人精,知道屋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否则月弯不会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她也是无语了,七小姐蛮横归蛮横,但也是一个鬼机灵,身边的婢女却一直跟个小傻子似的,没半点儿机灵劲儿。 都是吃一样米长大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她进了里屋,来到床前,恭敬地将苏行则的家书交给苏容,“七小姐,公子的家书,夫人让老奴拿来给您过目,说此回书信,您来回。” 苏容立即睁开眼睛,一脸惊诧,“每回家书,不都是母亲回吗?” “因为每回来家书,三页纸,两页都是说您的,夫人看了一年,很生气,说反正公子也不惦记她,只惦记您,这家书理应您来回。” 苏容:“……” 她宁可苏行则不惦记她。 她接过家书,本以为会看到又是两页严厉警告她不许打架闯祸不准欺负姐妹不准气父亲母亲的话,她都看腻了,没想到此回家书不同,事无巨细,温温软语,说的都是关爱她的话。 只在末尾,提了一句,她即将及笄了,他会在及笄之日赶回来。 苏容看完信,纳闷,“大哥没磕坏脑子吧?” 王妈心想,磕坏脑子的人是您。 苏容又将信看了一遍,苏行则说他一切安好,也就是没出什么事儿了。但这突如其来的温声软语,她着实有些受不住。她将信递回给王妈,“我打架打的手疼,写不了回信,你拿回去,让母亲写,就跟大哥说,一个及笄礼而已,他大老远跑回来做什么?姐姐们与我相差不多,这一年里,及笄了三四个,也没见他回来。让他好好求学,我不要这个特殊,金秋科考,咱们家可指望着他发光发热呢。” 言外之意,别回来了,我不想见你。 王妈:“……” 她咳嗽一声,站着不动,眼角扫她床头,“七小姐,您的匕首和磨刀石没藏好,刚刚老奴进来前,您不是还有力气用手在磨匕首吗?” 言外之意,总不能是用脚磨的吧?磨匕首有力气,写信也该有力气的。 苏容:“……” 她偏头瞅了一眼,果然枕头边处露着匕首把柄和磨刀石的边,估计是她刚刚太惊讶,动作太大,碰了什么,给露出来了。 阖府的人都怕她,唯独这个王妈,是苏行则的奶嬷嬷,不怕她。 她心里骂骂咧咧,动作缓慢地下了床,恶声恶气,“月弯,磨墨!” 月弯动作麻利地找出了红笺,又动作麻利地挑选了细笔。公子讲究,写信必须用上等的兰花信笺,这是走时特意送来的,崭新的,还没用过。 苏容握着笔,一手簪花小楷,落在信笺上,让王妈瞧着十分满意。毕竟,这一手字,还是公子亲手教的,不管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但这字,公子瞧见了,一定会满意的。 第三章 看管 给苏行则写完了信,苏容几乎去了半条命,比跟人打一架还累。 王妈临走时,看着苏容一脸累相地瘫在床上,写一封信而已,跟搬了一天砖似的,她一言难尽,“七小姐,匕首这东西,是凶器,您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个了?若是被夫人知道……” “你别告诉她,她不就不知道了吗?”苏容坐起身,做了个求饶的手势,“我就是用来防身,吓唬人而已,否则我手无缚鸡……呃,不,否则我身无一物,跟人打架,容易吃亏。” “就您的身手,哪里会吃亏?一般男子,三五个也打不过您一个。别以为老奴不知道,陈公子身边,寻常可是跟着三五个护卫的,这般情况下,您都能将他打成那样,您觉得您这话有说服力吗?”王妈一脸你少糊弄我的神情。 苏容指指自己的额头,“可是我也破相了啊。” 她拿出被她磨的雪亮的匕首,“有了这东西,只要我把它亮出来,一般胆子小的,有色心没色胆的怂包,你说还敢惹我吗?” 王妈点头,“这倒是,但您得小心些使用,万不能用它捅了人,老爷即便是太守,也是讲求王法的。” “我知道。”苏容点头,示意她快走,“我不会乱用的。” 王妈还想说教两句,但显然这位小祖宗已没了耐性,她只能无语地走了。 月弯送走王妈,关上门,凑到苏容跟前,“小姐,您也没银子买匕首啊,这匕首看起来就好贵,您哪儿来的?” “前些天救了一个人,他给的报酬。” “什么人?” “哪个高门府邸的公子吧!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京城人。” “京城的人?叫什么呀?您怎么救的人?” “没问。就是他被人追杀,我恰巧在城外的城隍庙后山网鱼,见他被人追的可怜,我用渔网把那两个追杀他的人给网住了,那仁兄也干脆,趁机回身,一人一剑,把那两个人给杀了。” 月弯惊呼,捂住嘴,“杀、杀了?” 苏容点头,“嗯,杀了。” “那、那被杀了的人呢?” “扔河里顺着水流飘走了啊。” 月弯一脸怕怕,“那人那么凶,没、没杀小姐您吗?”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杀我做什么?”苏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他问我要什么报答,我看着他腰间的这把匕首挺好,就要了这个。” “这、这是杀人者的赃物,怎、怎么能要?万一官府发现尸首,查到小姐您的身上怎么办?”月弯觉得小姐大约又闯祸了,而且目睹杀人现场,这祸闯的有点儿大。 苏容不当回事儿,“每年杀人抛尸的事儿多了去了,只父亲的书房里就堆了厚厚一摞的无头公案。城隍庙后山的水通松林江,方圆百里都没浅滩,等过了百里后,到了松林江,那面积可就大了去了,附近好几个县都可能被飘到,到时候被衙门收入卷宗,没准又是一桩无头绪公案。” 月弯:“……” 有一个这样的小姐,她觉得每日跟在她身边活着都是挑战。 她问:“那、那个人呢?” “走了啊。” 月弯问:“是离开江宁了吗?” “不知道。”苏容把玩着匕首,“他爱哪儿去哪儿去,这匕首给我了就行。” 月弯心累。 王妈将信拿回给大夫人看过,大夫人瞧着这信写的东一耙子西一扫帚,乱七八糟的,就跟凑字数一样,连家里养的大黄狗阿花都占用了好几句话,她看的眼睛疼,“这写的是什么东西!她就不会写写自己?” 什么阿爹不知趁着公干跑去哪里风流快活了,什么阿娘最近脾气有点儿大,忒爱生气发脾气了,什么大姐姐怕自己成为老姑娘嫁不出去了,什么二姐姐比大姐姐小两个月也恨嫁了,什么三姐姐忒小气,找她要根锋利点儿的簪子都不给,什么四姐姐见到她躲着走,不就是借了她二两银子没还吗?什么五姐姐偷偷看《鸳鸯传》,什么六姐姐的婢女瞧上了府内的小厮,什么你养的那只肥猫又长肉了,她一手都抱不动了,什么阿花那只破狗,每回她买烧鸡回来,它最会闻到味跑去跟她摇尾巴,明明都给它鸡骨头吃了,夜里还对着她院门口犬叫让她睡不好等等。 写了一大堆没用的,到最后,也没提自己打架闯祸的事儿,只写了一句让他别回来,不考个状元,都枉费他寒窗苦读花在笔墨耕读上的银子。 大夫人都懒得生气了,骂道:“这些年,行则花在读书上的银子,都没她跟人打架受伤闯祸花赔的多。” 王妈笑,“您再重新写一封回信?一起递给公子?” “不写了。一个月内,他肯定会回来。别人的及笄礼,他不在乎,小七的及笄礼,他不可能缺席。”大夫人想到什么,脸色不太好看,“我这就给护国公府送一封信,问问婚约还作数吗?咱们家小七马上就及笄了,若是作数,就依约进行,若是不作数……”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下去。 王妈却懂大夫人的未尽之言,心里叹气,“那两封信一起送出去吧?” 大夫人点头,起身,斟酌着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护国公府的老护国公,用蜡封了,询问王妈,“送往京城这封信,兹事体大,不要走驿站了,不如派个妥帖的人亲自去一趟。你说派谁去?” 王妈想了一会儿,“派李管家的儿子李炎去吧?那小子妥帖又细致,随了李管家。” 大夫人点头,“行,那就派他去。” 她让人将李炎喊来,将信递给他,交待了一番。 李炎郑重地保证,“夫人放心,小的一定将这封信顺利送到老护国公手里。” 大夫人颔首,对李炎还是很放心的,摆手让他尽快出发。 李炎下去后,大夫人,想了想,又交待王妈,“接下来半个月,你拘着小七好好给我在府里养伤,半个月后,护国公府就该有信了,万一护国公府守诺,派来人议亲,她额头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能见人?届时多难看。” 王妈点头,“夫人放心,老奴一定看管好七小姐,实在不行,老奴今儿就搬去那小院子里住。” 大夫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行,你就搬去跟她一块住。幸好她还有个怕的,以前是怕行则,如今是怕你,否则翻了天去了。” 王妈笑,“说白了,还是七小姐怕公子,没有公子顶着,她才不怕老奴。” 大夫人心情复杂,“怕管什么用?行则又不能天天盯着她。” 她叹了口气,“真是孽障!” 于是,当日,两封信一起送走,一封前往云山书院,一封送往京城。 当日晚,王妈就搬去了苏容的小院。 苏容纳闷地看着她把东西都搬进月弯的小屋子,“王妈,你这是做什么?来我这里做客?” “是啊七小姐,夫人说了,未来半个月,我盯着您养伤,您哪儿都不准去。夫人让人将墙头又加高了三尺。” 苏容抽了抽嘴角,“墙头再加高下去,别哪天塌了砸到人。” “您放心,不会,还是用的咱们江宁最好的泥瓦匠,垒成城墙那么高的墙,都塌不了。” 苏容:“……” 她很想说,城墙她也能翻得过去,她母亲也太天真了。 王妈看着苏容的表情,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面皮子僵了僵,无奈道:“谁家的大夫人跟咱们家的大夫人似的,在您面前真是一点儿威严都没有,您可别再气她了,万一真气出个好歹来,您怎么跟公子交待?” 苏容搓了搓鞋底,嘟囔,“这也不怪我,谁让母亲罚我跪祠堂,大哥拦着,谁让母亲罚我抄书,父亲拦着,谁让我第一次揍人,母亲说打的好,混小子混蛋欺负小女孩,就该揍呢。” 王妈:“……” 是,都是别人的错。 谁让您小时候,粉雕玉琢的,那么可爱呢!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一般,谁舍得罚您?大夫人也是佯装声势罢了。也没料到您后来一年又一年能长成这样,大夫人毁的肠子怕是都青了,老爷也是悔之晚矣,公子应该还好,毕竟,在公子眼里,您怎么着都好。 “哎,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反正外面如今也热死了,不如家里凉快。”苏容很快就接受了王妈住进来。 月弯高兴极了,“王妈,您住进来真是太好了,由您盯着小姐,她就不会跑出去了,她每回扔下我一个人跑出去,我都无聊的很,只能跟阿花说话。” 王妈哼了一声,“你和阿花吃七小姐从外面弄回来的吃食,都一样吃肥了。” 月弯惊恐,摸自己的脸,又摸小肚子,“我也没、没阿花那么肥吧?” 她顶多就是脸圆了一点儿,体重也就只比小姐多了那么……几斤? 王妈一脸“你自己说呢”的表情,转身动作利落地铺床叠被。 月弯被她的眼神给弄惊了,赶紧去照镜子,须臾,扔了镜子又去找苏容,“小姐,我是不是跟阿花一样肥了?” 苏容看看她圆圆的脸,“肥是福气。” “我不要啊。”月弯摇头,“小姐,我再也不吃您从外面买回来的东西了,您太坏了,故意把我和阿花喂肥,好对比您自己柳条似的瘦美。” 苏容无语,“我至于吗?我给你们带回来的吃的,除了鱼是我自己网的外,烧鸡糕点不要银子吗?” 月弯点头“也是哦”,她敲敲脑袋,问出一个疑惑的问题,“您跟我们一起吃,您怎么一直不胖?” “因为我天天锻炼。”苏容白了她一眼,“谁让你和阿花都懒得很。一个捧着画本子一看一整天,一个晒太阳一躺就是一整天,连耗子都不抓呢。” “阿花就算了,耗子扯它胡子它都懒得伸爪子。”月弯蔫了,“我如今锻炼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你每天少吃点儿,多跑步。”苏容躺回床上玩匕首,“跑个一年,你就瘦了,风一刮就倒的那种。” 月弯:“……” 她、也不是很想要风一刮就倒的那种。 第四章 周顾 江宁郡距离京城千里,骑快马五日就能到。 王妈举荐的管家李福的儿子李炎很可靠,他在江宁太守府做护卫,时常外出,很有经验。李炎一路没生什么事儿,很容易就进了京城。他没立即找去护国公府,而是先找了家客栈,梳洗收整了一番后,去了茶楼酒肆。 这也是大夫人交待的,让他先打听打听护国公府周家小公子这个人。 其实也不用怎么打听,这些日子日,京城都在传周家小公子周顾与瑞安王府小王爷谢临为了抢女人当街大打出手的事儿。 据说,那女子是前不久犯事儿的御史中丞秦源的嫡次女秦鸾,秦源被斩首后,秦家女眷被充为奴。秦鸾貌美,精通诗词歌赋,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周顾和谢临早就看上了人,美人一落难,两个人得到消息,立马就要将人抢到自己家中。 于是,两拨人马当街撞上,谁也不相让,就这么打了起来。 据说,周顾单枪匹马,一个人打一堆瑞安王府的护卫,把瑞安王府的护卫打了个落花流水,不止自己毫发无伤,还将谢临给揍了,且十分嚣张地抢了人,并且放话,以后他看上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让谢临滚远点儿。 谢临被气死了,但是拿周顾没辙,只能不甘心地看着美人被抢走。 若事情到这里就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顶多是两个仗着家世好的公子哥闹出的一段增加老百姓笑谈的风月趣事儿。 但偏偏,事情并没有完。周顾带着人回家,刚到家门口,就见老护国公拎着军棍站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回来,二话不说,将他先揍了一顿。 揍完后,老护国公对他发出警告,说他有婚约在身,若是在大婚前,敢带别的女人进门,就打死他。如今只打个半死,是他还没将人带进门。 老护国公压根不给周顾挣扎的机会,让人把他抬进府里,又大手一挥,把看白了脸的秦鸾命人送进了宫,说请陛下做主,处置她的去处。毕竟因她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陛下不可能不闻不问。 陛下自然是听闻了,想训斥两个人胡闹,但一个被另一个揍的不轻,另一个也没得了好,也被揍的去了半条命。陛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让瑞王爷和护国公好生教养子孙,当街抢女人大打出手,闹出这样胡闹的事儿来,像什么话? 于是,陛下将此事轻拿轻放,也没治秦鸾的罪,而是将她充作宫女,说太子身边还没伺候的人,让皇后娘娘调教一番,送去东宫伺候太子! 太子是何等身份?这样一来,俩人谁都不用再抢了! 京城与江宁毕竟隔了千里,传消息不方便,传到江宁,只传了前半段,丢了后半段。 李炎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又悄悄打听周顾平时的行事作风和人品。 有人说:“嗐,周家小公子啊,今年十六,长的好看极了,他一上街,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爱盯着他看,如今还没长开,再过二年长开了的话,可了不得。” 有人说:“你说周顾啊,他是护国公府最小的公子嘛,上面有三个哥哥,国公夫人生他后不久,国公便战死沙场了,对他自是宠的很。幸好老护国公教导严,平时他倒也没有多嚣张,不欺负良民,只是与官宦子弟打打闹闹,也没听说他出入红楼烟粉之地,就是爱半夜赛马,出城进城的,马蹄声吵的咱们睡不好觉。” 有人说:“周小公子据说自小就想去投军,老护国公不让他投军,逼着他从小学四书五经,跟着皇子们一起去上书房听课。嘿嘿,周小公子倒好,每回都在课堂上给先生作乱,不是拉着人斗蛐蛐,就是折了宣纸做纸鸢飞着玩,把先生气的状告他扰乱课堂,后来被陛下给赶出上书房,让他去东宫给太子做伴读。太子的老师皆严厉,太子也是个端正的性子,没人陪着他闹腾,才规矩起来。” 有人说:“以前真没听说周小公子还有个未婚妻,也是那日老护国公揍了周顾,大家才知道。不知是哪家的高门贵女,才能配得上护国公府的周小公子。” “护国公府口风太严,哎呀,咱们都好奇,与周小公子自小有婚约的是哪家姑娘?” …… 众说纷坛,周顾做的事儿能被人说道的不少,在京城挺出名,倒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于是,李炎心里有了谱,在打听护国公在府之日,登了护国公府的门。 禀明身份后,门童惊讶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连忙去禀告了。没用他等多久,护国公府的管家亲自出来将他迎进了护国公府。 李炎暗暗打量护国公府,心想好气派,赶上十个江宁太守府了,果然不愧是一等国公府。 老护国公在书房见了人,李炎呈上信,老护国公看罢后,笑了,“时间过的真快,原来那小丫头已快及笄了。” 他道:“你先在府中歇下,容老夫打算一番,再给你家夫人回信。” 李炎应是。 老护国公命管家安排李炎住下,又让其派人将周顾喊来书房。 周顾被老护国公揍的狠,在床上躺了七天,幸好他身子骨素来好,七天后,能下地走动了,如今已过去半个月,伤已好的差不多了。 他在府里闷了半个月,这一日,终于憋不住了,想出府去玩,刚走到马圈牵出他的爱马,就听人喊老国公爷让他过去书房。 周顾放下马缰绳,“我这半个月可没出去惹事儿,祖父又有什么事儿找我?”,他边走边嘟囔,“一把年纪了,头发都白了,怎么就这么爱管我?” 下人想说谁让您最不让人省心呢,其他几个公子,就没您这么能闹腾。按理说,武将家的子孙,的确是要比文臣家的子孙闹腾些,但您这闹腾劲儿,实在是太过头了,从小到大,就比别人能惹事儿。 周顾来到老护国公的书房,懒懒散散见礼,“祖父!” 老护国公看到他就来气,伸手指着他,“你看看你,站没站样,坐没坐相,懒散的跟没骨头一般,没个正形,你那三个哥哥,一个比一个板正,你呢?真是越长越歪,不肖子孙,堕我护国公府的门楣。” 周顾很有话说,“祖父,我三个哥哥可是自小长在军中,军中纪律森严,他们自然受教良好。我呢?如今您看我不顺眼,但当初可是您死活不让我跟他们一样在军中长大,如今又来怪我?是何道理?” 老护国公一噎,老脸有些挂不住,“上书房是何等地方?你偏不好好学。东宫又是何等地方?太子身边无数严师也管不住你。若是早知道你长成这副德行,你刚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 周顾撇嘴,“您说的好听,您若掐死我,祖母和我娘能干吗?” 老护国公气的心肝疼,悔不当初,“哎,都是她们把你宠坏了。” 学什么不好,非跟人学着抢女人,当年他在上书房扰乱先生上课,他都没这么生气。 他看周顾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陛下已将秦鸾赐给太子,你就别惦记了。” 周顾哼了一声,没说话。 老护国公瞪眼,“你这是什么表情?那秦鸾也就是读了几本诗集,写了几首花啊草啊的诗,便被京城的一帮子小子给吹捧的比天还高了,依我看,也就那么回事儿。你别不服气,秦源那个张扬的东西,被人当枪使,尤不自知,蠢货一个,作毁了全家,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能养出什么好闺女?” “祖父,您曾经对我说过,不可背后诋毁人,您都忘了吗?”周顾翻白眼。 老护国公咳嗽一声,瞪眼,“我说的是事实,这话你倒是记得清楚,我跟你说过别的话你怎么不记得?” 他没好气,“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有一门自小订下的婚约,不可胡来,你当耳旁风?我告诉你,咱们护国公府的子孙,正妻不进门,不可纳妾,也不能有通房。这一条,任何一个子孙都不能违背,你也一样,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所以呢?”周顾同样没好气,他也没想纳妾,通房更没想。 “所以,你有婚约,就不可胡来,也不可随意招惹别的女人,从外面抢女人更是不行。否则我打断你的腿。”护国公强硬道。 周顾气的不行,“您从小给我订下婚约也就罢了,但您给我订一个拿得出手的啊?凭什么我就这么倒霉?从小不能去军中跟着哥哥们一起,就连婚约,您都不让我可心。” 他黑着脸问:“我是地里捡回来的小白菜吗?由着您可着我一个人祸害?” 老护国公也黑了脸,“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你又没见着人家姑娘,怎么就觉得拿不出手不可心了?” 周顾冷哼,“江宁郡的一个小庶女,您听听,这什么破身份?她一个庶女,能有多好的教养,多拿得出手?” 老护国公哽住,张口欲反驳,又被憋住。 周顾趁机摆出态度,“我不娶她!” 第五章 后悔 老护国公闻言勃然大怒。 气上心头,他指着周顾鼻子骂,“混账东西,学会抢女人,还学会瞧不起人了?你爷爷我还是泥腿子出身呢,惯的你当自己多金贵?江宁郡的小庶女怎么了?你嫌弃别人,没准人还嫌弃你混账胡闹不知事儿呢。” 周顾正乐意,“那更好,悔婚就是了。” “你敢!”老护国公用力地一拍桌子,“我告诉你,这门婚约,是你爷爷我亲自跟人订下的,你若是敢再说悔婚二字,你就滚出护国公府,从今以后,不是我护国公府的子孙。” 周顾吓了一跳。 老护国公沉着脸,严厉警告,“我告诉你,当初若非你三哥早产体弱,我恐他早夭,这门婚事儿,还轮不到你。” 周顾想起如今身体健康的三哥,灵机一动,“那如今再换换?” 老护国公怒目而视,“既然订下了你,就是你,生辰八字婚书已定,写的就是你的名字,岂能再换?像什么话?” 周顾心下烦躁,“祖父,我就不明白了,江宁距离京城千里,咱们家和江宁太守八竿子打不着,您怎么就给我订了他家一个小庶女?” 老护国公不愿多说,“他家于我有恩,其余的你别管。” 周顾不服气,“有恩您报恩啊,搭上我做什么?” “咱们家只有你一个适合的,我养你多年,你不该回报一二?”老护国公见周顾百般抗拒,再三警告,“此事没得商量,除非你不是护国公府的子孙,否则只要你是护国公府子孙一日,你就得听我的。” 如此霸道,一如当年不把他送去军中偏要送去上书房。 周顾气的不行,“那您也别给我订一个小庶女啊!”,但一想,苏家好像没嫡女,都是一窝子庶女,顿时无语了。 老护国公看着他,做出决定,“苏太守的女儿叫苏容,排行第七,她亲生母亲在八年前病逝了,她还有一个月及笄,你亲自去江宁参加她的及笄礼,也表明我们护国公府会守诺结亲。” 周顾想也不想拒绝,“我不去!” 老护国公横眉怒目,“必须去!” 周顾瞪着护国公。 护国公不理他的反抗,径自安排,“两日后你跟苏家的护卫一起离京,我会给你备好礼,你提前去,在江宁多待些日子,你年纪小,行事不着调,我有些不放心,你带一个管事去,再多带些护卫。待那小丫头及笄礼后,你再回来,届时,我再安排你母亲随官媒去江宁议亲。” 周顾烦闷,“她的及笄礼而已,就算结亲,派个管事去送礼不就行了?做什么非要我亲自去?” “你自己去,是代表护国公府对此事的重视,表明态度,也好让苏家放心。毕竟这么多年,也未曾有来往。”老护国公道:“咱们护国公府一直站在高处,树大招风,盯着的人很多,我也怕但有动作,被人所知,生出乱子和岔子,扰了那边的清净。如今小姑娘已平平安安长大,及笄后,可以过门了,是该操持起来了。” 周顾纳闷极了,“到底是什么恩?让您不惜卖孙子,还这般重视?” 老护国公想抽他,“什么卖孙子?说的这般难听。是结两姓之好。”,见周顾满脸不乐意,他又怒道:“若是依着门第之见,当年你祖母可是公主,也不会嫁给我一个泥腿子,就不会有了你爹和你。庶女怎么了?咱们护国公府,不讲究门庭,收起你那满脸不乐意的样子,让我瞧着厌烦。” 周顾想说您厌烦我,我还厌烦您呢,见老护国公态度坚决,一脸不容反抗的态势,他索性闭了嘴,不再与他争执,“行吧行吧!去就去!” 他倒要看看,什么人让他祖父这般重视,连将他逐出家门的话都说了出来。 老护国公见他答应下来,满意了,对他摆手,“滚吧!” 周顾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从老护国公书房出来,得了一桩不乐意的差事儿,周顾心情烦躁,没了外出赛马的兴致,索性又回了自己的霜林苑。 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近身侍卫子夜看他一脸郁郁,觉得自己有义务为主子排忧解难,遂询问:“公子,您怎么了?老爷子又因为秦小姐的事儿特意训您了?” “不是。” 子夜看着他,“那是听说您要出去赛马,不让您去?” “也不是。” 子夜疑惑,“那是……” 周顾没好气,“若是被谢临知道我要娶一个小庶女,估计会笑话死我。” 子夜一惊,“您的婚事儿要提上日程了?” “嗯。”周顾烦的要死,“江宁郡那小庶女要及笄了,祖父让我亲自去参加她的及笄礼,两日后启程。” 他躺去床上,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瓮声瓮气,“烦死了,祖父说我若是敢悔婚,他就把我逐出家门。” 子夜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忧,他解不了,他见周顾整个人快要被烦的炸了,小心提议,“大长公主最疼您了,还有夫人,您若是不乐意,是不是可以去求大长公主和夫人给您做主?” “祖母若是不同意这桩婚事儿,当年祖父就不会给我订下。我娘更甭提了,她一向唯祖父马首是瞻。找她们也没用。这家里就是祖父的一言堂。” 子夜叹气,“那没法子了,您看来只能娶了。” 总不能真被逐出家门吧?那样的话,谢小王爷更该看公子的笑话了。 他心下奇怪,“老国公爷可是说了原因?为何非要您娶一个江宁郡的小庶女?” “说是苏家对他有恩,具体有什么恩,不让我打听。”周顾也懒得探究,“看来我只能被谢临嘲笑了。” 子夜想想谢小王爷嘲笑公子的画面,憋了一会儿,只能建议,“若是小王爷嘲笑您,没别的法子,您只能揍他了。” 周顾拿开了脸上的书,瞧着子夜,“你怎么这么暴力?” 子夜一本正经,“公子您不是从小就说,能动手,别废话吗?” 周顾无语,“我若是再揍他一次,祖父怕是也会再打我一回,为了他我在床上再躺七天,忒不划算了。” 他坐起身,不怀好意地冒出一个想法,“你说,谢临如今还没定亲,若是他也定一门不怎么样的亲事儿,是不是就与我半斤八两,以后也别想嘲笑我了?” 子夜:“……” 他挠挠脑袋,“是吧?” “那我得琢磨琢磨,想个法子,也让谢临娶个小庶女。”周顾又躺下,径自思索起来,“谢临喜好秦鸾那样温婉有心计且貌美的,但这样的女子,一般小门小户可是培养不出来,我上哪儿给他找一个去勾引他?” 他有些后悔,“若是早知道祖父非要我履行婚约,我就不跟谢临抢人了。如今秦鸾进了东宫,不可能再给谢临还回去了。” 他悔不当初地敲自己的脑袋,“哎,若是谢临得了秦鸾,照他对秦鸾喜欢的那个劲儿,没准还真会为了她与瑞王和王妃抗争。对秦鸾也算是个好归宿,我也算……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笨死了。” 他一脸郁闷,“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大多身上都带着小家子气,谢临眼高于顶,一定瞧不上。” 子夜见周顾诚心实意地后悔,发挥自己的解忧功能,给他出主意,“青楼里?” “什么青楼里?”周顾迷惑。 子夜一本正经,“像秦小姐那样的姑娘,可以去青楼里找,青楼的老鸨自小培养美人坯子,要什么样的都有。” 周顾震惊,腾地又坐起身,“这也太缺德了吧?若是被瑞王爷知道我诱导谢临娶青楼里的女人,一准找上门来,我祖父也一样会打断我的腿吧?不、可能比打断腿还严重。” 他一脸“你怎么这么坏?都是跟谁学的?”表情看着子夜,“子夜,你学坏了啊。是不是跟谢临身边那些三脚猫的护卫学的?好的不学,只学出馊主意?” 子夜咳嗽,诚然地道:“不是属下学坏,而是公子您说要好看、温婉、有心计,又要出身低,参照秦小姐那样的找,可不就只有青楼里的姑娘符合要求吗?” 周顾呆了一下,“你都没去过青楼,你怎么知道?”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前些日子诚郡王就从青楼里赎了一个女子,咱们夫人还评价,说不愧是青楼里出身的狐媚子,才入诚郡王府三天,就把郡王妃那样厉害的人物给气小产了。” 周顾的注意力跑偏,“诚郡王妃也不厉害吧?若是真厉害,那青楼女子压根就进不了诚郡王府的门。” “哎呀,属下说的厉害,不是诚郡王妃管不住诚郡王,而是她对付后院的女人有一套。”子夜隐晦地道。 周顾懂了,挠挠头,“这不行吧?”,他重新躺下,烦躁,“我虽然看谢临不顺眼,但也不能这么害他,至少要清白人家的姑娘。” 子夜也觉得自己出了一个馊主意,“那只能慢慢地找了,反正天下之大,若是公子想不被谢小王爷嘲笑,想他娶个跟您未婚妻一般人家的姑娘,总能遇到的。” 周顾想想也是,干脆将此事放下,心情不好地说:“收拾东西吧!两日后去江宁。” 子夜点头。 第六章 赶巧 子夜见周顾即便嘴里吩咐着说去江宁郡,但心里不乐意,表现在面上便是一脸抗拒,烦死了的表情。 他琢磨着法子,想着若是不开解好公子,他也得跟着心烦,吃不好睡不好。 他想了半天,终于被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公子您还没有去过江宁吧?属下听说江宁虽然地方小,但是风土人情很好,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与别的地方都不同,十分繁华。” “你从哪里听说的?” “游记上。” “哪本游记?我怎么没看过?” “半个月前书局送来的,但您不是因为被老国公揍了,正闹心烦吗?听说是江州一带的游记,直接就让我扔出去了。”子夜道。 周顾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因江宁郡就在江州一带,他当时厌烦的紧,立即说:“现在去找来。” 子夜点头,转身去了。 不多时,子夜拿来了一本游记,崭新崭新的,他递给周顾,“就是从这上面。” 周顾伸手接过,翻了一会儿,有了些兴趣,“这么说可以趁机出京去玩玩了?” 子夜直点头。 周顾立即又坐起身,催促他,“那你快去收拾,我从小到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此回可以趁机出京去玩。” 他说完,又跳下床,“祖父说两日后启程,这么晚做什么?你去跟祖父说,我明日就跟那个江宁郡来的护卫一起启程。” 他拿着游记往外走,“太子殿下去过江宁,我多日没见殿下了,正好去东宫一趟,告诉他一声,也顺便问问他江宁是不是很好玩。其余的事儿,你赶紧安排。” 他一口气吩咐完,人冲出了霜林苑,去马圈重新牵了马,出府去了东宫。 子夜松了一口气,公子乐意去就好,他也不用跟着他犯愁了,他立即去找了老护国公。 老护国公一听周顾说明儿就去,还有点儿怀疑,“他不是不乐意去吗?这么急做什么?”依着他的本意,那护卫大老远而来,得让人休息两日再走,给苏家和苏容的礼,也要准备一番才是。 子夜将原因说了。 老护国公吹胡子瞪眼,虽然周顾不是因为想见苏容急着去江宁,但总归是乐意去江宁,他也就不说什么了,点头,“也罢,明日就明日,时间虽急些,但礼也不是不能准备好。” 他将管家叫来,吩咐备礼,强调,“礼单务必要厚实,苏家每个人都给备一份礼,另外,给苏七小姐的礼,要更为贵重,多备些。礼单拟好后,拿来给我看。” 管家心惊,连忙应是,想着三公子的亲事儿还没订下,小公子的亲事儿竟然马上就要提上日程了,依着老国公爷将一个及笄礼看的这么重视,可见未来的四少奶奶,非江宁郡那位莫属了。 于是,管家和子夜分别忙了起来,整个护国公府很快就知道了周顾明日动身要去江宁的消息。 大长公主是太祖建朝后第一个授封的公主,封号盛安,是太祖嫡女,与高祖一母同胞,地位尊崇,下嫁当初陪着太祖打天下的护国公唯一儿子,也就是如今的老护国公。 老护国公随父亲陪着太祖打下大梁江山,由太祖赐婚,将盛安大长公主下嫁护国公府。 盛安大长公主虽有自己的公主府,但一辈子都空置没住,一直陪着老护国公住在护国公府,夫妻和美。 老护国公与盛安大长公主生有三子一女,三子都已战死疆场,一女远嫁南岭,如今府内唯独剩三个儿媳妇,以及三个儿子留下的四个孙子和五个孙女。周顾是最小的一个,所以,阖府宠着。 老护国公吩咐完,回了内院。 盛安大长公主见他回来,询问,“我听说江宁那边派了人来?顾哥儿要立马启程去江宁?” 老护国公点头,坐下身道:“还有一个月,那小姑娘就及笄了,苏家大夫人派人来信问我,是个什么章程?委婉地说,若是毁约,苏家也是乐意的。” 盛安大长公主一愣,“咱们护国公府毁约,苏家乐意?” “是这个意思。”老护国公评价,“苏家大夫人倒是个心地敞亮的,没因为觉得攀附护国公府,而低人一等,嘴脸巴结,当初那孩子选了苏家栖身,倒也没选错。至少这个大夫人,虽没见过人,但字里行间,是个明事理的。” 盛安大长公主叹气,“八年前,那孩子去了,咱们得到消息,我本想将人接来京城,也好与顾哥儿培养感情,但你却说怕那小姑娘来京寄居护国公府,觉得寄人篱下,会养成心思敏感,不如待在江宁。但如今可好,顾哥儿不乐意,别弄成怨偶,一辈子长的很,反而不和美,岂不是造孽?” “那难道就真毁了这桩婚约?”老护国公反问。 “顾哥儿是说宁愿自出家门,也不履行婚约吗?”盛安大长公主问。 “那倒没有,就是满脸不乐意。”老护国公摇头,“我让他亲自去江宁参加那小姑娘的及笄礼,虽跟他斩钉截铁说不能悔婚,但他去了之后,若是见了人,觉得十分不喜欢,依旧不乐意娶,而那小姑娘若也同样无意嫁,便罢了。” 盛安大长公主琢磨片刻,“这样也好。” 她宽慰老护国公,“你也无需忧心,那小姑娘自小没在咱们跟前长大,也不知道长成个什么性情,若是顾哥儿见了人还不乐意娶,也无需逼他,让大儿媳将那小姑娘认作义女,再给她重新选一门亲事儿就是了。两个人过一辈子,还是要和和美美的好。” 老护国公同意,“做不成夫妻,就做兄妹,倒也能行。总归,咱们得管。” “没错。这样安排,想必那孩子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们。”盛安大长公主说着,伤心起来,“可惜了那孩子,多好的孩子,最后落了个年纪轻轻就病死江宁的下场。” 她又怒有恨,“都是大魏梁子野心。” “哎,多说无益,总之待周顾去了江宁,见了人后,再说吧!”老护国公还是希望这门亲事儿成,“当年她以一人之力,舍生取义,救了大梁,也救了我免于战死沙场,于国是大义,于我护国公府,是恩义,若是那小姑娘嫁进来,万万不能亏待她唯一骨肉。” 盛安大长公主点头,“自然,顾哥儿虽胡闹些,但心地良善,也懂事理,若是将当年之事说与他,他兴许便会……” 老护国公摆手拦住她,“当年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周顾那小子如今还是年岁太小,不稳重,让他知道当年之事,没什么益处。据我所知,江宁那边也在瞒着那小姑娘,等她长大。就算那些旧事有朝一日被人知道,但也不是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人娶进门再说。” 盛安大长公主想想也是,遂作罢。 老夫妻二人私下里达成一致打算后,便又派人喊了大儿媳国公夫人来,与她将周顾即将去江宁之事以及周顾的态度,还有他们的打算提了。 盛安大长公主常年礼佛,国公夫人操持着整个护国公府诸事,是个果断清明的人,听完了二老的打算后,她点头,“公爹和母亲说的是,儿媳没意见,就这般决定吧!” 她又笑了笑,“您二老也无需担心,她的孩子,定是错不了,顾哥儿不着调,我还担心委屈了人家姑娘。” 盛安大长公主也笑了,“有你这么说自家孩子的吗?顾哥儿还年纪小,再长两岁,就稳重了。” “他天性如此,不知何时才能稳重?在东宫陪太子读书几年,也没个长进。”国公夫人笑着摇头,“再看看太子殿下,从小就稳重,不愧是储君。” “储君任重,顾哥儿肩上没有重担,自是不能比的,他这般性情,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盛安大长公主道:“就拿那个秦鸾来说,挨了一顿揍,他不也没闹腾着要死要活吗?这已是很不错了。他在东宫待的这几年,还是有长进的。” 提起这个国公夫人就纳闷,“儿媳也纳闷了,平素也没听说他喜欢秦家那小丫头,怎么还跑去抢人了呢。” 她说完,又道:“我刚刚听人说,他出府去东宫了,而今日那个秦鸾也由皇后娘娘调教好,送去东宫了,他不会是得到消息,跑去见那个秦鸾了吧?” “胡闹!”老护国公还不知道周顾出府了。 盛安大长公主见老护国公要怒,立即说:“也不见得是去见那个秦鸾了,他还是懂事儿的,兴许是要离京,告知太子一声。” 国公夫人觉得也有可能,“我已派人跟去东宫了,公爹放心,定不会让他再胡闹。” 老护国公消了些气,“这个混账东西,从小到大,就不让人省心。” 周顾自然不知道他祖父祖母以及母亲三人对他的这一桩婚事儿有着妥善的打算,他骑马来到东宫后,正好巧不巧,赶上宫里人送秦鸾入东宫。 周顾自己都震惊了,心想着他这是什么狗运气,怎么赶的这么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东宫,却碰到了这件事儿。 他想掉头就走,却被宫里的管事儿叫住见礼,“周小公子好!” 周顾攥着马缰绳,僵着身子,绷着脸说:“我来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可在?” 言外之意,你们可别误会,我不是为了秦鸾而来,是为了见太子,有事儿。 宫里的掌事儿笑着说:“太子殿下据说在的,小公子您先请。” 周顾在东宫陪读几年,直到太子今年担起了重要的朝事儿后,他才不需要来陪读,只等着金秋下场了。所以,他来东宫,从来不需要人通报,只需要亮出腰牌,东宫的人便会放他进入。 于是,周顾翻身下马,目不斜视,大步进了东宫。 秦鸾一直垂着头,规规矩矩站着,也没看周顾,宫仪学的很好。 宫里的掌事儿对秦鸾的表现比较满意,在周顾离开一会儿后,东宫的管家来迎,才带着秦鸾进了东宫。 第七章 应下 周顾直接去了太子的书房。 太子燕回声,是皇后嫡子,东宫储君,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如今十九。 皇帝子嗣颇丰,太子不居长,只占了个嫡,上面有两个庶兄,下面三个庶弟,年岁都相差不多。 所以,太子自小就知道身为储君,前朝后宫都盯着他,不能出丝毫差错,从记事起,便养成了稳重的性子。 对比一众皇子,燕回声可谓是克己复礼,德修善养,温雅端正,人人称颂。 此时,他正在书房与太傅议事,听闻人禀告宫里送来的秦鸾已到了,他“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让管家随意安置吧!” 管家走后,秦太傅看着燕回声,“陛下这回将人赐给您,殿下是否会收用?” 燕回声摇头,“还照旧例。” 在太子十三岁起,宫里便送来乐事房教导的宫女,太子搁置不用,后来,每年宫里都会送来人,太子人是收了,但一律不近身。但此事仅是东宫的秘密。 秦太傅试探建议,“殿下已年岁不小了,也该收用人伺候了。” 燕回声摇头,“没兴趣。” 秦太傅的脸立时变了。 燕回声抬头瞧见,哑然一笑,“太傅误会了,孤不是对女色没兴趣,而是如今没心思。” 秦太傅松了一口气,“陛下今年有意给您选妃,太子妃人选,殿下可有打算?” 燕回声顿了一下,没说话。 秦太傅察言观色,“殿下若有人选,还需早做打算,万一陛下选的人,您不如意,此事就难办了,如今趁着陛下那边还没定下,您若有中意的人选,得提前知会皇后娘娘,也好促成。” 燕回声捻了一下手指,依旧没说话。 秦太傅又说:“大皇子妃出身南平侯府,二皇子妃出身平西将军府,这两府都是望门,您的太子妃,一定不能身份不显,否则难以压制大皇子和二皇子。” 他又道:“其实您娶护国公府的姑娘最好,如今护国公府的五小姐还没订下亲事儿。” “护国公府有周顾,犯不着联姻。”燕回声给否了。 “不选护国公府,还有丞相府、瑞安王府、成安侯府、清平公主府可选。”秦太傅一连说了几家,“这几家任何一家,都能成为殿下的助力。” “若这些家,孤都不选呢?” 秦太傅一惊,心里有个不好的想法,小心地问:“殿下您是有中意的人,但那家姑娘门楣低身份低吗?” “可以这么说。” 秦太傅心里“咯噔”一声,建议,“您可以将她娶为侧妃。” 燕回声按按眉心,“此事再议吧!” 秦太傅只能打住话。 这时,门外有人禀告,“殿下,周小公子来了。” 燕回声“嗯”了一声,“孤知道了。” 秦太傅皱眉,“这周顾,自从出了抢人的事儿,被老护国公揍了一顿,有好些日子养伤没来了吧?今儿过来,难道是因为秦鸾?” 燕回声也不知,“见见他就知道了。” 须臾,周顾来到书房,迈进门槛,一见秦太傅也在,顿时头皮发麻,又想扭头就走,听到秦太傅绷着脸对他冷哼一声,周顾摸摸鼻子,到底没走,进来见礼,“太子殿下,太傅。” 这见礼,比在老护国公面前懒洋洋的见礼可正儿八经多了。 燕回声含笑询问,“怎么过来了?” 周顾立即表明,“我可不是为了秦鸾,太子殿下别误会。” 燕回声扬了扬眉,“哦”了一声,失笑,“那你是为了什么?” 周顾挠挠头,看了一眼秦太傅,总觉得他立在这里,让他浑身不得劲儿,他本着速战速决说完就走的打算,“我祖父在我小时候,给我定了一桩婚事儿,在江宁,如今我那未婚妻快及笄了,江宁来信,我祖父让我跟着人亲自去一趟江宁,参加她的及笄礼。” “江宁?”燕回声一怔。 “嗯,就是江宁。”周顾在燕回声面前倒没露出烦躁的情绪来,“我明儿就去,特地来告知殿下一声,大约去一个月吧,殿下别想我。” 燕回声看着他,“江宁哪家的小姐?” “江宁太守府的……七小姐。”周顾险些没把小庶女三个字说出来,觉得在人前,还是应该维护点儿他这个自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的面子,若他自己出口不顾忌地贬低人,那么,传出去,别人岂不是更得将她踩在脚底下了? “江宁太守府没有嫡出,均是庶出,老国公给你订的是庶出的七小姐?”燕回声也惊了一下,十分意外。 “嗯。”周顾面不改色,“我祖父说苏家于他有恩,我年纪相当,就定下了。” 燕回声心下纳闷,没听说江宁苏家对护国公府有何恩?让老护国公如此舍得亲孙子,还是嫡出的周顾,而不是庶出的三公子周澈,他点点头,温声道:“好,孤知道了。” 他转头,笑着对秦太傅道:“太傅先回去吧,孤与周顾说说话,您在这里,他浑身不自在。” 秦太傅又对周顾哼了一声,“老夫就等着看金秋科考,你下场能拿个什么名次,可别堕了老夫的名声。”,顿了顿,又道:“即便去了江宁,也不要疏于温书,毕竟距离开考,没几个月了。” “知道了。”周顾心里翻白眼,但面上却还是应了。 秦太傅告辞,出了书房,走了。 周顾在秦太傅离开后,大喘了一口气,整个人才放松了,佩服地对燕回声道:“殿下,真不知您怎么受得了,我都出学了,却还是怕这老头,整天板着个脸,又严厉又严肃。” 燕回声无奈地笑,“太傅人虽严厉又严肃,但通事理,不会强求人,都多少年了,您怎么还没习惯?人人都说你胆子大,依孤看,你胆子也没多大。” “我永远不会忘,秦太傅对着我把一整本《礼记》都背下来,并让我十天之内默背会,否则就把我困在东宫,不让我出宫,连家也不让回,偏偏陛下还派了大内高手给他,专门为了监督我,我再大的胆子,都被他给整没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就是那时候学会的这个道理。 燕回声笑出声,“谁让当年你在上书房闹的太不像样子,秦太傅也是为了治你,别说,还真管用,果然这些年你老实多了。” 周顾咳嗽,没脾气地道:“殿下,我其实不太想参加金秋的科考,我想外出游历,三年后再参加。” 燕回声收了笑,“你不想早入朝?” “嗯,有这个想法。”周顾叹气,“祖父不让我投军,我却也不想早早入朝,外面天地那么大,我还没能出去四处走走呢,不了解民生百姓,何谈为官为百姓做主?” 燕回声问:“老国公同意吗?” “我还没与祖父说,怕他不同意,但若是您支持我,也说动秦太傅支持我,我祖父应该不会反对的。”周顾打着主意,“殿下,您帮帮我呗?” “你来找我,是不是打算去过江宁后,不回京了,直接外出游历?”燕回声看破他的心思。 周顾点头,“是有这个想法。”,他惊奇,“殿下您好敏锐。” 燕回声坐下身,“是你的心思很明显,没藏着,孤才推测出来了。”,他看着周顾,“老国公让你亲自去江宁参加你未婚妻的及笄礼,应该打算在她及笄礼后,便给你商定婚期了。你却说要外出游历,那婚事儿岂不是要拖延?拖延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人家姑娘能等你三年吗?届时该多大了?” 周顾也跟着坐下身,没骨头一般地窝在椅子上,泄气,终于露出烦闷的情绪,“就是这个难办。” 燕回声想了想,“你还没见过你那未婚妻吧?你先去江宁,见过人后,再好好想想,或者问问她,愿不愿意等你,别直接走,先回京,待回来后,你若是还决定金秋不下场,想外出游历,再与老国公商议。除了你投军之事老护国公不允外,这些年,就没有不允你的事儿,兴许也好商量。” 周顾想说“我不想娶那小庶女,祖父就死活不同意,还放话要将我逐出家门呢。可不是事事都允我。”,但这话他没说,点头,“这样也行。” 他喝了一口茶,看着燕回声,“殿下,您前一阵子去过江宁,江宁是不是很好玩?” 燕回声点头,“风景秀丽,是个好地方。” 周顾高兴了,“那就行。” 燕回声看着他,思忖片刻,忽然说:“你帮我找个人,打探一下她的身份。我去江宁时,遭遇刺杀,是她救了我,当时时间紧急,我脱身后,急着走,没问她名字。后来回来后,想派人去找,又怕惹得别有用心人注意,为她引去麻烦。” “行啊,殿下说说她什么样子。”周顾一口应下。 “是个女儿家,十四五岁的样子,因当时天色已黑,模样没看太清,不过应该长的很好看,笑起来也很好看。”燕回声描述,“很瘦,但不弱。” 周顾一言难尽,“殿下,这样的女儿家,江宁怕是一抓一大把,您得说说她身上有什么特别能让人一眼记住认出的东西。” “我的那把匕首,送给了她。”燕回声回忆,“她很喜爱,应该会随身带着。” 周顾点头,这算一点,“还有呢?” “应该是个农家打鱼女,我遇到她时,是在河边,她正孤身一人拿着渔网捕鱼。”燕回声不太确定,“其余的,没有了。” 周顾觉得这人怕是不太好找,但既然应下,他继续点头,“成,我会留意,殿下放心,我在江宁少说也要待一个月,尽量将人给你找到。” 燕回声微笑,“那就多谢了。”,话落,又补充,“隐秘些,别太大张旗鼓,找到人就行。” 周顾应声,“行。” 第八章 和解 周顾在东宫逗留了半个时辰。 离开前,他终究没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殿下,我能问问吗?若是找到那姑娘,您是想报答她?” “嗯。”燕回声点头。 “怎么报答啊?”周顾又问。 燕回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顾举起手,“行行行,我懂了,我不问了,我走了。” 他转身痛快离开,走的干脆利落,走出门口,几步后,又想起一事儿,转了回来,趴在门口往里面探头,对燕回声说:“那个,殿下,我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儿?” “说。” “那个……”周顾挠挠头,“您对那个秦鸾……能不能好点儿……” “嗯?”燕回声挑眉。 周顾斟酌措辞,“我说的好,就是让她别被人欺负,衣食富足,每日安稳。” “行。”燕回声答应。 “谢谢殿下,那我走了。”周顾这回痛快走了,再没回头。 他离开后,书房安静下来,燕回声起身,临窗而立,站了片刻后,吩咐,“把管家喊来。” 小橙子应了一声,跑腿去喊了。 不多时,管家来到,拱手,“殿下,您有吩咐?” “考验秦鸾,看看她是否能胜任东宫的女官。”燕回声头也不回,“听说她其人聪慧,你敲打她一番,让她不该想的不要想。若想富足安稳,就踏实些,孤看在周顾的面上,不会亏待她。若她不识趣,妄想不该想的,周顾的面子也不管用。” 管家应是。 周顾出了东宫,松了一口气,在东宫门外,看到了自己府里的小厮,挑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厮连忙说:“是夫人派小的来看着公子别在东宫捣乱。” 周顾懂了,翻白眼,“我可谢谢我娘,她对我可真是没有半点儿的信任。”,他无语地翻身上马,“走了,回府了。” 小厮连忙跟上他。 回了护国公府,周顾直接去了国公夫人的院子。 国公夫人见他回来,好模好样的,也没什么抑郁颓丧的神色,觉得秦鸾那丫头,应该也没多入他儿子的心,她放心了些,不提秦鸾,也不提自己派人的事儿,只说:“你明儿去江宁,路上小心,让护卫打出护国公府的旗帜,以免有不开眼的山匪冲撞你。” 周顾心想,他一定不打出护国公府的旗帜,若有山匪敢惹他,他就趁机灭了山匪。 “家里给你准备的给苏家和苏七小姐的礼十分贵重,可不能出半丝差错,你若是敢将礼给毁了,看我不再让你祖父打的你下不来床。”国公夫人自己生的儿子,见他不说话,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严厉警告。 “好,我知道了。”周顾不怕挨打,但挨打完,躺在床上动不了可憋死他了,闻言只能答应。 “还有,见到了苏家人和苏七小姐,你一定要知礼守礼,别太不着调。”国公夫人不放心地嘱咐他,“不喜欢人家,也不要过于表现出来,人家毕竟是女儿家,女儿家的脸面,你身为男子,理当顾着些,这是基本的教养和礼数。别让人说护国公府的人没教养没礼数。” 周顾无语,“娘,您的意思是,我即便不喜欢,也要装着喜欢了?” “不是让你装着喜欢,是说你即便不喜欢,也不要失了分寸,对人冷言冷语冷眉冷脸,咱们家没这个教养。婚约是你祖父订下的,她虽然身份低,但也怨不得她,你不能因为人身份低,便自觉高人一等瞧不起人,不管别人家什么样儿,咱们护国公府没有这个规矩。” “知道了。”周顾点头。 “还有,人与人之间喜欢与否,凭借的是缘分和志趣相投,或者各种因由,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你不喜欢人,兴许是脾性不投,志趣不投,亦或者别的原因,不一定是人家姑娘不好。总之,若人家姑娘不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儿,不对你冷言冷语冷待,你便不许当面给人难堪。” “晓得了。”周顾无奈。 国公夫人满意,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周顾,“这是我单独给苏七小姐的礼,见了人后,你交给她。” “这是什么?”周顾接过匣子。 “是你外祖母在我出嫁时给我的一对手镯,给你长嫂一只,这只是留给你媳妇儿的。” 周顾立即推了回去,“您先收着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您也不怕我拿着走这么远的路给弄丢了?等她什么时候来京,您自己给吧!” 反正这门亲事儿,他祖父的意思,他又不能拒绝。 国公夫人想想也是,作罢,“行吧!” 周顾出了国公夫人的院子后,又去了盛安大长公主的院子陪她用晚膳。 盛安大长公主倒是没如国公夫人一样对他说教,见周顾来,眉眼含笑,对他慈和地招手,“来来来,乖孙孙,你明儿就要出远门了,知道你今儿过来,做的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 “还是祖母疼我。”周顾挨着大长公主没骨头地坐下,头骗过去,蹭了蹭她的胳膊。 大长公主喜笑颜开,给他夹菜,“多吃点儿,据说江宁的菜偏甜,你自小就不爱吃甜,不知能不能吃得惯,要不从府中带走一个厨子?” “不用。”周顾摇头,“做菜又不是吃糖,甜不到哪儿去,正巧府里的菜我吃了十几年,都吃腻了,也换换口味,没准觉得新鲜呢。” “倒也是。”大长公主笑着点头。 一夜无话。 转日,老护国公修书一封,交给李炎,又嘱咐了周顾两句,摆手让人离开。 李炎见周顾陪着他一起回江宁,心里震惊,他以为老护国公讲信用,顶多勉强会应下婚约,但没想到,会是这般郑重的态度。竟然让周小公子携重礼跟着他一起去江宁参加七小姐的及笄礼,这可真是天大的事儿。 护国公府备了两大车礼,老护国公又拨了百名护卫,护送周顾。 队伍出了护国公府,行出一条街,来到主街后,迎面碰上一队车马,车前挂着瑞安王府的牌子,谢临骑着马,走在车旁。 周顾见到谢临,立马想到了他心里给人使坏的打算,大约是因为打算使坏,所以,他对谢临没黑脸,反而笑着打招呼,“谢临,好巧啊,你这是干嘛去啊?” 谢临看到周顾便黑了脸,没别的原因,周顾一人打他十几个护卫,把护卫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不说,最后还成功地把他给揍了,这事儿传的天下皆知。他觉得自己面子里子都丢没了,也好些日子没出府。今儿若非他娘要去城外百里的大佛寺礼佛,非要让他陪着,他还不想出府见人呢。 如今见周顾没事儿人一样跟他笑着打招呼,他整个人都要炸了,黑着脸张口就怼他,“周顾,你有毛病吧?” 他跟他打什么招呼?还笑着个脸,他们两个是见面笑着打招呼的关系吗? 周顾扬着笑脸,“我好的很,没病没灾,没毛病,就是见到你挺高兴的,问候一下。” 谢临差点儿背过气去,怒目而视,“周顾,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少跟我来这一套。” 周顾依旧笑,“别啊,不共戴天之仇不是这么记的,杀父杀母杀妻杀子,才称得上不共戴天之仇,咱们俩顶多算是打了一架,不算不共戴天。” 谢临气的火气直往上蹿,“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秦鸾,你偏还跟我抢,我痛失所爱,这还不叫不共戴天?” “我真不知你喜欢秦鸾,我若是早知道,我肯定不跟你抢。”周顾举手,表情诚挚,“说实话,我已后悔死了。” 谢临羞怒,“你少来这一套,你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呢。” “我有什么可乐的?我虽抢到了人,但也没留住啊,被我祖父也揍的七八天下不来床,我也很冤枉啊。”周顾本着和谢临好说好量的打算,“咱们俩谁都没讨得好,和解吧?” 和解之后,我就可以给你物色一个门第低的女人勾引你了。 谢临黑着脸,一脸气怒,“不和解。” “哎呀,你这人可真不大度,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个女人吗?看开点儿,要不,改天我帮你物色一个,赔给你?”周顾趁机下套。 谢临暴怒,“你说的轻巧,谁也不是秦鸾,你怎么陪我?” 周顾咳嗽一声,“天下之大,总有更好的嘛,你心胸开阔点儿,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不是吗?” 谢临更怒,“听你这语气,你根本就不喜欢秦鸾,你有病吧?跟我抢人做什么?” 周顾摸摸鼻子,“我都说了我后悔了。” 他很想走过去拍拍谢临的肩,但看着他一脸暴怒的样子,作罢,“哎呀,你看开点儿。” 谢临已不想再跟他废话,“滚!” 周顾无奈,“行吧,那我走了,你估计有一个月看不见我,自己冷静冷静,没准就想开了。” 谢临似乎也终于发现了他一副要出院门的架势,本不想再理他,但还是耐不住好奇,黑着脸问:“你要去哪里?” 周顾回答他,“去江宁郡。” “你去那里干嘛?” 周顾眨眨眼睛,“去玩。” 才不会告诉他,是去给他未婚妻过及笄礼,玩只是顺便。 谢临明显不信,“你去玩,这般兴师动众?不该轻装简行吗?” 周顾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金贵啊,自然要多带些东西,免得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我是出去玩,又不是出去受苦的。” 谢临觉得还挺有道理,恶声恶气地说:“据说外面山匪多,你别被山匪给宰了。” 周顾嘿了一声,“那借你吉言了。” 谢临:“……” 他深觉周顾有毛病,把骂人的话当成祝福语了。 大约是两个人说话太久,马车内帘子挑开,露出瑞安王妃一张端庄的脸,她笑看着周顾,“我听说老侯爷给你订下了一门婚约,可是在江宁郡?” 谢临猛地睁大了眼睛,十分震惊地看着周顾。 周顾心想,果然瑞安王妃不好惹,跟她娘一般厉害,第一句话就直扎他要害,他拱手见礼,“回王妃,正是。” 瑞安王妃微笑,“江宁是个好地方,山水养人,钟灵毓秀,养出的姑娘必是秀丽柔美。就是路有些远,你一路上小心些。” “我晓得,多谢王妃。”周顾在长辈面前,还是很守礼的。 “你既是去江宁,我们去大佛寺,这百里路程还是顺路的,你们别站在这里说话了,趁着天色还早,一起走吧!”瑞安王妃又笑道。 谢临想说谁跟他一起走,但他实在震惊又好奇,便没吭声。 周顾点点头,没什么意见,反正他带着两车礼也走不快,“好啊,一起走。” 于是,两队人马合一队,一起出了城门。 第九章 维护 谢临与周顾并排走着,震惊了好半天后,他不停地打量周顾,想着江宁郡有什么高门大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他主动跟周顾说话,“喂,你祖父给你订下的婚约,当真在江宁?哪家啊?” 周顾不想告诉他,但想着即便不告诉他,他估计也会打探出来,便故作十分坦然地说:“是江宁太守府的七小姐。” “江宁太守苏旭?他不是只有一个嫡子没有嫡女吗?”谢临更震惊了。 “是啊,与我订下婚约的是他七姨娘所生的七小姐。”周顾心里绷得紧,但面上不露分毫。 谢临心惊,“竟然是太守府的一个庶女?” “庶女怎么了?”周顾可以自己嘲笑,但是别人嘲笑不行,尤其是谢临,他绷着脸,“有一句话说的好,英雄还不问出处呢。我未婚妻人品好,性格好,模样好,只一个出身,算得了什么?” 谢临:“……”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顾,“你没傻吧?” 未婚妻是一个庶女,他竟然不止乐意,还很维护?他可是堂堂护国公府嫡出的四公子,公主都娶得。 “我傻什么?”周顾闲闲地提醒他,“秦鸾还是罪臣之女呢,都被贬为奴了,你不是还想娶她吗?” “倒也……是。”谢临总觉得这话不对劲,反应了一会儿,才反驳,“不对,秦鸾以前最起码是大家闺秀出身,虽是罪臣之女,但也只是如今落难了。” “罪臣之女只要一挂上,弄不好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但我未婚妻不一样,她就算是庶出,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江宁郡太守府的七小姐。”周顾心里快吐血了,但迫不得已还得死命维护从没见过面不知是扁是圆的未婚妻,还得把秦鸾拉出来比,憋屈的不行,觉得挺对不住人秦鸾的。 谢临觉得好像有点儿道理,但他依旧嘲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娶一个庶女做妻子,你心里很美?” 周顾心里磨牙,但一脸傲色,“那是你没见过我未婚妻,我未婚妻美的很,出水芙蓉,天然雕饰,温柔似水,钟灵毓秀……”,他一口气胡诌了一大堆形容词,直往没见过面的未婚妻身上按,反正输人不输阵,他一定不能让谢临笑话他,“哎,我如今迫不及待想见她。” 谢临怀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江宁那么一个小地方,能养出大家闺秀?堪比京城一众贵女?比端华郡主还美?” 端华郡主是清平公主唯一的女儿,清平公主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端华郡主很受陛下宠爱,她长的貌美,喜欢周顾,但凡有周顾出现的地方,她一准闻风而去,周顾实在受不了她的缠人,一直躲着她。 听到谢临提端华郡主,周顾脸色一僵,“你提端华做什么?” “端华长的好看啊,她又喜欢你,你却一直躲着她。我见你如今对你未婚妻十分喜欢的样子,自然要提她了,她难道比端华还好看?”谢临反问。 周顾立即说:“在我眼里,她处处都好,自然是最好看的,别提端华了。你若是再提,我跟你翻脸啊。” “我怕你翻脸吗?”谢临又黑了脸。 “你再提,我就不跟你和解了。”周顾又道。 谢临想说“谁想跟你和解了?”,但他有一肚子的疑问还想问周顾,只得闭了嘴不再提端华,只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你未婚妻的?” “去年。”周顾说谎不打草稿。 谢临怒,“你既然喜欢你未婚妻,为什么还要跟我抢秦鸾?” 周顾心想“谁乐意抢了?”,但事情已做出,他无奈,“你就当我脑子一抽,当时不是看你不顺眼吗?” 谢临暴怒,“你个混蛋!” 周顾承认,“我都说了我错了,你还有完没完?” 谢临冷哼,“跟你没完。” 周顾立即保证,“你等着,等我去了江宁后,也帮你找一个。”,说完又补充,“跟秦鸾差不多的。” “我不要。”谢临才不用他给找。 “你别死心眼了,秦鸾进了东宫,是不可能再出来了。”周顾宽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谢临黑脸,“我就算死心眼,也比你这个脑子有大病的人强。” 未婚妻是个庶女,有什么可显摆的?若是他,早藏着掖着怕被他笑话了。周顾脑子果然有大病。 半日后,队伍行出百里,来到大佛寺山脚下,周顾与谢临分别,继续前行。 谢临瞧着周顾带着车马走远,浩浩汤汤,周顾骑在马上,颇有些飞出笼子的鸟儿,恣意飞扬,似乎恨不得一下子飞到江宁的架势,他有些羡慕,对身边一名护卫说:“我也想去江宁。” 护卫不解,“小王爷,您怎么也想去江宁?” 您又没有一个江宁的未婚妻。 “哎,我想去江宁玩啊。”谢临心里直痒痒,“不知我跟母妃说,我想去江宁散散心,母妃会不会同意?” 护卫也不知道王妃会不会同意,给不出意见。 谢临叹气,“先陪母妃礼完佛再说吧!我磨磨她,兴许她就会同意了。” 李炎跟着周顾的队伍行出百里后,才对于周顾要跟着去江宁这件事儿有了真实感。 周顾对谢临胡诌了一通后,心里憋的不行,想着他大话吹出去了,万一未婚妻拿不出手,他也同样等着被谢临笑话,顿时憋气,将李炎叫到身边问:“我问你,你家七小姐,长的好不好看?” 李炎立即点头,“七小姐长的好看。” “有多好看?” “是江宁郡最美的姑娘,属下没见过任何一个人比七小姐长的还好看。”李炎诚实地评价。 周顾闻言放心了些,长的好看就行,最起码他说的未婚妻很美这一点占了,他又问:“她性格怎么样?” 李炎想着七小姐脾气不好,但若是别人不招惹她,她也不会主动惹人,便点头,“性格很好。” 周顾又放心了些,“待人接物如何?” “落落大方。”李炎给出四个字,确切说,谁也不怕,胆子大极了。 周顾松了一口气,不小家子气就行,“她在太守府,排行第七,受欺负吗?” 若是常年受欺负,说明性子软,虽然性格好,但跟面捏的似的,也是不行的。 李炎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受欺负。” 何止啊,七小姐不欺负别人,别人就该烧高香了,她在太守府可谓是横着走。 周顾又问:“你说的可是实话?” “实话,卑职不敢欺瞒公子您。”李炎连忙保证。 周顾满意了,觉得他这个未婚妻,应该还是勉强能拿得出手的,他不再问苏容,而是关心起即将前往的江宁来,“江宁都有什么好玩的好耍的?你详细说说。” 李炎连忙说:“江宁有一山二水三楼,一山是凤凰山,有一株千年的凤凰木,百鸟来栖,二水是桃花溪和枫叶河,一个是桃花盛开时节,两岸桃花盛开,如火如荼,很多文人墨客喜欢在桃花溪旁曲水流觞;一个是每年秋天,枫叶飘满山,飘到山下的溪水里,将溪水裹成红色,与夕阳交相辉映,美不胜收。三楼是醉花楼、风月楼、胭脂楼。这三楼各有特色,时常搭台赛艺。” 李炎算了一下日子,继续说:“如今是六月初十,七小姐的及笄是七月初八。也就是说,爷虽然赏不到桃花溪和枫叶河的美景,但可以逛逛凤凰山,若是多待些天,若是凑巧,也能赶得上三楼赛艺。” 周顾评价,“真没想到,江宁那么个小地方,比京城听着还要好玩些。” 李炎心想,江宁好玩的好耍的的确多,否则七小姐也不会从小到大不着家了。小时候钻狗洞,一堆人满府找她,找不着,后来才知道她钻狗洞出去了,夫人命人堵了狗洞,她就搬梯子爬墙,夫人命人垒高了墙,她就找人打了一把钩锁,攀爬翻墙出去。这些年,江宁太守府后宅的墙加了三回,可是依旧拦不住她,后来夫人气的懒得管她了。 他偷偷看了周顾一眼,心想周小公子长的是真好,从容貌来说,七小姐是配得上他的,但就是七小姐那性子,他真是有些担心,若是两个人一言不合打起来,七小姐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周小公子? 不、不对,不该这样说,应该说周小公子打女人吗? 他单枪匹马,将瑞安王府的护卫打了个落花流水,将小王爷谢临都给揍了,而自己毫发无伤,不愧是出自威名赫赫的国公府。 七小姐就不同了,她每回跟人打架都受伤,就冲这一点,不及周小公子吧?若周小公子真打女人的话,七小姐不见得打得过吧! 李炎有些犯愁。 第十章 父亲 骑快马三日就到的路程,但因为携带两大车重礼,所以,生生走了五日才到。 周顾还是听了国公夫人的话,亮出了护国公府的旗帜,所以,一路上很是太平,没有山匪打劫,顺顺畅畅地到了江宁郡。 马车入城时,天色已晚,周顾自然不会在这么晚直接登苏家的门,也不会下榻直接去住进苏家,他吩咐跟来的管事儿周喜,“你跟着李护卫去太守府一趟,把祖父准备的两车礼先一步送去太守府,说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周喜应是,“公子放心。” 李炎在一旁试探地问:“小公子,您不去太守府下榻吗?” 他只一个人去的京城,回来周顾跟着,没法往回传信,故而太守府还不知道他此行进京,竟然带了周小公子亲自来了。 周顾摇头,“我自有住处,你不必管了。” 李炎又问:“那您哪一日登门拜访?” “待我安顿好了,自会登门,会提前给太守府下拜帖。”周顾没想明日立即登门,他得先打探打探太守府的情况,先玩两日再说。 李炎点头,于是带了周喜和两大车重礼,回了太守府。 护国公府的护卫早已提前打点好落脚之处,包了一处院子,所以,与李炎分别后,周顾则带着护卫去了宅院安置。 苏太守已公干回府,说外出三天,却一走就十多天,也是这一日才回到江宁。他听闻苏容伤了额头,破了相,连梳洗沐浴都没顾上,便连忙往她的小院子里跑。 大夫人看他没说两句话,就一阵风地跑去见苏容,直瞪眼,“慈父多败儿!” 苏容额头上的伤养了十日,还落下粉粉的一片疤痕,凝脂玉缎膏已用了大半管,等都用完,这伤疤估计也正好消了,真是一点儿不浪费。 苏容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里嗑瓜子,看着王妈拉着月弯做绣活,月弯绣的磕磕绊绊的,从小她不爱学做绣活,引得跟她一块长大的月弯也没学出师。 王妈教了半天,看着月弯将一只鸟绣成了一个黑的毛线团,直泄气,“七小姐学不好绣活,也就罢了,将来无论嫁谁,只要不贫困,总能有人给她做,但你呢?你个小丫头,连最基本的绣活都不会,一块帕子都绣不下来,拿不出手,怎么行?你将来伺候七小姐一辈子?不嫁人了?” “啊,对啊。”月弯从没想过嫁人,“我就伺候小姐一辈子。” 她美滋滋地说:“我跟着小姐吃,跟着小姐穿,小姐养着我,就跟阿花一样,总比嫁个臭男人,伺候他吃穿要强。” 王妈服气,“但愿你一直都是这个想法,别到了该嫁的年纪,又该恨嫁了。” 月弯刚想说不会,苏容吐了瓜子皮,接过话,“月弯,你想什么美事儿呢?到了年纪,你最好赶紧嫁了,别指着我养你。这些年,我的月例银子,都给你和阿花买吃的了,这也就罢了,偏偏你们俩嘴越来越刁,烧鸡竟然从小商贩的叫花鸡吃到如今非醉鹅坊的醉鹅不吃了。还有糕点,以前大街上从小贩手里随便买两块,你们俩就抢着吃,到如今,把你们惯的,非吉祥斋的八大样不吃。你家小姐我还没发达呢,这若是发达了,你们岂不是要吃天上的月亮,海底的龙筋?” 月弯心虚,“那、那个,小姐,您就争点儿气,嫁进护国公府成吗?护国公府据说可有钱了,您若是嫁进去,肯定少不了奴婢和阿花这一口吃的。” 苏容翻白眼,“你不是要减肥吗?” 月弯理直气壮,“王妈和您都骗我,我昨儿去大厨房给您取八宝粥,问了厨娘们一圈,厨娘们差点儿揍我,说我这样的都算胖,那她们算什么?” 苏容无语,“全府的胖人都集中到大厨房了,你偏偏去问大厨房?” 王妈也无语,“你这小丫头,你不如说自己饿一顿都受不了,狠不下心让你的小圆脸瘦下来,所以,去大厨房找优越感去了,然后就有理由继续吃了。” 月弯被说的不好意思,嘿嘿笑,“我就是脸圆一点儿,也没有多胖嘛,大不了,我以后少看画本子,多干活就是了。” 三人正说着话,苏太守冲了进院子里,“小七,小七呢?” “父亲,我在这儿呢!”苏容从窗子里探出头,看着他风风火火的,对他招手。 苏太守立即进了屋,越过王妈和月弯,走到苏容跟前,对着她的脸仔细打量,然后直哎呦,“这毁容了?毁容了啊!你怎么就不爱惜你的脸?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打架可以,但你得保护好你这张脸啊!” 苏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凝脂玉缎膏,“父亲放心,有了这个药膏,不会落疤的,过些天就能恢复原样。” 苏太守定睛一看,“凝脂玉缎膏?” 苏容点头。 苏太守一下子又心疼银子了,“这一瓶,好像要千金吧?你爹我都没用过这么贵的药膏,你、你可真是败家。” 苏容看着他,“那总不能让我的脸毁着?” “那是不能。”苏太守骂,“陈州那个小王八蛋,他跟你打架就打架呗?不都说打人不打脸吗?他怎么专往你脸上打?” 苏容倒觉得不能冤枉陈州,“是我先动的手,先打的他脸,他推了我一把,我磕到了额头,然后我就火了,把他给揍成了猪头。” 她连忙举手,“回春堂的大夫说,给他开了三瓶凝脂玉缎膏。” 言外之意,咱们家没吃亏,她才用一瓶凝脂玉缎膏。 苏太守果然找到了心里平衡,哼哼,“他活该。” 苏容点头,“他是活该,嘴贱,说我若是嫁不出去,他就娶我,他想得美?连姑奶奶都敢调戏,我就要让他知道天为什么那么蓝。” 苏太守愕然,“那个,小七啊,说话别这么粗鲁,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给人家称姑奶奶不合适。” 苏容:“……” 行吧,这就是他父亲,斯文板正。 “你的脸有救,没毁容就好,花银子就花银子吧!”苏太守郑重强调,“下次保护好你的脸。” 苏容点头,这次是意外,打架时位置不对,没注意旁边有个石墩,被她一下子磕上去了。当时满脸的血,陈州也吓坏了,所以,后来他任由她打,没敢还手。 “那个,护国公府周家小公子与瑞安王府小王爷打架的事儿,你听说了没?”苏太守试探地问。 “嗯,听说了。” 苏太守观察她神色,见她一脸不当回事儿,他心里松了一口气,“那个,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人嘛,血气方刚的,都有那么点儿年少轻狂,等你们大婚,就好了。” 苏容不置可否,“父亲,您知道我娘为什么给我订下护国公府这门亲事儿吗?” “这个我哪儿知道啊?好像是她对护国公府有什么恩吧?”苏太守摇头。 “什么恩?” “不知道。” 苏容看着苏太守。 苏太守立即说:“我见到你娘时,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我就将她带回来了。” “后来你没问她?” 苏太守呐呐,“那个,你知道的,你娘那个人,她心里很能装事儿,若是她不说,谁都不知道。” 苏容盯着苏太守看。 苏太守被看的头皮发麻,“我真不知道。” 苏容收回视线,放过他,“算了!” 她娘临终前才对她透露有婚约这回事儿,当初连她没注意他父亲是什么神色,但却记得大夫人,还有她大哥苏行则,以及府中的姨娘姐姐们都震惊了。毕竟,谁能想到,她娘一个小小的妾室,生了个小庶女,竟然有一门与当朝护国公府嫡孙的亲事儿? 第十一章 礼单 苏太守见苏容不再追问,心虚地松了一口气。 苏容瞥见,无语地想,也不知道瞒了她什么,有什么好瞒的,她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看来她怕不是要指望护国公府那边了。 她刚想到护国公府,便有人跑来禀告,“老爷,七小姐,护国公府送礼来了。” 苏太守惊来一下,扭头看去,“你说什么?” 来人气喘吁吁,但咬字清晰,“老爷,是夫人派去京城给护国公府送信的李护卫回来了,说周小公子也跟着来了江宁,带来了两大车礼,说是给七小姐的及笄礼。” 苏太守腾地站起身,一脸震惊,“周小公子来了江宁?” “是,跟着李护卫一起来的。” “他人如今在哪里?来了咱们府了?” “没、没有,周小公子说让人先把礼送来,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苏太守松了一口气,“改日好。” 他转头对苏容说:“爹这副样子,真是没法见客,爹去沐浴,你先去……”,他说到一半,目光落在苏容额头的伤疤上,改口,“不、你也别去了,还是让你母亲将礼接下吧!”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拿不出手,女儿也拿不出手,不能让人瞧见,哪怕不是周顾亲自来。 苏容心中也很是惊诧,她知道大夫人派了人去京城,但没想到护国公府竟然派了周顾亲自来江宁,这婚约难道真能成? 她有些茫然,“父亲,您快去吧!” 苏太守点点头,也不拉着女儿谈心了,一阵风地赶紧走了。 苏容转头看向王妈和月弯。 王妈和月弯立马意会,丢下手边的绣活,“我们去替七小姐看看。” 屋中安静下来,苏容想的更多的是她娘真行,死去多年了,竟然让护国公府至今都没打算毁了这桩婚事儿。 毕竟,堂堂护国公府,若是退她的婚,实在太简单了,没必要派周顾亲自来。周顾亲自来,说明护国公府不止承认这桩婚事儿,还是要提上日程了。 她还以为,周顾跟人抢女人,闹的那么大,这婚事儿要黄了呢。 前厅,即便周顾没亲自登门,但大夫人还是亲自出面,接待了护国公府的管事周喜。 周喜三十多岁,是个很玲珑的人物,见大夫人亲自接待他,郑重行了拜礼,然后又说漂亮话,“我家小公子刚到江宁,舟车劳顿,今日天色已晚,不甚方便登门,派了小的前来,将老国公备的礼先送过来。夫人勿怪,改日我家小公子再登门拜见。” 大夫人哪里会怪罪?毕竟这么贵重的准女婿来了江宁,若是今天突然登门,府内什么准备都没有,她一下子也会觉得麻爪,这样改日登门反而更好,也能让她有个准备的缓冲时间。 于是,大夫人笑的很是端庄和蔼,漂亮话也不要钱似的往外说:“周管事哪里话?小公子刚到江宁,自是要赶紧歇下,不知小公子在哪里下榻?咱们府内,也是有地方住的,来了咱们江宁,怎么能委屈小公子住在外头?” 周喜笑呵呵地,“夫人放心,小公子已安置好,就在东街,租了一处院子,就不劳烦夫人安排了。” 大夫人闻言点头,“若是住的不习惯,就让小公子来咱们府中,前院有闲置的院落。” 周喜应是,又拿出两张礼单,递给大夫人,“这是礼单,这一张是给太守和夫人以及府内家眷的,这一张是给七小姐的。” 大夫人接过礼单,虽然她已看到了那两大车的礼,已被震了一跳,但毕竟还没仔细看过东西,如今将礼单接过来,粗略一看,又惊了一跳,“这、老国公给的礼也太重了。” 周喜依旧笑呵呵的,“老国公说了,多年没走动,是他怕扰了太守府的清净,如今七小姐即将及笄,与我家小公子的婚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以后两家就是亲戚,这些礼,是补上那些年欠缺的,是老国公的一番心意,夫人千万别推脱。” 大夫人自然不可能推脱,推脱了岂不是打老国公的脸?只是想起苏容,便觉得那玩意儿配不上护国公府这般郑重的对待,不过幸好,周小公子前些天闹出那么一桩荒唐事儿,也算勉强扯平了些,不至于让她心惊胆战,觉得太过受宠若惊。 她笑着道谢,“真是谢谢老国公的惦念了,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脱了。” 周喜完成了任务,笑着告退,由李福这个管家送出了太守府。 大夫人拿着两张礼单,看着上面一串串的重礼,心砰砰砰地跳,怪不得人都说,结一门好亲,可以望三代门庭,这话可真没差。 护国公府做事妥帖,送礼丝毫挑不出差错,给太守府家眷每个人都送了礼,在礼后,都备注了名字,就连在云山书院求学的苏行则也有礼。 而给苏容的那张礼单,就更为贵重了,她给太守府一众庶女准备出嫁的嫁妆,也莫过如此了。但人家说了,这只是给七小姐的及笄礼。 大夫人看完了老护国公言辞恳切的信,将一直等着回话的李炎叫到跟前,对他询问,“护国公府可如传言一般?” 李炎点头,“回夫人,如传言一般,很是煊赫。” “那周顾呢?” “周小公子抢女人的事情属下打听了。”李炎将头一日进京打探的情况说了,然后又补充,“周小公子人不错,一路来江宁,属下观察他,没见他有高门公子哥那些不好的习性,为人很随和,不苛责下人,很好相处的样子。” 他说完,又补充,“还有,我们出京时,遇到了瑞安王府的谢小王爷,两个人和解了。同行了百里,至于说什么,属下缀后的有些远,没太听清,反正两个人一路上说着话,没再打起来。” 大夫人没想到两个人打的轰天震地,竟然这么快就和解了,果然是年轻人。她点点头,放心了些,“你跑一趟京城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李炎应是,退了下去。 苏太守沐浴完,立马来了,见大夫人拿着两张礼单惊惊呆呆的,他问:“怎么了?人走了?” “走了。”大夫人将老护国公的信与两张礼单递给他过目,又将周喜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叹气,“就跟做梦一样,我十多天前,还担心那孽障嫁不出去呢。” 苏太守:“……” 第十二章 入库 苏太守心想,他其实也担心过。 不过在夫人面前,他还是要力挺女儿的,于是,快速将信和礼单扒拉完,咳嗽一声,故作镇定,“我始终相信小七是能找个好婆家的。” 毕竟那张脸摆在那里。 大夫人翻白眼,“高门府邸,都讲究娶妻娶贤,你瞧瞧你的好女儿,她哪有半点儿贤惠了?” 苏太守倒是不太担心这个,“有一张好脸,她用不着贤惠。” 大夫人怒,“她是做妻,不是妾,怎么就用不着贤惠了?” 苏太守摸摸鼻子,“那个,夫人,小七在你身边长大,你这么贤惠,她将来嫁人后,兴许也会一样贤惠的。” 大夫人没好气,“你每回抬进府一个妾,我都挠花你一次脸,这算贤惠的话,那你可真会理解贤惠的意思。” 苏太守尴尬,“这也不是,但夫人你不是做到了一碗水端平吗?” 大夫人没力气跟这个破男人争执,“这些年,我让你努力往上爬,你偏不努力,就一直窝在这么个小破地方。若是你早努力些,把咱们家的门楣提上去,我还用得着提心吊胆担心小七将来在婆家不敢横着走吗?将来周顾若是纳妾,她敢挠花他的脸吗?” 苏太守震惊,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这位夫人,“那个,夫人,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就算日夜努力,不吃不喝,这辈子到死,也爬不到护国公府那个位置啊!” 言外之意,你什么做春秋大梦呢,竟然还想让小七将来有一天敢挠周顾的脸?咱们家一辈子也没这个倚仗。 护国公府,那是开国功勋,三代累积。 大夫人叹气,“但是你那好女儿,你看她的性子,破的很,脾气也坏的很,能是受得了委屈的人吗?她在江宁横,那是因为你是太守,她横得出去,可将来嫁进护国公府,她若是依旧不收敛脾气秉性继续横的话,横的出去吗?” “这个……”苏太守也觉得有点儿悬,“你多教教她,让她改改性子。” 大夫人哼了一声,一把夺过礼单,嫌弃地对苏太守挥手,“我若是能改了她的性子,她早改了。我去核对礼单,你赶紧滚吧!” 苏太守讨好地笑,“夫人,我也跟你一起去核对礼单。” 他不搜刮民脂民膏,只靠着薄产和吃自己那么点儿俸禄,也没见过这些好东西的,也想过过眼。 大夫人看他这副德行,无语了一会儿,只能带着他一起去了。 王妈做事最是利落,大夫人喊王妈一起清点核对。又让月弯将礼单抄录一份。 苏太守看到礼单时就已咋舌,如今看到了实物,更是瞠目结舌,口中不停叨叨,“哎呀,这上好的松香砚台,给那小东西是糟蹋啊,她又不常写字。还有这上好的狼毫笔,给她也是糟蹋,一准束之高阁。还有这溪花宣纸,她又不爱作画,若让她作画,胡乱涂鸦,也是暴殄天物……” 大夫人看他恨不得自己拿走入自己私库好好珍惜的模样,没眼看,恨不得拿脚踢他,“你一边去!” 苏太守委屈,“夫人,我就看看,我不拿。” 大夫人翻白眼,嘱咐月弯,“月弯,你盯好了,若老爷偷偷顺走一样,就扣你月例银子。” 月弯顿时打起精神,睁大眼睛,盯准苏太守,掷地有声,“夫人放心。” 苏太守:“……” 他又不是贼。 他气哼哼地扭过头,质问大夫人,“夫人,我就问你,我在这个家里,还有地位吗?” 大夫人对他温柔一笑,“有啊,我们所有人,都跟着您姓苏。” 苏太守:“……” 花费了一个时辰,将护国公府送的礼清点完,大夫人又吩咐月弯,“你去问问小七,她要不要过来亲眼看看护国公府给她送的礼?” 月弯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高兴地应了一声,跑回了小院。 苏容已躺在床上睡着了。 月弯推醒她,“小姐,大夫人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护国公府给您送的礼,好多好多,足足一车半,都是给您的。” 苏容睡的迷迷糊糊,兴趣不大,“不看,让母亲收进库房吧,把礼单给我就行。” 反正她也不担心大夫人会克扣她的,这些年,大夫人抠抠搜搜帮她攒嫁妆,怕她乱花败家。的确也是,若没有大夫人看着压着,她早将她多年攒的嫁妆败没了。 月弯兴奋不已,“有好多好多好东西的。” 苏容睁不开眼睛,伸手准确地拍月弯的脸,“激动什么?将来我嫁进护国公府,好东西不是更多吗?如今这么点儿,算什么?” 月弯顿时淡定了,“小姐说的是,不看也罢!” 大夫人听月弯说苏容不看,只将礼单拿去就行,她将护国公府原封的那张礼单递给月弯,只留下了月弯抄录的那份,评价了一句,“这心大的。”,转头对苏太守说:“学学你女儿,一把年纪了,激动个什么劲儿?” 苏太守:“……” 这份功力,给他一百年,也学不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大夫人将所有礼物封存进了苏容的私库,把钥匙揣在了自己身上,他深深叹气。 月弯拿回去的礼单,苏容第二天醒来才看,她将长长的礼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心里想着,护国公府真有钱。 她听到前面吵吵闹闹,问:“前面吵闹什么呢?” 月弯立即说:“夫人吩咐人修缮府邸呢,周小公子不是来了江宁吗?说了改日登门,不知哪一日就要上门来了,咱们府邸有多年没修缮了,夫人说赶紧拾掇一下,还有小姐您,咱们一直住在这小破院子里,以前是能随便住着,但如今周小公子都亲自来了,万一周小公子登门拜见后,来您住的地方瞧瞧呢,咱们这小破院子,也拿不出手啊,岂不是污了他的眼?夫人让人将她院子的西跨院腾了出来,让咱们住进去。” “我不要。”苏容反对。 月弯看着她,“小姐,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您再翻墙出去,以后的确不方便了,但咱们这小破院子,真不适合被周小公子瞧见,否则还以为老爷和夫人这些年一直苛待您呢。” “他为什么要参观我的院子?”苏容莫名其妙,“每一个未婚夫,第一次登门,都要参观未婚妻的院子吗?” “呃……” 月弯也被问住了。 第十三章 搬家 主仆二人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 月弯懵懂地说:“本着礼数,夫人得让人带着周小公子参观一下府里吧?到时候就算不进您住的院子,也要介绍哪个院子是您的院子吧?” “这个好说,到时候让人随便给他指一处,就说是我的院子就行。”苏容指使月弯,“你去跟母亲说,就说让她别收拾了,我不去住。” 其实,早在当年,她烧了她娘的暖香阁,大夫人一气之下把她赶来这处小院子,她住了没多久,也就一个月吧,大夫人便将她的西跨院给收拾出来了,让她住进去,她怕被她整日盯着,自然没去,把大夫人气了个够呛,再也不管她了。 月弯小声说:“这不太好吧?” “你就告诉母亲,护国公府的态度是护国公府的态度,周顾是个什么态度,如今还不知道,也不必太大张旗鼓,万一周顾不满意我呢,咱们家一不偷,二不抢,父亲也不贪污,不必太巴结周顾吧?” 月弯觉得小姐说的好有道理,转身去了。 大夫人听完,自然又给气了个够呛,亲自过来逮人,见到苏容就劈头盖脸训,“我告诉你,以前不管你,是没想到你真能嫁进护国公府,但如今,护国公府很是认可这门婚事儿,你就必须要认真对待。周小公子是个什么态度,也不影响你先给我板正态度。” 她知道下人们不敢来押苏容,索性自己亲自伸手来抓她,扣住她手腕,死死的,拉着她往外走,“从今日起,你就住去我的西跨院,跟着我学规矩,学管家,就算装,你也给我装出个样子来。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苏容一听这可严重了,“母、母亲,您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这、这不好吧?” “我跟你说认真的,你若是不听我的,看我敢不敢死给你看。”大夫人狠了心,“当你一句母亲,纵你胡闹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苏容觉得很够,实在是太够了,她顿时没了脾气,“您可真是一个好母亲。” 大夫人冷哼,“少讽刺我。” 苏容:“女儿说的是真心话。” 可不是吗?谁有大夫人这个母亲好?不知道他父亲哪辈子积德行善了,能娶到大夫人,不说别的,就说后院这些姨娘庶女们,一个个活的水润润的,就能看出,都是她的功劳。 哎,这么贤惠,让她觉得身为她女儿都惭愧,她觉得自己可做不到。她这个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不是她没教好。 她跟着大夫人往她的院子走,小声说:“母亲,我一直没问您,您是不是跟父亲大婚前,有心上人啊?” 大夫人脚步一顿,“胡咧咧什么?” “哎,若没心上人,您是怎么眼看着父亲抬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进门的?还对他的小妾和女儿们这么好。”苏容不太能理解,“我亲眼看了您这么多年,也没受您半点儿熏陶,听说周顾跟人抢女人,我就想护国公府十有八九要退婚了,没想到是我料错了。但他家不退婚,我也想退婚啊。” “你昏头了吧?”大夫人停住脚步,瞪着她,“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我管不住你父亲,总不能拿别人欺负。” “所以,您嫁给我父亲前,到底有没有心上人?”苏容执着地问。 大夫人无语了一会儿,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半晌,就在苏容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说:“有!” 苏容解惑了,就说嘛,哪有女人大度到这个份上的,除非她不爱这个男人。 她八卦兮兮地问:“那您那位心上人呢?您为什么嫁给我父亲啊。” “死了。” 苏容分辨不出真假,直接问:“您说真的还是假的啊?” “真的。”大夫人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他死在跟我退婚后,在准备娶他看中的女子的路上,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那孩子救上来了,他淹死了。” 苏容:“……” “所以,苏容,我告诉你,这世上的情情爱爱啊,哪有那么重要?活着才重要,活的好,让自己不受委屈,才重要。你父亲是好色,但他让我衣食无忧,给我尊重,在江宁这块地方,没人大过我去,我可以随便耍厉害,除了治不住你,我怕过谁?我有什么不满足呢?总比我跟一个人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他喜欢我,我盼着嫁给他,但有一天,他突然说,他一直将我当妹妹,他喜欢上了一个人,打算娶那个人,让我成全他,我心都快碎了,哭着成全了他,但我眼泪还没擦干,就听说他死了。我一年缓不过劲来。却有一天,又听说,他想娶的那女子嫁人了,十里红妆,风头无两。我就想着,她都能嫁人去过好日子,我一个被抛弃的,凭什么不能过好日子了?所以,我就也给自己选了个人,就是你父亲。” 苏容:“……” “老护国公十分重视这门亲事儿,言辞恳切,说一直等着你及笄。我不知道你娘当初是怎么给你和护国公府订下的这门亲事儿,但苏容,这是你娘生前的遗愿,你不能不重视。是她一个做娘的,能给你最好的未来和打算。否则,以我和你父亲,给不了你这么好的姻缘。你必须重视起来。” 苏容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最怕别人这么跟她说话,她顿时乖了些,“哎,母亲,您这样让我很不适应哎。” 大夫人气笑,“那我这样说,咱们家窝在江宁已十几年了,你父亲年年考核不过,升不了官,去不了京城,就指着你攀高枝,带着咱们家鸡犬升天了,还有你大哥,将来入朝,你就是他的助力,你知道一个姻亲,能更换一家的门庭吗?” 苏容果然好接受了些,“知道知道,好好好,我一定死抓着护国公府,带着咱们家鸡犬升天。行了吧?” “嗯,你最好有这个觉悟。”大夫人满意,“没有也没关系,我以后会天天盯着你提醒你。” 苏容:“……” 天要亡她! 第十四章 看账本 在大夫人强硬的安排下,苏容挪离了那处小院,搬进了大夫人的西跨院。 大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仅用了短短三天,就将她的西跨院打造成了当年的暖香阁。 苏容从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看着她指挥着人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往西跨院搬。她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瞧着一个素来扣扣索索给庶女们攒嫁妆的人,如今这般舍得,可见真是极其看重她这门婚事儿,在她身上终于第一次主动下了血本。 她对她亲娘的记忆已有些淡薄,只记得那是个温柔内敛的女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给她绣衣裳,面上总是带着那么一点点淡淡的忧伤,死前那一刻,才吐口对她说,她有一桩婚约,让她牢记,后来就那么闭上了眼睛。 大夫人与她亲娘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一点儿都不温柔,喜欢绷着脸,但为人泼辣又张扬,她第一次跟人打架时,她说打得好,咱们家的庶女,也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又教导所有姨娘姐妹,只要进了这个家门,生在这个家,都必须和睦,谁敢瞧不起谁,就棍棒打出去。 偏偏她生来心眼黑,就喜欢欺负人,不止跟外人打架,也欺负自家人,对这个家来说,她就是一块臭肉,大夫人每回都想把她撵出去,但总也口是心非,说话不算数。 哎,其实她不知道,她有很多次,都想她真把她撵出去多好的。 “要晒太阳,也要带上面纱,你的脸还没好,不能被太阳直晒,怎么总是忘?”大夫人过来例行检查一应摆设,趁机又教训苏容。 苏容叹气,从怀里掏出揉吧成一团的面纱,展开,盖住了自己的脸。 她本就瘦,百无聊赖地窝在窗跟下,看起来小小的一团,乖乖听话的样子,还挺讨喜。 大夫人露出笑容,心想着早知道这个小东西吃软不吃硬,她早该这么干了。这些年何至于被她气的要死? 大夫人屋里屋外院里院外地检查了一圈,又指出了几点不满意之处,指派人继续添置修缮,才招呼苏容,“走,跟我去看账本子。你已做了三天的心里准备了,也该准备好了。” 苏容:“……” 账本子这么烦的事儿,她一辈子也不想准备好。 她坐着不动,试图说服大夫人,“母亲,周顾在周家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个兄长,父母和祖父母都建在,我就算顺利嫁过去,也轮不到我管家吧?您教我这个,是不是太多余了?” “多余什么?你嫁过去,虽然吃的是大中公,但总要管自己小院子的家。还有,他将来没有爵位可继承,你们两个总不能舔着脸让人养吧?总要自立门户的吧?到时候你们分得一笔家产,你就是一家主母,难道不管家?就你如今这副样子,糟蹋钱的很,有多少金山银山,都不够你败的?你不学着掌家怎么行?只有你学了,才知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才能学会过日子。” 苏容发出灵魂的询问:“那我学管家后,管不住周顾败家怎么办?” 大夫人噎住。 苏容又说:“母亲,您是不是想多了?周顾跟人抢女人,抢的沸沸扬扬的,都传到江宁来了,可见他本身也是个胡闹败家的,不见得会过日子,我辛辛苦苦管家,倒头来,我不能糟蹋钱,都便宜他拿去糟蹋吗?” 大夫人:“……” 她深吸一口气,“夫妻是能够互相影响的,你就不能有点儿信心,能管住他?” 苏容叹气,“我连我自己都管不住,怎么管住别人?” 大夫人:“……” 刚刚的乖巧可爱讨喜什么的都是错觉,果然这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死丫头。 她不想与她废话了,“走,反正技多不压身,不管用不用得上,这东西你得学,将来喝西北风去,也是你自己的事儿,不是我没教你。” 苏容无奈,只能跟着她乖乖走,余光扫见月弯捂着嘴偷笑,她立即说:“母亲,我学,月弯是不是也要学?” 月弯偷笑瞬间化为惊恐。 苏容不放过她,“她将来可是要跟着我一起嫁人的吧?我管家,她是不是也要帮着我?” “嗯,对。”大夫人点头,“月弯,过来,跟着你家小姐一起学。” 月弯:“……” 她哭丧着脸,蔫蔫巴巴地应了一声是,只能也跟上大夫人。 大夫人心里又气又笑,这一对主仆真是一个德行。 周顾入住了江宁后,当日下榻府宅,沐浴更衣后,自然不可能歇着,而是直接去了街上。 江宁的夜晚,灯市如昼,这里竟然没有宵禁,夜不闭市,着实让周顾惊奇。就连京城,那般繁华,除了年节时日,夜晚到了时辰,便有宵禁,城门紧闭,集市也都要关闭的。 周顾吃惊,“这里竟然真的夜不闭市。” 子夜点头,“游记上说的一点儿都没差。” “好多小吃。”周顾连晚膳都没吃就出来了,本来想选一家酒楼点菜,但看到街上这么多卖小吃的,且他都还没见过,不由起了心思。 子夜也眼馋,“公子,那个一看就很好吃,咱们来两串吧?” “行!” “公子,那个,还有那个,咱们都尝尝呗?” “行!” “公子,前面那个夹肉的馍馍,还有人排队呢!咱们也去吧?” “嗯。” 于是,二人一边走,一边吃,后面跟着的护卫付银子,走出一条街后,成功吃撑了。 子夜捂着肚子,“唔,公子,我吃不下了。” “我也吃不下了。”周顾回头瞅了一眼跟着的几个护卫,几个护卫也一脸吃不下地对他摇头。 周顾看着前面长长的小吃街,心惊地说:“咱们转道吧?换一条街走。” 子夜舍不得,“咱们明儿还来吗?” “来。” 子夜放心了,立马跟着周顾转道,换了一条小商品街,隔绝了美食的诱惑。 第十五章 体贴 小商品街上,有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有奇珍异宝,也有别出心裁的罕见事物。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子夜感慨,“公子,我怎么觉得江宁这么繁华啊。” “是很繁华。”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相信,这么个小地方,比京城的繁华也不遑多让,它与京城的高贵高雅的繁华不同,很接近民生地气,其乐融融的感觉。 尤其是,百姓们人人脸上挂着笑,鲜少瞧见苦着脸苦模样的人。 若是在京城,每个晚上哪有这么热闹?京兆尹巡城司天天晚上在街上巡逻,普通老百姓都不敢轻易在大晚上上街,生怕惹上京兆尹和巡城司的人沾染麻烦。而江宁,虽然也有巡城的士兵,但百姓们半丝不觉得被叨扰,巡城的士兵只是为了维持秩序,若哪里出了事情,用来救急,百姓们对巡城的士兵都很友好,有不少大娘还特意给巡城的士兵送吃的。 不止子夜觉得江宁这小破地方好,就连周顾也觉得不错。 人人都说江宁太守苏旭无大才,为人板正,不知变通,一个江宁太守一坐十几年,年年考核不过,挪动不了地方,是个不上不下的庸才,估计本事都用来娶小妾了,据说娶了七房小妾,生了七个庶女,还都是年岁相差无几。如今看来,这评价不尽然。 周顾问子夜,“你有没有发现,这江宁郡,没有一个乞丐?” 就连京城,天子之地,都有零星的乞丐,但乞丐少,不是京城真的多好,而是巡城司的人为了市容和不生事,免得冲撞贵人,时常驱赶乞丐,久而久之,乞丐们只能在京郊京外徘徊。 “是哎。”子夜点头,“公子,您不说,属下还没发现,还真没看到一个乞丐,难道乞丐晚上都不出来活动的吗?” “恐怕不是,咱们进江宁的地界后,就没瞧见乞儿。”周顾摇头,“明明这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乞儿的。但到了江宁后,乞儿似乎就消失了。” 子夜疑惑,“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天色也晚了,先回去,明儿再出来转转。”周顾也走不动了,想回去歇着了。 子夜点头,他也走不动了。 第二日,周顾睡醒后,带着子夜、周喜,又上了街。 周喜小声说:“公子,既然来了江宁,不能一味地只顾着玩,您还是早些去苏太守府拜见的好。反正咱们要待的时日长的很,您可以拜见完苏太守后,再慢慢玩。” 周顾摇头,“不急,得给苏太守府准备的时间。他们不知我亲自来,如今想必热火朝天收拾准备迎接我呢,我若是太着急上门,他们定会兵荒马乱,不见得乐意见我。” 周喜一想也是,笑着说:“是小的考虑不周了,倒不如公子您通透体贴。” 周顾心想我才不是体贴,我是不想立即去,毕竟是去拜见准岳父岳母,见未婚妻,他也还没做足心里准备,总之,能拖一日是一日。 江宁的夜里很热闹,白天也同样人流不息。 子夜感慨,“我还以为江宁的夜晚那般热闹,白天应该没有这么热闹了,没想到,白天也一样,这来来往往的人,可真热闹啊。” 周喜道:“我打听了,江宁四通八达,地理位置十分特殊,所以,南来北往的商贾偏爱来江宁倒腾货物,要说这苏太守也厉害,不止农作经济发展的好,就连这小商品玩意儿,也都有小作坊特意做,发展的也是风生水起,据说还有官府的利民政策扶持,可真是别开生面,与众不同。” “哦?”周顾看着周喜。 周喜知道他要问什么,“小的打探到的也不多,具体的,待您去了太守府,可以亲自问问苏太守,相信他一定乐意解答。” 周顾点头。 几人在城内逛了半日,不少本地人瞧着周顾面生,因他长的好看,不由都多看了几眼。 晌午时,周顾几人进了一处酒楼。 小伙计上菜时,周顾趁机问:“小二哥,这江宁,很富啊?” “也没有多富。”小伙计面上带笑,“只是咱们太守鼓励小本营生,百姓们自给自足而已。” “没有一个乞儿,不是富吗?”周顾问。 小伙计嘻嘻一笑,对周顾问:“客官,您看小的是做什么的?” “你不是店小二吗?”周顾想着这不是明知故问。 小伙计又笑了,拍拍胸脯,很骄傲地说:“小的以前就是乞儿。” 周顾震惊了,“那你……” “公子您是京城口音,从京城来的吧?前一阵子,有一位公子,也是从京城来的,也问了这个,那位公子长的也很好看,通身的贵气,跟您差不多,不过比您看着好像年长两岁,我告诉您,这江宁之所以没有乞儿,是因为我们乞讨到江宁,都会被官府统一收用,官府特别派人教育我们,领着我们见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和老大娘拎着筐篓卖菜,又见三五岁稚童沿街卖花卖小玩意儿,我们无论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大又打不过去七八十的大爷大娘,小又小不过三五岁的稚童,怎么好意思伸手再找人乞讨?所以,在官府的安排下,就想法子也挣钱养活自己了。” 周顾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很有道理,昨天逛夜市,他的确看过许多七八十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和老大娘在卖菜卖自己制作的小玩意儿小吃食。今儿白天逛了半天,似乎也是如此。 他突然发现,这江宁郡,好像除了特意游玩的人外,就没什么闲人。 周顾赏了小伙计二两银子,“多谢告知。” 小伙计欢喜地收下,又去传菜了。 周顾转头对子夜小声说:“听到他刚刚的话了吧?前一阵子找他打听这个的人,估计是太子。” 太子外出办差,地点其实不是在江宁,不过距离江宁不远,他特意绕来江宁,大约也是想来瞧瞧江宁的一方治理。 子夜点头。 周顾想起太子交待的事儿,他琢磨了一下,对周喜招手。 第十六章 登门 周喜见公子喊他,立马将脑袋凑过来。 周顾对周喜悄声吩咐,“从今儿开始,你给我找个人,那个人是一名女子,应该是一名农家打鱼女,身上带着太子的匕首,那匕首是雕刻大师张成名的封山之作,十分特别,手柄尽是祥云纹,用火一烤,就会映出太子的小字刻记,不难辨认。” 周喜立即问:“还有别的特点吗?比如画像什么的?” 周顾摇头,“没有。” 周喜为难,“这个怕是不好找啊。” “那也得找,我答应太子了。” 周喜点头,行吧,原来是太子要找人。 周顾又嘱咐,“秘密行事,不要张扬。” 周喜应是。 于是,吃过饭后,周顾带着子夜依旧在城中溜达,周喜则回去安排人手找人了。 一连三日,周顾将城内转了个差不多后,才叫来周喜,对他吩咐,“一会儿你派人去给太守府下帖子,说我明日过府去拜见。” 周喜点头,主动与周顾禀告,“已派人找了两日了,江宁以打鱼为生的人家并不多,我已让人悄悄搜查那些人家了。” 周顾颔首。 周喜立即派人去给太守府下了帖子,太守夫人欢喜,接了帖子后,又对苏容耳提面命,“我告诉你,你模样这么好,可别浪费,装也要给我装出样子来,别见第一面,就露出本性吓到人家,把人家给吓跑了。” 苏容无奈,“母亲,我有那么让您不放心吗?” 大夫人不客气地说:“你有。” 苏容想着都怪她前科太多,如今在大夫人面前,已没有信誉度了。 大夫人伸手点她额头,“我告诉你,你别不当回事儿。我昨儿夜晚和你父亲悄悄去了街上,瞧过那周小公子了,长的可真是好看,只要他一走过,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瞅着他,但他面不改色,来了三日了,也没往红楼酒坊里钻,只在街上溜达,人品可见是过得去的,至少不是酒色之徒。” 苏容震惊了,“母亲,您和父亲这是做什么?有必要吗?” 竟然还跑去街上偷偷瞧人家?若是被人发现,脸往哪儿搁? 大夫人迎上苏容的眼神,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我和你父亲,这不也是为了你吗?” “我可谢谢你们了。”苏容无语,“你们没被他发现吧?” “没有,我们俩穿了下人们的衣裳,远远地瞧了两眼,没靠近他,街上人多,人来人往的,他没发现我们。” 苏容松了一口气,“那就行,否则被发现的话,我都替你们脸红。” 大夫人瞪眼,“你还会脸红这项这么高级的东西?” 苏容:“……” 这天没法聊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周顾只带了子夜一人,登了苏太守的门。 太守府的门童打开门,便瞧见了门外站着两个少年人,一个长的十分好看,眉眼清隽,一个做侍卫打扮,也很清秀,这两人都很年少,他试探地问:“您二位是……” “护国公府周顾,前来拜见苏太守和苏夫人。”周顾报上名字。 门童惊喜,脱口而出,“七姑爷?” 周顾面色一僵,七姑爷是个什么鬼?他一瞬间想掉头就走,但终究忍住了。 门童也惊觉失态,连连告罪,“周小公子恕罪,小人见了您,实在是太激动了,老爷和夫人早有吩咐,若您登门,不必禀告,您请,快请进。” 门童将门大敞四开,欢喜地请周顾往里走,同时对里面高喊:“周小公子来啦!” 周顾:“……” 太守府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随着门童一声大喊,安静的太守府瞬间热闹了起来,但凡听到的人,接连往里高喊,“老爷、夫人,周小公子来啦!” 都不用人跑腿禀告,只须臾,一连声不同人的高喊声便从府门口传过了前院,又传去了后院。 周顾额头直跳,他还是第一次登人家门,遇到这般阵仗的。让他恍惚觉得,他是什么天皇老子的身份了,只一声高喝,满府而动。 “小公子,您快请啊!”门童见周顾许久不动,就差上前来拽人了。 周顾咬了咬牙,勉强镇定,抬步往里走。 他刚没走几步,管家李福便迎了出来,笑的满脸欢喜,打了个千,“周小公子,老奴是府中管家李福,您快里面请。” 周顾点点头,矜持道:“李伯好!” “哎呀,当不起,当不起。老奴就是管着府中大小事儿,可不敢应小公子这个称呼。小公子只管喊老奴李福就好。”管家心想着周小公子与传言不太相同啊,并不骄纵,怎地这般知礼?真是给他惊住了。 他一路迎着周顾来到会客厅,安排人端上茶,“小公子稍等,老爷和夫人这就来。” 周顾点头,这一路进来,发现太守府虽然干净整洁,但并没有多雅致精妙,这会客厅也是简洁的很。听人说苏太守不贪,江宁实富,但每年的税收却上缴不多,陛下曾经派巡查使来查,把苏太守查了个底朝天,还真没查出他贪墨一两银子,据说折子递上去,把陛下都给气笑了。 陛下似乎也没料到,这天下还真有一两银子都不贪的官。 苏太守正在书房,大夫人正在教导苏容管家,二人都没料到周顾会这么早登门,听到人喊,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边的事儿,从两个方向快步往前厅赶。 大夫人迈出门槛前,又扭回头,肃然地对苏容交待,“你快去梳洗打扮,一会儿我叫人来喊你。”,她说完后,不太相信苏容,又吩咐,“王妈,你给她梳洗打扮,务必好看。” 王妈笑着应声,“夫人您放心。” 大夫人放心地去了。 第十七章 紧张 周顾本来不觉得来苏府有什么可紧张的,毕竟,他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大场面,在御书房,都能拉着人跟先生斗法,在东宫当着太子的面,跟东宫的武师过招,还砍坏了东宫一棵桂树,宫宴更是从小到大参加了无数次,所有人跟前,包括陛下,他也嬉皮笑脸过,从来没触怕过谁。 但这太守府,他做了三日心里准备,以为能坦然了,谁知道迎接他的阵仗实在是太特别了,就他在会客厅坐了这么一会儿的空,门口已聚了不少人,就连窗户口都趴了人明目张胆地往里瞧他,他耳目好使,听着这些人不止瞧他,还窃窃私语,“哎呀,这就是七姑爷吗?”,“七姑爷长的好俊俏啊!”,“七姑爷这容貌与咱们七小姐真般配!”等等,周顾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后悔刚刚在门口没掉头就走,这太守府,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苏太守和大夫人来到,也被会客厅门口挤满的下人给惊了,大夫人顿时后悔这几日只顾盯着苏容了,忘了给府中的人训规矩了。她立即训斥,“怎么都这么闲?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看谁再闲着不做事,扣月例银子。” 这一句话果然管用,下人们顿时做鸟兽散。 苏太守咳嗽一声,“夫人,别这么严厉嘛,小心把姑爷给吓跑。” 大夫人:“……” 在里屋听的清楚的周顾:“……” 苏太守先迈进门槛,笑的春风和煦,“哎呀,周贤侄啊,我等了你几日,不敢出门,你总算来了。你若不来,我该忍不住去请你了。” 周顾僵硬地站起身,拱手见礼,幸亏也是自小学过规矩的人,才能勉强稳住表情,“苏伯父好!”,又对大夫人拱手,“苏伯母好!”,又说:“晚辈初来江宁,有些不适应,故而晚了几日才来,请苏伯父和苏伯母见谅。” “不晚不晚,别听他的,贤侄快请坐。”大夫人瞪了苏太守一眼。 周顾又僵硬地坐下。 苏太守对周顾极其热情,打量他眉眼容貌和通身气质,满意极了,“贤侄,你长的可真好看,我们家小七长的也好看,稍后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与你很相配。” 周顾:“……” 大夫人咳嗽一声,慈爱地道:“贤侄以前从没来过江宁吧?咱们这江宁,是不是风景秀丽,人杰地灵?咱们江宁水土养人,我家小七从小就被养的细致水嫩。” 周顾:“……” 他有点儿绷不住了。 谁能来告诉他,苏太守和夫人为什么是这样?他那小庶女未婚妻,是不是也不太正常?对不住,他没做过别人家的未婚夫,实在是不知道,这未婚夫第一次登门,应该互相说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们二人刚见了他就这般说,不太正常吧? 苏太守见周顾沉默又僵硬,哈哈大笑,“贤侄,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啊?我第一次去我岳家登门,也是很紧张的,没事没事,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咱们熟悉了,你习惯了,就不紧张了。” 大夫人也笑着点头,“贤侄,你放松些,你是咱们家第一个登门的准姑爷,我和老爷与阖府的下人们难免都欢喜些,老爷说的是,待熟悉了,习惯就好了。” 周顾心想,你们这般自来熟,我怕是习惯不了。 他一直不开口也不太好,只能勉强道:“晚辈是有些不太适应贵府的热情。” “哎呀,这个简单。你大老远从京城来江宁,怎么能一直住在外面租的院子呢?听我的,从今日起,就住在这府中了。只要你住进来,不需三天,就习惯了。” 周顾惊了一跳,立即摇头,“不必,我……” 苏太守摆手,“你伯母已让人将院子收拾出来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怎么能如此见外?若是被人知道,还当我们不喜欢这门亲事儿呢。你听我的。” 他说完,也不征询周顾意见,转向大夫人,“是吧夫人?你早就把院子收拾出来了。” 大夫人点头,“是,早就收拾出来了。” 她仿佛没瞧见周顾脸都变了,笑着说:“你还没见过小七,我这就让人喊她过来,你们年轻人才是有话说。我不知你们周家的规矩,但老国公来信说,让你们年轻人多些培养感情的时间和机会,若是你不住进来,就要小七每日出府去你住的地方找你,我倒是舍得她辛苦,但是终究不方便,还是你住进来,方便些。” 周顾:“……” 他过往十六年,也没应付过这个阵仗,跟谢临打架,也能将他按着揍,但这种情况,怎么办? 他能现在甩脸子走吗? 他走了,回京城的话,他祖父会不会揍死他? 大夫人见他哑声,心下暗笑,想着还是一个小毛孩子呢,就不信她与老爷豁出去不要脸来,他能招架得住。 反正老护国公的态度摆出来了,婚约继续,既然如此,他们就要促成这一段姻缘。两个年轻人,不相处,怎么能有感情?没有感情,怎么能劲儿往一处使过日子? 虽然大夫人将情情爱爱这东西已不看在眼里,但却知道这东西好用,尤其是女人用来拴住男人。门楣低的女人,用情困住男人,最是管用,能让他以后护着你。 所以,这几日,她除了教导苏容管家外,还对她耳提面命,让她装也必须要装出个样子来,凭着她这张脸,对付一个少年郎,还用费什么劲儿?至于苏容先喜欢上人,不成落个伤心什么的,她觉得倒不必担心,那混账玩意儿天生就黑心肠,让她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于是,她跟苏太守偷偷见过周顾后,关起门来合计了一番,有了今日这一出。 周顾心想,是他想简单了,今儿他不该只带着子夜来,应该把祖父给他的管事儿周喜一并带来,这种情况,周喜应该能够应付。 总之,他真是有些应付不来。 就在他冷脸不是,不冷脸也不是时,苏容由人搀扶着来了。 第十八章 初见(一更) 苏容额头上的伤昨儿刚刚养好,因王妈和大夫人时刻盯着她不准暴晒,所以,她本来就比常人白的皮肤,这半个多月里,在屋子里养的更是又白了些,真如大夫人所说,一眼看去,细致水嫩。 “小七来了。”大夫人听到脚步声,望向门口,一看苏容的打扮,万分满意,眉眼都笑开了。 周顾也抬头看去,只见门外走进来一名少女,粉面桃腮,容貌精致,身段纤细,腰肢款款,身上穿着一件碧绿色长裙,外罩一件碧霞罗云纱,袖口和裙摆处绣着缠枝海棠,行走间,头上珠花颤动,蝴蝶振翅欲飞,真是整个人如花照水,又弱柳扶风。 周顾见过不少美人,自诩对美人很有免疫力,但不得不说,他这个未婚妻,这一个照面,还真是着实把他给惊了一下。女儿家,被家里养的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他这个未婚妻,一点儿也不像京城里随处可见唯唯诺诺胆胆怯怯小心翼翼求活的小庶女。 他心想,他在谢临面前胡诌的那些大话,竟然当真应验了,就算将来谢临见着了她,也不会让他觉得言过其实被打脸了。 苏容迈进门槛后,也一眼便看到了周顾。 从七岁那年,她知道,她有一个未婚夫,但这些年,从没好奇过未婚夫什么样儿,京城偶尔也有护国公府小公子的消息传来,她也就闲暇听那么一耳朵罢了。若不是此回他跟瑞安王府小王爷打架,事情闹的大,她对他这个未婚夫,还没有什么勾画的形象。多数时候,她都会忘了自己有这么一桩亲事儿。 李炎从京城回来后,谈及周顾,说周小公子长的好看极了,与七小姐十分般配,她也没觉得一个武将之家的公子,能有多好看。 如今一见,还真是好看极了,李炎丝毫没夸大。 少年眉目极好,清隽毓秀,身量修长,宽肩窄腰,一身天青色云锦,这本是素雅的颜色,但穿在他身上,偏偏明艳又轻扬,通身都有一种光风霁月之感。 怪不得她父亲母亲偷偷乔装亲自去夜市趁着人多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一番后,转头两个人就合计这门婚事儿必须不能出差错呢。 苏容脚步一顿,她倒是真没想到,她的未婚夫,这般出色。 她不着调地想着,长成这样,还用得着自己动手抢女人吗?那被他抢的女人,得长成什么倾国倾城的模样?才值得他跟瑞安王府的小王爷打个天下皆知。 “父亲,母亲。”苏容依照大夫人的千叮咛万嘱咐,装模作样这事儿她会,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向周顾,屈膝见礼,声音既水嫩又娇柔,“周哥哥。” 周顾腾地站起身,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喊哥哥,因在家里,他是兄弟姐妹们中最小的,世交家的小姑娘们,也没人敢这么喊他,都称呼他一声“小公子”或者“四公子”,他一时是真被惊住了。 苏容佯装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不解地看着周顾,“周、哥哥?” 周顾浑身僵硬,血液倒流,一双眸子惊色明显,“你、你做什么这么喊我?”,不等苏容开口,他恼怒,“谁、谁准你这么喊我的?” 苏容愣住,“不、不能这么喊吗?” “自然不能!” 苏容一双眸子纯净纯澈,认真地看着他,“周爷爷在信中说,因为我们自小没在一处相处,初见难免生疏,你年长我一岁,我们还未大婚,让我们可以暂时先以兄妹关系相处,或许会自然些。” 她一脸“这可是你爷爷说的。”表情,“而且,我与旁人不同,总不能也尊称你一声周小公子吧?未免太见外了,但直呼你名字,又不太礼貌。若是直接称呼你未婚夫……” 她脸一红,爬上云霞,一瞬间,玉颜娇羞,“这、也不太合适吧?” 周顾后退了一步,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他深吸一口气,干巴巴地说:“你就称呼我名字。” 苏容眨眨眼睛,“这样的话,你不会觉得我没大没小没教养吗?” 周顾硬邦邦,“不会。” 苏容露出灿然的笑容,点点头,轻轻柔柔地喊,“周顾。” 周顾一下子血液直冲上头,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被人喊出来,这般黏腻。他张嘴想说你还是别了,但自己刚刚出口的话,实在没好意思一而再地驳人面子给人没脸,一时间憋的脸都变色了。 苏太守这时哈哈大笑,“哥哥妹妹挺好,容易促进感情,但直喊名字也不错。”,他笑着跟大夫人感慨,“夫人啊,咱们老了,你看看这小年轻,是不是站在一块,就觉得般配啊?” 大夫人也笑着点头,满意苏容的表现,刚见面就压制了周顾,不愧是苏容这黑心肝,她一副欢喜极了的表情,“是啊,真不错。”,她对苏容吩咐,“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小七,你带着周贤侄逛逛咱们府里,待他累了,再让管家安置他去前院休息,从今儿起,周贤侄就住在咱们府里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午膳,这一顿,一定要丰盛些。” 苏容惊了,她还不知道周顾要住在府里的事儿,“母亲,住在府里?” “对对对,老国公要你们培养感情嘛,大婚后再培养感情总归耽误时间,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培养感情了。”苏太守道。 周顾立即说:“多谢伯府伯母热心招待,但我住在府中实在不便,我还是……” “唉,贤侄,你别客气,没什么不方便,你在自己家里什么样儿,在咱们府里就什么样儿。随意就好。”苏太守起身,走到周顾跟前,拍拍他肩膀,满脸和蔼,“你若是不住在府里,总不能让我将女儿每天送去你的住处吧?” 周顾摇头,这自然不行。 “就这么定了。”苏太守一锤定音,“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得赶紧去处理,也好中午腾出时间来,跟贤侄你喝两杯,我先走了,让小七陪着你。” 说完,他不给周顾反对的机会,立即走了。 “我也去厨房。”大夫人也起身,给了苏容一个眼神,“小七,你好好陪着。” 言外之意,若是敢露馅,让他发现你本性,我死给你看。 苏容点头,这未婚夫的确瞧着还不错,又是名正言顺的,她自然也不会要死的去作死把人吓跑。 于是,周顾就这么被留下了。 第十九章 游园(加更) 周顾觉得自己进了龙潭虎穴,这一家子人,真真是不见外,偏偏人家太热情,他又没法发作,忍的差点儿出内伤。 苏容瞧着周顾,心里暗笑,“走吧!我带你逛逛我们府里。” 周顾心想一个破太守府,有什么可逛的,他来时一路上,就能窥出太守府大体什么样儿了,但又不可能与她在这里干待着,只能点头。 于是,苏容带着周顾,出了会客厅,往后院走去。 苏容不说话,周顾自然更不会说话,太守府的确没什么可逛的,唯有一处水榭凉亭,两旁种的花木,还有些赏头,但也不是什么奇珍的品种,自然入不了周顾的眼。 一路上没什么人,显然大夫人下令,所有人都避开了。 苏容见周顾虽然与她一同走着,但中间能插两个人的距离,想着这个人是真心有所属了?还是不好女色?还是太守礼?她故意在上台阶时,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惊呼一声,向前栽去。 周顾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扶住她,然后,又立即撤手。 苏容站稳,转头看着周顾,一脸的心有余悸,“谢谢。” 周顾张了张嘴,僵硬地掐了掐手指尖,“不谢。” 心想着,弱不禁风,不堪一折,走个路都走不稳,吓死个人,他不要这样的妻子。 苏容对人的情绪很是敏感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周顾对她显露出的一瞬间的嫌弃。她心惊,她都装成这副样子了,他怎么还嫌弃?嫌弃她什么? 她将自己刚刚的算计回想了一遍,自觉天衣无缝,没露馅,应该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她故意踩到裙摆,她不动声色地继续上了台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正巧一阵风吹来,她被风吹起的碎发眯了一下眼睛,微微偏头,身子虚虚地晃了一下,余光扫见周顾一脸紧张地盯着她。 周蓉有点儿迷惑,他在紧张什么? 她撩开额头的碎发,提着裙摆,小声问:“周顾,你来了江宁三日了,都去哪里玩了?” 哎,她有半个多月没出去了,好想出去玩啊。 周顾待她上了台阶,来到凉亭后,心里才微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这么柔弱的未婚妻,他真不要,否则岂不是得处处看着护着?他几乎觉得她从小到大没被风刮走,没走路栽破相,都是奇迹。 他回答她,“就在城内,逛了夜市,白天也在街上转了转。” “你没出城去玩吗?”苏容看着他,想着夜市和街上有什么好逛的。 周顾摇头,“还没顾上去。” 见苏容疑惑的表情,他大体懂了她的想法,脸一红,“江宁有许多小吃,有许多京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很是热闹。” 苏容恍然,“嗯,外乡来的人,是很喜欢去逛夜市。” 她请周顾坐下,自己则挨着他坐下,桌子上早已摆了瓜果茶点,她拿起一个桃子,递给周顾,“这是水蜜桃,只有江宁这一带产,你尝尝。” 周顾刚想摇头说我不吃,但见苏容又拿起一个,自然地放在自己嘴边咬,一只手还保持着递给他的动作,这手真真是白嫩的很,保养的好,根根如葱,纤细好看,手腕更细,这么一个大桃子,他几乎怀疑把她的手腕压弯,他默了默,伸手接了过来。 苏容忽然说:“前些日子我听说你跟瑞安王府的小王爷为了抢女人打架?那女人长的有我好看吗?” 周顾差点儿扔了手里的桃子,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苏容偏头对他一笑,“你别紧张,我就是好奇,听说你单枪匹马,将瑞安王府的一众护卫打的落花流水,这个众,是多少护卫?还有瑞安王府的小王爷,你把他伤的多重?” 周顾:“……” 他不知道别人未婚妻第一次见面,会不会问人家这种事儿,但他这个未婚妻,偏偏问了,还太过直接。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 “很难回答吗?”苏容眼眸清澈,似乎只是单纯好奇,没别的想法。 周顾扯了一下嘴角,“也不是。” 见苏容看着她,他僵硬地说:“秦鸾……”,他咳嗽一声,“就是那女人,她哥哥跟我有点儿交情,她家犯事儿后,她父亲被陛下砍了头,她叔伯兄弟们所有男丁都被流放去了三千里外的苦寒之地,女眷都被贬为奴,她哥哥临走前,托我照顾她,说她受不了苦,所以我……” 他如实说完后,惊觉不对,他没跟人解释过原因,就连护国公府的人都以为他看上秦鸾了,他又不想娶她,他跟她解释个什么劲儿啊。 他脸色一下子不好了。 “哦哦,原来你是为了朋友,为人仗义。”苏容评价,又疑惑,“那个小王爷呢?瑞安王府的小王爷也金尊玉贵的,他抢人是什么原因?” “他喜欢秦鸾。” 苏容歪头笑,“那秦鸾不喜欢他吗?所以,你才帮着她抢人?” “我不知道,前一天晚上,我跟人喝酒了,第二天一早,睡醒后,就听说谢临跑去抢人了,我脑子一热,想起了她哥哥拜托我照顾她的事儿,我立马赶去了。”他话匣子打开,一时不知怎地有些收不住,颇有些后悔地说:“喝酒当真误事儿,但分清醒些,我也不会去抢人了。其实,我后来想想,他被谢临抢去挺好,我就算抢了她,也安置不了她。” 苏容点头,“你有婚约在身,的确没法安置她。” 周顾:“……” 苏容自然地说:“我听说后来你虽然抢到了人,但她也没能进护国公府?” 她是听李炎说的,说人被陛下派人送去了东宫给太子了,两个人抢了半天,谁也没捞到。 周顾脸色有点绷不住,“嗯。” 第二十章 下次(一更) 周顾想着她真是半点儿也不避讳,这是第一面该说的话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临在他挨祖父军棍揍了的当天,就派人去护国公府特意转达话笑话他,说他抢到了人有什么用?还不是转手又让人给抢走了?也没比他强哪儿去,他是废物没错,他也一样废物。 他当时气的够呛,想再去找谢临揍一顿,奈何下不来床,尤其是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他荒唐胡闹,他真是后悔死了。 苏容瞧着他脸色不太好,大体能懂点儿他的心情,少年郎,少年意气,以为将人抢到手就行,想的忒简单了,大概也没料到,事情会弄成这个地步,这算是他的一个教训和挫折了,估计对他打击不小。 她觉得身为未婚妻,有义务纾解他心中的憋闷,遂对他柔声说:“你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想护着人是没错,但错在太直接了。你应该用迂回之计,以迂为直,避实就虚,不要明着抢人,要暗暗地将人抢到手,既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你祖父和陛下,又不至于没护住人了。” 周顾惊诧,“你懂兵法?” “闲来读书,读过一些。”苏容对他微笑,“所以,下次你再做这种好事儿,可以提前跟我商量,我来帮你暗中做,保准让你心愿达成。” 周顾:“……” 还有下次? 抢女人弄的天下皆知这种事儿,他也觉得挺丢人的。所以,事后,乖乖在府里养到伤好利落才出门,但也没找狐朋狗友聚,而是直接来江宁了,未免没有逃避的嫌疑。 如今他看着他这个未婚妻,觉得她脑回路不太正常,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竟然说再有下次,可以帮着他一起,暗中进行?这、这是她该帮忙的事儿吗? 他木着脸,“没有下次了。” 苏容眨眨眼睛,似乎不太能理解。 周顾没好气,“我为什么要没事儿总抢女人?” 苏容笑,懂了,“我就说说嘛,我的意思是,不止女人,就是但有什么别的好事儿,你以后也可以拉着我帮你。” 周顾想说“我不用你帮”,但她笑的太好看,他瞥过脸,“再说吧!” 苏容点头,咬了一口桃子,催促他,“你吃桃子啊!” 周顾张嘴咬了一口,嗯,这种桃子饱满多汁,口感香甜,的确很好吃,不愧是叫水蜜桃。这东西不禁放,每年产桃子的时节,宫里也会有快马加鞭进贡献上的这东西,陛下赏到护国公府,虽然量少,但他肯定是不缺吃,口感没这个好吃。 “你还没说你打了多少护卫?”苏容提醒他。 “十几个吧!” “你武功很厉害啊!” “还行。” “那小王爷没武功?” “他叫谢临,有,花架子,不是我对手。” 苏容很想说,我想跟你打一架哎,试试你的身手到底有多厉害,但好险忍住了,她可怕大夫人真去死一死。 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日子,越混越回去了。 “怎么叹气?”周顾如今自在了些,觉得他这个未婚妻,好像不难相处,除了太弱了些,长的又太娇美了些,说话太直接了些,目前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我想出去玩,但是母亲不让。” “为什么不让?” 苏容哀怨地嗔了他一眼,“因为你啊。” 周顾被她嗔的这一眼心惊肉跳,“我、我怎么了?” “因为我母亲说了,我如今马上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出去多有不便,我大哥又外出求学,不在家,府里也没个兄弟陪着,只有几个姐姐,但她们都不爱外出走动,也没几把子力气保护我,出去万一惹了事儿,也是麻烦。尤其是你来了,让我规矩些,免得失礼,被你瞧不上。” 周顾:“……” 他心想,你不失礼,但你这么弱,我也没瞧上。 苏容见他不说话,又叹气,“难道我们就要一直在府中闷着,坐着说话,培养感情吗?听说你要待到我及笄?还有二十多天呢。” 周顾自然摇头,后知后觉道:“培、培养感情什么的,你别听我祖父……”,他想说胡说,又住了嘴。 “不听周爷爷的成吗?”苏容很认真地问他,“你不怕他又揍你吗?他打你疼不疼?” 周顾:“……” 这种丢面子的事儿,她怎么一再提起?若不是看着她眼眸清澈,一脸好奇又认真,他都怀疑她是故意的了。 见他不说话,苏容很理解地出主意:“培养感情这种话,若是换个说法,就是一起出去玩,你觉得怎么样?” 周顾:“……” 他有些担心,“你这么……瘦,走得动吗?” 好险没说出个“弱”字来,他虽然心里嫌弃她弱不禁风,但是当着人小姑娘的面,但凡是学过四书五经知礼守礼的人,都说不出来这话吧?除非谢临那个不要脸的东西。 “走得动,你放心。”苏容眼睛晶晶亮,“中午我们吃完午膳,下午就出去玩吧,我带你去,给你做向导。” 不等周顾反驳,她又说:“这样一来,你爷爷满意,我父母满意,你我也满意,对不对?” 周顾顿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对。” 苏容开心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住在我家,我每天带你出去玩。” 周顾:“……” 晌午的宴席,十分丰盛,满满的一大桌子。 苏太守、大夫人、六个姨娘、六个庶女,除了苏行则不在,人都齐了。 周顾迈进会客厅,看到满满一屋子女人,差点儿眼晕,他猛地转头看身后的苏容。 苏容探头往里瞅了一眼,给他解释,“哦,这些都是我家的姨娘和姐姐们。” 周顾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一章 去玩(加更) 护国公府虽门庭偌大,但因周顾的父亲叔叔们都年纪轻轻战死沙场,所以,人丁其实对偌大的护国公府来说不多。靠军功发家,必有血的付出。他祖父是因重伤再上不了战场退下来的,他父亲和叔叔便没那么好运了,不过幸好战死前都已成家,都留了子嗣,所以孙辈这一代,才显得人口多些。再加上如今盛世太平,不用打仗了,他三个哥哥虽然都在军中,但都好好的。他有嫡亲的兄长一人,是如今的护国公府世子周卫,还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其余的都是叔叔们留下的堂兄堂姐,数量也不多。整个护国公府的孙辈,算上他,一共九人。 这江宁太守府,小小的府宅,也就是护国公府占地的十分之一,但也算是养了跟护国公府人口差不多的一大家子了。 在护国公府,除了年节,男女不同席,但这江宁太守府,显然没这规矩,挺一视同仁的。 众人见礼后,周顾坐在苏太守旁边的位置,苏容挨着他坐下。 六个姨娘和六个小姐,都很吃惊,显然也没料到护国公府的小公子长的这般好看。不过她们都是挺规矩的人,没有别的府邸那般勾心斗角,也不胡作妖,这得益于大夫人治家有方,赏罚分明,一视同仁。所以,环境使然,她们除了起初见到周顾露出惊艳震惊之色后,再没往他身上瞟,这让周顾自在了些。 苏太守问周顾,“贤侄,你酒量如何?” “尚可。” “尚可是多少?” 周顾想说“我千杯不醉”,但觉得这话太年少轻狂了,只能道:“一壶酒是无碍的。” 苏太守哈哈大笑,“那我懂了,你至少有一坛酒的量。” 周顾:“……” 苏太守吩咐,“来人,拿……” “父亲,我们说好,下午要出去玩的。”苏容连忙打断苏太守,她怎么允许周顾喝多?她有半个多月没出去玩了,今天一定不能泡汤。 “呃……”苏太守顿住,看着二人,“你们说好下午要出去玩?” 周顾没说话。 苏容点头,“是啊,他自从来了江宁,还没去城外玩呢,我决定带他去凤凰山。” “去爬山啊,那山怪陡峭的。”苏太守担心苏容露馅。 大夫人咳嗽一声,知道苏容憋的狠了,若是不让她出去,指不定自己偷偷往外跑呢,建议道:“不如去游船。” “这个也行。总之我们是要出去玩的。父亲,今日不能多喝,若不然,等到晚上你们再不醉不休?”苏容用商量柔婉的语气,一点儿也不显得强硬。 几位姨娘和小姐们纷纷看她,心里都暗暗想着装的还挺像模像样,若是往日,她平平静静毫无波澜不带情绪地直接说一句“不行”,这事儿就真不行了,哪怕是对着苏太守,亦或者大夫人,她们这些人更不用说,除了苏行则,是个例外。 “咳咳,好吧!那就来两壶吧,我与贤侄,一人一壶,小酌一杯。”苏太守妥协。 苏容温柔地笑,“谢谢父亲。” 苏太守心里慰烫,待人拿来酒,他对周顾说:“这是江宁特产上等的醉花饮,贤侄,你来尝尝这酒。这是我最爱喝的酒。” 周顾颔首,“多谢伯父。” 两壶酒,对于有点儿酒量的人来说,就是浅酌,不算什么,所以,这一顿饭,吃的十分太平。 饭后,苏容迫不及待想出去玩,但还是耐心地问周顾,“你要不要歇个晌?” 周顾摇头,“我没有午睡的习惯。” “正好我也没有。”苏容开心了,“那我们走吧?” 周顾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苏容跟苏太守和大夫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周顾走了。 二人离开后,大夫人有些愁,“这丫头,不知道能不能撑着装到及笄后,不会刚装半日,就露馅吧?” “露就露吧!”苏太守倒是有不同意见,“周顾虽好,护国公府虽好,但咱们也不能骗婚啊!再说也骗不了一辈子。” 大夫人瞪了苏太守一眼,“你倒是想得开。” “我看周顾这孩子不错,护国公府教导的好,比咱们会教养孩子。”苏太守想着周顾被强留在太守府,当时脸都十分难看了,但都能忍着没翻脸,涵养不错,他像他这么大年纪时,可没有这份涵养,当然,也幸运没遇到他和夫人这么坏的长辈。 大夫人也想到了两个人豁出去脸皮欺负人孩子,逗笑,“一把年纪了,这事儿可不能传出去,周顾应该不会往外说吧?” “做都做了,说就说吧!”苏太守脸皮素来要更厚些,“反正老护国公的书信在头上顶着呢,不怕。” 大夫人想想也是,老国公信中言明了,说让他们别拿周顾当外人,多多相处,他等着好消息,也等着喝孙媳妇儿的茶呢。周顾不住在家里,怎么多多相处啊? 于是,大夫人只盼着苏容自己懂点儿事儿,只盼着她这几日跟她说的话管用。 她又对没离开的众姨娘和小姐们道:“周顾住在家里,一直到小七及笄,这段时间,你们无论是谁,千万别给我惹事儿,要知道,小七攀上这个高枝,你们才有好前程。若是坏了小七的婚事儿,得罪了护国公府,咱们家谁都得不了好。” 众人齐齐点头。 大夫人就怕有人犯糊涂,再三严厉道:“小七这门婚事儿,不管七姨娘当初是怎么攀的,既然能攀上,还得到老国公如此重视,就说明,这内里不简单。周顾看着是挺好对不对?但别有谁做出跟妹妹抢人的龌龊事儿来。否则,下场如何,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明白。毕竟,你们可都不是无知妇人,咱们府中的书籍,你们都读过,每个人都被先生教过,就算当初一文不识的进来,如今也已经是识文断字,知晓廉耻,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道理的人了,别白吃了咱们家的大米,养出颗糊涂心。” 她说完,又表扬道:“今天你们做的就挺好,都将他给我当做七姑爷对待,别走岔了道。” 众位姨娘们纷纷表态,“夫人放心,妾不会,咱们都等着沾小七光呢。” 众位小姐人人表情诚挚,“母亲,我们都明白的,自小受您教导,咱们都是懂这个理的,是一家人,就不能分两家心。” “对,母亲,我们也不敢抢七妹妹的人啊。”年纪与苏容相差两个月的苏梨表情木木的,“她凶神恶煞的,我盼着一辈子都不招惹她。” 她此言一出,众人被逗笑。 四姨娘附和道:“可不是嘛,谁敢惹她啊,别说从小到大,东西都不敢抢她的,更何况那么一个大活人了?” 大夫人也觉得自己过于紧绷了,也笑了,“我是该放心你们的,但这周顾啊,瞧着太好了。就怕你们糊涂。” “我们瞧着好,小七不是更瞧着好吗?您看她装模作样的模样,心里估计中意的。”五小姐敬谢不敏,“女儿没小七那两下子,千人千变的,将来母亲给我许个普通点儿的相公就成,长成周小公子那样,沾花惹草,除了跟人主动抢女人,估计京城也有不少女人盯着他纠缠,着实让人不踏实。” 大夫人:“……” 她无语,“你可有点儿出息吧!长的好看,每日能赏心悦目,能下饭,你伺候他,也乐意,长的丑还作妖的男人少吗?也不少。怎么都是心累,何不舒舒服服的心累。” 五小姐想想也是,惭愧,“母亲说的是,女儿受教了,那还是您过眼的吧!” 第二十二章 对弈(一更) 苏容带了月弯,周顾带了子夜,一行四人乘车出了太守府。 马车内,苏容见周顾似乎怎么坐着都不舒服,对他问:“你寻常都是习惯骑马吗?” 周顾点头。 “外面的太阳太烈了,大晌午的,不适宜骑马,乘车可以遮阴避热。你且忍忍,不太远的,一个时辰就能到。”苏容其实也想骑马,她每回出城,都是溜出城门后,再让人给她牵马来,但她总不能刚跟周顾接触,面罩就碎掉,只能忍着这慢悠悠的马车。 “那么远吗?”周顾皱眉,一个时辰的路呢,待在马车里,也够难受的,让他几乎后悔跟她出来了。 “也还好,就是马车慢了些。”苏容拿出棋盒,“要不我们来下棋吧?” 周顾点头,“也好。” 于是,苏容铺上棋盘,问他,“你选哪个子?” “随意。” 苏容便自己选了黑子,先落了一子。 周顾拿了白子,也跟着落了一子。 周顾起初很是漫不经心,当着闲暇无聊打发时间,不如陪着她玩一玩的心态,但当棋局下到一半,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中惊诧,抬眼看苏容。 苏容小脸沉静,头也不抬,似乎没发现他的打量,下棋很是专心致志的感觉。 周顾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上,明明是娇美的一张脸,也明明是不堪一折的如葱细指,这样柔软的一个小姑娘,下起棋来,怎么这般凌厉有杀气?若不跟她认真些,这一局岂不是要输? 周顾自然不想输给一个小姑娘,所以,后半局,很是认真。 但他认真后,发现也没有赢的把握,心中愈发地惊诧,尤其是一局棋快下完了,他竟然摸不准苏容的棋风,她忽而这边砍一刀,忽而那边刺一剑,很是兵行诡异,变化多样,与他师承正统的棋风,着实大不相同,最终,他到底没扛住,输了。 落下最后一子,苏容眉眼笑开,“周顾,你输啦!” 周顾:“……” 子夜凑过头,一脸震惊,“我家公子竟然输了?” 月弯拍手,“好耶好耶,我家小姐赢了!” 周顾盯着棋盘,他后半局认真了,挽救了,但也是认认真真输了,他抿了一下嘴角,扭头看月弯。 月弯顿时放下手,不敢高兴了。 周顾转回头,看着苏容。 苏容歪着头看着他,“你没有不高兴吧?”,见他不说话,她立即无辜地说:“是你开始不认真,没将我看在眼里,不怪我的。” 周顾“嗯”了一声,“不怪你,再来?” 苏容点头,“好啊。” 于是,两人又再来。 这一局,周顾自然从开始就认真的,每走一步,都盯准苏容,又计算推测她下一步该怎样走,但偏偏苏容这一局与上一局完全不一样,似乎不认真起来,随意落子,没半点儿杀机,让他摸不着规律,推测不出来她下一步的路子。 周顾提醒她,“我没生气,你认真些,好好下。” “我在认真。”苏容对他俏皮一笑,“这一局你若是输了,也别生气好吗?” “我不会再输。” 苏容心想那可不一定。 这一局棋下的久了些,但最终落子,还是苏容以一子之差赢了。 子夜惊掉了下巴,“公子,您又输了?” 月弯又拍手,“小姐,你好厉害啊,你又赢啦!” 周顾:“……” 他伸手捏捏眉心,抬眼看苏容,忽然被气笑了,“很得意?” 苏容弯着嘴角,得意的神情明显,“不枉我自小钻研棋谱。” 月弯想说“小姐你哪里自小就钻研棋谱了?你不过就闲的无聊时随便自己跟自己下两局而已。我压根就没见过你捧着棋谱钻研。”,但她不是真傻,这话自然不会说,她怕说出来,周小公子觉得更没面子了。 “我的棋虽然下的不是太好,但向来也是不差的,师承东宫秦太傅。”周顾捏着棋子在手指尖打转,“你说你自小钻研棋谱?什么棋谱?” 苏容叹气,“无名棋谱,都已烧了。” 周顾“哦?”了一声。 月弯立即在一旁说:“小公子,我家小姐七岁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将一间院子都烧了,当时是夜晚,风大,没能救了火,所有东西,都烧成灰了。就跑出来我们俩。” 周顾心惊,“那你们俩可真命大。” 月弯连连点头,“我都吓哭了,腿都软了,还是小姐拽着我跑,我们刚跑出院门,房梁就塌了,吓死个人。” “真看不出来,你细胳膊细腿的,还能拽着个人跑得动。”周顾想想都觉得危险。 月弯想说“我家小姐力气大着呢。”,但觉得这话不能说,会暴露小姐,大夫人说男人都喜欢温柔似水的女人,只道:“危急关头,小姐比奴婢管用多了。” 苏容莞尔,“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嘛。” 周顾诚然地点点头。 苏容问:“还下了吗?” “不下了,反正也下不过你。”周顾觉得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下两局都输了,再下第三局,那么连输三局,也太难看了,还是适可而止吧! 苏容心想没有大男人输给女人就恼的毛病,坦然认输,这一点也很不错。 她动手收了棋盘,问月弯,“到哪里了?” “还有五里地。” 苏容点头,对周顾询问,“今日先游河如何?明儿一早,咱们骑马出来,再爬凤凰山,今儿时间不够上山了。” 周顾看着她,“你会骑马?” 苏容点头,“跟我大哥学的。” 周顾目光落在她身上,想着她这副柔软的身子骨,骑在马上,马跑起来,不会将她颠飞吗?但明日能不坐车,他还是不想坐车的,遂点头,“成!” 不知觉间,没发现苏容把明儿出来玩也给预定了。 马车来到枫叶河,虽还没到枫叶红的季节,但枫叶河也聚了不少人。 苏容几人下了马车,因两个人都长的好看,婢女和护卫也可爱俊秀,一下子吸引了人的目光。 其中有一行人,正要上船,往这边瞥过来一眼,动作齐齐顿住。 第二十三章 巧遇(加更) 苏容也看到了那一行人,三女两男,其中一女她认识,想着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江宁太守虽是个人物,但上面还有刺史,江宁郡归江州刺史辖制,而她曾经与江州刺史府的小姐江云英有过节。 江云英不好好在江州带着,跑来江宁做什么? 苏容觉得今日怕是避不开了,伸手扯了扯周顾衣袖,“周顾。” 周顾有些不适应苏容挨他这么近,说话就说话,扯什么衣袖,但看她脸皱成一团,他还是问了一句,“嗯?怎么了?” 苏容往那边看了一眼,“你看到那边了吗?那一行人在看我们,其中那个穿鹅黄衣裙的女人,我跟她有些过节。她今日怕是要找我麻烦。” 周顾是最不怕麻烦了,“你怕她?” 苏容摇头,“怕倒是不怕,但她父亲是江州刺史江盛。” 周顾懂了,“官大一级压死人?” “嗯。我父亲官小,对上她,我施展不开。” 周顾刚想说“若是你父亲官大,你想怎么施展?”,但看着她细胳膊细腿的,猜测估计也就是骂人一顿吧?她这么柔软的姑娘,应该做不出泼辣之相,不像京城那些厉害的贵女们,将人揍一顿。她顶多打打嘴皮子架吧?但她这样的,打嘴皮子架,估计都是温温柔柔的,跟挠人痒痒差不多。 他问:“什么过节?很大吗?” “有点儿大。”苏容小声说:“三年前,他未婚夫瞧上我了,跑她家去找她退婚了,她后来就恨死我了。” 周顾:“……” “三年前你才多大?” “我十二啊。” 周顾皱眉,“你没主动招惹人吧?” “没有啊。”苏容觉得冤枉,“我有一个护国公府的小公子做未婚夫,做什么想不开作死的要去招惹别人啊?刺史嫡女的未婚夫,虽然门楣高那么一点儿,但是提鞋都赶不上你家的。” 周顾被逗乐,扯出自己的袖子,瞧着她,挑眉,“行啊你,原来是为了我家的门庭高。” 苏容一脸“难道不对吗?”的表情,“我又没见过你,也没法先为了你啊。” 这话无法反驳。 周顾轻哼一声,“那你就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吗?” 苏容心想来了,果然高门大院,都讲究门当户对的,周顾对她的出身是嫌弃的,她诚然地点头,“觉得啊,但我能拒绝老国公订下的婚约吗?” 周顾被堵住,这个倒是实话,就连他也拒绝不了他祖父。 他心里不得劲极了,刚想再说什么,见那边几个人不上船了,径直走了过来,显然是冲苏容来了。他不当回事儿地开口:“行了,有我在呢,你只管扯虎皮拉大旗。” 苏容等的就是这句话,三年前,她憋屈死了,大夫人再厉害,也不能越过刺史夫人去,被刺史夫人夹枪带棒骂了一通,让她管好她,不讲理地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眼光不行,选了个好色之徒给女儿,那玩意儿只见过她一面,就跑去退从小订的未婚妻的婚,连她有没有婚约都不知道,蠢货一个,还有脸来找她的麻烦。 但谁让她是刺史夫人呢,也没法子,这个明面上的亏,得吃。后来哪怕苏容暗搓搓还回去,但也觉得憋屈,今儿虽倒霉,但也是还击的机会。 转眼,一行人来到跟前,打头阵的自然是江云英,她看清周顾的模样,露出惊艳之色,倒没失态,打量完人,挑眉看着苏容,“我说苏容,你今儿打扮的人模人样的,这是在钓金龟婿?” 苏容:“……” 她很认真地说:“**姐,你说对了,这就是我的金龟婿,他是我自小订婚的未婚夫,娃娃亲那种,从没换过,一直是他。” 周顾:“……” 江云英换过两个未婚夫,一个是三年前,那人看上苏容,跑去退了她的亲,一个是一年前,刺史夫人给她又订了一门亲事儿,刚订下三个月,那家犯事儿了,她只能又退了那家的亲。 苏容这样一说,一下子扎到江云英的心上,她瞬间冷了脸,一双眸子如下刀子,“你一个太守府的小小庶女,妾生女,能钓到什么金龟婿?别也是个妾生的,贱种配贱种吧?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苏容:“……” 她是贱种倒也没骂错,庶女确实没地位,被人瞧不上,但周顾可不是啊。 她想说,姐姐,你今天开大了。 果然,不等她再骂回去,周顾沉了一张脸,怒喝,“放肆!” 他瞬间刀剑出鞘,架在了江云英的脖子上,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冷意,人如宝剑一般,锋利至极,“有胆子,把你刚刚的话,再跟小爷说一遍?” 江云英一下子被惊住,花容失色,脸色煞白,吓的一动也不敢动,“你、你……” 她大约从没见过,一句话,就惹人对她拔剑的,锋利的剑刃,刺的她皮肤疼,只要他剑往前推一寸,她就能血溅三尺。 与江云英同行的两男两女这时也惊了,那两女同样白了脸,两男倒是镇定,其中一人立即开口:“这位仁兄,有话好好说,先放下利器。” 周顾冷哼,“小爷要杀一个侮辱小爷的人,就算是江州刺史的女儿,也是杀得。你几个胆子,敢冒犯小爷?” 江云英心里惧怕极了,一双眼睛露出惊恐之色,但她连抖都不敢抖。 那开口解围的男子一惊,没想到周顾连江州刺史都不怕,那他的身份,可见不一般,他立即报出自己的身份,“在下是南平侯府宁池,江妹妹不知仁兄身份,多有得罪,请仁兄大人不记小人过。” “南平侯世子?”周顾给了这人一个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冷笑,“怎么?你要以身份施压于我?” “不敢!”宁池见周顾架在江云英脖颈上的剑纹丝不动,心中更惊,这人连南平侯府都不买账,怕是真身份极高。 他转向苏容,曲线救国,“苏七小姐,女儿家口舌,虽言语不当,但也罪不至死,还请苏七小姐说情一二。” 第二十四章 好用(一更) 苏容看了宁池一眼,想着南平侯世子与江云英一起游船,何时江州刺史府和南平侯府关系很好了?难道刺史夫人为江云英物色的下一个夫婿人选是南平侯世子?江州刺史是有实权的官,南平侯也不是徒有虚衔,也有实权,若事成,也算是一门好姻亲了。 她认真地打量宁池,发现长的还不错,挺俊的一个人,年岁也不大,行止不轻浮,挺稳重,若是她猜测的不错,刺史夫人眼光变好了? 她收回视线,伸手拉住周顾,按住他的剑柄,故意将他的剑往下压了压,眼见剑刃刺破江云英皮肤流出血,惹得她尖叫,她才松手,温柔地对周顾说:“周哥哥,她无知,不识得你,才胡言乱语,你且先饶过她吧?” 周顾脸色冷极了,没注意她称呼什么,“小爷没有轻易饶过人的习惯。” 苏容柔声安抚他,“让刺史大人亲自来给你赔礼,好不好?不是说子不教,父之过吗?她不懂事儿,找她家大人就对了,杀了她,也没必要。” 周顾冷哼一声,这才撤回了剑,看着宝剑染血,他嫌弃不已,掏出帕子,擦了血,然后厌恶地将帕子扔了,还剑入鞘。 江云英保住了命,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宁池立即伸手扶住她。 苏容觉得今日真是扬眉吐气,她一句话,就让江云英炸了毛,口不择言,果然没用她做什么,周顾就将人给收拾了,从今以后,江云英想起今日,估计就会做噩梦,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招惹她。 还有就是,当年刺史夫人怎么骂大夫人的,来日,她就会怎么屁颠来跟大夫人说好话。 这一刻,她是真的体会到了,大夫人日日挂在嘴边的,攀高枝的重要性。她这个未婚夫,实在是太好用了。 苏容看着江云英被宁池扶住,惊魂未定的模样,笑了笑,“**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的未婚夫是护国公府小公子周顾。他可不是你口中的……” 她自然不会说那两个字,在几人不约而同震惊的目光中,叹了口气,“他是特意来江宁参加我的及笄礼,不想被你骂的如此难听,他可是从来没被人这般骂过的。”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江云英,“**姐快回去吧!你如今知道他的身份了?让刺史大人看着办吧!” 江云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三年前,苏容坏了她的亲事儿,她娘一怒之下找到太守府,太守夫人的确是断言说她家苏容不可能勾引她的未婚夫,因为她自己有一个顶顶好的未婚夫,她娘自然不信,一个太守府的小庶女,能有什么顶顶好的未婚夫?夹枪带棒把太守夫人骂了一顿不消气,回去还让他爹给苏太守找了一个大麻烦。 谁来告诉她,护国公府的周小公子,怎么就是苏容一个小庶女的未婚夫了? 与江云英同行的宁池等人同样被震了个够呛。 宁池恍然,“原来是周兄。” 护国公府是一等国公府,比南平侯府要高了个台阶,虽然他是南平侯世子,但的确也不需要周顾为他的身份买账,毕竟,周顾出身显赫不说,祖母是先皇时期最受宠的盛安大长公主,今上姑姑,他本人自小在皇宫和东宫都能畅通无阻,有可以不将人看在眼里的本钱。 周顾沉着脸不说话。 “不知周兄在江宁下榻何处?我先送江妹妹回去,改日再来与周兄一叙。”宁池不在乎他冷脸,温声询问。 周顾想说“谁想与你一叙?”,但想着对方既然报出家世名字,是南平侯世子,顶着这个身份,他一次不赏脸也就罢了,二次再不给脸,便是得罪人了,虽然他不怕得罪人,但能不得罪人的事儿还是不得罪,他也懂得这个道理。便开口道:“我下榻在……” 他顿了一下,看了苏容一眼,还是说:“太守府。” 宁池点头,也看向苏容,“改日一定登门拜会周兄,还有苏太守。” 周顾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宁池招来人,扶着江云英上了马车,几人自然没法游船了,一行人离开了枫叶河。 周顾看着一行人走了,皱眉,问苏容,“你可知,南平侯府与江州刺史府,何时走的近的?” 苏容道:“一年前江云英二次退婚,据说在家闷了半年,如今跟着人跑来江宁赏景,应该也就是这半年内的事儿。” 周顾“嗯”了一声,想着南平侯府有女嫁给了大皇子,等于南平侯府上了大皇子的船,江州刺史若是和南平侯府联姻,是想投靠大皇子?若非他对江云英动了剑,宁池怕是不见得自报身份,他应该是秘密来的江州,顺便来江宁玩。 他转头对子夜低声吩咐,“把南平侯府世子与江州刺史有意联姻的消息尽快传给太子。” 子夜应是。 周顾懒得再理会那几人,转头对苏容道:“不是要游船吗?还游吗?” “游啊。”苏容心情好,对他笑眯眯的,“周顾,你真是太厉害了。”,她看了一眼他腰间的腰封,“你这柄剑,可真好,真软。” 若不是他今日抽出剑,她还不知道他腰间随身带着剑呢。 周顾斜睨她,“没有你厉害,一句话就让一个刺史嫡女气的口不择言,你也很本事。” 他真是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软软呼呼的小姑娘,骂人直指要害。 第二十五章 体谅(加更) 苏容咳嗽一声,将三年前她没招谁没惹谁,被个好色玩意儿给看上了,惹了一身腥,自己本来就恶心,那刺史夫人更是仗着身份仗势欺人,欺负到了她家里等等事情,跟周顾吐槽了一遍。 她说完,无辜地看着周顾,“我这口气都憋了三年了,是你说,让我尽管扯虎皮,拉大旗的。” 周顾“嗯”了一声,他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然不好与她计较,便道:“所以,风水轮流转,你也想让江刺史和他夫人来给你父母赔礼道歉?” “是给你赔礼道歉。” “不是一样吗?”周顾挑眉。 苏容笑的开心,“也算是一样啦,他们知道我未婚夫是你,得罪了你,哪怕过来赔不是,你大体也是要冷着脸的,他们不得转而对我父母说尽好话,让他们从中说和,求得你原谅吗?” 她毫不掩饰,“解气!” 周顾弯了一下嘴角,瞥她,不客气地点评,“小人得志。” 苏容:“……” 她点头,承认不讳,“你说的对,谁让我身份低又长的这么美呢,哎,也不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投好胎。” 她转头吩咐月弯,“快去弄一艘船,再耽误下去,该黑天了。” 月弯惊醒,连忙去了。 苏容虽然不常带月弯出来玩,但一个月也是有那么一两次被她缠不过带出来的,所以,月弯也熟悉每个地方,很快,就弄到了一艘船。不大不小,带着敞篷,既遮阴,又舒适。 四人上了船,船家将船驶离岸边。 这船家是个老者,认识苏容的,对她笑呵呵地问:“七小姐,从没见您与哪位公子结伴出来玩,这位公子是您的什么人?” “我未婚夫。” 船家赞美,“哎呦,这位公子一见就是人中龙凤,七小姐好福气啊。” 苏容笑,“是啊。” 船家问:“这位公子是哪里人士?以前没听说七小姐原来有个未婚夫。” “京城。” 船家又“哎呦”了一声,“京城是天子脚下,七小姐以后要嫁人,是不是要离开江宁?” “嗯,兴许,若我能顺利嫁给他的话。”苏容看了周顾一眼,笑吟吟,“老伯,一会儿打一桶鱼呗,我拿回去给他做全鱼宴吃。” “好!” 周顾脸色变幻,片刻后,小声说:“你倒是不害臊,说的还挺坦然。” 一口一个未婚夫,他怎么听都觉得带着那么点儿炫耀的意味,但若是训斥她,她又没有说错,两个人有婚约在身,他可不就是她的未婚夫吗?没理由说她说的不对。 苏容感觉到他不太满了,也小声回他,“我这张脸,实在是太招人了,这些年阿猫阿狗总往我面前撞,好色之徒比比皆是,我身份又是个庶女,每回出门一趟,就容易招苍蝇,如今你来了,又是我的未婚夫,我可不就光明正大招摇一番吗?” 她无奈道:“我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你体谅一下?” 周顾:“……” 他目光落在苏容的脸上,粉面桃花,姝妍丽色,的确是招人,他移开眼睛,心里不舒服散去,想着她说的倒也没错。幸好她虽然是个小庶女,但是苏太守府的小庶女,在江宁郡,苏太守还算大,否则,指不定是要被人抢去做妾的。 苏容见他不说话,好奇地凑近他,小声问:“你知道我和你的婚约,是怎么订下的吗?” 周顾摇头,“你知道?” 苏容没想到他也摇头,惊了,“你爷爷没告诉你吗?” “他只说你家于我祖父有恩,别的没说。”周顾见苏容表情吃惊,“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苏容无奈,“我问过父亲和母亲,他们也不知道,说是我娘给我订下的。而我娘,在我七岁时,就病故了,她临终前才告诉我这件事儿,我没来得及问她缘由,她就咽气了。” 周顾也愣了,“你娘?” “嗯,我父亲是这样说的,至于别的,他口风紧,他也不知。”苏容叹气,还以为周顾是个突破口呢,看来不是。 周顾没想到竟是这样,可惜他早先太抗拒,没缠着祖父问明白,如今也无解。 “其实吧,恩不恩的,我娘人都没了,也没必要这般在意。”苏容自己就不太在意,认真地看着周顾,“你想悔婚吗?” 周顾一惊,“你什么意思?” “就是问问你。” 周顾自然是想悔婚的,无论是来之前,还是来之后见了苏容,但瞧着她娇美的脸,他一时说不出想这个字,沉默以对。 苏容懂了,对他问:“你对我出身不满意?” 周顾:“……” 这人怎么这么直接? 苏容又问:“除了出身,还对我哪里不满意?” 周顾想说弱不经风,但话到嘴边,没说出来,想起她下棋时,以棋观人,棋风锋利至极,一点儿都不弱。对上江州刺史府的嫡女,小猫爪子挠人的很,不止言语直扎人心,按住他剑柄的那一下,虽然做的不着痕迹,但一点儿都不手抖,哪里弱了? 他觉得苏容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矛盾点,瞧着柔弱,但内心可不是如此。 “哪里都不满意吗?”苏容惊了,难道她今儿白装了? 母亲说女子当该是水做的,温柔似水,我见犹怜,才让男人怜惜生爱,尤其她再长这么一张脸,简直是无往不利。但她骨子里就不是个真弱的,自然做不到一装到底,所以,从下棋到对付江云英,她都露了两手,也是故意为之,没想一直装下去,毕竟,骗婚这事儿吧,她还真做不到。 但也没想到,周顾对她处处不满意啊。 周顾咳嗽一声,扭开脸,“你我才相处一日,你是不是想多了?” 苏容恍然,也是,才一日。她摸摸鼻子,“好吧,但愿你离开江宁郡前,你我能有个定论,咱们都大好年华的,可别彼此耽误。” 周顾一下子黑了脸。 苏容觉得他脾气好像不太好,当然她脾气也不太好,还是别说了,别第一日,就把她这个未婚夫给得罪了。于是,住了嘴。 第二十六章 心计(一更) 枫叶河和风习习,清凉舒适,两岸风景秀丽,虽然不是最合适赏景的季节,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周顾在苏容不说话后,便看向外面的风景,心里却想着,若是他不娶她,死活要退婚,祖父难道真会把他逐出家门?若他强硬不娶她,想必也是能退婚吧?但退婚后,她怎么办?她说别耽误彼此大好年华,那她嫁谁? 他手扣着腰间缀的玉佩,心里有那么点儿烦躁,暗骂自己没出息,这才一日。不、还不到一日,才大半日而已,便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果然但凡女人,都颇有心计。 苏容自然不知道周顾心中在想什么,这枫叶河她游过千百次了,早腻了,所以,在不说话后,她舒服地睡着了。 周顾把被她搅的乱了几分的心绪摆平后回头,便瞧见她闭着眼睛,靠着软枕睡着了。一张小脸,睡态安然,他愕然了一会儿,给气笑了。 如此心大,他也算是开了眼了。 他低声问月弯,“你家小姐不是说没有午睡的习惯吗?” 月弯早已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了,此时也犯了迷糊,闻言勉力睁大眼睛瞅向周顾,困浓浓地嘟囔,“小姐骗您的,她在府中被夫人拘了半个多月了,今儿好不容易可以陪着您出来放风了,她自然一刻都不想在府中待着的,可不就说不午睡吗?” 周顾:“……” 月弯说完后,激灵一下子醒了,困意顿消,看着周顾,一脸“我完蛋了”的表情。 子夜对月弯竖起大拇指,“你好会坑你主子啊,比我还会。” 月弯:“……” 她苦着脸,快哭了,想弥补,求周顾,“公子,您、您当没听见行吗?” 周顾无语,“你们太守府的人,是不是都会骗人?” 月弯这题会答,立即说:“没有啊。” “苏太守和苏夫人,一唱一和,就把我给强留在太守府了。你家小姐,骗我早早出来,又利用我对付与她有过节的人。”周顾本就聪明,如今早已回过味来,“本公子看起来像傻子吗?” 月弯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傻,呐呐道:“您说的话,奴婢不懂。” 周顾哼了一声,放过她,“你也睡吧!” 月弯如蒙大赦,头一歪,闭上了眼睛,她有一个大优点,就是听话,让她睡,她就睡。本来也困的冒泪花了,呜呜呜,她每天是必睡午觉的。 周顾一言难尽,这一主一仆,可真是好样的。 子夜挨过来,靠近周顾,小声说:“公子,那咱们今儿回去,还住在太守府吗?” “住。”周顾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骨,“苏太守肯定已派人去找周喜,将那处院子退了,将我挪去太守府了。周喜是祖父的人,他巴不得呢。” 子夜试探,“那公子您……” 他想问,您早先打算来江宁玩一趟,然后让苏家主动退婚。但如今人都住到太守府去了,那婚……还退不退了? 周顾放下手,看了他一眼。 子夜顿时闭了嘴。是他不该问,这才一日,还早得很呢,住进太守府,也不当什么,公子自有主意,不用他多虑。 他又看向苏容,哎,苏小姐好好看,性子好像也挺好,与京中的贵女们都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也形容不出来。总之,一直以来,就没有哪个女子,能跟公子这般聊天说话自在的如闲话家常,当然,也没有哪个女子,说陪着公子游船玩耍,自己却睡着了,且还睡的挺香的。 苏容虽然睡着了,但并没有睡实,所以,周顾与月弯的话,她听了个清楚。 她想着,周顾很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就看出他父母一唱一和故意强留他了。他人这么聪明,没翻脸,是不是说明他对这桩婚事儿没那么抗拒? 不抗拒就好! 苏容踏实地睡了。 周顾赏了半个时辰的风景,见船夫将船停住,开始打鱼,他新奇,便出舱去看。 子夜也好奇,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船夫将鱼笼里放入鱼饵,抛入水里,然后耐心地守着鱼笼等着。 周顾问:“这样等多久?鱼会入笼?” “半个时辰吧!” “这么久啊。”周顾心想吃一次鱼,可真不容易。 船夫笑呵呵的,“老夫没有七小姐的手艺,若是七小姐亲自动手,用不多大一会儿,便能弄一桶鱼。” 周顾一愣,“你说她?” 他回头,不敢置信地往舱内看了一眼。 “是啊,就是七小姐。”船夫赞扬,“七小姐不用我这种笨法子,她是用竹竿捕鱼,又精准又迅速,每一个从她眼前游过的鱼,都不会被她放过。老夫不行,老夫年纪大了,眼睛花,手法也不准,白费力气。” 周顾想着苏容细胳膊细腿,拿着竹竿捕鱼?真难以想象,他陪着船夫守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进了船舱,见苏容还在睡的香甜,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她肩膀,“喂,醒醒!” “我不叫喂。”苏容不睁开眼睛。 “苏容,醒醒。”周顾顿了一下,别扭地喊她名字。 苏容醒来,看着他,“什么事儿啊周顾?你是一个人赏景无聊吗?让我陪你说话?” “不是。”周顾见她粉面桃腮,移开眼睛,看向舱外,“船家说你会捕鱼,快且准,我想瞧瞧。” 苏容激灵一下子醒了,“船家说?” “嗯。” 苏容沉默了,想着她母亲想错了,她土生土长在江宁,常年又在府外晃悠,从来就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认识她的人不知凡几,就算她自己在周顾面前装,但只要出来玩,别人言谈两句,就能给她戳破假象。 她按住眉头,抬出挡箭牌,小声说:“母亲说,这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儿。” 周顾看着她,“反正你也做过不是吗?” 苏容咳嗽一声,站起身,“那好吧!” 第二十七章 震惊(加更) 苏容跟着周顾走到船头。 她挽了袖子,拿起船上闲置的竹竿,将三根竹竿支起来,横竿在前,鱼兜在后,她撒了一把鱼食,然后有许多鱼四下涌来,她看时机差不多了,对着水里那么用力一搅,顿时有好几条大鱼进了网兜。然后,她又拿了一根竹竿,快狠准地插入水中,一连插了好几下,除了她略过的小鱼,其余的但凡大一点儿的鱼,都被她一连串地插在竹竿上。 这么短短的时间,她网了五六条大鱼不说,竹竿上也串了五六条大鱼。 周顾震惊地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容一连气的操作,半晌没说出话来。 苏容默默地将网兜收起,将网兜里的鱼倒进木桶里,又默默地将竹竿上插的鱼一一撸下,也扔进了木桶里,然后再默默地看着周顾。 周顾伸手指着她,“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个字来,实在是太震惊了。 苏容叹了口气,“我若是打渔为生,渔夫们大概都得失业,你是想说这个对吧?” 周顾想说“谁想说这个了?我是想说,你一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但他到底没说出来,他这时总算是知道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他对苏容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她瞧着太弱不禁风了,以至于,这一刻才觉得这般颠覆认知。 她一点儿都不柔弱,是他眼神不好使,先入为主了。 他捏了捏下巴,好在下巴结结实实地长在他脸上,没掉到地上,他收起了自己傻傻的震惊的目瞪口呆的样子,对她心情复杂地点头,“是,所以,你以后可不要轻易跟人抢这个事情做了。” 照她这个捕鱼法,一条河的鱼都吓死了吧? 苏容见他没被吓跑,想着这个未婚夫能处,抿着嘴笑着点点头,“好。” 她心里高兴,又对他甜甜地说:“走,咱们回去吧,让府里的厨子今晚做全鱼宴给你吃,新捕上来的鱼,最是鲜活鲜美。” 周顾也赏够了这枫叶河的景了,点头,“走吧!” 于是,回城的马车,车后绑了一桶鱼。周顾偶尔往后面看一眼,心情更复杂了。 回到府中,天色还早,正是厨房准备晚膳的时候。 苏容吩咐管家,“李伯,让人把这一桶鱼送去厨房,今儿晚上做全鱼宴。” 李伯震惊,“七、七小姐,你这是……买的鱼?” 苏容顿了一下,余光扫见周顾神色已恢复平静,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当着他的面撒谎,“嗯,买的。” 李伯松了一口气,让人将鱼拎走,然后对周顾试探地问:“小公子,老奴带您去您的院子收整一下,歇一会儿?” “好,劳烦李伯了。”周顾点头,不再抗拒了。 于是,李伯热情地带着周顾走了。 苏容与月弯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月弯小声说:“小姐,完蛋了,你露馅了,等着大夫人骂你吧?” “骗婚是不道德的。”苏容一本正经说:“咱们家是正经人家,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儿呢?你说对吧?” 月弯:“……” 明明就是你连一日都装不动,还偏偏说什么正经不正经的话,你若是正经,天下就没有不正经的人了。 苏容看着她,“别忘了,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你困迷糊了,把我给坑了,你没忘吧?” 月弯苦下脸,很是识时务,义正言辞道:“小姐,都怪那个船夫,跟您没关系的,您说的对,骗婚不对。老爷夫人怎么能为了把您嫁出去,就骗人家隐藏您的真性情呢,您一会儿得严厉说说他们,将他们走的歪道板正回来,咱们家可是正经人家。” 苏容满意,“嗯,就是。” 于是,主仆二人毫无负担地回了西跨院,做贼似的,连忙沐浴,洗掉一身鱼腥味。 苏容刚沐浴完,大夫人闯了进来,对她劈头盖脸问:“你又去抓鱼了?” “没有!” “回答的这么快,一定是去抓鱼了。”大夫人拔高音,喊她大名,“苏容,你竟然带着周小公子去抓鱼?你对得起我费尽心思给你拾掇出来的好形象吗?” 她不给苏容分辨的机会,对着她一通骂,“你就给我多装几天也行啊?这才不到一天,你就露馅了,哪个男人喜欢一个野丫头?白瞎你这张脸,人家若是不娶你了,我就把你嫁给个老渔夫,让你天天抓鱼去。” 苏容:“……” 她摸摸鼻子,“母亲,这事儿不怪我。” “怎么就不怪你了?你倒给我说说。”大夫人气势汹汹。 苏容坦然地将船夫与周顾闲聊,说她会捕鱼之事,然后周顾好奇,非要让她捕鱼,她实在无奈,才动手之事说了。 大夫人这时也想起来了,堵住了太守府内里人的嘴,也堵不住苏容这些年在江宁府外处处留下的痕迹,她伸手指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母亲,周顾没说悔婚。”苏容怕把大夫人气出个好歹来,“那个,他还夸我厉害呢。” 大夫人气的心口疼,“夸你厉害,这是什么好话吗?你一个太守府的小姐,会捕鱼,这说出去,会被别人笑话死。” 苏容立即提醒她,“母亲,是太守府的小庶女。” 大夫人怒:“庶女怎么了?就不是小姐了?” 苏容觉得也对,闭了嘴。 大夫人捂着心口,“人家没立即说悔婚,那是人家有教养,兴许如今已在心里想了。” 苏容想起周顾当时那震惊的目瞪口呆后来又一脸神色复杂的神态,也拿不准,叹气,“哎,母亲,骗人总是不对的。还有,姻缘这事儿,强求不得,咱们顺其自然吧,好不好?” 见大夫人脸色极差,她上前给她捋顺心口的气,“再说,我就算多装几日,也不管用啊。早晚得露馅。” 大夫人恨铁不成钢,“那等他喜欢上你,你再露馅也行啊。” “这不行吧?到时候他岂不是更觉得受骗了?万一恼羞成怒怎么办?”苏容摇头,“他脾气好像不大好。” 大夫人白她一眼,“我看着脾气挺好的。强留他住府里,都没恼呢。” 第二十八章 还行(一更) 苏容心想,您强留人家,人家也没恼,是人家有良好的教养。 她不再跟大夫人再争论此事,而是转了话题,将碰见江云英的事儿给说了,特意说周顾因为一句话就拔剑的事儿。 大夫人闻言顿时惊了,“你怎么这么倒霉?” 苏容:“……” 不愧是一家人,当时她也觉得很倒霉,第一天陪着周顾出去玩,就碰到了江云英。 得知苏容没吃亏,借着周顾扛大旗,十分解气地让江云英吓破胆地回家了,兴许用不了两日江刺史和夫人就会来太守府给周顾赔礼道歉,当年的场子也能借机找回来,大夫人肉眼可见地心情好了。 她心情一好,便不再生气了,用力地点点苏容额头,“反正我告诉你,周顾若是悔婚,天底下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亲事儿等着你了。你自己瞧着办吧!” 苏容心中也知道,见她消气,笑着说:“母亲,心态放平,您是谁啊,到时候再可着劲儿的给我划拉呗。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指着我大哥的嘛。” 大夫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懒得理她,白了她一眼,起身走了。 苏容过了这一关,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扔在大床上躺平,嘟嘟囔囔,“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脾气火爆,是不是得将上回大夫给她开的那副去火的药方子,再多吃几天?” 月弯附和地点头,“小姐,每次大夫人骂你,我都觉得好有道理。” 苏容对她怒目而视,“你滚去看账本。” 月弯惊恐,“小姐,周小公子住进来了,咱们不是不用学账本了,每日只需要陪着他玩吗?” “那是我,你还是要学账本的。”苏容冷酷无情,“毕竟,周顾这么好,我得想法子拴住他。哪怕他想退婚,我也得挣扎挣扎。” 月弯:“……” “小姐,你不是不在乎护国公府这门亲事儿吗?” “那是以前。”苏容白了她一眼,“谁知道周顾这么好啊。” “那您还给他捕鱼?”月弯震惊,天知道她当时从舱内听到动静跑出来时,看到小姐的一通操作和周小公子震惊的神色,整个人都傻了。还以为小姐自暴自弃了呢。 “他将我弄醒,提出要求,我能不答应吗?”苏容摆手,“总之,你去看账本。” 月弯要哭了,“小姐,我不是那块料啊。” 苏容鼓励她,“学嘛,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家小姐我都在为我们俩未来的美好生活而努力,你怎么能只做米虫,不努力呢?” 月弯无话反驳,只能蔫蔫地去了。 大夫人收拾出给周顾下榻的这处客院,为了他住的务必舒服,也很是下了血本,一应用具摆设,都用了最好的,比苏太守的屋子里用的东西还好。 诚如周顾所料,苏太守早已跟周喜接上头,将他们租的那处院子退了,连周喜带护卫都下榻住进了太守府。 周喜已等在客院,见周顾进来,笑着迎上前,“公子,今日玩的可好?” 周顾瞥了他一眼,点点头,“还行。” 周喜惊讶,看着周顾并没有着恼不说,还评价了句还行,这对别人来说,可能真是还行,但对周顾来说,这就是难得了。 周顾虽然没打鱼,但全程目睹,靠的太近,也觉得身上沾染了鱼腥味,“我要沐浴。” 周喜应声,立即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周顾沐浴完,坐在桌前喝茶。 周喜还没见过苏容,试探地问:“公子,苏七小姐,是不是还不错?” 周顾动作一顿,“嗯,还行。” 周喜心下一喜,“那您是不是不想着退亲了?” 周顾放下茶盏,“再说。” 周喜心想,这退婚的想法没那么坚决了,是个好兆头,他一会儿就派人给老国公送一封信。 他刚想到这,周顾板起脸,“你跟我出来,这段时间,就是我的人了。不许给祖父告小状。若是被我发现,就将你扔去河里喂鱼。” 周喜:“……” “若我没意会错,你应该是祖父安排给我将来成亲后所用的管事儿吧?你敢不听我的?”周顾挑眉。 周喜拱手,“不敢,小的听公子您的就是了。” 反正,老国公也没要求每日去信禀告他进展,老国公要的是结果。 周顾满意,问他,“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周喜摇头,“还没有,查了不少家,都没有找到那把匕首。” 周顾对他吩咐,“你去让人打听一下,南平侯府与江州刺史府,何时关系这么近了?宁池是什么时候来的江州?” 周喜疑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打听这个了。 周顾懒得说经过,“你去问子夜。” 周喜应了一声,将子夜拉到一旁,盘问了今日四公子与苏七小姐出游的经过。听完后,他也惊奇,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南平侯世子,不过他倒是不怎么关心宁池,他关心的是苏七小姐与四公子相处的真是顶好的。这有多不容易,只有他们知道,四公子别看跟谢小王爷抢过女人闹的沸沸扬扬,但从小到大,他身边虽然桃花朵朵开不假,但能跟他如此和谐闲话游玩的女子,还真从没有过,他从小就不爱跟小姑娘玩,不是嫌弃人娇气,就是嫌弃人无趣,再就是嫌弃人规矩多,还有嫌弃人爱缠人惹他心烦。 他小声问:“苏七小姐在游湖途中,竟然睡着了?” 子夜点点头。 周喜心中更惊奇,女儿家对着四公子那张脸,是怎么会睡着的?除非心里没有半点儿旖旎的心思,对四公子没想法,才能睡着吧? 他不由得又有些忧心,想说“苏七小姐不会没瞧上小公子吧?”,但这话到嘴边,想着问子夜这个笨蛋没用,便压住了话,听从周顾吩咐,去查南平侯府和江州刺史府了。 第二十九章 怒(加更) 大厨房一通的忙活,厨娘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做了一大桌子全鱼宴。 席间,周顾还是挨着苏容,苏容经常吃鱼,对于鱼这种东西,从捕到杀再到吃,都很拿手,她用干净的筷子动作利落地挑了鱼刺,放在干净的碟子里,然后放在周顾面前。 周顾偏头看她,从来没有人给他挑过鱼刺。 苏容对他眨眨眼睛,“我看你吃的慢,帮帮你。” 周顾神色有些不自然,“谢谢。” 苏容笑,“不客气。” 两个人说话很是小声,但依旧很引人注意。 大夫人很满意,想着小七这丫头总算是没白得她费心教,懂得哄人了。其余的姨娘小姐们心下震惊,想着果然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冷心冷肺,若有人真冷心冷肺,那是因为没遇到一个让她不冷心冷肺的男人。比如从前的苏容,与如今的苏容。 苏太守心里高兴,拉着周顾喝酒,“周贤侄,晌午咱们没喝的尽兴,这晚上可以喝个尽兴吧?” 周顾点头,“尽力陪伯父您。” 苏太守哈哈大笑,“来来来,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太守拍着周顾肩膀,大着舌头说:“贤侄啊,我家小七,可是顶顶好,你如今刚认识她,还不懂她的好,以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周顾心想,不用时间长,她这么本事,他已经长了见识了。 “我家小七啊,从小就跟别的女儿家不一样,她啊……咳咳……夫人,你拧我做什么?”苏太守想好好跟周顾说道说道,后腰一疼,扭头看大夫人。 大夫人立即说:“你喝多了。” 苏太守扶额,“我喝多了吗?” “对,你喝多了,贤侄累了一日了,你别拉着他胡诌八扯了,回去休息了。”大夫人自然不可能让苏太守醉酒揭苏容的短,苏容的风评可以坏在别人手里,但不能坏在亲爹手里,别人说苏容坏话,她可以理直气壮骂一句谣传,但她亲爹若乱说,可真是要死了,她又不能杀夫。 “哦哦,贤侄累了啊,那不说了,咱们改日再喝。”苏太守有一个优点,听人劝,此时体现了出来。 周顾心里遗憾,他想多听听苏容怎么与别的女儿家不一样了,可惜,只能作罢。 苏太守府热热闹闹,气氛十分好。与之相反的江州刺史府,气氛就不那么好了。 江州刺史江盛听闻了女儿今日惹的祸,勃然大怒,大骂江云英,“你都没弄清楚苏容那庶女身边人的身份,是怎么能开口骂出那么难听的话的?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 江云英一个劲儿地哭,脖颈上的伤因为她哭的太厉害,又浸出血。 宁池拱手,“江伯府,江妹妹已知道错了,您就别骂她了,就连我也没想到那人是周顾,若是早知道,我应该早拦阻的。” “她一句话就惹了人拔剑,怎么能怪你没早拦阻?”江盛气的不行,“宁贤侄,你不用给她说好话,真是惯的她。” 江盛恼恨地吩咐,“来人,从今日起,罚大小姐……” “江伯父,江妹妹已受伤了,这罚就不必了吧?下不为例吧!若您罚了江妹妹,连我也得罚。毕竟,她是陪着我去的江宁郡,才惹出此事。”宁池又出声求情,“更何况,明日去江宁太守府,江妹妹也要亲自去赔罪,今日她也吓坏了,便让她早些歇着吧!” 江盛叹气,“哎,宁贤侄,你可真是……” 他怒其不争,“若不是受她牵累,你怎么可能自报身份?周顾做了东宫几年陪读,虽然护国公府没投靠东宫,但周顾与东宫走的近人尽皆知,他算是半个东宫人。如今遇到他,你又自爆身份,你来江州的消息,怕是瞒不住了。” “瞒不住便瞒不住。”宁池微笑,“反正早晚也会被人所知。” “那也是宜迟不宜早的。”江盛恼怒,又瞪向江云英,“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江云英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伯父,谁也没想到会出此事,您就别怪江妹妹了,她今日已被吓的够呛,未免夜晚做噩梦,还是让人给她熬一碗安神汤。” 江盛虽然心里怒的不行,但唯一的嫡女还指望着她联姻,自然不能吓坏了,于是趁机下台阶,“罢了。既然你为她求情,今日就先免了她的罚。” 他对江云英板起脸,“看在宁世子的份上,今儿就不罚你了,以后擦亮眼睛,别没弄清楚人的身份,便开罪人,为家里惹祸。” 江云英含着泪点头。 “下去吧!”江盛摆手。 江云英由婢女扶了下去。 刺史夫人一直没开口,主要也是因为她太心惊了,至今都没回过神,她再三确认,“那小庶女的未婚夫,当真是护国公府周顾?” “伯母,我可以作证,是周顾没错。”宁池肯定。 “他、他怎么会与一个小庶女有婚约?”刺史夫人不解极了,这任谁说出去,都天方夜谭吧?简直是匪夷所思。 宁池也震惊又意外,他回来这一路上,也是没有想明白,“不知内情,但听那意思,是自小订有婚约。” “这么说,三年前,苏夫人说的是真的了。”刺史夫人脸色十分不好看,她当初气糊涂了,还以为是苏家糊弄她推脱责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看向江刺史,“老爷,你看这事儿……” “都是你!当初非要揪着人不放,如今可好,我的老脸往哪儿搁?你的脸往哪儿搁?你养的好女儿!”江刺史恼怒,“还不快去备重礼,明儿一早,随我去江宁郡。” 给周顾赔礼道歉,自然是要有诚意,少不了还要跟苏太守那两口子说尽好话。 刺史夫人有些不甘心,她最好面子了,她试探地问:“一定要老爷和我亲自去赔罪吗?那周小公子,虽然出身好,但没个一官半职的……” 江刺史怒道:“你的好女儿骂了人什么?你自己觉得不亲自去赔礼,他会轻饶?你真等着老护国公出来护犊子?然后不见棺材不掉泪?糊涂!” 刺史夫人身子一颤,“我这就去!” 江刺史转头对宁池叹气,“贤侄,让你见笑了!是老夫治家不严。” 宁池摇头,“不怪伯父,谁能想到护国公府最小的公子会与江宁太守府一个小庶女自小订有婚约?尤其周顾还住在太守府,据说是为了她的及笄礼而来,可见重视。” 他疑惑,“前些日子,还听闻周顾与谢临为了抢前御史中丞秦源的女儿秦鸾大打出手,如今短短时间,竟然出现在江宁郡陪着未婚妻,这也真是让人迷惑。” 江刺史也弄不懂了,“的确,哎,明儿见了周顾再说吧!此事不宜闹大,否则于老夫不利。”,他又拍拍宁池肩膀,“贤侄,咱们两家联姻之事,也不宜出差错,否则于大殿下不利。” “伯父说的没错,明儿我与您和伯母一起去太守府。”宁池表态。 江刺史满意,“好!” 第三十章 赛马(一更) 第二日,清早,用完早膳,苏容便带着月弯去了客院找周顾。 月弯一边走一边打哈欠,看着苏容吃得足睡的饱,神清气爽,很是哀怨,“小姐,你压榨我,我好困啊。” “要不你别去了。” “不行,小姐跟周小公子一起出去,身边怎么能没人跟着呢。”月弯摇头,“大夫人说了,下个月给我长月例银子。” 她又精神起来,高高兴兴道:“我的月例银子,跟王妈一样了呢。” “那恭喜你了。”苏容拍拍她脑袋,“好好看账本,你若学的好,等我将来嫁出去自己管家,每个月给你全府月例最高。” 月弯顿时不困了,“好耶,那我一定好好学。” 主仆二人来到客院,苏容在门口停住脚步,对里面的一名小厮招手,“去问问周顾,他好了没有?我们去凤凰山玩了。” 小厮应是,立即去了。 周喜从里面走出来,对苏容拱手见礼,“七小姐,小的是护国公府掌事周喜。” “周掌事好。” 周喜心想着七小姐这容貌,拿去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与四公子还真是挺般配,除了身份差些,不怯懦,不拘谨,大大方方,这样一看,还真挑不出什么来。 他笑容满面,“四公子刚用完早膳,也收拾好了,您要不进来稍等一下?” “不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吧!”苏容询问,“周管事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去玩?” 周喜摇头,“小的就不去了,江州刺史府今日应该会来人,小的就留在府中,与苏大人和夫人一起应对他们。” 苏容点头。 周顾没让苏容久等,很快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苏容,对她自然地问:“你昨儿说今儿骑马出去?” “是啊。” “子夜昨儿吃鱼坏了肚子,今儿在府里歇着了,月弯也不必去了。我带几个护卫就是了。”周顾见月弯一脸困倦,好心说了句。 苏容自然没意见,回头对月弯说:“好了,你可以回去补觉了。” 月弯不放心,扯苏容袖子,“小姐,这真的行吗?” “行,母亲不会说你的,有护卫在呢。”苏容推她,“回去吧!” “好吧!”月弯点头,转身回去了。 周顾和苏容一起往外走,来到门口,周顾还是骑自己骑来的红鬃马,苏容让人牵来的则是一匹通体黑亮的黑马,很是高大,足以与周顾的红鬃马比肩。 周顾看着她,“你骑这么高大壮实的马?” 苏容对他笑,“我骑术还行。” 周顾上下打量她,想起她昨儿捕鱼那一手让他惊掉下巴的绝活,不置可否,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他坐稳后,见苏容不用人扶,纤细的手腕一拽马鬃,抱着马脖子,竟然也利落地上了马,他心里啧啧,看来他对他这个未婚妻错估的离谱。 他有心试探她,“会赛马吗?” 苏容动作一顿,“会一点儿。” “出了城后,我们赛马。”周顾尽量板正对她初见的认知。 苏容答应,“成。” 清早的江宁郡,算是一天里人最稀少的时候,大街上没什么人走动,护卫们落后一小段距离缀在身后,二人顺利出了城。 来到成外,苏容伸手给周顾指路,“沿着这条官道,走出十里后,左边有一条岔路,直通凤凰山脚下,岔路口有石碑做标识,很好找的,一共二十多里。” “行!”周顾记住了,看着苏容,“你真会赛马吧?” 苏容琢磨着这赛马是跟下棋一样不让着他呢,还是跟捕鱼一样快狠准不留余力呢,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心惊,是不是会给他吓跑?不太好吧?就算不骗婚,是不是也该循序渐进让他慢慢了解接受? “拿出你下棋和捕鱼的本事来。”周顾敏锐地察觉她纠结的情绪,气笑,“小爷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就不信下棋下不过你,赛马还能输给你,别藏着掖着。” 苏容顿时打住想法,“若我真拿出本事,你会不会被我吓跑?” 周顾不屑,“你看不起谁呢?” 苏容闻言放心了,对他灿然一笑,“那好,周顾,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不会客气的。” “成,不必客气。”周顾补充一句,“你看起来轻飘飘的,不会马跑起来,被颠飞了吧?” “你看不起谁呢?”苏容用他的话反驳他,“我轻,能给马减轻重量,马才跑得快。” “好,开始!”周顾被激起了胜负欲。 于是,二人同时打马,一起冲了出去。 周顾从会走,可以说就会骑马,苏容要晚些,不过别的小孩在玩泥巴时,苏容已长成一个小祸害了,她会玩,且样样都要玩的好,所以,马术自然是不错的,最起码,在整个江宁郡来说,她自诩无人能及她。 但周顾毕竟出身护国公府,护国公府靠军功得如今赫赫门楣,周顾出生时,天下已太平,老护国公虽不让他投军,让他从文,但有家族底蕴在,他从小就与护国公府的亲卫们混在一起,骑马射箭,因着家传血脉在,天生就是那块料。 所以,周顾与苏容赛马,他就没想过自己能输,也肯定不会输。 下棋丢了面子,如今赛马,他总不能再丢面子了,决定说什么都不会相让,但真正让马跑起来时,他发现苏容仅落后他一马之隔,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两匹马胶着一前一后往前走,在快到凤凰山脚下时,苏容眼珠子一转,忽然将手臂挽着的丝绦甩了出去,猛地缠住周顾的后马退,周顾身下的马顿时顿了一下,苏容一拍身下的马屁股,她骑的大黑马一跃而起,冲去了前面。 周顾都惊呆了,没想到苏容还能有这操作。 苏容提前到达,打马回身,对周顾哈哈大笑,“周顾,你输啦!” 笑声银铃般的悦耳。 周顾:“……” 他瞪眼,“你耍手段。” 苏容很坦然,一张脸上全是笑,“没说不能耍手段啊。” 周顾磨牙,这是怪他太正直了吗?他气笑,他伸手勾起拴在马后腿上的丝绦,“如此奸诈,谁敢娶你?” 苏容:“……” 第三十一章 生气(加更) 周顾跟人赛马,从来没输过。跟人从赛马开始,一路一边赛马一边过招打到终点的时候也有过,最后无一例外,都是他赢。 他跟苏容一个女儿家赛马,压根就没想过耍手段,也没想过她会耍手段。 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苏容了,以至于平生第一次赛马输了。 他将丝绦缠在自己的手腕上,见她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他冷笑,“这个不还你了,留给我做证据,将来祖父问起,我就说,这般奸诈的小女子,我可不敢娶。” 苏容:“……” 她错了!她不该调皮,不该耍手段,不该为了看他输后的脸色而计上心头。 她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讨好地看着他,“那个,周顾,周哥哥,我错了。” 周顾动作一顿,差点儿绷不住从马上翻下去,他立即下马,甩开马缰绳,抬手制止她,“我告诉你,说什么都没用。” 苏容也下马,甩开马缰绳,凑近他,“你认真的啊?” 周顾转过身,哼了一声,“自然,你当小爷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苏容自然知道他不是好欺负的,否则昨天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对江云英拔剑了,她摸摸鼻子,“那个,你就算留作证据,拿去你爷爷面前说,你爷爷怕也不会向着你吧?毕竟,兵法有云,取胜之道,在于诡道、出奇、击虚、任势、主动,我是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小看于我,以为我是女子,便不会好意思对你出手,不曾对我设防,你自己也有错,如今怪我欺负你,好没道理的。” 周顾更是被气乐,回头瞅着她,眉梢高挑,“行啊你,挺会狡辩,还拿兵法狡辩。” “是以理服人。”苏容纠正。 周顾冷哼,“那又如何?我说是就是,你敢说不是?” “啊,好蛮不讲理。”苏容故意唏嘘,“原来护国公府小公子,这般不讲道理的吗?就算你想娶,我还要考虑要不要嫁呢。” 周顾斜眼睨她,“你说什么?” 苏容对他嘻嘻一笑,能屈能伸,上前去拉他手腕,一把扯住丝绦,就要拽回自己手里,“周哥哥,我说我错了。” 周顾当即扣住她手腕,伸手点了她两下,苏容手腕顿时一麻,只能松手,周顾一把扯回丝绦,直接塞进了袖口里,对她扬眉,“想抢回去?做梦!” 苏容失手,也不失望,对他歪着头笑,“周顾,你知道男孩子留着女孩子的物事儿,代表着什么吗?咱们两个,还没到这个地步吧?” 周顾手一抖,差点儿把袖子里的丝绦扔回去给她,但终究忍住了,绷着脸看着她,“少拿这个激将我,不管用。” 苏容摸摸鼻子,顿了一会儿,故意说:“早先也不是谁说若我真拿出本事,不会被我吓跑的,如今出尔反尔,让人好生伤心。” 周顾无语,“我没被你吓着,是被你气着了。” 苏容乐,“那我给你道歉了啊。” “不接受。” 苏容:“……” 她无奈,“那到底怎样,你才能不生气?” 周顾给了她一个“你哄不好我”的眼神,转身向上山走去。 苏容只能跟上他,心想早知道,她就不来那么一下了,她不太会哄人的,从小到大,都是以欺负人为乐。 她跟在周顾身后,走了几步,笑吟吟地对他介绍凤凰山,“这凤凰山,有奇、峻、险、幽、美五个特点。奇在山顶上有一株千年凤凰木,引白鸟来栖。峻在奇峰林立,怪石嶙峋。险在峡谷天堑,有的地方徒步难行。幽则好说,山上幽静。美这个要重点说说,一年四季,这里都是美的,春季有满山的杜鹃花开,漫山遍野,把山都映成红色了,另外有桃杏争妍,煞是好看。如今是夏季,松柏苍翠,峰峦碧染,万壑堆青,被山间的雾色一罩,如仙山幻境。秋季山间的果子熟了,百果飘香,可以一边走,一边采摘果子吃,另有红叶遍山,又是一番美景。动静,白雪皑皑,苍松点翠,美不胜收。” 周顾不回头,没搭腔,但是却把话听入耳了。 苏容又笑着说:“这山上有观音庙,月老庙,万佛寺,分别立于三座山头,咱们走这条路,是通月老庙……” 周顾脚步顿住,回头看着她,“我去月老庙做什么?” “就算你不与我结亲,也是需要去月老庙拜一拜的嘛,可以请月老给你安排一个如心如意的妻子。”苏容迎上他的视线,莞尔,“月老庙门前的合欢树也有数百年了,上面挂了许许多多祈福的福带,据说很灵验的。” “你去拜过?”周顾挑眉。 苏容摇头,“没有,你知道的,我有婚约嘛,用不着拜的。” 周顾又被气笑,“我也有婚约,怎么就用得着拜了?” “你不是对我不满意嘛。” 周顾噎住。 他终于发现,苏容还挺会气人的,从来都是他气别人,今儿也算是领教了自己被人气了。他没好气地继续往上走,“你还是住嘴吧,别说话了。” 长这么一张嘴,太过伶俐,与温柔乖巧真是半丝都不沾边,他从昨天就该知道的。 苏容住了嘴。 山上安静,鸟鸣清脆,周顾往上走了上百台阶后,回头看苏容,见她乖乖巧巧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看她,她仰起脸,对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周顾顿时觉得自己大约肚量太小了,跟个女孩子计较起来,他掩唇轻咳一声,“我不让你说话,你还真不说话?” 苏容看着他,“你不让我说话,我难道非要硬说话?” 周顾想想也是,问她,“累不累?” “不累。” “体力不错啊。” 苏容想说“这么点儿体力才哪儿到哪”,她一天能爬凤凰山两个来回,对他问:“你渴不渴?” “有点儿。”他看向后面的护卫,护卫们大约是怕打扰他们,坠的远远的。 “再往上走一段路,不远处有一处山泉,可以接山泉水喝。”苏容见他不生气了,心想原来不用哄,这人就能自动好了啊,早知道她就不用心里愁半天了。 周顾点点头。 第三十二章 陈州(一更) 二人一起往山上走。 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山泉,苏容折了一片大叶子,抖了抖,洗干净,递给周顾,“用这个卷起来,接水喝,你会吧?” 她说完,自己也弄了一片,对他示范了下。 周顾看她动作自然,半丝不嫌弃野外的生水,水珠顺着她嘴角流下,她也不掏帕子,直接用袖子擦了,他移开视线,依葫芦画瓢,也给自己接了水来喝,称赞道:“这水是甜的。” “嗯,山泉嘛,入口甘甜,常喝的话,可以延年益寿的。” “真的假的?” “真的啊。”苏容看着他,“你在夜市上逛了几日,没发现江宁这块地方,百姓们大多长寿吗?” 周顾想了想,“还真是。” 他又连喝了几口,扔了树叶,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歇会儿!” 苏容没意见,也挨着他随意坐下。 二人刚坐下不久,山上下来一行人,为首那人是一名年轻男子,一见苏容,顿时跳起来,怒喝,“苏容,你竟然还敢出来?” 苏容扭头,见是陈州,心想到底是谁流年不利倒霉啊,应该不是她吧?昨儿是江云英,今儿难道是陈州? 苏容第一次觉得,身边有周顾这尊大佛,她安全的很。 她坐着不动,伸手扯了扯周顾的袖子。 周顾偏头看她,什么毛病,怎么又扯他袖子?他示意她说话,“有事儿说事儿,别扯我袖子。” “那个……”苏容松开爪子,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人,也跟我有过节。” 周顾稀奇了,“怎么男人女人都跟你有过节?” 苏容汗颜,“这个是前几天刚结的仇。” 周顾斜睨她,“说仔细点儿。” 苏容压低声音,“就是半个多月前,我外出游玩,恰巧碰到他了,他见色起意,调戏我,跟我说,若是没人娶我,不如嫁给他。我一听就恼了,给了他一巴掌,他被我打了脸,也恼了,推了我一把,把我额头给磕破了,我顿时怒了,发了火,把他给揍成了猪头。” 周顾:“……” 这架打的还挺严重。 他仔细看了苏容额头一眼,没看出什么被磕破的后遗症。 苏容连忙解释,在自己额头比划了一下,“当时磕了这么大一片,用了祛疤膏,千金一瓶,你知道的,凝脂玉缎膏。” 周顾点头,若是用了凝脂玉缎膏,的确可以不留疤。 说话间,陈州冲到了苏容面前,对她怒目而视,“苏容,我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吗?” 苏容翻白眼,“你跟我说话,我就要跟你说吗?什么毛病,还没挨够打吗?” 陈州恼恨,“我那天是让着你,否则你以为你能打得到我?” 他似乎这时才发现了跟苏容坐在一起的周顾,见他模样好,脸色顿时变了,阴沉沉地伸手一指,“他是谁?你怎么独自跟他待在这里?” 苏容嫌弃地看着他,回答,“我未婚夫。” “你竟然有未婚夫?”陈州又惊又怒,“你少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苏容冷哼,“你哪里值当我骗了?” 陈州一噎,眼里冒火,“你既然有未婚夫,还勾引我?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苏容就知道陈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时候他还没这么惹人厌,顶多鼻孔长在天上,因为他是嫡子,就觉得处处高她们太守府的庶女们一等。几年前,他外出求学,求学的地方是在他外祖家所辖之县,大约是有外祖父母宠惯,没有父母在身边严厉管教,所以,几年不见,再回来,成了这副自以为是的惹人厌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的水装多了,不知所谓。 她沉下脸,“陈州,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你倒是说明白点儿。” “那天我见了你,夸你好看,你没说自己有未婚夫。”陈州理直气壮,“不是勾引我是什么?” 苏容无语,“我有未婚夫,还非要见个人就炫耀宣扬?” 她懒得跟他废话,指指周顾,“给你郑重介绍一下,我的未婚夫,护国公府小公子周顾。你去好好照照镜子,我有一个这么好的未婚夫,是脑子进水了吗?不勾引他反而勾引你?” 周顾:“……” 陈州:“……” 陈州睁大眼睛,难以置信,整个人一下子都不好了,看着周顾,“护、护国公府?周、周顾?” 周顾抬脚踢他,倒是没多用力,大约也是看到他脸上的伤还没好的份上,只将他踢的摇晃了一下,才不高兴地对他说:“陈州是吧?爷的未婚妻,你也敢惹,你胆子不小啊!” 陈州腿肚子转筋,扶住一旁的树干,一张还没养好伤的脸青白交加,“那个、那个我不知道她是……她没说……” 他觉得匪夷所思,“你、你真是护国公府周顾?她、她的未婚夫?” “如假包换。” 陈州似乎消化了一阵,脸色变幻,大着胆子,梗着脖子,又开口:“你、你好多天前,不是与瑞安王府的小王爷抢女人吗?你、你……你是不是不将与她的这门亲事儿看在眼里,才如此施为?” 他索性一口气说完:“你是不是来找她退婚的?” 苏容:“……” 这个王八蛋! 周顾挑眉,“爷如何,你管得着吗?” “是、是管不着。”陈州结结巴巴,鼓起勇气,看向苏容,刚刚的嚣张暴躁恼恨顿消,反而对她道起歉来,“苏容,那天是我不对,我不知你……你脾气那么差……我就是想逗逗你……我……你已经揍了我了,我回家后,我娘要去找你,我都拦着死活没让,你……你原谅我吧?我……我也原谅你,我们此事就此揭过,他、他若是退婚,我、我……” 苏容看傻子一样地看着陈州,心想这人脑子里果然装的都是水,听他这话的意思,当着周顾的面,还不死心?还想……娶她? 如果她没听歪的话,是这个意思吧? 第三十三章 抖落(加更) 苏容一言难尽。 她一脸嫌弃地骂陈州,“你痴人说梦呢!就算他退婚,我也不嫁你。赶紧滚吧!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陈州看向周顾,见他已沉了脸,他有些害怕,但还是不想走,他松开树干,蹲在地上,抱着胳膊,委委屈屈地说:“苏容,我小时候就喜欢你……我不走。” 苏容:“……” 我可谢谢你! 周顾气乐了,没想到今儿苏容这过节是这么个东西,他倒是能屈能伸,他站起身,走近陈州,“你小时候就喜欢她?” 陈州怕怕地点头,很是小声,“嗯”,然后又觉得不够代表他的真心实意,继而又大声“嗯”了一声。 周顾颇觉有趣,“你喜欢她什么?” “她长的好看。” “天下女子,好看的多了。你都喜欢吗?” “才不,她还聪明,坏,黑心,欺负人……”陈州一连说了一连串苏容的优点,“我……她越坏我越喜欢……” 苏容:“……” 妈的,她那天就该打死他! “哦,兄弟,你能具体说说吗?”周顾一把拽起他,“来来来,坐下说,我也听听。” 陈州呆了呆,“你、你不揍我?” “我揍你做什么?爷是正人君子,从来不爱与人打架,除非那人十分欠揍,让我看着十分不顺眼,比如谢临。但你不同,我瞧着你还挺顺眼。”周顾将人拽着坐下,勾着他肩膀,“只要你说的好,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陈州有些懵,迷迷糊糊地看苏容。 苏容黑着脸,不说话。 周顾笑的如黑白无常勾魂,“你看她做什么?不用看她,你只管说,我要听具体的,兴许你把她的事儿都抖落出来,我就真与她退婚,不娶她了。” 陈州眼睛刷地一亮,“好,我与你详细说。” 陈州拉开架势,一副打算跟周顾大谈特谈的模样。 苏容看的牙疼,又去扯周顾衣袖。 周顾避开她的手,对她似笑非笑警告,“老实些!” 苏容撤回手,警告地看向陈州。 陈州瞅了苏容一眼,无视她的警告,开始滔滔不绝,“她小时候,不爱跟我们玩,骂我们都是笨蛋,长的丑,她说不跟笨蛋和丑人一起玩。我可伤心了,问她怎么才能跟我玩,她说除非我有银子。于是,我给她二两银子,她陪我玩一个时辰。她叫了一帮子小孩子,让人弄了一堆土,让大家一起玩泥巴,她则坐在土堆上监视着大家,说谁捏的泥巴不好,就把谁踢出玩伴圈,以后都不带他玩。我怕她以后不带我玩,我就老老实实捏了一个时辰的泥巴,后来一个时辰到了,她就走了,说时间到了,下一次吧,于是,下一次,我又拿了二两银子找她,她还跟上次一样,叫了一帮人跟我一起捏泥巴,后来我的压岁钱都花光了,她也不跟我玩了。” 周顾:“……” 苏容震惊,“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三岁时,那时我六岁。” 苏容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那时她还小,自从钻狗洞跑出去两次后,大夫人将狗洞给堵了,又严令谁也不准放她出去,她没法子,就去买通府里看后门的大爷,那大爷爱喝酒,月例银子没几个,不够买酒喝,馋的不行,她把自己的压岁钱给他卖酒喝花光后,正好陈州撞了上来,她正需要银子,可不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吗? 陈州又说:“还有,她不爱读书,太守府的小姐们一起读书,她偏不爱读,但又碍于大夫人严厉,她只能每日坐在课堂里应付着,夫子留的作业,她更是懒得做,便找我给她做,我还得仿写她那狗爬的字,就因为小时候帮她做课业太多,至今我的字也没练好……” 周顾:“……” 苏容:“……” 陈州又继续道:“还有,太守府中人过生辰,她总要送礼,她没银子买东西,只能想别的法子,便把我们这些她眼里的笨蛋叫到一起跟她想主意,我们想着让她做绣活,她说不会,想着让她抄一卷经书,她说她的破字亵渎佛祖,想着让她干脆说几句好话,她说太没诚意了,我们一连跟她想了几天,都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最后还是大家一起花银子,帮她买了送别人的生辰礼,后来,自我离开江宁去我外祖家求学之前,好些年,都是那么帮她做的。” 他吐槽,“太守府的人太多了,挨个过生辰,我的月例银子都花给她了。” 周顾:“……” 苏容:“……” 她忍无可忍,“我就没有做点儿好事儿吗?” 完了,她这个未婚夫要泡汤了! 陈州用力想了想,“倒也有,你不知从哪里学会的捕鱼,时常给我们分鱼,我带回家去,我娘以为我自己跑去河边抓鱼了,我说是你抓的,她说我胡说,你一个小女娃,怎么可能抓一条几斤重的鱼,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信,把我揍了一顿,严厉警告我,说河边危险,让我不准去河边抓鱼,后来更是限制我出府了。” 苏容:“……” 她咬牙,“这证明我也是有良心的,至少抓鱼给你们补偿了,还有呢?” “还有……”陈州用力想了想,一拍脑门,“哦,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儿,你七岁那年,你亲娘去后没多久,你不知从哪儿看了一本游记,很是向往冀北关外的草原,恰逢有振威镖局要去关外走镖,你留了一封书信,就跟着振威镖局的人走了,一走就半年,苏太守和大夫人派了好多人去冀北关外找你,都没找到,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苏太守和大夫人哭的特别伤心,后来半年后,你自己回来了,给我带了一个关外买的拨浪鼓,我还挺感动的。” 苏容:“……” 这事儿都被他给抖落出来了! 她心累,“你住嘴吧!” 第三十四章 无言(一更) 陈州偏不住嘴。 他又跟周顾说:“她从小就不服管教,贪玩又任性,黑心黑肺,她自诩很聪明,觉得同龄的小孩子都是笨蛋,所以,不爱跟同龄人玩。长大后,性子也没有多好,一个女儿家家的,若是谁惹了她,她骂人不吐脏字,扎心的很,若有人跟她动手,她更乐不得的,她最爱打架了。” 他指指自己的脸,“我这张脸,就是她给揍的,那天我想着我们多年不见,逗逗她,谁知道她不禁逗,我惹恼了她,她一点儿也不念旧情,哪里都不揍,偏揍我的脸,我用了三瓶凝脂玉缎膏了,还有些伤没养好,怕是还要再去让回春堂的大夫开一瓶继续用,才能把伤彻底养好。” 他说完后,看着周顾,诚恳地说:“我离家多年,她应该还做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儿,总之,都是出格的事儿。周、周兄,你才认识她,对她不了解,她看着乖乖巧巧,温温软软的,其实心眼黑的很,下手也黑。可见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改变。我跟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你、你听了后,是不是也觉得她特坏?你、你不娶她了吧?” 苏容已无话可说了,“陈州,坏人姻缘,犹如杀人父母。” 陈州瑟缩一下,小声说:“我、我说的都是事实。” 苏容站起身,一把揪住陈州衣领,“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摔死?” 陈州变了脸。 周顾伸手一勾,扯住苏容手腕,又如法炮制去按她麻筋,苏容受过一次,这次自然不上当,抬另一只手去挡,周顾没想到被她躲过,又二次出手,苏容拉着陈州又避开,转眼间,二人隔着陈州,过了几招。 周顾惊讶,“你竟然……” 苏容动作一顿,松开了陈州,没好气骂他,“你赶紧滚,否则我揍你脑袋开花!” 陈州见苏容似乎真怒了,跟那天他推了她一把,把她额头磕破时一样,动了真格,他还真有点儿怕,立即举手投降,“好好好,你别恼,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说完,一溜烟地跑下了山,陈都尉府的护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他。 陈州离开后,这一处安静下来,苏容手按在额头上,想着她早先想错了,倒霉的人,是她,流年不利的人,还是她。 她真是没想到,陈州这东西,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来坏她的好事儿。 周顾似乎心情颇好,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苏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弯唇对她一笑,“行啊,我的未婚妻,真人不露相,竟然还能在我手下与我过招,分毫不让,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苏容手按着额头,无言以对。 “怎么不说话,也不看我?”周顾挑眉。 苏容放下手,抬眼看他,心情很是一言难尽,“说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周顾啧啧,“是很让我大开眼界,从小到大,让我惊掉下巴的事儿,都给你一个人了。” 苏容想说“这难道是什么荣幸的事儿?”,但到底没说,自己也觉得无奈,心下很是有些郁闷。 周顾忽然伸手去戳她的脸,“至于吗?郁闷成这样?真怕被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做的那些事儿?” 苏容鼓了鼓脸,泄气,搓了搓脚尖,嘟哝,“谁怕你知道了?” 她就是没想到他这样好,有些舍不得这个真正的金龟婿被她放飞罢了,若是早知道护国公府小公子是这样子,她多少应该会改改以前那些行事和行为,至少不会让陈州那东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地如此说她。 周顾收回指尖,在袖子里搓了搓,搓掉滑腻的触感,转身继续往山上走,“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从小怎么那么皮?你跟着镖局出去走镖,就不怕出什么事儿?不怕走丢?胆子可够大的。” 苏容摸了一下被他戳到的脸,抬步跟上他,回答他的话,“镖局的镖师身手都很好,阅历丰富,稳当的很,白天走镖,晚上歇着,一路都是官道,没什么可害怕的。” “你长成这样,是怎么心大的跟着人外出那么远的?”周顾想着她长成这个样子,小时候应该也很好看,哪怕才七岁,就算年纪小,但也是粉粉嫩嫩的一个小女孩,估计招人稀罕的很。 “我穿着男孩子的衣裳,把脸用炭给抹黑,但凡露皮肤的地方,都是黑炭一样,谁还瞅我?”苏容顺着他的话回忆,“那一趟出去很顺利,可惜,把我父母给吓坏了,也急坏了,对人家镖局施压,把人家给折腾的差点儿关门大吉,后来就再也不带我出去了。” 周顾评价,“谁家孩子若都跟你一样,大人得吓死气死,难为你父母没被气死。” 他忽然疑惑,“大夫人又不是你亲娘,她是当家夫人,不管你的吗?我瞧着她对你似乎……挺好?” 在他的认知里,就没有当家大夫人对姨娘庶女好的,不掐死就不错了。但江宁郡的太守府这一家子这两日在他观察来看,真可谓是奇葩,妻妾和睦,姐妹也和睦,一家子都和和睦睦,不像是表面装作一团和气,背地里掐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管啊。我从小到大,挨了她不少罚呢,什么竹板子打手掌心,罚抄经书,罚跪祠堂……”苏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大堆,“但是我有个好父亲,他帮着求情,还有个好大哥,他拦住不让重罚,而母亲那人又嘴硬心软,不是苛责之人,所以,久而久之,她就管不住我了。” “所以,在太守府,没人能管得了你?”周顾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亲耳听人说她干过哪些事儿,只凭第一面,他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么个温温软软的小姑娘,清清瘦瘦,弱不经风的模样,竟然比他还能闹腾。 “还是有人管得了我的。”苏容道:“我大哥。” 第三十五章 不行(加更) 周顾如今将太守府的人都弄清楚了,更何况苏行则不是藉藉无名,在江南一带,他是很有名的才子,可以说,名声已传到京城了。金秋下场,京城的赌坊已经开始押这一届的考生,不少人都押苏行则能夺得魁首。 他问:“苏行则?” “嗯。”苏容扯了路边一根冒出来拦路的野草捏在手里把玩,“我怕他。” 周顾挑眉,“他很严厉?” “也还好啦。”苏容摇头,“若说严厉,还不如母亲严厉,但他那个人吧,很有一套,专门掐人的弱点。” “你有什么弱点被他掐住了?”周顾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我……”苏容刚要说,顿时反应过来,住了嘴,小声说:“不能告诉你。” 周顾嗤笑一声,“怎么?你怕我也捏住你弱点,管你?” 苏容摇头,“我还没这么大的脸,你我不过相识两日,婚约一事,还有待商榷。你也不会管我吧?” “那可说不定,我管你,也是名正言顺不是吗?”周顾高挑眉梢。 苏容眨眨眼睛,“你……” 她想问,你如今连名正言顺这四个字都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了,是真想娶我?但才两日而已,他又知道了她是什么德行的人,应该不会如此草率。 周顾等了一会儿,没见她继续说,忽然回头瞥了她一眼,哂笑,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问她,“怎么,这般没自信?” 苏容看着他,心口微窒,“周顾,你别逗我,你没听陈州说吗?我不禁逗的。” 周顾神色一顿,须臾,撇开脸,用手勾缠了一下耳侧的一缕发丝又松开,牵着嘴角笑,懒洋洋地说:“我逗你做什么?我祖父在我来时,严厉警告我,不准仗着身份欺负你,你我的婚约,是他订下的,断没有周家悔婚的道理,让我乖觉些,不许捣乱。我当初见你时,还想着,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过于弱了些,倒是真没想到,短短两日,你就让我颠覆认知,觉得自己怕是眼瞎了,才会没有识人之能。” 苏容咳嗽,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是我父母觉得你很好,让我好好配合,给你一个好印象,我见了你后,良心有些过不去,也没想骗你到底。” 周顾心下恍然,忽然故意道:“我祖母是盛安大长公主,宫里教出来的规矩,自是没得挑。我母亲出身清河崔氏,闺仪更是一等一的好,你这样的,除了我祖父,怕是……” 他啧了一声,“你连我都骗过了,若是一直装模作样,倒也能蒙骗人。但骗一时可以,骗一辈子……” 他挑眉,直视她,“嫁给我,你行吗?” 苏容:“……” 她不行! 不行……的吧? 苏容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知,知道自己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守矩的人,高门大院里规矩多,护国公府门楣煊赫,虽然是武将门第,但因为两任女主人出身都太过高贵,以至于,规矩定然是十足严苛的。就算周顾乐意娶她,他们家两大女眷,估计不能像大夫人一样纵容她,到时候还不得嫌弃死她? 苏容心里摇头,她连太守府都嫌禁锢,更遑论不能任性妄为的护国公府了。 周顾等了一会儿,见她不答,轻哼了一声,转身往前走了。 苏容:“……” 她提着裙摆默默跟上他,心想着这门亲,怕是真攀不上,未婚夫虽好,也不能强要吧?她心里有点儿索然,从见到他之后心底升起的那么一点儿波澜和涟漪以及试一试的想法也消沉了下去。 二人来到月老庙。 月老庙门前,几个人合抱的合欢树看起来十分红火,树上栓着无数红绸福带。 苏容本来想拉着周顾一起求福来着,但被陈州一搅合,她心想着算了吧! 周顾站在合欢树下背着手瞧了瞧,又往一旁的月老庙里望了望,对苏容问:“怎么这么多福带?月老忙得过来吗?” 苏容也不知道月老忙不忙的过来,回答他,“方圆百里的人都会来这里祈求姻缘,就连外乡之人来到这里,都说这里灵验。” “听人说灵验?可有具体的人?”周顾问。 苏容摇头,“没打听过,我几个姐姐,倒是来祈福过,求月老赐一门好姻缘,不过如今她们还没定亲,未来还不知许给哪家,也说不准是不是好姻缘。” “你的姐姐们,为何还不许亲?”周顾好奇,“你那大姐,再不许亲,快过了年纪了吧?” 苏容点头,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如实告知他,“母亲说,让她们等等,因我有一桩极好的婚约,借着我,兴许也能给她们许一门不错的亲事儿。” 周顾:“……” 他满脸问号,“你是说大夫人用你来攀附我,然后借由我,再给你的姐姐们攀好婚?” “嗯。” 周顾从来不知道自己用处如此大,牵系着好几个女子的姻缘,他惊了一会儿,“她就没想过,万一你我婚约不成……” “还有我大哥,金秋高中,比我要靠谱些。”苏容叹气,“母亲也不是非要靠卖女儿发家,她就是都当我们是自家人,自是盼着人人都嫁的好。虽也有点儿对我大哥助力的私心,但说到底,也没那么大。毕竟,江宁郡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小了,而我自小又惯爱惹祸,她护短,本身又厉害泼辣,我们俩加在一起,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连我父亲头顶上的官都得罪了嘛,就是陈州刺史和夫人。所以,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碍着母亲不好相与,再加上刺史夫人从中作梗,都不爱与太守府结亲,而门楣太低的人家倒是愿意,但她又不想自家养大的娇女去别人家受穷且还不如在自家过的好。所以,便想着,你我婚事儿若成,也就解决了我姐姐们的婚事儿,若是不成,大不了还有我大哥依靠,所以,姐姐们再等等,也是无碍的。” 周顾:“……”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情复杂,半晌,伸手捏眉骨,“你家可真是……” 第三十六章 翠羽(一更) 一家子人都不是一般人,这么会算计,苏太守怎么在江宁郡这个小地方一待十几年?真是匪夷所思。 苏容也很无奈,“因为我从小就惯爱惹祸,怕牵累家里,很早以前就想让她将我赶出家门算了,她偏不。如今倒好,有我一半关系连累几个姐姐,我也得对她们的终身负一半的责任,也是没办法。” 周顾一言难尽。 苏容看着周顾,与他打着商量,“所以,你若真想悔婚,要不先忍忍?看在我这么辛苦陪你玩的份上,先帮我圆了此事?待我几个姐姐订下亲事……” 周顾闻言不客气地打消她的美梦,“你几个姐姐别说订下亲事儿,就算嫁过去,若你我的婚事儿不成,没有护国公府这门姻亲撑腰,也过不得好日子去。” 苏容想想也是,“那只能靠我大哥了。”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走吧,带你去看凤凰木。” 她这回头前带路,走的干脆利落,周顾回身看了一眼祈福树,又看看苏容,抬步跟上她。 从月老庙到凤凰树,又走了一座山头,果然瞧见一棵高大的凤凰木立在幽静的山间,今日这里没人来,所以,十分安静,鸟儿也无人打扰,围绕着凤凰木嬉戏,清脆的叫声响彻在山间。 “就停在这里吧,别把它们惊飞了。”周顾看着这株凤凰木,几个人合抱那么粗,花开繁盛,十分夺人,各种各样的鸟儿,或长着长长的别样的冠子,或长着长长的尾羽,羽毛也是各种颜色,穿插在花木间,争奇斗艳,的确是一景。 苏容点头。 二人站了一会儿,有一只十分漂亮通体翠绿羽毛的鸟儿忽然飞来,苏容摊开手心,它落在苏容的手心上,对她啾啾地叫。 苏容笑,“每回来都能被你发现。” 那鸟儿歪了歪头,转向周顾,又啾啾地叫了两声。 苏容介绍,“他是周顾,我……”,她顿了一下,“未婚夫。” 在没悔婚之前,就是未婚夫,没错的。 周顾问:“这鸟儿认识你?通人语?” “嗯,一年多前,它翅膀不知怎的被折断了,我救过它,它就认识我了,我每回来,它都想跟我走。” 周顾稀奇,“那你怎么不带走它?” “我不耐烦养小东西。”苏容没这个耐性,“怕养不好它。” 小鸟似乎听懂了,冲着苏容一个劲儿的啾啾啾。 苏容无奈,“跟我走的话,你同伴呢?我身边也没什么好玩的,哪如你在山林里自在?” 小鸟儿依旧啾啾啾。 “带走它吧,我帮你养?”周顾忽然说。 苏容偏头看他。 周顾立即又补充,“我在江宁期间,都帮你养,若我离开后,你不耐烦养,可以再把它送回来,反正这么近。” 小鸟又啾啾啾,从苏容的手上,跳到周顾的肩上,周顾见此,摊开手心,它又跳到周顾的手心,叫声欢快又清脆,且讨好地在他手心轻轻地啄了啄。 周顾问:“它有名字吗?” 苏容摇头。 周顾看着小鸟翠绿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羽毛,提议,“就叫翠羽怎么样?” 苏容点头,“行啊。” “那带走它吧?”周顾询问。 苏容见周顾似乎十分喜爱这小东西,点头,“行吧!” 小破鸟在他手心对着他叫两声,就这么心软,哎,若不便宜她的话,将来这个人不知道会便宜谁。 周顾很喜欢翠羽,逗弄着它,眉眼都是笑意,俊俏极了。 苏容瞧着周顾,心里又一点点的滋生欢喜,被她强行压下,但又使劲往外冒,她想着怎么办啊,要不就强求一下他? 周顾没发现苏容眼神变化,笑着对翠羽说:“小东西,你有名字了,就叫翠羽,听到了吗?” 翠羽啾啾啾,叫的欢快,在他手心弹跳,转圈,然后扑棱着翅膀又飞回苏容身边,围着她啾啾啾地叫。 苏容也被逗笑,“行了,知道你高兴,矜持点儿。” 翠羽又飞回周顾手心,头一歪,身子往他手心一倒,不出声了,似乎在对苏容表示矜持这个词的含义。 苏容:“……” 谁告诉它矜持是这样的? 周顾笑出声,眼底的笑几乎要冒出来,对翠羽给予肯定,“嗯,你这个模样,是挺矜持的。” 苏容无语。 “咱们走吧?”周顾摊着手心,托着翠羽,转头笑问苏容。 “快晌午了,你坐那边歇会儿,我去给咱们找点儿吃的。这凤凰山你刚逛了一半,如今下山回府,也误了饭点了,索性在山上吃吧!”苏容与他商量,“更何况,我们如今回去,怕是正与江州刺史对上,难道你不想让他等上一等?找你赔礼,也不能太轻易见他的对吧?” 周顾点头,觉得她说的有理,四下扫了一眼,“可是,这里是山上,你去哪里找吃的?” “你不必管,等着就是了。”苏容摆手,转身走了。 周顾只能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苏容钻进山林里的身影,对翠羽小声说:“她是去给我摘果子了吗?如今这个季节,有果子也是青果子吧?酸酸涩涩的,怎么入口?” 翠羽又重新支棱起翅膀,也是歪着头,不懂地看着苏容身影消失的地方。 苏容自然不会给周顾摘青果子,她是去抓野鸡兔子了,绕着山林走了一圈,没逮到兔子,倒是逮到了两只野鸡,她出手快,金针脱手,野鸡被她刺中脑袋,齐齐倒在了地上,她走过去拎起野鸡,觉得两只够她和周顾吃了,至于周顾的那些护卫们,自然要他们自己解决。 她拎着两只彩色羽毛的野鸡回来,将周顾看的一愣一愣的,“你去抓鸡了?” 苏容慢半拍地纠正他,“抓的是野鸡。” 周顾站起身,“我知道是野鸡,这东西跑的最是快,你是怎么抓到它们的?还一抓就是两只?” 苏容挽起袖子,蹲在地上拔鸡毛,“我运气好?” 周顾不信,“糊弄谁吗?” 苏容问他,“你会不会拔鸡毛?” 周顾摇头,“没拔过。” 他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儿。 第三十七章 烤鸡(加更) 苏容闻言也不指望他了,周小公子没干过这样的活很正常。 她回答他早先的问题,“你不是看过我捕鱼吗?这个抓野鸡,跟捕鱼也差不多,就是只要它们见了我,就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周顾回想苏容捕鱼,还真是,那叫一个快狠准,他没话了,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蹲下身,说:“这个拔鸡毛好像不难,我也跟你一起吧?” “行啊。” 于是,周顾挽起袖子,学着苏容的样子,两个人蹲在一起拔鸡毛,不大一会儿,他就将野鸡的屁股给拔秃了。 护国公府今日跟着周顾出来的护卫们远远瞧着两个人,一个个的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 谁来告诉他们,他们家的小公子,竟然在干这种事儿?他们小公子,从小到大,学的是君子六艺,玩的是高雅趣乐,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有谁信,他竟然蹲在地上干拔鸡毛这种事儿? 苏容忽然想起什么,跟周顾说:“跟着的护卫们,你得告诉他们自己找吃的。” 周顾转头瞅了一眼,对上一个个目瞪口呆的脸,他手下动作顿了一下,摆手,“你们去自己找吃的,这两只鸡,没你们的份。” 护卫们惊醒,齐齐点头,他们也不敢要这两只鸡有他们的份。 苏容看着护卫们安排几个人去找吃的,剩余人守在原地,她小声对周顾说:“这些是你自己的人,还是护国公府的人?” “有区别吗?” “有啊。”苏容很是认真,“若是你自己的人,我带着你干的这些事儿,你能不能让他们瞒着?若是护国公府的人,待你回去后,他们都会给我抖落出去吧?” 高门府邸娶妻,定然喜欢温婉知礼的大家闺秀,她身份上本就不占优势,又这般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那肯定是招人讨厌的,即便老护国公再想履行婚约,盛安大长公主和国公夫人也不干吧? 周顾闻言动作一顿,“他们是护国公府的人。” 苏容叹气,看来没戏了。 “你不是觉得自己不行吗?还费这个劲儿做什么?”周顾挑眉。 苏容吸气,她是觉得自己嫁进护国公府不太行,在盛安大长公主和国公夫人面前装不了一辈子,但是这不是他太让人瞧着喜欢吗?她这火苗有点儿压不下去。 见她不说话,周顾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她心思飘忽,挺善变的,看起来像是不在乎,但好像又有点儿在乎,他心里啧啧了一声,也不再理她。 苏容动作利落地拔完了鸡毛,伸手要拿身上的匕首,动作忽然一顿,问周顾,“你身上有匕首吗?” “没有。” “那把你那把剑,拿出来用用?”苏容提议。 周顾瞪眼,“你要用我的宝剑来杀鸡?” “是给鸡开膛破肚。” 周顾不同意,“不行,我的宝剑可是上好的霜寒剑,天下兵器榜上都有排名的,削铁如泥,岂能用来杀鸡?” 他一脸坚决不同意的表情,“一看你这么熟练的动作,就没少吃鸡,你往回怎么办的?” 苏容往回身上都带一把刀子,很是小巧的那种,但是自从救了那人给了她一把匕首,她就不带那把刀子了,但是那把匕首,太好了,她也舍不得用来杀鸡。 她无辜地看着周顾,“我往回身上都带着一把小刀,但是今日没带出来,本来也没想到要带你抓了野鸡烤来吃。”,她嘟囔,“这不都怪陈州吗?他将我的事情抖落了个干净,我索性就带你烤野味吃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桩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宁,逛一回凤凰山,总不能逛一半没逛完就下去吧?” 周顾倔强,“反正不能用我的宝剑。” “好吧,那我去找别的东西试试吧!”苏容扯了一片叶子,将拔干净毛的鸡放叶子上,转身去找能用的东西了。 周顾保护住了自己的宝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的剑自然不能用来这般糟蹋,于是,他继续拔鸡毛。 翠羽站在石头上,瞅着他手里的被拔毛的鸡与地上落的七零八落的鸡毛,露出真可怜的神色。 周顾偏头正好瞅见,想着一只小鸟,竟然眼里也能表露出同情可怜的神色,他故意说:“幸好你长的小巧,身上没几两肉,否则估计她不会救你,早该把你烤了吃了。” 翠羽抖了抖翅膀,对着周顾啾啾啾了几声,似乎对他说这话很气愤的样子,调转过头,给了他一个鸟屁股,不再理他。 周顾失笑,“呵,你还挺有脾气!” 苏容拿了一片尖锐有菱角的石片回来,见周顾又笑的这么好看,心里无奈极了,“怎么这么高兴?” 周顾转头问她,“你当初怎么没把那个小东西烤了吃?” “我是想烤了吃来着,在手里掂了掂,没二两肉,哪如野鸡肥?就给它做个简单包扎,放了它。”苏容用石片给野鸡开膛破肚。 周顾没想到她还真想过将那小东西烤了吃,无语了一会儿,看着她明明手腕纤细,但给野鸡开膛破肚干脆利落,他佩服,“这么熟练,这山上的野鸡被你吃了多少?” “也没多少,我一个人时,也不爱常往山上跑。” 周顾见她很快就将手里的野鸡处理完,而自己这只野鸡还没拔干净毛,他两手毛地瞅着她。苏容也不笑话他,利落地将之接过,三两下,便弄了个干净,然后又利落开膛。 周顾心情复杂,觉得苏容就算不当小姐,也不会饿死。 “周顾,你去拾点儿干柴呗。”苏容拎了两只鸡去一旁山崖流下来的水清洗,同时询问周顾。 周顾洗干净手,点点头,去做这个比较容易的事儿了。 片刻后,他拾了干柴回来,苏容已用草叶将野鸡包裹好,架火,又找了一堆草药拧成汁液滴在野鸡上入味等等,一通操作后,苏容终于开始坐在石头上,等着了。 周顾第一次在野外这般等着吃东西,心里还挺期待,“你也会辨识草药?” “嗯,跟回春堂的大夫学过一阵子。” “那会医术吗?” “也会一点儿。” 周顾如今对苏容这个会一点儿十分怀疑,“你怎么什么都会?” “因为我小时候总是跟人打架,总是受伤,有时候打架回来,不敢让人知道我又去打架了,怕挨训,便只能自己学着医治自己,为了学习辨识草药,我没少给回春堂的大夫打杂。”苏容摸摸鼻子,“除非伤到脸这种十分严重的藏不住的伤,又没钱买很贵的药自己治,才会惊动家里,也是没法子。” 周顾无语,“你为什么老是跟人打架?” 苏容理直气壮,“总有人惹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周顾:“……” 第三十八章 赔罪(一更) 苏容的烤鸡,是经过从小到大无数次的试验改进,自然是美味至极,香飘凤凰山。 周顾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但却从一只山野烤的野鸡身上吃出了惊人的味道,他若非顾着自小学习的刻进骨子里的仪态,怕是要拿着烤好的野鸡大蹦大跳的绕着凤凰木蹦三圈。 苏容问他,“好吃吗?” 周顾吃的香,连连点头,“好吃。” 苏容歪着头笑,“你喜欢就好。” 周顾又点头,“喜欢。” 最后,苏容吃了半只鸡,周顾吃了一只半。两个人一起馋哭了今儿跟来的一众护卫,他们也抓了野鸡烤了,但吃的味同嚼蜡,满脸的苦相。这些护卫们,自然也都没干过这个,护国公府的伙食从来不差,跟着主子出门,使银子就可以吃到好的,但在这荒山野岭的,他们有银子也没处使,第一次做烤野味这种事儿,自然没一个人能做好。 吃饱喝足后,周顾不想动弹,对苏容说:“好想睡一觉。” 苏容指指树干,“去树上睡?” “怎么能睡得着?”周顾怀疑。 “睡得着的,我试过。”苏容认真地说:“而且很舒服。” 周顾不信。 苏容转身找了一棵树,三两下便爬了上去,然后身子在树干宽大的枝干上一躺,一脚支着树干做支点,一脚平伸,双臂枕在脑后做枕,闭上眼睛,看起来还真的挺舒服能睡着的样子。 周顾顿了一会儿,也在苏容那棵树旁边找了一棵树干,也上了树,学着她的样子躺下,发现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 于是,他也闭上眼睛,“那我真睡了啊?不会睡着后掉下去吧?” 苏容没回答他。 周顾转头去看苏容,震惊地发现,苏容已睡着了,呼吸均匀,睡态安然,就跟在船上游湖时一样,明明前一刻还在跟他说话,下一刻就睡着了,这入睡的速度,他望尘莫及。 周顾心情复杂极了,这般心大,怕是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未婚夫,否则不会每每扔下他独自一个人,自己却睡的快。就他所知,京城的那些但凡有婚约的女子,在未婚夫面前,都是处处顾着仪态的,断然不会跟苏容这样,在他面前,随意的很。 他收回视线,闭上眼睛,想想那些拘谨到一板一眼都守礼的女子,也是无趣。 苏容和周顾这边吃饱喝足睡大觉,江宁郡太守府那边却很是热闹。 江州刺史协同夫人以及宁池和江云英四人,备了厚礼,前往太守府给周顾赔罪。一行人天还没亮便出发,到了太守府时,已近晌午。 苏太守毕竟是江州刺史手底下的官,所以,听闻江盛和夫人以及安平王府世子登门,自然不能拿乔拿大,所以,很快便亲自出来迎接,将人迎进了太守府内。 刺史夫人心里不得劲极了,但还是装出来一副亲热的样子,对大夫人说:“上次是我不对,误会了你和你家七小姐,今次特意来向你和七小姐赔罪。” 大夫人还以为一辈子都等不到刺史夫人赔罪了,没想到短短三年,她还真就等到了,这都要感谢周顾,她假模假样地笑,“夫人说的哪里话?什么赔罪不赔罪的?我和我们小七是什么身份,哪里值得夫人说出赔罪的话?” 刺史夫人面色一僵,想掉头就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走,因为周顾与苏容有婚约,周顾如今住在江宁郡太守府,大夫人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她不敢再对她甩脸子。 于是,刺史夫人连忙说:“是我错了,自然要赔罪。今日来,不止给周小公子备了赔罪礼,还有给夫人和七小姐也备了赔罪礼。” 她怕再听到大夫人刺她心的话,连忙从袖子里拿出礼单,“这是礼单。” 大夫人不接,“哎呦,夫人严重了,我可当不起。” 她一边回忆,一边叹气,“想当年,我家小七回来,生生哭了一个多月,半年没敢出门,因为每回出去,都被大家笑话嘲讽,说她想攀高枝想疯了,不顾脸皮子,横刀夺爱,恶心至极,这般难听的话,她一个小女儿家,怎么受得了?差点儿寻死,若不是我让人轮番看着她,她指不定现在已……” 大夫人眼眶发红,“哎,谁让我与他父亲没本事呢,只能由得人欺负。” 这话可就挑明了刺史夫人仗着身份欺负人了。 刺史夫人脸上一时间十分挂不住,青青红红,十分精彩,她心里想着呸,苏容那小东西会寻死觅活?会哭一个月?会伤心受不住难听的话?会半年不出门?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的女儿哭死,苏容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礼单,咬牙说:“这三间铺子,是我的陪嫁,这是房契。” 大夫人依旧摇头,“哎,夫人,咱们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当年小七受的委屈,我也从没想着夫人会有一日来亲自登门赔礼,夫人快收回去吧!幸好当年的事儿,护国公府不知道,我也没让人去信说与老国公听,着实是上不得台面,怎么能去污了老国公的耳朵?故而,老国公一直不知道。既然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夫人也不必提了。” 刺史夫人心想,你话说的这么漂亮,我若真信了你,才是傻子了,她又咬牙,给身边的大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大丫鬟立马上前,又递上一张地契,“这是南山一处庄子,有五十亩的果园。” 她肉疼的不行,“你务必要收下,否则我心难安。” 大夫人还真是有点儿心动,这么重的赔礼,可见刺史府出血到家了,这还只是给苏容的,不是给周顾的,她心下满意,至少三年前被刺史夫人指着鼻子骂的场子找回来了。 她心里解了气,但东西却不接,伸手将刺史夫人的手推回,“小七今儿不在府中,陪着周小公子出去玩了,姐姐你知道,我素来做不了她的主,这个礼,我可不能收。” 第三十九章 不收(加更) 从夫人的称呼,改为姐姐了,这就是对这个赔礼满意了。 刺史夫人懂了,闹了半天,她陪了半天不是,也不管用,还是要等着苏容的。她就闹不明白了,苏容一个小庶女,怎么就在太守府内横着走了?若不是她真下了一番功夫查过苏容这个小庶女的身份,她的的确确是太守府中妾室七姨娘生的,还以为是哪里请来的大佛呢?被整个太守府的人都纵着,闯了那么多祸,依旧活的好好的。 不过她更不懂大夫人,这个女人是整个江州辖地的一个奇葩,把府中的庶女一个个的都养的好,从不苛待不说,还请最好的先生教导,若不是一个个都是庶出的身份摆在那里,还以为都是她亲生的呢,对亲生女儿,也莫不如是了。 她只能收起东西,问大夫人,“妹妹,那七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大夫人摇头,“去凤凰山了,不知要什么时候回来,一大早就走了。” 刺史夫人看向江刺史。 江刺史此时也已从苏太守口中得知周顾出去玩了,“既然如此,劳烦苏兄,本官就在你这里等着周小公子回来。” 苏太守点头,“大人何必客气。”,他看向大夫人询问,“快晌午了,周贤侄和小七可说晌午会回来用膳?” 大夫人摇头,“没说。不过大体应该是不回来的,毕竟凤凰山很大,没有一日,是逛不完的。” 主要是她了解苏容,不让江刺史和夫人等上一日,就不是苏容。 苏太守只能转头对江刺史道:“下官让厨房做些饭菜,大人和宁世子随便用些,周贤侄和小七估计晚上才能回来。” 江刺史不见到周顾,自然不能走,哪怕让他等着,他也得等,只能拱手,“那就叨扰苏兄了。” 大夫人看在赔礼的份上,也乐意好酒好菜招待一行人,吩咐了下去。 一行人在苏太守府用过午膳后,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周顾和苏容的影子,反而等回来了一名护国公府的护卫,那护卫对苏太守和大夫人拱手,“大人,夫人,我家公子说玩的累了,懒得回来了,与七小姐就近择了一处店家住下了。” 苏太守和大夫人心里直呼好家伙,周顾真是一点儿也不给江盛面子,干脆不回来了。 护卫又道:“我家公子让属下转告大人和夫人放心,我家公子是知礼之人,不会对七小姐做什么不合礼数之事,请大人和夫人无需担心。” 苏太守点头,“好,那……周贤侄可说了什么时候回府?” 护卫摇头,“我家公子没说。” 苏太守看向江刺史,“大人,这……” 江刺史很是绷得住,没表现出不悦来,起身对这名护卫道:“老夫是江州刺史江盛,烦请小兄弟转告周小公子,就说老夫携女前来给周小公子赔罪,等着明日一见。” 护卫看了江刺史一眼,点点头,转身走了。 江刺史只能起身告辞,“苏兄,既然周小公子今日不回来,我们就先告辞了,明日再来。” “大人在舍下住下吧?”苏太守起身挽留。 “不了,今日一日,已多有叨扰,本官来时,已让人安排了客栈,明日再来。”江刺史摇头。 苏太守也就客气一下,没想真留人,自从周顾带着人住进来后,太守府已再住不下别人,便与大夫人一起,送江刺史等人出府。 回到下榻的客栈,江刺史脸色十分难看,他是真没想到,周顾让他白等了大半日后,竟避而不见。 周顾无一官半职,他一个江州刺史,从三品,但是周顾竟然如此不给他面子。说什么玩的累了不想回来,连个好的借口也懒得找,根本就是明摆着不想见他。 刺史夫人更是个沉不住气的,进门后便立即气愤地说:“老爷,您可是朝廷命官,我们是不是犯不着再等着周顾给他低三下四地赔礼?让他如此下脸,万一他明日依旧不见呢?难道依旧等着求着他见?传出去,老爷岂不是会被人笑话死?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哪里来这么大的脸?” “黄毛小儿,倒真是张狂。”江刺史评价。 宁池看着二人,温声说:“江伯父、江伯母,护国公府一直身受皇权器重,老护国公陪着太祖爷征战天下,才有如今的大梁江山,从太祖时,到如今新皇,护国公府历经三代,门楣煊赫。老护国公如今依旧建在,虽然已不上朝,但朝中若有大事发生,老护国公仍旧会出现在朝堂上。当今陛下在老护国公面前,也是以小辈自称,若只有一个座位,陛下站着,也会让老护国公坐着。这就是护国公府的底气。尤其是盛安大长公主如今也建在,只论周顾个人来说,他如今的确无官无职,但也不是不值一提,他是护国公府最小的子孙,身受整个护国公府宠爱,他将来的前途,恐怕护国公府早已有安置,他有这个年少轻狂的资本。” 江盛冷静下来,“不错,贤侄说的对。” 也正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一点,才亲自携女来登门赔罪,看的就是周顾背后的护国公府。 刺史夫人气不顺,“老爷和我都亲自来赔罪了,即便他是护国公府的子孙,也太不将老爷放在眼里了吧?” “你的好女儿骂了人什么?怕是如今都没消气,他本就占理,即便他张狂些,若有护国公府护着,又能如何?”江盛折腾一日,累的不行,“罢了,明日再说吧,用过饭后,先歇着吧!” 他又对宁池道:“宁贤侄,你本来是前来江州游玩的,累您跟着折腾,辛苦你了,实在对不住。” “伯父千万别这样说,玩不玩的,没有什么打紧,当日我没能拦阻江妹妹惹出此祸,也有我之过。”宁池摇头,“您就不必再说客套的话了。” 江盛颔首,“也是,咱们不是外人,就不说客套的话了。” 第四十章 很好(一更) 苏容本来打算让江刺史和夫人等上一日,她解了气,也就罢了,但没想到,下了凤凰山后,周顾说累了,不回去了,就近找个地方住下算了。 苏容惊讶,“不回去了?” 周顾点头,捶着酸疼的肩膀,“那破树睡的我浑身疼,不想折腾了。” 苏容没了话说,贵公子就是贵公子,哪怕出身武将之家,本质上,还是高门府邸的贵公子,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连棵树都睡不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她只能说:“你第一次睡树上,没掉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周顾哀怨地瞪了她一眼,“馊主意。” 苏容自己睡的挺香的,吃饱喝足,找棵大树睡觉纳凉,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小声说:“那是因为你没睡习惯,睡习惯的话,跟床没多大区别的。” 周顾轻哼,“你睡的倒是香,我醒了三次,都见你在睡,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他无语,“你没事儿总跑去树上睡吗?” “地上虫蚁多,树上睡的踏实。”苏容点头,“我以前总跑出来外面玩,中午懒得回家,就在树上睡了,一来二去,就习惯了。” 苏容看着他,“你睡不习惯,怎么不喊醒我?” 周顾自然不会说看她睡的香,他几次都忍住没喊醒她,他叫过一名护卫吩咐,“去找一家客栈,今儿不回去了,派人回府去告诉一声。”,他顿了一下,看了苏容一眼,又多说了一句,“请苏伯父和伯母放心七小姐的安全。” 护卫应是,立即安排人去了。 苏容见两护卫离开,也没拦着,“江盛怎么说也是从三品的朝廷命官,还有一个南平侯府世子宁池跟着,这般不给他面子,会不会结仇?” 周顾不以为然,“结仇就结仇,怕了他吗?” 他哼了一声,“江盛若不是朝廷命官,就冲他女儿那般骂我,我一剑杀了她都是便宜她。” 苏容想想护国公府的门楣,再想想周顾的身份,觉得也是,若江盛不是朝廷命官,他杀一个得罪他的人,的确简单,若狠一些,一家子都得跟着遭殃,甚至压根不必他自己动手,周小公子一句话,估计有的是人为他鞍前马后。 苏容叹气,权利和出身真是一个好东西,可惜这两样她都没有。 “你叹什么气?”周顾问。 苏容诚然地说:“你的身份真好使,就叹气你怎么那么会投胎?” 周顾:“……” 他想说“你也挺会投胎的,否则怎么成了我的未婚妻?”,但想到她娘已死,也不知他祖父是怎么给他订下的这桩亲事儿,遂住了嘴。 于是,当日晚,二人带着护卫,在凤凰山脚下不远处的一处小镇住了下来。 周顾自从睡过了树上,倒没嫌弃小镇的客栈破,吃过饭后,洗洗漱漱睡了。 苏容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在周顾睡下后,没惊动人,悄默默溜出了客栈,一路顶着夜色,去了一家酒家。 酒家叫笑迎客,酒家的掌柜的叫兰娘,是个美貌的娇娘,大苏容两岁,正要打样,见苏容来了,很是纳闷,“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馋酒了。拿一坛酒来。”昨儿苏太守跟周顾喝酒时,她也想跟着喝,但那时大夫人还让她装,陈州也还没暴露她,她就忍着在饭桌上装淑女,滴酒未沾。 “你馋酒也不至于跑到这么远来找我喝酒。”兰娘不信,这么晚来,一定有事儿,“你又是背着大夫人偷偷溜出来的?不怕大夫人逮住你晚归训你?” “不怕,这回我外出,是有人陪着,她知道的。”苏容摇头。 “呀?什么人陪着你,在大夫人那里都这般有面子?”兰娘奇怪。 “我未婚夫。” 兰娘震惊,“你哪儿来的未婚夫?” “我亲娘给我订下的,护国公府小公子,周顾。”苏容不等她追着细问,便直接说了,说完,笑着问:“怎么样?是不是惊了一跳?就我这样的身份,还有一个大有来历的未婚夫?” 兰娘睁大眼睛,张大嘴巴,还真是惊了一跳,“护国公府小公子?周顾?” “嗯,就他。” 兰娘半天说不出话来,将信将疑,“真的假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以为这门婚事儿没戏,便没提。” “如今他来找你了?他人呢?”兰娘惊问。 “玩累了,客栈睡下了。”苏容又灌了一口酒。 兰娘看她不像说假,无语,“你竟然扔下你未婚夫,大半夜自己偷偷跑出来喝酒?你就不怕他逮住你?” “不怕。”苏容想起来就气,“陈州那个狗东西,已将我做的事儿都给他抖落干净了。就算被他抓住,也不差这一桩。” 兰娘看着她刚好的脸,“你又碰到陈州了?” “嗯,碰到了,倒霉的。”苏容提起陈州这个名字,就觉得牙根痒痒。 兰娘不关心陈州怎样,只关心她的未婚夫,八卦兮兮地问:“喂,听说那周小公子跟人抢女人?对方还是个小王爷?你这个未婚夫,高门府邸出来的,是不是特不着调?是个纨绔子弟?” 苏容心想,因为一个秦鸾,周顾这风评可真是被害的够呛,若没见过他本人,她大体也要这样想,见到他本人,又听了他抢人的原因后,才觉得这风评被害的实在有些冤枉。 她灌了一口酒,笑着说:“他很好。” 兰娘震惊,似乎比听到她未婚夫是周顾这个人还震惊,“你说他……很好?从你嘴里,竟然说人很好?” 实在是苏容从小到大,嘴里就没说谁好过,连人人称赞的苏行则,在她嘴里,都没好。 第四十一章 刺杀(加更) 苏容迎上兰娘震惊的目光,诚然地点点头,周顾就是很好,是一眼所见的好,也是接触下来真心实意觉得很好。 她灌了一口酒,叹气,“就是门楣太高了,不知我能不能……” 她话刚说一半,忽然脸色一冷,手中的酒坛扬手向身后掷去,只听“啪”地一声响,酒香四溢,她猛地转身,手里同时又拎了桌案上一坛没开封的酒,也掷了出去。 酒坛“啪”地一声,被剑尖穿破,碎片纷飞酒花四溅中,只见一道黑影,手里拿着一柄剑,宝剑泛着冷冷寒光,直直向苏容刺来,苏容眼看躲不过,抽出藏在怀里的匕首,迎上这把剑,“铛”的一声响,刀剑相击。 那人退后一步,一双蒙面的眼睛似被什么震惊了,须臾,攸地撤走了。 这一变故,不过转瞬之间,兰娘已抽出了腰间的宝剑,还没容她出手,这人却走了。她收起宝剑,奇怪地道:“这人不是来杀你的吗?怎么刚过个照面便走了?” 这也太奇怪了!往回可不是这样。 苏容若有所思,低头看向手里的匕首,“也许是因为它?” 苏容手里的这把匕首,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匕首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从得到匕首的当天,她已检查过了,没刻字,没标识,唯独这繁复的花纹样式不常见。 “你这匕首哪儿来的?看起来就很贵。”兰娘疑惑。 “前些日子救了一个人,找那人要的报酬。”苏容见兰娘好奇,将匕首递给她看。 兰娘接过匕首,仔细看了半晌,道:“这花纹很特别,一定出自善于雕刻的大家手笔,寻常的匠人,雕刻不出这样的样式。” “嗯。”苏容就是因为瞧着特别好才找人要的,寻常的匕首她才不要呢。 “你就没问问那人身份?” “没问,萍水相逢,我救他不过是凑巧,举手之劳,要了人一把匕首做报酬,已够了。” “但是如今这匕首似乎大有来历,竟然可以帮你退了来杀你的人。要不我找人打探一下这匕首的来历?”兰娘询问,“也可以顺藤摸瓜,看看这回是什么人来杀你?毕竟这么些年,来杀你的人神神秘秘,窥不出踪迹,都是死士。” “不用了。”苏容不想这么麻烦,“从我娘离开后,每年都有人来要我的命,我都习惯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渺小的跟地上爬的蚂蚁一样,就算知道,目前也奈何不了要杀我的人。” 兰娘不赞同这话,“那是以前,如今咱们也算有些根基了,未必不能蚍蜉撼树。” 苏容看着她,“你们自小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安稳下来,我还是希望你们太太平平活着,不为我送命,在我们看来,如今我们已有些根基,但在那些高门大户的权贵看来,不值一提,也不堪一击。老实些吧!” 兰娘叹气,有些郁郁,“难道就一直忍着吗?” 她认真地说:“你给了我们一个安稳的生活,我们免于颠沛流离饿死冻死,所有人都想为你做些什么,哪怕为你送命,在所不惜。” 她顿了顿,又道:“我见你时,你才才几岁啊,那么大点儿,就养着我们一大堆人,如今有人娶妻生子,有人嫁人成家,有人如我一般,安稳富足,试问有哪个做梦会想到有这一天的好日子?我们就算为你死,也是应该的,若没有你,都早就没命了。” 苏容逗笑,伸手捏兰娘的脸,“行了,别总说这个,我也是看不得流离失所,一到下雪天,破庙山洞里遍是死尸罢了。谁叫我压根就不是个安分待在深闺里的小姐呢。你就当我行善积德,为自己累福报吧。否则我这么多年,磕磕绊绊的,也活不到今天,早去九泉下找我娘解惑去了。” 兰娘也被逗笑,嗔了苏容一眼,郁气一扫而空,“反正凡事你别自己扛着,有我们所有人在呢。” “知道了。”苏容笑着撤回手。 兰娘叹气,“哎,你说你娘离开前,也没给你留个只言片语,她可知道,自她死后,一直有人要杀你?” “谁知道呢。”反正她娘已死了,她也问不到了。 “我猜大体是知道的吧?否则她为何给你订下护国公府的亲事儿?想必就是给你找了护国公府做依靠。” 苏容道:“周顾问过老护国公,老护国公告诉他,说我们家于他有恩,是老护国公主动订下的婚约。” 她想不通,敲敲柜台,“再给我拿一坛酒来。” “少喝些,满身酒味,就算你在你未婚夫面前破罐子破摔,也该自己注意别伤身。”兰娘话虽这么说,但还是给苏容拿了一坛酒递给她。 苏容伸手接过,打开坛口,灌了一口,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渍,笑着说:“你放心,我这条命我比谁都在意。” 兰娘蹙眉,“既然你与护国公府早就订下婚约,为何护国公府这么多年来没人来看你?若是但凡护国公府关照你些,勤走动些,也不会有人敢刺杀你吧?” “老护国公想必自有考量。”苏容也不懂,“要杀我的人,从来都偷偷摸摸的,不会弄大动静。就像这一回,也只来了这么一个人,尾随到这里,直到我进了屋子,才动手,从没在大街上出手过,大约是怕被人撞见,惹出麻烦。可见要杀我的人,也有顾忌,不想闹大。另外,对方应该是不惧护国公府,毕竟如今周顾就在江宁,杀我的人,不是照样来了?” “也是。”兰娘点头,“周小公子来江宁不是秘密,已传遍江宁郡,人尽皆知,要杀你的人自然也该知道周小公子在江宁。” “嗯,若他今日真杀了我,就不怕周顾追查?护国公府会善罢甘休?所以,只能说,对方不惧护国公府。”苏容分析道。 兰娘诚然觉得苏容分析的对,“还真是。” 第四十二章 想嫁 苏容叹气,“这样说来,我娘给我订下护国公府的婚事儿,目的不在于护国公府能保护我,大体是想给我一门好婚事儿吧?毕竟江宁郡的小庶女,就算踩在房顶上够,也够不到一等护国公府出身的嫡出公子。” 兰娘点头,“苏太守生平早已被咱们扒了个干净,唯独你娘这边,迷雾一样,你娘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只是不知为何甘愿做了苏太守的妾室。” “总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苏容是打死都不相信她娘给他父亲做妾室是真爱,她记事早,从她记事起,就知道,她父亲即便在暖香阁留宿,也不过是睡在脚踏上,从不与她娘同床。 兰娘神色凝重,“连护国公府的人都不怕,到底是什么人?” “总之是不能惹的人。”苏容又灌了一口酒,“你知道我父亲,明明有本事,为何这些年一直窝在江宁郡这个小地方吗?大约是为了保护我,他不能动,若出了江宁,他怕是就护不住我了。” 兰娘一惊,“这么说,苏太守知道?” “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抬进府里的人是谁?我娘那个人,我虽然对她记忆已不剩多少,但却知道,她那个人,最怕牵累别人,既然踏实地做父亲的小妾,安心待在太守府,最起码,不会让我父亲稀里糊涂地受她牵累,定会告诉他。” 兰娘立即说:“既然这样,问苏太守不就成了吗?” “他装傻啊。”苏容无奈,“每回提起我娘,他都一脸心痛,就连护国公府的婚约是怎么订下的,他都说不知道,一律都推到我娘身上,我只能算了,为人子女,不为难他,就是尽孝了吧?” “那大夫人可知道?” “应该不知,或许是知道一点儿,但也装作不知,谁知道呢。”苏容也觉得这一家人脑子都不太正常,所以,将她养的不是正常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这些年你瞒的紧,苏太守也不知你时常遭遇刺杀吧?若真是这样,那他就是自以为保护了你,却殊不知,你却并不安稳。”兰娘又想叹气了。 “也不一定,那年我烧了暖香阁后,就再没人潜入太守府杀我了。这些年刺杀我的人,都是在太守府外出其不意出现。”苏容道:“他应该对当年之事,知道一些,毕竟,暖香阁里被一把火烧了的人骨头,虽然烧成了灰,但若是仔细甄别,还是有痕迹可查的,不过他从没问过我,大约是怕一旦问我,我便揪着他问个明白。” 兰娘点头,想破头,也想不通到底有什么谜团,又叹气,“我们窝在江宁这个小地方,还是太小了,这些年,你不让我们动,我们没法走出去顺着线索向外查,以至于至今什么也不知道。你说你花了大笔的银子,耗费偌大的心力,让我们学了一箩筐东西,难道就白养了我们?” “倒也不是。”苏容笑了一下,“我这不是等着及笄,看看护国公府这门婚事儿,到底成不成吗?不成有不成的打算,成有成的打算。也好不走冤枉路。” “那如今,成还是不成啊?” “我自然是想成的。”苏容放下空酒坛,说出今日来找兰娘的目的,“我不想放掉周顾,从这个月起,你们便准备将各个铺子开去京城吧!另外,借由铺子,快速将消息网铺开。” 兰娘眼睛霎时一亮,“终于不用一直窝在江宁了!”,她摩拳擦掌,“你要知道,大家伙都等了好几年了。” 苏容点头,“知道!” 兰娘有些兴奋,“我今日连夜就召集他们,一起商议,明日章程就能订下来。明日你还来看看章程不?” 苏容摇头,“我没空,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要陪我未婚夫呢。” 兰娘:“……” 她稍稍冷静了些,“那周顾不是才来江宁,你刚与他相处两日吗?怎么?短短两日,就真喜欢上他了?” “有点儿吧!”苏容说话间已喝空了一坛酒,放下空酒坛,小声说:“讨人喜欢的人,总让人舍不得放掉!想嫁他。” 兰娘闻言顿时将周顾列入了重点人物,“那他呢?对你如何?想娶吗?” 苏容有点儿郁闷,“瞧着像是不大乐意,但似乎也没那么抗拒。” 兰娘认真地给苏容建议,“那你得认真些,用些手段,高门府邸的小公子,尤其是出入宫廷如家常便饭的人,自小什么美人没见过?你得先让他喜欢上你,非你不娶。否则,这等煊赫门第出来的人,骨子里都被养的骄傲的很,若不是个性子软和的,长辈也不定能做得了他的主。” 见苏容不说话,她又说:“这种事儿还真不少,临阵逃婚的,跳腾着死活不娶的,打骂家法跪祠堂都不管用的,除非让他心甘情愿,否则,有的闹腾。” 苏容受教,“用什么手段?” 兰娘为难,“这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女人勾引男人的手段呗?你要先了解他的喜好,看他喜欢什么,对症下药,步步为营。” 苏容若有所思,“行,我走了,给我拿两坛带走。” “你连喝带拿?一坛百两银子呢。”兰娘瞪眼,“敲碎了两坛,又喝了一坛,还要带走两坛?一晚上,就让你败了五百两吗?小祖宗,这酒酿的可不容易,三十六道工序呢,你不是不知道这酒有多难酿?出了江宁,一坛要花两百两还不见得能买得到呢!咱们出了江宁后,处处都要用钱,还是省着点儿吧啊,留着赚银子。” 苏容看着她,“知道,你刚刚不是说让我对症下药吗?周顾似乎挺爱喝这醉花饮,我给他带回去。” 兰娘顿时没了反对的理由,肉疼地又拿出两坛,捆在一起,递给她,“路上小心些,用不用我送你?” “不用,再给我拿一套金针就行。”苏容接过了酒,想起金针没了,若是今日金针在手,那人得死在她手下,埋去这笑迎客后院的桂树下,给桂树做花肥,算他命大。 兰娘立马找出一套金针,递给苏容。 苏容收起金针,不再逗留,拎着两坛酒,出了酒坊。 第四十三章 逮住 苏容回到客栈,一路上十分顺利,没再遇到想杀她的人。 下榻的客栈里十分安静,她蹑手蹑脚往自己的房间走。路过周顾门前,房门忽然开了,周顾一身中衣,抱着胳膊看着她,“跑去哪里了?” 苏容吓了一跳,抬眼去看他,心想果然出去容易回来难,若是让她悄无声息溜出去,再悄无声息溜回来,周顾全然无所知的话,那周顾可真是不警醒,枉费自小习武了。 她摸摸鼻子,乖乖停下脚步,将拎着的酒递到他身前,“去买酒了。” “醉花饮?”周顾挑眉,“这么烈的酒,你也能喝?” 苏容眨眨眼睛。 周顾凑近她,“满身的酒味,喝了多少?” 苏容实话实说,“一坛。” 其实是一坛半,最初喝的那半坛,遇到刺客时,敬给土地公公了。 “可以啊,一个人喝了一坛,还能面不改色的回来,小瞧你了。”周顾挑眉,“那你这两坛酒是带回来继续喝?” 苏容摇头,“给你买的。” “算你有良心。”周顾接过两坛酒,同时教训她,“一个女儿家家的,黑天半夜别四处乱跑,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吗?还是说江宁郡的治安好,可以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也还没到那个地步。”苏容听着周顾一本正经教训她,心里很慰烫,摇头,“下次不会了,我就是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出去溜达了一下。” 周顾“嗯”了一声,想起一件事儿,“我一直想问,为何江宁郡没有乞丐?就连一个衣衫褴褛之人都没有?” “哦,这个啊,是我父亲治理的好,每一个进入江宁地界身无分文的人,都可以去官府的救助所做十日帮工,十日后,领得一份工钱,用这工钱,可以做些小买卖安家。还有官府给与的各种政策,作为后续的帮助,一套实施下来,便没有乞儿了。” “官府哪来的钱?这救助所,得需要不少银子吧?”周顾纳闷,“而且,还有各种政策,也需要银子支撑才能运行下去吧?” 苏容心想周顾果然不是腹中空无一物,她点头,“官府的税收,当地富户的捐赠,还有被帮助起来安家的乞儿,每年也会交一部分作为外来人口在江宁落户的安住费,总之等等吧,你若是感兴趣,等回去,可以找我爹,我爹肯定乐意跟你详细说说。” 周顾懂了个大概,“原来这就是江宁虽富裕,但只能供自给自足,每年税收并没有多缴纳给朝廷的原因。” 他疑惑,“我听闻陛下当年派人来查苏伯父,后来没查出他贪污纳垢,一两银子都没,给气笑了,想必也是知道江宁这些利民之策的,但是为何,没整个大梁实施起来?不说天下各处,只说从京城到江宁这一路,我便看到不少乞儿,而很多人,似乎也不知道江宁竟然是这般好的境况。” “江宁郡不可复制。”苏容笑,“因为江宁有一个人,正德三年的头名状元,他有大才,但是不喜朝堂,遍游天下多年,后来到了江宁,与我父亲合得来,便在江宁落脚了。他制定了一系列的利民政策,我父亲十分推崇,两个人一起,施行了下来。政策初始,也是十分不顺,如今十多年下来,才是你看到的江宁郡。那个人叫谢远。” 周顾恍然,“谢远我知道,原来他一直待在江宁郡,我在东宫陪读时,秦太傅十分推崇谢远,说他有大才,不入朝廷,不封侯拜相,可惜了。” “造福一方百姓,不算可惜吧?”苏容问。 “不算。”周顾肯定地摇头,“他如今在哪里?明儿能不能带我去拜见他?” “他上个月被云山书院请去授学了,我及笄之日,他应该会赶回来。”苏容摇头,“你若是待到我及笄之日,自是能见到他的。” “你及笄之日,他还特意赶回来?”周顾问:“对你很好啊!” “是啊,谢伯伯一生未娶,把我当女儿疼。”苏容打了个哈欠。 周顾见她露出困态,止住话头,对她摆手,“都这么晚了,快回去歇着吧!” 苏容“嗯”了一声,回了房。 周顾看苏容回了房,也拎着酒关上了房门,将酒放下后,他掌了灯,看着桌子上的两坛酒,心想着,他就住在苏容隔壁,却没听见苏容什么时候出去的,她回来,也没听到她弄出动静,若不是他房间的窗子开着,他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味飘进屋子里,细听下,有细微的脚步声,也不会出去查看,正巧逮到她偷偷回来。 护国公府的护卫,虽然不是什么绝顶的高手,但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竟然也没人发现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没人报与他,废物一堆。 又想着,她这个未婚妻,若是嫁进护国公府,怕是想翻墙出去也容易的很,身手不错,不知道是打哪儿学的。 还有,这醉花饮,百两银子一坛,她除了自己喝外,还给他带回来了两坛,手里挺有钱? 周顾没了困意,索性开了一坛酒,坐在窗前喝了,一坛酒下肚后,觉得这醉花饮的确是好酒,便将另外一坛也开了,一气喝了。 两坛酒下肚,周顾有些醉了,便回了床上,又倒下睡了。 苏容沐浴后,闻到隔壁传出阵阵酒香,有些想笑,无声笑了两下后,又缓缓收了笑。伸手拨弄灯芯,忽明忽暗的灯影下,她拿出匕首,打算再仔细看看,火光照耀下,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特殊的刻记,她一下子顿住,眯着眼睛仔细看。 原来是有印记的,只不过要映着烛光看才能显现吗? 回声? 是什么意思? 她凝眉想了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收起匕首,熄了灯,回床睡下了。 第四十四章 桃花溪 周顾夜里喝了两坛酒,以至于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他走出房门,便见苏容坐在楼下的大堂里,手里拿了一把剪子,一张彩纸,在剪着什么,而子夜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眼里不时地露出惊叹的表情。 周顾趴在栏杆上,往下瞧了一会儿,那二人都没发现他,他又转回屋,径自洗漱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见苏容已放下了剪子,子夜拿着她剪出来的剪纸,正连连赞叹,“七小姐,您好厉害啊,您的这门手艺,是不是可以去摆摊了?我看集市上卖剪纸的大娘,还没您剪的好呢,好多人都在她的摊子前排队买。” “我就是跟她学的。”苏容笑,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看来,对周顾扬起笑脸,“周顾,你总算醒啦。” 周顾已收拾的一身干净,对苏容点点头,瞥了子夜一眼,“你怎么找来了?” “属下好了,便找来了啊,公子您又离不开我。”子夜立即说。 “谁说我离不开你了?昨儿你一日不在,爷不是也活的好好的?”周顾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剪纸,“剪的是什么?给我瞧瞧。” “是您和七小姐在凤凰山烤鸡的画面。”子夜遗憾,“可惜昨儿我闹肚子,没吃上七小姐的烤鸡,听护卫们说,七小姐的烤鸡可香了,昨儿整个凤凰山都是烤鸡的香味,把他们馋的够呛,他们自己烤的野鸡,难吃死了。” 苏容笑。 周顾闻言点头,回味了一番昨日的美味,“是很不错。”,不客气地打击子夜,“就算昨儿你在,也没你的份。” 子夜:“……”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薄的跟纸一样。 周顾坐下身,问苏容,“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在等着你。” 周顾蹙眉,“等我做什么?你不饿吗?” “饿啊,没想到你睡到这么晚。”苏容说着,对小伙计招手,“把饭菜端上来吧!” 小伙计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周顾嘟囔,“你昨晚带回的那两坛酒,都被我喝了,今儿才没起来的,我就说喝酒误事嘛。” 苏容猜想也是这个原因,笑着说:“没关系,我垫补了两块点心,也没有那么饿。如今你醒来的也算正好,用午膳也一样。” 周顾点点头。 小伙计很快端来了饭菜,周顾也饿了,拿起筷子,不再说话。 吃过饭后,苏容问:“是继续出去玩?还是回城?” “玩。” 苏容眨眨眼睛,“你打算晾江盛几天?” “我压根不想见他。” 苏容惊讶,“这行吗?” “怎么不行?”周顾不屑一顾,“若是对我不满,有本事找我爷爷去啊!” 苏容失笑,还真是仗着身份有恃无恐,“好,那我就带你去玩,什么时候你想回去,再回去。” 周顾点头。 苏容想了想,“去桃花溪吧!今日那里有江宁的学子们在玩曲水流觞。虽没有桃花飘落,但桃花溪也值得一观,尤其是桃花溪里的鱼,肥美鲜嫩的很,我可以给你烤鱼吃。” 周顾欣然应允,“成。” 于是,苏容带着周顾去了桃花溪。 桃花溪风景秀丽,溪水清澈,苏容和周顾到时,已有不少人聚集在桃花溪,有男有女,有不少人在玩曲水流觞,同样也有不少人在围观叫好,十分热闹。 周顾对曲水流觞这等游戏不太有兴趣,毕竟京中更盛行这等风雅游戏,他跟苏容看了一会儿,便凑近她说:“人家在这里玩这等高雅的,你抓鱼烤来吃,是不是不太好啊?” 苏容点点头,“反正我们刚吃完午膳,也不急着烤鱼吃,等他们散了,咱们再抓鱼来烤,便不会碍他们的眼了。” 周顾想着她还挺有打算,点点头。 二人来时没闹出什么动静,一旁观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有人发现了苏容,“苏七小姐?” 这人是一名年轻男子,文雅秀气,他眼睛一亮,喊出口后,有不少人顿时向苏容看来。一时间,苏容和周顾所在的地方顿时成了人群的焦点,不过最为焦点的却是苏容身边的周顾,有人惊艳,有人疑惑,有人恍然。 周顾没想到苏容这般受人关注,也连带着他被人围观,他神色顿了一下,偏头对苏容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回事儿?走到哪里,怎么都不安生?” 苏容也偏头对他压低声音说:“大约是这里有一小半人都跟我打过架。” 周顾无语。 最先喊出苏容名字的那人叫江行,是江州刺史江盛一族的旁支,他曾经被恶狗追赶,苏容救了他,自此对苏容十分有好感,他起身向苏容走来,一脸惊喜,“七小姐,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要一起来玩吗?” “我不玩,你们玩吧,我就是看看。”苏容摇头,对这人露出笑意,“难得书院放一次假,你好好玩。” 江行点点头,似乎这才发现周顾,“这位兄台是……” “我未婚夫,周顾。” 江行一惊,脸色微变,脱口问:“这两日,都在传你有未婚夫,是、是……原来是、是真的?” “嗯,是真的。”苏容点头。 江行后退了一步,似乎惊觉自己失礼,连忙对周顾拱手,“在下失礼了,周、周兄勿怪。” 周顾看了一眼江行,又扫了一眼很多震惊的眼神,想着看来他这个未婚妻,很招人惦记啊。 他负着手摇头,“江兄多礼了。” 他转头对苏容说:“走吧,去别处转转,别扰了人玩乐。” 言外之意,你看看你,带我来这里炫耀,吓跑了你的桃花。 苏容虽然觉得这话不太对劲,但也没品出各中意思来,她对江行摆摆手,“你们玩吧,我们不打扰了。” 二人离开后,这里好一阵安静。 江行站在原地,许久没动,有人走过来拍他肩膀,叹气,“护国公府的小公子周顾,不是咱们能比的,江兄,把你的心思收了吧!” 有人也凑过来说:“我就说苏容这女人不能沾惹,你非不听,若是她没有婚约也就罢了,说不定凭你的家世,也有机会,但谁知道,人家有个自小订婚的未婚夫,还是护国公府最小的公子,这不是干瞪眼吗?” “护国公府是什么人家?怎么会给周小公子订下苏容?可真是惊人。”一人也凑过来说:“会不会是做妾?” 江行恼怒地瞪向这人,“没听说吗?是未婚夫。自小订下的婚约,怎么能是做妾?做妾需要婚约吗?” “也是,是我想歪了。”这人连忙赔不是,“江兄你别恼。” 江行素来温雅,很少跟人翻脸,这人既然赔了不是,他也不会再说,只道:“我们继续玩吧!” 众人对看一眼,都齐齐点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江行喜欢苏容,众所周知,若不是江州刺史和夫人因为江云英的婚约被退一事与太守府有过节,江行早就让人登苏太守的门提亲了。 如今可好,闹了半天,人家苏容早有婚约。 第四十五章 赔不是 苏容带着周顾离开众人,往后山僻静之地走。 远离了人声后,苏容主动交代,“那个,你知道的,我长的吧,还行,所以,总会有些麻烦。” “长的还行?”周顾看着她,想说你这话说的未免太谦虚了,你这样的,若叫长的还行,那让那些长的还行的都去死一死吗? 苏容摸摸鼻子,“就是还不错,这个不是重点。” “嗯,我懂,重点是,你又利用我。”周顾都无语了,“苏容,你是看我很好利用是不是?特意把我拉来,一下子就解决了你一堆麻烦?” 苏容不好意思,“哎呀,你是我的未婚夫嘛,别这么小气,借用一下,反正你也不吃亏。” “我怎么就不吃亏了?”周顾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逻辑,“在未婚夫面前,你的事情,不是该藏着掖着吗?” “藏不住掖不住,那不就破罐子破摔了吗?”苏容理所当然地反驳。 周顾一下子失语。 苏容咳嗽一声,“那个,你若是有什么麻烦,需要我的地方,我也可以帮你的。这叫互利互惠。” 周顾想说“我没这种麻烦。”,但忽然想到了端华郡主,一下子哑声,“行吧,这可是你说的。” 苏容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太妙,立即问:“怎么?你还真有这种麻烦啊?” “嗯。” 苏容好奇地问:“多吗?” “不多吧?”周顾也不知道,反正他娘去年骂过他,说他长了一张招人的脸,太讨厌了,让他这个当娘的,都觉得麻烦,小姑娘总往她面前装乖卖巧想做她儿媳妇儿。但这话他就不用跟苏容说了。 “不多是多少?” “反正不多。” “有难缠的吗?比我这些麻烦好打发吗?” 周顾犹豫,端华缠的他紧,若不是他有一阵子躲去了东宫住着不出来,端华闯进东宫闹了起来,被太子给训斥了,她还不会收敛些。依照端华的性子,应该不好打发。 苏容看着他,“你直接告诉我名字,我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周顾实在不想提端华,但苏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他在这双眼睛下下,着实拒绝不了她的话,便说:“她叫端华,是清平公主唯一的女儿,娇生惯养,十分难缠。” “怎么个难缠法?举个例子。” “追到我家里,我祖母说话都不管用,惹得我祖母都头疼。” 苏容唏嘘,敬谢不敏,“你祖母是盛安大长公主,她的话都不管用,那你这个忙我帮不了。” 她立即说:“好哥哥,你就当我刚刚没说过帮你的话,赶紧给我忘了啊。” 周顾被气笑,“出尔反尔?” 苏容一本正经,“为了小命着想,惹不起,得躲着。” 周顾哼了一声,想说出息,但想着端华仗着身份和受宠,让他都避无可避,到底没说什么。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一段路后,又碰到了陈州。 苏容黑了脸,“怎么哪哪都有你?” 陈州见到二人,刚要打招呼,见苏容黑着脸看着他,他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敢过来,似乎真怕苏容揍死他。 周顾扬眉,“你可真厉害,看把他给吓的。” 苏容无语,“我若是真厉害,他昨天都不敢跟你说那些话。” 周顾不置可否,笑着喊陈州,“陈兄,好巧啊。” 陈州见周顾跟他打招呼,眼睛一亮,颠颠的跑了过来,“周、周兄,不巧,我特意来找你和苏容的。”,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容,“苏、苏容、你是不是还在生、生我的气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结巴了?”苏容没好气。 陈州半捂着脸嘟囔,“这不是被你吓的吗?” “怎么没吓死你?” “吓的我昨夜都没睡好觉,今儿特意找你,想跟你赔不是。”陈州指指自己的黑眼圈,“喏,你看,我真半夜没睡好觉。” 苏容看了他的黑眼圈一眼,“丑人多作怪。” 陈州大受打击,一下子蔫了,“也、也没那么丑吧?”,然后,看向周顾,泄气,“我、我是没周兄长的好看。” 周顾勾住他肩膀,“昨儿我没听够,还有什么关于我这未婚妻的好玩的事儿,你再说说?咱们边说边玩?” 陈州连忙摇头,“没、没了。” “你不会是怕她,不敢说了吧?” “是真没了。”陈州摇头,“我有几年不在江宁郡,别的再不知道了。” 周顾瞧着他不像说假,作罢,松开他的手,“行吧,那不说了,一起玩?” 陈州很开心,偷眼看苏容,见她没反对,他连声说:“好、好。” 有了陈州的加入,一下子就热闹起来,陈州是个多话的,似乎跟周顾还挺合得来,不见外,代替苏容,给周顾介绍桃花溪的美景。 一行人围着桃花溪走了一圈后,眼见天色已不早,周顾问苏容,“还烤鱼吗?” “不烤了。”苏容不待见陈州,不想给他吃鱼。 陈州眼巴巴地看着苏容,“姑奶奶,我都给你道歉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啊。” 苏容没好脸色,“你道歉我就要原谅你?” 陈州垮下脸,小声对周顾说:“她烤的鱼可好吃了。” 周顾看看苏容,伸手拍拍陈州肩膀,“陈兄,走,回去了。” 陈州蔫巴巴点头,“好吧!” 一行人出了桃花溪,陈州见他们不回城,惊讶地问苏容,“你大哥回来了?你都不回去吗?” “啊?”苏容惊了,“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州也不知道,摇头,“今儿晌午回来的,我出城时正好碰到他回来。” 苏容不想回去,不想见苏行则,对他摆手,“我们不回去,明儿再说,你自己回吧!” 陈州闻言只能自己走了。 周顾在陈州离开后,看着苏容好笑,“怎么这么小心眼?你欺负他欺负的多,自己又没怎么吃亏,今儿他又没敢招惹你,还给你赔不是了,怎么过了一日了,你还这般没好脸子?” 苏容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周顾一把拽住她,“哎哎,你瞪我做什么?这般不待见陈州啊?可是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呢。” 苏容甩开他,“毁我婚约,如杀我父母,我怎么就不能小心眼了?赔不是若管用,要官府做什么?” 周顾啧啧,“这也上升不到经官的高度啊。” 苏容不说话。 周顾笑,“脾气还挺大!” 苏容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到客栈门口站了一行人,正向她和周顾看来,她顿时停了动作。 第四十六章 不接受 周顾此时也看到了,收了脸上的笑,松开了苏容。 客栈门口的一行人,正是江州刺史江盛和夫人、以及女儿江云英、南平侯府世子宁池。 一行人看着周顾和苏容拉扯打闹着回来,心里很震惊,没想到苏容这个小庶女,与周顾这个护国公府的小公子,相处的如此好。 苏容却想着,不愧是江州刺史,竟然找到这里来了,这下周顾不能不见了。 苏容与周顾站在一起,容貌合宜,瞧着十分般配。 江盛心惊,对苏容这个小庶女是周顾未婚妻的身份重新在心里进行了定位,迎上周顾和苏容,率先拱手,和颜悦色,“可是周小公子?” 周顾点头。 江盛连忙说:“本官江州刺史江盛,教女无方,开罪了小公子,特意前来给小公子赔罪。还请小公子见谅。” 他说完,有人上前,递上礼单。 周顾挑眉,瞥了一眼礼单,没什么笑意,“江大人好大的诚意。” “应该的,小女少不知事,胡言乱语,是本官管教不严,多谢小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江盛态度摆的诚恳,“还请小公子收下本官的赔罪,本官以后好生教女,定不叫她再胡言乱语。” 周顾不接礼单,“江大人如此诚心赔罪,我自然也不是小气之人,此事就罢了,礼单拿回去吧!护国公府的人,从来不收贿赂。” “这不是贿赂,是赔礼。”江盛连忙纠正。 “没什么分别。”周顾摆手。 江盛试探地问:“小公子可是觉得赔礼轻了?” 周顾失笑,“江大人陪了上万金,这礼自然是重的。但我护国公府有规矩。” 江盛送不出东西,虽然周顾三言两语便轻巧地将此事揭过,但他心下不踏实,看向一旁,对苏容说:“还有给七小姐的赔礼,苏夫人不收,说由七小姐做主,还请七小姐笑纳。” 刺史夫人立即上前,将一份礼单,三份房契,一份地契一并送到苏容面前,诚恳地说:“七小姐,上次的事儿,对不住,误会你了。” 苏容心想好家伙,江州刺史府这回可是舍得大出血了,她摇头,对刺史夫人笑道:“不是多大的事儿,值当夫人如此大动干戈?夫人只需记得,若再有这种事情,夫人务必找那男方骂个狗血淋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刺史夫人心里恼恨,苏容这话的意思是,她女儿还会遇到一个对别的女子见色起意便回头退了自家女儿婚的王八蛋吗?但她不敢冷脸,勉强露出笑脸道:“是这么个理,我一把年纪,倒不如七小姐明白了,七小姐说的是。” 苏容想着这般低声下气承认错误,真是难为一向眼高于顶高傲至极的刺史夫人了,她笑着摇头,“夫人将东西收回去吧!我一个小辈,受些委屈就受些了,不当什么的,不必夫人特意赔礼。”,她顿了一下,也随着周顾补充,“我家也没有这个规矩的。” “这……”刺史夫人转头看向江盛。 江盛也为难了,怎么也没料到,找到这两人,礼反而送不出去。明明当初苏容直言说来赔礼,周顾才放过他女儿的。 宁池在一旁笑着说:“听说一个多月后便是七小姐的及笄礼了?不知到时候可否邀请江伯父和江伯母前往太守府喝一杯?” 苏容心想南平侯府世子,可真是个人物,比一把年纪的江盛反应快,她看了宁池一眼,语气寻常道:“宴请宾客的事儿,归我父亲母亲做主。” 江盛闻言茅塞顿开,如今送不出赔礼,待苏容及笄,一并当做贺礼送出去就是了,立即说:“希望届时有幸,前往七小姐的及笄礼上讨一杯酒喝。” 苏容不说话。 周顾问:“江大人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没了。”江盛面色一僵。 “既然再无别的事儿,江大人请吧!”周顾绕过他,转身进了客栈。 苏容自然跟了进去。 徒留江盛一行人心想着周顾可真是张狂,半分面子不给。 江盛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他受人恭维惯了,还没遇到如此冷遇,尤其是他前来赔不是,周顾不收礼也就罢了,还张口撵人,这实在是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宁池倒是不意外周顾如此对江盛,毕竟当初江云英骂的太难听了,他温声道:“伯父,既然如此,您带着伯母和江妹妹回去吧!毕竟还有一堆公事需要等着您处理。” “你呢?”江盛深吸一口气问。 “晚辈今日宿在这里,明日一早,启程回南平。” 江盛讶异,“贤侄不回江州多留两日了?” “不留了,事情都已办好,也该回去了。”宁池道:“家父还等着我带好消息回去。” 提起南平侯,江盛颔首,“也好,那你路上小心些,我们商量的事儿……” “伯父放心,回去后,我定如实禀明家父。”宁池道。 江盛露出笑容,“那我也等着你归家后的好消息。” 宁池含笑点头。 江云英看着宁池,露出不舍的表情,终于开口小声说:“宁哥哥,就不能多留两日吗?” 宁池温和地笑,“还会再见的,江妹妹以后切不可再莽撞了。以后再见到苏七小姐,避开些吧!” 江云英委屈地点头,“我晓得了。” 她以后也不敢再惹苏容了,她本来就是个不好惹的,没想到还有周顾那么一个未婚夫,她心里嫉妒死了,但也只能嫉妒。她爹能在她两次退婚后,给他找上南平侯府世子,已是她目前能抓住最好的姻缘了,甚至宁池比前两桩婚事要好。 江盛一行人离开,宁池目送人走远,回身进了客栈。 周顾沐浴后走出房间,便看到宁池坐在堂下,他挑眉,“宁世子没走?” 宁池微笑,“我明日要回南平,便不折返回江州了,今日在这里歇个脚,也可以与周兄喝一杯?” 第四十七章 引荐 周顾仔细打量宁池一眼,不置可否,转头问苏容,“哪里卖醉花饮?” 苏容道:“就在这一条街的尽头,有一处酒家,名字叫笑迎客。” 周顾点头,问宁池,“你能喝几坛?” 宁池笑道:“不太能喝,但与周兄喝酒,自然是不醉不归。” 周顾又问苏容,“你要喝吗?” 苏容没说话。 周顾又说:“若是我们两个喝酒,让你看着,你会如何?” “不如回屋睡觉。” 周顾大乐,“那就多少喝一些。”,他吩咐子夜,“听到了吗?去笑迎客买五坛醉花饮来。” 子夜小声问:“公子,可不可以买六坛?” 周顾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子夜很高兴。 “怎么能让周兄请我喝酒?我请周兄和七小姐喝酒。”宁池从怀中掏出一张千两的银票递给子夜,“拿这个去。” 不等周顾发话,子夜痛快地揭过,“多谢宁世子,可以都买酒吗?” “可以。”宁叶笑。 子夜立即欢喜去了。 周顾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他对宁池招手,“下面不方便说话,宁兄要不要房间里来喝酒?” 宁池闻言起身,从善如流,“好。” 宁池起身上了楼,与周顾、苏容一起,进了周顾的房中。 三人坐下后,关上房门,周顾与宁池对坐,苏容挨着周顾坐下。 周顾不客气地问宁池,“你要娶那个姓江的女人?为大皇子拉拢江州刺史的势力?” 宁池神色一顿,莞尔,“周兄,你这也太直接了吧?” 周顾看着他,一脸敬佩,“我若是说的没错的话,你也太豁得出去了,就姓江的那个女人……”,他嘴毒地评价,“蠢物一个。” 苏容汗颜。第一次见识了周顾的嘴毒。可见他对她偶尔哼上那么一两声还是很客气了。 宁池咳嗽一声,“家父是有这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呢?”周顾眯起眼睛,“你与南平侯不穿一条裤子吧?否则今儿你也不会特意留下来,找我喝酒了。” 宁池轻叹,如实说:“周兄敏锐聪透的很,的确如此。我生母早亡,虽居嫡,但不占长,上面有庶兄,下面有继弟,我这世子之位,也是全凭父亲一句话,他让我往东,我还真不敢往西。” 周顾不置可否,南平侯府的情况,他一直以来也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在那日他报出南平侯世子的身份时,不买他的账了,他这个南平侯世子,自身立身十分艰难,在南平侯府话语权并不大。 “所以,宁世子有何高见?”周顾直接地问:“你想借由我,投靠东宫?我倒是可以为你牵线搭桥。” 宁池失笑,“看来周兄已投靠了东宫?” 周顾敲着桌面,“不是我投靠,是陛下把我一脚踢去了东宫,我在东宫陪读几年,得太子关照,总不能忘恩负义,就也算半个东宫人吧!” 他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知,“不管当年陛下是什么心思,总之,我在东宫陪太子陪读几年,自是有感情的。我不居长,不袭爵,肩上没担子,而太子德才兼备,人品贵重,又是正统嫡出,名正言顺,我自不会抗拒帮他。” 宁池点头,“但这二年,陛下似乎有意扶持大皇子和二皇子,与太子造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周顾颔首,“陛下随着年岁渐长,愈发把权柄看的太重,不喜太子声望过高,但他也不想想,太子是他立的储君,储君若没威望,又如何担负起江山大任?如今处处钳制太子势力,说白了,就是自己还没坐够皇帝,怕太子对他造成威胁,不想退位罢了。” 宁池压低声音,“周兄,你这算是大逆不道了,慎言。” 周顾笑,“你会去告我的御状吗?” “那倒不会。” “那就是了,这里不是没别人吗?我跟你一个想投靠东宫的人,还需慎言什么?”周顾背靠椅背,一身懒散,“所以,宁兄,你可想好了,太子目前,不太乐观。” 宁池很讶异周顾跟他说话这么直接又诚实。 他虽比周顾年长两岁,自问城府不浅,自从那日见到周顾后,周顾对江云英拔剑,他报出身份,却依旧让他不予理睬,他便深刻地认知到,以护国公府的地位,周顾并未将南平侯府看在眼里,但这个不看在眼里,他没觉得被侮辱,反而让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他本着摆脱父亲的钳制以及庶兄的威胁和继母兄弟压制的想法,思索再三,耐着性子一方面与江盛虚与委蛇,一方面想着是不是他可以走一条别的路,不同于他父亲走的投靠扶持大皇子的路。 大皇子妃是他继母所出的妹妹,所以,就算大皇子有朝一日成功,他怕是也得不了好,得好的人,会是他的继弟,他何必为他人做嫁衣? 而周顾,正巧就是他投靠东宫的桥梁。 宁池几乎不需要多想,便对周顾道:“正统储君,德才兼备,温雅端正,心怀百姓,哪怕陛下一时糊涂,但太子殿下也值得投靠吧?” “自然。”周顾颔首。 宁池微笑,对周顾拱手,“那为兄就劳烦周兄引荐了。” “行,你有此意,我自愿做这个搭桥人。”周顾见子夜买酒还没回来,当即问苏容,“会磨墨吗?” 苏容点头,“会啊。” 周顾对外喊,“来人,找店家拿笔墨纸砚来。”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是。 宁池震惊周顾的痛快和速度,“周兄这便打算给太子殿下书信一封吗?” “嗯。”周顾颔首,“你既已做了决定,何必拖延?我这便为你书信一封。你可有信物?” 宁池拿出随身佩戴的玉佩,搁在周顾面前,“拿这个做信物,可行?” “行。”周顾道:“你再亲笔手书一封,与我的信一起,我着人一起送回京交给太子殿下。” 宁池点头,“好。” 不多时,有人送来笔墨纸砚,苏容挽起袖子,帮周顾磨墨,周顾先书信一封,他的信简短,写完后,用蜡封了,将笔递给宁池,见苏容又要给宁池磨墨,他伸手拦下,“你给我磨墨就行,别什么人都劳你动手。” 苏容:“……” 宁池:“……” 宁池微笑,自己挽了袖子自己磨墨,附和周顾,“对,我不配劳烦七小姐,我自己来。” 第四十八章 来接 苏容笑看了周顾一眼,心想周顾自己用她可以,别人不能用她,这算是一个好兆头吧?她转过身去洗手。 宁池写完信,也用蜡封了,与他的玉佩一起,一并交给周顾。 周顾喊来一人,对之吩咐,“秘密送回京,交给太子殿下。” 这人应是,退了下去。 子夜这时买酒回来,千两银子,买了十一坛酒。 周顾瞧见了问,“不是百两一坛吗?” 子夜挠挠头,“笑迎客掌柜的问我是不是周小公子打发来买酒的人,我说是,那掌柜的就说既然是周小公子的人,她看在苏七小姐的面子上,赠送一坛。” “哦?”周顾看向苏容,“你这面子怎么这么大?” 苏容心想,自己人,自然面子大了,她自然不会实话实说,而是道:“我与兰娘有些交情。” “可见你没少找她去卖酒。”周顾评价。 苏容摸摸鼻子,“也算是吧!” 她买酒也不花钱。 周顾纳闷,“她怎么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问她,昨儿苏七小姐是在这里买的酒吗?”子夜一脸你看我都聪明快表扬我的表情。 周顾无语,“你干脆写个牌子挂你脸上得了。” 他转头问苏容,好奇地说:“若是把我是苏七小姐未婚夫三个字写在脸上,这整个江宁郡,都买你的账吗?” 苏容笑,“我也不知,要不你试试?” 周顾想着苏容连渔船的渔夫卖酒的掌柜的都认识,兴许还认识更多人,毕竟她也说了,长期在府外混。 “给我们留五坛,不、六坛,其余的你们拿下去分了吧!”周顾摆手。 子夜应是,将六坛酒放在了桌子上,其余的拎下去,除了护国公府的护卫还有宁池带的护卫,一众人包了楼下的大堂。 小伙计将饭菜送来周顾的房间,周顾开了酒坛,拿碗倒了酒,与宁池的酒碗相碰,“你回到南平,等着消息就是,太子殿下收到信后,应该会派人前往南平见你。” 宁池颔首,“好,那我等着太子殿下派去的人。” 两个人一饮而尽,十分畅快。 苏容见他们喝的痛快,自己也端起碗喝了个干净。 周顾不觉意外,只是看了苏容一眼,没说话。宁池都震惊了,看着苏容,“苏七小姐好酒量?” 苏容放下空碗,“嗯,还行吧!” 宁池佩服,“很少见女子如男子一般,这般痛饮。” “我小时候皮,什么都敢尝试,兰娘学酿酒,就是笑迎客的掌柜,她窝在酒坊里酿酒,我无聊的很,左右无事儿可干,便也蹲在酒坊里陪着她,这醉花饮就是她琢磨着酿出来的,我是第一个尝的人。她爱酒,我每回去,她不给我沏茶,都会扔给我一坛酒,我渴了就喝,一来二去,日久天长,也就练出来了。” 宁池震惊,“还可以这样?”他微笑,“七小姐真是很特别,与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你是说我太随性没什么规矩吧?”苏容重新给自己倒上酒,“不用这么委婉。你们只管说话,不用管我。” 宁池摇头,“天下大多女子,都拘谨、约束。除了一些少数的江湖女儿家,大多都因着闺仪礼数放不开。七小姐这般性子,十分难得。” 苏容刚要说什么,周顾瞪了宁池一眼,“唉,你够了啊,她用不着你瞧着特别。” 宁池失笑,连忙道歉,“抱歉,周兄,一时话多了,海涵。”,他端起酒碗,“我自罚一碗。” 周顾点头,随手敲了苏容脑袋一下,“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别这么豪放吓到人,听到了没有?别学我们,小口喝。” 苏容歪头笑,“好。” 她听了周顾的话,端着酒碗,小口抿了一口,不再说话。 周顾与宁池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苏容听着他们你来我往,想着她这个未婚夫,虽然年纪小,但心智和肚子里的东西却不少,出身护国公府,又在东宫陪读几年,所学都是正统大家之风,言之有物,胸有丘壑,宁池年长他一些,却隐隐由他牵着走,若他再长大些,可了不得了。 而与周顾言谈中的宁池,心中更是惊异,不少人提起护国公府小公子,都会记得他在上书房气的先生暴跳如雷的壮举,却没人说,他在东宫陪读几年,学到了什么。如今他也算是认识到了。只接触周顾,是否便可窥探到太子殿下的冰山一角? 东宫储君,风仪天下皆知,怕是果然名不虚传。陛下觉得储君成为了他的威胁,照这般看来,怕也真是事实。 酒过三巡,天色已晚,周顾还算清醒,宁池酒量要差些,隐隐醉了。 宁池是个很克制的人,对周顾摇头,“周兄,我不能再喝了,再喝该失态了。” 周顾点头,“那你不必喝了。” 他转向苏容,“你一坛酒下肚,半丝醉态没有,剩下这一坛,咱们两个分了?” 苏容刚想说行啊,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紧接着,子夜推开门进来,“公子,苏大公子来了,说来接您和苏七小姐。” 周顾一怔。 苏容缩回了去拿酒坛子倒酒的手,扭头问:“我大哥来了?他在哪里?” “在门口等着。” 苏容挠挠头,对周顾说:“这酒看来谁也不用喝了,我大哥那个人,一定是觉得我跟你这般住在外面客栈,不合规矩,见我没回府,就来逮我。” 她站起身,“走吧,回府吧?反正也不用躲着江盛了,回府住舒服。” 周顾点头,虽然不太愿意动,但苏行则大晚上亲自来接,他不能不给面子,只能站起身,拍拍宁池肩膀,“宁兄,我们回城了,你明儿要走,我就不送了。” “周兄客气了,不必送了。”宁池笑道:“听闻江宁苏行则冠绝江南千里,出口成章,落笔成篇,点墨成金,被人预言有卿相之才。周兄和七小姐请吧,我也随你们出去见见。” 苏容心想着这话倒也不夸张,她有几年一旦缺银子花,就去她大哥的书房里偷一篇诗稿拿出去卖,就有银子花了。后来被他发现,她才不敢了。 第四十九章 苏行则 三人走出房间时,苏容拎上了桌子上没开封的那坛酒。 下了楼,走到门口,只见苏行则一身黑衣,立在夜色中,负手而立,身姿修长,容貌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呢。 苏容拎着酒坛快走几步,来到苏行则面前,卖乖讨巧地将手里的酒坛递给他,佯装一脸惊喜又欢喜的样子,“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坛醉花饮,给你解渴吧!” 苏行则看着她,没说话,也没接她手里的酒,只盯着她看了两眼后,抬起头,越过她,看向周顾和走出来的宁池,拱手,“周四公子,宁世子,幸会。” 周顾一直在想能管住苏容的苏行则什么样儿,如今一见,想着苏太守和苏夫人那样的两个人,没想到生出了苏行则这般人物,原来是清冷如月的一个人。 他拂了拂衣袖,拱手,想着称呼苏兄似乎有点儿生疏,便改口:“苏大哥。” 宁池微笑,也拱手,“苏兄好眼力,你怎么知道是我?” “来时打探了一二,听闻宁世子今日落宿在这家客栈。”苏行则淡笑,“我前来接四公子和七妹,宁世子也去太守府住一晚?” 宁池摇头,“多谢苏兄邀请,在下明日启程回南平,就不去了,久仰苏兄大名,今儿得见,已是幸会,金秋科考,提前祝苏兄金榜题名。” “也好,多谢。”苏行则也不强求,对周顾和苏容道:“走吧!” 周顾点点头,与宁池挥手告别,有人牵来马,他上了马。 苏容见苏行则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便知道他生气了,她舌尖抵了抵牙床,将手里的醉花饮递给苏行则身后的护卫,也默默地翻身上了马。 一行人离开客栈,骑马回城。 宁池目送一行人离开,说了句,“不愧是苏行则。” 回城的路上,一路无话,很快就进了城,回到了太守府。 苏行则下了马,吩咐迎出来的管家,“李伯,送周四公子回客院休息,让人仔细伺候着。” “是,公子。”李伯应是,笑呵呵地对周顾道:“四公子请,老奴送您回去。” 周顾看了苏容一眼,见她蔫蔫的,他想说一句什么,但瞧着苏行则清冷的神色,想着人家亲大哥面前,他这个只是有一张薄纸婚约的未婚夫好像没什么立场,便默默地转身,跟着李伯走了。 苏容也想走,但苏行则这副模样,她哪敢走?她硬着头皮凑上前,伸手扯苏行则的胳膊,小声埋怨,“大哥,你把我未婚夫给吓着了。” 苏行则垂眸看着苏容,没说话。 苏容拽着他袖子晃他胳膊,跟他解释,“都怪那个江盛,我们为了躲他,才留在外面找了家客栈住的。还有,南平侯府世子宁池,要与周顾说些事情。不是故意在外夜不归宿的。” 见苏行则依旧不说话,苏容睁大眼睛,“大哥,那江盛欺负咱们父亲,江夫人欺负咱们母亲,江云英欺负我,三年前那事儿,你没忘了吧?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拉着周顾找回场子,怎么能轻易饶了他们?谁规定他前来赔礼,我们就要在府里乖乖等着他们上门的?这不怪我,你也不能因此给人家周顾冷脸,不就是住了客栈吗?我们又没住在一间屋子里。” 苏行则面上终于有了丝表情,伸手拂开苏容,一脸嫌弃,“满身酒味,母亲说让你装出些闺秀的样子来,看来你没听进去,枉费母亲一番苦心了。” 苏容:“……” 她喝了不少,自然满身酒味,她嘻嘻一笑,又挽住苏行则的胳膊,“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距离她及笄,还有好些日子呢,他这也回来的太早了吧?另外,回来就回来呗,竟然还跑去逮她,这是有多不放心她? “你说呢?”苏行则瞪了她一眼,抬步往前走,“跟我去书房。” 苏容知道今儿肯定要被他说教,躲不了,只能抬步跟上他。 来到的书房,进了里面,苏行则坐下身,看着苏容叹了口气,“我没想到母亲会给护国公府去信询问你的婚事儿,若知道,我就该拦住母亲,怎么也要等我科考后,再跟护国公府解决此事,如今这般突然,护国公府竟然派周顾亲自来给你贺及笄礼,难道你真要嫁到护国公府去?” 苏容坐在苏行则对面,支着下巴半趴在桌子上,听到他的话,眨眨眼睛,“大哥,我嫁到护国公府去有何不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套用母亲的话说,我攀了高枝,咱们家所有人都能跟着沾光。” “那你呢?”苏行则问。 “我?”苏容笑,“周顾很好,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婿,我也不吃亏啊。” 苏行则轻哼,“跟人抢女人的好吗?” 苏容“呃”了一下,觉得有必要帮周顾解释其被害的风评,“他是受人所托,想帮助人家姑娘来着,就是方法没用对,才闹了个人尽皆知被人误会。” 苏行则挑眉。 苏容立即将周顾受人所托的原话与他说了一遍。 苏行则听完,脸色稍霁,“照这么说,他还不算胡闹。” “自然不算,他人很好的,大哥你如今回来了,跟他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苏容很是正儿八经道,“我跟你保证,周顾真的很好的,他若是不好,父亲母亲也不会豁出去脸面强留他住在咱们府里引狼入室不是吗?” 苏行则闻言勉强相信她,“你与我说说,自他来了这几日,你都与他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陪他玩。”苏容简单地将去过枫叶河,爬过凤凰山,又逛了桃花溪说了说。 她说的实在是简单,苏行则听完后发表意见,“父亲母亲也是糊涂,怎能由着你只身陪着他,连月弯也不带。我听母亲说开始教你学掌家理账了,从明儿开始,由我来陪着他,你安心在家里学掌家。” 苏容睁大眼睛,“大哥,这不好吧?我要跟他培养感情的啊?” 第五十章 学习 苏行则不赞同。 他看着苏容,一脸严肃,“如今只有一纸婚约,还做不得数,什么时候护国公府派人亲自登门求亲,交换庚帖,将你彻底订下,双方过六礼,你与他再培养感情。” 苏容反对,“大哥,这也太规矩了吧?不提前培养感情,何异于盲婚哑嫁?” “他一直住在太守府,你们还是会见面的,每日会有时间说话,足够了,你日日陪着才不太规矩。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妻。我们太守府门楣本来就低于护国公府,若是你半丝矜持也没有,传进京城护国公府内,让盛安大长公主与国公夫人怎么看你?她们据说可是很重规矩的人。”苏行则一锤定音,“你既觉得周顾好,那就别太随意处理这门亲事儿,毕竟你不止嫁他这个人,还要嫁进护国公府。” 苏容再三挣扎,“可是让我们培养感情,这不是老国公要求的吗?” “老护国公说什么,便是什么?护国公府门楣煊赫,我们太守府和你,便要上赶着?这些年护国公府不闻不问,如今母亲去信问,才来这么一出,凭什么要过于配合?”苏行则挑眉,“再说,先生脱不开身,要晚几日回来,在我启程离开云山书院时嘱咐我,说你的婚事儿,等他回来再说,所以,对于周顾,由我来作陪,才合乎礼数。” “好吧。”苏容一听先生二字,顿时没脾气了。 苏行则见她还算听话,面色温和下来,“我会给你安排教养嬷嬷,你学掌家的同时,也将规矩学起来。” 苏容露出苦相,“这个不着急学吧?” 她觉得,她没有一年,怕是也大不了婚。毕竟她和周顾,都还不太大,就算顺利成了,总得她几个姐姐先定下亲事儿嫁了再说吧?那么多姐姐,她不得排队吗? “你的规矩这些年太不像样子了,如今都快及笄了,再不学,你想什么时候学?”苏行则不容她反驳,伸手拍拍她脑袋,“去洗洗你一身酒味,回去歇着,周顾交给我。” 苏容站起身,哀怨地看了苏行则一眼,“哥哥也早些睡。” 说完,蔫蔫巴巴地走了。 苏行则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在苏容离开后,站起身,打开窗子,对着凉如水的夜色静站了片刻,关上窗子,也出了书房。 周顾在回客院的路上,给子夜使了一个眼神,子夜没能意会,眨巴着眼睛看着周顾,周顾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直到回到客院,进了屋,关上房门,周顾才压低声音说:“我是想让你去看看,苏行则怎么训苏容,你怎么就这么笨?领会不到我的意思?” “啊?”子夜踌躇,“公子,听人墙角不太好吧?尤其是苏七小姐挨训的墙角。” “让你去你就去,小心些,别让人发现。”周顾相信子夜的身手,若不是苏容偷溜出去买酒那晚子夜没跟着,她一定躲不过子夜的耳目。 子夜无奈,只能去做梁上君子了。 子夜摸到苏行则的书房,震惊于苏行则的书房有不少护卫把守,他不知深浅,不好冒然闯过去,正犹豫不决时,见苏容从苏行则的书房出来了,他心想,得,不用为难了。 子夜回到周顾的院子,进了房间,周顾讶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子夜挠挠头,“苏大公子的书房有许多护卫把守,属下没敢冒然闯进去,正想法子时,苏七小姐就从苏大公子的书房出来了,我只能回来了。” 周顾更惊讶,“许多护卫是多少?” “有二三十人吧!” 周顾奇了,“祖父的书房,也就百八十人把守,他一个太守府公子,书房外怎么那么多人看守?” 子夜摇头,“不知道。” 周顾道:“算算时间,也没过去多久,难道苏容没挨训?” “苏七小姐出苏大公子书房时,脸色不太好,瞧着不大高兴。”虽然天黑,子夜还是能看清楚的,猜测,“估计还是挨训了的。” 至于训了什么,没听到,就不得而知了。 周顾点头,既然什么也没听到,那只能算了,他对子夜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子夜退了下去。 周顾倒了一盏茶,琢磨着今日苏行则看到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待见他,与苏太守和苏夫人跟苏容的态度大相径庭,看来他心里不太认同这门婚约? 他啧了一声,没想到自己早先嫌弃苏容身份不想娶,如今轮到别人不待见他了。 苏容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见苏太守和大夫人等在她的屋子里,她无语,“这么晚了,父亲母亲怎么还没睡觉?” 苏太守叹息,“这不是你大哥回来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跟我们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我和你母亲说了一顿。我们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关于你与周顾培养感情这件事情的确有欠考量。” 大夫人点头,“正是,早先没想那么多,想着护国公府承认这门婚事儿,便是好事儿,强留了周顾住在府里,让你们培养感情,但如今你大哥一说,我也觉得咱们似乎是显得急迫了些。” 苏容手指按在眉心处,她就知道,只要苏行则在,一家子人都能被他的道理说服,她点头,“大哥也训我了,我觉得吧,也有道理。” 苏太守和大夫人还以为苏容会不乐意呢,这才特意双双等在她的房间准备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想到她竟然同意。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站起身,“既然你也觉得有道理,那就没事儿了,你早些歇着,我们回去了。” 二人说走就走,也不问她与周顾这两日相处的可好,绕过苏容,出了房门。 苏容:“……” 大夫人走到门外,又扭回头,跟她再确认一遍,“明儿你继续跟我学掌家?周顾让你大哥陪着,对吧?” 苏容点头。 大夫人对她露出慈和的笑,“那你早些歇着,明儿也好有精神。” 苏容又点头。 大夫人脚步轻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