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一章 傻儿子 三河镇苏家村开客栈的苏季苏老爹家的儿子傻了,这算是这个背靠大山,三面环水,交通闭塞的小山村这些日子爆出来最大的谈资了。 苏季是个有本事的人,至少在苏家村村民眼中是这样的,三河镇苏家村世代都是靠着门前的大河度日,一手捕鱼的功夫从苏家村人的祖辈传承至今,然而独独苏季除了打渔之外,竟在苏家村开了一家客栈,这客栈除了客人住,自家人也住。 苏家村交通闭塞,人烟稀少,来这里的外地人更是屈指可数,苏季刚开客栈的时候,少不了被人冷嘲热讽,说什么找着关门赔钱云云,可是如今多少年过去了,这客栈依旧是苏家村最高的建筑,由于周遭都是低矮的房屋,苏季这家客栈俨然成了苏家村地标式的存在。 有风头自然有闲言碎语,自古皆同一理,有话事人说,苏季开客栈的钱来路不正,苏季本人以前当过大土匪,好像叫什么青燕军的。 好在东风压倒西风,更多的人还是觉得苏季和他家的客栈便是苏家村的门面,偶尔星星点点的外乡人来了,错过了宿头,又赶不上去三河镇里,苏家村的人都指着那座最高的两层木质建筑说,这家客栈是方圆最好的客栈了,苏季开的。 然而就是苏家村人人眼中的能人苏季,最近却有一件颇折面子的事,苏季的儿子苏凌傻了。 不是一直傻,是最近傻的。 这件事情被苏家村七婶八姨传的神乎其神,什么恶鬼附身,狐狸精惑心之类的传言比比皆是。但所有人其实都知道,苏凌突然傻了,大概是吓住了。 原来苏季虽然开着客栈,但无奈住店的外乡人实在少得可怜,真就只靠着开店挣得三瓜俩枣,苏季这一家三口怕是早饿死了。因此,他大多数时间仍是个渔民。 这不半个月头前,苏季撑了渔船,拿了渔网准备去村口的大河里打渔去,他14岁的儿子苏凌不知哪根筋不对,偏要吵着嚷着跟爹爹一起去。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苏家村本就人烟稀少,所以每家每户的孩子早早就学会了到大河里打渔的本事,别家的孩子4、5岁就跟着家里的大人去河里了,然而苏凌却是个特例。 苏凌打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去打过鱼,倒也不是父母怜惜,而是这苏凌从出生起体格就及其孱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就连他家人都觉得这孩子天生不足,怕是未及长起来就夭折了。就这样蔫了吧唧的长到了14岁,却已经身形单薄,骨瘦如柴,身材矮小,远远看去宛如刚刚10岁的孩童一般。 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身板,风一吹堪堪要被刮跑的苏凌,苏季也就索性让他天天待在家里,做点喂溜达鸡之类不耗体力的活计。 然而半月前那次下河捕鱼,这苏凌不知哪来的犟脾气,非要跟爹爹一起去,不让去就死拽着渔网不撒手。 苏季料想有自己照应着,不会出什么事,也就答应了。还告诉苏凌在船里好生坐着,不要走动。 却谁料想,下了河,还没打上鱼来,天气突变,大风四起,河风更甚,将这渔船吹得东摇西晃。船虽然没有翻,苏凌却被这大风给吹到河里,踪影不见。 待众人将他救起的时候,苏凌早已脸色蜡白,看情形,已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苏季家哭天抢地,苏大娘更是悲从心头起,将苏季骂了个狗血喷头,眼见着要操持儿子苏凌的丧事了,门前来了一位拄着木杖的老者,木杖上还悬着一个大葫芦,穿的油脂麻花,说他能救苏凌不死。 苏季压根就没报什么希望,以为是哪个叫花子骗些钱财罢了。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权且让这老叫花子治一治。 没曾想,这老叫花子,从葫芦里拿了几粒丹丸,给苏凌塞下,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几枚银针,啪啪的几针扎下去。那苏凌竟然长叹一声,忽的坐了起来。 苏凌竟然真的活了过来。喜得苏季朝着老叫花一顿磕头感谢。更是将家中所有还值些钱财的贵重物品拿出来,要给这老叫花子。那老叫花子说,自己不为钱财,只是穷人家要帮穷人家而已。 苏大娘问老叫花子姓名,那老叫花子原是不说,但苏季和苏大娘却不答应,说什么要将神医之名刻在牌匾之上,四时烧香,以表感激之前。那老花子没有办法,这才报通名姓,叫做元化。 苏季一家人自是欢天喜地,只是这欢乐的时光属实太短暂了。苏凌活是活了,但大约的确是变成了傻子。 他竟然不认得自己的爹妈,不知道这是哪里,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感觉一切都是陌生的。额,对了,他记得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这个老叫花子叫做元化——是他醒来听到的。 这下可把苏季和苏大娘吓得不轻,叫神医元化来瞧,元化也查不出毛病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只说或许是刚刚醒来,身体虚弱,过段时间也就能自行恢复了。然后那元化神医也就告辞走了。 只是令苏季没想到的是,自己那儿子苏凌不但不认得父母和自己,连这是什么地方,这村中的每个人都不认得了。 就这样苏凌混混沌沌的过了两天,便可以下床了。然而怪异的事情就在下床后发生了。 苏凌虽之前不怎么好动,但现在更加不好动,除了一日三餐,便是坐在院中的大青石上,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一言不发,除了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一看看半天,然后露出痴痴的憨笑,再无其他动静。 开始的时候,苏季和苏大娘还提心吊胆,后来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孩子虽然傻了,但命总算是保住了。 接下来的几日,苏凌大部分时间仍是在大青石上痴坐,但偶尔也跟父母交流几句。尤其是这几日,交流的更加频繁了。所谈内容,皆是这是什么地方,这村子村民都是谁,都做些什么营生,再过几天,苏季见儿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便领着他挨家挨户的拜访,索性苏家村不大,只有十几户的人家。苏季的本意是想让孩子通过拜访回忆起来一些事情。好在苏凌也极为配合,不但积极,而且在拜访后,总会向苏季把每一家每个人的情况反复的问上好几遍,直到记住为止。 记忆没有恢复,倒是跟苏家村的村民渐渐熟络起来,苏凌还知道了自己有个打小一起玩的玩伴,叫做杜恒。是一个壮如小牛的黑脸男孩,年岁与自己相仿。 只是这种拜访却有一个副作用,就是向所有苏家村村民告知了——苏季的儿子苏凌成了傻子。 如今傻子苏凌正坐在家门前那一块大青石上,阳光洋洋洒洒罩在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奇怪的是阳光虽好,而且还是八月的天气,他却仍感觉到一丝冷,好像阳光也没有生机一般。 苏凌裹了裹自己破旧的小衣服,再次打量起眼前看到的景象——虽然这景象他已经不知道打量过多少次了。 眼前的两层略显破旧的木房是他的家,一层是一个正厅,二层是通排的用木板隔成的房间,没有任何装饰可言,除了这些,便是一个空空荡荡大的出号的大院子,院子的边上用篱笆胡乱的围了一圈,莫说挡人进院,便是一只鸡也挡不了,所谓安全,大概是略作安慰罢了。 大院子的左侧是一间用茅草搭成的低矮小屋,用现代人的词,便是厨房,厨房外面左侧是一口井。院子的右侧最靠边的地方也是低矮的茅草屋,只是比厨房稍微大了一些,同样用木板隔成两间,那个便是茅房。 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已然有了,这院子除了大青石之外,再无它物。 然而就是这样的配置,已然是这个村子最顶级的配置了,二层破旧木楼虽然简陋,但却是整个苏家村最大的。其实大不大的跟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因为二层用木板隔成的几间屋子都上了锁,他的老爹告诉他,那是客人住的地方,而他跟爹娘挤在一层所谓正厅的侧面隔出的小屋中。 苏凌知道苏家村是三河镇三个村子之一,听苏凌的娘亲说,三河镇隶属宛阳,由苏家村、李家村、程家村三个村子组成,苏家村规模最小,人也最少,地势也最偏。 苏家村面朝三条大河交汇之处,背靠连绵不绝的大山,与外界的联系极为不畅,坐船出河,只能离三河镇越来越远,但若去三河镇上,便要翻过重重连绵大山,也要走上好几天。所以是三河镇最没存在感的一个村子。 至于三河是哪三河,苏凌也懒得知道。 交通闭塞虽然不便,但也有它的好处。苏家村人民风朴实,十几户的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因此谁家有个为难着窄的,村子里几乎每家都施以援手,倒也其乐融融。因为靠着大山,没有多少平整的土地,种粮食的也就极少,然而人总是要吃饭的,那三条大河便是大自然的馈赠,每家每户都有一两条渔船,村民们白天在三条大河中撒网捕鱼,倒也能有些吃的。 只是,吃鱼虾久了也会厌烦,便有村民结成一伙一起翻过连绵大山去镇子里,回来时给各家各户带些吃穿用度。因此每次到了村民们结伙去镇子的日子,便如过年一般隆重,如果哪家的壮劳力被选上去镇子采购,这一家都会喜气洋洋,无他,能够多给自己带点东西回来。 苏凌曾经问过他老爹,为什么要结伙前去镇上。他老爹苏季说,深山老林,里面狼虫虎豹什么东西都有,一个人怕是有去无回的,多些人安全些,有什么情况也能互相帮忙。 只是,听他娘说,最近一年多,山里已然很少见那些野兽动物的影子了,大约是如今兵荒马乱,人人都吃不饱饭,这山也很少有人去了,便是去也是结伙同行,那些野兽动物本就无食物可吃,一个不小心,还成了结伙人们的野味,因此便鸟兽皆散了。 就没有山贼劫匪么?这大约是苏凌问的最蠢得一个问题。他娘边笑便告诉他,还山贼呢?进山的人为了防身都带了家伙,而且大家都很穷,钱财也没有几个,截道山贼起初是有的,只是每次抢来的都是些破烂不堪的不值钱玩意,弄不好哪个小喽啰还带点伤,挂点彩,那些抢来的东西还不够治伤钱。 山贼也是有智商的,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也就没人去抢。 这段日子,苏凌总去村里第三户人家,倒也不是因为这第三户人家有什么特别的,这家有个姓白的穷书生,是外乡人搬来的,好像是这个村子里最有学问的存在。苏凌每次去便会缠着这个书生讲一讲现在的世道,朝局,时势,这书生虽然有些文墨,但无奈苏家村大多数村民都是胸无点墨的文盲,平时也没个聊天的,索性也就什么话都跟苏凌说了,久而久之这书生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天下大事了如指掌,才高八斗一般。倒也落得个心甘情愿。哪天苏凌不去找他,他反倒自己寻来了。 白书生有个妹妹,除了兄妹二人,再无其他亲人。妹妹叫小兰,不过五六岁而已。反倒是这个小兰女娃,似乎对苏凌格外喜欢,苏凌和她哥哥在交流的时候,她就仰着小脸旁边听着,或者自顾自的玩,从来不吵不闹,等苏凌和白书生说完话,她便来拉着苏凌玩耍。 从白书生口里得知,如今如今是晋兴安元年,晋协帝刘献在位。不过呢,皇帝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掌握实权的乃是当朝司空大人曹孟武,那晋协帝不过是傀儡罢了。 听白书生说,虽然司空曹孟武控制着天子,但并不能一手遮天,所控之地不过京都龙台城,和周边兖、司、雍三州之地,如今天下乃是乱世,军阀割据混战。在他的外围还有几家军阀势力也很强大。 苏凌问是那几家,白书生似是卖弄说,天下十八州,除了充、司、雍之外,青州、齐州、渤海州皆为大将军袁济舟控制,手下精兵强将,虽表面忠于朝廷,但与曹孟武势若水火,两不对付。西南之地的益安州,土地肥沃,地势险峻,为益安牧刘景玉控制,南方门户绛州为大将军袁济舟同父异母的弟弟袁淮南割据,南方最富庶,也是最大的州扬州为皇室宗族扬州牧刘靖升控制,江南之地,荆南州、交州是荆南王吴仲谋的地盘,西北边境的沙凉州被州牧马珣章割据。除此之外,像中部锡州徐恭祖、北方燕州公孙蠡、还有我们宛阳张将军都是一方势力。 苏凌曾问,为何会出现这么多势力,朝廷怎么会沦落至此。这话问的白书生颇为惊讶,想苏凌不过14岁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有没有看过半点书经,竟然有此一问。不过白书生只道是这些日子以来,苏凌跟着自己听了这么多事情,眼界自然开阔了,把功劳归在自己身上也就不疑有他。 白书生说,这说来话长,还要从10年前,沙凉太守董颖乱国讲起。10年前,朝政由太后贺氏把控,贺太后的弟弟贺思退乃当朝大将军,手揽一国军权,但因为前面的几位天子宠信宦官,造成了宦官专权的局面,大将军贺思退谋求除掉宦官,然而消息走漏,被宦官在其上朝路上杀害。朝局动荡,宦官当政,军权独揽。渤海袁济舟向朝廷献策,调沙凉太守董颖15万沙凉铁骑入京勤王。哪知董颖来了将宦官一网打尽之后,却包藏祸心,兵变控制了朝廷,成了实际上的皇帝,董颖自封丞相,又看当朝天子刘融不顺眼,便顺手废了他,让刘融9岁的弟弟刘献当了皇帝,便是如今的天子晋协帝。董颖一手遮天,废立皇帝,倒行逆施,滥杀大臣,夜宿龙床,京都龙台城成了人间地狱。于是天下大乱,反了二十八路势力,二十八路军队集结,杀向龙台城。然而董颖手下有一员神将,也是董颖的干儿子吕白楼,杀的二十八路势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眼看天下丧于董颖之手,可是不知为何,董颖后院起火,自己的干儿子吕白楼竟反了董颖,发动兵变刺死了董颖。然而董颖虽死,他手下的虎狼将兵仍在,这些将兵在中原纵兵交战,祸殃天子,天子逃出龙台城,生灵涂炭,神州祸乱。 幸赖如今的大司空曹孟武用兵将这些叛贼乱将各个击破,才换了个清平世界。曹孟武将天子接回龙台城,经过这近10年的发展,如今天下便成了现在的局势。 苏凌听到这里,眼神微变,似乎想些什么。 天色已晚,苏凌便回家去了。自那日后,苏凌去白书生家中的次数更为频繁了。 从苏凌醒来到现在,他只吃过一顿饱饭,便是大病醒来的时候,那一顿造,几乎把家里的余粮快吃了个底儿,也不是他多能吃,而是家里也没有多少余粮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苏凌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着。这不刚才苏老爹苏季又驾了渔船去河里打渔去了,苏凌要跟着,这回苏季是死活也不同意了。 至于能不能打回些鱼来,那便不好说了。听苏季跟苏凌他娘闲聊,说最近一段时间,村前三条大河有鱼的地方几乎被程家村的人占完了,剩下的又被李家村占了一些,而苏家村人单力薄吧,只得在河的边缘或者犄角旮旯里撒个两三网,捞上来的鱼数量少的感人。 苏家村全村上下皆是这么个情况,只是村民们敢怒不敢言,谁让程家村势力大呢。苏凌知道,三河镇有三个村子组成,势力最大地势最好,人丁最旺的便是程家村,李家村次之,而苏家村最是弱小。 苏凌半靠在大青石上,看了看天,估摸着这会儿白书生当是读完了书,便起身溜溜达达的前往白书生的家去了。 刚一进门,便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喊声:“苏哥哥来啦。” 一个长相清秀可爱的小女孩从屋中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拉住苏凌的手格格的笑着。 “小兰妹妹,白大哥在么?” 小兰刚想说话,白书生已经走了出来,哈哈一笑说道:“正等你来呢,快进屋里。” 然后又对女童小兰道:“小兰先自己玩,我跟你苏哥哥有事要谈。” 小兰颇有些不开心,小嘴一撅道:“这几次苏哥哥只顾着跟我家哥哥说话,都没时间给小兰讲故事了。” 苏凌一笑道:“今天苏哥哥就跟白大哥说一会儿话,便给小兰讲故事好不好?” 小兰这才开心一笑,伸出小手道:“真的?拉钩哦。” 苏凌点点头,跟小兰拉了勾,这才与白书生进了屋中。 坐下之后,白书生道:“别人都说你傻了,但我倒觉得你比以前不同啊,这些时日我俩交谈,颇为投机,我这学问,跟这村里的人说,也没有人听啊,独独只有你喜欢。” 苏凌一笑道:“不知怎的,我也觉得与白大哥颇为投机。” 白书生笑道:“今日来找我,有什么问题要问啊?” 苏凌道:“今日我家爹爹出去打渔,说程、李两村几乎将三条河有鱼的地方都占了去,咱们苏家村人少,地势又不好,进个镇子都要费好大力气,可为什么大家不搬走呢?” 白书生叹了口气告诉他,如今外面到处都在打仗,老百姓手无寸铁,能搬到哪里去呢,这里虽然不好,但交通闭塞,山水围绕,倒也将那些兵荒马乱隔绝了。 苏凌点了点头,白书生又道:“再有就是,三河镇隶属宛阳城,宛阳是张将军的地界。” “张将军?这是什么人?”苏凌问道。 “不会吧,张将军你都不知道是谁?”白书生有些惊讶的看着苏凌。 苏凌挠挠头道:“这次死中得活,你也是知道的,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白书生点了点头,这才道:“张骁张将军啊。这可是咱们大晋的镇东将军。” 苏凌似乎对这个张骁颇感兴趣,问道:“那张骁将军到底属于哪个阵营呢?我前些日子听你讲,那些势力都是割据州府的,为何单单张将军只有这一个城,而且无人来犯。” 白书生道:“这不奇怪啊,这宛阳城最早是张将军叔叔张范的,这张范本是当年董颖手下的四大枭将之一,董颖后来身死,他手下的将领各自领兵为祸中州,混战不断。张范将军原本是心向朝廷的,更是天子亲封的镇东将军,他对那些董颖旧部的做法颇为反感,就带了自己的队伍来到了宛阳,扎下根来,宛阳城市中原与南方的咽喉要冲之地,加上三河一山的地势,易守而难攻,所以有几次那些乌合将兵来犯,都被张范将军打退了。宛阳城大小百姓得以保全,所以大家都拥护他。后来张范将军死了,又没有儿子,他的亲侄子也就是现在的张骁将军袭了镇东将军位,领着叔叔的旧部,保着宛阳城的平安。” 说起张骁,白书生眼中多了一番赞叹之色道:“张骁将军文武双全,一把长枪神出鬼没,无人可挡,麾下又有胡赤这样的武将,贾文栩这样的谋臣辅佐,没人来敢找麻烦,所以这里安全的很呢。” 苏凌问道:“可是毕竟一城之地,是不是有点势单力薄呢。” 白书生点点头道:“苏兄弟年纪轻轻,却是极好的见识,原是这一城肯定无法与任何势力相抗衡,但是有贾文栩的辅佐,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为何?” “我也是听说啊,我有一个以前的朋友在宛阳城做一个小小的掾属,他曾跟我说,贾文栩给张骁将军出了一个好的计策。”白书生道。 “什么计策?” 白书生道:“苏兄弟可知宛阳城的地理位置么?” 苏凌一脸迷茫道:“我现在连咱们苏家村几户人家都没搞清楚,这个更是不知道的。” 白书生似乎故意显露才情道:“宛阳城三战之地也。其西北与京都龙台城不过500余里,那龙台城虽是京都,却是当朝司空曹孟武所在之处,其东北更是与渤海侯、大将军袁济舟的青州交界,而其东南更是与扬州牧刘靖升的地盘相连。” 苏凌疑惑道:“如此看来,这几家势力均比张骁将军大得多,那宛阳城岂不危险了?” 白书生哈哈一笑道“常人看来,的确危险,但贾文栩是什么人?当年以一己之力说动董颖部下搅乱中原的谋主,岂是好相与的么?” 白书生说道:“如今天下最大的两股势力,分别为司空曹孟武和大将军袁济舟。两人皆非常人,若想图天下,这两方势力必有一战,如今曹袁两家皆暗中积草屯粮,招兵买马,相信两家的战斗必然会打响,这只是时间问题。而扬州刘靖升,虽军力不如那两家,但扬州是天下十八州最大且富有的州,刘靖升在此苦心经营近30年,根基牢固,更何况扬州水军天下第一,因此如果曹袁两家开战,他的动作也是曹袁两家所顾忌的。” 苏凌点了点头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白书生似乎是怕打断他的思考,停了一会儿方道:“贾文栩的计策便是连接三家势力,谁都不得罪,谁也不依靠。至少表面上,对曹孟武十分恭敬,对袁济舟也十分客气,同时遣使与扬州刘靖升交好,以为后援臂助。因此,这宛阳城虽处于三战之地,但因张骁将军采纳了贾文栩的计策,宛阳城无形之中成了这三家的缓冲之地,三家势力皆想拉拢张骁将军,故而皆不攻之,宛阳城就这样微妙的获得了其他城池难以拥有的平静。” 苏凌没有反驳,他心中也觉得这个贾文栩的计策果然厉害,只是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隐患。 他突然想了起来,心中一颤。 像,太像了!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苏凌强自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刚要说话,小兰从外面走了景来,一副委屈巴巴要哭的样子冲苏凌道:“苏哥哥说话不算数,说好了就和我哥哥说一小会儿话,就来给兰儿讲故事的......现在都好大一会了!” 不由分说,拉着苏凌就要去院中。苏凌无奈,冲白书生苦笑一下,便由着这小女孩拉了手朝院中走去。 “苏哥哥......这个还可以......”小兰朝苏凌的手腕上指了指。 苏凌抬起腕子便明白了。自己的手腕上带着一个暗白色的手镯一样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从河里被救回来后,曾问过自己的爹娘,这东西是什么。还想要取下来,不想再带。 却被他娘好一阵子数落,说这东西从自己一出生便有了,也是一大奇怪之事,说什么虽然不知道什么材质,非金非银,但绝非凡品,定是护佑自己的宝贝,自然要寸步不离身的带着。 苏凌自是不信爹娘这套说辞,以为是自己小的时候,爹娘不知从何处讨来的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定无甚名贵之处。 只是爹娘让带着,那就带着吧。 苏凌冲小兰笑道:“你想拿去玩啊?那便给你玩,只是哥哥给你讲了故事要回家的时候,还给哥哥就好了。”说着,将这手镯取了下来,递给小兰。 小兰高兴的接过来,在阳光下看了好几眼,才小心翼翼的抓在掌心,问道:“苏哥哥,今天要给小兰讲什么故事啊?” 苏凌将小兰抱在怀里,在一处阴凉下坐好说:“小兰想听什么故事呢?” 小兰兴高采烈道:“上次小红帽的故事真好听,小兰还想听这么好听的故事。” 苏凌眼中露出一丝颇有玩味的笑容,淡淡道:“好的,那哥哥今天给兰儿讲一个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吧......”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二章 破镯子 天色渐晚,夕阳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红色,缀在远处高耸的葱郁青山上,让人迷醉。 苏凌的怀中,小兰已经睡熟了,他淡淡的笑了下,轻轻将小兰抱起,刚走到屋前,白书生已然迎了过来,笑着冲他道:“辛苦你了,这小女娃也只有在你的怀里能睡的这般香甜。” 苏凌将小兰递到白书生怀中,一笑道:“小孩子嘛,讲个故事听一听,睡很快的。” 白书生将小兰放到榻上,转身问苏凌道:“不过你这几日同她讲的故事确实新鲜,我从未听过,这是哪里学来的么?” 苏凌哈哈一笑道:“现编现卖,她乐意听便好。” 白书生点点头道:“还是不在我这里吃?” 苏凌点头道:“该回去了,家中有饭食。”白书生也不挽留,他心中知道,倒不是苏凌家中有饭的缘故,而是苏凌晓得自己家中余粮不多,没有什么壮劳力,苏凌自己吃了,家里就少一顿。 苏凌拱手与白书生告别,往自家走去。 天色擦黑,隐隐听闻深巷犬吠,合着远处的大河波涛,此起彼伏,一时之间顿觉安详平静。 苏凌无心沉醉其中,只知道回家晚了,自己的娘亲必定会好一番数落。 低头自顾赶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的有人声:“两位公子,这地方也忒偏僻了,我们只顾着赶路,怕是错过了宿头,今晚要在山野中将就一晚了。” 有人答道:“如果前方有人家,你去问问,能否借住一晚,临走时多给银钱就是。”又似想起了什么道:“要好好跟村民说话,如今兵荒马乱,你五大三粗的,别吓着旁人。” 似乎传来悻悻的傻笑声。 苏凌抬起头,借着将将的月色朝前看去,影绰绰的看见远处山谷尽头小路之上似乎有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走的近了,方才发现,的确是三个人,还有三匹马。 苏凌再要细看时,这三人已然来到眼前。 这三人显然也看到了苏凌,其中一人快步走到他面前道:“嘿。小孩儿,这附近可有人家么?” 声音粗重,彷如炸雷。 苏凌抬头看去,眼前之人刚髯黑须,面色也是黝黑的,一双牛眼,似有光芒,身材魁梧,竟有一丈多高,走过来彷如一尊黑塔苏凌心中有些怕了,他听闻爹娘常说似乎山贼麻匪就长这副尊容。 苏凌怔在当场,还未答话,那黑塔大汉身后脚步响起,另外两个人快步走来,话音随即传来道:“老典,刚才说过说话斯文一点,人家还是个孩子,吓哭了你来哄?” 苏凌一时气结,而后苦笑了一下,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争辩无益。 待那二人走得近了,苏凌方才打量起来:这二人皆是公子打扮,但身格却是颇为伟岸,尤其是左侧那位,身长八尺有余,带着一顶青帽,帽檐正中镶着一块碧绿碧绿的玉石,苏凌虽不不懂得这玉的好坏,但看颜色就知道绝非凡品,这人身穿一身素白,衣服的质地虽然普通,但却有股说不出的贵气,身旁那人一身青衣,也是好相貌。二人年岁并不大,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稳重。 格外惹眼的是三人身后的三匹马,那些马比起寻常人家的马自是不同,格外的雄健壮硕,看来都是赶路的好手。 素白衣衫的公子刚要再说话,那黑塔大汉却是一步迈了过来,硕大的脑袋直矗矗的凑了上去,似乎马上要贴着苏凌的脸方才停下,一双大黑牛眼一瞪,显得更是大了许多,瓮声瓮气的说道:“哎,小孩儿,你家大人呢,怎么你一个人出来?”苏凌一遍感受着从这黑大汉鼻息中传出的热气,一边心中暗骂:你才是小孩,你家都是小孩! 青衣公子使劲推了一把这黑塔大汉,朝着苏凌和善一笑道:“小友,咱们这个地方可有客栈么?” 苏凌原本不想搭理他们,因为这黑塔大汉实在有些骇人。不过听他们问有没有客栈,便动了心思。 自家那八百年不见一个住店客人的客栈,莫非要开张了不成。 苏凌将手一抬,指着西边灯火闪动处道:“方圆几十里,最近的也是唯一的一家客栈,就在那里。” 说完,扭头欲走,虽说是生意,但自己也不想给这三人带路,尤其是那个大黑牛一样的壮汉。再说,这生意上了门,自是跑不掉的,不住自家的,他们也没有他处寻客栈了。 苏凌方转过身去,便觉身前人影一闪,顿觉自己的左手手腕被人紧紧的抓住,那股力气生疼无比。 苏凌顿时呲牙咧嘴的叫道:“哎呦!干什么你们?我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危难之中,苏凌还是觉得说自己是是小孩比较容易自保。 苏凌眼前,那素白衣衫的公子早已如电一般挡在身前,自己的手腕正是被他牢牢的抓住。 这素白衣衫公子并不说话,只是抓住苏凌的手腕死死的看着,苏凌大力挣扎,却怎么甩也甩不开这公子的手。 就像钳子一般,死死的钳着自己的手。 那青衣公子的眼神同时落到了苏凌的手腕之上,似乎还有些许的难以置信。 苏凌知道自己再如何挣扎也是无益,只得任由这素白衣衫公子抓着,大声叫道:“你们这些外乡人,手腕有什么好看的......” 素白衣衫公子并不答话,只是眼神不断流转,良久方问道:“想让我放开你,倒也可以,只是你这腕上的镯子哪里来的?” 他说着话,双眼仍一刻不停的盯着苏凌手腕上的镯子。 苏凌有些蒙。 合着真的遇到劫道麻匪了。自己身上称得上值钱的东西也就这镯子了。他心里暗暗叫苦,自己不想带着破玩意儿,爹娘说什么也不允许,说这是自己的命★根子,如今看来,命★根子是谈不上了,倒有可能是送命的根子。 苏凌忙喊道:“你们打劫的,相中我这镯子,我给你便是,只是莫要害我性命。” 那素白衣衫公子闻言,淡淡一笑,瞥了一眼那黑大汉道:“老典,你看看,真当我们是劫道的了。” 那黑大汉挠挠头,似乎有些尴尬。 素白衣衫公子似乎觉得自己的行为确有不妥,忙将手抽了回去,颇为和善的笑道:“小兄弟,莫要见怪,只是方才我看你这手镯样式颇为新奇,所以有些忘乎所以了。” 苏凌暗道,我信你个鬼! 刚要说话,那素白衣衫公子又道:“小兄弟,可否说一说,你这镯子哪里来的?” 说实在的,苏凌自己都搞不清这镯子的来历,他不知多少次问过自己的爹娘,他们也是含糊其辞,说不清楚。 可是如今这架势,自己要是不说一说这镯子哪里来的,估计这三个人怕是不会放他走了。 苏凌一边揉着被这素白衣衫公子抓痛的手,一边想怎么编瞎话。 只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既合情又合理的瞎话,只得两手一摊道:“你们让我说实话还是说瞎话?” 青衣公子笑道:“这话怎生说得,自然是实话了。” “实话就是,这破镯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来历,听我爹娘说,我出生就带着它......” 素白衣衫公子和青衣公子对视了一眼。良久都不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苏凌见他们都不说话,便讪讪的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素白公子想了想,点头道:“自然可以......小兄弟,你方才说客栈在西面是么?” 苏凌拔腿就跑,他自己平生都没有跑的这么快的,三下两下,身影已然模糊在夜色之中。 “不问清楚?”那青衣公子沉声道。 “怎么问?他似乎真的不知道那镯子的来历......只是我不会看错......那镯子的制式只能是......算了,不要节外生枝,这毕竟是张骁的宛阳地界。”那素白衣衫公子望着苏凌消失的地方,心中似有所想。 眼前黑夜翻涌,月淡星疏。 “走罢,去西边,那里有客栈。”那素白衣衫公子当先朝黑夜中的小路走去。 “老典......见了店家好好说话!再这般鲁莽,我要罚你三天不得喝酒!” “公子不让喝酒,还不如杀了我的好......”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夜来临,寂静的只剩下无声的苍山和低吟的山风。 苏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溜烟的跑回家中的,以至于自己将粟米粥倒进肚子里,抹嘴的时候还上气不接下气的。 山民的晚饭也就这般对付过去了。那些河鱼对苏凌以然没有了任何的吸引力。 吃完饭,他自己跑回里屋,屋外是苏大娘在跟苏季抱怨程家村占河捕鱼的唠叨声,苏凌不想听,因为最近他总是听自己的娘亲翻来覆去的唠叨着这件事。 他细细的想着回来山路上发生的事情,那三个人是谁,看着衣着打扮,似乎不是普通人家。自己腕上的镯子到底是什么来路,似乎那素白衣衫公子十分好奇。 他抬了抬自己的左腕。昏暗的烛光下,那看着有些丑陋的,不知道什么质地的镯子,竟似乎隐隐的发着淡白色的光芒。 一时之间,苏凌看得有些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凌的思绪被苏大娘的呼唤打断了:“凌儿,门口来了投宿的客人,娘和爹正在灶房忙活,你去迎一迎。” 苏凌应了一声,思绪似乎还在镯子上,有些恍惚的朝着自己的院门处走去。 山风吹来,苏凌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忽的清醒过来。 妈的妈我的姥姥! 这时候来投宿的,不就是那三个人么?再让他们抓着看镯子是小,要是真因为镯子坏我性命,岂不完蛋了。 苏凌慌忙想要朝屋里躲,可是院门前已然走进了三个人,三匹马。 当先一个黑大汉疾步走来道:“店家,我们要住店,可有上房?” 想躲是不可能了,苏凌只得硬着头皮朝着门前三人嘿嘿一笑道:“缘分啊,缘分啊,咱们又见面了。” 门前三人:黑大汉、素白衣衫公子、青衣公子。 素白衣衫公子和青衣公子也是惊讶不已,脱口而出道:“原来你家就是开客栈的啊......方才为何不说。” “你也没问不是......只问那破镯子的事了......”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三章 赌一把 夜晚的三河镇安静无声,起伏的群山在远处静默,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这里与乱世喧嚣一并隔离,星斗满天,弯月如钩,忽的一点流星划过,顷刻消失于无声之处。 此时的苏凌正坐在院中的大青石上,抬头看着天空,静静的想着什么。流星划过的瞬间,苏凌的眼睛也随即一亮,似乎刹那间想通了什么。他本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玄学,只是如今他自己的处境,他不得不觉得有的时候,这世间解释不通的东西,或可都可以用玄学解释罢。 房中灯光闪动,苏大娘正在招呼那三个来投宿的人。苏大娘起先觉得这三个人穿着打扮应该不似普通人家,今日或可发一笔小财,只是万没料想三个大男人,只定了一间客房,原本堆笑的脸上,立马冷了不少,偏那黑大汉还要嚷着要上房,苏大娘白了他一眼。 上房?上房是没有的,所有的房间都这样,你们随便挑就是。 好在听得青衫公子说要在这里用晚饭,好吃的都端上来,定会多多给钱。苏大娘这才换了笑脸,点头应下说饭菜稍后就到,便乐颠颠的拉着苏季朝灶房去了,顷刻之间,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去,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苏凌不管这些,更是不愿意招惹那三位客人,他唯恐多说一句,那素白衣衫公子,又要抓住他,问那镯子的事情,索性就躺在青石之上,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生命在于运动,不知道是哪位砖家说的,苏凌笃定的认为生命在于不动,不信去看看千年的王八万年的乌龟。 身体未动,脑袋却在飞速的旋转。 通过这些天他跟白书生的交流,他似乎隐隐觉得这是一个乱世,虽然对朝堂那些大司空曹孟武、大将军袁济舟自己根本不了解,但他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时代,似乎和曾经那个时代太像了。 那个久远的年代,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 但他自己也无法断定,虽然像,只是时代像,每个人的命运呢? 苏凌明白自己如今什么也做不了,14岁的孩子,能去做什么?便是眼前挡在三河镇的连绵大山,他都走不出去。或许,他应该认命,这里山青水秀,当一辈子的渔民,也许便是自己最好的结局吧。 苏凌正想着自己的心事,便听苏大娘在灶房唤他:“凌儿,过来把这道菜给里面的客官送过去。” 苏凌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如果可以,他根本不会跟里面那三个瘟神再说一句话,只是,自己的娘亲唤他,他也没办法推辞。苏凌磨磨蹭蹭的走到灶房门口。 苏大娘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这么磨蹭,赶快送过去,鱼凉了就腥了。” 苏凌看了一眼做好的鱼。石斑鱼,挺大个的,看起来非常鲜美。 “咱家还有这好东西?为什么咱们不吃,全吃些又腥又小的杂鱼啊?”苏凌有些不满的说道。 苏大娘闻言,又瞪了他一眼道:“什么鱼不都一个味道,怎么那么多废话,赶紧送过去,你娘我可是指着这鱼赚钱的。” 苏凌慢吞吞的将石斑鱼端了,又磨磨唧唧的朝着三位住客的房中走去。 “美味来了,三位客官请用吧。”苏凌走进来将鱼放在三人眼前的桌上。这三人似乎在说些什么,见苏凌进来,似乎不想让他听到,停止了交谈,黑大汉当先拿起筷子夹起一大片鱼肉,一股脑的塞进嘴中。 “鲜!真鲜......”黑大汉朝着素白衣衫公子说道,看来那鱼颇得自己的胃口。 “曹......”黑大汉曹字刚一出口,那素白衣衫公子和青衫公子脸色皆是一变,青衫公子忙清了清嗓子。黑大汉,先是一怔,随即尴尬的挠了挠头。 苏凌心中一动,看来这青衫公子是故意打断黑大汉说话,自己没听错的话,那素白衣衫公子应该是姓曹。 曹?苏凌心中一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指着那鱼道:“这石斑鱼也就是你们来了能吃,平时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素白衣衫公子和青衫公子闻言拿起手中筷子,尝了一口,果真鲜美无比。 黑大汉似乎怕自己再失言,一个劲的往嘴里塞鱼肉,对着苏凌含糊不清的说道:“嘿,有酒么?给端上来。” 苏凌问道:“自然是有,你要多少?” 黑大汉哈哈一笑道:“自然是越多越好!” 苏凌对这个黑大汉没什么好印象,故意问道:“越多越好是多少?”那素白衣衫公子忙道:“他长得是凶了点,但是个粗人,没什么坏心眼,山间的事情小兄弟莫怪啊,先来两壶吧,不够了我们再要。” 苏凌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待走到么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下三人,见三人没有注意自己,迅速的闪到门后的暗影之处。 这三个人来历不明,对自己的镯子又那么感兴趣,再加上刻意的回避自己的名姓,看来绝不简单,苏凌打定主意偷听他们三人的谈话,不为别的,只要确定三人不是官府通缉的匪类便好。 屋内三人对一个10几岁的少年没什么防备,见苏凌离开了,又吃了几口鱼肉,便继续说起话来。 但听青衫公子道:“这次叔父让我们三人打前站,摸摸情况,好做到未雨绸缪,接下来不知大哥有什么计划。” 素白衣衫公子思忖了一会儿说:“这里是父亲开战前最后一根鱼刺,不拔掉始终是个隐患,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晚进镇上,找我们的暗桩,针对他们提供的情报,决定下一步计划,总之做什么都要谨慎,那个使枪的还好,但那个老家伙却是妖的很。” 苏凌心中一动,他清楚的记得白书生告诉他镇东将军张骁可是人称凤枪将军,他们说的使枪的难道是张骁?如果真的是张骁,听他们的口气似乎跟张骁不是一路人啊。 那青衣公子点了点头说道:“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北面的事情却还是棘手啊。” 素白衣衫公子道:“你说的不错,这里不过是费些力气,北边才是重头戏,一个不小心那可是牵扯全局走向的。” 青衣公子似乎颇有些忧心的点了点头道:“虽然叔父这几年稳定了不少,也大力的积蓄力量,但无奈我们无论人口、地域都要比北边的少的很多,不知大哥觉得,胜算几成?” 白衫公子并未答言,忽的朝青衫公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双眼如电,朝开着的房门前扫视了一遍,又朝着那黑大汉使了个眼色。 那黑大汉心领神会,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房门走去。待出了房门,朝着四下望了望,眼见院外漆黑一片,只有西边灶房忙活的嘈杂之声。他这才放心的走了回去,冲白衫公子嘿嘿笑道:“公子忒也的小心了,方才俺唤你时如此,这会儿也是如此。外面什么人也没有。” 白衫公子这才点了点头道:“老典,你这人就是粗枝大叶,什么时候把这毛病改了,我跟我父亲说去,让你提兵打仗。这里可不是邺城,说话做事都要小心。” 黑大汉有些不耐烦道:“小心什么,真有什么是,老典手里的双戟不是吃素的,把那些鸟人全部切开晾着!” 白衫公子无奈的笑笑,转头夹起一块鱼肉,尝了起来。 门外离着房门不远处,一个大水缸,那里存着苏家这几日用的水,水缸是黑色的,跟夜色融在一起,如果不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苏凌在水缸后探头探脑的朝着房内看着,确定这三人没有发现自己,这才轻轻的从水缸后头转了出来,心中暗自咒骂道:奶奶的,幸亏我多了一个心眼,要不是就被抓个现行了,估计这会儿小命都没了。 饶是如此,他也早已惊得满头大汗。 还偷听不偷听了?苏凌有些犹豫,拿生命冒险的买卖,苏凌不愿意做,但是似乎他们要谈些关键的事情,苏凌虽然不知道他们谈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似乎关系着宛阳城,三河镇可是属于宛阳城的,听他们的意思是要打什么仗,那三河镇岂不要被波及,万一自己家因为打仗有个三长两短的...... 还是再听听吧,能把开仗的时间摸清楚,在此之前说动自己的爹娘离开是非之地也是好的。打定主意,苏凌又给自己鼓了鼓劲,再次溜到房门后,静静的偷听起来。 那白衫公子吃了两口鱼,方才又道:“无论朝野还是地方,袁氏皆势大,我们跟他们不在一个体量之内,他帐下文良、颜仇二人更是万夫不当,加上田、许、沮、审、逄、郭六人从旁谋划,却是是一块很难啃的硬骨头啊,前些日子,我听卫尉伯宁大人说,我们这边又有人和北边暗通曲款,而且人数颇为庞大啊。” 青衣公子闻言脸上露出愤恨之色道:“待查明之后,开战之前要将他们全部除掉!” 白衫公子只是不置可否的淡笑道:“全部除掉?那你二哥怕是另有一番计较了。” “他总爱做这些收买人心的勾当。”青衣公子颇有些不满。 “他和我们不同,我们筹划的是战场,他筹划的是政局。”白衣公子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青衣公子叹了口气说:“难道大哥觉得对上北边,我们必定失败?” 白衣公子摇摇头说:“北边那个心思多疑,他那里虽然表面铁板一块,但实则各有心思,父亲大人在这时局中磨练沉淀,这一手我们是赢得。虽然如此,我们不至于必输,但依我来看,胜算不足三成。” “三成?......”青衫公子有些愕然。刚想再问,忽的听到房门口传来苏大娘的话音:“你个臭小子,到处找你找不到,家里没好鱼了,你爹爹下河去了,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房内三人脸色皆是一变。 苏凌神色顿时比哭还难看,心中暗自叫苦:娘啊娘啊,你可真是我亲娘!坑死我不偿命那种。 其实,苏凌早就看到自己的娘亲朝这边来了,他躲闪不及,只得大老远的就朝苏大娘打手势示意。只是院中太黑,苏大娘觉得这房门后藏个人朝自己比比划划,却不知道什么意思,走近了才看到这门后藏得人是自己儿子苏凌,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叫骂起来。 房内三人身形如电,同时从房内直射而出,苏凌还未及反应,早已被白衫公子一把拽着领子瞬间拽进了屋中,苏大娘刚然一愣的功夫,手中端着的饭菜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饭桌之上了。 苏大娘有些丈二和尚,刚要走进屋中说话,青衫公子却将她拦住道:“这位大婶,你快去忙吧,我们屋里的菜都快吃完了,加点紧......” 苏大娘忙点点头,朝着屋里剌剌站着的苏凌道:“你还不出来给我们帮忙,站在客官房中做什么!” 苏凌想顺坡下驴,忙大声应道:“哎,好嘞,我这就出去。”说完,刚要拔腿溜之乎,却感觉到肩膀被白衫公子轻轻一按,动作看起来很轻很自然,苏凌却感觉仿佛被千斤重担压着一般。 青衫公子朝苏大娘道:“大婶,我们这屋里,总得有个伺候的不是,我看这小哥挺机灵的,就留在屋里吧,您忙您的,我们走的时候多给赏钱。” 苏大娘不知怎么回事,只闻听有钱赚,顿时喜笑颜开,冲苏凌直使眼色,那意思要苏凌机灵着点,好生伺候,多赚赏钱。然后转身朝灶房去了。 屋中。 寂静无声,只听得见蜡烛毕毕剥剥燃烧的声音。白衫公子三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冷笑的看着苏凌,直看得苏凌变毛变色的。 半晌,苏凌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只得讪讪一笑道:“嘿嘿......这捉迷藏的游戏好玩吧......你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苏凌话音方落,那黑大汉大吼一声,不知从哪抽出一对手戟,苏凌看着那比自己头还大的戟身,眼前直发晕。 “这小子,俺搭头回见就觉得他不老实,如今偷听咱们说话,两位公子闪闪,让老典一戟砸死他个鸟人!”黑大汉说完,举起双戟便要下手。 与此同时,青衣公子的眼中也出现了一道杀气,手也按在了腰间——似乎腰间有什么利器。 只是那白衫公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老典,门口守着。” 那黑大汉只得收了双戟,狠狠的瞪了一眼苏凌,苏凌朝他做了个鬼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待那黑大汉出去后,那白衫公子朝苏凌淡淡一笑道:“小兄弟,虽然这是你家,但你也明白,杀人放火的事,我们也不是做不出来,你想活命的话,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回答的我满意了,你自然无事,还有赏钱,回答不好,那老典的大戟可是做肉饼子的好手啊。” 苏凌也知道没个跑,只得听天由命了,点点头道:“行吧,你们想让我回答什么?” 白衫公子刚想说话,苏凌忽的直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有言在先,你们要是再问那破镯子的事,那还不如拍肉饼子玩得好。” 白衫公子一笑道:“行吧,我暂且不问这个,你方才在那里偷听,都听到什么了?” 苏凌一翻白眼道:“既然是偷听,当然都听到了,连最后一句不足三成都听全了......” 闻听此言,白青两位公子脸色皆变,青衫公子一咬牙道:“既然如此,看来是留不得你了!”说罢,一脚将苏凌踢倒在地,苏凌挣扎着想起来,那青衫公子抬脚将他死死踩住。 苏凌心中白个念头闪过,老子还不想死......这样死了也太憋屈了.......怎么才能保命,怎么才能保命? 他心中忽的一动,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不过随即觉得不可行,可他也没有其他办法,算了,赌一赌吧! 想罢,他忙大声喊道:“等会儿,等会儿再杀,我再说一句话,就一句!” 白衫公子眼神微动,淡淡道:“一句话?也行,你说来我听听。” 苏凌又嚷道:“就这样说啊?先让我起来!” 白衫公子用眼神示意青衫公子,青衫公子刚一抬脚,苏凌哧溜一声朝旁边滚去,呲牙咧嘴的站了起来。 白衫公子不说话,看着苏凌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揉着自己的关节。 “我有俩条件!”苏凌伸出两根手指道。 白衫公子似乎被苏凌逗笑了道:“命都快没了,还谈条件,你倒是说说。” 苏凌白了他一眼道:“小鸡临死前还得扑棱扑棱膀子呢,我当然有条件了,第一,你们要是觉得我说的对,不能杀我!” 白衫公子点点头道:“另一个呢?” “第二,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白衫公子心中一动,这个小子,这般年岁,这个时候还想着顾全自己的家人,确实有点意外。 “你说罢!”白衫公子道。 苏凌清了清嗓子,反正死活就这几句话了,豁出去了,不紧不慢道:“方才我听你们分析,你们是不是要跟北边的袁......袁济舟打仗?”苏凌情急之下,差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白衫公子点点头道:“不错,是要打仗,不过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打我管不着,但是你最后说,你们的胜算不足三成,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觉得你们的胜算最少八成以上!”苏凌顾不得许多,这几句话说的语速极快。 白衫公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饶有兴趣的道:“呵呵,你这话说的倒也有点意思,我们的实力我们最清楚,你怎的觉得我们就有至少八成胜算?你却仔细说来听听!” 苏凌一翻白眼,道:“我渴了!” “我......”白衫公子一脸无奈,看了青衫公子一眼,青衫公子倒了杯水给苏凌喝下,苏凌这才又道:“这还不简单,打仗这事自然是谁厉害谁赢呗!” 白衫公子有些不耐烦道:“我们方才说了,敌人人多,出主意的人也多,我们这边的人少,比他们少的太多了。你要是再说的没有新意,那可别怪我们了!” 苏凌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这又怎样,人多就赢么?就好比我们苏家村羊多吧,你放进来一只狼试试!” 白衫公子似乎对这句话颇感兴趣,低头沉思起来。 苏凌见他似有所动,趁热打铁道:“你们也不必掩饰,你们是当朝大司空曹.....什么?哦对,曹孟武的人对吧,那你们的胜算不止八成了,十成!” 白衣公子似乎对苏凌挑破自己的身份并不意外,挑挑眉道:“哦?我们是司空的人胜算就十成?这又为什么呢?” “简单啊,因为人再多,那些人不会打仗,不懂游戏规则,人再多也没用不是。”苏凌轻描淡写道。 “游戏?你管打仗叫游戏,倒也新鲜,那你讲讲这打仗的游戏规则,我听听看。”白衫公子此时已然对苏凌的话起了兴趣,示意青衫公子给苏凌搬把椅子,让他坐了。 “人多吃饭的还多呢!你们人少吃饭的也少,司空自然是大才,奉天子以令不臣,他要打谁,自然是代天子出征,那袁济舟,什么大将军的,有这个王牌么?”苏凌坐下来道。心中暗想,但愿这个姓曹的跟那个人是一样的命运吧。 见白衫公子并不吃惊,苏凌知道自己赌对了。 “说下去。” “打仗这游戏,领头的必须精通游戏规则,因为他要指挥这游戏怎么玩,而且必须所有参与者游戏的兵将都得听他的,让打的时候就狠狠打,要跑的时候赶紧跑对不对,这叫做什么......叫做军令畅通,执行军令不得有误对吧!”苏凌便说便看这白衫公子的表情。 白衫公子点点头道:“话虽不错,那袁济舟就做不到这些么?” 苏凌道:“袁济舟当然做不到!” “为何?” “人多呗,你刚才说的那谁谁谁的一大堆出主意的人,他听谁的,又能一直听他的么?袁济舟这人,好谋无断,延误战机,这游戏他玩不转!在抓战机,当机立断上比起曹司空,他就一小儿科!”苏凌道。 “小儿科?小儿科是个什么东西?”白衫公子疑惑道。 “小儿科不是个东西......”苏凌打个哈哈,掩饰过去又道:“袁济舟人多,但各干各的,司空人少但凝成一个拳头打人,待到有利时机,不是想灭谁就灭谁嘛!” “还有么?”白衫公子道。 “没了,我说完了!能不能不杀我!”苏凌盯着他道。 白衫公子淡笑一声道:“按说你这番话到挺有一番见解,行吧,放你可以!” “好嘞您呐,再见,不用送!”苏凌转头就走。 “慢!”白衫公子忽的冷声道。 苏凌只得把迈出的腿收回来,颇有些气急败坏道:“你说话不算,小心舌头烂!” 白衫公子道:“我还有几个问题,问完你自便。” 苏凌只得站在那里。白衫公子道:“你不过是个山野的少年,哪里会知道袁济舟的脾气秉性,而且说得如此准,还有那句奉天子以令不臣谁教你的!” “你这是瞧不起乡下人啊,乡下人就都没有学问啦?我们村第三家,人家白书生学问好着呢,我可天天去找他学知识,你不信的话去问问。再说了,你家司空奉天子以令不臣,是人都知道吧!”苏凌有些没好气道。 “白书生?”白衫公子想了想道:“你说你跟他说学的,村口第三家对吧,权且信你,我们自会去问真假,最后一个问题,你那镯子......” “你还是杀了我吧......”苏凌一脸哭丧道。 “好好好,我不问了,老典你回来......”白衫公子朝门口喊了一声。 那大黑汉闻声走了进来,咋咋呼呼道:“怎么,宰了这小子是不?” 白衫公子眉头一皱道:“瞎扯什么?拿一吊钱出来给他!” “不杀人......还给钱?”黑大汉有些不相信,但看白衫公子不像开玩笑,只得从怀里拿出一吊钱扔给苏凌。 白衫公子又道:“还有些问题......” 苏凌一副苦瓜脸的样子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嘛?” 白衫公子也不接话,只自顾自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可有上学堂?” 苏凌鼻子都有些气歪了,似乎抗议的嚷道:“几岁了?你真当我是小孩子啊?我叫苏凌,不好意思,我16岁了,成年人好不?至于上学堂这事儿,你看这苏家村有这玩意?” “什么,16岁?......”屋中三人同时讶然,看苏凌的体格,最多不超过14岁的样子,却未料到已然16岁的年纪,怪不得叫他小孩儿的时候,他似乎很不满意。 “可你这身段,体格也太......”白衫公子说着还不断得在苏凌身上打量着。 打量的苏凌一阵恶寒,忙道:“得了得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反正我也没有身份证,总之,16岁,如假包换。” 白衫公子刚想再说什么,只听得砰的一声,门从外边被猛烈的撞开了。 四人脸色均是一变,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跟苏凌年纪相仿的少年,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那少年又黑又壮,满脸大汗。 苏凌认得,这是他最好的玩伴,隔壁杜旌大叔家的孩子——杜恒。 “小恒,你这么晚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干嘛!”苏凌想自己生死还不知道,总不能卖一个还搭一个吧。 说着,就跳过来,推杜恒出去。 杜恒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直淌,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使劲拉住苏凌的手急切的说道:“哎呀苏凌,快,快跟我走!再晚点,苏大伯就出事啦!” “什么?我爹怎么了?”苏凌大惊失色。 “你爹河里捕鱼,跟程家村的人闹起来了,现在被人用渔网兜着,在河里泡着呢,我爹爹和咱们村里的很多人都过去了!”杜恒说道。 “啊!我娘呢?”苏凌问道 “苏大婶刚才我已经找她说过了,这会子应该刚出村!”杜桓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苏凌闻言,也顾不上这屋里的人让不让他走了,忙飞也似的往屋外走去,除了那黑大汉想要拦,被白衫公子瞪了一眼,白青二公子并没有拦着苏凌的意思。 苏凌一溜烟的跑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嚷道:“敢欺负我爹爹,走,砍他们去!” 说着,和杜桓手拉手的跑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终于再次归于平静。 青衣公子看着苏凌二人跑走的方向,问道:“大哥,你觉得如何?” 白衣公子点点头道:“与仓舒有得一比啊,只是仓舒接受的教育跟他比......如果他那镯子真的是......仓舒能见到他,得多高兴啊!” 青衣公子笑道:“看来大哥不杀他,最主要还是因为那镯子吧。” 白衣公子笑吟吟的点点头。 忽的,白衣公子似乎想起什么,道:“看他们说的,似乎事情不小,如今战乱,乡民为了利益火并斗殴、伤人流血的事情,也是数不胜数,子期,老典,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三人随即走出院子,消失在苏凌跑走的方向。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四章 一块令牌 天色漆黑,原本漫天的星斗不知何时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茫茫的山路上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低声虫鸣。山风拂过,野草匍匐,顿感苍凉与荒芜。 山道的尽头,传来一阵低低的喘息和急促的脚步声,正是苏凌和杜恒,两人快步疾走,如风似火。 苏凌虽在赶路,但心中却不住的回想着方才的事情,那三个人想来定是京都龙台城司空府的人,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偏僻的三河镇苏家村里,而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也不知他们是否起疑,或者说,苏凌不知道这个空间里出现的这些人的命运是否同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一般不二,或许基本的走向同那个时代一样,只是个人的命运不尽相同? 管他们相信不相信,自己一个山野少年的身份能说出那样的话本就让人起疑,然而不管如何,命保住了便是万幸。现在这个情形,也容不得苏凌多想,眼前棘手的事情是他爹爹,那个老实巴交的苏季还被人用鱼兜网着,泡在大河里洗澡呢,虽然天已入夏,但是泡的时间长了,总归是吃不消的。 苏凌清晰地记得,前阵子他娘跟自己老爹总是唠叨,程家村的人实在蛮不讲理,原本程家村、李家村和自己所在的苏家村将共有的三条河划分了各自的区域,程家村仗着人多势大,划分时自然得了便宜,占去了一大半,而且皆是鱼水丰沛之地,那个李家村斗不过程家村,但踩一踩苏家村还是容易的,将那剩下不到一半的区域又划走了一多半,只给苏家村留下了一半不到的地方,杂鱼不少,珍稀鱼类却是少的可怜。 原本苏家村已经忍气吞声了,这个战乱的年景,人多势力大就是王法,苏家村不过十几户人家,哪里斗得过呢,好在还可以勉强打些鱼来,这段时间,程家村不知道脑袋犯浑还是喝了假酒,又蛮横无理的越过划定的界限,霸占了更多的地方,搞的苏家村人人愤懑。苏家村曾派了几个代表,前往程家村祠堂谈判,可是不是被骂个狗血喷头,就是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回来。 没有办法,自古光棍不斗势力,程家村之所以如此霸道猖獗,是仗着宛阳城镇东将军张骁帐下有他们程家村的人,据说是程家村上层族中的一个叫做程万丰的人,这个程万丰有些学问,也有些半吊子的计策,如果仅仅是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被张骁青眼,程万丰安身立命的本事是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偏偏张骁这人喜欢这一口,如今在张骁帐下,做了一个参谋,出点狗头军师能出的小计策,帮着张骁得点蝇头小利。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程家村从此趾高气扬,欺负你的人,霸占你的地盘,你能怎么滴,惹毛了我,咱上头有人,把你们这群刁民统统关进宛阳大狱里去。 苏家村人就算各个都是忍者神龟,但总要吃饭活命,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今天苏季去打渔,被人如此欺辱,苏家村自然是全村出动,怎么样也得跟程家村评一评理,要回来人,更要要回来点打鱼的地方。 苏凌一边问着杜恒河边渔港的情况,一边心中想着办法。他倒是不怕程家村的那些人,这些村民大多是狗仗人势,人多咋呼几句而已,他所虑者,乃是那个程万丰会不会出现,如果他出现了,这事就麻烦了。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苏凌和杜恒刚来到出事的河边,远远望去,那里早已人头攒动,数不清的火把闪着火光,将那一片方圆照如白昼。只是苏凌看得出来,那些人大体分为两伙,一伙站在左边,一伙站在右边。只是苏凌看得清楚,左边的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大多是壮汉小伙,体格精壮,火光照耀下,一个个神情跋扈,不可一世,这一大伙人自然是程家村的人。再往右边一看,稀稀拉拉的站着几十个人,这伙人实在是不够的看的,有男有女,还有拄着拐棍的老头老妪,还有光着屁股的的稚童,各个身形单薄,面有菜色,有些人脸上还露着怯。自然不用说,这是苏家村的人。 吵吵嚷嚷之间,早已吓坏了那些光屁股的孩童,哇哇的哭闹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只是苏凌却心中一凛,虽然苏家村的人这般光景,但人人都攥着拳头,脸上虽然有些惧色,但都透着一步不退的坚决。 所谓穷人不可欺大抵如此。 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眼见已经动起手来,有几个年老的苏家村老人,已然在推搡之间被推倒在地。 苏凌大喊一声,窜到了两伙人近前,杜恒也跟了上来。 “锵——”的一声,大菜刀直矗矗的插在地上,苏凌哼了一声,大声道:“都别吵吵了,退回去退回去,这菜刀刚磨的,我最近可有点犯傻。” 苏凌成了傻子的事情,苏家村知道,程家村的人也知道,都是邻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眼见的冲突,被苏凌插这一杠子,双方都是一愣,程家村的人看了看地上出了号大的菜刀,倒真往后退了几步。 双方顿时拉开了距离,将苏凌的身形闪了出来。 这招还真奏效,苏凌也有些意外,嘿嘿的瘆笑着,拔起插在地上的大菜刀,用嘴吹了吹刀上的泥点子,朝着程家村那帮人做了要砍的姿势,程家村的人竟然不自觉的往后又退了两步。 这也合乎情理,正常人谁跟二傻子比玩命呢。 苏凌转头,一眼看见了苏家村的里正苏孝和,那是个50多岁的中年人,也就他的衣服还算体面。苏凌朝他道:“孝和大叔,我爹呢?” 苏孝和忙一指不远处的河港处道:“苏凌,你家爹爹在河里泡着呢。” 苏凌瞥了一眼,只见河港处的一根大桩上系着几根渔网绳,下面河水的网中兜着一个人,只露着一个脑袋,看脸色已然有些苍白,正是他老爹苏季。 苏凌火冒三丈,将菜刀一顺,指着程家村的那伙人,喊道:“哪个王八犊子干的,滚出来!” 连喊了三遍,那程家村竟无一个人答言。 苏凌气极反笑道:“敢做不敢认,以为你们程家村都是人物,原来都是草包啊!”又转头对杜恒说:“杜恒,你爹呢?” 杜旌在人群中走出来道:“大侄子,你吩咐。”杜旌年纪40上下,身形却不似苏家村人那般瘦弱,而是体格见状,胳膊上的肌肉更是肉眼可见,相貌也长得有些凶,左额之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看起来有些可怖。 苏凌冲杜旌道:“大叔,我看咱们苏家村也就你一个体格壮的,那帮草包不敢认,你帮帮忙跟杜恒下水,把我爹放出来先。” 杜旌忙点头,又招呼了几个年轻人,就要下河放人。 忽的人群之中传来一声低沉的清喝:“哪个敢放人?你们动一下那渔网试试!” 程家村人闻声,眼前皆是一亮,同时朝两旁一闪,人群分出,一个灰衣中年人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打手奴才,各个撇嘴横眉,七个不忿八个不服气。 程家村的里正程退之忙迎上来,陪着笑脸,躬身作揖道:“哎呀,罪过罪过,这闹的,怎么惊万丰老爷来了。” 杜旌这伙人,显然也看到了这个中年人,有些犹豫的站在原地。 苏凌朝着那中年人打量了一番,但见这中年人一身灰衣,但皆是绸缎质地,身材胖大,宛如一头没毛的大灰猪,皮肤泛白,满脸油光,鲶鱼大嘴,凑着胖到挤在一起的五官,活脱一只大蛤蟆。 这中年人派头挺大,自己行动自如,偏要被人搀着,迈着方步,手里还拿把小扇,有一搭没一搭的闪着。 他站在苏凌面前,不动声色,连眼皮都没抬,只摇着拿把小扇。 苏凌心中知道这人八九就是那个镇东将军张骁的参谋,但权当不知,哼了一声道:“你是哪个货?怎么就不能放,不怕一刀砍了你?” 杜恒轻轻一拉苏凌的衣衫,低声道:“苏凌,他是程万丰,来硬的恐怕不好使。” 苏凌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自顾自的嚷嚷道:“什么程万疯,程千疯,有我疯么?” 程万丰这才冷冷一笑:“年轻人,勇气可嘉,只是拿个菜刀就想为所欲为不成?你不知道这里是有王法的?” 苏凌知道自己的气势不能弱,要不然今天真就麻烦了,冲着程万丰嘿嘿一乐道:“王法?王法是什么?王法有用,还有人敢把大活人泡水里的?” 程万丰哈哈大笑,看了苏凌一眼,冷声道:“你想知道王法是什么?我就是王法!你砍一个人试一试!” 苏凌有意气他,嘿嘿笑道:“你是什么?王八?我看不像,长得倒像一只大蛤蟆。” 程万丰也不生气,淡淡道:“年轻人,斗口是没有用的。”然后转头对身后的几个爪牙道:“你们几个,把那河港入口给我围了,谁敢过去,给我往死里打!”最后三个字用了些许力气,一字一顿。 那几个爪牙闻言,朝着河港的入口处一字排开,这下谁也过不去了。 苏家村的人一阵骚动,却也无人再敢去救苏季。 苏凌见玩横不行了,这才嘿嘿一笑,朝着程万丰唱了个喏,道:“程大老爷,你可是镇东将军的红人,跟小子这样的山民何必一般见识,你把我爹放了,程家村、苏家村的人各回各家,这多好啊。和谐社会嘛!” 程万丰想了一会儿,淡淡道:“放了苏季,也不是不行。” 苏凌闻言,忙做了个大揖,嘿嘿笑道:“谁说咱们程大老爷狗仗人势,这多通情达理的一个老爷爷是吧,苏家村的人,都听到了吧,走,放人去。”说罢,便要砖头去放人。 程万丰淡淡道:“慢!人就这样放了,我有什么好处?” 苏凌闻言,翻了翻眼睛,心中暗想,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忙道:“好处,要不然您说个地址,我过两天给您送过去几只肥美的石斑鱼,您尝尝鲜,您要是觉得见面不方便,我可以包邮寄过去啊!” 程万丰哼了一声道:“胡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缺你那几条烂鱼不成?” 苏凌一摊手道:“那您说,您想要什么好处,我也不是女孩,要不然我指定嫁给你儿子......” 程万丰对苏凌滚刀肉的招数不为所动,缓缓道:“苏季放了,只是从今往后,你们苏家村所有打渔的区域全部划给程家村罢。” 苏凌还没说话,苏家村的人早已喊了起来道:“那怎么行,打鱼的地方全部给了你们,我们吃什么?” 程万丰不紧不慢道:“不是还有地能种,要是真想打渔吃,也好,可以打,一条鱼五文钱,这个价格公道吧!”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样跟抢有什么区别!”苏家村人的愤怒早已到达了极点,几个年轻人更是气血上涌,大喊道:“跟他们拼了,乡亲们,跟我们打!都上!” 呼——苏家村的人就要往上冲。苏凌心中知道真打起来,苏家村讨不到半点便宜,可是不打也没有办法,只得一横心,抄起手中大菜刀,大喊一声道:“奶奶的,乡亲们,跟他们拼了,我看那群货谁敢来,我先剁了他!” 双方一阵推搡,程家村人没什么损伤,苏家村的人已然被放倒好几个,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眼看就要乱套,忽的有人大喊:“哎呀,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话音方落,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众人这才又停手,朝话音处看去,却见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穿的虽然破旧,但也朴素干净,手还牵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娃,那女娃也是一路跟着跑来,小脸通红,气喘吁吁。 正是苏家村唯一的一个书生——白书生和他的妹妹小兰。 白书生跑到众人中间,低头对小兰说:“兰儿,去找杜大叔!” 小兰乖巧的点点头,来到杜旌面前,杜旌一把将她护在怀里。 白书生安顿好小兰,这才冲苏凌道:“苏兄弟,你退退,把这事交给我了。” 苏凌有些不放心的问道:“白大哥,你有把握么?” 白书生无奈的笑笑道:“有没有把握能怎样,总得试一试。” 说罢,向前迈了两步,朝着程万丰一拱手道:“程老爷安好,晚生有理了。” 程万丰先是一愣,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白书生,良久淡淡一笑道:“我原以为苏家村都是那些不懂礼数的野人,你倒是有点不同,年轻人,你又是谁?” 白书生淡淡一笑道:“小可贱名,不值当污了程老爷的嘴,再者我是外乡人,落难来到苏家村安身,程老爷,您看能不能看在小可的面子上,放了苏大叔,至于捕鱼区域的事,说日方长,咱们再议如何?” 程万丰轻轻哼了一声道:“看你的面子?只是不知道你这面子值不值钱啊,你说说你是个孝廉还是个秀才啊?” 白书生不卑不亢道:“在下既不是孝廉,更不是秀才,一介白衣书生而已。” 程万丰冷笑道:“书生?你好大一张脸啊!你这出身也只当我赏你个脸面不成。” 白书生丝毫不意外,一字一顿道:“既然我没有这个本事,我有一同窗,如今也在张骁将军帐下听候差遣,你们同一个主公,看在他的面子上,不知程老爷可否赏脸?” 程万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暗道这书生如此不慌不忙,原来背后也是有人的,倘若是比我的位置高的人,就算是职位跟我差不多高的人,我今天所为也不好交代啊,差一差他跟那个贾军师告我一状,我也不好收场啊。 想罢,忙换了一个柔和可亲的笑容道:“哎呀呀,原来自家人啊,哈哈,看来是有所误会,那敢情好,你们去把苏季捞上来吧。” 苏凌一阵反胃,他这一笑,那五官比不笑更难看。小人嘴脸!苏凌暗骂道。 杜旌招呼人刚想去救苏季,那程万丰似乎想起来什么,朝白书生道:“敢问,你那同窗是张将军帐下哪位啊?” 白书生忙道:“正是行军曹掾属李归。” “哼!我当是谁,原来芝麻大点的没名没号的人也敢拿出来卖!怕是这苏季放不成了!”程万丰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那群爪牙闻言,各个挥舞刀枪,苏家村的人只得僵立在当场。 白书生一愣道:“程老爷,你这是何意!” “何意,程里正,把这读书读傻了的穷酸书生打出去!”程万丰闭着眼睛,显然是没有了一丝耐心。 程家村里正程退之闻言,招呼人一拥而上,就要来打白书生。 苏凌岂能袖手不管,也大喝一声,举着大菜刀挡在白书生身前道:“乡亲们,别杵着,给我上!” 双方又是一阵大乱,扭打成一团,一时之间叫骂声,嚎叫声不绝于耳。 白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得退到人群之后,踱着步子,不断地絮叨着:“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圣人之言全部都不管用了啊!” 眼看苏家村的人势单力薄,要吃大亏。 苏凌已然打红眼了,轮着大菜刀,左拍右拍,拍倒了好几个,他知道怎么打都行,但不能用刀刃砍,真把人砍死了,事情就麻烦了。 只是他拍倒了几个,呼啦一声上来十几个大汉,三下两下就将其摁倒在地,这十几个大汉手各个举起大棒,朝着苏凌身上拍了下来。 苏凌心中咯噔一下,完蛋,这下彻底吹灯拔蜡了! 一瞬之间,苏凌就觉得眼前青影一闪,冷风拂过,一人已挡在他的身前,双掌轻轻一拂,那十几个大汉如遭重击,齐齐的倒在地上,爹妈嚎叫,满地乱滚,却是再也起不来了。 苏凌定睛一看,来人正是住他家客栈的青衫公子。 “是你!”苏凌低声道。 “小子,这仗我替你打了!”那青衫公子低喝一声,身形陡然激射而出,一道残影从人群之间直穿而去,刹那之间出现在程万丰的身前,程万丰感觉眼前好像有人,还未及反应,只觉的自己的气息一紧,已然喘不过气来,暗道不好,想要喊人救他,已然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间,青衫公子的左手如鹰爪一样狠狠的掐在程万丰的脖子上! 青衫公子冷冷道:“让他们停手!” 程万丰想要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只得点头如小鸡啄米。 青衫公子这才将掐他的手送了些许。 程万丰立马杀猪一般叫道:“都停手,都停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程家村的人看到自己的靠山被人掐住脖项,都想过来救人。 只是他们刚想近前,青衫公子冷声道:“再往前,我掐死他!”说完,已然满脸杀意。 这下程家村的人都不敢动了。 青衫公子淡淡道:“算你们识时务!”说罢这才轻轻的松开手。 程万丰大口喘气,知道眼前这人不好惹,忙陪笑道:“这位壮士,不知你突然现身,有何事情啊。” 青衫公子似乎也不太想把事情闹大,淡淡道:“自然找你放了苏季。” 程万丰似乎觉得危险解除了,这才稍微硬气道:“呵呵,壮士,你武功高,我放了苏季倒也无妨,但你就不怕,等你走了,我带宛阳的兵士屠了苏家村满村,这年头,匪兵横行,被土匪屠了村子的事也是常有的!” 青衫公子似乎不想跟他废话,转身来到苏凌身边低声道:“你把这个给他看看,记住只能给他一人看!”说罢,从怀中拿出一物。 苏凌接过来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枚金色的令牌。那令牌之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敕”字,敕字的下面,雕刻着一头怪物,那怪物虎头蛇身,身体上还有两对偌大的翅膀,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似乎要飞出这金令之上。 “这是个什么?”苏凌不解的问道。 “是什么不重要,管用!”青衫公子淡淡道。 苏凌点头,走到程万丰近前,嘿嘿一呲牙道:“程......蛤蟆......额不是程老爷,我这位朋友让你看个东西,但说了只让你一个人看!” 程万丰有些不耐烦道:“什么东西?” 苏凌将这金令放在掌中遮着,给程万丰看去。 程万丰看到那金令,如遭雷击,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连身体都有些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但见他紧走两步,那小扇也一把扔了,朝着青衫公子一施礼道:“方才惊扰公子了,我这就带着程家村的人离开!” 说完程万丰回头朝着程家村的人喊道:“诸位,天也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说完当先朝人后走去。程家村的人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程万丰身旁的一个不长眼的爪牙刚才打的正兴起,见自己的主人要走,忙迎过去低声询问:“老爷,真不打了?这可是个机会,能把苏家村打渔的地方全部吞下啊!” 程万丰冷笑着看着这不长眼的东西道:“来,你附耳过来......” 那爪牙以为自己的主人要面授什么机密,忙谄媚的笑着,将那张脸凑了过来。 那成想,程万丰突然脸色一变,抡起巴掌“啪——”的狠狠的打在那爪牙脸上,把那爪牙打的原地转了三圈。 “打?打你个大头鬼啊?叫上所有人,都给我滚回去!” 程家村人见靠山都要走了,也都三三两两的低头散去。 未成想,青衫公子却叫住了程万丰道:“怎么,这就要走了?” 程万丰闻言,脸色煞白,转身一字一顿道:“不知公子还有何事吩咐。” 青衫公子朝着不远处的大河努努嘴,程万丰忙道:“苏季自然是放的......” 青衫公子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程万丰想了想,一拍额头忙高声道:“程家村的人,先别走,我有事要宣布!” 程家村的人闻言,都停了下来。 程万丰高声道:“从现在开始,这三条大河捕鱼的区域重新划分,程家村捕鱼区域的一半划给苏家村,任何人敢越界,我程万丰第一个不饶!” 程家村人闻言,皆是一脸不解与惊愕,站在那里,满脸惊讶的看着程万丰。 程万丰见他们如此,把脚一跺,没好气的道:“都看着我干嘛,还不散去,马上就天亮了,难道要我管你们早饭不成!” 说罢一挥手,带着那群爪牙灰溜溜的走了。 待到程家村的人都走了,苏家村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的欢呼,大家都太激动高兴了,谁也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出事,还得到了更多的捕鱼区域。 里正苏孝和拉住苏凌的手道:“苏凌啊,那位青衫公子是你朋友么,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他!” 苏凌嘿嘿一笑:“我哥们儿!” 只是众人再找那青衫公子,已然消失不见。 苏凌忽的想起来。大喊一声道:“各位搭把手,我爹还在水里泡着呢!快救我爹!” “爹啊——”............ 众人七手八脚的下河去救苏季。只是苏凌觉得远远的河对岸处,似乎有人影晃动。 苏凌抬头朝河对岸望去。 月亮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天空中,借着昏黄的月光, 河对岸似乎影绰绰的站着三个人,夜风拂过,那三人的衣衫随风飘动。 那一瞬间,仿佛定格般永恒。 两位翩翩公子,一个如守护神一般的黑塔大汉。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五章 暗影司 大山之中,天似乎亮的很早,似乎亮在了公鸡打鸣之前,东方鱼肚之色的初现,那苏家村中的打鸣公鸡才慵懒的啼鸣了几声,刷了下存在感,便再无声息。 一丝清晨的微光透过薄薄的纸窗照在房中熟睡的少年脸上,那少年似乎觉得被什么亮光晃了晃,眼眉微微的翕动,翻了个身,脸朝着背光之处。少年依旧在睡梦之中,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脸上还挂着几丝狡黠的笑容,细细听去,他竟不知低低的说着什么梦话。 “你出对2?劳资四个A炸你!哈哈怎么样?我还剩一张三......” “我勒个去!你还真有王炸?要不起!......” 少年这梦似乎不怎么美...... 睡榻上的苏凌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双手双脚在空气里胡乱的扑腾了几下,这才微微的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恍恍惚惚中,他只觉着一双大牛眼放着光芒,有带着几分好奇的瞅着自己,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妈呀一声,从床上跳将起来。 那牛眼一样的人躲闪不及,硕大的头不偏不倚的正跟苏凌的脑袋撞在一起。 这人倒没有什么,只是苦了苏凌,只撞的眼冒金星,吭哧瘪肚的哎呦了半天,这才抬起头来。 床边,那个黑大汉,眨着一闪一闪的大牛眼,朝他嘿嘿的笑着。 “我......碰见你......我倒了八辈子霉了,大早上你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干什么!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苏凌没好气的冲着床边那黑大汉嚷道。 岂料那黑大汉把嘴一咧,露出两排大板牙,也不生气,只瓮声瓮气道:“你咋知道俺脑子不好使?在俺那里,他们都这么说俺......嘿嘿......” 苏凌一时无语,指着黑大汉组织了半天语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将手无奈的放下,有些丧的问道:“这么早,你跑来干什么?” 黑大汉转身朝屋中一指道:“我不干什么,俺家公子要跟你说话......” 苏凌这才注意到,房中的桌旁还坐着两个人,正是白衫公子和青衫公子。 苏凌打了个哈欠,这才从床上慢吞吞的出溜下去,走到了两人近前,朝他俩咧嘴讪讪一笑,方道:“额,两位客官起的早啊......看在你们昨天出手救我和我爹的份上,昨天的事情呢,咱们就一笔勾销了,是不是还没吃早饭?饭堂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岂料,这二人坐着连动都没动,也不说话,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苏凌只得摇摇头道:“行吧,我去给两位把饭菜端过来......”说罢,转身便想溜。 昨天这几个人虽然出手救过自己,但他们曾经那般审问自己,又掩饰自己的身份,肯定不是寻常之人,没有搞清楚他们来路之前,苏凌一分钟也不想跟他们单独待在一起。 苏凌一脚刚跨出门槛,那白衫公子缓缓开口道:“慢,你先别急着溜,我还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苏凌闻言顿时头大如斗,但没有办法,他知道那青衫公子轻轻一挥手的功夫,十几个大汉都人仰马翻,像自己这小鸡子的身板,恐怕一百个也不够他揍得。 只得无奈的把脚收回来,转头哭丧着脸道:“你们有完没完啊?不要以为你们昨晚帮了我,就问东问西的问个没完,我忙着呢,有什么话赶紧的!” 那白衫公子仍旧不紧不慢的道:“我们已经问过那白书生,他的确跟你提过一些朝局中的事,但也不过寥寥数语,你怎么会说出那么许多?你到底是谁?” 苏凌有些想骂人,快步走到白衫公子面前,没好气道:“我是谁?我是谁?大哥,能问点有新意的东西不?你就那么想知道我是谁?” 见白衫公子仍旧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苏凌只得一耸肩膀,无奈道:“好吧,隆重介绍我自己一下,苏凌,国内985名牌大学主修中文系的高材生,辅修历史专业!你信不信?你懂不懂?” 白衫公子仔细的听着,想了半晌也没懂苏凌话的意思,疑惑的问道:“985名牌大学是个什么?可是说的太学么?太学的先生我认得几个,你是哪个先生的门下......” 苏凌直接蒙圈,只得使劲摆手道:“什么太学,我跟你说过了,这苏家村的大山我都走不出去,我上的哪门子太学?算了,你要非让我说个一二的,那我是听白书生说了之后,自学悟出来的,行了吧!” 白衫公子盯着苏凌半晌,见他神情没有什么异常,心下觉得或许这少年没有说瞎话,料想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这才伸出手来道:“拿来。” “什么?......”苏凌疑惑道。 青衫公子一笑道:“昨晚给你的东西,只是为了让你救命,如今事情办完了,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苏凌这才知道,他们要的是昨晚那枚古怪的金令。 苏凌嘿嘿一笑道:“金令牌?在我这儿啊......不过......”他边说,眼珠不断的转动着。 青衫公子问道:“不过......不过什么?” “这令牌金子做的,能花上一阵子......我料想这是你们家自制的东西,你们想要再做一个就是啦,这样吧,这金令牌我就勉为其难的留下吧,一则当做你们住店的费用,二则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留个纪念 ,嘿嘿......” 说着苏凌拔腿就跑,怎料他眼前人影一晃,那青衫公子早来在他的身前,左手已然按在了他的肩头,稍一用力,苏凌就呲牙咧嘴的叫了起来:“疼,疼......轻点......轻点.......” “令牌在哪?”青衫公子淡淡的道。 “在......在我左边裤兜子里......我又没说不给你们,有什么不能商量,干嘛动手动脚的......”苏凌嘟囔着道。 青衫公子从苏凌的裤兜里将令牌掏出来,放开苏凌,转身将令牌递还给白衫公子。 白衫公子将令牌带好,这才笑着问苏凌道:“怎么,你想要这令牌?” 苏凌揉着肩膀,小声嘟囔道:“想要,你们也不给啊......” “想要令牌,也不是不可以......”白衫公子顿了一下道:“那你跟我们走......” “走?去哪?”苏凌疑惑问道。 “跟我们一起去宛阳城。”白衫公子缓缓道。 苏凌闻言,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哪里不好玩,我才不去呢......” “真不去?” “真的不能再真,不去!” “好吧,那当我没说。”白衫公子也不勉强,站起身来朝外就走。 那黑大汉跟过去问道:“公子去哪?” “吃早饭......”“好耶!俺早就饿了!......” 中厅的饭桌之上,几碗粟米汤,一笼杂面饼子,三人围坐,苏凌在旁边站着。 饭食是苏大娘端上来的,她也知道昨晚是这几个人救了自己的丈夫,所以早上的饭,量给的很足。白衫公子打发了她出去,又说让苏凌留下伺候,说完给了苏大娘一吊钱,苏大娘乐呵呵的出去了。 苏凌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瞅着他们吃饭,只见那两位公子各自喝了一碗粟米粥,笼屉的杂面饼子一个都没有吃,那黑大汉却不管这个,颠起后槽牙,将那几张饼子一并卷了,一股脑的全塞进自己的嘴里。 那两位公子似乎见怪不怪,丝毫不以为意。 吃完早饭,白衫公子三人站起身走到院中,白衫公子对苏凌道:“你家可有什么做好的可以带在路上吃的东西么?” 苏凌点点头道:“腌咸鱼,你要不要?” 白衫公子点了点头道:“也行,给我们包五六条,我们路上吃。” 苏凌回到灶房,将腌咸鱼包好拿出来,见三人已然签了马匹,来到了大门口处。 青衫公子将鱼接过,拴在马上。 苏凌见他们这般架势,问道:“三位要走?” “不想我们走?那我再问你几个问题......”白衫公子戏谑道。 “走好了您呐......”苏凌忙一哈腰,摆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右手做了请的姿势。 三人哈哈大笑,各自上马,扬起马鞭,轻轻朝马身上一抽,那三匹马同时动了起来,荡起一阵尘埃,朝着进山的路跑了下去。 总算是送走了三位瘟神,苏凌长出了一口气,刚转身想要回去,却听见一阵马蹄声,苏凌转头看去,只见一阵烟尘,那青衫公子竟策马而回。 “怎么又回来了?”苏凌不解的问。 青衫公子并不下马,抬手朝苏凌面前扔下一个包,坐在马上朗声道:“我家公子给你的,你收好,我家公子还说,或许不久,咱们还会见面的,后会有期......” 待苏凌反应过来,青衫公子早已走了,只留下荡起在山路上的阵阵烟尘。 苏凌捡起青衫公子扔在地上的包,一边打开,一边小声嘟囔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个大头鬼啊.....我娘耶......”苏凌最后说的那句话几乎是喊出来。 他手托着那个包,眼珠子都快瞪裂了...... 包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看分量足足有100两还多。 “一百两啊......”苏凌这话音有些咬牙切齿。 ...... ...... 日近中午,宛阳城。 宛阳城是方圆最大的城池,高耸巍峨的坚固城墙,恢弘如云的瞭望塔,无不彰显着这座城池的固如金汤。 阡陌纵横,车水马龙,大街之上各色买卖旗幡飘摆,红尘男女比肩继踵,做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酒楼的划拳声,妓馆的丝竹乐声,一派红尘喧嚣的景象。仿佛这大城与这乱世没有半点牵扯,竟有一股说不出的祥和与繁华。 大街之上,走来三个人,一白衫,一青衫,还有一个黑大汉,三人皆牵着马,在这闹市之中,随着人流缓缓的走着。 正是那白衫公子和青衫公子,还有那如牛的黑大汉。 三人似乎也被这繁华之景吸引了,左右的看着,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兴奋之色。 “真没想到,在这十城九荒的乱世,还有这方世外桃源啊!”那白衫公子轻轻的赞叹道。 青衫公子点点头道:“是啊,虽然不及龙台城的规模,却也已然不易了。” 白衫公子颇以为然的道:“是啊,凤枪将军张骁,毒心秀士贾文栩,果然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一切顺利,他们都为我父亲所用,我们对上北方,胜算就又大了不少啊!看来咱们白衣神相的主意是对的,这样的一等人物,能收降才是上策。” “收降个鸟啊......郭先生就是不想让俺们在战场上打个痛快,费这鸟劲,以俺看,杀进镇东将军府,把俺那大戟架在那什么叮咚将军的头上,看他降是不降!”那个黑大汉有些高声的道。 青衫公子低声道:“老典低声,这里不是咱的地盘,你咋呼什么?在这那是镇东将军,不是什么叮咚将军,你这话让叔父听了,还要罚你念一百遍之乎者也!” “我......”那黑大汉将大手一捂自己的嘴,似乎对之乎者也这东西十分害怕。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白衫公子哈哈大笑。 白衫公子也压低了声音道:“子期说的不错,我方才细细观察了,这里外松内紧,只明哨这半刻钟的功夫,已然从街上过了6次,我还看见街上有很多穿着百姓衣衫,但从眼神和身段上根本不是寻常百姓的暗哨,我们行事更要小心谨慎,我们只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要闲逛,赶紧走......”说罢当先迈步朝前去了。 刚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对那黑大汉道:“对了,在宛阳城期间,老典你必须滴酒不沾......” “什么!那俺嘴里要淡出鸟来了......嘿嘿,能不能喝一点,就一点......”那黑大汉嘿嘿笑着,满是商量的语气。 白衫公子不搭话,青衫公子轻轻的晃着脑袋,似念着咒语道:“之乎者也......” “不喝了......俺不喝了......” 三人的身形缓缓的消失在长街之上。 三人再出现的时候,已然来在了一家客栈门前,如这客栈占地不小,几乎占了半条街去,拔地而起的主楼,竟有五层之高,后面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院落,客栈的楼阁皆是上好的大檀木打造,除了这些为了坚固扎实,还镶嵌了不少的整块整块的大青石。更显的富丽堂皇。 客栈的正门两旁各挂着六盏红色灯笼,正门正中一块镶金的楠木大匾,上书三个大字:“听涛楼”。 如果是宛阳城的人,自然知道这家客栈乃是整个宛阳最繁华,最气派的客栈,一间上房,抵得过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 三人刚走到没钱,已然有店内小厮笑着迎了出来,将马牵了,又有另一个领路的伙计将三人让进客栈的大堂之内。 三人甫一进入,便听到不绝于耳的猜拳行令之声,满眼望去,各式各样的食客住宿之人已然将一楼大堂占了满满腾腾。 伙计笑道:“三位客官,小店生意有些好,您们是住店还是打尖。” 白衫公子也不说话,示意青衫公子,青衫公子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递给伙计道:“伙计,我们要住店,住最好的上房,恐怕你伺候不了,劳驾禀告你家掌柜的。” 伙计识趣的退下,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较好衣衫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朝着三人一拱手道:“小可便是这店的掌柜,三位可是要住最好的上房。” 白衫公子淡淡一笑却道:“不住店,只问掌柜卖酒不?” 中年人掌柜先是一愣,随即道:“买酒?你出门右拐,有酒庄。” “我买女儿红......”白衫公子望着掌柜的,一字一顿的道。 那中年掌柜闻言,并未答言,只打量着白衫公子,过了一会儿方道:“要多少。” “九钱九两......” 那中年掌柜不再说话,转身缓步朝里面走去。 三人对视了一眼,缓缓跟上。 三人随着中年掌柜离开正楼,穿过一个月亮门洞,来到了后院,那掌柜的仍不停步,继续自顾自的朝前走去,路上不断有食客和住客跟他打着招呼,他也寒暄几句,看不出丝毫一样。 几人左拐右拐,穿过了无数个楼阁亭廊,走了好一阵,已然来到了这听涛阁的深处。 这里再没有他人,也听不到了那些喧哗。 那掌柜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白衫公子三人也跟着他,皆不言语,缓步而行。 几人又走了一段,终于听到了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 白衫公子三人闪目看去,眼前竟然是一座高耸如云的假山,假山之上竟造了一个人工瀑布,悬泉飞漱,浪珠迸溅,壮观无比。 那掌柜的来到瀑布之下,众人看去,那瀑布不知为何竟改道而落,此处没有一丝水迹,只是被绿树掩映,郁郁葱葱。 掌柜的朝白衫公子三人拱了拱手道:“诸位随我来吧。” 三人跟着掌柜的,慢慢拨开树丛,一条鹅卵小道映在眼前。 众人在鹅卵小道上走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绕到了瀑布后面。 再往前看去,鹅卵小道的尽头竟仍有一座假山,那假山却是低矮了不少,被方才那高耸的假山遮了,若从外望去,根本不知道山后还有一山。 那掌柜走到山前,在山石上摸了几下,似乎摸到一块石头,轻轻一扣。 吱吱呀呀————仿佛来自地底的一声轻叹,假山之中,竟忽的裂开,原来竟是一道伪装的石门。 四人似乎都不惊讶,鱼贯的走入石门之中,那石门忽的缓缓自动关闭,从外面看仍旧是假山的一部分,丝毫没有任何异样。 众人面前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地下通道,通道深不见底,虽然石壁之上有灯火照亮,却仍旧看不到尽头。 四人缓缓的在地下通道里走着,起初,通道狭小无比,两人都无法并排行走,更兼之阴暗潮湿,那挂在石壁之上的灯火忽明忽暗,说不出肃杀冷冽。 走了不知多久,那通道忽的霍然开朗,平坦无比,四周都砌着年代久远的黑色玄武大石,古朴而无声,石壁上的灯火似乎也亮了不少。 众人又走了一会儿,眼前又是一道紧闭的石门,那石门左右两端皆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异兽。 如果苏凌在这里,肯定会惊讶非常。 那石门上的异兽,虎头蛇神,身体上还有着一对巨大的翅膀,张牙舞爪,振翅欲飞,宛如活物。 这分明和那金令上的异兽一模一样。 石门的正中央,写着三个气势压人的大字,每一笔每一划似乎都深深的嵌在坚硬的玄武岩上,笔笔锋利,如刀似剑。 那三个字正是: 暗影司。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六章 风雨欲来倾城黯 这里是地下暗道的尽头,也是最核心的地方,只有一间宽敞的石屋,石桌、石凳和挂在石墙上的古铜烛台,烛台上火光明亮,显得空旷无比。 石屋正中有一张木桌,后面有一把高脚椅,再往后便是无数的架子,架子上既有无数竹简又有纸材质的档案,分门别类的放在架子的格子里,每个架子侧面都写着一个字,粗粗看去,袁字最多,张字次之,还有一些写着刘和吴字,不知道这些档案记载着什么。 此时的白衫公子正坐在正中的高脚椅上,随意的翻着桌案上的竹简,似乎是在看竹简上的内容,又似乎在等着什么人。黑大汉立在他的一侧,他朝着竹简瞥了好几次,无奈竹简上的字认得他,他却不认得那些字。 青衫公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品着一杯茶,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三人没有什么交流,石屋显得异常安静。 “咯吱——咯吱——”石门再次缓缓的打开,从外面快步的走进几人,为首的乃是一个50岁不到的男子,身后之人皆带刀佩剑,看起来皆是些会武功的高手。 那男子快速扫视了石屋一遍,随即来到正中的石桌之下,纳头便拜,高声恭敬道:“暗影司宛、扬总司正督司毛之玠,叩见大公子!” 白衫公子闻言,轻轻将竹简放下,轻轻起身,将毛之玠搀扶起来,淡淡的笑着道:“毛叔父怎么如此多礼,这宛阳和扬州两地,你是头一把,不用对我如此大礼,毛叔父身在敌穴,为我们披肝沥胆,倒是小侄要向叔父道声辛苦了。” 毛之玠忙摆手笑道:“大公子哪里话,我不过做了分内之事罢了。” 白衫公子显得十分亲切的与毛之玠拉到身旁坐下,又招呼青衫公子和黑大汉过来见礼。 毛之玠赶忙还礼道:“这可使不得,鹰扬将军曹安钟和虎豹卫都督典恶来怎能跟属下见礼,实在实在是折煞属下了。” 曹安钟(青衫公子)忙道:“怎么说,毛叔父也是这里的督领,我们不实管宛、扬二地,您更是我们的长辈,礼数不可偏废的。” 典恶来(黑大汉)还是那番傻笑,没有说话。 四人坐了,毛之玠又命人换了新茶。白衫公子方道:“毛叔父在这里苦心运筹多年,我父亲都看在眼里,好在不日便发兵前来,毛叔父也可早日与家中妻儿老小团圆了。” 毛之玠有些激动道:“属下日夜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如今总算是快要盼到了。” 白衫公子点点头,也颇有感慨道:“五年前,父亲派毛叔父来到这是非之地,毛叔父凭一腔孤勇,将暗夜司打造成如今的规模,实在是不易啊,我看这听涛楼,已然成了宛阳最大的客栈,生意兴隆的很啊。” 毛之玠点点头道:“宛、扬两地暗夜司是我这许多年来的心血,自然是不敢有所懈怠,大公子今日前来,不知司空有何差遣。” 白衫公子摇摇头道:“叔父怎么如此客气,叫我昂舒便是。” 若有京都龙台城的人在当场,听到这句话,必然惊在当场,原来这翩翩的白衫公子竟然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司空曹孟武的长子——曹昂舒! 毛之玠这才点点头,似乎感慨道:“昂舒自打我离京之时到现在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的平易近人,不似二公子啊。” 曹昂舒心中一动,并未接话,只道:“二弟自有二弟的格局,我们都是为我父亲办事罢了。” 毛之玠颇为识趣的点点头道:“昂舒说的是,说的是......” 曹昂舒这才郑重道:“叔父,我初来乍到,对宛阳的事情还不是很清楚,您受累说一说吧,张骁那里,如今我们渗透的如何?” 毛之玠点点头,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道:“自五年前开始,暗夜司已经开始向宛阳军中渗透,如今已颇具规模,大到要职将军,小到百夫长,千夫长,皆有我们的人,只等大军一到,便可听命行动。只是半年前,郭先生和伯宁大人飞鸽传话,司空实有招降之意,属下便开始运作此事,如今以属下看来,招降之事有八成可以实现。” “哦?八成?叔父如此有把握?”曹昂舒似乎并不意外,挑了挑眉问道。 毛之玠品了口茶道:“其实,若在三个月前属下还不敢这样说,现在情势有变,故而敢有此一说。” “情势有变?什么变化?”曹昂舒眼中射出一道光芒。 “这变化吗,却是出在张骁帐下首席谋主的身上!”毛之玠一字一顿道。 “毒心秀士贾文栩?” “不错!”毛之玠点点头笑道。 “毛叔父快细细说来!”曹昂舒有些兴奋道。 毛之玠点点头道:“那贾文栩的出身乃是当年国贼董颖麾下的一名谋士,这件事,昂舒是知道的,当年是他的计策让天下大乱,龙台涂炭,军阀交兵,伏尸无数。他那番作为不过是自保,然而乱天下而保己身一人,不可谓不毒也,故有了这毒心秀士的称号。如今天下大势,益安刘景玉昏聩,守土还力有不逮,何况天下?扬州刘靖升独霸天下最富庶的州郡,安乐惯了,自然想要据土守成,哪有壮志?当今天下,可争锋者司空与北方袁济舟二人罢了。那袁济舟出身贵胄,岂能看得上贾文栩这样名声有损的毒士?如今两家虽然明面互相安好,不过借势利用罢了。依贾文栩之才,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依照他乱天下而保己身的作风,他是不可能投效袁济舟的。” 曹昂舒点点头道:“叔父说的不错,那他为何选择投效他人,保着宛阳这易守难攻之地,护着凤枪将军岂不更好。” 毛之玠哈哈一笑道:“若张骁真乃明主,保他也还说得过去,只是这张骁一介武夫,在明主手中做一员枭将才是正经,做一名主公,他却不是差了一点半点的,如今张骁自以为宛阳固若金汤,早没了进取之意,军中和政务大大小小皆委任于贾文栩,自己一人在镇东将军府高乐了,还宠幸一帮没有大才的狗头参谋,这是自取败亡之道,贾文栩心中苦闷,又无处诉说。再者,天下之大,以一城之地,可守一时,若天军到了,一城过而摧之,他贾文栩如何全自身安危呢?” 曹昂舒点点头道:“毛叔父的分析跟郭先生不谋而合,只是,贾文栩如今身居宛阳高位,如何就肯屈就请降呢。” 毛之玠哈哈大笑道:“昂舒可知贾文栩曾与属下有同窗之谊么?” “哦?还有这等事?”曹昂舒奇道。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毛之玠有所感慨道,随即又道:“我的身份,除了司空和心腹之外,知道的人很少,三个月前,在暗夜司的策划下,我与贾文栩偶遇,一叙同窗之谊。” “毛叔父好运作!”曹安钟在一旁脱口赞道。 毛之玠摇摇头道:“安钟还是小看了那贾文栩,以他那杀人诛心的本事,岂能看不出我的破绽?” 曹昂舒闻言,惊道:“莫非毛叔父暴露了?” 毛之玠点点头道:“起初,我以为瞒天过海,骗过了这老狐狸,未曾想我们见了三次,这毒心秀士竟将我所谋划的事情,和盘托出,还将我安插在宛阳军中的暗线写了个名单,递到了我的眼前,我粗粗看去,虽不致全部猜中,但也十之八九!” 典恶来闻言,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大喊道:“那我们还在喝个什么茶水的,让俺提着双戟先去砍了那老狐狸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曹昂舒却稳如泰山,淡淡道:“老典,稍安勿躁!依我看,他贾文栩既然知道了毛叔父的目的,这招降之事却也成了。” 毛之玠眼中透出一丝激赏,赞叹道:“昂舒果然大才!你怎么就能断定成了呢?” 曹昂舒淡淡笑道:“如若不成,这听涛楼怎会还能好好的矗立在宛阳城中呢?” 毛之玠击掌大笑道:“是也!是也!” 典恶来这才一屁股坐下,嘟嘟囔囔道:“你这老头儿,说话这么吞吞吐吐,能不能说利索点!” 毛之玠一笑,这才道:“我见事已至此,便将咱们的计划朝他详细说了,他考虑再三,答应了投效之事。” “呵呵,依照贾文栩的个性,他答应归答应,却也不会这么容易吧。”曹昂舒淡淡道。 毛之玠点点头道:“正是,贾文栩提了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 “其一,就是司空进入宛阳后,不可伤害百姓一丝一毫;其二,善待张骁将军及其部属将官,要人尽其用;其三,他自己要进参谋军机的核心,位次不能低,他说了,只在郭先生和荀令君之下。若司空答应了这三个条件,他便劝说张骁,极力促成此事。”毛之玠说道。 曹昂舒闻言,低头思虑良久,方才缓缓道:“这第一个条件自然是没有说的,我父亲乃是大晋的司空,天下百姓乃是大晋的百姓,自然会加以爱护;这第二个条件,张骁帐下人员众多,鱼龙混杂,我敢断定,必定有袁、刘安插的眼线,他要全部收编,这有些难了;第三个条件他进军机参谋当属自然,可是郭先生和荀令君何等人物,除了这二位,父亲手下大才者为数不少,他若位居第三,怎能服众?再者以他的心性,父亲用不用还在两可之间啊。这却不好办了。” 毛之玠点点头道:“昂舒所虑极是,我也未敢轻易答应,只推说上书司空定夺,那狐狸说那他便静待佳音了......” 曹昂舒又想了想,随即道:“兹事体大,只能秉明父亲定夺了,只是不知邺城那里现在情况如何,不知可否发兵前来了,带兵的又是哪位将军啊,我跟安钟、老典出了龙台之后,再无法与京里联系了。” 毛之玠有些讶然道:“昂舒不知道么?司空已与十日前提兵15万朝宛阳来了,这次是司空亲自带兵的。算算时间不过三四日便可兵抵宛阳城下啊!” “我不知情啊!幸亏叔父告知于我,父亲亲自提兵前来,看来对宛阳志在必得啊!”曹昂舒道,忽的心中念头百转,忙问道:“叔父,可安排妥当了?” 毛之玠赞许的点点头道:“昂舒果然细心,放心吧,自接到伯宁大人的传书,暗夜司已然全数行动,配合这次的出兵,袁济舟那里渤海卫在宛阳和扬州的联系点已然全部切断,扬州刘靖升现在年事已高,大小军务委任他夫人的胞弟蔡玳,那蔡玳是个见钱眼开的主,暗夜司已经买通了蔡玳,蔡玳封锁了消息,扬州知道这件事,怕是我们早已拿下宛阳多日了。” “红芍影呢?”曹昂舒忽然问道。 毛之玠一顿道:“这个......红芍影行踪飘忽,属下没有探到半点消息。”毛之玠面有愧色。 曹昂舒点了点,安慰道:“这也无妨,叔父已经尽力了,红芍影与咱们隔着扬州一地和荆湘大江,估计有所动作,也鞭长莫及。”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曹昂舒站起来,笑道:“已近晌午,咱们休息休息再说。” “老典......老典!”曹昂舒喊了两声,却未见典恶来答应,三人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那典恶来已然趴在石桌之上,呼呼大睡起来,嘴角还流着老长的哈喇子。 曹昂舒走过去,朝着典恶来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典恶来这才忽然惊醒,嘴里却大声嚷嚷着:“哪儿呢?哪儿呢?” 曹安钟大笑道:“你这大黑牛,有说什么胡话,什么哪儿呢,哪儿呢?” 典恶来这才嘿嘿一笑,挠挠头道:“方才做梦,一个直娘贼偷了俺的双戟,俺正追呢......” 曹昂舒笑道:“你这双戟,谁拿的动啊......走啦!” 典恶来不解道:“走?去哪?” “吃饭去!”“好耶!” 晌午已过,天色突变, 苍穹之上,彤云翻滚,大雨即将到来。这云仿如洪荒巨兽蛰伏着,随时可能撕裂这不堪一击的人间。 天色愈发的阴沉,狂风把宛阳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无数行人的衣裙吹起,仿如大海生波一般。所有人都发觉大雨欲来,脚步开始加快。一些路旁的小商贩开始忙不迭的收拾着物什,怕是要赶在雨前回家。只余道旁林立的或恢弘或普通的店铺,仿佛见证着这红尘的繁华。 风似巨口,席卷了整个宛阳,树摇叶落,满城皆飘荡着无数的枯黄树叶,满城枯黄,欲迷人眼。彤云压得很低,仿佛碰着人的头顶一般。 “嚓——”,一道耀眼的闪电,横贯苍穹。天地似猛的亮了一下,这林立的店铺在黑暗中也突的如会发一般,一明一暗,闪电倏忽逝去。整个空荡的大城竟有丝丝诡异,直入心底。 “轰——”雷声大作,仿如天塌地陷一般。雷电的声威挟裹着无边的寒意充斥在整个天地。闪电的忽闪下几只流浪猫狗飞似的钻入暗处。 电闪,雷鸣。冷风如刀。豆大雨滴终于落下,天地尽被这无边的雨幕所遮,竟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天地皆雨,如泣如诉,恁的一片凄凉。 听涛楼的最高处,天字一号房临街的窗扇被一根木杵支着,风雨满城,却挤不进这小小的房间。 一个人,久久的伫立在窗边,望着满目的风雨和被大雨打湿的宛阳,一动不动,宛如苍山。 风吹动他素白的长衫,随风荡漾。那人眼神闪动,似想着什么。 是这喧嚣的红尘,还是这残破的天下? 良久,他蓦地转头来到书案近前,提起笔来,想了一会儿,这才奋笔疾书起来: 父亲大人:孩儿已顺利来到宛阳暗影司,毒心秀士的情况已然知晓,他或可为此次行动之臂助,然其有三个条件......儿劳父亲费心定夺。另毛之玠身份已然暴露,不知其人可否再用,察查之后,若无不妥,孩儿亦建议将其召回龙台,远离暗影司最妥;父亲嘱咐玉镯之事,孩儿已有所眉目,宛阳三河镇苏家村,有一渔民之子,名作苏凌...... 他写到此处,蓦地停笔,想了想,将那纸团揉碎,又重写了一张,再看去,已然少了最后那几句话。然后他有取了一张纸来,刷刷点点的写了几句话,随后将两张纸封好,抬头唤道:“子期,你来。” 曹安钟走过来,曹昂舒将这两封封好的信递给他。 曹安钟有些疑惑:“两封?” 曹昂舒点点头道:“这一封用暗影司的信鸽传给我父亲,另一封......走我们的路子,交给仓舒,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被那个人知道!” 曹安钟不再问什么,点了点头,推门走进了满城风雨之中...... ...... ...... 三河镇,苏家村。 大雨似乎下起来没完没了,已经连下了三四天,苏家村南面的大河已然涨的快要漫过河堤去了,村子里的路大多是泥路,被这大雨冲过,早已泥泞不堪,雨水和泥水混在一起,无根无依的四处流淌着。 苏凌已然不知咒骂了多少次鬼天气了,因为这连绵的雨天,他们不能下河捕鱼,家里连最后的一点杂鱼都见了底,苏凌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一点荤腥了。 这个时代小民的生活自然无聊,下雨天更甚。苏凌又因为道路泥泞,去白书生家“听讲”的次数也少了不少,只能歪在床上,整日蒙头大睡,只是这周公的女儿便是再娇美如花,也架不住天天陪伴啊,苏凌此时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时近掌灯,苏凌跳下床来,推开大门,想看看雨势如何。 甫一推门,山里清鲜的空气铺面而来,这也算苏凌觉得唯一高兴的事情了。 雨终于快要不下了,天上只有星星点点雨滴,似乎不甘就此收了雨势。 苏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刚想着出门到大河那里,看看水涨了多少,却发现门前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 苏凌忙走过去,却是白书生的妹妹小兰。 苏凌一把将小兰抱起,有些宠溺的将头在小兰的鼻尖处蹭了蹭道:“兰儿这么晚了,还跑来干嘛。” 小兰将嘴巴撅起多高,委屈巴巴道:“这几日苏哥哥老也不来,兰儿都想宿戈革勒,也没有故事听。” 苏凌心下有些感动,这满村之人,想着自己的怕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女童罢了。 “呵呵,这几天不是下雨了么,所以......” 小兰眨眨眼睛道:“好了,原谅你了,我哥哥让我来找你呢,说是什么叫行军曹掾属李归的从城里回来了,就在我家,苏哥哥不是总说想见见他么?” 苏凌闻言,心中一动,将小兰放下道:“走,苏哥哥跟你去见白哥哥,我们说完话,给兰儿再讲个故事,保证比之前的都好听。” 小兰点点头,兴奋道:“说话算数!” 苏凌笑道:“苏哥哥什么时候骗过小兰的?” 两个身影,一高一矮,手牵着手,浅一脚深一脚的走在泥泞的路上。 阴暗的天,似乎亮了不少。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七章 人间走卒 苏凌走进白书生家中的时候,屋内正点着蜡烛,白书生面向门口正跟屋里另外一个人高谈阔论着,那人背对着自己一身官服,苏凌想来应该就是那个行军曹掾属李归。 白书生见苏凌来了,忙站起来哈哈一笑道:“几日不见,我还以为你又病了呢。” 那李归转回头来,也笑呵呵的看着苏凌。 苏凌还是头回见此人,但见此人个头一般,似乎比白书生还矮着一点,但着实清瘦得紧,眼窝深陷,眼中还布满了血丝。 那人似乎对苏凌颇为熟络,径自走过来,朝苏凌笑着说道:“这次回来,就听白家书生说,你小子转性了,竟喜欢些文绉绉的东西来了,是不是那次掉大河里,有什么奇遇不成?” 苏凌心中暗想,这又是一个认得自己,自己不认得他的主,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表面上却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哈哈一笑,过来一把搂住李归的肩膀道:“李大哥总是不回来,害的咱们天天盼着。” 李归的表情有点不可思议,大奇道:“苏凌,你是真的转性了啊,以前都是躲着我走,说我说话天天之乎者也的,如今竟然从你口中说盼着我回来,今天也没有出太阳啊......” 苏凌揽着他,同侧坐下,嘿嘿一笑道:“虽然嘴上那样说,也不过是玩笑编排几句,心里还是对李大哥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物颇为亲近的。” 一句马屁正拍对地方,李归心里虽然觉得这话有些假,但却十分受用。 三人聊了一会儿,苏凌好奇的问道:“咱天天在渔村里,想去宛阳见见世面,无奈村口那大山实在是天堑,李大哥莫要笑我,我却好奇行军曹掾属到底平日里做些什么呢?” 李归有意表现自己,正了正身子,这才道:“要搞清楚掾属是干嘛的,得搞清楚什么是行军曹。” 白书生也有些好奇道:“我虽读过一些书,但在官制这一点上也是一窍不通,李大哥说说看啊。” 李归似有意的清了清嗓子道:“镇东将军可是朝廷重要的武官,想必你们都知道吧,我大晋武官建制,大将军为首,也就是咱大晋朝的袁济舟将军了,骠骑将军次之,但不常设,如今咱大晋朝这一职位一直空悬,再往下便是前后左右四大将军,再往下便是四镇四征,镇在征之上,镇东将军又是四镇四征之首,我说的这几个职位,均可开府治公,换句话说也就是有自己的班底,除了这几个职位外,其余的皆为杂号将军,那些杂号将军便没有什么权利自己开府了。而咱们宛阳城张骁将军便是镇东将军,因此早就开府设置了大小官曹,镇东将军属下有三大官曹,其一为靖安曹,主要呢管些治所之内的捕盗抓贼,治安刑名等事,其二为文院曹,多管些治所档案,上下往来文书之类的事务,这其三呢便是行军曹了,所谓行军,行军,自然是管那些军事要务,打仗练兵,军事防御事务了。由于现在战乱年月,张骁将军帐下只行军曹就设了三处,一处乃是张骁将军麾下第一员猛将胡赤统制,另两处归刘金将军和常和将军统制,三处虽均为行军曹,平日里各自治军,战时,皆听胡赤将军提调。” 白书生点点头,又有些不解道:“可是李大哥既然属于行军曹,那也要行军打仗,冲锋杀敌了?” 李归哈哈一笑道:“白老弟说笑了,你李大哥半点武艺不会,冲锋打仗?岂不是死路一条。我这职位便是行军曹掾属,所谓掾属,便是文职,传递一些战时消息,草拟一些行军规划和指令,分类归纳一些情报罢了,从来不用到前线去的。” 白书生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苏凌眼神流转,似乎再想些什么,抬头问道:“不知李大哥是哪一处的行军曹掾属。” 李归似乎故意显露自己,一扬眉道:“自然是胡赤胡将军麾下行军曹了,其他地方咱们兄弟也不伺候不是。” 苏凌似有所思,又问道:“如今咱们宛阳城在张将军的护佑下,不是十分太平,无甚战事,但我见李大哥似乎十分劳累,眼里都是血丝啊。” 李归闻言,故作神秘的朝着门口看了看,又站起身来,将正屋的房门关好,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虽然也隶属宛阳治下,但毕竟消息闭塞,这段时间可不同以往,你们不知道吧,朝廷派大军来宛阳了,带兵的可是权势滔天的曹孟武,曹司空!也就不日便到了,听说足足有25万大军呢。” 苏凌和白书生同时站起身来,惊道:“怎么,这是要打大仗了?......那咱们苏家村岂不是要跟着遭殃了!” 李归坐在那里,一副稳如泰山模样,看着两人,眼神中一副嫌弃他俩没见过世面的神色,摆摆手道:“你们啊,也不想想,怎么可能打大仗,要是如此,这军情军令岂不漫天乱飞,我哪有闲时间回来呢?” 苏凌两人这才坐下,苏凌问道:“那什么曹操......不是曹司空的来这里,不就是要攻占宛阳城么?” 李归点点头道:“要宛阳城不假,不过不是攻占,而是代表天子招降。” “招降?那张骁将军岂能同意?”白书生疑惑道。 李归不紧不慢道:“开始是不同意的,不过事在人为不是,张将军麾下大小将兵,不过6、7万人,朝廷天兵20余万,虽然可能有点虚张声势,但10几万料想是有的,张将军虽然个人勇武,但朝廷能打的又在少数不成?小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而且啊,据我所知,贾文栩贾军师,力主归降,贾军师什么人物?那可是张将军面前说一不二的存在,张将军也就顺势而为,同意归降了,所以呢,这仗啊可是打不起来了。” 白书生闻听此言,这才放下心来,直念佛祖保佑,这下安全了。 苏凌却是不动声色道:“不知这些机密消息,李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李归有些不高兴道:“你小子怀疑我不成?咱大小也是胡赤将军身边的人,那些与司空往来的机密,哪一次不是经过我行军曹李掾属的手啊?”说着,又道:“所以呢,这几日因为归降的事,这些机密文书多如雪片,又是核心机密,胡将军只让我一人负责,可把我忙得半死,这不才有了点空,我就回来找老白了,躲出来清净清净。” 苏凌表面上没有什么,心中却有了一番计较,朝着李归嘿嘿一笑道:“既然话说到这里了,那我有件事想求求李大哥帮个小忙。” 李归闻言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苏凌眼中透出一股艳羡之色,望着李归道:“李大哥可是发达的人了,每天都能看到那些风云人物,自然是无甚好奇的,我呢,久居这深山苏家村里,早就听说张骁将军英明神武,贾军师算无遗策,老早就想一睹风采,只可惜咱们进不了将军营府啊,再者过几天那个天下人都称之为传说一般的人物司空大人要来,我也想见见朝廷军队的天威和司空大人的风姿啊,您看能不能带我去张将军营中转一转啊。” 李归闻言,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你小子整天痴心妄想,他们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个鼻子俩眼,再说,那军营重地,我怎么能带你进去呢?” 苏凌料到李归会有此一说,嘿嘿一笑道:“李大哥什么人物,那是有大本事的人,是不是,带我这个小小的小民进去,想来手到擒来的事情......”说着从怀中摸出20两银子,朝李归面前一递,讪笑道:“这些碎银子,李大哥买点酒喝......” 李归看了他一眼,没有先说话,只把袖子朝着那银子上一抹,便收进怀中,这才道:“额,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带你进去一次,也没什么大事,但是你小子要听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跟着我,不准乱跑知道么?还有,这银子可不是我拿的,明天晌午之前,我手下的两个军卒会来接我,我是打点他们用的。” 苏凌忙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保证听李大哥的话。” 苏凌转头对着白书生道:“白大哥,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同去溜达溜达。” 白书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去宛阳,翻过大山还要走一段,来回少说2天,我若去了,小兰怎么办,你们去吧。” 苏凌闻言,低下头去,眼中一片黯然。 白书生只道他是因为自己不能去而遗憾,哈哈大笑道:“你去我去不都一样,待你回来,好好跟我讲讲你看到的见闻就好啦!” 苏凌心中有些凄然,但神情极力克制,强笑道:“那也好......”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声音传来道:“你们要去宛阳玩,带我一个!” 三人定睛看去,正是那个又黑又壮的少年——杜恒。 原来,杜恒雨后无事,闲逛至此,刚进门便听到了这番对话,心中也好奇不已,要知道苏家村的人进一次宛阳城就向盼过年一样。 苏凌忙将杜恒拉到自己身边,对李归道:“李大哥,10两银子一个人,我们两个刚好20两!” 李归气结,执拗不过,只得皱着眉头答应下来。 李归又向两人嘱咐了好几遍要注意什么,这才约定明日晌午之前,在白书生家不见不散,这才推门走了。 待李归走了,白书生这才看着苏凌道:“苏凌,你今日有些不正常,平日你绝不会因为什么好奇的,就想去宛阳军营,今日却拿出20两银子,也要让李归答应带你们去,到底为何?” 苏凌一时语塞,忽的叹了口气,掩饰自己落寞的神情,缓缓道:“白大哥,我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只是现在我没有办法说,只希望一切都是我多虑了,待我回来,我定然向白大哥说明一切。” 白书生点点头,心中已然布满疑云,但苏凌不说,他也不便多问。 三人说了一阵闲话,白书生和杜恒都觉得苏凌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对付着,还时不时的出神,白书生见状,站起来道:“苏凌、杜恒,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还要赶山路进宛阳呢。” 苏凌和杜恒站起告辞,苏凌转头将小兰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凌心中有些悲伤,走到小兰面前,弯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柔声道:“兰儿乖,该睡了,今天太晚了,故事呢就不讲了,等苏哥哥从宛阳回来,讲两个给你听,好不好?” 小兰懂事的点点头道:“那苏哥哥小心回去,外面雨刚停,路不好走的。” “好!......” 苏凌忽的使劲将杜恒一拽,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白书生的家,然后一头扎进漆黑的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回头望那里的灯火一眼。 不是苏凌不愿意在那里多留一会儿,二是他分明感觉自己的眼泪在眼圈打转,他不确定自己再多说一句话,会不会就此失控。 自己终究是凡人,没有拯救所有人的能力。 两人就这样走了好一阵,苏凌走的极快,呼呼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终于杜恒使劲的将苏凌拽住,看了他好一阵方道:“苏凌,你今天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要发生些什么事?咱俩从小玩到大,你瞒不了我!” 苏凌缓了好一阵这才望着杜恒,脸上从未有过的郑重道:“杜恒,杜旌大叔最听你的是不是?” 杜恒不知他为何这样问,点了点头。 苏凌一字一顿,脸上郑重之色更重道:“从小到大,我们一起玩,你什么都听我的,那我现在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都记清楚,不要忘了,而且一定要按我说的做,你明白么?” 杜恒从未见过苏凌这副模样,心下也不由的一阵紧张,攥了攥拳头道:“好,你说罢,我都听你的!” “好,你回去之后,跟杜旌大叔说,今日李归回来,言说最近要有大事发生,让我们带着值钱的东西到深山之中躲一躲,你明日也跟他们一起,要他们走的时候带着我爹和我娘,当然他们走,你不要跟着,找个理由溜到白书生那里,我们一起去宛阳。记住了么?”苏凌一字一顿道。 杜恒不解道:“为什么要出去躲?还要说有大事发生?是要打仗么?可是李归他!......” “不要问那么多!你记住了么!”苏凌突然朝着杜恒低声吼道。 杜恒一怔,最后点点头,眼神坚定道:“好,我听你的,我记住了!” “再同我重复一遍!” 杜恒重复了一遍。“再重复一遍!” 如此三次,苏凌这才点了点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苏凌走在回家的路上,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天已大黑,那身影份外的孤单。 苏凌原本觉得这个世界或许跟他所处的那个世界曾经的那个年代终究有所不同,毕竟连朝代,人名都不一样,命运自然也会不同。直到李归的初现和那番说辞,他心中才有百个千个念头闪动,只是他从未有过的清醒,或许这个年代要发生的事情和将来的走向,真的如同那个年代一模一样,苏凌不知道这该怎么解释,平行时空?镜像世界? 苏凌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民,人间一走卒而已,他无力改变命运的转轮,就像自己如何来在这个奇怪的人间一样,皆不是他他能够左右的。只是他明白,如果这个时代真的按照他曾经的时代学过的历史走向一般,那接下来等待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的,将是滔天的灾难。 然而,他无能为力。只有无奈。他卑微到连白书生都没有办法顾及。 可是,他依旧还想试一试,自己的爹娘,杜旌大叔一家。这些人,不少了吧! 在宛阳城,如果无事发生最好,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他也能第一个知道,返回头回来带着他们离开,来得及的,对不对! 苏凌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苏季和苏大娘已经睡下了,听到苏凌回来的动静,苏大娘在自己的屋中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苏凌忽的柔柔笑起来。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数落,才是人间走卒最真实的当下! 天光大亮,苏凌在屋中将一些银子和几件衣服打成一个小包,掖在腰间,又用自己的衣衫遮了,好容易挨到快晌午,这才如往常一般似乎无聊的走出门去。 他回头深深的看了那熟悉的大院子,那块大青石,那些溜达鸡,那灶房里飘荡的炊烟,这才转过头去,毫不犹豫的朝白书生的家中走去。 苏凌来到白书生家的时候,杜恒、李归、白书生和小兰都在院中等着他呢,门口有两个穿着兵甲的军卒,一架马车。 苏凌一把将杜恒拉在身边,低声道:“我跟你说的,你做了。” 杜恒点头小声道:“放心吧,这会儿,我爹他们应该去找你爹娘的路上了。” 白书生将两人来了,忙又嘱咐了几句,李归见人员到齐,便说道:“好了,还有很多路要走,我们赶紧上路吧。” 苏凌和杜恒朝着白书生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 白书生却紧走两步关切道:“苏凌,你大病初愈,路上辛苦,杜恒你多照顾他。”说着回头对小兰说:“兰儿,把你做得东西给苏哥哥吧。” 小兰走到苏凌面前,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朝着苏凌眨了眨,轻轻一笑,奶声奶气的说道:“苏哥哥,这个你路上吃,这可是兰儿起了个大早做得饼子。”说着将手中的小包递了过来。 苏凌刚要弯腰接,小兰在他耳边轻轻道:“白面饼子哦,小兰都不舍得吃呢!” 苏凌心中又是一股忍不住的悲伤和黯然,他一把将小兰抱在怀里,极力的控制着自己,宠溺的刮了刮小兰的鼻尖道:“好的,苏哥哥饿了就吃。” “要大口哦!”小兰开心的说着。 “恩......大口吃!” 苏凌和杜恒随着李归要上马车之时,小兰突然跑了出来,大声的喊着:“苏哥哥!苏哥哥!” 苏凌转头望着小兰,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兰天真的眼神如星子一般明亮。 “不要忘了回来的时候,要给小兰讲故事啊,两个哦!” “不会忘的!”苏凌忙答应着。 “拉钩!——” 那个天真烂漫的女童,站在残破的茅草屋前,朝着湛蓝的天空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苏凌轻轻的伸出了自己的手,那手分明在轻轻的颤动着。 两只手,一大一小,在空气中,缓缓的勾了一下。 马车转动,车轮碾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叹息。 车已走远。 苏凌却分明的听到,那个稚嫩的童声还在呼唤着自己————— “苏哥哥.....早点回来!,兰儿会想你的。” 苏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默默地说着什么。 我会回来的......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八章 红颜百媚笑,将士万骨枯 深夜。镇东将军营地。 夜风微凉,镇东将军营地内一片漆黑,安静的让人有些恍惚,以为这是在深山旷野,反倒是那杂草间的几声虫鸣,显得与这宁静极为的不协调,孤月挂在苍穹之上,营地之内,没有哪怕一丝灯火,死寂的让人有些可怕。 偶尔,营地的帐篷内传来隐隐的鼾声,士兵们早已安然入睡,今晚,他们似乎睡的格外香甜和安心,再也不用甲胄在身,再也不用时刻警惕。有的将士似乎还梦呓着什么。细细听去,似乎梦中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手中还挽着牵挂的姑娘。 是谁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芸芸众生可知,那春闺中的可人儿,也是那些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桥的铁血男儿梦里的人啊! 今日的镇东将军营地放松到连一队巡夜的士兵都没有,便是那瞭望塔上放哨的士兵,都望着天上凄蒙的孤月,眼中满是惺忪的温柔。 终于不用再打仗了!张骁将军已经和司空达成了共识,宛阳城全数军队,统归于司空麾下,士卒们现在顾不得考虑明天接收他们的是司空手下的将官,抑或仍是张骁将军手下的将官,那些是大人物考虑的事情,而作为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如牛毛的寻常士卒们,只会贪婪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明天是什么情况?是再次冲锋陷阵,还是封刀入库,那就交给明天来决定吧,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 一处营帐之内,有人轻轻的翻着身子,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孤月的掩映下,那张清瘦的,甚至有些气血不佳的脸上,满是疑云和焦虑,随着千个万个愁绪翻涌,那眉头已然紧紧的皱了起来。 他是苏凌。今夜对他来说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他来到这里便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注定了的结果,只是他的心底还有一丝与之不同的希翼,或许真的就不同呢? 身边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杜恒早已鼾声大作,他是真的累了。可是苏凌就不累么? 杜恒翻了个身子,朦胧中看到苏凌仍睁着眼睛,眼眸望着天上的孤月,嘴里嘟囔了几句道:“苏凌,快些睡吧,走了快一天一夜才来到这里,你不是说你都快累散架了么?怎么还这般有精神。” “你先睡吧,我马上......”苏凌转头看了看身边躺着的杜恒,回想着白天的事情。 从他和杜恒跟着李归坐上马车后没多久,那马车的颠簸已经让苏凌开始吃不消了,山路极为难走,忽上忽下,那马车或疾驰或俯冲,苏凌身子本就单薄,这一折腾之下,脸色惨白,被颠簸的肚里如煮沸了得水一般,一路之上吐了不知道多少次。慌得杜恒又是锤前心又是抚后背的。可是这还不算完,马车行了几个时辰,便一头钻进了大山深处。 大山深处根本就没有路,马车更是难行,没有办法苏凌和杜恒只得下车,跟着李归在狭小的杂草丛生的山岩之间攀岩,好容易遇到一块平地,苏凌便要坐下来大口的喘气一番。直到最后,苏凌精疲力尽,而李归却一再催促,没有办法,杜恒只得弯腰让苏凌趴到自己的背上,然后背起他,亦步亦趋的跟着李归向前走着。 苏凌心中不忍,想要说些什么,杜恒似乎看出来了,憨厚的笑笑说,打小你身子就弱,我背你是常有的事情,谁让你是我杜恒认定了的一辈子的兄弟呢。 不过杜恒也说了,你这身子实在是太过孱弱了,等以后有机会了,我教你打拳踢腿吧,我跟你说过,我爹爹杜旌可是练的一手好把式,看我这么壮,都是平日跟着爹爹学的。苏凌使劲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他们缓慢的朝着目的地走着,红轮西坠之时,终于翻过了大山,远远的望见了宛阳雄壮而高大的城墙。 可城虽在眼前,但真的走到那里,却还远得很,苏凌在杜恒的搀扶下,又咬牙走了不知多少时辰。杜恒起先还是想要背着苏凌的,可是苏凌执意不肯,这才放他下来。 待走到宛阳镇东将军军队驻扎的营地之时,天早已大黑,李归从包中竟取出了两件军士的衣服,叫二人换上,说军中不同他处,换上衣服总是方便一些。 两人伴作军卒模样,跟着李归进了镇东将军营中。 甫一进入营中,李归就被一个参军叫走了,还埋怨他说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走的时候就告诉他了,早些回来,不要误了司空进城的大事,结果司空今天白天早就带着人马进了城去,现在胡赤将军手头好多文书等着他去处理。 杜恒多嘴的问,司空的军马进城,是不是十分雄壮? 那参军看了杜恒和苏凌一眼,并未起疑,朝着宛阳城镇东将军的府邸拱了拱手说,这还用说?朝廷的天兵铁蹄,岂是地方势力可比的么? 苏凌看出杜恒因为没有看到司空军马进城的盛况有些遗憾,满怀歉意的安慰他,说都怪自己,要不是他身体不好,拖累了大家,大家就能赶上了。 杜恒摆摆手说,要不是苏凌,自己根本没有这次来军营的机会,自己从小就有投军的愿望,这也算实现了。 李归走之前,将他二人安置到自己的营帐,嘱咐再三无事不要随意乱逛,毕竟军营重地。二人点头答应。 如今已是深夜,李归仍然没有回来,杜恒睡了,苏凌却睡不着。 索性出去看看这古代的军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罢。苏凌想到这里,悄悄起身,将那身军卒的衣服穿好,轻轻的走出了营地。 营地里漆黑一片,四周寂静无声,苏凌漫无目的的走着,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营帐,从每个营帐经过的时候,里面都能传来或大或小的鼾声。 苏凌走的累了,看到前面有一处草丛,便一头扎了进去,躺在草丛之中,闭目养神,放空自己,但愿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 心情放松之下,睡意悄无声息的袭来,苏凌索性就躺在草丛中睡了,忽然听到隐隐有人对话的声音,忽高忽低的从前方传来。苏凌抬头看去之时,已然发现有三个身影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径朝着自己这草丛走来了。 苏凌忙闪身朝草丛的深处躲了一躲,心想等这三人过去了,自己再离开。 岂料那三人竟来到苏凌方才躺下的草丛处,席地而坐,低低的谈着什么。 苏凌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他离这三人实在太近了,稍微一动,这三人就能发现自己。 借着月色,苏凌竟然惊讶的发现,这三人他全部都认识。 正是前些日子住在自己家客栈里的那三个人。 白衫公子、青衫公子还有那个黑大汉。 却听那青衫公子道:“叔父也有些多疑了,这么晚派我们三人巡视张骁营地,看他们如今的样子,没有巡夜的士兵,连放哨的士兵都在打瞌睡,丝毫没有防备的意思,想来他们是真心投靠叔父无疑。” 白衫公子点点头道:“子期说的不错,只是父亲毕竟是当朝司空,行事做派都代表着大晋天子,此次前来,明面上也是受了恩旨的,小心一些总归没错。” 那黑大汉却道:“有什么小心的,那张骁和那贾文栩老儿敢有什么花花肠子,便先吃俺典恶来一顿双戟再说。” 苏凌听到此处,险些叫出声来,直到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这三人的身份,虽然名字只知道了一个,但他明白,一个叫司空曹孟武为叔父,一个叫曹孟武为父亲,这自然是...... 苏凌正想着,不知何时,草间里蹦出一只蚂蚱,三蹦两蹿之下,不偏不倚的跳到了他的脸上,吓得苏凌忘了身处何地,跳将起来,大叫起来。 这一下,惊得那三人同时转头,青衫公子人影一闪,早已一把攥住了苏凌的衣领,那典恶来也抽出了双戟,护住白衫公子。 青衫公子长剑出鞘,正欲砍将出来,慌得苏凌忙道:“别动手,是我!是我!” 三人这才看清,这藏得竟然是那日客栈渔民的儿子叫做苏凌的。 白衫公子紧走两步,眼中戒备之色稍消,颇有些意外道:“是你.......苏...凌?你怎么在这里。”然后示意青衫公子放手。 青衫公子这才放手,只是单手仍提剑,神情严峻的看着苏凌。 苏凌讪笑几下方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这小身板,不可能行刺你们对吧。” 白衫公子想了想,点点头道:“那你怎么解释,你出现在张骁的军营之中?” 苏凌将手一摊道:“司空收编宛阳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啊,我跟我兄弟杜恒想一睹司空风采,就托这里的掾属,同乡李归大哥带我们来了啊。” 白衫公子似乎相信了他说的话,淡淡问道:“那你见到了?” 苏凌撇撇嘴道:“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这也回去不成了,就住下了。” “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凌倒有些不乐意道:“帐篷里憋闷,出来在草丛里想睡一觉,刚有些困,你们就跑来了,我还没问你们跑来干嘛,你们反倒问起我来了。” 青衫公子和典恶来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白衫公子。 白衫公子笑笑,淡淡说道:“我信他。” 苏凌这才点点头道:“信我就好。” 白衫公子又道:“方才的话,你听到了吧。” 苏凌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白衫公子道:“无所谓,这也不算什么军事机密,我们今日来巡查,军营上下都知道的,只是你听了我们讲话,知道我们是谁了吧。” 苏凌点点头道:“身份是都知道了,名字么只知道这大黑牛叫典恶来。” “我是曹司空长子曹昂舒,他是司空侄子曹安钟。”曹昂舒自报家门,又指了指青衫公子。 曹安钟有些愕然,觉得自己的大哥曹昂舒就这么的说了他们三人的身份,有些草率。 曹昂舒却不以为意道:“无妨,反正宛阳已然被我们接手了,这苏凌不可能是北面的探子,要不然袁济舟怕是老眼昏花了。” 苏凌心中一动,他叫曹昂......舒?! 曹昂舒似乎叮嘱道:“虽然不打仗,但军营毕竟不同街市,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明日早早回苏家村。” 苏凌心中觉得这曹昂舒还是挺有眼界的,对自己说的这几句话,到真的是出于关心。 苏凌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 心中却有万千念头闪过,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转头又走了回来。 曹昂舒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还不走?我们也要回宛阳城里了。” 苏凌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大公子,宛阳毕竟不同于他处,这两天风平浪静,但您还是要小心保重。” 又转头对典恶来一呲牙笑道:“典将军,你这两天莫要饮酒贪杯,还有你那双戟是护身的利器,一定要随时带在身上。” 两句话说的让曹昂舒狐疑不已,低头细细的琢磨苏凌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话来。 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抬头之时,苏凌已然走的很远了。 或许是帮过他,关心我们吧。 曹昂舒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子期,你随我去见我父亲,老典你回去休息吧,记住不得饮酒!” 三人走出营地,各自上马朝宛阳城去了。 ... ... ... ... 宛阳城,镇东将军府。 镇东将军张骁已然搬了出来,在城里另一座宅子住了,这里自当朝司空曹孟武来了之后,已然成了他临时下榻的行辕了。 曹孟武为了表示诚意,又不想让张骁觉得自己是凭着武力军势压服他,所以只带了1000军士和几名将领进了城,将军府虽然大,但1000军士是住不下的,又拨出500,围在将军府外驻扎下来。 此时的曹孟武志得意满,他叱咤天下这许多年,大小争战,不下百余次,那纵横天下,未尝一败的天戟战神吕白楼如何,还不是势力消亡,全军覆灭,吕白楼自己也不知所踪了嘛。这宛阳凤枪将军张骁,更是不在话下。天兵一到,他便献城归附。曹孟武自己也看得出来,张骁是诚心归降。 偌大的宛阳城,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北面那个自恃甚高的袁济舟如果知道了消息,岂不气的跳脚?宛阳的战略地位不言而喻,退可保邺城、龙台,近可以顺着荆湘大江,扬帆直下,到时江南诸地岂不望兵锋而投效?看来天下一统的夙愿不日便可实现了。待回了邺城,积草屯粮,发展一番军力,便过江! 心下打定了这番雄心壮志,自然是烦恼尽扫了,不免酒席之上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在府中高卧,半醉半醒。 曹昂舒和曹安钟回到府中,来到内室,刚到门前,却被司空近侍魏公公拦下了,说什么也不让进去。 曹昂舒抬头看去,只觉的内室窗前灯影晃动,纱幔飘荡,里面还不时传来男女调笑之声。 曹昂舒顿时老脸一红,他和曹安钟脸上都颇为尴尬。那男人的调笑声分明是自己父亲的声音。 曹昂舒朝远处挪了挪,心中奇怪,唤来魏公公问道:“我记得父亲此次来宛阳,并未带着女姬啊,公公可知里面那女子是何人?” 魏公公笑眯眯的看了看曹昂舒,这才压低声音道:“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这不是个妙龄人儿,而是个颇有风情的妇人,也不知道司空是如何知道她的,今晚叫来侍寝的时候,老奴看过几眼,却是风情万种的绝色啊。” ... ... ... ... 典恶来刚回到自己的驻地(他的驻地在将军府外围核心),抬头便看到三位将军在等着他了。典恶来认得,正是张骁将军麾下的三位:胡赤、刘金、常和。 三人见典恶来走进来,皆哈哈笑着,亲近的走过来见礼。典恶来一介武人,自然是对同是练武的将领亲近,四人哈哈说笑,一同走进了帐中。 典恶来问三人这么晚了跑来做什么,胡赤哈哈笑道:“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属下三人早慕恶来将军的名号,今日前来一则是拜望,二则想拜托典将军待接收宛阳将官时,将三人留在身边听用。” 典恶来是个爽快人,哈哈大笑道:“小事一桩,你们想跟着俺入虎豹卫,俺跟司空说一声便是。” 三人忙点头感谢。 却见胡赤轻轻击了几掌,便有军卒从外面走进来,头前四五个军卒各个托着食盒,典恶来看去,都是些牛羊肉和下酒菜。最后两个军士用大筐担了两大缸酒,扑通一声放在军帐之中。 胡赤笑道:“今日幸得典大哥提携,我们当庆祝一番。” 典恶来是个大肠子,随着长公子巡查军营,已然饿了。嘿嘿大笑,挽起袖子,撕下一块羊腿,大朵快颐起来,一边吃一边招呼三人也吃。 胡赤将酒缸的酒封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飘出,顿时整个军帐都是酒香之气。 胡赤给典恶来倒了碗酒,又跟刘金、常和也倒了,四人边说便吃,好不痛快。 宴至半酣,胡赤看了看典恶来,却发现他连滴酒都未沾唇。 随即笑道:“闻言典将军是海量,今日却为何不饮酒呢?” 典恶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军务甚忙,再说大公子再三交代,不让俺饮酒,这酒嘛,先记在我老典的头上,待我们哥们回了邺城,我再与两位兄弟痛饮。” 胡赤闻言,摇头笑道:“典大哥此言差异,如今宛阳平安归附,有什么要紧军务?再说有事也是明天的事,这已经晚了,我们兄弟喝个痛快,便是醉了,睡上个好觉,明日照样生龙活虎不是。” 说着拿眼神朝着刘金、常和二人示意。 两人也端起酒杯道:“是呀是呀,胡赤说的不错,这等好酒好菜,典大哥不饮,岂不是扫了兴了,再说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来来!我们兄弟三人敬典大哥一碗。” 典恶来执拗不过,只得道:“好吧,那我只喝一点。”说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入口香冽,果然上好竹叶青。 起初,典恶来一直记得曹昂舒的嘱托,喝酒也是点到即止,可是喝了几碗,兴起之后,早已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一碗一碗朝肚子里灌了起来。 四人这顿喝,两大缸的酒如风卷残云般见了底。 再看典恶来,醉眼朦胧,看人眼都花了,感觉胡赤几人都长了四个头出来,他打了个酒嗝,才道:“今日喝的痛快,深夜了,老典我要去睡觉了,你......你们自便。” 说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朝左边榻上走去,两步得路,无奈典恶来脚下如踩棉花,愣是摔了好几个趔趄才摸到床边,然后倒头便睡,倏忽之间,鼾声如雷。 过了一会儿,胡赤坐在桌前,不动声色的唤了几声:“典大哥,起来喝酒啊......” 见典恶来没有动静,胡赤、刘金、常和同时将酒杯放下,同时站了起来,脸上已然出现了狠厉之色。 昏暗的军帐灯火下,刘金已然抽出随身的朴刀。 慌得胡赤一把拦下道:“现在不能杀他,如果被巡夜的发现,贾军师的计策就败露了。” 但见胡赤三步两步走上将台,将典恶来挂在高处的双戟摘了下来,甫一拿在手中,便觉的沉重无比,差点没撒了手,慌得刘金和常和过来扶住,这才未掉到地上。 三人看了一眼醉酒酣睡的典恶来,再不停留,挑了帐帘,转身走出了大帐。 三人不搭话,趁着夜色,快速的走出了将军府的范围,左拐右拐之下来到一个无人的街巷中。 街巷之中,一个人正焦急的踱着步子,一眼看到三人,忙快步迎了上去。 月光之下,看清此人,正是——李归。 胡赤走到李归近前,将双戟交给他道:“你赶紧拿着这个,回到你军帐中,你是文职无人注意,一定要藏好了。” 李归点头,试探的问道:“胡将军,咱们不是投效司空了,怎么还要?” 胡赤眼露凶光,狠声道:“不该问的别问,赶紧回去。” 李归点头如捣蒜,忙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胡赤三人见李归走了,这才匆匆消失在暗夜之中。 ... ... 宛阳城。暗影司。 四周一片漆黑,没有灯光。 忽的“搽——”的一声,一处房间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光亮之下,一个身影伏案疾书:事情已成,速速行动。 一声信鸽的轻鸣,带着这张写了字的纸,消失在暗夜之中。 ....... ...... 宛阳城北10里,张骁军营驻地。 所有的士兵都在沉睡,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军啰惊扰的皆翻身坐起。有些士兵还睡眼惺忪,以为自己做了梦,但帐外清晰的军啰告诉所有人,不是梦,的确是要集合的军啰。 不过一刻钟,所有的军士已然顶盔掼甲,列队完毕,每个人心中虽然疑惑,但心中已然知道,这是要打仗了。 无数的火把,宛如一片翻腾的火海。 火光熊熊,映照着每一位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大帐之下,一员大将金盔白马长枪,枪尖闪耀着逼人的肃杀冷冽。 正是镇东将军——张骁。 张骁见军士已然集合完毕,将那马缰轻轻一提,那白马似乎有灵性,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滔天的战意,忽的前蹄猛的朝天扬起,唏律律的长啸起来。 张骁横枪在手,朝着军卒们大声道:“将士们,我也知道大家都不想打仗,我也知道大家都希望平安,谁的命不是命?谁没有爹娘妻儿,但是,曹孟武老贼欺我太甚,辱我婶娘,践踏宛阳天兵尊严,我与老贼之仇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无数的军士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嘶吼。 “将士们,今日他能辱我张骁至亲,他日你们的妻女也会辱于他的淫威之下,曹贼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该怎么办!” 烈火熊熊,填满了每一个兵卒的胸腔,所有兵卒都大声吼道:“杀进宛阳城,踏碎将军府,誓杀曹孟武!” “杀进宛阳城,踏碎将军府,誓杀曹孟武!”“杀进宛阳城,踏碎将军府,誓杀曹孟武!” 有的时候,一旦人的血性被激起,比猛兽还要可怕。 张骁打弓在手,拉满弓弦,“咻——”的一声,一声尖锐的箭啸,划破深黑的苍穹。 “将士们,给我杀!”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九章 龙刎 好不容易睡去的苏凌,也被急促的军啰之声惊醒,猛然坐起,快步来到军帐前,挑帐帘看去,只见外面灯火如海如龙,无数军兵呼喊着口号,杀气腾腾。 他蓦地转头拉起正在熟睡的杜恒。杜恒浑然不觉,揉揉眼睛问道:“怎么苏凌......”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他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帐外,然后转头扎进帐中,神情一凛,急促道:“苏凌......外面这是......” 苏凌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所有的希望瞬间化成了泡影:“要打仗了......张骁降而复判......都他妈的赖那个色鬼.......” 杜恒疑惑不解,正要再问,只见一人挑帘而入,急匆匆的撞到两人跟前。 “李大哥......” 李归满头是汗,手里还托着一个长条包袱,似乎很重,李归两只胳膊都在颤抖。 李归并不答话,在帐中胡乱的走了几圈,一眼看到了军帐最角处的一个黑漆箱子,忙打开来将手中的包袱使劲的扔了进去,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归将箱子盖上,这才擦了擦汗,转头对两人道:“两位老弟,实在对不住,马上要打仗了,胡赤将军要我随军听候调遣,我就顾不上你们了,一打仗,就要乱成一锅粥,杀红了眼连自己人都分不清,你们收拾收拾,我回来前再营后的土坡上准备了一匹马,你们莫要耽搁,赶紧跑,保命要紧。” 苏凌刚想问他几句,李归却神色匆忙的挑帘出去了。 苏凌和杜恒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浓重的紧张。杜恒一把拉了苏凌道:“苏凌快跟我走,我们去寻马回去,不要害怕,我跟爹爹学过把式防身。” 苏凌却缓缓的道:“我不走,回去?回哪里去?苏家村么?宛阳都保不住了,苏家村岂能完好?杜恒,咱们不走!” 杜恒闻言,顿时慌得拉着苏凌的手直晃,似乎央求道:“苏凌,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不走在这里等死不成?” 苏凌忽的坚定的望着杜恒道:“杜恒,我再问你一遍,你们一家和我爹娘是不是已经到深山里躲起来了?” 杜恒点点头道:“应该是的。” 苏凌忽然大笑起来,显得竟有些许的豪迈。恍惚之间,杜恒感觉这个昔日弱不禁风的玩伴,今日竟不同了。 苏凌一字一顿道:“前面是宛阳,身后是我们的家,如今宛阳要毁了,家也不能幸免,我们还回去做什么,杜恒你从小不是有个愿望要参军么,今日你敢随我去战场上玩玩么?” “什么......苏凌,你疯了么?战场?那是什么地方?咱俩都活不了!”杜恒失声道。 “回去就活的了么?杜恒你要是信我,就听我的!”苏凌大声吼道。 杜恒一下子跌坐在地,眼神复杂,半晌无语,渐渐的他的心情平复了下来,握紧拳头朝地上狠狠一砸,低吼一声道:“好!那就杀些王八羔子,也算值了!” 两人刚想离开,苏凌突然想起什么,快步来到箱子前,轻轻打开,那包袱便映入眼帘。 苏凌一把扯掉包袱,一双大的出号的铁戟映入眼帘。 “果然......”苏凌眼睛一亮,一把想要拿起这双戟,可是入得手来,那双铁戟却沉重无比,只是轻轻的颤了两下,再无动弹。 苏凌下了狠劲,一咬牙才将双戟抱在怀里,转头对杜恒道:“走!” 两人一路朝营后土坡走去,沿路之上,很多军兵小跑着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这些人,在一场厮杀后,或许活着,或许死去。 尘归尘,土归土。 苏凌二人来到土坡前,果然有一匹马等在那里。 没料到那杜恒竟似乎轻车熟路,翻身上马,伸手来拉苏凌道:“苏凌上来,待会儿要坐稳了。” 待苏凌坐稳了,杜恒扬鞭打马。 “驾!——” 那马仰天嘶吼,一头扎进远方的尘埃之中...... 宛阳城。镇东将军府。 曹昂舒和曹安钟两人等的心急如焚,可似乎听得内室里兴致正高,两人虽着急,但也束手无策。 忽然,低低的“嗖——”的一声。曹昂舒和曹安钟同时眉头一紧,朝着远处的高墙上看去。 一个人影如棉花一般轻轻飘落。 “什么人!”曹安钟长剑出手,一道残影已然直逼那飘落的身影。 “鹰扬将军,是我!”来人忙低声呼唤。 曹昂舒也飞身来到近前,两人看去,正是宛、扬两地暗影司正督司毛之玠。 “毛叔父,怎么这般时候现身,还要越墙而过?”曹昂舒狐疑道。 但见毛之玠脸色凝重,额头之上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朝着曹昂舒跪了下来,颤声道:“属下无能,属下有罪!” 曹昂舒眼神一变,忙一把将他拉起问道:“毛叔父,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毛之玠这才压低声音道:“方才我们抓到了一个叛徒,正是副督司杜长岭,据他交代,他一直跟张骁暗通消息,如今张骁已然提他麾下8万军兵朝着宛阳城杀来了!” “什么!——”曹昂舒和曹安钟皆是脸色大变。 曹昂舒稳了稳心神,忙问道:“那张骁不似假意归附啊,为何降而复叛?” 毛之玠一指内室灯火晃动处道:“司空是不不是正和一个妇人......” “那又如何?” 毛之玠顿时如丧考妣,哀叹道:“若是平常妇人也无甚大碍,只是那妇人是张骁的寡婶!” “什么!——————荒唐!”曹昂舒眼欲喷火,丢下毛之玠不管,锵的一声拽出腰间龙刎剑,宛如杀神一般朝着内室的门走去。 魏公公不明所以,见曹昂舒杀气腾腾,提剑在手朝这边来了,忙拦住道:“大公子,你干什么,不可造次!” “滚开——!”曹昂舒一把将魏公公推翻在地,欺身来在内室门前,似乎冷静了一些,沉声喊道:“孩儿昂舒求见父亲!” 如此三遍,里面调笑声音方止,传了一声不满的声音:“好不晓事,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曹昂舒再也忍不住了,将龙刎剑高高举起,剑光闪处,门锁尽断。 嚓嚓又是两剑,那房门已然塌了半边,咣当一声烟尘四起。 曹昂舒纵身走了进去,身后曹安钟、毛之玠也跟着走进来了。 映入眼帘,满目荒唐,不忍直视。 司空曹孟武身后,慌得一个风情妇人忙掩了衣衫,藏在曹孟武身后。 曹孟武大怒,厉声呵斥道:“曹昂舒,你疯了不成!” 曹昂舒忙用剑拄地,跪倒颤声道:“父亲,大事不好了,张骁小儿,降而复叛,如今已然带8万余人朝着宛阳城杀来了!” 曹孟武闻言,眼神冷光暴射,忽的腾身站起,半晌竟仰天大笑起来。 曹昂舒三人愣在当场,不知曹孟武为何发笑。 曹孟武颓坐在床边,缓缓道:“上一次有如此险地,还是那吕白楼抄我后路之时啊,呵呵,我的头颅天下人就如此想取么?” 曹昂舒磕头流血,颤声道:“父亲,莫要灰心丧气啊,邺城满营众将还在等着父亲呢!孩儿......孩儿觉得还有一拼之力。” 曹孟武闻言,似乎虎躯一震,昔日君临天下的气度再度袭来,沉声道:“起来说话!” 曹昂舒点头,站起,想了想道:“父亲,如今事情紧急,那宛阳城离将军府最近的城门是东面承宣门,我料张骁出奇兵,必然疾驰承宣门杀入,咱们的主力在宛阳城外南面50里,如今城里只有1000虎豹卫,要是在城里跟8万军队交战,必败无疑,然而虎豹卫是我们精锐中的精锐,拼杀不可,护着父亲从南面城门突围应该是没问题的,父亲赶紧随着虎豹卫走罢!只要跟我们的主力汇合,宛阳还可以后图之!” 曹孟武点点头,忙穿了衣衫战甲,腰中悬剑,对曹昂舒和曹安钟道:“昂舒、安钟我们一起走吧!” 曹昂舒忽的毅然决然一笑道:“父亲,如果我们都走了,将军府自然空了,那张骁首席谋士贾文栩必然知晓我们的撤退路线,所以这里必须还要假装防御。” “孩儿,不走了!”曹昂舒神情坚决,眼神如电。 曹孟武闻言,一把攥住了曹昂舒的手,颤声道:“昂舒我儿,你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九死一生,你不能有事,我亲手的打下的江山还要给你呢!” 曹昂舒忽的双眼含泪,轰然跪地,颤声道:“父亲怜爱,无以为报,唯有七尺血躯!” “这......” 毛之玠和曹安钟皆跪地道:“司空,莫要犹豫了,再不走已然来不及了!” 话音方落,隐隐的便听到宛阳东面很远处已然有了喊杀之声。 曹孟武无奈,只得将眼一闭,大声喝道:“虎豹卫!” 应声之下,一人身材如山如塔,已然跑了进来,正是典恶来。 原来典恶来早被将军府的一虎卫小校叫起,那小校与他一路朝将军府跑,一路将事情说了一遍。典恶来心中知事情紧急,半分不敢耽搁。 曹昂舒和曹安钟同时问道:“老典,你的双铁戟呢?” 典恶来恨声骂道:“不知哪个鸟人把我的家伙偷了,无碍,凭老典两只大手,谁敢近前来,老典一巴掌拍扁了他们!” 曹昂舒忙从院中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枪递给他道:“凑合用着。” 曹昂舒见人都到了,这才沉声道:“典恶来听命!我命你率1000虎豹卫,保着司空从后门突围,一路之上,若有阻拦者,杀!” 典恶来昂然道:“谨遵长公子令!”忽的又说:“大公子保重,等俺护了司空回来,再来找你!” 曹昂舒淡淡一笑,似乎在宽慰这憨傻的可爱的大汉道:“好,老典,我等着你!” 随即不假思索又道:“毛之玠听令!集合全伙暗影司人马,待司空走后,将将军府所有灯火止灭,埋伏与府内,但等张骁贼众前来,给我杀!” 毛之玠闻言,顿首道:“暗影司全伙50人已然在府外等候!” 曹孟武目光幽幽,看着眼前的长子曹昂舒,满是曾经年少的自己。 安排妥当,曹昂舒昂然坐在正厅之上,幽幽道:“我龙骧将军曹昂舒,便在此处静等那凤枪将军前来罢!” 曹孟武心神大动,临出府时,朝着高坐在正厅的曹昂舒望去。 白衣胜雪,公子翩翩。 心中暗暗道:昂舒,你可不能有事,父亲等着你回来! 眼睛一闭,低低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虎豹卫,杀奔南城!” 一声令下,曹孟武上了马车,典恶来步行相护,曹安钟甩蹬上马,手握长剑,高喝道:“儿郎们,世人都知我们虎豹卫骁勇,今日便是你们拼杀的时候!死战不退者赏,临阵退缩者罚!随我杀出去!” 1000虎豹卫静默无语,忽的皆仰天长啸:“犯我虎豹天威者,杀!” 后门洞开,1000虎豹卫如疾风般朝着南门而去。 ...... ...... 宛阳东城门,承宣门。 城头之下,已然被宛如火龙的军队围住,张骁的士兵各个高举火把,杀气腾腾。 城门下,一展玄色大旗迎风飘荡,猎猎作响,上书:“宛阳侯,镇东将军——张!” 旗动之下,眼捧出一员大将,白马金甲银枪,正是张骁。 张骁勒马朝城上高喝道:“城上守军,见了本将军还不速速开门?” 城上守军头目看明了来的是张骁,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哪敢阻拦,他本就是张骁部属,曹孟武今日进城,城门布防还未着手更换。 “开城门!——”随着守城头目令下,那古老而高大的城门,发出长长的沉重叹息,缓缓洞开。 张骁横枪在手,嘶吼一声道:“将士们,随我杀将进去!” “杀啊——”一声呼喊震天动地,无数军士宛如咆哮的洪流,旋风一般涌入城中。 战马铁蹄高扬,不断的敲击着大地,发出沉闷的踏踏之声,大地似乎都摄于这等威慑,竟不住的颤动起来。 宛阳城中,万家灯火宛如繁星皆亮了起来。 今夜,手无寸铁的百姓,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或者,生死之夜。 张骁宛如凶神恶煞,带着人马一路杀到镇东将军府前,只见将军府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甚至连月光都没有,寂静的宛如蛰伏的凶兽。 张骁战马似乎也闻到了些许杀意,原地不住的盘桓嘶鸣,张骁也不敢轻举妄动,身后虽然是数万军队,但将军府毕竟狭小,不可能全部进去,他素来也知道虎豹卫的名头。 张骁沉声大喝道:“曹孟武,你辱我婶娘,还不出来受死!” 将军府中,紧张的气氛已然达到了顶点,50名暗影司的死士各自找了敌方埋伏,皆屏住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破了这微妙的宁静。 毛之玠提刀在手,眼神紧张,手在不断的颤动。 此时的曹昂舒竟沉稳了下来,似乎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他亲手挑了挑桌岸前的油灯,拿起书案上的一卷兵书,轻轻的翻看起来。 再看一看罢,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忽的正厅之上,一阵琐碎的脚步传来,曹昂舒和毛之玠同时看去,只见一个妇人衣衫不整,神情恐惧的趔趔趄趄走了出来,正是那个妇人,张骁的寡婶。 毛之玠深恨无比,跳将过来,一把抓住她,便要砍了。 “慢!”曹昂舒摆手道,轻轻走到那妇人近前,将她扶起,轻声道:“你也是身不由己,罢了,你走罢,我不杀你,但愿张骁念亲戚之情......” 言罢,转身不再看她。那妇人欲言又止,只得泪流满面的朝门外走去。 将军府门外,张骁正让人叫骂,忽的大门开了一角,张骁正打算砸门而入,一个妇人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张骁一窒,脱口失声道:“婶娘——......” 那妇人梨花带雨,只轻轻点了点头。 张骁将脸一转,似乎不想再看,冷声道:“婶娘,到后面休息吧。” 然而当这妇人走到张骁马后之时,张骁左手轻轻一动,已然搭弓在手,一送弓弦,一只弓箭呼啸而出。 不偏不倚,正中妇人后心,那妇人蓦地转头看着张骁,满眼怨恨。身体一软,扑倒尘埃。 左右军士已然将死尸拉下,张骁冷然恨声道:“辱我家风,毁我叔父声誉,留你不得!” 随即大吼一声道:“给我砸!” 一声令下,几十名军士已然各拿军械开始砸将军府大门。 “轰轰轰——”几声巨响,大门应声倒塌,张骁一马当先,直冲入将军府。 身后将兵如潮直涌而入。 眼前,漆黑一片,寂寥无声,只有正厅晃动着微微亮光。 张骁下马提枪,正欲向正厅冲去。那正厅中忽然传来一昂然的之音:“张将军,候你多时了!” 一只锋利的箭簇,从正厅紧闭的门中冷冽的射出,电光火石,似乎能听到撕裂空气的声音。 幸得张骁防备,枪芒一闪,将箭簇打飞。 正在这时,喊杀声四起,将军府房上屋顶,草间树后,桥下假山埋伏的人刀枪并举,齐齐杀出。 张骁冷哼一声,长枪划出一道圆弧,已然挑了最前三人,高喝一声:“给我杀!” 刀枪碰撞,两股军兵撞在一起,喊杀震天,血流成河。 曹昂舒坐在桌案前,仍专心致志的翻看着手中的兵书,那门外院中的喊杀之声,似乎他一点也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曹昂舒朝着毛之玠点点头笑道:“毛叔父,你去吧!” 毛之玠顿首道:“属下去了,公子......保重!”说罢,再不耽搁,飞身一脚踹开窗户,刀影过处,身下已死了数个敌兵。 院中各处,皆是刀枪碰撞之声,喊杀声,咒骂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彷如人间炼狱。 毛之玠心血激荡,大吼一声道:“暗影司,生死相随,荣辱共生!杀啊!” “暗影司,生死相随!荣辱与共!”暗影司所有的人,皆眼眉瞪裂,齐呼口号,泼了命的拼杀起来。 那一个个身影,如今皆是悍不畏死的英雄。 何等壮烈,何等悲情? 曹昂舒坐在正厅之中,似乎有风从窗外飘进,吹动他雪白的衣衫,那一刻他俊朗的容颜,伟岸的身躯,宛若天人。 这个时候,老典、安钟应该护着父亲从南门走了罢。 如此,甚好。 良久,门外的喊杀声渐渐的弱了下来,最后又重新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该自己上场了,曹昂舒摸了摸手中闪着冷冽光芒的龙刎剑。 缓缓推门,长风猎猎,漫天吹动。 那个白衣少年站在门前,手中长剑冷芒,白衣如霜如梦。 他站在那里,一个人,仿佛揽着千军万马。 他站在那里,仿佛如万钧雷霆。 他身上有光。 眼前,血流成河。死尸东倒西歪,有张骁军的,更有暗影司的。暗影司所有50人的尸体。 毛之玠倒在门边,身上插着几把刀,眼中还喷射着火焰。 曹昂舒缓缓蹲下,将毛之玠张开的眼睛缓缓合上。 然后轻轻的站起来,长剑一顺,似有剑鸣之音。 “张骁,你近前来,我有话说。”曹昂舒缓缓开口。 张骁手下刘金、常和二人,大吼一声道:“剩你一个人了,还要装神弄鬼。死来!” 说罢,两人和身后十几员军士直冲向曹昂舒。 曹昂舒横剑在手,只盯着这群人冲来,冷声清喝:“你们想杀我,还不配!” 忽的白影衣衫,宛如绽开的流星烟火,剑光闪动,夺人双目。 血溅漫舞,好个曹昂舒,身形过处,一剑一个,干净利落,刘金、常和和那十几个军士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已然觉得身上一痛,翻身栽倒,成了十几具冰冷的尸体。 曹昂舒身形从半空中飘落,龙刎剑光再闪,一指张骁道:“张骁,你过来,我有话说!” 张骁身后的军兵刚想再冲过来,张骁一摆手,倒提大枪走了过来。离着曹昂舒五尺远,缓缓停下。 “曹昂舒,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曹孟武呢?做什么缩头乌龟?”张骁冷声道。 曹昂舒冷笑一声道:“张骁,你因私废公,降而复叛,难道就不怕天下耻笑?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私人的脸面,这整座宛阳城都将化为焦炭!你是罪人啊!” 张骁冷冷道:“辱我婶娘,你们还振振有词?自古成王败寇,如今你还想和我交手么?还是让我擒下?” 曹昂舒冷然大笑,双眼看着张骁,眼中的冷芒竟然让张骁不敢逼视。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我有一言,你待静听。宛阳如今元气已伤,你降而复叛的反复之名不久将传于天下,袁济舟岂能容你,刘靖升岂能容你?你就打算困守孤城么?今日我死之前,给你指条明路,今日我死,以报辱你家门之仇,司空胸怀天下莫能比,张将军望你等待时机,再投司空才是正道!” 曹昂舒说完,忽的长剑一顺,剑光闪动,如电如霜。 张骁手下以为曹昂舒要突然发难,忙将张骁围住。 曹昂舒凄然的笑笑,突然傲气丛生,长啸一声道:“反复小人,不配与我动手!” 说罢,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龙刎剑的剑身,幽幽道:“龙刎啊,龙刎,这名字真好,一语成谶,今日便是龙自刎与此剑之下之时。” 忽的眼望南北方邺城方向,喃喃自语道:“父亲!邺城的将士们,昂舒不能跟你们一起再战沙场了!” 言罢,长剑在脖颈处轻轻一挥,殷殷热血顺着龙刎剑的剑身缓缓的流淌下来,滴在地上,宛如盛开的血色莲花。 曹昂舒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他极力的睁开眼睛。 天是从未有过的湛蓝,风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他蓦地看到父亲在冲的微笑,那个憨憨的老典抱了一大坛的酒,要与他大醉一场。还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呼唤着自己: 哥哥,仓舒在邺城翘首以盼,等你回来...... 龙刎撒手,在苍穹之中划出一道凄绝的弧线,悲鸣坠地。 黑暗和冰冷瞬间将他吞噬。 ...... ...... 张骁久久的站在曹昂舒的尸体旁,静默无语。 良久,这才转身低声道:“厚葬他!” 张骁手下将官将将军府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曹孟武的踪迹。 正自狐疑,一个长衫中年人从人群中缓缓的转了出来。 眼神如矩,手中羽扇微动,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世间的沧桑,他缓缓的对张骁道:“将军,斩草除根,那曹孟武应是往南门跑了,切不可让他与大军汇合。” 正是毒心秀士贾文栩。 张骁忽的明白过来,大吼一声道:“全体将士,南门,给我追!” 洪流喷涌,直涌南门而去。 ...... ...... 苍穹之上,彤云翻滚,嚓——的一声,闪电如龙。 大雨咆哮着,顷刻落下......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十章 大公子,老黄带你回家 宛阳城,去往南门的路上。 1000虎豹卫将一辆马车护在正中,如星如火一般飞驰。人数虽多,速度虽快,但行进有序,没有一丝杂乱的声响,只有整齐的脚步。 “踏踏——踏踏——” 当先一人,正是典恶来,倒提长枪,身后曹安钟,青衫浮动,长剑骏马。 速度已然快到了极致。走了大约两刻钟,已然来在了南门城下。 南门城门,灯光皆无,寂静无声。 典恶来朝城头大喊道:“城上的人,快快听了,司空有急事要出城,赶快开门!” 喊了半晌,只见有人打着灯笼,立于城头朝着底下看了一眼,忽的大笑道:“你们好算计,想要去跟城外的人汇合是吧,别做梦了,贾军师早已算到,你们等着被瓮中捉鳖吧!” 典恶来听得真而切真,恼羞成怒,晃动手中大枪,恨声骂道:“直娘贼!快快下来吃俺大枪一下!” 那城上守军却不搭话,头目挥手之间,箭如雨发。 慌得典恶来忙挥动长枪拨打雕翎。 “盾阵!”曹安钟低吼一声。 队形两边一分,一百多个军士手持大盾,横在队伍之前,挡住了暴雨般的弓箭。 曹安钟正欲分兵强行攻打南门,忽的听身后杀声震天。 转头看去,只见火龙翻腾,一眼望不到边,张骁的军马¤眼看便杀进前来。 昂舒难道...... 容不得曹安钟多想,他大吼一声:“虎豹卫,御!” 一千虎豹卫闻令而动,摆成玄武阵法。刚一摆开阵势,张骁一骑当先,身后军士也跟着,直直的撞了进来。 一时之间,喊杀震天,双方打起了交手战。 虎豹卫果然是精锐,左冲右杀之间,张骁的军兵已然抛下了成百尸体,竟被打退了好远。 张骁看着勇不可当的虎豹卫,恨声道:“全军听令,给我把他们围起来,他们就那么多人,耗也给我耗死他们!” 张骁改变攻击策略,组成无数临时方队,直冲虎豹卫,虎豹卫杀了一队,还未及喘息,另一队如潮一般杀了过来。 虎豹卫得不到休息,杀了一阵又一阵,而张骁的人马每次冲锋都是生龙活虎的军士。时间一拉锯,虎豹卫已渐渐有了颓势,阵型开始不断的龟缩起来。 曹安钟心神也乱了,一边拼命冲杀,一边朝着典恶来大声喊道:“老典,这样会耗死我们,那城门不开,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典恶来一枪串糖葫芦扎死数个围上来的小兵,忽的心中发狠,将那大枪一下折为两段,转身对曹安钟道:“公子,你派20个盾兵举盾掩护我!” 曹安钟点头,典恶来见20个盾兵到齐,嘿嘿一笑道:“兄弟们,跟着老典,咱们把那鸟门砸开!” 说罢,当先举了盾牌,朝着南大门处,直冲而去。 盾兵们见主将如此豪烈,不由的也勇气大增,紧跟在典恶来身后,朝着南门冲去。 一个冲击,便是好几十米远。 城门上守军见状,惊声大喊:“那里有人要靠近城门,给我射!放箭!” 一声令下,箭如急雨。 几个盾兵举盾不及,箭簇从盾牌缝隙之中射入,直透胸膛,惨叫一声翻身栽倒。 其他的盾兵都不犹豫,眼神坚毅,瞬间将缺口堵住,继续无畏的朝大门冲击。 三百五十丈! 啊——惨叫数声,又有十几名盾兵倒地。 二百丈! 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一百丈! 五十丈! 二十丈! 城门近在眼前,那一百个盾兵已然死的剩下了不到十人,却未退半步,他们的眼中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眼前那座城门。 那座城门在他们眼中似乎着了火一般,熊熊燃烧,激荡着他们的胸膛。 “都闪开啊!——”典恶来突然大吼一声,将手中的盾牌高高扔向天空,身形随即向着大门激射而去。 转瞬间已然落在大门的大闸处。 大闸处,还有一队敌兵,未及反应,典恶来三拳两脚,那些敌兵彷如落叶均被典恶来摔了出去,狠狠的砸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趁此机会,典恶来身后的盾兵一个猛子朝着大门而去。 箭簇仍如雨一般。转眼射倒了他们,只有最后五个盾兵,挪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同伴尸体,无畏的冲到了大闸之下。 典恶来大吼一声:“给我盾!” 一个盾兵将铁盾递给他。 再看典恶来,将上衣扯掉,露出浑身健硕的肌肉,猛地将这铁盾一挥,朝着那大闸使劲的砸去。 “嘭——”的一声,金星四溅,那大闸竟然也是铸铁的。 典恶来不管许多,死命的挥舞着铁盾,使劲的砸着那大铁闸。 每挥舞一下,便是金星迸溅,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典恶来使出浑身蛮力,极速的使劲砸着铁闸。 一下,两下,三下...... “咔嚓”一声,那铁盾在撞击中,竟然四分五裂。 典恶来一抖手,回头道:“再来!” 早有盾兵递上盾牌。 典恶来不再废话,继续抡起铁盾,朝着铁闸砸去。 砸了一会儿,这个铁盾再一次四分五裂。 第三个盾......第四个盾...... 典恶来已然不知砸了多少下了,他好像不知疲倦,发了疯似的砸着铁闸,然而他浑身早已大汗,汗水将他的身体透的发亮。 咔嚓——一声,在典恶来如暴风骤雨的猛砸下,那铁闸终于裂开了一的大缝隙,但里面的铁心却还粘连在一处。 正在此时,曹安钟嘶吼声从拼杀的虎豹卫中传出:“老典,加把劲,我们快顶不住了!” 典恶来抬头看去,虎豹卫的阵型已然被冲散,人数早已死伤过半,曹安钟的衣衫早已被血染成了红色。曹孟武的马车边,已然有数个冲过来的士兵,被周围保护的副将一拥而上,砍倒在地。 而张骁的军队却依旧如潮涌一般冲来,更可怕的是,张骁身后的主力和他自己连动还没有动一下。 典恶来大骂道:“张骁狗贼!” 忽的将那铁盾扔掉,挥舞着如斗的双拳,朝着那铁闸发了疯的锤去。 “嘭——嘭嘭——嘭嘭嘭——”拳点如雨,轰击在铁闸之上,宛如壮烈的战鼓。 每次挥拳,均带着他的血肉一起飞溅,宛如飘扬的血々旗。 ‘咔嚓嚓——’一声巨响,那铁闸再也遭不住典恶来的重拳,终于碎成两段。 再看典恶来,半刻也不敢耽误,忽的蹲下来,将那早已血肉模糊的双手使劲的抠住大门的底部,浑身蛮力集中与双臂之上。 “吼——”巨力爆发于一点。 那吊门发出沉重的吱吱呀呀之声,竟缓缓的被典恶来抬了起来。 虽然缓慢,但足够了,不过十息之间,那吊门已然被他抬的半人多高。 他就那样死死的抵着吊门,就是降世的魔神! 典恶来眼珠都要崩裂了,大吼一声道:“主公,快走!” 曹孟武早走出了马车,看到如此的情景,心中激荡,大吼一声道:“恶来撑住!快快走!” 虎豹卫后撤向吊门处,但虽后撤阵型不乱。 曹安钟回马护在曹孟武身前,一边冲杀,一边心中思虑。 就在这时,一直未动的张骁动了。 白马长鸣,长枪冷芒闪动,大吼道:“各位将士,随我杀,活捉曹孟武者,赏金万两!” 说罢一马蹚帆,长枪如蛟龙一般直冲马车前的曹孟武。 虎豹卫一边死命抵挡,一边向后撤。 曹安钟看着已然离自己不太远的张骁,他嗜血的双眸,似乎都看的清清楚楚了。 心中已然定下,忽的将曹孟武拉住,沉声道:“司空,快跟我进马车!” 曹孟武一愣,随即点头进了马车之中。曹安钟也跳下马,进了马车之中。 曹孟武刚想说话,曹安钟忽的跪倒在曹孟武身前,颤声道:“叔父,事情紧急,我有一个办法,可保叔父周全!叔父可将司空帽纱给我戴上,然后出了这马车,骑上我的战马。我坐在马车里掩护叔父,我手下虎豹卫死士定会护着叔父冲出吊门,去与我们的主力汇合的!” 曹孟武闻言,大惊不已,忙颤声道:“这怎么可以,你扮成我,你怎么逃生!万万不可!” 曹安钟虎目崩裂,大喊道:“叔父,天下可无我,不可无叔父!如果叔父不愿意,我现在就死在叔父面前!” 曹孟武心中颤动,指了指曹安钟,缓缓道:“如果这样,我如何对得起你早死的父亲啊......” 马车之外,喊杀震天,鏖战仍在继续。马车车帘一闪,一个身影走出,跳上一匹战马,战马旁的虎豹卫们,半刻不再迟疑,悄悄的将这战马和人围在一处保护好,拼了命的朝着闸门处飞驰而去。 而曹孟武的马车却忽的掉转方向,朝着南城墙左边的一条小路而去,车帘闪动下,一个带着司空帽纱的人,若隐若现。大半虎豹卫闻风而动,掩护着马车疾冲而走。 张骁坐在马上看得清楚,大吼一声道:“曹贼匹夫要向其他城门跑,将士们跟我追!” 言罢,一骑当先朝着马车逃走的方向直追而去,身后的主力军队闻风而动,杀将而去。 那队曹安钟隶属的虎豹卫护着战马上的人,快速的冲到吊门下,顺利的撤出了宛阳城。 典恶来举着那吊门,于战马上的人擦肩而过,忽得哈哈大笑。 “好啊,好啊!好儿郎!曹安钟!曹子期!”典恶来大声称赞着。 因为他分明的看到,曹安钟的战马之上正是自己的主公——大司空曹孟武。 曹孟武疾驰过了吊门,大声朝着典恶来道:“老典,快随我一起走!” 哪料典恶来一边举着吊门,让后面的虎豹卫军士们冲过去,一边朝着曹孟武哈哈大笑道:“主公!不要管我,快走!我说过我要回去接大公子,俺不会食言的。” 曹孟武还想说什么,却被虎豹卫们携裹着朝着南面疾驰而走。 典恶来待所有的虎豹卫都通过了吊门,望着仍涤荡在半空的烟尘,眼神清亮无比,缓缓道:“主公,俺老典来世再报主公知遇之恩。” 城外已然没有了兵马,城内只剩下数十个张骁的军兵还往典恶来这边冲着,没有人听到这个大汉的呐呐低语,或许听到这句话的只有风声吧。 典恶来回头看着那群朝他冲来的数十兵士,低声喝骂道:“欺负俺老典没有兵器是不是,就是没有兵器,老子也能把你们全部撕碎了!” 他刚要松开举着的吊门。 忽的城外一匹马嘶鸣着,如风一般的疾驰而来。 那马上坐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少年手举着一个包袱,身形单薄,眼神却如星一般明亮。 “老典,接好了!” 那少年忽的站起在马上,朝近在咫尺的典恶来将手中的包袱攒足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扔了过去。 包袱在空中飘散,里面正是两把乌金色的铁戟。 马上的两个少年,典恶来认得清楚,正是苏凌和杜恒。 典恶来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俩小子,怎么会来这里!”言罢身体直冲而起,接住了自己的双铁戟。 吊门放下的那一刹那,那两名少年的马已然疾驰撞入。 与此同时那几十名敌兵也杀将过来。 典恶来将苏凌和杜恒护在身后,高声喝道:“你俩放心,有俺老典在,谁也不敢动你们半分!” 岂料那杜恒却一笑,跳下马来,随手从一个士兵的尸体旁捡起一把朴刀,笑道:“老典大叔,咱也跟着杀他几个玩玩。” 典恶来哈哈大笑道:“你行么?” “行不行,打过再说!” 两人皆朝那几十个敌军扑了上去...... ...... ...... 城墙小路上,那辆马车已然被围在中间,虎豹卫已然死伤殆尽。马车中人仍在车内,不曾出来。 张骁策马近前,缓缓来到马车旁,将长枪一指,恨声道:“曹孟武老贼,看你还往哪里去!” 忽的听得车内哈哈狂笑,车帘一挑,一人头戴司空帽纱,走了出来。 张骁看去,不由得惊道:“曹......曹安钟!怎么是你!” 曹安钟淡淡道:“你以为是谁?” 张骁没有说话,盯着曹安钟的眼神杀意越发的浓烈起来。 他缓缓调转马头,朝反方向行了一段,然后轻轻的挥了挥手。 挥手之间,万箭齐发。 曹安钟没有躲闪,无数的箭簇插进他的身体之中。 “似乎......不怎么疼......” ... ... ... ... 宛阳城南,曹孟武和突围而出的三四百虎豹卫没命的跑着,曹孟武心中只想着一个事情,那便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50里外的主力部队驻地汇合,那样便安全了。 忽的一声尖锐的箭簇之声,一道带着火光的箭矢直冲天际。随即身后烟尘漫天,一队人马直杀而来。 为首的一员大将,黑色战甲,褐色战马,手提长刀。 那将哈哈大笑道:“曹司空走不了了,扬州牧刘靖升麾下蔡玳恭候多时了!” 曹孟武顿时心中一紧。他万没料想到,一江之隔的扬州刘靖升手下头一员大将蔡玳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截杀自己。 蔡玳来到近前,得意大笑道:“怎么,司空大人,你以为暗影司封锁了消息,我们扬州就不知么?” 说罢,摆刀直扑曹孟武。 曹孟武身前虎豹卫早已精疲力尽,然而主公遇险,怎么不管,各个咬牙大吼,朝着蔡玳杀去。 无奈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蔡玳和那些军士的对手,不一时,已然被冲散。 蔡玳如入无人之境,挥刀拍马直取曹孟武。 千钧时刻,斜刺里忽听的两声大喊:“休伤我主!” “张遥津来也!”“曹子洪来也!” 大喊出杀出两员大将,曹孟武定睛看去,正是自己手下的两员大将——张遥津、曹子洪。 他们身后,旌旗飘摆,自己的主力部队终于到了! 张遥津敌住蔡玳,大声喊着:“子洪,护着主公先走!我来殿后!” 曹子洪点头,高声喝道:“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杀!” ... ... ... ... 宛阳城南门。 那几十个士兵岂是典恶来他们的对手,典恶来一顿铁戟,如拍肉泥一般,不一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便是杜恒也杀了两三个。 典恶来见此处事毕,朝着苏凌和杜恒道:“你们敢不敢陪我去将军府转转,大公子还在那里。我得救他。” 苏凌闻言,讶然道:“怎么。曹昂舒没有突围么?快走。” 打马扬鞭,三人朝着将军府疾驰而去。 将军府外,三人跳下马来。 一片死寂,没有灯光,一股扑鼻的血腥之气。那将军府的府门也被撞塌了。 三人忙朝里去,典恶来一边走一边大喊:“公子,老典来了!老典来救你了!” 一路之上,短短距离,无数的死尸扑倒成各种形状,此时雨势渐小,血水顺着低洼之处不断地流淌。 三人来到正厅,抬头看去,不由的皆立在当场。 曹昂舒仰卧在地上,血早已染透了衣衫,龙刎剑在一旁地上,被雨珠打的叮当直响。 典恶来双腿一软,直直的跪在地上,就那样跪爬过去,一把抱住曹昂舒的尸体,大哭起来:“公子,公子!老典来晚了,来晚了啊!” 黑大汉的哭喊痛彻心扉,透过雨幕,凄怆而悲伤。 苏凌双眼一闭,抬头望天。 雨落在他的脸上。 雨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他终究能力有限,他虽然保住了典恶来,可是曹昂舒的命运,他终究无法挽回。 这天杀的老天! 忽的,从曹昂舒的怀中掉出一张纸。那纸早被雨水打湿,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上写这几句话: 老典,我决定身死报国,惟望你能逃出生天,好好保护仓舒,还有,如有可能替我去苏家村看看苏凌是否被此次战事波及,如果没有,告诉他如果他日有难处,可带上那枚镯子,去京都龙台城找仓舒,无论何时你要想护我一样护仓舒周全,还有那个苏凌...... 三人看了几遍,同时愣住了。典恶来虽是粗人,但还是识些字的,他将曹昂舒抱在怀里。 曹昂舒双眼微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典恶来缓缓站起来,虎目含泪,轻轻的如梦呓一般说道 “大公子......老典带你回家!”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十一章 这个人,我来杀! 典恶来抱着曹昂舒的尸体缓缓的朝将军府外走着,忽然将军府的门前走进一个人,看到一个如牛一般的黑大汉抱着一个人的尸体走过来,心中惊惧万分,刚想大声喊,却忽的看到他的身后跟着的两个人,竟然是苏凌和杜恒,更是惊讶万分,极力的克制着自己想喊的冲动,快步的向两人走了过来。 与典恶来擦肩而过之时,那典恶来神情恍惚,对这个人似乎恍若未闻,仍是流着眼泪,缓步的朝前走着,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的重担压在身上。 那人来到苏凌和杜恒近前,吃惊而又疑惑的问道:“苏凌、杜恒,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前面那个人可是曹孟武手下第一员猛将典恶来么?” 苏凌自是认得他,来人正是李归。 苏凌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前面自顾自走着的典恶来身上。 李归大惊失色,眼前这般景象想来对他是冲击非小,他忙问道:“苏凌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离开了么,怎么会出现在镇东将军府中?还有你们怎么会跟典恶来这样的凶神恶煞在一处?” 苏凌略带歉意的朝李归道:“李大哥,实在对不住,我这次来宛阳,其实就是来找他的......” “你......”李归一时气结,看着苏凌和杜恒说不出话来。他猛然拍了下脑袋,失声道:“怪不得方才张将军传下命令来,要全城搜捕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典恶来,我方才还在想那两个人是谁,可做梦也没想到是你们俩!” 苏凌闻言,冷笑着看着李归道:“既然如此,李大哥可是要绑我们去见张将军了?” 岂料李归一摇头,正色道:“你们把我李归看做何许人也,这打仗的时候,你们好歹也是我同村之人,我不管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我李归却不是那种绑了朋友去邀功的小人!” 苏凌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一拱手道:“李大哥恩情,苏凌来日再报!”说着,朝着杜恒一使眼色,就要追着前面的典恶来一起离开。 李归忽的伸手将二人拦下,道:“你们就打算这样离开么?现在曹孟武兵败如山倒,方才探子传来消息,在宛阳城南郊,他又遭到了扬州刘靖升麾下大将蔡玳的伏击!” 典恶来原本如傻如呆的走着,忽的听到李归这句话,蓦地停下了脚步,原本无神的双目透出一股摄人的冷芒。 苏凌紧皱眉头道:“什么?那......” 李归忙道:“你们不要着急,幸亏曹孟武主力杀来,他手下大将张遥津和曹子洪拼死保驾,这才逃出生天,要不然张将军也不会回来,搜捕你们三人。” 典恶来虽未转身,但李归的话他听得半字不漏。听到曹孟武已然逃出生天,那眼中的冷芒才缓缓的消散,低头看了看早已成了一具冰冷尸体的曹昂舒,喃喃道:“大公子,你听到了么?司空无事啊!......” 那眼神随着渐渐低沉的声音,重新变得恍惚而无神起来。 苏凌心中这才有所安定,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忙问道:“李大哥可知一个叫做曹安钟的人消息。” 李归不假思索的点点头,似乎颇有几分赞赏道:“那个人,颇有几分壮烈豪胆,他带了司空帽纱,引着张将军和主力离开,只是他一个人,怎么也逃不了的,遗憾啊,万箭穿心......” 苏凌心中一疼,忽的想起那晚在苏家村大河之岸,那个青衫身影,一掌救他性命的瞬间,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原本背对着他们的典恶来浑身忽的颤抖起来,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起伏,他蓦地猛然转身,将曹昂舒的尸体牢牢背在身后,一步之间便撞到李归近前,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死死的抓住李归的两只胳膊,一边死命的摇晃着一边大吼道:“你......你方才说什么......安钟怎么会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归本就清瘦,被典恶来这般摇晃之下,只觉得骨头节都要被晃掉了,呲牙咧嘴道:“你......你轻点苏凌晃......轻点啊......” 苏凌和杜恒一左一右使劲的将典恶来拉住,苏凌神情也有些凄然道:“老典,曹安钟......已经死了!” 典恶来忽的仰天长啸,杀意布满充血的眼睛,他忽的挥动早已满是伤痕的拳头,狠声道:“谁!谁干的!” 李归显然对典恶来十分害怕,生怕他发起狂来连自己也不放过,忙躲到苏凌身后,颤声道:“张......张将军亲自下令......放箭的......” 典恶来血目欲喷出火来,转头大吼着朝将军府外冲去:“张骁鸟人!典某与你不死不休!” 慌得苏凌一阵疾跑,气喘吁吁的挡在典恶来近前,将手一拦。 典恶来先是一怔,随后低吼道:“你......让开!” 苏凌眼神坚毅,一字一顿道:“你想给曹昂舒和曹安钟报仇么?现在?你怎么报?司空十几万大军已然败了,就凭你一个人,你要去送死么?” 典恶来先是一怔,随后声音嘶哑道:“他们都死了,来的时候三个说好的一起回去,如今剩我一人,我如何独活?” “你....让开!” 苏凌不说话,只坚定的看着典恶来,半步不退。 典恶来牛劲发作,低吼道:“你不让开,莫怪我不客气了!” 他稳了稳背后的曹昂舒,似乎在哄小孩一般,低低道:“昂舒.....你好好睡,莫要惊了你......” 言罢,他竟朝着苏凌将壮硕如牛的身子,使劲的撞了过去。 苏凌把眼一闭,狠狠的撞击之下,他的身体向后飞出一丈多远,直直的飞了出去,嘴角一丝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 “苏凌!”杜恒大吼一声,飞跑过来要扶他起来。 苏凌却猛然将杜恒的手一甩,手按着地,挣扎着,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了起来。 然后他依旧挡在典恶来的面前,眼神坚定,低低的声音带着万分的坚决道:“典恶来,你想要送死,可以!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典恶来显然是被他的这番动作震惊了,他忽的蹲在地上,将曹昂舒的尸体再次抱在怀里,嚎啕大哭道:“公子......他们都不让俺给你报仇啊!” 苏凌缓缓走到典恶来的身边,轻轻的蹲下去,轻轻的握住曹昂舒的手,轻声说道:“大公子,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能让司空和典恶来离开,你还记挂着那个叫仓舒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可让你以命交托的人,必定是你最重要的人,是吧!你肯定不想你以命搏来的典恶来的生机,就这样白白的断送是不是?你还要他好好照顾那个叫仓舒的人是不是?” 典恶来静静的听着苏凌的低语,眼神逐渐散去了方才的暴戾,满是伤痕的双手却握得更紧了。 苏凌这才看着典恶来,声音轻柔而坚定道:“典恶来,你若信我,就好好的活着,我答应你,总有一天,那张骁必定会为今日之事,血债血偿!现在,好好活着,虎豹卫还等着你重振,那个仓舒还等着你......” 典恶来蓦地点了点头,忽的一头扎进苏凌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那样的壮汉,此时此刻,就像万丈高山突然倾塌,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 谁说英雄无泪,只是未到伤心之时。 苏凌缓缓的将典恶来扶起。典恶来又将曹昂舒的尸体背在身后,那眼神又变的恍惚而无神。 苏凌冲杜恒招招手道:“杜恒,我们走!” 三人刚想离开,李归又将他们拦住道:“你们这样是走不了的,现在满大街都是抓你们的人!” 苏凌闻言,顿时犯了难,合该他们三人死在宛阳不成么。 李归忽的正色道:“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便换了这里死去的张将军兵士的衣衫,随我来!” 三人闻言,对视了一眼,立即行动。 换好了衣衫,典恶来仍旧背着曹昂舒的尸体。 李归急忙摇摇头道:“这样不行,背着他,出去了怎么解释。” 可是典恶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舍了曹昂舒。 只喃喃的一遍一遍的说着:“俺说过的,俺要带大公子回家......” 没有办法,李归又找来一件死去的张骁兵士衣服,四人给曹昂舒的尸体换上,李归道:“如果有人问,就说是个受伤太重的兄弟,昏迷了!” 四个人,李归在前,苏凌、杜恒,最后是背着曹昂舒的典恶来,快步的离开了将军府。 走到街上,却见原本繁华的宛阳城,如今已然变得残破无比,街旁原本林立店铺,如今很多皆成了片片废墟,有的还冒着微弱的还未熄灭的火光。 四人的心情皆是一片沉重。 战争,是最惨烈的失去。 沿路之上,的确有些兵官模样的人上来盘查,四人皆推说背着的是受伤昏迷的兄弟,加上李归大小是胡赤身边的人,这些兵官也就不疑有他了。 李归引着他们,不敢走大路,抄小路左拐右拐,来到背街出一栋破旧的矮房前,李归道:“这是我家,你们快进来!” 说着当先开了门,招呼三人进来。 来到屋中,典恶来将曹昂舒的尸体放在床上,又拿起床上的被子轻轻的给他盖上,那动作似乎真的是怕惊醒了熟睡的曹昂舒一般。然后就坐在床边,眼神无光的看着他。 苏凌和杜恒的心中皆是蓦地一酸。 李归找来了水和吃的,让他们用些,苏凌和杜恒都胡乱的吃了一点,喊典恶来吃,典恶来动也不动,仍旧是坐在床边,那般望着曹昂舒。 李归安顿好三人,又道:“你们千万不要出去,好在军中多少知道我在这里住,估计无甚盘查之人,我现在便要赶回军营,等晚上回来,我们再计较如何出去。”言罢,这才神色匆匆的走出门去。 屋中一片寂静,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竟响起了轻轻的鼾声,苏凌回头望去,却见杜恒已然昏昏沉沉的睡去,脸上挂着浓重的疲累。 苏凌站起来,走到典恶来身边,轻声道:“老典,你也休息会儿吧,大公子我替你守着。” 典恶来却一眼也不看他,更不答话,仍旧眼神恍惚的看着曹昂舒,似乎痴傻了一般。 苏凌叹了口气,压抑的气氛让他一刻也待不下,推门来到院中。 天色早已大亮,一夜过去。 苏凌望着阴暗的天空,忽的想起,此时此刻,自己的爹娘应该已经躲到深山中了吧,也不知道苏家村是否受到了波及,还有守在那里的白书生和小兰。 时间啊,快些过去吧,天快黑下来吧。 时间仿佛死了一般,苏凌从未觉得这白天竟然从未有过的漫长。 ...... ...... 日落无声,黑夜终于无声无息的弥漫开来。 约莫三更不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归疲惫的走了进来。 苏凌和杜恒同时起身道:“李大哥你回来了?” 李归点点头,看了看典恶来,他仍旧如自己离开时那样,守在曹昂舒尸体旁边,仿佛世间的事情皆与他无关。 苏凌忙问道:“李大哥,外面风声如何?” 李归摇摇头道:“没有一点放松的迹象啊......不过,如果你们真的想走,倒也可以一试。” 说着掏出一块令牌来,朝着两人眼前晃了晃。 苏凌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李归低声道:“死鬼胡赤胡将军的令牌,我趁无人注意偷过来的,如今张骁军士伤亡不小,具体名单还未统计出来,我想守城的兵士不一定知晓,这却是可以利用的一个空子。” 苏凌眼神一亮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李归将令牌交给苏凌道:“如果城门士兵盘问,你就说你们是胡将军麾下,出城向扬州蔡玳将军送紧急情报,想来看到胡赤的令牌,他们会开城放你们离开的,只是切记不得从东门或者南门走,要走便走北门。” 苏凌和杜恒点头,典恶来似乎也听见了,起身将曹昂舒的尸体背在身后,径自朝门口走去。 苏凌问道:“李大哥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李归摇摇头道:“我就不走了,在哪里都一样,这里虽然打仗不止,总能混口饭吃。三匹马已然准备好了,就在门外。” 苏凌无语,只得与李归道了珍重,与杜恒和典恶来翻身上马,朝着北城门疾驰而去。 街道寂静无声,四周黑暗的没有一丝光,偶尔有巡查的小队走过,但因苏凌三人马快,皆倏忽而过。 快要靠近北城门时,苏凌忽的勒住马缰,低声冲两人道:“老典、杜恒等一下。” 典恶来没有说话,杜恒勒马问道:“苏凌怎么了。” 苏凌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的开口道:“返回去,走南门!” “什么?现在张骁的部队都知道司空的人马是从南门逃走的,如今南门绝对是重兵把守啊!再说,李大哥也交代我们走北门啊!” 苏凌看着杜恒,一字一顿道:“你若信我,便跟着我来!” 说罢,策马掉头,朝着南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人三马,疾驰到南门,远远的已然望见了火把的晃动。 只是奇怪的是,南门虽然有兵把守,但却寥寥无几。杜恒更是有些不知为何,只佩服的看了苏凌一眼。 守城门的只是些普通兵卒,问了苏凌三人深夜为何要出城,苏凌按照李归交待的说辞,又拿出胡赤的令牌,士兵不疑有他,开门放行。 待过了吊桥,三人纵马疾驰,消失在黑夜之中。 逃出生天,苏凌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蚀骨的噩梦。 待策马狂奔50余里,远远的望见横在万洋河苏家村之间,在黑色夜幕下无声高耸的大山之后,三人才缓缓的舒了口气,放慢了速度。 杜恒这才问道:“苏凌,你怎么会料到南门把守的松懈。” 苏凌淡淡道:“这个简单,所谓兵行险着,今日白天南门激斗,又走了曹孟武,如今曹孟武大军已然撤走,如果此时真有曹孟武的人想要出城,以常理都会觉得南门发生那么多事情,必有重兵把守,所以不会选择这里离开。张骁是大将,手下贾文栩更是计谋了得,岂会猜不到,加上李归说过,曹安钟是向西门逃走了,所以张骁他们必然会将重兵放在无事发生的北门,这样寻常人会以为北门没有恶战,必定松懈,倘若走了北门,他们便可围而抓捕,我们走北门必然遭遇不测啊!还有,李归曾说,曹孟武在南门受到了扬州蔡玳的阻击,我们又借口去找蔡玳传递军情,为何不走南门而走北门,如果细加盘问必定露出马脚来,所以我才让大家转头走北门的。” 杜恒赞叹不已道:“原来如此!”看向苏凌的眼神更是愈加的不同了。 三人骑马又行了一段,已然钻进大山之中,马不能行,三人只得舍了马去,艰难的翻山而行。 这速度便慢上了许多。 三人在深山之中东一头西一头的走着,好在杜恒曾随父亲杜旌走深山去过几次宛阳,倒也稍微识路。 三人终于在第二天擦黑时,远远的看到了山下的一排排房子,那里正是苏家村。 行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苏凌和杜恒早已筋疲力尽,瘫软在地上,呼哧呼哧的穿了好一阵。只那典恶来,似乎不知疲倦,站在前面,背对着二人,背上仍旧背着曹昂舒的尸体。苏凌和杜恒这才蓦地想到,这一路走来如此艰辛,那典恶来却未曾一次将曹昂舒的尸体放下过,心中皆是一凛。 苏凌和杜恒有休息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跟典恶来上路。 甫一进村,便闻到空气中满是焦炭的味道,杜恒家是苏家村口的第一间房子,杜恒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家早已化为灰烬废墟,自己家的草房只剩下几根木头梁子尚未完全烧毁,黑乎乎的木头仍然冒着黑烟。 杜恒快步走到近前,用手狠狠的锤在木头之上,恨声道:“苏家村果然还是没能逃得过去啊!只是不知道这是哪方面的凶兵,莫让我抓住他们!” 苏凌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蓦地似乎想到什么,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失声道:“杜恒,老典,快!快跟我去白书生家!”说罢当先朝白书生家的方向跑去。 典恶来先是一愣,见苏凌没命的朝前跑着,便轻轻的扶了扶背后的曹昂舒的尸体,这才在后面木然的跟上。 沿路之上,苏家村没有一间完好的房屋,几乎都是被大火付之一炬,更加惨烈的是,有一些村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有的尸身上还有些绿头苍蝇嗡嗡乱飞。 惨状有些可怖,甚至令人作呕。 苏凌强忍着想吐的冲动,泼了命的跑进白书生的家中。 烧毁的残垣,映在苏凌眼中,可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到原本门前处,一个人斜躺在那里,雪白的衣衫早已被血染红,身下也是一滩殷红。 “白大哥!”苏凌大喊一声,来到近前,将白书生抱起,看去时,那白书生早已断气多时,只是那双眼睛仍未闭上,似乎死死的盯着里屋的方向。 “啊——哥哥!——你们不要过来!”一声稚嫩的女童声音从里屋传来。 “小兰!——”苏凌和杜恒同时大吼一声,朝里屋扑去。 苏凌当先,扑倒屋中,正见几个败兵模样的士兵正将小兰按在地上,领头的那个兵官一脸的狞笑,左手提刀,右手扒着小兰的衣服。 小兰一边惊恐的大哭,一边使劲的扭动着身体,拼了命的挣扎。 苏凌认得这些败兵的衣服,那些都是曹孟武军队特有的装扮,看来是一群在宛阳败退的士兵,流窜到了这里。 “混蛋!连八岁的女童你们都不放过!滚开!”苏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朝着领头的兵官直扑而去。 那四五个士兵先是一愣,以为是宛阳的部队来了,皆是神色一慌,领头的兵官也愣在当场。 他们一愣的功夫,苏凌一个猛扑,将那兵官扑倒在地,那兵官手中的朴刀应声落地,两人扭打起来。 待那些败兵反应过来,这才发觉原来只是手无寸铁的两个少年,皆咒骂着朝苏凌扑去。 未等他们近前,杜恒大吼一声,挥拳挡住,和那四五士兵打在一起。 只是无奈,杜恒虽有些把式底子,但无奈对方人多,皆是些穷凶极恶的败兵,根本不是对手,几个照面,便被他们打倒在地,踩在脚下,苏凌更是惨,被反应过来的兵官翻身打倒在地,随后又被他狠狠的踢了一脚,身体彷如败叶一般被踢出数丈之远,撞在一根大木梁上。 苏凌被重击之下,只觉的身体好似寸筋寸骨皆断,眼前发黑,一口血喷了出来。想要挣扎着起来已然不能。 慌乱中,小兰无人再管,这八岁的女童再也不管不顾,凄惨的哭着,扑到苏凌近前,将小小的身躯挡在苏凌近前,眼中虽然害怕惊恐,身子不断抖动,却死也不退,声音虽稚嫩却坚定的喊着:“你们这群坏人,害了我白哥哥,还要害我苏哥哥,你们不要过来!” 苏凌心中一疼,想要将小兰拉在身后,可惜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得低低的唤了声:“兰儿......” 那兵官恶狠狠的站起身,捡起掉落的朴刀,朝着两人一步一步的逼近,嘴里骂骂咧咧道:“娘的,老子在宛阳被人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要受这帮小民的鸟气!......寻个女娃开心,都有人坏了老子的兴致!” 说罢,张手将小兰一把推在一边,狠狠的看着苏凌道:“老子今天杀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先送你上西天,再来取乐!” 说罢,将朴刀高高举起,对着苏凌便是一刀。 刀瞬间落下,苏凌都感觉到那明晃晃的刀光似乎晃得自己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就在苏凌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再也不管不顾,用尽最后力气,大叫一声,一个翻滚,再次挡在了苏凌身前。 “不要害我苏哥哥......” “噗——”的一声清响,苏凌只觉的空气和时光刹那之间凝结,然后倒转。 那个天真烂漫的女童,那个爱笑的小兰,似乎在缠着自己讲着她爱听的故事; 那个风雨之夜,那个小小的身影和他手拉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满是泥泞的山路之上,手拉着手,紧紧的; 那个离别之时,用白皙的小手托着白面饼子,稚嫩的声音说着:要大口吃哦; 那个马车已然远去,仍然无限眷恋的呼唤着,苏哥哥,早些回来,小兰想你...... 就是这样的苏凌生命中唯一的一抹色彩,就那样无怨无悔,无恐无惧的人,那个还未长大打的小兰,挺着瘦小的身躯,直直的挡在他的身前。 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锋利的刀尖,穿过小兰小小的身体,从后面透出。 殷殷鲜血,滴滴如泣。 “兰儿!——”苏凌想要高声喊,可是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小兰转过头,朝着苏凌一笑。 那笑容依然是如此的烂漫,却带着三分凄然,三分不舍,三分决绝。 那兵官一刀刺中了小兰,将她踢到一边,转头恶狠狠的再次向苏凌举起了刀。 苏凌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朝着院中似傻似呆典恶来吼道:“典恶来,老典,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院中神情恍惚的典恶来,忽的身躯剧震,蓦然间那眼神之中似乎有了嗜血的光芒,大吼一声,已然悬起身体,在院中一拳挥去。 残影闪过,似有虎啸之声。 那兵官本已举起朴刀,身体却忽的感觉一股挫骨扬灰的重击,正是典恶来那一拳打在他的后背之上,咔嚓嚓的后脊骨尽断,身体斜着飞出到院中,满地翻滚,如狗一般满地嚎叫翻滚。 四五个败兵顿时惊慌失措,各拿刀枪朝典恶来扑去。典恶来大吼一声道:“你们这群混蛋,俺典恶来在战场拼杀,你们却在这里为祸山民,老子一个也不留!” 四五个败兵那是典恶来的对手,被典恶来如虎般的暴风骤雨的重拳击中,皆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典恶来解决了这些人,回首看向苏凌。 但见苏凌颤颤巍巍的爬向小兰,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小兰抱在怀里。 泪如断线的雨,滂沱而下。 切肤之痛,大抵如此。 小兰的手上已是满是鲜血,小小的身体止不住的颤动,却颤巍巍的抬起小手,抹着苏凌的泪水,声音断断续续道:“苏哥哥......苏哥哥不哭......你没事就好了.......” 苏凌一把将小兰抱在怀里,颤声凄然的笑起来道:“兰儿,苏哥哥听兰儿的话,不哭,再也不哭了。” 小兰浑身颤抖,气若游丝,喃喃道:“苏哥哥......兰儿好冷......” 苏凌将小兰抱得更紧,似万般怜爱的轻声道:“苏哥哥抱紧点......抱紧点兰儿就不冷了。” 小兰轻轻的点点头,喘了几口气,又喃喃道:“苏哥哥......你答应兰儿的......讲故事......” 苏凌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的下落,低低的道:“好......苏哥哥给兰儿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向兰儿一样漂亮的美人鱼......她生活在海里.....是大海的女儿......是一个善良的小公主......” 只是那个怀中的女童再也听不到这世间只有苏凌会讲的童话故事了...... 她眼睛微微的闭着,还挂着点点泪痕和笑容.....永远的睡去了.......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乌云之间,恍恍惚惚的透出一轮圆月。月色清亮,照在世上。 如纱如霜。 当时明月在,曾照故人归。 典恶来不忍再看,缓缓走到院中,朝着仍旧满地翻滚,狗嚎着的败兵兵官冷声道:“典恶来饶不得你.......” 说着便要挥拳结果了他的性命。 忽的听到身后有缓缓的脚步之声。典恶来转头看去。正是苏凌。 清冷的月光照在苏凌单薄的身上,他的表情无喜无悲,却冷的让人心底泛起无边的寒意。 他倒提着方才刺中小兰的朴刀,那刀芒流转,杀意茫茫。 苏凌缓缓的走到近前,慢慢的蹲在那兵官近前。 缓缓开口,带着无边的死气与冰冷,一字一顿。 “这个人,我来杀!”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十二章 开局就要做个贼?! 苏家村靠近大山一侧的山脚下,已然新添了两座坟,一大一小,左右相对,坟的正前方,立着两块木牌,却没有任何的字迹。 微风过处,杂草低垂,恁的一片凄凉。 坟前站立着三个人,皆神情悲伤,眼中含泪。 苏凌轻轻的抚摸着那小坟前的木牌,嘴里低低细语道:“兰儿,以后你就在这里了,你旁边的是昂舒大哥,昂舒大哥跟苏哥哥一样都会对你好的,你俩一处,好做个伴......” 典恶来看了看苏凌,走到大坟近前,将手中的一壶酒洒在地上,酒香飘散,直入心神。 “大公子......俺老典本身是要带您回去的......可是这里离邺城太远了,您先在这好好睡......等有了机会,老典一定亲自来接您。” “大公子,老典请您喝酒!” 三人又祭奠了一番,这才转身离去。 千里凄风,吹动两座坟上的散沙,飘向未知的远方。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苏凌、杜恒和典恶来走到苏家村村口,苏凌和杜恒回头满是留恋的望了一眼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 小村不大,却很温暖,村人不多,却很朴实,如今,一切烟消云散。 “走罢......”杜恒轻轻的拍了拍苏凌的肩膀,似乎安慰道。 典恶来转头问道:“苏小子,你打算去哪里?” 苏凌道:“去山里寻我的父母还有杜大叔和杜大娘。” 典恶来点了点头道:“苏家村被毁,你们寻了家人,也无处可去,不如都跟我走吧。” 苏凌忽的冷然一笑道:“跟你走?......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要忘了那些败兵也是你们曹司空家的!” 典恶来神情一怔,半晌方道:“苏小子,这是意外,他们是败兵,自然不好约束。” 苏凌冷冷道:“败兵如何?便可以为所欲为,屠戮百姓?这场仗本身可以不打,大公子和曹安钟本可以不死,还不是你家那什么司空色令智昏,非要睡人家寡婶,这一睡搭上了多少人的性命!” 典恶来还想说什么,苏凌一摆手道:“你不用解释老典,我没生你的气,你是条汉子!只是我不跟你走。” 典恶来想了想,又道:“可是大公子的信里说,让我照顾你啊......” 苏凌淡淡道:“我跟你家大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受不起!” 说着头也不回的朝大山里走去,杜恒看了一眼典恶来,典恶来冲他尴尬一笑。 杜恒把手一摊,无奈道:“典大哥,你别着急,我再劝劝我家兄弟。” 说着也跟了上去。典恶来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默默的跟在后面。 三人在深山老林里穿行,四下寻找着家人的踪迹。 “爹......娘,杜大叔!......”苏凌一边扒拉着眼前的杂草低灌,一边用手拢着声音喊着。 杜恒和典恶来也是同样动作,典恶来说的话竟也同苏凌一样,如牛的个子,猫腰驼背的样子,甚是滑稽。 苏凌觉得把气撒在他的头上,属实有点过了,这才笑道:“老典,我喊的是我爹娘,你喊什么爹娘,那又不是你家爹娘。” 典恶来嘿嘿一笑道:“你喊得,俺便喊不得了?再说我喊旁的,他们便是听到了,也不知道是喊他们的啊。”说着又扯着牛嗓子喊了起来。 苏凌一耸肩,索性让他就这样喊吧,反正那牛嗓震天动地,留着也白瞎了不是。 三人便寻便喊,已然进了大山更深处。 不知道寻了多久,三人口渴无比,昨日阴云密布,今日却日照当空,这天气也跟他们较劲。 眼前忽的闪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三人朝里面望了望,洞内漆黑无比,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潮湿无比,隐隐的透着丝丝凉意。 “他们会不会在里面?”杜恒看了看苏凌道。 苏凌思考了一下,道:“进去看看。” 三人一头钻进洞中。 洞内漆黑无比,四周的土石洞壁潮湿无比,偶尔有几滴因潮湿而凝结成的水珠轻轻滴落,砸在周遭石头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更显的空旷。 典恶来从怀中掏出了火石,擦得一声点着。 昏暗的微光下,三个人缓缓的走着,身影被拉的好长,那洞内也忽明忽暗起来。 忽的,苏凌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似乎隐隐有金属疾风直冲自己的面门。 身后典恶来眼疾手快,一步已然迈过苏凌,不去管呼啸而来的金属光影,只向前猛地平推一掌。 突袭的身影被一掌击中,向后倒退了五六步,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手中兵器也撒了手,发出清脆的声响。 典恶来冷声道:“什么鸟人,暗地偷袭!” 借着微微火光,苏凌和杜恒同时惊道:“杜大叔!”“爹!” 典恶来一愣,这次自己可是抢先出手,没有不管,竟然打了自己人!这倒霉催的。 杜恒和苏凌七手八脚的将杜旌扶起,正在此时,洞内一阵响动,已然走出三人,为首一人也拿了一把朴刀,身后跟着两名妇人。 苏凌看去,正是自己的爹爹苏季,身后是自己和杜恒的娘。 苏季见是自己的儿子,扔了朴刀,一把将苏凌拦在在怀里失声道:“我的儿,你怎么在这里,我原以为你和杜恒已然......如今没事就好......就好啊。” 身后的两位妇人各自拉了苏凌和杜恒又是好一阵的宠溺。 典恶来只看着这群人,痴痴的憨笑。 杜旌问起杜恒缘由,杜恒就说这是苏凌告诉他的让他们躲到山中,自己同苏凌溜到宛阳城去。 杜旌看向苏凌的眼神蓦地充满光芒,朗声对苏季说道:“怎么样苏老弟,我就说你家苏小子从那次掉河里苏醒,似乎就与旁人不同了,如今看来果然应验。” 苏凌忙掩饰道:“我不过是想去宛阳城撒撒欢,只是无心碰巧而已。” 苏凌忙一指站在不远处的典恶来道:“爹,杜大叔,我和杜恒没事,幸亏了这位典恶来,典大哥出手相助。” 苏季、杜旌和两位夫人忙走过来施礼,苏季一眼认出这大汉便是前些日住在自己家的房客。 典恶来忙嘿嘿笑着道:“俺也没帮什么!是苏小子自己厉害。” 杜旌听闻苏凌说这黑大汉名叫典恶来,神情一凛,拱手道:“壮士高名典恶来,莫不是曹司空麾下虎豹卫都督的那个典恶来么?” 典恶来忙道:“是呀,你知道俺啊,你身手不错,旁人吃我一掌,早站不起来了,你却恢复的这么快,还有刚才你那一刀,快的紧啊,颇有俺家快刀枭将于白河的感觉啊。” 杜旌怔了怔,似乎掩饰道:“庄稼把式,登不得大堂,还不是被典壮士一掌化解。” 众人见过,好在苏大娘和杜大娘临走时拿了不少干粮和水,三人又吃了不少,那典恶来逮着饼子,一口一个,顷刻之间,五个已然被他吞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吃完干粮,又歇了一会,苏凌三人的体力恢复不少,众人这才站起身来。 典恶来再次说道:“苏小子,我看你还是跟着俺回邺城吧,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在京都龙台城安顿,反正两处离得不远,俺想找你也方便。” 杜旌和苏季没有说话,都看着苏凌拿主意,苏季在这些事发生之后,隐隐的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然不同往日,越发有出息了。 苏凌淡淡一笑道:“老典你的盛情我们心领了,我们不过是乡野村民,那邺城和龙台都是大城,我们野惯了,大城住不惯,我们就不去了,不如这样,我们先找地方安置,若哪天混不下去了,我和杜恒就找你混。” 典恶来见苏凌心思已定,也不再勉强,随即笑道:“那好吧,待你和杜小子来了邺城,俺老典好酒好肉好招待!” 苏凌和典恶来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典恶来和苏凌、杜恒等人出了洞,典恶来这才辞别众人,独自下山去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黑大汉,苏凌忽的觉得这黑大汉的身影越发的豪迈,豪迈之中还透着些许的可爱。 保重了,老典! 待典恶来走后,苏、杜两家围在一处,商量着下一步去哪里。苏家村已然毁了,想必邻村李家村和程家村也好不到哪里去,众人都七嘴八舌的商议下一步去哪里安身。 杜旌和苏季问苏凌的意思,苏凌双手一摊,无奈道:“爹,杜大叔,你们是长辈,见多识广,我......还是算了。” 杜旌点点头,眼神微眯,似乎想着什么。 苏季似乎看破了杜旌的心思,问道:“杜大哥,你可是想的去那里么?” 杜旌点点头,叹道:“你我虽金盆洗手,隐退苏家村十余年,然而我还是时常想起当年纵马山川的日子啊,不如我们还回去吧,大帅和那群兄弟们我也想的紧啊。” 苏季也有些神思缥缈,叹了口气道:“唉,恍惚十余年,原本以为与他们再扯不上半点关系,只是如今......只是杜大哥你可想好了啊。” 杜旌似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道:“决定了,我们回去吧,大不了从头再来,咱们兄弟当年在那里也是有名头的。” 苏季见状,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位夫人见自己的丈夫做了决定,也不好说旁的,默默的收拾起东西。 这下闹的苏凌和杜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皆疑惑问道:“爹......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苏季走过来,拍了拍苏凌的肩膀道:“去潢水以北的济州,青燕山!” 杜旌也走过来道:“事到如今,有些事也不能再瞒着你们俩了,苏小子,你爹和我其实不是苏家村的村民,只是十余年前来到这里罢了。” “什么?”苏凌和杜恒一脸的难以置信。 苏季点点头道:“十几年前,你们可曾听过青羽军么?” 苏凌一脸迷茫,杜恒却想了想道:“我似乎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十几年前,咱大晋朝有一场大动‖乱,有一个号称明王天师的人,叫做张太平的,凭着手中一本号称上天降下的苍天要术,反了朝廷,数年间发展了十数万人,攻取州县,后来被大晋的骠骑将军皇甫隽剿灭了,他们的人皆头上插着三只青色鸟羽,被人称为青羽军。” 杜旌和苏季点点头,苏季道:“你爹爹和我,皆是青羽军的一员啊,只是我们是张黑山的部下,后来张太平事败,张黑山率部转战道济州青燕山,自称青燕大帅,手下有七八万众,号青燕军。而你爹爹和我便是这青燕军的两位步统。” “原来如此!”苏凌和杜恒皆意外的看着自己的爹爹。苏凌没想到一直老实巴交,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敢吭声的自己的爹爹苏季,竟然还有这层鲜为人知的身份。 青羽军?青燕军?张太平?张黑山? 苏凌心中乱如一团麻,这都谁跟谁啊?这镜像的本尊是哪路神仙啊?苍了个天的,我怎么穿到这个人间的,对号入座,也得累死我啊。 “那为何爹爹和苏大叔没有一直在青燕军中?”杜恒问道。 杜旌叹了口气方道:“当年朝廷四处围剿青燕军,青燕军内部还......我跟你苏大叔也就心灰意冷,辞别了张黑山大帅,脱了这身贼皮,毕竟无论是青羽军还是青燕军,在朝廷的法度里,都是反叛的贼......虽然现在天下大乱,无人去管什么贼还是兵,在百姓眼里,贼和兵无甚区别,可是在当时......” 苏季忙拦过话道:“这也是为何在苏家村,我一再嘱咐你不要惹事,你爹爹任凭别人欺负吃亏,也不反抗的原因。” 苏凌这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苏季叹道:“如今走投无路,谁能想到,还要走回青燕军的老路啊。” 众人商定之后,杜旌又说此地离济州很远,靠脚走不知何年何月,咱们先下了山,在最近的镇店歇歇脚,在买几匹马一辆马车,也好方便行路。 苏季和杜旌又招呼两位夫人将随身携带的钱财凑在一起数了数,好家伙,虽然走得匆忙,但好在杜恒交待将值钱的东西都带好,两家一凑竟然也有整整八百来两银子。 当然里面七百多两都是杜旌家的。 苏季有些歉意道:“杜大哥,这盘缠我出的少了点,只等以后......” 杜旌不以为意的一笑道:“说什么外气话,如今咱们两家都是一家人!” 苏凌心中有些无奈,别人开局就是皇帝太子、大将主公,就算现实是个屌丝,但穿过来,凭身份吊打一切没有对手,反正爽就完了呗?我开局反正就是个山贼呗?还能不能再丧点?作者大哥? 众人这才打点行装,下得山去,朝着青燕山的方向去了。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十三章 隐龙 山路之上,两马并行,后面是一辆马车,看起来风尘仆仆,赶了不少路。 正是苏季和杜旌两家人。 杜旌和苏季并马前行,苏季看着满山的景色,却心事重重,对杜旌道:“想我和哥哥漂泊半生,却还要回到来处去啊。” 杜旌似安慰安慰道:“苏老弟,何时如此伤感起来,当年那纵马肆意的日子,怎生不快活么?虽然我俩隐退多年,但此番重新投张大帅麾下,也好让那些后生们看看咱们当年的风采是否少了!” 杜旌三言两语,便让苏季顿觉心中豪气斗升,随即也笑道:“哥哥说的是,倒是我多矫情了!” 杜旌哈哈大笑道:“人活一世,无非是图个活的快活,想你在苏家村便委实憋屈,如今无牵无挂,应该换个活法了。”说罢,轻轻扬鞭,催马向前,扬声又道:“我们要快些了,此地离着济州青燕山,路途遥远,若以这等速度,到那里已不知什么年月了。” 苏季看着颇为豪烈的杜旌,摇摇头,也清挥马鞭,赶了上去。 身后赶马车的杜恒,见爹爹和叔父加快了速度,也轻喝一声,“驾——”马车速度也提了不少。 马车车轮旋转,扬起烟尘,马蹄声音清冽,朝着阳光之中,疾驰而去。 他们一路行来,并不十分着急,逢着城垣镇店皆会进去休息,若是见天色晚了,便索性住上一晚,第二日白天再启程,晚上从未赶过路,苏季和杜旌都是有经验的人,如今兵荒马乱的年月,偏僻之处盗匪横行,白天赶路还要加着小心,晚上更是半步走不得的。 一路之上,苏凌的对面与同向,总会碰到无数逃难的百姓,他们或大股成群,或三五一伙,男女老幼,模样不同。 然而相同的是,他们皆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甚至有的已然陷入垂死,被自己的亲人用力的或拖或拉。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处,无论去哪里,总不能放弃你们。这是这个世间亲情中,唯一的执着。 苏凌看去,他们衣不蔽体,神情恍惚而麻木,眼中没有一丝光亮。 苏凌心中大抵是不忍的,起初的时候,他总是会让杜恒停下,问自己的娘亲要些干粮饼子,递到一些稚嫩的孩童手里。 如果不是生于乱世,他们谁不是家中的娇儿娇女? 那些逃难的孩童见有吃的,便一把的抓了过去,眼神却依旧是空洞无光,只是转回身去,拿给他们家的大人,那大人接过干粮饼子,看都不看苏凌一眼,也不道谢,只将饼子撕下一大块,递给自己的孩子狼吞虎咽的吃了,剩下的用破烂不堪的衣衫小心翼翼的包好了,那感觉仿佛在包着无比珍贵的宝物似的。 苏凌心中无限的沉重,那一刻,他忽然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想变强的愿望,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拼命守护自己身后的两大家子至亲,不让他们如这无数难民一般凄惨,不让小兰那样的惨事再次发生。 我要变强!我要变强!苏凌的心中在不断地呐喊。 杜旌和苏季见苏凌如此行事,开始并未多说什么,后来见苏凌分饼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杜旌忍不住对他道:“苏小子,你不要给他们了,咱们剩的也不多,再说了这天下一个样,逃难流亡的人多如牛毛,你这样一个一个的分,一个一个的救,救得过来么?” 苏凌的眼中从未有过的倔强,毫不动摇的道:“救一个人,也是救啊!” 杜旌见他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劝了,只得摇头叹息一声。 再到后来,路上流亡的难民越来越多,多到抬眼之处皆是饿殍,苏凌已然麻木,他知道自己手中那点饼子根本不起作用了,说不定还会遭到哄抢,惹来麻烦,只得转回马车里,饶是不忍再看,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一路之上,大小城镇村庄,十室九空,荒凉破败。 “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苏凌低低的自言自语,“原来这是真的!” 风餐露宿,晓行夜住,他们已然离着宛阳苏家村越来越远。 终是错过了宿头,夜色降临,透过夜幕望向苍穹,却发觉天阴的有些骇人,彤云翻滚,如撞倒了墨缸一般,看来要下雨了。 “嚓——”一道厉闪,仿佛将黑夜幕布撕裂,“轰隆——”沉闷而巨大的雷声响起。 下一刻,漫天皆雨,天地一片萧索。 “快一些,我们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杜旌和苏季当先催马,马车紧跟在后面,在暴雨之中极速的像前面的黑夜深处走去。 走了一时,雨更大了,众人皆发愁该如何避雨的时候,眼前路边竟闪出一座破庙来。 那破庙的匾额早已不知何处去了,四周的庙墙也早已成了残垣断壁,里面的建筑基本上成了废墟,残石和破梁之间,半人多高的衰草随着风雨的吹动,萧索而荒凉。 众人看去,却发现衰草的正中,雨帘的掩映下,透出一间大殿,向来是这庙宇当年的正殿,年久衰败,半边已然坍塌,而另半边竟然还完好,虽然房门少了半扇,另半扇却还挂在那里,倒可以阻挡些许风雨,殿顶也如这大殿一样,一半早见了天,另一半虽然窟窿无数,但大体还算完整。 破庙破殿虽然残缺,但供他们休息遮挡风雨还是可以的。 众人下了车马,将车马拴在杂草中,走进那破殿之内。 杜旌摸到了大殿的供桌之上,摸到了半截蜡烛,将他点着,借着昏暗的烛光,众人朝殿内看去,殿内的正中,一座高大的佛像,佛像上的颜色已然斑驳脱落,由于这大殿塌了一半,佛像的一半也露了天,雨水顺着佛像的半边身体滚滚而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然而,那佛像却仍旧宝相庄严,稽首悲悯,正坐不动。 杜旌又将烛光朝着殿里不漏雨的地方照了过去,这一照不打紧,在场众人皆是吓了一跳。 那阴暗灯光下的杂草堆中,一个人,看穿戴还算整齐,正眼神不错的看着他们。手中握着一把还未出鞘的剑。 慌得杜旌和苏季忙抽出随身朴刀,将身后的家人护住。 那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显示面色一恍,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剑,冷冷的看着他们,可等他借着烛光看清了来人有男有女,还有少年模样打扮的,便放下心来,缓缓站起身来,摆摆手道:“你们不要怕,我不是歹人,我也只是在这里避雨而已。” 杜旌和苏季仍未放松警惕,杜旌走过去,又打量了这人一番,看这人身高七尺有余,一身玄灰色长衫,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却是极为的准头端正,眼神清明,虽不怎么动作,也眼见的如此落魄,却有股说不的气度。 杜旌和苏季这才放下心来,招呼众人近前来,在可以遮雨的地方坐了。 那人似乎怕众人对他有所芥蒂,朝着里面又挪了挪,刻意的与众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众人又困又饿,坐在地上,打开包裹,取出干粮吃了起来。 苏凌正吃着饼子,不经意间瞥到这玄灰色长衫男子的嘴似乎翕动了一下。 苏凌拿起一个饼子,走到这人近前,将饼子递过去道:“吃么?” 那玄灰色长衫男人先是一愣,似乎想接,但又碍于什么,只轻轻挥了挥手道:“不了,谢谢小兄弟。” 苏凌看得出来,这人是极饿的,可能面子上过不去,随即淡淡笑道:“吃吧,谁没有落难的时候呢?” 那人感激的看了苏凌一眼,这才接过饼子道:“如此,多谢了!” 说着吃了起来,他是饿极了,但也并未狼吞虎咽,而是一手拿饼,一手撕掉一点饼子,慢慢的送进嘴里。 苏凌笑着点点头,转身坐了回去。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破庙破殿之中出奇的安静,谁都没有说话,苏季和杜旌都累了,靠在墙上混混沉沉的睡了,手里的刀却还未收起。两位夫人也依靠着微闭双眼,怕是睡着了。只有杜恒和苏凌生了一堆火i,两人坐在火边,烤着发潮的衣服,火焰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忽然听到殿外有马车銮铃之声,苏凌和杜恒同时站起身,朝殿外走去。那男人似乎也想看看,却终究是没有站起身,怀抱着自己那柄剑,斜倚在草堆之中,微微闭着眼睛。 苏凌和杜恒来到庙门(姑且看得出庙门原来的痕迹)前,便看到风雨之中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停在那里,马车的一个檐角之上还挂着一盏红灯,被风雨吹得左右晃动。 马车停稳之后,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先跳了下来,又从马车前面搬了下马凳,放在马车轿厢一侧,车帘一挑,两位老者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苏凌朝着两位老者看去,却见两位老者皆满头白发,看起来年岁已然不小了,然而皆鹤发童颜,面色红润,颇有些华贵慈祥之相,便知不是什么歹人。 只是两位老者却神情气度各不相同。左边老者一身淡青便装,须发皆白,寿眉斜飞入鬓,却显得慈祥可亲,衣衫宽大,被风一吹,显得一番出尘之态;右边的老者却是一身玄衣道袍,道袍之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八卦图案,那八卦图案竟似隐隐流转,仿佛有灵气一般,左手中拿着拂尘,头上用木簪将白发別了,背后背着一把长剑,负手而立,仙风道骨,悲天悯人。 到时左侧的老者先看到了苏凌二人,忙拱手道:“二位小友,天色大黑,雨势甚急,不知里面可否容老朽二人避一避雨啊。” 苏凌忙还礼道:“老先生哪里话,这也不是我家,自然方便天下人。” 左侧老者这才笑着点点头,对道装打扮的老者道:“如此,道兄且随我进去暂避如何?” 那道装老者忙打稽首道:“如此,听从大兄安排便是。” 两人遂进的了这庙宇,来到破殿之内。 没曾想这大殿之内,男男女女竟好多人,这俗家老者忙歉意道:“不知诸位早已到了,叨扰!叨扰了!” 苏季和杜旌皆一抱拳,起身道:“老伯哪里话来,请自便吧。” 那两位老者在另一旁坐了,也不再看向众人,自顾自的低声交谈起来。 苏凌在火边坐了一会儿,抬头见那俗家老者和道家老者坐处,虽然遮蔽风雨,但毕竟有限,破殿塌了半边,那两位老者又是坐在最边缘处,道家老者还好,俗家老者一边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了,顺着老者宽大的衣衫滑落下来。 只是那老者似乎不以为意,也不去擦拭,任凭雨水打湿,自顾自的和道家老者说着什么,说到入港之处,两人还频频点头。 苏凌见状,有些不忍,忙走了过去对那老者施了一礼方道:“这位老先生,你和这位道长坐到火边来吧,我和我兄弟跟你们换换位置,我们毕竟年轻,淋些雨水倒也不算什么?” 那老者这才抬起头,微微有些讶然道:“你是说要跟我换位置,去淋这雨不成?” 苏凌点点头道:“荒郊野外,我这里也没有伞,但总不能让老人家淋着啊。” 那老者与那道家老者对视一眼,眼中颇有赞许之意,点点头道:“小友,倒是有心了。” 说罢,也不道谢,只与那道家老者一同坐在了火堆旁边。再不看苏凌一眼,仍自顾自的交谈起来。 苏凌让杜恒坐了里面,自己坐在外面,不一会儿,雨已然将他的衣衫打湿,风一吹,的确有些冷了。 苏季几个大人没有年轻人的精力,此时已然再次睡着了。 杜恒有些提苏凌不值,一边尽力的给苏凌挪些位置出来,一边嘟嘟囔囔道:“苏凌,你也太好心了些,你看他们两个倒好,连个谢字都没有!” 苏凌一笑,轻声道:“这雨这么大,他们又上了年岁,我做这些也不图他们个谢字。” 大殿之内,再次变得安静下来,除了外面的风雨之声和这两位老者的交谈之声,再无其他声音。 然而这声音在苏凌听去,却渐渐的模糊起来,终于睡意袭来,他和杜恒也都渐渐的睡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风雨之声更甚,深黑色的天空仿佛被撕裂了大口子一般,无边无际的大雨之中,荒草和群山无声的静默着。 苏凌不知睡了多久,似乎被渐渐变大的雨声惊醒了,半睡半醒间,揉了揉眼睛,朝着殿内看了看。 那团火堆烧的正旺,那两位老者仍旧未睡,围在火旁仍谈性不减的说着什么,苏凌听不清楚,索性也不听了,刚想继续睡,却忽的看到角落处的草堆上的那个玄灰色衣衫男人轻轻的站了起来,手里捧着那把长剑,缓缓的朝大殿外走去。 幽幽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上似乎写满了落寞和心事。 那男人倒提长剑,走到殿前,抬头望了望天空,苍穹是深黑色的,大雨茫茫,竟有些看不清远处的景色。 那男人似乎对这越发急骤的雨势视若无睹,低头似长叹了一声,缓步的走了出去,伫立在漫天雨帘之中。 苏凌心中一动,已至后半夜,外面又是如此大的雨,他为何不睡,却提剑走入雨中。 苏凌轻轻的起身,也缓缓的跟了出去。 那玄灰色男子站在雨幕之中,顷刻之间,衣衫已然全部被雨水打湿,大雨滂沱,淋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而他却并不管这些,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天地的一切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忽的他长剑出鞘,剑闪过处,在雨幕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剑芒,他单剑指天,发出一声压抑而嘶哑的低吼,在剑芒的映射之下,他的神情落寞而又不甘。 苏凌站在暗处,悄悄的看着。 这玄灰色衣衫男子,忽的身体旋转,那长剑也随着他的身体不住的转动,剑光缭绕之下,仿佛一团蒙蒙的白雾笼罩在他的身前。 剑锋过处,雨顺着磅礴的剑势,四散飘荡,迸溅到各处。 那男子愈舞剑,剑气愈胜,苏凌离着他有几丈距离,都能感觉到恢弘的剑气。 那男子舞着剑,神情也越发凄怆和不甘,忽的张口念了起来。 “年少清歌画堂东,白衣怒马挽雕弓。 呼朋当饮一杯酒,凭栏醉看云啸风。 高穹易老发如雪,红尘蹉跎梦难成。 千万浮沉怎归去,哪堪何处忆音容?” 起初声音还无甚起伏,直到最后几句悲壮杀伐之意越发浓烈,气势更是逼人。 那男子念了几遍,忽的停下身子,仰天悲怆的狂笑不止。 忽的,将手中剑在脖项之上,眼中虽有不甘,却更多的无奈,眼看就要自裁当场。 苏凌看得真切,慌得大喊一声道:“这位大哥,你做什么!因何寻死!” 话音刚落,已然三步两步来到他的身旁,一把将那剑夺过,扔在一旁。 这一切来的突然,这男子一心寻死,根本没注意还有一人,否则以苏凌的气力如何也是夺不下那剑的。 那男子见寻死不成,蓦地瘫软在满是雨水的地上,悲声痛哭起来。 苏凌蹲下身,让那男人肆意的哭了一会儿,这才道:“大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哭哭也好,只是你因何寻死呢?” 那男子哭了一阵,心情才稍有平复,方嘶哑着声音道:“小兄弟,你为何要救我,像我这种一败涂地的人,活着还有什么用?” 苏凌摇摇头道:“活着总是好的,这位大哥,离天亮还早,你有什么伤心事情不妨说给我听听,我听了若觉得真的要死才能解决,你再去死如何?” 那男子想了想,方点头道:“也罢,临死之前与小兄弟诉诉衷肠也好。” 两人也不进屋,就在这大雨之中对面坐了,苏凌静静的听着这男子说话。 这男子道:“小兄弟,几个月之前,我还占有一地,手下约莫着也有一两万人,我还有两个生死相随的兄弟,他们皆武艺高强,万人难敌,当是时,我们满腔热血,如今晋室倾颓,国贼奸佞之徒当道,我与那两个兄弟都以振兴晋室为己任,只可惜,我以为两万之众已然不少,只可惜贼势甚大,大兵犯我境地,我与两个兄弟浴血奋战,往来冲杀,只可惜仍是不敌啊,两万之众全军覆没......” 说到此处,目中的泪水再度流了出来。 那男子哽咽道:“我所占之处,被敌人占去,我的两个兄弟如今下落不明,百姓惨遭屠戮,而我却无能为力,只孤身一人,彷如孤魂野鬼一般,一路被人追的如丧家之犬,方才逃到此处,。如今情势,我能如何,只有无尽的无奈啊。” 苏凌点点头,一字一顿道:“那你便要寻死不成?” 那男子道:“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却郁郁不得志,更是只剩独自一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是上天要绝我啊!只有一死,死了便一了百了!” 苏凌看着他,眼神灼灼道:“那我问你,你占地也好,掌兵也罢,是为了割据一方,为一己之私么?是不是想着如当今司空和那渤海侯,大将军一般?” 那男子冷笑一声道:“那些人,乱江山,屠百姓,我深恨之,怎能与之一般?我只是想着积蓄力量,荡平天下,还百姓们一个朗朗乾坤!” 苏凌忽的高声叫好道:“我是一个普通百姓,更不过十六岁,你的志向我不懂,也不不敢想,但我只知道,人活着一切都有可能,若是死了,任凭怎样的壮志,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那男子一怔,似有所思。 苏凌又道:“我再问你,如果你死了,你那两个兄弟何处去寻,你说你们意气相投,他们若有朝一日得知你死了,会不会也随你而去,你方才说了,你们彼此生死相随,他们又岂能独活于世?” 那男子再次无言,缓缓低下头去。 苏凌缓缓又道:“我虽十六岁,却也懂得些圣人教化,大丈夫何必拘泥一时的得失呢,何人又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你现下虽然败的挺惨,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卷土重来,犹未可知啊,你若死了,这些还有可能么?” 苏凌知道此人一心寻死,得下点猛药,好歹先不让他死啊,于是不容他说话又道:“你说你三十多岁了,正当鼎盛,何必自怨自艾,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反倒寻死了?你这是自己快活了,你心心念念的恢复大晋江山清明,护佑天下百姓壮志又哪里可以实现呢?” “我一路走到这里,饿殍遍地,难民无数,你死了,他们就都得救了?当然,我也不是让你救他们,以你的能力也办不到,但你一人不自救何以救天下!”苏凌一口气的说完这些话,偷眼朝这个男人看去。 这个男人彷如梦中忽醒,一朝得悟,眼神中的无奈一扫而空,忽的站起身来,锵的将手中长剑还鞘,似自言自语道:“一人不自救何以救天下!” 蓦地那男人朝着苏凌就是一躬,朗声道:“我白活三十余年,却不如十六岁的小兄弟通透,小兄弟一番话如针如刺,却字字有声,受教了!” 说罢转身提剑,朝着倾盆大雨之中走去。 望着那重拾斗志的人身影,苏凌这才嘿嘿一笑,心中暗道:这次自己装的属实有点大了。 忽的苏凌脱口道:“哎,你还要继续死么?” 雨幕之中早没了那男人的身影,只留下一句爽朗的话:“再也不死了!我去找我的两位兄弟去,小兄弟,我们会再见的!” 苏凌摇摇头,正欲转身回去,却见殿檐下,那两位老者负手而立,望着苏凌,脸上满是赞许之色。 那俗家老者看着雨幕,对道家老者道:“道兄,你以为如何?” 道家老者打稽首道:“那个痴儿,或许真的醒悟了啊。” 苏凌见是他俩,忙走过去见礼道:“方才一时情急,我让两位老先生见笑了。” 那俗家老者似乎颇为赞赏的又打量他一番,似乎想要考教他,淡淡道:“小友方才真知灼见,以十六岁的年纪,已然不凡,只是现今有些事情,我与我那道兄颇有些看不清楚,小友不妨帮着拆解拆解。” 苏凌心中一动,看着这两位老者的打扮气度,心下已然觉得不似普通人,忙点了点头道:“不知两位老先生何事需要小子拆解?” 那俗家老者捋了捋白须方道:“当今天下时局,司空曹孟武奉天子以令不臣,得兖、司、京都之地,权倾朝野,已然是新贵门阀,渤海侯、大将军袁济舟,手握渤海州、济州,燕州、又新并了公孙蠡的易州,袁家四世三公,势力更是滔天,只是曹孟武与袁济舟势力皆在北,料想两人必有一战,此战关乎天下权柄,不知小友如何看待啊。” 苏凌心中一凛,没想到这老者张口就要跟自己谈天下大事,心中暗想,这位白胡子老爷爷,您也太高看我了,我才十六岁的好不。这个鬼时代虽然跟自己那时的某个历史朝代颇为相似,可毕竟不是一个时代,万一自己说错了可怎么收场。 不过他转念又是一想,管他呢,自己只管按自己的说,说错了,也是以后他们才知道,以后他又哪里能碰的到他们呢。 想罢,遂道:“小子以为,袁济舟必败,曹孟武必胜。” 俗家老者眼神灼灼的盯着他,缓缓道:“小友为何如此肯定,还用了必胜必败啊?要知道袁济舟的军力十倍于曹孟武啊。” 苏凌淡淡笑道:“世人皆知,曹孟武乃世之枭雄,用人很有章法,所统人才,人尽其用,所以政令得以畅通,打仗拼的是战机,人尽其才,方可以最快的速度做战时决断,而袁济舟,好谋无断,为人又优柔,瞻前顾后,他身边人才虽多,但据说,各有各的心思,不和已久,战时各说各的理,以袁济舟的性子,又如何能当机立断,终是延误战机,落得下风,虽然军队众多,但打仗岂能只靠人数呢?” 俗家老者轻捻胡须,不住点头,便是道家老者也多看了苏凌几眼。 “还有么?小友大可知无不言。”俗家老者道。 苏凌笑道:“再者,曹孟武所行策略的第一要务,乃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若如袁曹两家真的开战,他曹孟武请了天子诏,天下人心便可尽收,袁济舟有什么呢?他知道这是曹孟武一人的主意,也没有办法,只能吃个哑巴亏,但他若真的与曹孟武开战,那是跟天子开战啊,这可是乱臣谋反所为啊!” 那俗家老者哈哈大笑,鼓掌称妙,随即颇有赏识之意的看向苏凌道:“天下人多以为,曹袁两家,曹孟武必败,只可笑,天下饱读诗书者何其多也,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山野少年有远见。” 苏凌也笑道:“老先生谬赞了,我这也是胡说,说不定那袁济舟借住兵力之众,一举打败曹孟武也未可知。” 俗家老者长叹一声道:“我门中弟子众多,如你这般的却不多啊......小友你叫什么?” “小子名叫苏凌。” 俗家老者抬头看了看天,那大雨不知何时竟停了,东方也渐渐有了鱼肚之色。回头对旁边道家老者道:“道兄,这风雨破庙,我们没白来啊,如今雨已停了,正好早早赶路。” 道家老者也笑道:“哈哈,正是!正是!” 苏凌见两人要走,忙过去搀扶道:“外面刚下雨,路上湿滑,二位小心。” 那道家老者却未让他搀扶,当先走了出去,那俗家老者却未客气,只让苏凌搀了,缓步来到外面。 外面那小厮不知从何处出现,马车已然备好,仍是红灯挂在车檐处,十分显眼。 苏凌将俗家老者扶上车,这才转身欲走。 忽的听身后那俗家老者苍苍的声音又响起道:“小友留步。” 苏凌转回身去,看着这老者正笑吟吟的站在那里,忙走过去道:“老先生还有事么?” 这老者从袖中拿出一块木牌递给他道:“小友,这个你收好了,自此之后,江湖路远,前途漫漫,倘若你到了心中怅惘,无法开解,迷茫不前之时,可拿着它,到离忧山轩辕阁找我。” 说罢,不等苏凌说话,上了马车飘然而去。 苏凌低头看了看那块木牌,木牌无甚华贵,材质也不是什么名贵材质,木牌上面也没有什么精致的雕刻,只在正面刻着两个古拙的大字:离忧。 苏凌不知道这木牌是什么,但断定这两位老者身份必然不同,遂小心翼翼收了,这才回到破殿之中。 破殿之中,苏季那些人仍在熟睡,好在是睡了,要不然听到苏凌与那两位老者的谈话,必然惊讶非小。 苏凌的动作还是吵醒了杜恒,杜恒揉揉眼睛,问道:“苏凌你出去干嘛了?” 苏凌嘿嘿一笑搪塞道:“救了一个人,装了两回X.......” ............ 大道之上,一辆马车飞奔,车檐上的红灯分外惹眼。 车中,那道家老者朝着俗家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兄,可是真的动心了,这下可是下了血本啊,世人皆梦寐以求却无缘得到的离忧木令,你却给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苏凌?不后悔?” 那俗家老者一脸的得意之色道:“道兄可不要跟我抢人啊,遇到一个好苗子,不容易啊,这个苏凌,若假以时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道家老者点点头道:“你这老头儿,什么事都抢在前面,算了,你那宝贝孙女听荷已然够我调教的了,我不跟你抢,只是有一点,我听他们过,他们要去青燕山,找那个张黑山,苏凌若真的去了,失·身为贼,却在声名上大大的不光彩啊。” 那俗家老者却是轻捋胡须,满脸皆是笑意,胸有成竹道:“我料他是去不成青燕山做贼了!”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十四章 满树桂花照天下 天色大亮,众人再次上路,夜间发生的事情,苏凌谁也没说,只是来回的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那两个老者气度出尘,那个道家打扮的老者,身后背着一把长剑,那长剑虽然在剑鞘之内,却仍掩饰不住的凛冽之意,想来是把利器。而那俗家老者举止谈吐,颇有一番洞察人间之意,他们到底是谁呢? 还有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听他言讲,当也有过一番轰烈豪气,为何会落魄至雨夜舞剑,甚至想要自杀? 想来想去,没有丝毫的头绪,索性不去想了,忽的瞥到腰间挂着的那个木令,木令之上,古朴无华的两个古篆离忧二字,却说不出的颇有些气势。 离忧二字又代表着什么呢? 马车吱呀,带着苏凌满腹心事,缓缓前行。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苏凌听得是外面杜旌的声音道:“天气炎热,眼前便是一个大湖,我们先在这里歇歇脚,在湖边乘凉,也好去去暑气。” 苏凌挑了车帘,扶了杜大娘和娘亲下了车,这才放眼望去。 眼前果然是一汪大湖,那湖甚是辽阔,一眼望不到边界,仿佛接天一般,气势恢宏。 清风吹动,湖中粼粼波光,竟显得颇有几分壮美。 众人皆下了车,来到湖边树荫之处,一边歇脚去暑,一边看着周遭的美景。 苏凌站在湖边,极目望去,碧水扬波,顿时觉得这几日心中的烦闷舒缓了不少。 他将手插进兜里,忽的摸到自己的兜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可他分明的记得,自己的兜一直是空空如也,比自己的脸都干净,怎么会凭空多了什么东西出来? 再不迟疑,苏凌将那东西掏出来看去,竟然是一张折叠的很整齐的纸,那纸质地优良,绝不是世间贩卖的粗纸。 有些狐疑,苏凌缓缓将那纸轻轻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几行蝇头小字。 字虽然小,但苏凌却发现,每个字的撇捺仿佛都带着凌厉的气息,勾勾如锋,撇捺如刀。上写: 小友,闻听你要前往济州青燕山,且不说路途遥远,一路之上会发生什么犹未可知,然那里便是小友的归宿不成?如今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小到身边亲人,大到芸芸众生,皆有朝夕之间有卷入乱世浮沉之忧也,小友年方十六,便胸藏锦绣,一路行来,我观小友救济灾民,颇有悲天悯人之相,若去得那青燕山,做了什么青燕军,便是经年之后,成了那青燕军的头领,也总逃不过一个贼字,小友天下抱负,真的甘心失身于贼不成么?如今袁曹争锋,各路军阀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当今天下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小友胸中锦绣,只凭贼身便可成就?更应知,如今天下,英豪皆问出处,扬州刘靖升,大晋皇室宗亲也;渤海袁济舟,四世三公也;司空曹孟武,祖上荫赫也。小友若思报国,应更重名也,奈何为贼?吾亦知小友如今困顿,然天下之大,邺城兵戈之胜,龙台繁华之胜,小友可想见识? 英雄也,当走正道坦途,而非落草自污也!切切! 苏凌心中大震,握着那纸的手也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缓缓的将纸叠好,心中早已一片波涛。 若无意外,这信便是那个俗家老者给自己留下的,应是自己扶他之时,他悄无声息的将这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那老者如何留书,却不是苏凌在意的,苏凌所在意的却是心中所言。 一言一字,字字如刀,扎进苏凌的心中。 苏凌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人,因此也从未考虑过以后要如何,如今在这个时代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让他不得不考虑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审视这个世界。 然而,他自己明白,他那个科技发达,信息互联的时代,自己终究是回不去了。 大抵,自己要留在这个乱世了,或许直到白发苍苍? 苏凌看向那些树荫下的人,自己的爹娘,杜大叔一家,在那满树雪白的桂花下,笑容洋溢,安宁而真实。 只是,这些从来都不是真实,因为这个乱世,上一刻的拥有,下一刻便可能是失去。 邺城是个什么样子?京都龙台城如梦一般繁华吧! 既然留在这个世上,凭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轰轰烈烈? 邺城自己从未去过。京都龙台城熙熙攘攘的红尘繁华,自己从未感受过,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去深山之中当个小贼?自己真的甘心么? 苏凌清晰的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邺城龙台,偏是大人物就可去得?如我便去不得? 我要去京都龙台城,凭着自己领先这许多年月的思维和知识,真的就闯不出一片天下么? 苏凌,你以前从未这样想过,那是因为你浑浑噩噩,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设身处地的想过这些。 去休去休!统统去休,青燕山,老子不去,山贼,谁爱当谁当! 想到这里,苏凌蓦地转头,轻轻的朝桂花树下的杜恒唤了一声。 杜恒走过来,问道:“什么事,苏凌?” 苏凌将那封信递给他道:“你看看。” 杜恒结果,认真的看着,不一时,苏凌也分明的感受到杜恒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眼神之中也隐隐有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彩。 看罢,杜恒将信还给苏凌,正色道:“苏凌,你不想去青燕山了是么?” 苏凌缓缓点了点头道:“你呢?如果我说我不跟我爹和杜大叔他们一起走了,你如何选择?” 杜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捡起湖边的一枚鹅卵石,然后朝湖心抛去。 水花翻动,涟漪起伏。 “苏凌,宛阳一路走来,我已经决定了。” 杜恒郑重的看着苏凌道:“你去哪,我自然是跟着你去哪的。” 苏凌蓦地大笑,一拳打在杜恒的肩头道:“你小子!我就知道!” 苏凌再不挂怀,望着满眼的碧湖水,顿觉豪迈,大声的道:“如此,这天下,我们哪里去不得!” 转头望着杜恒道:“走,我们跟他们说去。” 说罢,当先朝着树荫下去了。杜恒看着苏凌清瘦的背影,却觉得他的身上有着从未发现的光。 再不迟疑,健步追了上去。 听了苏凌和杜恒的话,苏季当先站了起来,眼神难以置信的道:“苏凌,杜恒,你们疯了不成?如今兵荒马乱,那青燕山还能落脚,你们要离开,去龙台城?就凭着你们俩这副身板?如何使得?” 苏凌心中有些感动,他知道他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爹爹,虽不善表达,却是颇为护他疼他的。 然而苏凌的眼中满是坚定道:“爹爹,杜大叔,如今天下战乱,覆巢之下,青燕山便是最终的去处了么?孩儿斗胆问爹爹,如果我们投了青燕山,那个张黑山张大帅,或许会念着以前的过往,仍让您和杜大叔做步统,如果那天命我们屠庄劫掠,爹爹当如何行事,难道要拿起屠刀残杀那些百姓不成么?爹爹可做得出来?” 苏季一时无语,只颓然的坐下,半晌方缓缓道:“只是,你所说的的和你所图的太过渺茫了一些罢。” “不试试,永远都是幻想。”苏凌轻声道。 忽的,一旁的杜旌竟鼓起掌来,看着苏凌的眼神颇有赞许之意,走过来拍了拍苏凌的肩头道:“大侄子有这番雄心,实在当浮一大白啊!”又转过头对着地上神情有些惘然的苏季道:“苏老弟,孩子们都大了,天高任鸟飞,这世间早不是咱们这些老家伙们闯得动的了,我看就不如让他们试试吧,苏凌有这番话,说不定在这乱世里也能闯些名头出来,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们到青燕山老死不出啊!你说呢?” 苏季蓦地抬头,眼中是一片跳动的热烈,这从来都是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朴实汉子,使劲点了点头,一把抓过苏凌的手道:“儿啊,你有这番雄心,爹爹如何再能阻拦呢?罢!罢!罢!你们想去邺城,想去龙台城,想去这天下走一遭,那就好好的去,混个样子出来!” 苏凌心头一震,心中无比的感动,使劲的点了点头。 杜旌将杜恒的手交到苏凌的手中道:“苏凌,大叔把杜恒交给你了,他没有你的好谋划,但人还是可靠的,你们兄弟无论什么时候,遇到多大困难,都要站在一处,你懂么?” 苏凌和杜恒的手紧紧的握了握,苏凌方才郑重道:“杜大叔放心,待我们再见之时,侄儿定还给您一个更好的杜恒!” 四个人说着,皆掉下泪来,后面两个妇人,心中虽然不舍,但自家男人已然决定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转过身去偷偷的摸着泪。 世间最痛之事,莫过分别。 苏季站起身,当先上了马,扬鞭打马道:“杜大哥,咱们就先走罢,不能让孩子们觉得先舍了咱们!” 说着再不看苏凌,策马便走。 杜旌让杜大娘和苏大娘上了马车,扬鞭清喝:“驾——凌儿,恒儿,杜大叔也先走了!” 说罢,再不眷恋,朝苏季的方向追去。 苏凌和杜恒蓦地跪在地上,望着那被卷起的漫天烟尘,使劲的磕了三个头,喃喃道:“孩儿恭送爹娘!” 马已渐远,苏季回过头去,烟尘之中,隐约还能看到,那两个少年身影,跪在地上朝他们的方向磕着头。 一下,两下,三下...... 老泪纵横,前路漫漫。 待送走了亲人,苏凌和杜恒方站起身。苏凌缓缓走到那汪碧湖之前,清澈的湖水,映照着两个少年的脸庞。 豪气满心,苏凌朝着杜恒道:“杜恒我们也走吧!” 两人上马,策马扬鞭。 乱世,我来了! 湖水无声,岸旁的满树袭香的桂花,如雪似梦,照着整个天下。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十五章 绝世 大道之上,两匹快马并行疾驰,涤荡起身后的阵阵烟尘。 马上两个少年,一个少年神情自如,眼中难掩的兴奋,正是杜恒,另一个少年,则是呲牙咧嘴,神情委顿,这个人,便是苏凌了。 这也不奇怪,苏凌人生头一遭骑马跑了好几个时辰,人家骑马是享受,他骑马是遭罪。开始还好,觉得这玩意实在新奇好玩,快慢随心,还自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天窗,小风一吹,天下大可去得,不过未到一个时辰,苏凌便觉腰酸背疼,双腿之间被马跑动时的晃动摩擦的火辣辣的疼,那感觉实在酸爽。 再往后,苏凌索性瘫在马背上,真就放弃努力了,然而他这一瘫,被马晃动的整个身体上下起伏不定,未几,便觉得吃的那些饼子喝的那些水要一股脑的全部吐出来。苏凌暗想,再也不看那些没脑子的古装剧了,都他妈的是他们害的,什么翩然纵马,豪情万丈,时不时还耍个帅什么的,这滋味,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凌嘟嘟囔囔的道:“这玩意比起大奔、四个圈实在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杜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道:“何为大奔?何为四个圈?这上等的马儿我只听过汗血、大宛,对了还有当年天戟战神吕白楼的赤兔,你方才说的,难道比这些更名贵么?” 苏凌嘿嘿一笑,也没法解释,似商量口气道:“我说,杜恒,杜将军,杜大帅咱们能下来歇歇脚成么?” 其实杜恒早就嘲笑过苏凌不知几回了,还说有空了要多教教苏凌骑马的本事,苏凌满口应承,说别说是骑马了,就你那一身防身把式交给我,我都不分日夜的好好学,但大哥,咱能不能停下歇一歇啊,再这样下去,别说去京都龙台城见识人间繁华了,便是自己也得拜托他挖个坟埋在半路了。 杜恒抬头看了看天,但见红轮西坠,云霞尽染,便道:“再跑一会吧,听路上人说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大镇子,咱们到那里找个客栈好好休息,如果现在歇了,定要错过宿头,到时夜间赶路,碰见几个贼,我还好,你就完蛋了。” 苏凌听到前面不远便有大镇子,眼前一亮,如释重负道:“还好,还好前面不远,我还能坚持。” 未曾想,这已然一口气又跑出了二十来里,莫说大镇子了,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苏凌在马上半死不活的嚷道:“杜恒,你不是说前面不远么?怎么还没瞧见镇子的影子?” 杜恒哈哈大笑道:“不远了,快了,快了!” 苏凌嘟嘟囔囔的又问道:“不远了,不远了,不远是多少路程?” “大概五十来里吧......” “我!......杜恒你还是把我埋了算了。” ............ 日色渐晚,约莫擦黑,苏凌和杜恒终于进了镇子,镇子口一个巨大的木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启垕镇” “那字怎么念?” “嘿,方才那副好为人师的尽头哪去了?跟我念!垕,跟后面的后一个念法。”这显然是苏凌擅长的,总算逮着机会好好调侃杜恒几句。 杜恒也不以为意,一乐道:“这学问上,我是比不过你的,等有了闲空子,你教我学问,我教你把式,如何?” “再说吧......”苏凌颇有些神气的说着,当先催马进了镇子。 这镇子确实挺大的,似乎较少的受到战乱的波及,比起他们一路行来的残破荒芜村镇来言,这里隐隐还透着些许人间烟火气,四条土路,纵贯整个镇子的东西南北,路的两边多是一些土房、草房,但时不时也有几家门庭高大的木楼庭院,颇为显眼。 路的两侧,有各种各样的做生意摆摊的,卖些小玩意、小物件,吃的穿的,甚至还有卖马卖牲口的,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每个摊子旁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人,挑挑拣拣,讲讲价钱。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恍惚之间,苏凌觉得这里和回忆中的三河镇真的好像。 依照苏凌的性子,他是半步也不想逛的,只想找家客栈住了,往床上一躺,再惬意不过。 只是那杜恒却是精力旺盛,说什么要在镇子先逛一逛,好在镇内来往人多,他们只能牵马而行,苏凌虽两腿打颤,却也好过许多。 杜恒和苏凌几乎将那整个镇子转了一遍,杜恒还有些意犹未尽的道:“要是有个酒摊子就好了,喝上几碗,才是爽快。” 说酒摊子,两人抬头一看,果然前面的一个小土坡山正好有个酒摊子。 用木头将四围围着,又扎了勾栏出来,四面用白帐挡了,门前一个高大的白布幌子,上写一个大大的酒字。 欲落的如血残阳下,酒幌迎风轻轻摆动,竟有些许说不出的苍凉意境。 “就这里了!”杜恒说完,兴高采烈的拉着苏凌朝酒摊子前走去,苏凌原是不想去的,但想了想,喝几碗酒解解乏也是好的,便跟着去了。 酒摊子不大,里面有五六张桌子,稀稀落落的坐着两三酒客。 苏凌和杜恒刚挑了白帐进去,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酒保便迎了上来,高喊着道:“两位客官,里面请啦!” 苏凌和杜恒两人坐定,酒保便拿了个单子让两人点酒,杜恒一摆手问道:“酒保,你们这摊子最好的酒是什么,先来一坛。” 酒保一笑道:“客官头回来吧,别看小摊不大,但咱这里的九酿春却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来一坛您二位先尝尝?” 二人点头,酒保又问需要什么佐酒的吃食,杜恒问了方知只有花生米和煮毛豆,杜恒将花生米和煮毛豆各要了一碟。 不一时酒和吃食全数端上,杜恒将酒封拍掉,顿觉酒香四溢。 两人一边喝酒吃着花生毛豆,一边看着白帐飘动下,夕阳西下的景色。 忽的,白帐一闪,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苏凌和杜恒皆转头看去。 却是一个女子。 酒摊里来了个女子,本就有些稀奇,吸引的那些三两酒客也朝着这女子看去。 那女子白纱罩面,看不清容颜,然而身姿过处,世间绝色似乎都黯然了许多。 如纱的白衣如幻,就那样微微的荡在这夕阳与微风之中,裙角飞扬,阳光缓缓的洒下,那女子就宛如九天仙女一般,倾世独立。绝美的身姿,似怨似喜,似冷似欢。 黑发如瀑,长长的托在背后,两缕发丝轻柔柔的垂在鬓间。白衣飘荡,那行走的姿态,便可倾国倾城。 那容颜虽被白纱遮了,但未遮蔽的眼眸清冷如雪,整个人宛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身姿乍动间,一点孤独,一点清傲,一点妩媚,绝世无双。 而那身后,竟然泛着淡淡的蓝色光芒,柔柔的洒在这白衣女子的身上,更是多了股无法掩饰的清冷与绝艳。 那蓝色的光芒,皆是从她身后的那柄蓝色的散发着如她一般清冷剑气的长剑之上发出的。那长剑通体幽蓝,震慑心神,绝非凡品。 冷剑清颜,绝世无方。 那清冷的眸中,更是闪着如这剑气一般丝丝的清冷流光。 那身姿清冷着缓缓走来,一时之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苏凌都看得有些晃神,托着半碗酒,怔在那里。 蓦的,那白衣女子目光流转,正齐齐的与苏凌有些呆的眼神撞在一起。苏凌顿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低下头去。 白衣女子似乎见惯了世人的眼光,也不为意,只独独的坐了一桌,将身后通体幽蓝的长剑轻轻的放在桌上,早有酒保迎上去。 那白衣女子也不说话,在桌上整整齐齐的排出一排铜钱,粗粗算起来约莫有50余文。 那酒保一笑道:“姑娘,您今天是第七次来了,却比往常有些晚了,还是老样子,一壶桂花酿,一碟花生米,不要毛豆。” 那白衣女子微微的点了点头,酒保似乎轻车熟路收了钱转身去了。 众酒客这才再次转回头去。 苏凌和杜恒也继续吃喝起来。 不一会儿,那白衣女子的桂花酿和花生米端了上来,白衣女子也不多说话,只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从面纱下面缝隙中穿过,默默的吃喝起来。 她这般吃东西的姿态,与那些酒客着实不同,竟有种不同的美。 小小酒摊,似乎增添了不少亮色。 那白衣女子吃了花生米,又喝将桂花酿喝完,却并不急着走,将那通体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长剑抱在怀中,轻轻的靠在木柱上,抬头望着漫天红云。 清风吹来,吹动了白色幔帐,也吹动了那女子如纱的白色衣衫。 就像一幅画。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方翩然起身,无声无息的挑帐,背影在夕阳下拉的很长。 众酒客见她走了,纷纷觉得手中的酒仿佛也没了滋味,便站起身离开。 苏凌和杜恒也起身走了出来。 走到街上,杜恒对苏凌道:“那女子不错?” 苏凌有些揶揄的道:“没想到你还好色!” 杜恒忙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女子手中那把剑不寻常,她应该是个高手。” “比你如何?” 杜恒一吐舌头道:“我也就打你两个差不多,她能打我不知道几个......” ............ 两人来到了镇里唯一的一家客栈,名字和镇子名字一般,启垕客栈。 房间不小,收拾的也挺干净。苏凌总算见着床了,往床上一瘫,再不起来。 杜恒打了热水,两个人都泡了脚,这才都躺了下来,天已大黑,两人又累又乏,不多时,鼾声阵阵,都睡熟了。 夜深。 启垕镇安静无声,没有一丝灯光,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巡更下夜的更夫,慵懒的打着更,声音有些悠长。 启垕客栈,一道白色的身影,宛如流星一般,从墙上掠过,无声无息的没入黑暗之中。 ............. 启垕镇边上,有一座两层的木楼,颇为华丽堂皇,此刻木楼一片黑暗,如整个镇子一般,仿佛也沉沉睡去了。 忽的,一点微光,从木楼的二层闪过,一阵明灭之后,渐渐的大亮起来。 透过木窗,赫然见到数十个人,排成数排,整齐肃立,这数十人各个手提朴刀,那刀芒在烛光的掩映下,泛着冷光。 这些人皆着黑衣,脸上冰冷的看不出一丝表情。 这些人的正前方,一个高大的木椅之上,坐定一人,身材魁梧,眼睛微闭,似乎睡着了一般。 过了片刻,那人才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竟是一片骇人的死气。 缓缓张口,虽然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但听起来仍然有掩饰不住的尖锐。 “都到齐了吧?”那人扫视了这数十个黑衣人,轻声道。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走过来,躬身道:“渤海卫,魍魉司四十二人全数到齐,听从司主吩咐。” 这身材魁梧的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查的如何了?” 那头目点头道:“全查清楚了,启垕客栈确是暗影司的暗哨,客栈的老板名叫卫柯,是暗影司的一个司使。加上他,总共十三人。” 那魁梧身材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小鱼小虾,也要劳我出手,审正南也忒小题大做了。” 顿了顿又道:“既然都到了,那就行动吧,待做过这场,我在大将军面前给大家请赏,只是记住一点,这里必定是那曹贼的地盘,务必动作轻点,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四十二名黑衣人皆拱手道:“是,谨遵司主命令。” 众人刚想离开,那头目似乎又想起什么来,附在魁梧男子耳边道:“司主,除了那十三个暗影司的人,其他的还有不少住店的寻常百姓,我查了下,大约有个五六十人,这些都是普通百姓,手无寸铁,待会行动,难免惊扰他们,属下请示这些百姓该如何处置?” 那魁梧男子不假思索,又哼了一声道:“百姓?不过是一群待死的蝼蚁罢了,再说了,就算是百姓也是他曹孟武的百姓,又不是咱们大将军的。” 魁梧男子忽的将腰间弯刀拽了出来,冷声道:“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十六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月色凄蒙,四五十个黑衣人面无表情的在空空荡荡的镇子大街上走着,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仿佛没有生气的死人。他们各个倒提尖刀,带着阴森可怖的杀气。然而这一大帮人,走起路来,连一点生息都没有,远远看去彷如黑夜之中的鬼魅一般。 几只流浪狗看到了这群移动的人,刚想过去狂吠几声,似乎也被那凄蒙月色映照下,闪着杀意的尖刀吓住了,连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飞也似的躲进了街巷的阴暗之处。 不一会儿,这四五十人在一处客栈大门前停下,仍然是没有半点生息,空气中飘荡着无尽的死气。 那家客栈正是这镇子唯一的一家客栈:启垕客栈。 那魁梧的男子并未遮面,肩头扛着一把大砍刀,刀芒闪动,冷冷的扫视了周围一眼,低声道:“敲门。” “咚咚咚——”的声音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敲了半晌,那客栈的门仍然紧闭着,无人应答。 敲门的黑衣人望了一眼魁梧的男子,那男子暗自咒骂了几句道:“继续敲,大点声,敲到有人回答为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仿如催命的无常鼓。 这般敲了几遍,终于客栈内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道:“大半夜的,这谁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那敲门的黑衣人沉声道:“店家,我们错过了宿头,还望店家行个方便,开门收留。” 客栈内的声音再次传来,似乎不疑有他:“唉,这么晚了还有住店,等一下啊。” 众黑衣人闻言,皆互相对视了一番,魁梧男子一招手,这些黑衣人已然四处站定了阵脚,但等店家开门,便杀将进去。 不一时,那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从里面探出一个伙计模样的脑袋,打着哈欠道:“谁啊,这是,大半夜......” 话刚说一半,便顿觉不对劲,眼前哪有什么住客,分明就是一群黑纱罩面的黑衣人,一个个仿如鬼魅一般,带着骇人的杀气。 那伙计模样的人心知不好,转身便要强锁了店门。 哪等得他锁门,门板两边瞬间窜出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尖刀闪处,已然直攻而上。 那伙计脸色变了数变,身子竟然也陡然悬起,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整个身体疾速的向后坠去,堪堪的躲过了眼前致命的两刀。 然而这样一来,那四是余黑衣人再无阻挡,顷刻之间已然全数飘落院中。 不由分说,齐齐的举了尖刀,朝着这伙计模样的人一拥而上。 那伙计冷哼一声道:“你们是哪一方的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说罢,转身疾纵而起,速度极快的朝着后院飞去。 那魁梧的男人看了看这飞速向后院去的人,淡淡道:“轻功不错,只是可惜了。拿箭来!” 早有人递来一张大的出号的弓箭,张弓搭箭之间,那个伙计已然飘至数百丈之远。 搭箭拉弦,弦响间,那箭飞速的脱离弓弦,速度之快,仿若闪电,竟在空气的摩擦下,半空之中划出了点点星火。 那伙计正跑间,忽听身后尖锐之声如星似火,便知不好,方一扭头,那箭不偏不倚,正中哽嗓咽喉。 身体宛如断线风筝,从墙上直坠而下,摔倒在地,顿时手刨脚蹬,痛苦不堪。 这四十余黑衣人顷刻之间如鬼魅一般来到了他近前,各举尖刀,便要砍下。 那身材魁梧的男人却低哼一声道:“不用砍了,活不了了,不要在这人身上耽误时间,进去杀卫柯!” 那伙计似乎颇不甘心,临死前看了一眼射入咽喉的箭,剑羽之上,绣着两个大字,正是:渤海。 “你......你们是魍魍......魉......”话未说完,已然咽气。 那魁梧男子,一脚将其尸体踢在一边,大吼一声道:“魍魉司杀人,闲杂人等关门回避,阻拦者,杀无赦!” “魍魉司杀人,闲杂人等关门回避,阻拦者,杀无赦!”“魍魉司杀人,闲杂人等关门回避,阻拦者,杀无赦!” 这四十余黑衣人冲进来后,再不似方才无声无息的遮掩,各个目露凶光,肆无忌惮的叫嚣起来。 这番叫嚣之下,早惊动了客栈中熟睡的房客,那些房客刚想叫骂是谁扰了清梦,忽听的魍魉司三个字,就如听到厉鬼降世一般,纷纷将点着的灯熄灭,关好门窗,一个个吓得躲到桌下床底,宛如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 熟睡中的苏凌和杜恒猛然惊醒,两人同时惊坐而起,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和惊慌。 “怎么办?”苏凌和杜恒同时出口。 杜恒三步两步,走到桌前放包袱处,快速打开,从里面竟然拿出一柄朴刀和一把短匕。 他将朴刀提在手中,又将短匕扔给苏凌,这才稳了稳心神道:“不要慌,这群什么魍魉司的也许是跟着客栈中的谁有仇,来寻仇的,咱们只要不出去,想来他们不会找咱们麻烦。那短匕你拿着防身。” 说罢,进走两步,倚在房门边,握紧了手中的朴刀。 苏凌心中虽然紧张,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忙拿了短匕,也来到房门边。 两人一左一右,拉好架势。 那四十余黑衣人,似乎早就有了目标,并不进客房,而是各个倒提尖刀,朝着后院掌柜所在的房中杀去。 刚走到半道,已然从对面杀出十余人,这十余人也是各拿刀剑,神情冷厉。 两方就这样直直的撞在一处。再无往前半步,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蹬蹬——”沉重的脚步从四十余黑衣人身后响起,四十余人忽的朝两边一闪,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肩上看着大砍刀,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 对面的十几个人中也走出一个领头的人,这人一身劲装,手中拿着一条铁棒。 这人看了一眼魁梧男人,心中已然泛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暗道:他怎么来了?这里明明是司空的地盘,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魍魉司,那可是袁济舟渤海卫最臭名昭著的存在。 无他,魍魉司行事,从无活口。 这人脸上却还沉稳,低声道:“渤海卫魍魉司司主牵晁,竟然大驾光临我启垕客栈,不知有何事啊?” 那魁梧男人(牵晁)随意的瞥了这人一眼,似乎颇为瞧不起道:“夏和,你不行,还是别费功夫了,卫柯躲哪里去了,还是让他出来受死,以免本司主拖狗一样把他拖出来。” 那人见其一语将他的身份点破,冷哼一声道:“相见我们暗影司卫司使,那也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说罢,冷哼一声道:“暗影司,生死相随,荣辱与共!杀!” 十几个身影,刀剑齐闪,朝着四十多个黑衣人杀奔而来。 牵晁有些无趣的转过身去,朝着四十余魍魉司的人冷冷道:“都给我杀了......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 那四十余魍魉司闻言,各个爆喝一声,身形悬起,飘在黑夜半空,彷如魍魉鬼魅。 四十余道冷冽的刀光,在空中齐齐划出四十余道白线,直直的冲向暗影司众人。 刀光闪动,双方已然打了起来。 生死关头,自然是各自拼命,你死我活。 兵器撞击声音,宛如雨瀑,不绝于耳。 刀光过处,便是一人生,一人死。 四十余魍魉司的人武功招数狠辣诡异,再加上人数众多,那暗影司十余人怎是对手,顷刻功夫已然躺倒五六人。 剩余人仍拼死抵抗,没有丝毫退意。 那牵晁不知何时竟坐在了一把高脚椅上,手中多了一杯茶,一边品茶,一边似欣赏着奇景一般,看着眼前的血腥拼杀,宛如欣赏一件艺术品,眼中也渐渐的狂热起来。 高脚椅的一侧,插着一支点燃的檀香,香火幽幽,烟气飘散。 月亮似乎被这狰狞可怖的杀戮吓住了,慌忙躲进云层之中。 好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那牵晁一边品着茶,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战场,剩余为数不多的暗影司人,围在领头的夏和前,拼死抵抗。死的人已然不能再起来搏命,生的这些人已然是这十余人中的高手,在四十余魍魉司的猛烈冲杀下,竟然还能以搏命的姿态跟他们缠斗,而且还砍倒了十数个魍魉司的人。 一时之间,竟有一种势均力敌的假象。 这种状况又持续了一会儿,牵晁品了口茶,瞥了一眼燃烧的檀香,那檀香已然烧了三分之一还多。 牵晁声音冰冷,似乎有些生气朝着战场喊道:“半柱香的时间快到了,你们杀人的机会可不多了!” 那群早已杀疯了的魍魉司人,闻言更是状如疯魔,顾不得刀身上的血,呼嚎着再次冲了过去。 一番冲杀,暗影司的人又躺倒几个,如今加上夏和,只剩下五个人。 夏和忽的冷哼一声,从腰间拽出一把精致的弩箭,扣动机关,“啪啪啪——”弩箭连射,五发弩箭瞬间射出。 惨叫连连,五个魍魉司的人应声倒地。 牵晁又看了一眼旁边烧着的檀香,半柱香已然烧尽。 他才缓缓说道:“一群废物,还得让我出手!”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把手中的茶碗朝着人群轻轻一挥。 那茶碗竟有了泼天的气势,半空中朝着夏和狠狠的射去。 夏和还未及反应,便觉胸口如被大石头狠狠的砸中一般,身体倒飞而去,十丈之外,仰面倒地。 人也倒了,那茶碗才姗姗坠地,“咔嚓”一声摔得粉碎。 夏和左胸已然塌陷,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到可怖。 他还想挣扎着起来,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咽喉之上好像被铁钳死死扣住一般,连呼吸几乎都成了奢望。 他眼中显出一丝骇色,但见那牵晁不知何时已然用左手狠狠的掐住了自己的脖项,将他倒提着,右手正是那明晃晃的大砍刀。 牵晁面目狰狞,宛如一头凶兽。 左右暗影司人想要欺身来救,那牵晁也不回身,只用右手向后狠狠的一挥大刀。 刀气横绝霸道,刀芒过去,四颗人头滚滚落地,各个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可怕。 “时间不早了,送你上路!”牵晁掐着夏和咽喉的左手轻轻一使劲,将他倒提离地三丈,随后一用劲,夏和的身体宛如羽毛一般,就那样被他直直的扔向了半空之中,随即牵晁身形陡然悬起,半空中朝着夏和一脚踢出。 “嘭——”的一声,夏和的身体在半空被踢出十丈之远,直直的坠落下去,摔在地上,宛如一摊烂泥。 十余个暗影司的人,不到一炷香功夫,皆全数死去。 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惨状可怖。 而魍魉司只不过付出了七个生命的代价。 再无阻拦,牵晁一人当先,朝着紧闭的内院掌柜房前杀去。 刚一来到房前,便见房前站着一人,正举着双手,一只白色信鸽振翅直飞入黑夜,不见踪影。 牵晁冷冷的看着这人,也不阻拦,等他将信鸽放飞这才冷声道:“卫柯,信鸽上路了,你是不是也该上路了?” 那卫柯惨然一笑道:“渤海卫,今日之仇,我暗影司定将与你不死不休!” 牵晁冷笑道:“你以为我们怎么能知道这里是暗影司的暗哨?你那信鸽能飞的出去?” 卫柯先是一愣,随之醒悟,低声缓缓道:“原来,暗影司里有叛徒。” “呵呵,还算聪明,不过你就是知道了,可有命活着?”牵晁狞笑不已。 卫柯也不说话,猛哼一声,长剑直刺而来。 未等牵晁动手,那些魍魉司黑衣人各举尖刀,将卫柯围在正中。 卫柯左冲右突,然而自己只独自一人,怎么能冲的出去,刚一转身杀退眼前数人,便觉背后一阵剧痛,后背之上,已然插进了数把尖刀。 尖刀撤出,血洒如注,卫柯翻身栽倒,当场身死。 牵晁见暗影司的人都已死绝,这才点点头道:“这一次你们行动太慢了,再有下次,你们也一起陪葬!” 魍魉司的人皆心头一颤,齐齐跪倒道:“谨遵司主教诲!” 牵晁这才摆摆手道:“都起来吧,去吧那些住店的人拎出来,一起都杀了,总要打扫战场不是?” 一句话,还剩三十多魍魉司的人便朝着客房蜂拥而至,刀劈之下,那客房门一个个轰然倒下,不一时,所有的房客彷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他们这群凶神恶煞的人拖拽而出。 苏凌和杜恒所住房间,门也被砍倒,杜恒挥舞朴刀护住苏凌,杀退了几人,结果被十几个人一拥而上,踩在地上,两人方才被押了出来。 启垕客栈的大院中,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启垕客栈住店的百姓。 他们早已吓得体如筛糠、面无人色,有的甚至磕头不止,痛哭流涕的求饶着。 苏凌也在其中,跟杜恒皆低头不语。 苏凌心中有些惨然的想着,这下还什么天下纵横,这么快就死了。自己也算是这么早就死了的异世者第一人了。 也算占个第一...... 牵晁冲着这些哀求惊吓的百姓狞笑几声,这才又坐在高脚椅上,眯着眼睛说道:“我这个人最是菩萨心肠,向来不杀无关之人,可是你们都住在这个店里,万一谁去报个信怎么办呢?可真叫人为难啊!” 跪地的老百姓中,依然有很多人惊恐的喊道:“我们不会报信的,今天的事我们一个字不会说的!求大人放过我们吧!” 牵晁淡淡一笑,似乎被说动了一般道:“哦?不说?活人的嘴还是会说话的,我也相信你们不乱说,不过呢,还是死人我放心。” 忽的狂笑不止,眼神中已然满是血红的杀气,声音如坠冰窟一般冷道:“一个不留,杀!” 三十多个黑衣人各举屠刀,便要下手。 杜恒眼中冒火,忽的大吼一声道:“乡亲们,今日拼是死,不拼也是死,咱们和这帮杀人越货的恶鬼拼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 他这一喊,倒也激起了这些求生百姓的本能,这六七十百姓皆大吼一声,一涌而起,发了疯似的朝着=启垕客栈的大门冲去。 杜恒护着苏凌,两人也是左冲右突。 怎奈一边是杀人的阎王,另一边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不过十息之间,二三十个百姓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杜恒一个不小心,肩头和左臂之上也挨了两刀,血流如注。 “杜恒,你怎么样!”苏凌大喊道。 杜恒将苏凌死命的朝前一推,大吼道:“苏凌,不要管我,快跑!”说着,弯腰捡起一个尸体上的一把刀,转过身去,吼叫着冲向围上来的魍魉司人。 岂是好跑的,苏凌一咬牙,刚朝前跑了几步,已然有数个魍魉司的人,面目狰狞着,举起尖刀,以上示下,直直的砍了下来。 苏凌把眼一闭,放弃挣扎。 自己是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然而,他却不觉得疼, 苏凌忽听得一声轻啸,如凤鸣九天,清音悦耳,回荡开去。 一道绚烂白光,霍然腾起,眼前一个白衣女子不知何时蓦地出现,横在他身前,将手中幽蓝长剑随意一挥,那飞扑过来的魍魉司人,皆倒飞而去,惨叫落地,撒手的兵器如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白衣女子并不耽搁,也不如何作势,忽的人随剑升,但见那把幽蓝长剑光芒大放,竟是照亮了左右方圆。 黑夜无声,冷月如钩。 黑暗,竟似不能靠近她! 她却往那黑暗投身而去,“呼”的一声,锐啸震天。这美丽女子,化做一道如电蓝光,射进了呼啸翻滚的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只见蓝光闪耀,黑暗里惊呼声不绝于耳,场中众人被这一惊,全数如木头一般呆在场中。 倏尔,那蓝光轰然之间弥漫开去,将这满是杀戮与鲜血的院子照了个通透。 蓝光幽幽,如梦如幻,仿佛在这杀戮战场之上猛然开放的幽蓝色的莲花。 蓝光闪烁,直入神魂。 电光火石之间,又是几声惨叫。几个魍魉司的人应声倒地,那蓝色剑影带着那个绝美的白色身影从那魍魉司重围中轰然杀出,虚浮于半空之上。 风起,白衣飘荡,那绝世的身姿,宛如万年的幽幽寒冰,那白衣少女,竟那般虚浮在半空之上,手中长剑,发散着幽幽清冷蓝光,刹那间,月光都为之失色。 风自何方来,吹动白衣女子的衣裙,撩拨着额前乌黑的发丝,那种绝世,仿若一尘不染的仙子。 苍穹之上,那耀眼的白色衣裙和长剑蓝光,仿佛永恒。 半空之中,那白衣女子望了望地上惨死的百姓,他们或曲卷身体,或仍保持挣扎的姿态。 一股从未有过的苍凉悲怆划过心头。 一声清啸,长剑蓝光如九天之上轰然倒泻的悬河,蓝光迸溅,落在地上,片刻间在夜色中忽如一道一道晕染着幽幽蓝色的光圈,从向四周蓦然弥漫开来,如美丽女子温柔的眼波,掠过这凡俗的世间。 无数树木繁茂的枝叶,一起向外翻动,哗啦作响。 她朱唇轻启,缓缓开口,带着绝世的清冷和孤绝:“牵晁,死来!” 第一卷宛阳喋血 第十七章 深渊 那白衣女子竟似虚浮在半空之中,手中幽蓝长剑横指坐在高脚椅上惊呆的牵晁,剑身幽幽,剑芒冽冽。 所有人都惊呆在当场,倒不是被她绝妙的剑招所震惊,而是被那宛如九天仙子的身姿震惊的宛如木雕泥塑一般。 连那些不顾一切,拼了死命的寻常百姓都停下来,站在那里,仰望半空,若不是这场合乃性命攸关之际,怕是早有人跪倒顶礼膜拜了。 哪里是人,分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啊。 良久,那牵晁心里发狠,大吼一声道:“你是什么人,敢阻拦魍魉司的人办事。”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们屠戮百姓,就该杀!”那白衣女子清喝一声,身影轻动,宛如流星一般,化作一道蓝白相间的光芒直冲牵晁而去。 速度极快,下一秒牵晁似乎都能感受到凛冽剑气刺破空气,当空袭来。 “给我挡住她!”牵晁大吼一声,那群呆立的魍魉司黑衣人,这才仿如大梦初醒,各举尖刀,吼叫着朝着白衣女子扑去。 “你们,还是别挡道了!”那白衣女子半空之中,急驱的身影不做半息停顿,只轻轻一挥幽蓝长剑,剑气泼天而下,挡在前路的十几名魍魉司的黑衣人,顿时人仰马翻,尖刀落地,和着他们的惨叫,乱七八糟的滚作一团。 下一息,那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奔牵晁,噗——的一声已然刺进他的左肩之上。 牵晁吃痛大吼,右手大砍刀死命的挥出一道圆弧,一刀砍在幽蓝长剑之上。 “锵——”的一声,震耳欲聋。 那白衣女子也未料到这牵晁竟有如此大力,握剑的手,蓦地一颤,回首撤剑,接着向前再挥,直取牵晁的头颅。 牵晁看得真切,再用大砍刀去挡自然不及,只得忽的向后弯腰,整个身体成了拱形,那白衣女子宛如一片洁白的羽芒,从他上方,翩然掠过。 白衣女子回首站立,冷冷道:“渤海卫六司之首,魍魉司司主牵晁,果然有些本事,方才小瞧你了。” 然后朝着那仍呆立在场的数十百姓喝道:“你们还不走么?偏要留下等死?” 那些百姓这才猛然醒悟,再次朝着客栈大门冲去。 牵晁冷冷狂笑,眼中已满是嗜血之意,大吼一声道:“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说着纵身已然跳至门前,大砍刀一晃,已有数个百姓倒在血泊之中。 白衣女子冷叱一声道:“牵晁,你的对手是我,屠戮百姓算什么本事!”言罢,白影轻动,顷刻之间长剑急挥,直扑牵晁面门。 牵晁接了方才她那一剑,心中已然多少有了点数,这女子身法飘逸,剑招凌厉,却是是个难对付的对手,但是看她内力火候不是很足,应该是习武时间不是很长,自己一身硬功,虽不及她的身法,但只要封住门户,她便是再精妙的剑法,怕也一时顾不得其他人,时间长了,她内力不济。自己反倒可以占个上风。 想到这里,一摆大砍刀,使出全身蛮力,将大砍刀舞的风雨不透,与白衣女子缠斗起来。 回首又大喊道:“这女子我敌得住,你们快动手杀了这些蝼蚁!” 那剩下二十几个黑衣魍魉司人,闻风而动,一窝蜂的朝着众百姓杀去。 那些百姓犹死望生之际,心底对生的渴望激发出来,倒也有十几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各自撇了院中的树木,当做木棒和这群人拼起命来。 杜恒见状,捡起身边弯刀,一拉身旁苏凌道:“兄弟,我带你出去,跟紧我!” 随即大吼一声加入战团。 杜恒还是会些武艺,虽然不精,但却实用,劈砍之下,已有两三个黑衣人倒地,未等起来,被那十几个强壮的男人一顿乱棒,早已打的头骨碎裂,花红脑子流了一地。 十几个精壮男子以杜恒和苏凌为核心,边打边向外冲,身后数十百姓也朝着那里死命奔去。 仿佛一股洪流,那二十多个黑衣人有心无力,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百姓冲了出去。想要去拦,被杜恒和数个强壮男人围住,一时抽不开身。 院的另一边,牵晁看着院前已然失控,想要过去帮忙,不了刚一动,那白衣女子身形翩然刷刷刷几剑,已然将他逼得倒退数步。 牵晁虽然越打越凶,但始终不得寸进,两人缠斗在一处,刀光剑影,在黑夜中不断闪烁。 终于,一番相持之下,那群百姓除了又死了十几个外,其余的皆逃出生天。 杜恒战至最后,衣服上血迹斑斑,不知是受了伤还是那些黑衣人溅上去的血。 杜恒见所有人都逃走了,回头看了看院中和那牵晁打斗的白衣女子,一拉苏凌道:“兄弟,快跟我走!” 苏凌一愣道:“那她怎么办?” 杜恒沉声道:“她想取胜不易,但若想走这里的人都拦不下她!快走!” 说话之间,还剩最后的十几个黑衣人已然冲向两人。 苏凌还想说什么,杜恒死命将他一拉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两人这才往院门冲去。 忽的黑衣人中有人高喊道:“司主,我认得那两人,那两人就是在宛阳暗助典恶来的人,若不是他们典恶来跑不了!” 牵晁正和白衣女子打斗,闻言眼睛一亮道:“大将军下了死命,这两人留不得,这里有我,你们给我追,追不上提头来见!” 十几个黑衣人闻言,不管场中局势,皆张牙舞爪的朝苏凌和杜恒两人杀来。 杜恒拉着苏凌,一头冲出院门,一眼看到院外马厩处两人的马匹,两人再不耽搁,皆翻身上马,扬鞭死命的抽打马尾,那两匹马吃痛,稀溜溜的怪叫,载着两人一头扎进黑夜之中,朝着镇外如风似火的跑了下去。 身后十几个黑衣人哪能放他二人,上房的上房,后面追着的后面追,在他俩马后数十丈紧紧的追着。 苏凌骑在马上,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身体剧烈的晃动,摇摇欲坠,索性趴在马上,两只手紧紧的抱着马颈,任由这马疯也似的向前跑着。 不过片刻功夫,早已跑出启垕镇,眼前是一座大山,山脚下一条土路,直直的向上延伸,两匹马因为方才受惊,速度一点没减,长啸着朝着山上冲去。 杜恒回头,看到后面数十丈处,那群黑影还在朝他们死命的追着。 “没完了这是!”杜恒骂了一句,看了看另一边马上的苏凌,此时苏凌已然被这剧烈的颠簸整的面如纸钱,趴在马背之上呼呼的喘着粗气。 两匹马顺着山道,直直的朝着山顶冲去,饶是因为山路难行,这两匹马本就是普通马种,又泼命般的跑了这许久,脚力是越来越慢。 待两人来到了山顶处,那群黑衣人也追了上来,各自将两人前进的方向封死。 那两匹马终于停了下来,在原地踏踏的踱步。 十几个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小子,现在还怎么跑?赶紧下来,让我们把你们的头砍下拎走,省的我们费事。” 苏凌低声道:“杜恒怎么办?” 杜恒压低声音说,你跟我并排,待会儿,我突然发难,你打马向前冲,定然能撕开一个口子。你便可先走?” 苏凌闻言道:“那你呢?” 杜恒忽的一笑道:“这情形,能走一个是一个!” 苏凌心中一痛,轻声道:“要走一起走!” 杜恒不搭话,手中握住了弯刀,轻声道:“苏凌,你若有命走了,代我照顾好我爹娘!” 说完,轻轻一提马缰,踏踏踏,身下马儿缓缓的迎着这十几人走去。 这十几人刚想动手,杜恒却高喊一声道:“慢!我有话说!” 那十几人闻言,先是一愣,又狞笑道:“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杜恒不慌不忙道:“你们那个什么司主的,只说让你们抓我们,你们把我们都杀了,如果他要活人,你们是不是吃罪不起?” 这十几人闻言,一愣,似乎觉得杜恒说的话有道理。 杜恒又道:“你们有绳子么?有的话过来几个把我们绑了,岂不省事?再说,你们人数众多,我们反抗也是一死,是不是?” 这十几个人被说动了,有四个人拿了怀中绳子,欺身前来。 杜恒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四人。 眼看便到了马前,杜恒忽的大喝一声道:“老子,死也不回去!” 随着话音,杜恒将尖刀朝着苏凌的马后使劲一拍,那马吃痛,再次仨起野性,也不管马上的苏凌怎样,暴叫一声,扬蹄便向前冲去。 变化太快,当先来的几个黑衣人来不及反应,那马四蹄扬开,哗啦啦的踹倒挡在前面的几人,暴叫着往前跑去。 那十几人一阵骚乱,刚想去追,杜恒已然手提尖刀,在打马向前,朝他们直劈而去。 十几人只得舍了苏凌,将杜恒围住,杜恒使出浑身本事,兀自坚持,倒也马快,一时之间这些人竟伤他不得。 苏凌在马上便由着那马向前疯跑,边回头看向杜恒,见杜恒左冲右冲,依然冲不出来,只急的大喊起来:“杜恒——” 忽的觉得身体一顿,然后好像失去了依托,整个人极速的向下坠去。 原来前方不远,正是悬崖绝壁,那马早没了理智,四蹄踏空,跟苏凌一起撞了下去。 半空之中,马嘶声声,苏凌的呼喊,瞬间被风声湮没。 苏凌极速下坠的身影,片刻之间被飘荡的云层和黑色的夜幕湮没。 杜恒边打边注意着苏凌的情况,见苏凌连人带马跌入深渊悬崖,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许多,气血上涌,一提马缰,那马前蹄张扬,怪叫连连,竟使劲一跃,从前面几个黑衣人的头顶掠过,后蹄落下之时,正揣在马后几人胸前,这几人顿时委顿倒地。 杜恒一人一马冲至悬崖边上,跳下马在悬崖边朝下望去。 云层茫茫,黑夜弥漫,哪里还有苏凌的影子。 杜恒顿时泪如雨下,凄声道:“说好的一起纵横天下,说好的看尽龙台繁华,如今你却......” 杜恒忽的昂起头,看着已然扑上来的那群好似不散阴魂的恶魔,心中满是悲怆之意,缓缓回身望着茫茫千丈深渊。 “兄弟,我说过的,你去哪里,杜恒就跟到哪里!” 再不迟疑,他忽的纵身一跃,已跃入万丈深渊之中....... 夜漫长,放入永恒,白昼从未降临。 悬崖之上,那群黑衣人早没了踪影。 只有千里凄风呜咽,衰草连天飘动,寂寥空旷。 忽的白光一点,一个白衣女子仿佛凭空出现。 站在悬崖之前,默默的望着翻涌的云气。 长发飘然,身后冷剑蓝芒幽幽。 “你竟然......算了,师父曾说让我跟着你,如今......唉,还是回剑庐去吧,少不了师父一阵数落。” 白衣飘动,倏忽不见。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十八章 幽谷 昏昏沉沉中,苏凌猛然醒来,刚支起身子,便觉浑身如挫骨扬灰一般疼痛难忍,他这才回忆起他应该是惊马失蹄,坠入万丈悬崖之中了。 自己是死了么?苏凌想着,环绕四周。 眼前是一个木屋,四周皆是粗壮的树干扎成的木墙,屋子不是很大,有一个木桌,桌上放着白色的茶碗、茶壶,木桌旁是两个木凳,还有身下用竹木扎成的床,再无他物。 看来自己还活着,这是什么地方? 苏凌挣扎着活动了几下自己的腿脚肩膀,虽然生疼刺骨,但是却没有断,这大约是苏凌醒来第一个好消息了。 只是胸口觉得憋闷异常,稍一活动,便觉得气血上涌,呼呼的喘着粗气,头一阵发晕。 和煦的阳光透过半掩的木窗洒在床上,苏凌方觉得有了些许的暖意。 侧耳倾听,安静极了,竟能听到屋外时不时有鸟鸣之声,婉转悦耳。 莫不是又穿回去了?可是这屋里的摆设也不像啊。 苏凌急切想要弄清楚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便强自撑了身体,按捺着巨大的疼痛,缓缓的下了床。 刚一下床,便觉胸口闷的厉害,眼前一黑,几乎昏倒,只得再次一把扶着床边,弯腰呼呼的喘着粗气。 从屋内床前到门口,不过十丈左右的距离,苏凌就这样走一步,停下喘上几口再继续走着,缓慢的挪了出去。 刚从屋中来到外面,便觉的扑鼻的异香,苏凌放眼望去,不由的看呆了。 青草碧绿,从脚下延伸到山脚,一望无际,宛如碧浪。草间各色的小花点缀期间,皆是怒放着摇曳生姿,那阵阵异香便是从这些不知道名字的花中传出。 青草小花间蜻蜓、蝴蝶飞舞好不热闹。极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流潺潺,打在鹅卵石上,叮咚作响。抬头看去,远山之间一条瀑布高高悬挂,从上倾泻而下,悬泉飞漱,水花迸溅。 好一处幽谷。 苏凌正看见,便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道:“你醒了啊......我以为你还要昏迷些时辰呢。” 苏凌这才看见,一位身着朴素褐色衣衫的老者,芒鞋竹杖,从远处走了过来,背后一个大篓子,里面看去应是不少的药草。 苏凌忙施了一礼道:“是这位老先生救了我么?” 这老者哈哈一笑道:“其实不是我,我只是搭了把手而已。你受伤不轻,虽未伤及筋骨,但体内气血紊乱,淤血堆积在胸口内,你的胸前鼓了个大包,若这大包不消,怕是还有危险啊。” 苏凌这才伸手在胸前探查,果然左胸前有一个大包,仿佛扣在身体上一样。 那老者又道:“你现在的情况不易活动,还是躺下的好。” 说着似有深意的看了看他。 那眼神仿佛就像看一个待死之人一样。 苏凌没有时间想这些,忙问道:“我还有一个朋友,不知......” 那老者道:“你是不是说一个黑壮的少年?名叫杜恒的?他身体强壮,早醒了,这会儿正在厨房之中,给你准备吃的,怕你醒了再饿了。” 苏凌闻听杜恒无事,心中欢喜,便要挣扎着去厨房找他。 正在这时,一个一身绿衣的少女从远处走来,一头黑丝长发用一个绿色的绢帕挽着,肤色白皙,眸如星子,胸前还挂着一对闪闪的铃铛,走起路来叮叮作响,说不出的俏皮。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见苏凌挣扎着要去厨房,三步并做两步的走过来,似乎嗔怪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别好容易有了这口气,一会儿再断了。” 说着将手中的捻成粉的药草递给这老者,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多远,那铃铛叮咚的声音依旧清晰。 苏凌觉得这绿衣少女似乎颇为不待见他,有些疑惑的看着老者。 这老者呵呵一笑,当先进了屋道:“你这厢来。” 苏凌进屋,重新躺好。 那老者找来水,将药粉倒在白碗中化开,让苏凌喝了,这才道:“你也莫要怪他,其实是你先惹了她的。” “我.....怎么会惹了她?我只是刚见到她而已。”苏凌不解道。 “她是老朽的孙女,老朽家里人死绝了,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她平时在这谷中憋闷,故而养了一个新奇的宠物,那日她正在山崖间给宠物寻吃的,她那宠物喜欢吃一种叫做褐貂的小动物,你和你那兄弟不知为何从天而降,正好砸在那褐貂在半山崖上的窝,那褐貂平素机敏,甚不好抓,我这孙女寻了数日,这才找到褐貂的窝,被你俩这一砸,惊走了褐貂不说,她那宠物又要饿上好几日肚子喽。”这老者缓缓道来。 “原来这样,这实属晚辈无心之过,烦请老先生给您的孙女好好解释解释。”苏凌一脸歉意道。 “不用管她,她从小爹娘双亡,我娇惯坏了,这会儿使性子呢,过阵子就好了。”这老者笑道。 苏凌这才点了点头,忽的想起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另有深意遂道:“敢问老先生,为何方才看我眼中似有他意,莫不是我身体还有什么问题么?” 那老者想了想,摇头叹息道:“罢了,总是要让你知道的,你如今虽然看起来无甚大碍,然而气血淤阻体内,难以运行,那大包便是血积累在那里形成的。我虽用了一些手段,让你苏醒,但这血脉不打通,怕是......” “怕是性命依旧难保啊。”那老者不再隐瞒。 苏凌闻言,竟似早已料到,脸上不悲不喜,心中也无甚波澜,一路走来,从宛阳到启垕,他看了太多死亡,如今轮到自己,他似乎不怎么怕了。 那老者想了想又道:“其实,也不是必死,我这药确实有用的,但是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引,没有它,功效十去七八,虽然这样,但这其他的药或许有效,只是成与不成,还是要看你的造化了。” 苏凌点了点头,平静道:“如果不成,我还能活几日?”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之内......” 苏凌点了点头,兴许是累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老者站起身来,叹息了一声,转身要出去。 苏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不知老先生可否告知大名,还有您孙女的芳名,总也让我在死前知道谁救了我。” 老者点点头道:“老朽张神农,是这南漳郡神农堂飞蛇谷的大夫,我那孙女名叫张芷月。” 苏凌点了点头,喃喃的重复道:“张神农、张芷月。多谢了......” 接下来几日,苏凌见到了杜恒,杜恒已然完全康复,两人相见抱在一起,眼泪婆娑,杜恒索性搬到了苏凌住的屋中,这样方便照顾苏凌。 苏凌的身体似乎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竟能自如下床走动,但是他胸前的大包反而越发的大了。 这便是所谓的回光返照?苏凌心中暗想,但却没有告诉杜恒自己的时日无多了。 这绿衣少女每日都来,将手中的草药放下就走。从来不理苏凌,只是偶尔杜恒不在,她才将药粉洒在碗中,用水化开,又扶了苏凌起来,看着他把药喝完。仿佛监督一般。 只是苏凌如何跟她说话,她都一句话都不搭理。 这些日子,杜恒从谷里回来,多少打些野味,叫上张神农和张芷月,几人围坐在院中吃了,望着漫天的星斗。 张神农总是要给苏凌搭脉,只是搭过脉后,仍旧摇头叹息。杜恒问时,他只推说无碍,原是苏凌早已交待,千万不可对杜恒说出实情。 苏凌有时再想,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或许也是好的。 只是自己还是要死了。 他心中悲哀,却不说出来。话也见少。 杜恒看出来苏凌似乎心事重重,以为他觉得自己受伤拖累了去京都龙台城的日子,当下安慰道:“等你病好了,养的壮实了,咱们再一起去龙台。不着急的。” 苏凌只缓缓点头,喃喃自语道:“是的,不着急不着急。” 这一日,怕是觉得苏凌憋闷,杜恒提议搀扶着苏凌去谷中转转,散散心总是好的。 苏凌点头,两人在谷中缓缓漫步,眼中美景皆画,好一个神仙幽谷。 苏凌忽的想起来什么事,对杜恒道:“杜恒,你可知道张芷月住在哪里?” 杜恒道:“前面不远,左拐的竹屋便是张芷月的住所,怎么你想去看看,她可从不搭理你。” 苏凌道:“不管如何,她总是救了咱们,再者是咱们惊了她宠物的吃食,总得去道歉感谢一下,你扶我去吧。” 杜恒点了点头,扶着苏凌吧、朝着张芷月的房间去了。 两人走到她的门前停下,却感觉古怪,大白天的,那张芷月的房门却紧闭着。 细细听去,里面竟有嘶嘶之声,还有张芷月格格的笑声。 苏凌觉得奇怪,刚想上前敲门,那门却自己开了。 苏凌刚想看去,却见那门缝之处,竟然露出一个东西。那东西一身墨绿,细眼幽光,张着血盆大口,嘶嘶的吐着半米多长的信子。 苏凌看得清楚,这正是一条通体墨绿,头大如斗,浑身冒着冷气的大蛇,那蛇神虽然盘着,但盘了数道弯,若全数伸展,怕有十几丈长。 那墨绿大蛇见有了陌生人,似乎也受了惊吓,整个身子撑起,做出攻击姿态,嘶嘶的叫着,下一秒便要将苏凌和杜恒吞了去当点心。 “妈呀——”一声,苏凌栽倒在地,吓得昏死过去。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十九章 龙涎草 眼见苏凌栽倒在地,昏死过去,慌的杜恒赶紧一把将他抱住,连喊带晃,苏凌也不见好。 那通体墨绿的大蛇嘶嘶之声更甚,粗壮的身体扭动,吐着信子的大嘴猛张,朝着杜恒扑了过去。 杜恒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竟被那大蛇的巨大吸力吸的脚都要离地。 他也顾不得许多,死死的抓住门框,和大蛇僵持着。 一声脆生生的娇喝:“小青,莫要闹了,他们是爷爷的客人,不是歹人。”那张芷月绿影一闪,便来到了巨蛇旁边,着急的说道。 那巨蛇似乎听得懂张芷月说话,这才将原本直起多高的蛇头弯下,身体蜷缩起来,乖乖的伏到张芷月脚边,那蛇头还撒娇似得在张芷月的俏脸上蹭了几下。 张芷月被蹭的痒痒的,格格的又笑了起来。从衣中拿出几枚红色的朱果,递到大蛇面前。大蛇见了朱果,迫不及待的突出信子,将那朱果一口吸入。这才心满意足的游动到墙角处,盘了起来,微微的闭上了蛇眼。 杜恒得救,忙走到张芷月近前道:“你这女子,好不晓事,养宠物便罢,怎么养出这么个怪蛇来?我兄弟现在被这蛇吓昏过去了,你快来看看。” 张芷月明显对他说的话有些不高兴,将嘴一撅,杏眼一瞪道:“谁规定的不能养蛇来着?再说了,我这小青比世间多少人都真诚?你们来也不打声招呼,吓死活该!” 她虽然如此说着,还是片刻不敢耽误,走到苏凌躺倒的地方蹲下,将葱指搭在苏凌腕上,细细的诊起脉来。 只是她诊了半晌,将手颤巍巍的收回,跌坐在旁边,眼神竟有说不出的黯然悲伤。 杜恒心道不好,忙问道:“张芷月,我兄弟怎样了。” “死了——就不活了!”张芷月俏脸上悲伤更甚,看起来想要哭的样子,说个想哭,俏脸悲伤内疚之意更甚,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芷月是张神农的孙女,虽未正式学医,但张神农的一手医道,她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她说苏凌死了,怕也真就没救了。 杜恒顿时感觉天塌了一样,伏在苏凌身上扯开大嘴,也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问:“这些日子,我已见我兄弟大好了,甚至能下床走动了,为何说死便死了?都是你那畜生吓得,如今我兄弟死了,你赔!” 张芷月原本还在悲伤自责,闻听杜恒管自己的蛇叫畜生,顿时柳眉倒竖,站起来嚷道:“你....粗鲁,我家小青才不是不通人性的畜生,再说你那死鬼兄弟,便是不吃我家小青一吓,也活不了多久,他本就要死了!” 杜恒一愣道:“你胡说什么?我兄弟已经大好了,只是他身子弱。” 张芷月闻言,再不替苏凌遮拦,一字一顿道:“外伤虽好,内伤呢?他全身气血淤阻,血流不畅,身体里没有流动的血液,若不是我爷爷用珍贵药材吊着他那半口气,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你若不信,你自己摸摸他胸前是不是有一个大包,他所有的气血全堆在那里,才有那个大包。” 杜恒闻言,忙朝苏凌胸前抹去。触手之间,果然有一个骇人的大包,宛如一个大碗一般扣在苏凌的胸前。若不是苏凌故意穿宽大的衣服遮掩,怕是早就从外面看出来了。 杜恒这才信了张芷月的话,又趴在苏凌身上大哭起来。 忽的一阵脚步急促之声传来。那张神农神色严峻的拄着竹杖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死的苏凌,但见他面如纸钱,嘴唇黑紫,不由的眉头紧皱,又看了看站着的张芷月,摇头叹息起来。 张神农也不再诊脉,只附下身撩开苏凌的眼皮看了看,并不回头,低声道:“神农针!” 张芷月见她爷爷的架势,心中疑惑,自己早搭过苏凌的脉,确实救不活的,看爷爷这样,莫非...... 再不耽搁,忙来到自己桌前,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递给张神农。 张神农打开,见里面竟有十八支淡金色细针,针芒锐利,闪着光彩。 张神农挽了挽绣面,拿起第十根金针,对杜恒道:“你搭把手,把他衣服撩开,按住他的手脚,待会儿老朽一针下去,他可能吃痛不过,手脚乱动,针如果错了穴位,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了。” 杜恒忙点头,两只手使劲的按住苏凌的两只胳膊。只是再无法按他的脚。 张芷月没有丝毫犹豫,也将绿衣衣袖挽起,露出白皙的玉臂,两只手一手一个,按住了苏凌的脚腕。 张神农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张芷月,没有再说话。忽的清喝一声。 只见他托在掌心上的那枚金针,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般,缓缓的虚浮起来。 张神农左手食指轻轻转动,那枚金针竟也随着张神农转动手指的频率,缓缓的颤动起来。针体上似有清气飘动,还有淡淡的蜂鸣之声传来。 张神农运针十数息后,忽的清叱一声:“去——” 食指朝着苏凌胸前的大包处一指,那金针凤鸣一声,倏忽之间半个针身,已然射入苏凌的前胸大包之内。 起初银针刚射入之时,苏凌仍然那般无声无息的躺着不动,不过片刻之后,仿佛雷击一般,轰然挣扎,四肢抽动,脸上五官痛苦的扭曲起来。嘴巴大张,却喊不出声音,但从他表现上看,定然是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按住!按住——千万莫要让他动了!”张神农喊了一声。 杜恒和张芷月一起用力,张芷月本就是个少女,力气毕竟有限,银牙紧咬,这才堪堪将苏凌按住。 过了片刻,苏凌这才停止了抽搐,只是双拳紧握,脸上豆大的汗珠,双眼紧闭,宛如死人。 张神农又从针盒中取出第十一枚金针,又如方才那般运针,然后那金针蜂鸣着再次打入苏凌前胸。 如此来回,张神农将剩下的七枚金针接连打入苏凌前胸内。 只是每打入一枚金针,苏凌的痛苦就更甚一筹,直到最后一针打入,苏凌四肢已然剧烈的晃动起来,整个人的腰部以上僵直起来,直直的向上勾着,离地竟两尺有余。众人都可以看到苏凌的衣服已然被汗水浸透,身下湿湿的一片。 他仿佛使出全身气力,抵抗着这种痛不欲生的疼痛,半死半生之间,他只觉的前胸有十数个怪兽蚀咬着自己的皮肉内脏,锥骨之痛,大抵如此。 他再也受不了了,双臂虽被杜恒死死的按住,可双脚的压力相比双臂却小的多,他不顾一切的使劲将双脚一蹬。 张芷月被他死命使劲一蹬之下,整个身体向后被蹬飞两丈来远,正倒在屋内桌旁,稀里哗啦一声,桌上的茶碗、茶壶被掀在地上,摔个稀碎。 那大蛇见张芷月摔倒在地,怪嘶一声,立刻游到她的身边,身体左右扭动,看样子十分关切。 张芷月忍者痛,站起身,忙在大蛇蛇头上抚了两下道:“小青,我没事。” 大蛇这才轻轻嘶鸣,又游回角落,盘了起来。 张神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也呼呼直喘道:“不用再按他了。” 杜恒两只胳膊保持着一个姿势,用力用的早都麻了,这才松了手。 苏凌再无人限制,忽的一下,上身坐起,哇的一口黑血从体内喷了出来。 然后直直的倒下。 杜恒眼疾手快,在苏凌的脑袋要重重砸在地上之前,堪堪的一把托住。 不过片刻,苏凌上半身再度撑起,哇的又是一口黑血。 如此再三,杜恒的衣服都全部染上了苏凌吐出的黑血。 腥气扑鼻。 半晌过后,苏凌终于不再吐了,那胸前的大包,竟似小了不少。 张神农道:“你把他抱回床上去吧,等着他醒来,暂时算是躲过一劫了。” 张芷月闻言,忙道:“不用回去了,这里离你们住的地方又远,他受不了颠簸,放我床上便是。” 杜恒点头,将苏凌放在张芷月的床上。张芷月又细心的将被子替苏凌盖好。 张神农不动声色看着孙女张芷月的一举一动,眼神颇有一丝玩味之色。 杜恒走过来,朝着张神农深施一礼道:“老先生辛苦了,接下来怎么做?” 张神农笑道:“悬壶济世本就我所愿,辛苦何来?等着吧,看他何时醒来吧。” 杜恒、张芷月和张神农都在屋中守着。杜恒坐在床头,一直心疼的望着苏凌,张芷月拿了自己的手帕,到外面湿了凉水,放在苏凌额头之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走过来将手帕拿下,搁在手里试试温度,方又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拿了重新湿过凉水的手帕回来,再次放到苏凌额头上。 如此往复,不厌其烦。 张神农坐在桌旁,一边喝着茶水休息,一边似有笑意的看着自己的孙女来回行事。 过了一会儿,张神农似乎想起了什么,便站起身出去了。屋中只剩下杜恒和张芷月。 苏凌就这样一直昏迷着,虽未见醒来,但脸色已然不似之前那样如纸钱一般,多少有了点血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黑了下来。四周安静无声。 杜恒又担心又劳累,竟靠在床边睡着了。 只有张芷月没有丝毫睡意,过一会儿便去看看苏凌的情况,再替他换换额上的手帕。 后来天大黑了,张芷月将油灯点了,又轻轻挑亮,望着点点灯光,缓缓的出神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口脚步声,张神农回来了。 张芷月这才起身,柔柔的道:“阿爷回来了。又去郡城里的神农堂了?要我说,咱们就不去,那些医会里的人排挤咱们还不够么?干嘛还要去受气?” 张神农叹了口气道:“我去那里又不为跟医会那些人置气,天下得病的百姓多如牛毛,咱们不去一时,可能就错过了救治一人的机会啊,这乱世,能救一人,便是一人罢。” 张神农坐下,张芷月端了茶过去,张神农喝了,这才眼中似有笑意的望着张芷月。 张芷月有些诧异道:“阿爷这样看我作甚?” 张神农这才笑呵呵的低声道:“芷月,你平素最爱干净,便是有时随阿爷去神农堂替我给人把脉,还要衬个纱绢,今日却徒手去按苏凌的脚,还有你那床,平日小青都不让上的,今日却让他躺了,还有你那手帕平素放在衣服里,最是爱惜,自己都舍不得擦汗,今日却搭在苏凌头上......小芷月,我看你是不是有点喜欢这个叫苏凌的少年啊?” 张芷月脸腾的一红,忙解释道:“阿爷只会拿我取笑,我只是可怜他罢了,说到底也是我的小青吓住他,他才差点死了,这里面多多少少有我的原因,他这个人,初见之时,就吓跑了褐貂,我烦他还来不及,你看这些日子,我何曾跟他说过半句话?” 张神农哈哈一笑道:“话是不见说,事却不少做,我可看见几次,杜恒不在你给他喂药啊!” “阿爷......!” 张芷月刚想再说什么,便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杜恒醒来,一眼看到苏凌已然醒了,眼睛睁着,似乎还有些神智未清。 杜恒大喜,忙叫道:“张老先生,张老先生!” 张神农和张芷月同时快步走了过来。张神农将手搭在苏凌腕上,诊了一会儿脉,这才点点头,看着苏凌轻声问道:“你可感觉好些了?” 苏凌点了点头,虽然感觉浑身剧痛无比,但呼吸竟比之前顺畅不少,忙道:“多谢老先生救我!” 声音虽小,但吐字清楚。 张神农捋了捋颌下白须,笑道:“莫要谢我,我这孙女芷月和你那兄弟出了不少力呢。” 苏凌忙要坐起来,向张芷月道谢。 张芷月却将他轻轻一按,道:“你别谢我,我不过是弥补我的过错,若你白天死了,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说着一把拽下苏凌额头上的手帕,转身朝院子去了。 不一时,院子内传来搓洗手帕的声音。 这下,杜恒和张神农都笑了起来,连苏凌也尴尬的笑了。 过了会儿,张芷月端了一碗白粥进来,苏凌喝了,便能直起身子了。 苏凌觉得好了许多,这才再次谢道:“我这次能够大难不死,还是多亏了张老先生和张小姐的救命,多谢了。” 张神农摇摇头,似乎话里有话道:“你觉得,你真就没事了?” 杜恒和苏凌皆脸色一变,望着张神农。 张神农叹息了一声道:“白日,老朽用了祖上的九针逆气之法,将九枚金针打入你的气血淤积之处,引导血淤下行,血有了流动,才堪堪能让你暂时不死。若血淤只是很少一点,常人也就无碍了,只是,你掉下之时,虽摔在褐貂窝中,但你的前胸正撞在窝中的一个大石上,受伤已然很深,淤血堆积,仅仅靠着这九针逆气,怕是撑不了几日啊。” 杜恒闻言,顿时悲伤起来,望着苏凌,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苏凌叹了口气,神情悯然,低低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原先是不相信这世间有神鬼,可我所遭所遇......罢了,我本不属于这里,死便死了。” 张芷月看着苏凌悲伤的样子,咬了咬嘴唇,似乎挣扎了一番,这才走过来道:“事到如今,阿爷,莫要瞒他了,不就是缺个药引,那药引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在哪里,告诉他吧!” 张神农闻听孙女这般说话,脸色一变,斥道:“阿月,你乱讲些什么,还不住口!不要说了!” 张芷月却幽幽的看了一眼张神农道:“阿爷,你说了,这乱世视人命如草芥,而你悬壶济世,确是对生命最本能的敬畏,难道这苏凌的命便不是命了?” 顿了顿,张芷月又道:“我曾问过杜恒,他们落得这般田地,都是被渤海卫那帮恶魔害的,阿爷你忘了,我阿爹和阿娘也是被那个道貌岸然的袁济舟害死的!” 一句话,激起了张神农的伤心事,不由得老泪纵横,忽的眼神坚定,摇头道:“我已经没了你阿爹阿娘,更不能让你以身犯险,不要再提了!” “阿爷!”张芷月喊了一声,随即又道:“可是,就算我们不帮他,他也有权利知道他唯一活命的机会吧!” 张神农闻言,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张芷月,却发现张芷月正眼波流转的望着苏凌,眼中满是关切和不甘。 张神农叹了口气道:“时也!运也!命也!罢了!” 转头对苏凌道:“你还有一线不死的机会。” “什么机会?”苏凌和杜恒皆问道。眼中满是希望。 “龙涎草!”张神农一字一顿。 “那是什么?我只听说过一种叫做蛇衔草的东西。” “你也懂医术?”张神农颇有些惊讶。 苏凌如何懂医术,只是在那个时代,曾在图书馆中无聊翻看了一本介绍中药的图集,里面就又蛇衔草。 苏凌忙道:“我哪里懂得,只是听过别人讲,蛇衔草有五片花瓣,花瓣黄色,就像倒着心脏,前部中间端稍凹;花着生于花托上,无论是花,还是草茎都有清热解毒、消肿祛瘀、祛风除湿的功效。” 张神农意外的看了一眼苏凌,眼中竟有一丝欣赏的神色道:“不错,你对这药草还颇有研究,像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啊。不过你说的蛇衔草,是普通蛇窝边上生长的,而我说的龙涎草,则是存于世上不知多少年月的大蛇洞内窝边所生长的,因那些经年存在的大蛇存于世上不知多少年,早已吸食了日月精华,已然非寻常蛇类可比,这些有了灵性的古蛇、大蛇又爱吃这种草,每每吃起来,留下毒涎,更滋润了这些草,故而这草便成了宝贝,名为龙涎草。” “原来如此!”苏凌和杜恒恍然大悟。 “可是如此稀有的龙涎草,又能到哪里去找呢?怪不得老先生说缺了药引,这的确太过于为难了”苏凌探口气道,唯一的希望也没了。 张神农还是犹豫要不要说,张芷月抢过话道:“不用找,我们这里就有啊!” “什么......可是?”苏凌再次疑惑起来。 张神农探口气,嗔怪的指了指张芷月,张芷月只做不见。 张神农道:“你可知,我这地方为何叫飞蛇谷?” 苏凌和杜恒皆摇摇头。 张神农道:“我们所住的地域,只是这飞蛇谷极小的一部分,这飞蛇谷很大很大,方圆足有三十几里。只是这些区域适合人住,出了这里,往外走不过二十里便是南漳郡,我的神农堂医馆便在那里,而若往飞蛇谷深处走,走上十里左右,那里的景色便与此处完全不同,那里杂草连天,皆有半人多高,古木狼林,幽深潮湿。这还不算什么,若再深一点,你便会看到,无论是草中地上还是树间沼泽,皆有无数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蛇,数目繁多,数不胜数。” “什么?竟然......”苏凌和杜恒难以置信。 张神农点了点头道:“这还不算什么,这些蛇还好对付,我这孙女阿月,天生通蛇语,别看蛇多,倒也无事。” 苏凌和杜恒这才明白,为何张芷月的宠物是那条巨型的墨绿大蛇了。 张神农道:“若在这蛇谷之内再走上十几里,便可看到一座宛如昂首飞天的蛇形大山直插云霄。那大山脚下,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幽深难行,潮湿阴暗,冷气森森。那洞便是飞蛇洞,而龙涎草便在这飞蛇洞内。” 杜恒闻言道:“这好办啊,进洞寻了龙涎草回来不就行了。” 张芷月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那洞那么好进的么?” 张神农深深的看了一眼张芷月,又道:“若是洞外谷中那些蛇,阿月一人便可轻而易举的过去,只是,难就难在,这飞蛇洞中......” “飞蛇洞里,有一条不知何年何月盘踞在这里的巨大的蛇,那蛇大的根本看不到它的尾巴,其性残忍,莫说活人,便是一头大象,它也能一口吞下,飞蛇谷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这蛇又有了灵性,狡诈无比。阿月虽然通蛇语,但跟它水火不容,你们若是到了那里,岂不是有死无生!”张神农说罢,摇头叹息。 苏凌和杜恒皆默然不语。 张神农又道:“所以我之前才没有说,因为说也没用。” 杜恒忽的站起道:“兄弟等着,哥哥给你把龙涎草寻来。” 慌得苏凌一把将他拉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道:“杜恒,莫要犯傻!”喘息了一阵又道:“看来我是难活了......”他转头对张神农道:“只是拜托老先生,我这兄弟憨厚老实,又有把力气,我死之后,还请老先生代为照顾我的兄弟,过些阵子给他些盘缠,让他去济州寻他爹娘!” 杜恒闻言,一拳砸在床梆之上,虎目流泪。 张芷月忽然缓缓站起,轻声道:“或许,我可以去试一试......” “不可以!”张神农和苏凌同时大声道。 然后彼此皆看了对方一眼,张神农眼中满是意外。 张神农有些着急的道:“阿月,你胡说什么,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这年过花甲的阿爷如何?岂能独活于世?” 苏凌也正色道:“芷月你比我小上一些,便唤你一声妹妹吧,妹妹这许多日来,为我的事已然不少操劳,虽你平日不理我,但我也知道每日那磨得细细的药粉,皆是你不辞辛苦一点一滴磨的,我已然感激不尽,芷月妹妹可不能再犯险了,若真有事,苏凌一百个性命也赔不起啊!” 张芷月心中一震,听他叫自己妹妹,话语真诚,原来我平素做得,他都知道,却是还算有心,心中不由一暖。 下一刻便做了决定,展颜一笑,眼眸如星。 “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张芷月的语气不容置疑。 “阿月!你!.......”张神农一时语塞。 张芷月似乎脸色轻松,故意安慰张神农道:“阿爷,你放心好啦,我悄悄进去,那头怪蛇平素好吃懒做,总是呼呼睡大觉,我不惊动他,拔一两颗龙涎草就回来,不碍事的,再说真惊动了它,我虽动不了它,但我也有个宝贝不是。”说着冲张神农眨眨眼睛。 “不妥,不妥......”张神农还是摇头。“阿爷!......” 杜恒闻言,忙道:“怎么能让芷月姑娘一人犯险,我同你一起去。” “我也去!”床榻上的苏凌,忽的说道,一字一顿,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你连下地都是问题,怎么去?”张芷月和杜恒同时道。 “我......爬也要爬去!如果惊动了大蛇,你们就跑,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吃我便是,芷月妹妹还能生还。”苏凌眼神真挚,不似作假。 张芷月心中又是一暖。嘴上却道:“你那身板,怕是不够给那怪蛇塞牙缝的。” 张神农连连叹气,他知张芷月想来认定目标,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好吧.....你们去便去了,只是万事当心,杜恒,我屋中有一把朴刀,是我平时强身健体的器物,虽不锋利,也可防身,你带了去。”张神农瞬间苍老不少。 杜恒点头。张神农转头朝着苏凌无奈的摇摇头道:“你也去是不是?”不等苏凌说话,张神农似自言自语道:“一个是认定目标半步不退,另一个也是如此,罢了!”张神农从怀中取出一粒朱红色丹丸递给苏凌道:“你服了这个,明日便可行动如常,虽不如常人,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苏凌忙接过来,刚想服下,张神农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道:“你要想清楚了,这丸名回天丸,是老朽毕生精力所研制,可保你三日如常人一般,只是三日后你的致命伤不好,这回天丸便成了毒药,当年阿月他阿爹就是......不过一个时辰,便会死去......” 苏凌再不犹豫,一口将这回天丸吞下。 张芷月想要阻拦,可刚想开口,话又咽了下去,眼波流转,望着苏凌。 如此决绝,竟没有丝毫犹豫。 张神农道:“今日便是今日了,都好好休息,明日你们三人一同去吧。老朽在这谷中房内,等你们回来。” 三人点头,张芷月忽道:“只是,若要顺利得了龙涎草,还需带上它!” 说着往角落里一指。 苏凌和杜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条叫小青的巨大墨绿大蛇,正盘着奇长无比的蛇神,幽幽的看着他们,吐着猩红的信子......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章 蛇海玉笛 翌日。 天色将黑,张神农的房中,苏凌、杜恒和张芷月均已收拾停当,苏凌的脸色依然蜡白,但行动却真的宛如常人一般。那回天丸的功效果然神奇。苏凌心中对张神农的医术更加赞叹不已。 此时他手中拿着一枚短匕,杜恒背后背着朴刀,张神农满是担忧神情的交待了好一番,这才回过头不忍再看,摆摆手道:“你们去罢,都好好的回来。” 三人点头,刚想出门,张芷月又从旁边抽屉之中拿出一个长条包袱,包袱皆绣着竹子,栩栩如生。她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才插在蛮腰之间,当先走出来道:“好了,咱们出发吧。”那叫做小青的大蛇见张芷月走了出去,也半昂蛇头,游了出去,跟在张芷月身后。 三人一蛇走出很远,回头看去,漫天星斗之下,那个微亮的竹屋旁,那个白发如雪的老人仍旧站在那里,朝他们的方向挥着手。 张芷月叹了口气,却并不十分感伤,道:“我好久没进入飞蛇谷腹地了,今日正好去玩玩,咱们快些走吧,路还好长。” 三人一蛇走了不知多久,苏凌在药力的催持下,竟不是很累。只是他们越往深处走,那月色便愈加暗淡,四周漆黑寂静,只有半人多高的衰草,在风中舞动,仿佛与天相接。 张芷月低声问道:“苏凌,你累么?累的话就停下歇歇,这里还没有蛇,倒算安全。一会儿怕是连歇歇也不成了。” 苏凌摇摇头道:“回天丸果然厉害,我一点都不累。” 张芷月怔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告诉他道:“你不要以为这回天丸是好东西,这是提前将你身上气血全数集中发挥出来,属于顷刻间损耗你的元气的药。若你身上的伤症得不到救治,怕到死的时候会比你因为身上伤症发作而死,凄惨十分。我阿爷也就三颗,一颗给了你,一颗他说要留给自己,另一颗......给了我阿爹......” 说到此处,张芷月忽的神情似有悲伤,却不再往下说下去了。 苏凌感觉得了她的变化,却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讷讷的点着头。 张芷月似乎自己默默的安慰自己似得,抬起头,望着那在云中忽明忽暗的月亮道:“不过,我一点也不孤单,我阿爹、阿娘都在天上看着我呢,还有,我这小青陪着我呢,是不是啊。” 那大蛇似乎听得懂她说的话,嘶嘶的回应着。 三人一蛇又走了许久,眼前野草更旺,竟将三人的身影全部湮没,只有那小青的蛇神过于高大,还有小半个蛇身和蛇头露在外面,月光照过,蛇眼绿光幽幽。 眼前杂草掩映中,闪出一处密林。 张芷月将别在腰间的包袱拿出,握在手中道:“前面就是万蛇林了,你们都小心跟紧我,若被蛇咬了,可就麻烦了。” 苏凌和杜恒点头。三人一蛇一头扎进密林之中。 没有月光,周遭漆黑一片,三人面对面的站着,几乎都难以看清对方的面容。这片密林,从外边看去似乎不大,但林逸之等人身在其中,在这茫茫夜色里,却有一种漫无边际的错觉。 不知何时,这片密林竟隐隐腾起一股绿色的迷雾来,这绿色迷雾在这漫漫的天地之内,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不一会儿整个天地都被这淡淡的绿色迷雾笼罩期间。这绿色的迷雾无声无息,也没有任何的气味,只是在三人身前,如影随形。三人一边的往里迤逦而行,一边警觉的看着周遭的变化,只是这夜色太黑了,周身早已被迷雾所笼,却是浑然不自知。 三人只觉的这迷雾有股幽冷的潮湿气息,还有这刺鼻的腥味,皆掩了口鼻,艰难前行。 那小青两只巨眼之中也放出幽幽绿光,宛如灯柱一般,似乎回应着这茫茫绿色迷雾,神情并不害怕,到似十分欢喜惬意。 “这雾,唤作蛇雾,只在万蛇林中出现,只因为这里蛇实在太多,它们的气息发散出来,久而不散,便有了这雾,小青欢喜,是因为它在这雾中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张芷月蓦地开口。“不过你们不要紧张,这雾虽有些毒性,但微乎其微,基本无妨。” 苏凌和杜恒这才点了点头。 忽的,这密林之内响起了细微的沙沙之声,这沙沙之声在这黑暗中,不知声音源头在何处,更是平添了几分可怖。 三人对视一眼,却是没有半点退缩,脚下更是加紧了。 “沙沙——”、“沙沙——”怪声越来越清晰,不一时,从最初微不可闻,到如今整个密林之内都传来了这清晰的声响。 黑暗的夜色之下,茫茫的密林之中,这沙沙的声响越来越大,如同梦魇一般,不知道响于何处,前方未知的恐惧正悄然的袭上苏凌的心头。这神秘而可怖的沙沙声响,无时无刻的撩拨着他早已紧绷的心弦。苏凌看去,杜恒右手已然紧紧的攥着朴刀,张芷月也不再说话,秀眉微皱。 苏凌紧握的双拳里,已经渗出了细细的冷汗凝珠,随着指尖的缝隙轻轻的滑落到地上。 忽的那大蛇小青猛然昂起头颅,朝着前方不住的大声嘶鸣起来,蛇眼之中绿芒大胜,将前方照的通透。 “那……那是什么!”三人几乎同时看到了正前方可怖的景象,忍不住齐齐的惊呼。 正前方处,在大蛇小青蛇眼光芒照射之下,那翻滚的绿雾之中,似乎有无数只幽深寒冷的眼芒,在这绿雾中一明一暗,带着巨大的恐怖与寒冷的气息幽幽的审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而那令人不安的沙沙之声,更加的清晰起来。 “蛇!好多的蛇!”杜恒第一个惊声呼喊了起来。 随着他的这声呼喊,似乎划破了原本竭力保持的平静,只听到无数的沙沙之声从这迷雾中响起,然后那忽明忽暗的眼眸顷刻之间动了起来。 倏而,那前方迷雾的笼罩处,无数五颜六色的长影嗖嗖嗖的直窜出来。定睛看去,前方的地上,无数条闪着各色光芒的毒蛇蓦然而出,每一条蛇的身躯扭动着,吐着猩红的毒信,那扭动的身躯摩擦着地面,沙沙之声更甚。 片刻之间这片密林之内到处充斥了无数的毒蛇,着实狰狞可怖。 “怎么办?”苏凌和杜恒同时有些惊慌的问道,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蛇。 “先等一等......不要动......”张芷月俏脸微寒,倒冷静非常。 蓦地,那无数的蛇,将头齐齐的转向他们,发出好似鸟叫一般的“咕咕——”之声。 无数的蛇蛇身扭动,可怖狰狞,忽的齐齐的将蛇口一张。一道道如箭一般的冷芒从绿雾之中激射而来。 “毒液!快闪开!”张芷月大声喊了一声,杜恒和苏凌闻言,忙死命的向两侧树丛中闪去。 而张芷月却站在那里,素手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细长条包袱,一动不动,绿衣飘荡。急的苏凌大叫道:“芷月妹子,快闪啊!” 却是来不及了,无数毒液箭芒汇聚在一起,宛如漫天雨幕一般,铺天盖地的朝着张芷月当头而下。 张芷月冷叱一声道:“小青,看你的了!” 话音方落,那大蛇小青,蛇首昂然,整个蛇身狠狠的朝前一卷,竟将张芷月风雨不透的卷进自己硕大的蛇身之内。那漫天的毒液竟没有一滴沾在张芷月身体上,全数落在大蛇身上。小青蛇眼绿芒更胜,忽的猛然朝着前方或明或隐的无数条蛇看去。绿芒之中,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嘶——吼——”大蛇小青,蓦地昂头长啸,巨口一张,蛇牙森森,锋芒无比。随之一股强势霸道的毒液直喷而出,宛如天河倒泄一般的气势,直冲前方蛇群。 那无数的蛇皆被这毒液笼罩,竟似怕了这泼天的毒液,一个个蜷缩起身体,瑟瑟抖动。密林之中无数树叶哗哗落下,宛如枯蝶乱飞。 张芷月在小青蛇身的包裹下,轻声道:“小青,放我下来。” 那小青这才蛇身一动,张芷月轻轻的跳了出来。 再不犹豫,张芷月一把将那细长包袱扯掉,里面竟然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笛。 绿光盈盈,环绕笛身,将张芷月连同周围数丈照的透亮。 张芷月站在那里,将这玉笛一横,放在朱唇旁轻轻的吹了起来。 起初笛声清扬悠远,彷如遥远星空之中划过的一颗流星,柔柔的落在心的深处,不过半刻时间,那笛声竟变急促而振奋,细细听去竟有风雷金戈之声。 苏凌看着淡淡月下那吹笛少女,绿光莹莹,一丝温暖,一丝娇俏,一丝凄美。心仿佛融化了。 苏凌蓦地想起一句话来:谁家玉笛听落梅。 虽然此刻落得不是梅花,而是树叶,却环绕在张芷月飘动的衣袂之间,恍惚如梦。 那万蛇林中无数的大蛇,竟似也陶醉了一般,皆齐齐的低了蛇首,缓缓的在地上爬行着,一个接一个的来到张芷月的脚下,身体随着她的笛声缓缓舞动着。 顷刻之间,以张芷月为中心,成千上万条蛇皆似陶醉了一般,在张芷月脚下这般舞动,数十丈之内,皆是如此。 那巨蛇小青也如这无数的蛇一样,缓缓的随着笛音扭动身体,只是它身形实在过于庞大,样子颇为滑稽。 张芷月忽的收了玉笛,绿衣闪动,竟围绕着小青也缓缓的舞了起来,绿衣在月光之中闪动飘荡,那月色竟也变得轻柔起来。 张芷月围着小青,那成千上万条蛇围着张芷月,随着张芷月舞动的身姿,缓缓一同舞动着。 这场面竟有种难以想象的美。 张芷月忽的发出如银铃般的格格笑声,神采飞扬娇俏,张开双臂,身姿绝美。 苏凌看得有些痴了,仿佛这世间什么都不再存在,眼中只有那绿衣少女盈盈笑意,盈盈舞姿。 良久,张芷月方才停下,朝着小青招了招手,小青将巨大的蛇头垂下,张芷月附在上面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小青听罢,这才缓缓仰头,朝着天空又是一声嘶鸣,只是这嘶鸣随依旧威严,但却没有了杀伐之意。 这无数条蛇,似乎像接受了什么命令一般,皆伏地轻嘶,然后快速的游动身体,顷刻之间,无数条蛇消失在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张芷月这才展颜一笑,在小青的蛇脑袋上摸了几下,方对着藏在树后的苏凌和杜恒道:“都出来吧,没事了。” 苏凌和杜恒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感觉这是一场梦。 苏凌有些不解的问道:“芷月妹子,你方才吹得笛子太好听了,叫什么?那些蛇听了那曲子似乎再也没有攻击性了,一个个温顺的像蚯蚓一般,还有这么多蛇,似乎很怕小青啊。” 杜恒也十分好奇的说道:“是呀,是呀,我刚才也被感染了,要不是你身边蛇太多,我就也跟着跳起来了。你是不是会什么仙术。” 张芷月格格的笑了起来道:“我哪会什么仙术,这玉笛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名叫玉蛇。这曲子名叫玉蛇曲,是驯蛇的曲子。我这蛇语和与曲子,还有与蛇沟通的本事,都是我阿娘交给我的。” 说着又摸了摸大蛇小青的脑袋道:“你们可别小瞧了小青哦,它爹爹可是这里原先的蛇王,这些蛇见到小青自然俯首,这也是我为什么带着小青的缘故了。” “原来如此......”苏凌和杜恒皆赞叹不已。 苏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来到小青近前,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举着双手对它道:“小青啊,谢谢你帮我之前我还不小心惊走了你的食物褐貂,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不住你。” 那小青似懂人言,也不发出声音,只忽的用头将苏凌朝着张芷月所在位置一拱,苏凌站立不住,直直朝张芷月踉跄而去。张芷月怕他摔了,忙伸手来扶。 不偏不倚,两人正好抱个满怀。 那大蛇小青,这才得逞似得,扬起蛇头,得意的嘶鸣起来。 这一下,杜恒哈哈大笑,苏凌和张芷月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两人赶紧分开,张芷月俏脸如火,忙掩饰道:“小青的意思是,你们和我是朋友了,它不怪你了!” 说着扭过头去,当先走了,又道:“快些走,方才我那玉笛声也不知道惊扰了那飞蛇洞里的畜生没有,那飞蛇可是厉害,而且小青它也不怕,若是惊动了它,去龙涎草就麻烦了。” 杜恒揶揄的看了一眼苏凌,打了个哈哈道:“我走前面,你俩在后面走,我来开道。” 苏凌和张芷月同时回头,用眼剜着杜恒。杜恒哈哈大笑朝前跑了。 ............ 三人一蛇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一路之上果然没有再见到蛇的踪迹,已然来到了一座山峰的山脚处。 苏凌抬头看去,那山峰直飞入苍穹之中,峰顶云雾缭绕,看不清楚,只是令人叫绝的是,这山峰整个形状就似一条盘旋狂舞的大蛇,朝着苍穹直飞而去。 山峰的最下面正中处,有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处竟然寸草不生,光秃秃的,说不出的破败。 张芷月停身站住,眼神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道:“待会儿,你们跟紧我,这便是飞蛇洞了,那个畜生就在里面,万事小心。” 苏凌和杜恒使劲的点了点头,气氛随之也变得无比紧张起来。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一章 蛇窟 三人一蛇,站在飞蛇洞口。苏凌的脸上显得有些迟疑。转头对张芷月道:“张姑娘,我反正也是个将死之人,这飞蛇洞中你所说的飞蛇定然是恐怖残暴,不如你回去吧,为了我搭上你的性命,却是不值当的。” 张芷月淡淡一笑道:“方才叫我芷月妹妹,这会儿叫我张姑娘?你以为叫的生分了,我便扭头走了不成?已然来到这里了,我岂有再回去的道理?再者三年前的事情,我总要和这洞里的畜生做个了断,你说是么,小青?” 那大蛇小青,忽的仰头一阵嘶鸣,仿佛十分同意张芷月的话。 苏凌还想说什么,张芷月却一摆手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怎么比我还要纠结?放心,我有什么事,不怪到你头上便是。”言罢,当先纵身一跃,跳入那洞中,一道绿芒直直的往下坠了去。 大蛇小青见主人从洞口跳了下去,也轻嘶一声,蛇头一拱,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苏凌和杜恒对视一眼,再不迟疑,纷纷纵身跳进飞蛇洞窟之中。 身体极速的下落,苏凌这才知道,这飞蛇洞窟的构造原来不是向山的内部平铺延伸,而是,直直的向地下延伸,就像他那个时代的钻井一般,钻入地下,说是洞,叫窟却更为贴切。 苏凌感觉两耳生风,身体极速的坠落,除了他脚下数丈小青两只蛇眼放出的两道绿芒之外,再无一丝光亮。 黑暗,仿佛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光一般,若说外间的黑暗已经是黑到了极致,然而与这洞中的黑暗相比却是逊色了许多。这洞内的黑暗似乎与生俱来,不仅看到的是如此,好像灵魂深处也被这无边的黑暗所笼罩。 然而在小青蛇眼绿芒的照射下,苏凌可以隐约的看到四周的情况。这洞方圆狭窄非常,宽度只容得一个人向下而去,苏凌可以感觉到,便是他稍一甩头,鼻子就能碰到近在咫尺的洞壁上的石头。洞壁上都是些暗红色的古怪石头,看上去坚硬如铁,苏凌曾轻轻的碰了下那些暗红色的石头,以为着暗红色的石头应该多少有些温度,否则也不可能呈现暗红颜色,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石头触手冰冷刺骨, 三人一蛇就这样飞速的朝下疾降着,所过之处,因为小青的蛇眼绿芒,使得周围猛的一亮,然后随着身影的下落,再次归于黑暗和寂寞。 也不知这样降了多久,三人始终不曾着地,苏凌两耳几乎要被呼呼下坠的风声震破了,感觉整个听觉都要麻木了一般,而且,这洞窟之内,竟有一股不知如何生成的冷气,从洞的未知深处向上涌出,而且越往下去,这冰冷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仿佛没有地底一般,整个心都被这样悬着,空空荡荡,流离失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 终于一声清响,三人几乎同时落在了地面之上。脚下软软的,借着小青蛇眼的光芒看去,三人脚下是一层厚厚的黑糊状的东西,似乎还有些黏黏的。 倒是杜恒对这地上松软的黑色粘稠状东西颇感兴趣,蹲下身来抓了一点,凑在鼻前闻了一闻,却是眉头一皱,狠狠的将这黑色的东西甩了出去。 苏凌见他如此动作,不由的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言罢,也蹲下身子,抓了一点凑在自己鼻上只一闻,便是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上的五官都拧到一起了,将那黑色东西使劲的甩在一旁,呸呸了好几声。 饶是如此,还是一阵的狼狈不堪,恶心道:“这是什么东西,比一万包螺蛳粉同时开煮的味都臭!” 张芷月似乎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虽然感觉苏凌狼狈之相十分滑稽,但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蓦地将腰间的玉蛇笛攥在手中,玉蛇笛柔光闪闪,照在张芷月有些紧张的俏脸之上。 张芷月定了定心神道:“那是不知道多少年的蛇粪,这下面太过冰冷潮湿,所以一直没有风化干硬罢了......这还是小问题,你们抬头看看吧。” 就在此刻,苏凌和杜恒同时注意到了这洞中的变化。心也不由的猛的紧缩了一下。 眼睛,又是无数双冰冷的眼睛,透过这翻滚的黑暗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然后是不绝于耳的“嘶嘶——”声。 张芷月神情有些严肃道:“这些蛇,常年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蛇窟之中,从未见过外人,早已饿的互相为食了,早已没有了一丝善良,我这玉蛇笛镇不镇得住他们也在两说之间。” 小青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发出低低的嘶鸣,整个前半蛇身扬起,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 苏凌再不犹豫,竟挡在张芷月身前,坚定道:“芷月妹妹,你在我身后,如果有什么事,让小青带着你走,不用管我。” 张芷月忽的格格一笑道:“这会儿,又把称呼改过来了?我再怎么样,也不用你这个快死的人保护吧,走啦!” 说着再次带头朝前方走去。苏凌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不拖累大家便是万幸,只得对杜恒低声道:“如果有什么危险,不要管我,不能让张姑娘平白送了性命。” 杜恒点头,提刀跟在身后。 前面的张芷月忽的在大蛇小青身边说了几句什么,小青的蛇眼中仿佛一愣,随即转回头了,跟在苏凌身边,两只蛇眼绿芒更胜,警惕的看着四周。 再不迟疑,三人的身形朝那无数双在黑暗中一明一暗的眼睛走去。虽然感觉近在咫尺,可是走了好一段才看的清楚这些蛇的状况。三人不由的暗自松了口气。皆暗道,庆幸,庆幸! 绿色蛇眼微光下,众人这才看得清楚,前面的确是有无数条蛇,皆列于两侧,中间是一条幽深曲折的小道,通向里面更为幽暗的深处。 两侧的陡壁高耸,陡壁之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的巨力撞击形成了无数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石洞,有的小如拳头,有的却巨大骇人。而那些蛇皆不知为何,皆被困在这些大小暗红色的石洞之上,就像一幅幅活着的可怕的壁画。 这些蛇奇形怪状,三角蛇头、方形蛇头、椭圆蛇头不一而足,甚至更为奇怪的有两头蛇、三头蛇、四头蛇,最大的一只蛇体粗壮,更是足足有六个蛇头,每个蛇头的两只眼睛里都泛着幽冷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除了少数活着的蛇,更多的都是已经死去多时的蛇,蛇身更是不全,有的只剩一个硕大的蛇头,有的只剩半条身子,有的蛇身不知被何物撕开扯裂,还能清楚的看到里面血肉模糊。 这数以万计的各色毒蛇,虽各式各样,或死或生,但皆身体痛苦的扭曲着,挣扎着,嘶嘶之声不绝入耳。更是从蛇尾出不断的流出一些黑色的汁液。竟给人一种惨不忍睹的感觉。 这些蛇不断的挣扎,想要摆脱被困在牢笼上的命运,然而无论它们如何挣扎,蛇身如何扭曲,却连半分都挣脱不了,有的蛇因为挣脱过猛,。蛇身瞬间撕裂,血肉迸溅,颤动了几下,再无声息。 饶是如此,这万蛇扭动,蛇芒闪闪,嘶嘶之声不绝于耳的景象,也足够让人肝胆俱裂了。不但如此,每条蛇的眼芒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这突然闯入的三个异类,那寒冷的眸中,泛着丝丝恶毒和看见猎物的贪婪。 只是,它们不知道,它们自己也是猎物。 张芷月叹了口气道:“蛇虽冷血,却也是生灵,三年之前,这里虽然也有这样的情况,但不似此刻这么的凄惨,蛇也没有这么多,那只畜生看来造孽不小啊。” 苏凌有些疑惑道:“畜生造孽?这里应该没有人进来的,这些蛇为什么都被困在洞壁之上,而且有的已然身体残缺不全啊?” 张芷月道:“这些蛇是这洞中那头不知多少年岁的巨型飞蛇的食物,皆是被它抓来困在这里的,它有时吃了它们,有时只是为了折磨取乐罢了。” “什么?!”苏凌和杜恒脸上满是骇然的惊讶。 张芷月指了指那些洞壁上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的洞道:“这些就是那头飞蛇用它那巨大的蛇头和蛇尾砸出来,目的就是用来放置它逮来的蛇的。三年前我曾来过一次,未曾想不过三年,这里被它抓来的同类竟然有上万条之多啊,看来这畜生飞蛇比起三年前,更加残暴了。” 苏凌和杜恒更是吃惊非小,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些大小的洞竟然是那飞蛇怪物自己砸出来的,而目的是为了折磨同类。那这飞蛇岂不是冷血残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同类都这样对待,何况他们这些在它眼中的异类呢。 苏凌心中有些沉重,这样看来,那怪物飞蛇根本超出了人类认知的范畴,在它的身边取那龙涎草比登天还难,他颇有些后悔,他若知道如此艰难危险,说什么也不会让张芷月跟着自己来这蛇窟之内。 忽的,原本安静的小青,猛然昂起蛇头,嘶嘶声音粗重而急促,那双绿芒蛇眼之中似乎喷射出一种人类才有的情绪。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和仇恨。 张芷月似乎安慰它,拍了拍它巨大的蛇身道:“小青,当年你父母的仇,今日便是了结的时候。我们走吧。” 那小青这才低低的嘶鸣一声,忽的蛇头一低,竟发出一种酷似呜咽的呜呜之声。 张芷月对苏凌和杜恒道:“三年前,我救下小青之时,它的父母和它就住在这个洞里,这里是它曾经的家。只是,那飞蛇来了之后,咬死了它的父母,还要伤害小青,小青拼死逃出洞口,是我及时赶到,用玉蛇曲暂时迷了那飞蛇的心智,将小青救下。” “小青和我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再没有了爹娘的。”张芷月的神情之中,夹杂着浓重的忧伤。 身旁的小青,呜呜的声音更大了。 就在苏凌不知如何安慰她时,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锐啸之声从洞的深处传了出来。 张芷月和小青,还有那洞壁上的无数挣扎的毒蛇,神色都是一凛,张芷月声音颤抖道:“不好,那飞蛇醒了,看样子是发现我们了,正朝这边来。” 话音方落,一股滔天的腥味从远处铺天盖地而来,弥漫在蛇窟之内,令人作呕。与此同时,洞的最深处,竟有两个巨大圆盘一样的亮光,仿佛太阳一般,将整个蛇窟照如白昼。 苏凌和杜恒顿觉整个蛇窟都在摇晃起来,周围山石山土滚滚如断了根一般,纷纷从上方高处不断下落。 “沙沙——”、“沙沙——”震耳欲聋的沙沙声蓦然响起,苏凌三人都抵抗不了的紧紧的捂住耳朵。 苏凌大吼道:“不好,我们根本不是这飞蛇的对手,快走!” 走字刚一出口,三人一蛇皆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宛如一张巨大的无形之网将他们紧紧缠住,想要挣脱势比登天。下一刻,那仿佛幽冥地底的吸力忽的猛然收缩。 三人一蛇再也无法控制,竟被齐齐的朝那洞内最深的虚无之处,如风中飘絮狠狠的荡了进去。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二章 死生 山摇地动,洞内巨石如暴雨一般纷纷下落,侥幸的是,竟然都没有砸中向着洞内深处快速飘荡的三个人,饶是如此,有几块石头砸在三人身旁不足一尺之地,轰然开裂。 万分危急之下,苏凌忽然看到洞壁之上伸出数个宛如笋尖的石头,苏凌一边咬牙挣扎,一边死命的伸出手去,看准时机,不偏不倚的抓住了那洞壁上伸出的如笋尖的石头。 巨大的吸力依旧,苏凌虽然死死的抓住那石头,身体不再被向里吸入,但仍被巨大的吸力撕扯之下,整个人荡在半空之中。 “抓住旁边伸出的石头!”苏凌大吼一声。 杜恒马上明白了,极速下落的身体使劲一拧,吸力被稍微一阻,电光火石之间,他也死命的抓住了一颗巨石,这才堪堪停了下来,只是身体也如苏凌那般,虽不再往深处坠落,却荡在半空之中。 小青蛇头一昂,几乎冲天而起,整个巨大的蛇身将最前头的张芷月的身体整个卷进蛇身之中,然后蛇身扭动,也附在洞壁的巨石之上。蛇头蛇身将张芷月护住,动也不动。 三人一蛇,危难环生,皆悬空激荡,只是皆尤不死心的扣住洞壁巨石,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咬着牙瞪着眼,无论这整个山洞是如何剧烈的摇晃,三人就是拼了命的不松手。 摇摇欲坠的身体,左右不断的在深渊洞底的口之处来回的摆动,宛如枯萎的秋叶一般,苏凌觉得,如果轻轻的一丝风过,他便会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从此,再也见不到一丝的光明。 巨痛,这是苏凌那一条单薄的胳膊传来的极为清晰的感觉,于此同时,每个手指因为他大力扣抓扣出了鲜血,不多时,血流如注,把把原本暗红的巨石都染成了鲜红色。 “坚持住!——等那畜生现身,便是我们的机会!”张芷月的声音依稀传来。 苏凌依旧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他不知道下一刻他还能不能坚持的住,如果仅仅是稍微的有些歇力,等待自己的将是万劫不复。 山摇地动般的震颤一浪高过一浪,便是这四周的空气都开始剧烈的晃动了起来。苏凌紧紧抓住石头的右臂,显然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苏凌感觉整个右臂如潮一般传来向外撕扯般的巨痛,这右臂仿佛要从自己的身体中脱离出去,再不属于自己了。 苏凌的心中一片黯然,放弃吧!林逸之的心里似乎还有一丝微微的不甘,可是又能怎样,自己还是太过渺小,这个乱世之中,他救不了小兰,救不了白书生,救不了萧明舒和萧安钟,他心中泛起阵阵苦涩,莫说是他们,便是自己,他也救不了。 右手轻轻松动,下一息,整个身体再无羁绊,直直的朝着洞内最深处坠落。 “苏凌——”杜恒和张芷月同时大呼,杜恒想要来救,已然不能,他若稍微一动,怕也和苏凌一样坠落。 “小青!救他!”张芷月的声音带着万般决绝。 “吼——”小青仰天长啸一声,巨大的墨绿色蛇身再次如半扇大墙一样,卷着张芷月腾空而起,刹那之间已然来到了苏凌坠落的身后,下一刻蛇头又是拼命的往前一昂,张开巨大的蛇口将苏凌的衣服死死咬住,而后卷在巨石上的蛇尾,拼命的向后一坠,苏凌整个人被它的蛇口带了回来。 再不迟疑,蛇身一翻,将他和张芷月齐齐的卷了起来。 风雨如晦,它自岿然不动。 苏凌的意识都有些恍惚了,只觉得被两个巨力撕扯,一会儿抛向远处,一会儿又被扯回远点,五脏六腑翻涌不止,痛苦难当。 蓦地,一只温暖的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手与手握在一起,苏凌感受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传来的温暖和坚决,心中一颤。 “芷月妹妹。”苏凌喃喃道。苏凌心中一阵凄然:“早知道这样,我死了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那个绿衣少女,就那般紧紧握住苏凌的手,没有半点犹豫,更没有半点放松。如星的眼眸流转,张芷月声音温柔,却带了从未有过的坚定:“苏凌,我说过,你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相信我,我会带你出去。” 蓦地,这冰冷的洞穴,那盈盈绿衣,成了这世间最亮的光芒。 不知这般过了多久,蛇窟终于停止了剧烈的晃动,不绝于耳的沙沙声,恐怖的巨力一瞬之间全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杜恒当先送了抓在巨石上的手,跑到小青身边。 小青这才低吼一声,蛇身一松,将苏凌和张芷月放在地上。 劫后余生。三人皆欣喜不已。苏凌抬头朝着小青道:“小青多谢你了。”转头对张芷月道:“芷月妹妹,多亏你了。” 然而,不等张芷月说话。 三人皆发现小青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蛇口里发出“嘶嘶”的低吟,那双绿芒蛇眼死死的盯着正前方,蛇眼之内满是恐惧。 三人心中一紧,皆抬头看向正前方。不由的大惊失色。 正前方十丈之内,一个上杵天下杵地的怪物正缓缓的向他们靠近。 “那......那是什么!” 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吼从这怪物嘴里发出:“吼——” 就在这无尽的深渊中,忽然间一个巨大的怪物头颅从这深渊中探出头来,那头颅似巨龙,又似大蛇,两只寒冷如铁的巨眼,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三人。两只怪眼光芒剧烈,根本不能直视,苏凌这才明白,方才洞底,如两个太阳的般的光芒,正是这怪物巨蛇眼睛的光。 这个怪物猛的直起了身子。整个身子竟然有十丈多高,身子盘旋扭曲,宛如蛇躯,只不过这身躯之上,无数银光闪闪的鳞片,闪着幽冷的光芒,如刀似剑。 这个怪物直起自己巨大的身躯,两只眼睛如扫视着匍匐在它脚下的芸芸众生一般,那如蛇如龙的巨头上,忽的一张血盆巨口,长有十余米的黑红毒信子朝着三人身前狠狠的扫了过来。剧烈的腥臭之气弥散,让三个人几乎欲呕。 “快闪开!不要被它毒信子扫到了!”张芷月当先跳上小青的蛇身之上,随后杜恒一拽苏凌,两人也跳了上去。 小青眼中虽有恐惧,但自己的主人身陷险境,却还是奋不顾身的腾空而起,直直的卷在洞窟上方的巨石上。 “哗啦啦——”那怪物的巨大的毒信将周遭的石头扫的粉碎,如雨一般落下。 张芷月声音如坠冰窟,带着几分绝望道:“它就是飞蛇,几年不见,竟然变成了这样。” 小青虽然带着三人躲开了那致命一击,却仍旧迫于这飞蛇的威压,卷在巨石之上,瑟瑟发抖,不敢动一下。 张芷月心中念头如电光火石般翻涌,忽的挣脱小青的蛇身,从石头之上纵身跃下。 “芷月妹妹!你做什么?”苏凌一把没拉住,顿觉心如火焚。 张芷月竟丝毫不害怕,朝着那怪物飞蛇忽的淡淡一笑道:“几年不见,你这怪物可还认得我?”忽的鼓起粉腮,嘴里发出如蛇一般的嘶嘶声音。 苏凌和杜恒明白,这便是蛇语了。只是这怪物飞蛇如此残暴强横,岂会搭理它眼中如此渺小的人类么? 出乎意料的是,那怪物飞蛇的蛇眼光芒忽的尽收,一股疑惑的神情浮现,竟将蛇头一低,疑惑的打量起眼前的张芷月。 或许是这许多年它生活在暗无天日的蛇窟之中,忽然有个异类这样与它交流,它一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吧。 张芷月心中一动,便是此时! 玉蛇笛横握在手,朱唇轻启,那首玉蛇曲再次幽幽的响了起来。 起初如泣如诉,往后忽的金戈风雷之声四起。 那怪物飞蛇,眼中竟然出现了迷醉恍惚之意。 张芷月一边吹笛,吸引着飞蛇的注意,一边用眼睛和手向苏凌和杜恒示意。 苏凌定睛看去,忽的发现,飞蛇巨大的身体左侧一角,正显出它的蛇窝,蛇窝之旁,有数颗淡淡的金芒色的如草一般的植物。 龙涎草! 苏凌蓦地明白,张芷月不惜以身犯险,以玉笛之音吸引飞蛇的原因了,便是要趁它松懈之时,让自己好快速取了那龙涎草。 杜恒想要前去,却被苏凌一拉低低道:“你壮实,目标大,我去!” 杜恒有些犹豫,但机会转瞬即逝,只得点了点头道:“小心。” 苏凌点头,眼神不错的盯着飞蛇,然后两只脚开始缓慢细微的朝着蛇窝边的龙涎草移动起来。 他移动的十分小心,他明白自己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一旦惊动了飞蛇,它必定会再度暴起。 一寸,两寸,五寸。 每挪一寸都显得十分艰辛。不过刚挪出五寸,苏凌已然满头大汗,湿透了整个衣服。 就这样缓缓的移动着,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看着苏凌每挪一寸,便是走了整个天涯。 终于,漫长的挪动之后,苏凌离那龙涎草越来越近了,他现在一伸手便可以将那龙涎草连根拔起,握在手中。 再不迟疑,苏凌缓缓伸出右手朝着龙涎草拔去。 刚将龙涎草连草带跟拔起,苏凌却感觉耳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嘶嘶——嘶——” 嗯?苏凌有些奇怪,这不是飞蛇的声音,这是哪里传来的。 苏凌抬起头来,忽的整个心猛地一沉,仿佛万丈悬崖,一脚踏空。 那飞蛇的蛇窝之上,三只小蛇正抬着绿油油的蛇眼,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直直的盯着自己。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飞蛇蛇窝里竟然有三只幼蛇,龙涎草本就是它们的食物,如今苏凌取了它们的食物,它们岂能视而不见。 就是这细微的嘶嘶之声,蓦地惊动正沉醉在玉蛇曲中的飞蛇,那飞蛇讶异的低嘶一声,疑惑的转过头,朝着蛇窝看去。 下一刻便是泼天的愤怒,哪管正在吹曲的张芷月,怪异的巨大蛇头猛然一昂,发出一声巨大的怪叫,血盆大口猛然张开,朝着苏凌不顾一切的咬去。 苏凌想躲,已然不及,那如锋如刀的蛇牙闪着冷芒,眼看便要刺穿苏凌的身体。 张芷月看得真切,大声朝着苏凌喊道:“快把那龙涎草扔给我!快!” 苏凌半刻不敢迟疑,用尽力气将龙涎草朝着张芷月扔了过去。 张芷月将半空落下的龙涎草稳稳的接在手中,电光火石之间再次喊道:“小青!” 小青却仿佛闻所未闻,仍蜷缩在巨石上,身体发抖,不住的呜咽着。 那飞蛇原本就是冲着苏凌手中的龙涎草,对苏凌并没有兴趣,见苏凌已然没有了龙涎草,先是一怔,随即蛇头调转,血盆大口再次张开,暴怒嘶吼着朝着张芷月当头咬下。 速度之快,张芷月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觉蛇牙和腥气已然直扑而来。只得将双眸一闭。手中却紧紧的握着那龙涎草,生怕手一松,那龙涎草滑落丢失。 苏凌大喊道:“芷月妹妹。那草我们不要了,快扔掉!” 张芷月却忽的惨然一笑,声音呢喃:“张芷月早就没了父母,如今可以去见他们了,我很开心呢,这草是救你性命了,你活,我死,值了!” 下一刻,那怪物飞蛇的蛇牙便要当空落下。 “吼——”“吼——”“吼——”三声震天的吼声,张芷月只觉的眼前一股巨大的绿芒闪过。 那巨石上的小青,忽的腾空直扑飞蛇,半空中张开大口,也是蛇牙森森,带着冲天的仇恨和勇敢,朝着飞蛇的蛇颈处狠狠的咬了过去。 “小青!——”张芷月眼泪落下,喃喃说道, “你,终于长大了!” 那飞蛇正带着泼天的怒火,眼中只有张芷月手中的龙涎草,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它根本没料到那个原本畏畏缩缩的小青,会突然暴起,不顾一切的冲向自己。 蛇颈剧痛,那飞蛇吃痛不过,嗷嗷连叫数声,巨大的身体疯狂的扭动,想要将小青甩出去。 小青的蛇身也随着飞蛇扭动,被那巨力带的左右晃动,蛇身砸在山石之上,轰隆隆的作响,不过片刻功夫,小青的蛇身已然被山石割裂的血流如注,伤痕累累。 饶是如此,小青的蛇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决意赴死的勇气,怒火茫茫,它知道眼前这飞蛇曾经咬死了自己的父母,霸占了自己的家园,如今它拼了死也要将这飞蛇怪物以同样的方式咬死。 便是同归于尽,也不害怕! 两条翻天巨蛇,在这蛇窟之中,宛如两条搅动茫茫大海的蛟龙,忽的腾空而起,忽的钻入土里,忽的撞石而出,两条蛇身翻上翻下,死死的扭在一起,一会儿小青将这飞蛇压在身下,一会儿那飞蛇按住小青的蛇头,就这样,死命的缠斗着。 不死不休,可怖而惨烈。 可不管飞蛇如何凶狠,小青的蛇口蛇牙仍死死的咬着它的蛇颈,一刻已没有放开。 “吼吼吼——”“嘶嘶嘶——”尘土震荡,激石飞扬,蛇吼阵阵。 宛如森罗。 只是,那飞蛇已然在这世上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岁,自然是力大无穷,身形也比小青大上数倍,小青虽然巨大,不过刚刚成年,时间一长,小青的力气自然不如这畜生。 小青的整个墨绿蛇身被飞蛇死死的缠绕挤压,小青的蛇头也被飞蛇的蛇头狠狠的撞击着,虽然小青还未松口,但它的撕咬力越来越轻了。 苏凌、张芷月皆束手无策,这两个怪物级别的搏命,他们根本过不去。 杜恒提刀在手,刚想过去挥刀砍那飞蛇,却被两蛇激斗荡起的烟尘推了回来,半步前进不得。 这种以命相搏的激斗又持续了一会儿,小青已然完全不敌,整个身子已然被飞蛇死死的缠住,没有半点缝隙。忽的那飞蛇仰头大吼一声,整个身体巨力爆发,将小青巨大的身体使劲的摔了出去。 就如一条断掉了的桥索,荡在半空片刻,小青狠狠的砸在一块尖锐锋利的巨石上。蛇口一张,一股暗绿色的血液,喷出体外。 飞蛇再无牵绊,嗷嗷怪侯两声,再次朝着张芷月狠狠的咬去。 那小青看在眼里,还想挣扎过去,蛇身颤了两颤,终是难以再起来,重重的额摔下巨石,蜷缩不动。 “小青——”张芷月悲呼一声。 下一刻,锋利巨牙,从天而降。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三章 斩虺 张芷月星眸紧闭,手中依然死死的抓着龙涎草,她知道避无可避,眼下只有一死,然而心中还有最后的一点希翼,那飞蛇吃了自己,但愿吃饱了,也就放过苏凌和杜恒了。 就在此时张芷月忽然听到一声大喊传来:“兀那畜生,你要是敢吃了我的朋友,你就等着给这三个小畜生收尸吧!”绝望中,张芷月猛然睁开了双眸。 那飞蛇畜生似乎有些讶异的发出低嘶的声音,转过蛇头,两道绿幽幽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苏凌的右手。 苏凌右手之上,三只飞蛇幼崽被他狠狠的掐住蛇颈,呼吸不畅,使那三只幼蛇崽拼了命的扭动着身体,吐着信子,却怎么也够不到苏凌的手。 那只巨大的飞蛇看见自己的崽子们受制,先是一愣,忽的暴怒起来,昂起蛇头大吼一声,舍了张芷月,便要转身来攻击苏凌。 岂料那飞蛇刚一动身躯,苏凌已然神情一凛,竟迎着飞蛇踏前两步,恨声道:“你这臭蛇、狗蛇、屎蛇!不要想着过来咬我,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这三个畜生全部摔死,让你绝后!不信你试试!” 说着将那三只飞蛇幼崽高高举过头顶。 那飞蛇畜生似乎颇有灵性,竟似听懂了苏凌的话,愣在当场,进退不得,只是那两只绿幽幽蛇眼死死的盯着苏凌,露出浓重的怨毒之色。 而那巨大的蛇尾已然高高翘起,看样子要随时发动攻击。 苏凌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想办法牵制住飞蛇,他明白,他稍有不慎,莫说自己,便是张芷月也会命丧当场。 “别撅着你那臭不可闻的蛇屁股,老子不爽的很,你还想攻击我不成?你大可一试,看看老子怎么对付你这窝小崽子。”苏凌眼眉一挑,颇具挑衅味道的朝着飞蛇吼着。 飞蛇虽然眼露暴怒之色,但还是轻轻的放下了蛇尾,低声嘶鸣着。这蛇是不会说话,若是会个一两句,恐怕早跳脚骂娘了。哦对了,这蛇没有脚。 再不迟疑,苏凌对杜恒吼道:“杜恒,你杵在那里干什么?看戏啊?赶紧拉了张姑娘离开蛇窟!” 杜恒如梦初醒,可是要他扔下苏凌不管,他岂能心甘情愿,杜恒喊道:“要走一起走,我这就砍了这畜生!” “混蛋玩意!”苏凌气的破口大骂道:“就你那破刀砍个豆腐都费劲,还砍飞蛇,你脑子进水了?不要废话,不要管我,拉着张芷月赶紧跑,别回头,能走一个是一个!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 “可是!......”杜恒还想说什么。 要不是苏凌制住那三条蛇崽,恐怕他现在恨不得过去给杜恒两耳瓜子,只得急道:“杜恒,拉着张姑娘赶紧滚蛋,再废话都成蛇粪了!你们走后,务必将张姑娘亲手交给张老先生,然后你去青燕山,老老实实当你的山贼去,听清楚没有,再不走我现在就让这蛇咬死我!” 杜恒一跺脚,没有办法,只得过来拉张芷月。 张芷月哪里肯走,一边哭着摇头,一边说:“我还有玉蛇笛,也许.......也许还可以试一试,再让我试一试啊!” 苏凌心中蓦地感动非常,但眼下紧要关头,容不得他多说,怕是再说一句,那张芷月便要和他一同死在这里了,只得对杜恒道:“别愣着,她不走,扛着,扛走!” 张芷月撕心裂肺的喊着:“不,我不走!我要救你,说好的一起出去的。” 杜恒心一横,只得一把拽了张芷月,一使劲将她扛在肩头,又朝苏凌看了一眼,转身大步朝洞外跑去。 张芷月一手仍紧紧的抓住龙涎草,哭喊着道:“你放我下来,我不要苏凌死!我不要苏凌死!......” 杜恒和张芷月已然消失在蛇洞之中,那张芷月悲伤的呼喊仍旧从远处传来。 苏凌见张芷月和杜恒走了,心中才稍微安定,竟一屁股坐在蛇窝上,手中仍攥着那三条蛇崽。 他反正也豁出去了,自己没个好,倒不如先喘喘气。 那飞蛇忌惮苏凌挟持自己的蛇崽,只是嘶嘶的鸣叫着,没有敢向前游动一步。 苏凌喘了几口气,似乎轻松了不少,他冲那飞蛇扬了扬下巴,这才道:“哎,我说你这畜生,听得懂人话是吧,那就好办,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如果这时场上有第三个人,怕是以为苏凌得了什么失心疯了,敢跟蛇做交易的,怕苏凌是古今第一人。哦,不对,还有个前辈许仙,人家可是娶了蛇的......玩的更大。 那大蛇的眼中露出疑惑的表情,玩味了一会儿,似乎听懂了苏凌话的意思。竟然轻轻的点了点硕大的蛇头。 苏凌竟然被这蛇的动作给逗笑了,哈哈一笑道:“行,真听得懂哈,那我就好办多了,是不是想救你这仨崽子?” 那飞蛇竟轻嘶了一声,苏凌这才不慌不忙道:“那好办,你看我在这儿折腾了这半天了,小爷口渴了,给我找点水来先。” 那飞蛇何时受过这窝囊气,但也只能按他说的办,朝着左侧角落里游动了几下,不知从哪里找来半个破碗,那破碗中竟有半碗清凉的水,然后将蛇头一拱,把那碗水拱到了苏凌身前。 苏凌不管三七二十一,左手拿了碗,先喝了个水饱,还真就没有蛇毒,苏凌砸吧砸吧嘴,这才又道:“水小爷也喝了,看你挺有诚意,那咱俩打个商量呗,你看我太瘦,你吃了我不好吃不说,万一我那骨头再扎着你那蛇心蛇肝蛇肺的,我做了鬼也觉得不好意思不是。你看啊,你闪出一条路,我呢,带着你这仨宝贝崽子,走到蛇窟门口,然后就放了它,咱们各走各的路,行不行啊。” 那飞蛇似乎考虑了一下,竟然将蛇头点了点。然后缓缓的挪动自己硕大的蛇身,竟给苏凌让出了一条路出来。 “这就好啦!合作愉快啊!”苏凌二话不说,抓起三条蛇,朝着蛇窟的洞口,死命的跑去。 跑了一会儿,转头看看,那飞蛇竟在他身后数丈之内紧紧的跟着,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 “你别跟我那么近呗,我跟你不熟!”苏凌一边跑,一边还跟飞蛇耍着嘴皮子。 眼看前方有一处光亮,都能看到凄蒙的月色了,苏凌大喜,回头将那三条蛇崽朝着飞蛇的蛇头狠狠的掷过去,嘴里还碎碎念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也不见了您呐!” 说着拔腿就要出洞。 只是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他又用力过猛,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还未等苏凌反应过来,那东西从脚向上把他整个身体狠狠地卷了个滴水不漏,就如煎饼卷大葱一般,动弹不得。 稍一用力,苏凌感觉整个身体都飞到了半空之中,然后狠狠的砸在地面上。巨大的疼痛,让他两眼一翻,差点就当场驾鹤西去了。 下一刻,飞蛇的怒吼之声,再次响起,那蛇口里的锋利巨牙从天而降,向他的身体穿了过去。 “你这破蛇,说蛇话不办蛇事,我诅咒你再下不出蛇蛋!” 苏凌无可奈何的咒骂了一句,闭眼等死。 只听得“锵——”的一声,苏凌心下暗道完了,这会真要变蛇粪了,可是怎么一点都不疼呢? 苏凌张开双眼,却看到那锋利的巨牙只在自己眼前不过半寸,便再也寸进不得,不但如此,那蛇眼不知为何,圆睁的蛇眼珠都要落下来了,巨大的蛇身不停的翻滚着,随着蛇身翻滚,发出巨大的惨痛嘶鸣。 蛇身翻滚处,映出蛇尾处一人。 白纱似雪,清冷如霜。 白纱罩面,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有手中那把幽蓝长剑,剑芒闪烁,她身姿虽然纤长,却站在幽蓝光芒之中,衣衫猎猎作响,宛如绝世。 那长剑剑光过处,飞蛇巨大的蛇尾,已然被斩为两段,斩断的一段,虽脱离了飞蛇的身体,但仍旧在地上不断的扭动,渗着绿幽幽的腥臭蛇血,颇为可怖。 来人正是那日在启垕镇救过苏凌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一击之下,竟然将那皮厚如铜墙铁壁的蛇尾斩断,怪不得飞蛇会如此剧痛。 那飞蛇大吼一声,怪眼一翻,蛇头一扭,舍了苏凌,暴怒着,不顾一切的朝着白衣女子冲去。 那白衣女子冷哼一声道:“畜生,死到临头还想伤人?” 忽的腾身而起,整个身体竟然越过了飞蛇高昂的头颅。 那飞蛇一头撞在半空的石头之上,石头立为齑粉。 白衣女子也不耽搁,清叱一声,双手举起长剑,白纱飘动,宛如从天而降,蓝芒闪动,朝着那硕大的蛇头就是一剑。 “噗——”的一声,只扎进去了三寸多深,白衣女子素手一翻,那幽蓝剑芒翻动,在蛇头里转了几下,忽的撤剑而出。 白纱浮动,白衣女子轻轻的落在苏凌身边,轻声道:“你怎么样?” 苏凌忙道:“死不了!” 白衣女子这才放心,单手持剑,盯着那飞蛇。 飞蛇果然强悍,蛇头吃了这一剑,天灵盖已然翻起,绿花花的脑子都清晰可见,却还是不管不顾的大吼着,催动蛇身朝着白衣女子再次袭来。 白衣女子素手一伸,将苏凌的衣领提起,稍一用力,苏凌就像一团棉花被扔出数丈之外,她自己的身形宛如一道白线,同时疾射向后。 苏凌只觉两耳生风,被她这一扔,根本无法控制身体,虽然躲过了那蛇身的轰击,但眼看便要后脑勺着地,不死也要摔成傻子,大叫道:“仙女姐姐,救我能这样救么?我摔傻了,跟死了差不多少!” 那白衣女子眼明手快,在苏凌将将落地之时,素手一伸,竟将苏凌稳稳扶住道:“话怎么那么多,早知如此,让你喂了蛇最好。” 未等苏凌搭话,那飞蛇已然游到近前,再次张开巨口狠狠的朝两人咬下。 “这蛇没完了,我们俩都得吹灯拔蜡!”苏凌叫苦不迭。 那白衣女子见那蛇嘴宛如巨洞一般咬下,忽的清叱一声道:“去——” 手中幽蓝长剑,剑光大胜,竟忽的化作一道蓝芒,直直的朝着蛇嘴飞去,顷刻之间,不偏不倚的支在蛇嘴之上。幽幽的放着蓝光。 剑尖之处,已然贯穿了飞蛇的上颌,轰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 那飞蛇吃痛不已,吼叫连连,使尽全身力气,想要将那长剑绷断,好合上蛇嘴,可是无论它如何用力,那长剑竟坚硬无比,在蛇嘴中越陷越深,那上颌的贯穿伤口越加巨大。不一会儿,半个剑身已然从飞蛇上颌出穿过,穿破蛇头颅骨而出,剑身之上绿色的蛇血汩汩而出。 那飞蛇剧痛之下,哀嚎嘶鸣,震彻山谷。 ............ 杜恒和张芷月已然早出了蛇洞,来到万蛇林前,忽听得远处飞蛇洞飞蛇怪叫连连,闻之心惊,张芷月以为苏凌已然遭了不测,痛哭不已,挣脱了杜恒,不顾一切的要回去。 在杜恒死拉硬拽之下,她这才一步三回头,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内的飞蛇洞,满心凄然的朝着幽谷而去。 ............ 飞蛇洞中,那飞蛇已然成了强弩之末,却犹自挣扎,怒吼不已,蛇眼怨毒之色更甚。那白衣女子见状,淡淡道:“罢了,给你个痛快吧!” 说罢,素纱白衣清扬,身形陡然悬起,竟跟飞蛇的蛇头一般高,半空之中,一指那幽蓝长剑,清叱一声道:“破——” “轰——”的一声巨响,那飞蛇头如万朵桃花开,瞬间崩裂成齑粉,哗哗落下,蛇血呲呲直冒间,那长剑化为一道蓝芒,瞬间飞出,落在白衣女子手中。 那白衣女子再不耽搁,持剑来到飞蛇硕大的蛇身前,腾空而起,在空中将那幽蓝长剑挥动,幽幽蓝光,点点如花。 剑光过处,那蛇身上的蛇肉片片飞溅,夹杂着泼天的蛇血,从剑影飞舞间如雪飘落。 “擦擦擦——”的剑音中,那飞蛇在瞬间便分崩离析,被切割成一片一片的蛇肉。转瞬之间,已然成了一座巨大的蛇骨架。 只是,无论那蛇肉如雪砸下,还是蛇血如瀑飞溅,却半点沾不到白衣女子身上,白衣女子在幽幽蓝色剑芒中不停穿梭,身姿轻盈,仿佛惊鸿一舞。 只是苏凌就惨了,不是被如雪下落的蛇肉砸的呲牙咧嘴,便是泼头的蛇血落下,不一时,被蛇血尽染,成了小绿人。 随着最后一点剑光。“轰——”的一声,飞蛇原本庞大完整的骨架,顷刻间轰然坍塌。堆在一处,成了一个大土堆。 白衣女子这才缓缓从半空中落下。 苏凌一边抹着脸,一边难以置信的看着这白衣女子,想说几句赞美的话,可话到嘴边,又是一张臭嘴,没有几句好词:“大厨,十星米其林级别的大厨!你看这肉剃的真干净,骨头上一点都没剩下。” 那白衣女子哼了一声道:“早知你这一张臭嘴,我便不救你了!” 苏凌嘿嘿一笑,这才正色道:“多谢仙女姐姐几次三番救我,只是我们萍水相逢,不知仙女姐姐为何会几次帮我啊。” 那白衣女子似乎淡淡一笑,抬头,一双星眸看了看他,方道:“你说,我为何几次三番救你呢?” 苏凌想了想道:“额......仙女姐姐认识我?”忽的摇摇头道:“不对,我认识的女子加起来不到十个.....那是什么呢?” 白衣女子星眸流转,瞧着他看他如何答对。 苏凌老脸一红,讪讪道:“那就是仙女姐姐稀罕我了呗,稀罕的人死了......那不就!” 那白衣女子闻言呸了一声,举起手中长剑作势要刺他。 苏凌吓得向后蹦了三尺,这才讪讪道:“那是为什么啊?我也想不出别的啊。我也没欠你什么啊?” 白衣女子这才冷冷的道:“你是没欠我什么,现在我救了你,你自然是欠我一条性命,但愿那龙涎草能用吧,你可给我记住了,以后你这命是欠我,你自己和别人可不能取,想要取你性命,或者你自己想死,得先问问我!” 苏凌有些头大,自己现在的命是保住了,可是成人家的命了,这跟卖身差不多了似乎。 苏凌道:“那不如仙女姐姐赏下姓名,以后谁要再要我的命,我就报你的名字,说我的命归你,让他找你去!” 白衣女子又呸了一声道:“也不知道那位真是老眼昏花了,怎么看上你这个贫嘴的......”言罢,又打量了一下苏凌方道:“我是受人所托,既然救了你,也算完成任务,以后有缘再见吧。”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竟朝着那散落在各处的飞蛇肉前走去,用长剑不断地划拉着,似乎找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将那蛇肉翻动得差不多了,便看到一个晶莹剔透的绿色囊状的东西,绿芒盈盈,薄如蝉翼。 她方才附下身,将这东西捡起,抬手扔到苏凌怀中。苏凌触手之间,感觉冰凉无比。 白衣女子方道:“你可知这飞蛇的真名叫做什么?” 苏凌摇了摇头,白衣女子道:“不知道你们也敢来招惹它,幸亏我出手,否则你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它一顿点心而已。看样子,这蛇已然存于世上三百余年,已然不能用蛇来叫它了,它应该叫做虺。” “虺?”苏凌有些疑惑。 “不错,虺者,蛇近于妖也,有灵智,怪力无穷,其性残暴,好在身上无毒,要不然,你被那蛇血淋成这副模样,怕是早死了。我给你这东西是世人眼红的宝贝,虺胆,你连着那个姑娘拿走的龙涎草给张神农,以他的医术,知道如何用。”白衣女子道。 宝贝?能卖钱,那我不是发达了!苏凌心中乐开了花,忙将这虺胆包好。 白衣女子又道:“此间事毕,我也该回山了,下次你再有什么事,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着转头便走,忽的又想起什么似得,对苏凌问道:“那姑娘是谁?能舍身救你。” 苏凌忙道:“她......张神农的孙女,名叫张芷月......我的......” 白衣女子一摆手道:“那姑娘却是一个好姑娘......”随意星眸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凌一眼道:“好好对人家......” 苏凌脸一红,忙辩解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白衣女子连连摆手道:“你们怎样,与我有关?走了!” 说着,便要离开。 苏凌忙道:“仙女姐姐......你菩萨心肠,又这么高的手段......” 白衣女子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冷声道:“有事说事!” 苏凌又道:“还有一条比这虺小一点的蛇,小青,刚才跟这虺搏斗,现在还在蛇洞里,不知生死......” 白衣女子接过话道:“行了,我进去看看,能不能救,能救的话,我自然想办法带它找我师父救治。”说着,朝蛇洞里走去。 苏凌刚想跟过去,白衣女子身形一顿道:“你干嘛?” 苏凌讪笑道:“我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白衣女子冷声道:“赶紧走......你还嫌给我惹得麻烦不够是吧。别跟着我!” 说罢,身形化作一道白色残影,已然消失在几十丈外。 苏凌这才摇了摇头,转身朝着蛇洞口大步走去。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四章 抉择 幽谷。 天色大亮,张芷月已然哭得没有力气了,恍恍惚惚的靠在床边睡了。张神农和杜恒坐在桌前,不住的叹着气。 想来,三人一蛇前去飞蛇洞,如今只回来了两人,龙涎草虽然拿回来了,用龙涎草的人却回不来了。 张神农和杜恒神色凄然,双眼通红,想来是一夜未合眼。 张芷月的手中还死死的攥着龙涎草,任谁要也不给,就那样睡着了。 “吱呀——”竹屋的门缓缓推开,成了绿人的苏凌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时之间,杜恒和张神农没有认出来,杜恒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绿毛怪物,拿起朴刀将张神农护在身后,便要来砍。 苏凌气喘吁吁的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是我......苏凌!” “当啷——”一声朴刀落地,杜恒一步跑过去,将苏凌抱起,左看右看,确定果然是苏凌,这才咧开嘴大笑起来道:“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怎么会喂了蛇呢!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说着用粗大的手在苏凌后背使劲拍了几下。 苏凌被他拍的呲牙咧嘴,连声道:“轻点拍,轻点拍,没成蛇粪,你这再拍几下,我就成饼子了。” 昏昏睡去的张芷月猛然坐了起来,双眸朝着屋内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浑身绿色蛇血的苏凌,不顾一切的跳下床去,连谢鞋都没有穿,一把将苏凌抱住,哇的大哭起来。 苏凌如受电击,闻着这绿衣少女传来的阵阵幽香,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道:“芷月妹妹不哭,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张神农见自家孙女半点矜持都没有了,只老脸一红,咳嗽了几声,张芷月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忙从苏凌怀中闪开,擦了擦泪,俏脸一红道:“我是看他回来了,没有因为救我死了,这样我也不欠他的,我这人最怕欠人人情......” 张神农捻须哈哈大笑起来。 苏凌刚想说话,忽觉冷汗从心口处忽的涌便全身,眼前发黑,呼吸不畅,直挺挺的向下栽倒。 张芷月原本欢喜,见苏凌如此,慌得忙一把又将苏凌抱住,凄声喊道:“苏凌,你怎样了。” 苏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我好难受......”言罢,昏死过去。 张神农脸色微变,大声道:“不好,回天丸的药力要过去了,阿月,龙涎草!” ............ 日光温暖,洋洋洒洒的透过竹屋的窗户洒在房中,苏凌半倚在床前,微微的眯缝着眼睛,听着幽谷中叮咚的泉水和悦耳的鸟鸣声,顿觉时光都被刹那之间拉长了,就这样无忧无虑的,乱世好像离自己远了好多。 自那日蛇窟归来,恍恍十日过去,这十日,苏凌从未有过的轻松平静。除了喝药调养身体之外,便在张芷月的搀扶下到外面草地上坐了,看杜恒打拳踢腿,或者干脆看着漫山的小花摇曳处,蝴蝶飞舞。 张芷月除了晚上回自己屋中,几乎一整日都在苏凌身边,给他喂药,又怕那药苦了,拿些亲手做得蜜饯给苏凌吃了。看着苏凌喜欢吃的样子甜甜的笑着。 有的时候,月明星阔,苏凌和杜恒张神农便会坐在草地中,沏了好茶水,端了好果子,一边吃茶吃果,一边看张芷月在月下吹笛跳舞。 笛声悠扬动听,仿如天籁,那绿衣少女绝美的舞姿,在圆月之下,绿意盈盈,如梦似幻,苏凌看得都痴了。 苏凌心中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和自己的命运真的彼此相连,不再分开了。 那个在蛇洞中奋不顾身的女子,那个见到苏凌劫后余生不顾一切的抱着他大哭的女子,那个每天将药细细磨成粉,擦拭着额间细细汗珠仍不停歇的女子,那个每天端着亲手做的蜜饯看着他吃下去,甜甜微笑的女子。 仿佛在刹那间,都是最美好的永恒。 他心中有她,她亦有他。 苏凌已然大好了,若不是张神农和张芷月执意让他在床上多躺些日子,怕是苏凌已然起来,跟着杜恒打拳踢腿了。经过这种种事情,苏凌觉得自己会几下把式,或许关键时刻,真就有用。 他不知不觉已然将要保护的人中增添了张芷月和张神农这祖孙二人。或许,他们和自己的父母还有杜恒一家便是自己的整个天下吧。 这一日,张神农检查了苏凌的身体之后,眼中掩饰不住的喜色,笑道:“你果真福缘不浅啊,胸口处的血淤已然尽除,现在气血通畅无阻,真的是痊愈了。” 苏凌忙躬身一礼道:“多谢张老先生和芷月妹子的细心照顾,否则我怕早是冢中枯骨了。” 苏凌和张芷月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杜恒高兴,拿了朴刀道:“既然你好了,我这就出去打些野味回来,晚上我们好好乐一乐!”说着便出去了。 夜晚。 张芷月端着一个大盆,盆中是大半只野鹿肉,咕嘟嘟的冒着香气,张芷月将肉放在桌上,苏凌和张神农、杜恒这才围坐过来,四人推杯换盏,一边喝酒,一边品尝鹿肉。 鹿肉极香,杜恒一大口吃在嘴里,忍不住赞叹道:“芷月妹子好手艺,若以后谁娶了芷月妹子,怕是有这好口福喽!” 说着揶揄的看着苏凌,苏凌将头在饭碗中一埋,只做不知。 张芷月撕掉一块鹿腿,腾的一声扔到杜恒的碗里,羞嗔道:“吃肉还占不住你的嘴!” 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正惬意的吃着,忽的张芷月停下筷子,眼中似有泪光,喃喃道:“要是小青在就好了,它平日除了那褐貂,最喜欢吃的便是鹿肉了......” 苏凌闻言忙道:“小青应该会被那个女侠救走,想来现在在某个地方正开心的吃东西呢。” 张芷月点了点头,苏凌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张芷月这才叹了口气道:“但愿吧,小青和我一样,都没有了爹娘,希望它不要受太多苦才好。” 张神农闻言,似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的一黯。 苏凌转移话题,忽的想起什么,这才转身到床边,翻了翻,找到了那晶莹剔透的虺蛇胆,托在手中,朝众人走了过来。 张神农一瞥之下,眼中似难以置信道:“这......这是虺蛇胆!” 苏凌点点头道:“老先生好眼力!当日那女侠将此物交给我,说让您一看便知如何用,今日我才想起来,老先生您过过目。” 张神农点头接过虺蛇胆,看了好久,方才赞叹道:“好宝贝,好宝贝啊,世人为这东西都发狂了,多少人梦寐以求,哪怕得到一两重的虺蛇胆便是天大造化,而苏凌你一下就得到了这完整的一个虺蛇胆啊!” 苏凌笑笑道:“这东西搁在我手里就是没用的东西,既然老先生喜欢,便送给老先生吧。” 张芷月闻言,忙道:“苏凌,你是宝贝多了不成,阿爷也是的,你真就全部都占了去啊。” 张神农捋须大笑,用眼瞅了瞅张芷月和苏凌道:“阿月,这还没怎样,你便向着旁人编排起阿爷不成?” 张芷月闻言,俏脸绯红,支支吾吾道:“我是向着理罢了......” 张神农将这晶莹剔透的虺蛇胆托在掌中,似试探的问道:“苏凌,你当真将这整颗虺蛇胆给我不成?” 苏凌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犹豫道:“老先生乃杏坛圣手,这东西在您这里才能发挥出它的功用,老先生能多救一个可怜百姓,也是好的!” 张神农点点头,颇为赞许道:“苏凌,你小小年纪,心中却装得黎民百姓,老朽果然没看错你啊,也不枉老朽花心思救你不死。” 苏凌脸一红道:“我如何有这胸怀,我不过也是落难的百姓,这一路从宛阳到南漳,见了太多苦难的百姓,心中实在有些难过罢了。” 张神农点点头,似乎有所决断,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再返回时,手中已然拿了一把锋利的短匕。 张神农再不迟疑,将那短匕朝着桌上的虺蛇胆切去,刷刷刷的三下,这虺蛇胆便分成了三块。 一块极大,一块次之,另一块极小。 苏凌不解的问道:“老先生将虺蛇胆切割,是为了便于封存么?” 张神农笑道:“自然不是,这虺蛇胆,是你的机缘,老朽怎么能独自占了,岂不贪心不足了。” 说罢,他拿起那最小的一块放在自己的手中道:“这是老朽的......” “这也太少了点......”苏凌道。 张神农一摆手道:“不妨事的,足矣!”说罢,又将那不大不小的一块放在张芷月手中道:“这个是阿月的!” 张芷月格格一笑道:“还有我的啊。” 张神农拿起那一大块道:“苏凌,这个是你和你兄弟杜恒的。”说着将这一大块推给苏凌。 苏凌忙摇头道:“老先生,使不得使不得,这东西我也是拿来卖了换钱,给我岂不糟蹋了!” 张神农似乎听了个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你说什么?拿了虺蛇胆卖钱?亏你想得出来,这东西无价之宝,那些江湖人为了这东西不惜杀人越货,争得你死我活?你拿着这么一大块出去,怕是还没走到当铺,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凌和杜恒闻言,心中一惊,苏凌忙道:“那我更要不得了,还是老先生留着的好。” 张神农眼神灼灼的看着苏凌,好一会儿才道:“苏凌,这东西对你来说,你若用了却是有着大大好处的,这是实你一大造化啊!” 苏凌有些不解道:“造化?还请老先生明言。” 张神农又打量了打量苏凌道:“苏凌,你今年多大了?” 苏凌道:“十六岁已过了,过了这夏天,便十七了。” 张神农这才点了点头道:“果真如老朽所料,苏凌,你之前过得日子苦吧。” 苏凌无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偏僻,进城极为不易,只是捉些鱼虾裹腹,您知道的这总是要靠天吃饭,有时好些能一日三餐,若不好了,三天一顿饭也是有的。加上我从小身子就弱,总害病,所以......” 张神农接过话道:“所以先天不足,导致你后天不良,中气不足,体内杂质浑浊,故而面黄肌瘦,虽然已经快十七岁了,可身材体量看起来十五最多。” 苏凌脸一红道:“的确如老先生所言。” 张神农点点头道:“这几日总听你说要跟杜恒学些把式?” 苏凌点点头道:“这乱世,学点东西防身总是好的。” 张神农点头道:“可是,你先天不足,老朽说句不客气的话,活到现在已然是不易了,你这身体如何承受打拳踢腿带来的负荷?杜恒的把式,虽然有用,但也是最基本的搏杀技能,若碰上那些高手,怕根本递不上手去,他这把式你便是要学,以你如今的筋骨,根本承受不住,这你都学不了,如果将来,你有机会得到高人指点,以你的根骨,根本是自找死路啊,莫说学了,便是吐纳之法,你都难以承受啊!” 苏凌闻言,不由的一怔。张芷月怕苏凌灰心,忙道:“阿爷,你这话说的,偏苏凌就要学那些不成?咱们还不稀罕呢!” 张神农一笑道:“苏凌,你可知道这世间武者也有高低层次之分?” 苏凌摇头,张神农道:“如杜恒者,只是身体强健,会些把式,只能算作防身,根本不入武者一途啊,至于武者层次划分,老朽身在杏坛,具体的也不甚明了,只是知道,当今真正的武学,除了自身的根骨之外,还讲究一个运用自身气息,吐纳天地之气,才能真正入了武道一途。苏凌你可知无双天戟段白楼么?” 苏凌点点头道:“倒是听故人说过,那段白楼曾经无敌于天下,几乎成了神人。” 张神农道:“不错,段白楼曾经横行于天下,一人之力可敌万人,何故?实乃武道巅峰也!他便是将自身气息与天地之气相互吸纳,故而有了那般成就,武道之人,有好几个阶层,具体的详细和精妙我却不懂的,如果苏凌你机缘深厚,有朝一日能入得凌武城剑庵,见到了天下武学第一人剑圣镜无极,或许能窥知一二。要知道,天下武学出凌武,凌武魁首属剑庵啊。剑庵子弟,皆是武艺强横的存在,放眼整个天下,便是帝王将相,对这凌武城也是颇为忌惮的,凌武城独立于各路军阀之外,镜无极一人一剑,守护着整个凌武城的安危,世人莫能与之抗衡啊!” “剑圣?无极?易大师?撸啊撸?”苏凌小声嘟囔着。 张神农疑惑道:“易大师是何人?莫非也是剑道武者中的高手么?” 苏凌掩饰的笑笑道:“老先生跟我说这些,我也不知有没有幸见到那些传说中人......” 张神农呵呵一笑道:“只是,老朽知道,苏凌你乃心有大梦之人,这天下乱世,你是想闯一闯的,只是按照如今你这驳杂体质,真的到了打仗杀敌时,怕是自保都难啊!” 不等苏凌相问,张神医又道:“但有了这虺蛇胆,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苏凌和张芷月闻言,忙脱口道:“这虺蛇胆有这般功效?” 张神农白了一眼自己的孙女,张芷月脸色又是一红,遂道:“阿爷就是上了岁数,说话都这般啰嗦!” 张神农呵呵一笑道:“这虺蛇胆便可洗筋锻髓,将体内的杂驳之气全数尽除,重塑强健体魄,到时候你脱胎换骨,这天下武学想学便可尽数学去了。当然,领悟多少,何时入道,这其中机缘,还要看你的悟性了!” 苏凌闻言道:“此话当真,如果真的如此,还请老先生施为!” 张神农叹了口气道:“只是......” 张芷月眉头一皱道:“只是.......只是怎样?阿爷你快些说罢,急死人了!” 张神农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张芷月道:“你这丫头,平日阿爷让你多看医书,你倒好,整日不沉下心来,学了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若你多看看书,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苏凌忙替张芷月开脱道:“老先生,芷月妹子毕竟少女心性,那些医书古籍未免无聊些......” 张神农哈哈一笑道:“你俩这一唱一和的,倒合力挤兑起我了!” 两人脸顿时通红。 张神农笑了笑方道:“只是,这虺蛇胆乃日精月华之物,又在虺蛇体内,其性极为暴虐,这以虺蛇胆入药,其副作用更是常人难以承受的!” 张芷月和苏凌异口同声道:“有何副作用?” 张神农道:“虺蛇胆,药性本就暴虐,常人之躯实难承受,更有易筋锻骨之效,这痛苦更是多了十重!若将之服下,便有摧心凿腑之痛,这还不算,其主要药效在骨头上,服药之人,身上的每根骨头都会如万把钢刀不断刮拨一般,说是挫骨扬灰也就如此了。除此之外,这种疼痛,会让人心智崩溃,怕是还未尽全功,自己倒先支撑不住,轻则疯傻,重则自戕。” 苏凌和张芷月闻言,皆默然不语。 张神农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苏凌,又道:“只是,你若不用这虺蛇胆,虽不至于那般非人痛楚,但你先天不足,恐阳寿不长,以你的体魄,二十多岁,或可希翼。” 言罢,张神农抿了口酒,这才缓缓道:“如此利弊,你可要想一想了,是用这虺蛇胆,还是不用,这个抉择在你一言而决!” 苏凌和张芷月皆半晌无语,便是杜恒也闷了起来,神情颇为挣扎。 忽的,苏凌和张芷月同时抬头,皆在同时说道, “用!”“不用!” 那苏凌心中已然下定决心,故而抛却一切杂念,只说用字,只是张芷月满脸担忧和痛苦,斩钉截铁的说了不用。 可张芷月闻听苏凌的话,又看他满脸坚毅决绝,心中一紧,已然大声道:“苏凌,你疯了不成,那万刀蚀骨之痛,岂是你承受得了得?!”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五章 洗筋锻骨 苏凌见张芷月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心疼之色,不由的心头一暖,随即朝着张芷月一笑,柔声道:“芷月妹妹,你是关心则乱啊,这虺蛇胆,虽然药性暴虐,但我家乡有一神人名曰浮沉子曾有言,锥心之痛,好过少年夭亡也,再者说,试那虺蛇胆,虽有万般痛苦,甚至有性命之忧,但万事总有个万一啊,我若不试,这乱世本就是恃强凌弱,我终身就这样病恹恹的,不会半点武功,如何能自保?再者,退一万步,便是不试这药,我也活不过三十岁去啊。因此,权衡利弊,还是要赌一赌的。” “可是......可是......”张芷月知道苏凌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见他如此坚定,只急的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下,一拉杜恒道:“你倒是劝劝你家兄弟啊,只知道吃。” 杜恒将嘴里的鹿肉嚼完,把嘴一抹,却道:“我也赞成苏凌的想法,与其等死,不如赌上一把!” 张芷月气恼至极,狠狠的瞪着杜恒,心下若有把刀,便有捅了他的心。 张神农淡淡点头,手捋白须笑道:“苏凌,你家乡那位浮沉子,却是个高人,看得透彻,只是天下间有名人士我基本都知道,只是这个浮沉子是何许人也?无幸得见,实乃憾事一桩啊!” 苏凌哈哈一笑道:“这浮沉子行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身在一个名为纵横的组织,这个组织大神辈出,皆有开天、辟地、斩仙、降魔之大能也,纵横组织中的人手中皆拿一种名为键盘的武器,可谓是键盘在手,天下我有啊!” 张神农脸上现出神往之色,看向苏凌的眼神更是不同,随道:“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既然如此大能者都说了,我觉得你不妨一试。” 苏凌点头,张神农道:“今日我便连夜磨了那虺蛇胆,加上一些减轻你痛苦的中药,明日一大早,你收拾停当,穿着宽大的衣服,便到我的药庐找我吧。” 苏凌点头问道:“为何要穿宽大的衣服?”。张神农笑道:“到时你便知道了!” 张芷月仍是一副担心的神色,因为大家心中有事,这饭也就没了滋味,早早收拾了,便各自散去。 第二日,苏凌早早醒来,向杜恒借了衣服来穿,杜恒本就壮实,他的衣服穿在苏凌身上宽大的简直像盖着个小被子。 苏凌和杜恒来到张神农的药炉内时,张神农和张芷月早等在那里,张芷月眼中全是血丝,向来是一夜担心和操劳,根本没有合眼。 苏凌颇有些心疼道:“芷月妹子,我服了药,估计要好一会儿才能好,你趁着这机会去睡一觉。” 张芷月摇头道:“我不要,我得看着你。” 张神农见苏凌来了,便取出一个小包打开,苏凌看了里面是如细沙一般的盈盈绿色药末,竟十分好看。 张神农道:“这便是龙涎草加上老朽调配中药混合成的药末,昨夜阿月可是磨了一个晚上呢。” 苏凌感激的看着张芷月,可张芷月只有满脸担心,缓缓道:“苏凌,待会儿你服了这药,但凡有一点感觉不对,一定要赶紧告诉我和阿爷,不要硬撑着,知道么?” 苏凌点点头,张神农这才道:“好了,苏凌你到床上躺下吧,这药喝下,立时见效,我怕你到时连站都站不稳了。” 苏凌闻言,忙躺在床上。张神农将药递给张芷月道:“阿月三钱山泉水,将药化开,喂苏凌服下。” 张芷月接过虺蛇胆磨成的药粉,端起茶壶,那双手却颤抖不已,无论如何也倒不出里面的水。 杜恒见状,忙道:“我来吧?” 忽的,张芷月眼中坚毅之色突现,一字一顿道:“不,我来!他即使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说着再不迟疑,将那茶壶中的山泉水倒了约莫三钱,将药末化开,又用朱唇轻轻吹了两下,方才捧着那碗药走到苏凌近前,心中忽的一酸,眼泪在眼眸中打转。 苏凌想逗她一下,活跃下气氛,遂道:“你这会儿是不是该说,大郎,官人,该喝药了!”他这话一出口,才想到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那本名著,可话已说出,无法收回了。 张芷月虽不知这话的出处,却听那话里有官人二字,心中一颤,只是她满是担心,顾不上害羞,颤声道:“你......还是死了好,什么时候了,还要占我便宜。” 说着将碗朝着苏凌递去,可是每次都是几乎要挨着苏凌的嘴了,她双手便不住的颤抖,又生生将这药碗撤了回去,如此再三。 苏凌知道她终究是太担心自己,只得出言安慰道:“芷月妹妹,无妨的,放心好了,等我真的能够脱胎换骨,我便带你走出这山谷,看看这大好的河山。” 张芷月泪眸清闪,喃喃道:“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苏凌郑重的点了点头。 张芷月方鼓足了勇气,将那药碗递到苏凌嘴边,苏凌没有半刻犹豫,一口饮下,入唇之间,腥苦无比。 苏凌喝了那药,过了一会儿,却不见任何异常,张芷月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张神农也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苏凌淡淡一笑道:“我也没感觉如何啊?!” 话音方落,苏凌蓦地脸色突变,五脏六腑之内感觉一阵接一阵,一阵比一阵强的翻涌滚滚而来,还有仿佛将心肝脾胃肾这些器官统统掷与熊熊烈火上炙烤的一般灼痛,他原本是半躺在床上,忽的啊的一声,整个身子直挺挺的躺倒在床上,紧接着,原本白皙无血色的肌肤,忽然之间呈现出妖异的火红之色,瞬间袭满全身各处每一寸肌肤,痛苦之感,无法形容。 豆大的汗珠如雨落下,苏凌痛呼之声连连,整个拧成一团,连五官都有些挪移扭曲了。 “苏凌——”张芷月和杜恒皆一步走上近前,张芷月神情凄然,恨不得躺在床上受苦的是自己。 剧烈的痛苦使苏凌狂喊连连,声音中的凄厉,让人闻之心惊。甚至他以头撞向床沿,砰砰几下,那床剧烈的晃动不止。慌得杜恒要来按住他,张神农却急忙拦住道:“不要制他,他现在正承受那虺蛇胆的强横药力,如今他血脉和五脏都在被这药摧毁蹂躏,这番冲击之后,才能修复焕新,你现在冲过去制住他,他可能就此五脏炸裂,死在当时,他只有将体内被这药冲击所带来的的所有能量全部爆发出来,或许才能少些痛苦啊!” 杜恒眼见,苏凌躺在床上,宛如疯魔一般嘶吼,手脚扑腾腾的乱抓,瞬间将身上的被子都抓开了好几个窟窿,心中实在不忍,转头推门跑了出去。 那么大一个黑壮小伙,跑出屋中,竟朝着一块大石狠狠的不停挥拳,拳如雨下,不一会儿双拳便砸出血来,而杜恒却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仍然不停的砸着山石,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心里多少舒服一点。 忽的,门再次被推开,张神农脸现不忍之色,匆匆走了出来,坐在石凳之上,双眼微闭,一语不吭。 药庐里面只剩下苏凌和张芷月两人,张芷月紧紧的抓住苏凌乱撕乱扯的手,眼中虽然是万般的心疼和担心,却仍然坚毅的望着苏凌,大声喊着:“苏凌,不要放弃,挺过来就好了!,挺过来就好了!” 宛如白刃剜心一般的痛苦,让苏凌的手再次不管不顾的抓挠起来,张芷月握他的手,被他使劲一抓,五个指头狠狠的嵌入张芷月的手心之内,瞬间张芷月的白皙的手上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张芷月连动都没动,仍旧牢牢的抓住他的手,任凭他使劲,鲜血将两人的手染得血红。 然而,那两只手仍旧牢牢的在一起,仿佛永远不再分开。 直到最后,苏凌的嗓子也发不出声音了,只低低的喘息着,忽长忽短,抑压揪心。 苏凌觉得自己的心智都要混乱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仿佛被千百巨大的大锤不断锤击,每锤一下,都让他觉得心神肉体都四分五裂,然后好不容易的拼起来,又再次被那无形大锤轰击,再次粉碎。 苏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道:“芷月妹妹,我承受不住了,我拜托你一件事,你去拿你阿爷的朴刀,给我一个痛快吧!求你了!” 张芷月失声痛哭,摇头喊道:“不,我不要!我不要!我做不到,苏凌你要振作起来啊!” “啊——”的一声撕心裂肺的的惨叫,苏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蓦地僵直,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脸上异常的红色褪去,整个人若不是胸口还有些细微的起伏,怕是就是一个死人。 慌的张芷月伏在他的身上呜呜大哭起来,喃喃道:“苏凌......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便也不活了!” 可张芷月话刚说完,昏昏沉沉的苏凌,忽然觉得身体里的每根骨头,仿佛被千万把锋利的刀一点一点的刮着,那种万刀蚀骨的感觉,不断的轰击着自己的神魂,让他再次痛不欲生,除此之外,他身体每处关节,都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疯狂的蚀咬,瞬间他觉得被推入了万丈深渊。 蚀骨之痛,彷如一场永不醒来的梦魇。 “啊——啊——啊——”苏凌的惨叫之声再次传来,闻之心惊。忽的苏凌全身骨节咔吱咔吱的作响,仿佛被扔进了油锅,瞬间沸腾一般的声音。 苏凌忽然直直的从床上滚落在地上,在屋中翻滚嚎叫,身体重重的砸在石桌之上,那石桌轰的一声倒在一边。 苏凌状如疯魔,忽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墙前,再不犹豫,狠狠的朝着墙撞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撞的弹回,跌倒地上,那苏凌仿佛失去了心智,忽的再次站起,发出阵阵惨呼,再次朝着墙撞去。 若任由他这样,便是苏凌没有被这虺蛇胆折磨死,也会生生撞死。 或许是这巨大的痛楚,让他自己毅然决然的用这种方法寻死,赶紧结束这种非人的折磨吧。 张芷月再不犹豫,忽的冲向苏凌,伸出双臂,使出全身力气,一把将他抱住。 苏凌此时仍旧不管不顾,或许心智早已崩塌,竟将张芷月也连带一起撞向墙壁之上,嘴中含糊不清的说道:“让我死了,让我死了吧!” “砰——”苏凌和张芷月双双重重的砸在墙壁之上。巨大的撞击让张芷月眼前一黑,可是如此,张芷月却将苏凌抱得更紧,眼中有泪,却从未有一丝的放弃。 她抱着他,仿佛抱着整个世界,她怕她一松手,她的整个世界便从此消散的无影无踪。 苏凌忽的气血翻涌,不顾一切的,突然张开嘴,狠狠的朝着张芷月的肩头咬去,重重的一咬,张芷月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可是张芷月却连半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就那般抱着他,随他死命的,狠狠的,发狂的咬着,浑身颤抖,却小声的,如哄着懵懂的孩童一般喃喃道:“苏凌,你这样好点的话,那便咬吧,这个咬掉了,我还有另一个.....只要你更好一些。” 咔咔咔......如疾风骤雨,苏凌不停的撕咬着张芷月的肩头,仿佛陷入了疯魔一般。 终于,暴风雨过后,苏凌似乎折腾的累了,也或许是那滔天的痛苦减轻了一些,他竟也紧紧的抱着张芷月,身体虽然还在不停的深深颤抖,呼吸依旧粗重起伏,却一动不再动了。 “苏凌......快了,你马上就好了,一定要熬过去,芷月自爹娘死后,还从未踏出过这飞蛇谷半步,你答应过我的,等你好了,会带我看看外面的繁华,你要记得你的话,我等着你带我出去呢!苏凌,你快些好吧!” 如泣如诉,摧人心肝。 苏凌渐渐的似乎恢复了清明,虽然那痛楚依旧,却忽的低声喃喃道:“芷月......对不起.......我弄伤你了.,....芷月......” 两个人就那般抱着,一个忍受着蚀骨的苦痛,感受着另一个人带给他的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希望。 ............ 门外的张神农和杜恒听到里面的动静,心中亦如惊涛骇浪一般的难受,渐渐的那屋内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张神农这才道:“杜恒,差不多了,咱们进去看看吧。” 张神农和杜恒推门进屋,但见张芷月靠在床上,肩头血流如注,伤痕惊心,而苏凌在她怀中,双眼微闭,仿佛熟睡了一般。 只是,两人同时注意到,原本苏凌穿着杜恒宽大的衣服,如今竟然似乎小了好多,苏凌的胳膊,腿都露在衣服之外一大截,胸前的衣服全数崩裂,那衣服反倒感觉小了太多。 苏凌原本清瘦低矮的身材,好像蓦地长高了不少。 张神农看了看张芷月满脸的泪痕和肩膀上的伤,不住的叹息摇头,叫张芷月下来包扎,张芷月却依旧那样抱着苏凌,怎么也不肯放手下来。 张神农没有办法,这才走过来轻轻的撩了撩苏凌的眼皮,又给他细细诊了诊脉,眼中的担忧之色才渐渐褪去,长叹一声道:“苏凌大难不死,挺过来了,我方才已然探查过了,他如今已然脱胎换骨了,以后再不是那个病秧子了!” 张芷月仍旧那样抱着苏凌,半信半疑的问道:“阿爷,你说的真的么?那为何不见他苏醒呢?” 张神农一挑眉道:“你这阿月,怕是关心则乱吧,阿爷何时骗过你?这虺蛇胆药性那般强横,他身子骨又弱,这般折腾之下,岂能立马就醒来?只是,这虺蛇胆虽暴虐,但人体一旦接纳,恢复也快,我估计,到天色将黑,他便能恢复如初了。” 杜恒和张芷月闻言大喜,杜恒走过来道:“张姑娘,劳你照看他,我这便去厨房里做点吃的,等他醒来指定饿了。” ............ 天色将黑,药庐的门缓缓打开,苏凌和张芷月手拉手的走了出来,张神农正在屋外石桌前闭目养神,杜恒正端着一大盘野味朝石桌上放,却看到二人出来,忙哈哈笑着走了过来。 苏凌朝他笑笑道:“杜恒,害你担心了,我没事了。” 杜恒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因为他发现,苏凌的身高竟然比之前高了好多,整个人好像真的如重生了一般,感觉轩昂有力,脸上也有了精气神神采。 杜恒哈哈大笑道:“苏凌,你这样,怕是苏大叔苏大娘以后见了你都不敢认了。” 张神农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苏凌道:“哈哈,这才是风华少年,这才是血气方刚,老朽平生第一次用这虺蛇胆,你这样子,真真是圆了我生平一大愿望啊!” 张芷月的肩头已然用纱布包扎了,看来应该是他们两个在屋中一起做的,只是张芷月要包扎肩头,必然要脱掉外面的衣服,只留小衣,可他俩...... 张神农哈哈大笑道:“阿月,这谁的包扎手艺如此好,便是连阿爷也用不上了!” 一句话说的苏凌和张芷月脸皆红了。 苏凌忙快步走到张神农近前,一躬扫地,感激道:“老先生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受晚辈一拜!” 张神农将苏凌扶起,看了看苏凌,好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心下觉得自己的孙女果然没有看走眼,又看了看俏脸绯红的张芷月哈哈笑道:“苏凌,你真想谢我不成?” 苏凌郑重的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张神农这才笑吟吟道:“若你真想谢我,那便娶了我这孙女阿月,叫我一声阿爷,如何?”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六章 摊上大事了 张神农此话刚一问出,还未等苏凌答言,张芷月已然羞红了脸,娇声叫道:“阿爷,你怎么老没羞的......哪有把自己亲孙女往外卖的道理?再说了,我何时说过要嫁他?他那三天两头就犯病的病秧子,怕自己都照顾不好的。” 张神农闻言哈哈大笑道:“现在苏凌经过洗筋锻骨,怕是以后想要生个小病小灾的,已然不可能了,怎么阿月你不愿意么?” 未等张芷月和苏凌答言,便看到飞蛇谷口处,急匆匆的走来一人,穿的破烂不堪,看起来是日子过的极苦的寻常百姓,年岁约莫四十出头,却是骨瘦如柴,两眼无光。 他一眼看见张神农,紧走两步,倒头便拜道:“张神医......张神医救我!” 张神农先是一怔,才看出这乃是南漳郡城边处的一个百姓,唤作邓午的,见他跪在自己脚下,涕泪横流,形状凄惨无比。 张神农将他扶起,又让张芷月给他倒了杯水,待他喝了,这才问道:“邓午,你怎么跑到我飞蛇谷来了?” 邓午仍带着哭腔道:“神医救救我儿啊,我儿邓宣快要死了,他才十九岁啊,整日埋头苦读,写的一手好字,满指望着今年能中个秀才什么的,我也算有个盼头,可是......”说着又是悲声大放。 张神农闻听此言,眉头紧皱,顿了顿方道:“邓宣只是体弱多病,又加之没日没夜的苦读,所以才有那虚弱病症,前些时我不是已然替他瞧过病了,也给你开了药,我那神农堂还让你免费抓了药,前日我还问过你,你说已然大好,为何才两日不见,竟然会快死了?” 邓午边哭边道:“我也不知道啊,前天还好好的,前些晚上便说自己头疼眩晕,我以为他是读书累的,便让他早些休息,可是躺下到第二日便起不来了,眼见今日晌午过后,已然剩了半口气,如今正躺在床上,怕是不好了,张神医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张神农沉吟片刻,随即站起身道:“以我的药方,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我未见到他,你也莫慌,带我前去看看,或许还有一救。”忽的似想起来什么,面露难色道:“出了这么大事,你那本家亲戚邓方可有过问?” 邓午闻言,眼中出现恨意道:“张神医话虽不假,我也是邓氏家族的一员,只是,邓氏家族皆乡绅或是南漳郡里的头面人物,像我这过日子都过不下去的穷亲戚,他们如何要管?今日白天我凑了几吊钱,买了礼物去求邓方,没曾想他指使恶奴将我的礼物全部扔出,还将我赶了出来,临走时还说,既然有您张神医妙手,何必来求他......” 张神农顿时怒满胸膛,冷声道:“医者仁心,枉他邓方也是神农堂的主事之一,虽与我有些过节,却未曾想竟然如此凉薄,邓午莫慌,邓宣的病我管到底了!”说着走进药庐之中,提了药箱,跟着邓午急匆匆的走了,临走时交待张芷月,若邓宣病重,他可能今晚就不回飞蛇谷了。 待张神农走后,苏凌和张芷月也有些担心,满桌子的菜竟食之无味,倒是那杜恒不管不顾,一顿胡吃海塞。 见张芷月一脸担忧之色,苏凌问道:“芷月妹妹,老先生只是去瞧个病,不用担心的。” 张芷月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若是普通人家有了病人,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只是这病人姓邓啊......” 苏凌疑惑道:“姓邓,又如何?” 张芷月又叹了口气道:“你来这里不过月余,自然不知道这里的内幕,你可知南漳郡杏林有四大家族么?” 苏凌闻言,摇了摇头道:“四大家族?” 张芷月点头道:“不错,乃是南漳郡四个医术最好的人和他们的家族成员,分别是邓氏、吴氏、齐氏和我们张氏。这四大家族皆是医术高超,在南漳郡颇有名望的,他们四大家族的主事人,商量后,便一起募钱在南漳郡开了一家医馆神农堂,是南漳郡医馆的总堂,阿爷便是神农堂总堂的首席,另外还各自以自家姓氏开了神农堂的分堂,原本他们这样做的本意是能够相互照拂,更好的为没钱看病的百姓们看病。前些年,我爹娘活着的时候,几大家族倒也相安无事,还时常走动切磋技艺,当然我阿爷阿爹他们的医术是整个南漳郡公认的第一。” 说到此处,张芷月的神情颇有些自豪。 苏凌点头道:“这样不是很好么?” 张芷月叹气道:“时间长了,人是会变的,我爹娘活着还好,但前几年我爹娘.......张家只剩下我和阿爷两人,我阿爷医者仁心,一直恪守悬壶济世的医者本分,替人瞧病,便是收钱也收的很少,有的时候看到穷人,甚至连看病抓药的钱都免了,而那三个家族最开始还好,可久而久之,却将问诊抓药的钱收的越来越贵,自然生意也就一日不如一日,加上他们的医术本就不如我阿爷,所以去他们分店瞧病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到如今门可罗雀。” 苏凌叹道:“那也是他们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 张芷月苦笑一声道:“若他们真如你这般想也就好了,只是他们不知反省,还眼红我张家,开始时搞点小动作,造点小谣,阿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到现在越演越烈,甚至告诉他们三大家族的人,看病不准来我张家或神农堂总堂,否则便要将他们从族谱中抹去。” 苏凌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杜恒也吃的差不多了,插话道:“这却是太过分了!这些家族仗势欺人,跟我们三河镇那个程家村差不多少!” 张芷月又道:“若只是这般,便也忍了,无非是姓邓的、姓吴的、姓齐的不瞧便是,这天下如此大,都姓了这三个姓不成?只是,你们还未到飞蛇谷的前几天,以邓氏族长邓方为首,吴氏、齐氏召集所有人说什么要开个会,阿爷和我也都去了,会上他们仗着人多势众,逼我阿爷让出神农堂首席的位置,我阿爷据理力争,他们还想闹事伤人,这件事被南漳郡的百姓知道了,皆向着我阿爷,他们也知道民心不可违,加上我放出了小青,吓得他们连滚带爬的,这才作罢。” “还有这一节?”苏凌闻言,心中更是百般心疼张芷月,这大山之中,这父母双亡的少女,整日与蛇为伴,家中只有这一个年长的阿爷,却从未觉得孤单难过,那日在万蛇林,她那舞姿和笛曲,若不是对这世间万物从内心深处的热爱,怎么能如此动人。 苏凌忽的握住张芷月的手道:“芷月妹妹不要担心,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跟杜恒绝对不会让别人在欺负你和阿爷!” 杜恒也挥挥拳头道:“那帮吃才,敢来这里闹事,便尝尝我的拳头!” 张芷月竟不躲闪,任凭苏凌拉着手,眼中已满是柔情,轻声道:“谢谢你,苏凌。” 苏凌又安慰她道:“那邓午家穷困不堪,邓氏家族族长邓方,早不把他们当做族里的人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张芷月这才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次日平明,张神农急匆匆的回来,又拿了些小针和药材,便又走了,连一句话也顾不上说,看他眉头紧锁,看来邓宣的病果真凶险。 张芷月心中奇怪,那邓宣自己也是见过的,按照阿爷开的药,不至于反复凶险到这个地步,看阿爷这神情,她十分担忧,阿爷年纪大了,若操劳过度,怕是身体早晚吃不消的。 晌午吃饭的时候,苏凌张芷月道:“芷月,你也不要担心了,南漳郡离此也不远,等我们吃了饭,一起去邓午家看看去,也能让阿爷休息休息,你也好安心。” “对啊,对啊,这一个多月在这山谷子里,我也是憋闷的紧了,正好可以去南漳郡城看一看,早听说南漳郡是个大郡城,这下可以去转一转了。” 苏凌白了他一眼道:“杜恒,我们去是帮张老先生忙的,要逛街你自己逛去。” 杜恒这才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三人正要用饭,忽的见远处谷口慌张张走来一人,走的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跟张芷月年岁相仿的姑娘,张芷月却是认得的。正是南漳郡市集上卖豆花的阿娴,忙道:“阿娴,你怎么来了。” 阿娴一把拉了张芷月,神色慌张道:“阿月,快跟我去南漳郡府衙,你阿爷治死邓宣,如今邓氏族人联合吴氏族人和齐氏族人将你阿爷告上了府衙,郡守大人正拿了你阿爷,在堂上受审呢!” “什么——”张芷月如坠冰窟,身子一软坐倒在石凳上,六神无主的望着苏凌慌乱的问道:“苏凌,该怎么办啊?” 苏凌忙过来握住张芷月的手,沉声道:“不要慌,我有计较!” 说着回头对杜恒道:“杜恒,套辆马车,我们一起去。” “好嘞!”杜恒二话不说,快速的套了马车,临走时,苏凌又道:“杜恒,拿了你的朴刀,藏好了,别让人发现,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三人和阿娴上了马车,杜恒扬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转动,朝着南漳郡疾驰而去。 一路之上,张芷月急的潸然泪下,她到底是个少女,心中早就慌了神,只紧紧的握着苏凌的手,一句话不说。 苏凌心中不忍,将张芷月轻轻拦在怀中,用袖子替她擦拭着眼泪,柔声道:“芷月放心,一切有我!天大的事有苏凌在呢。” 说着,眼神深邃的望着马车窗外的山色,眼眸中却沉稳无比。 张芷月看着苏凌的面庞,忽的涌起无限温暖。 这个少年,真的是自己所有的天下。她在他的怀中依偎的更紧了。 苏凌望着窗外山色,心中已然思索起来,依照张神农的手段,自己都是在阎王爷那里挂了号的人,他都能医活,断断不可能将人治死。又想起张神农与邓午的对话,那邓宣其实已然大好,病情却突然恶化,这也太不符合常理,加上张芷月告诉他的与那些大家族的矛盾。苏凌心中已然觉得事情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只是单单死了一个人那样简单。 如果真的是......苏凌心中也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料,那张神农、阿月和自己,真的要摊上大事了!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七章 死人从来不会说谎 马车如飞,不过大半个时辰,苏凌他们已然到了南漳郡城,南漳郡城是一座大城,比起宛阳城更加的繁华,只是众人皆无心游玩,府衙在何方,他们本不知道,但发现几乎整个南漳城的百姓都蜂拥朝着南面去了,苏凌他们下了马车,拜托阿娴照看,便随着如潮的人群往南边去了。 果然,走了不大一会儿,眼前便闪出了一座高大的府衙,府衙气势做派的确庄严威风,只是府衙前的百姓比起街上朝这里来的百姓更多了好多,里八层外八层的将府衙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苏凌细细听了他们说话,又看到每个百姓眼中脸上皆有忿忿不平之色,言语中多是为张神农鸣不平,有的甚至高声的说着,若是张神医治死了人,那整个南漳郡的医生怕都是害人的。也有百姓说要相信郡守大老爷明断,定会还张神医一个清白。 苏凌心中思索,看来连全郡的百姓都觉得张神农是被冤枉的,或许这里面果真有内情吧。 张芷月不顾一切的便要往府衙内挤,苏凌却将她一拉,冲她摇了摇头。 张芷月心急如焚,见苏凌拦他,以为苏凌怕事,眼中颇有些失望道:“苏凌,你若怕引火烧身,且和杜恒避了,那是我阿爷,跟你没有关系。” 苏凌知道她心系亲人,也没有生气,只是压低了声音道:“芷月,你相信你阿爷真的治死了人不成?” 张芷月想都没想道:“我一百个也不信。” 苏凌点头道:“我也一样,可是既然邓氏已经将阿爷告上了府衙,必然有所准备,你这样贸然出去,怕是救不了阿爷,自己也必会受到牵连,恐身陷囹圄啊!” 张芷月急的眼泪直掉,抽泣道:“那该如何是好?” 苏凌想了想道:“那府衙郡守问案子,肯定先问了,料想这里几乎聚集了全郡的百姓,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敢乱用刑,我们暂且待在人群中,看看这事情的发展,也好见机行事,芷月你相信我,你阿爷对我恩重如山,在我心里,他已然也是我阿爷了,我定然会想办法救他!” 张芷月星眸闪动,看了看苏凌,使劲的点了点头。苏凌握住张芷月的手,与她并排站在人群之中,感受着手中传来的温度,张芷月的心才稍稍安定。 忽的人群之中一阵嘈杂:“郡守老爷出来了。” 苏凌、张芷月和杜恒抬头看去,只见正堂之上,一个身穿官服,留着八字黑胡的中年人迈着方步,走到衙案近前坐了,待两班衙役拿了水火棍立在两边后,才轻拍惊堂木道:“带人犯张神农和原告邓午,证人邓方等一干人等!” 话音方落,一阵铁镣声响,张神农手脚之上缚着铁镣,缓缓的从侧方走了出来,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更有许多人高喊着:“张神医,您受苦了,好人会有好报的,我们都不相信您治死了邓宣,我们都相信你!”,紧接着一阵高过一阵的附和声。 张神农心中感动,这些嘴质朴的百姓,谁对他们好,心中装着他们,他们便会跟谁站在一起。 张神农缓缓回身,朝着乌泱泱的人潮,缓缓拱了拱手,这才不卑不亢的立在堂下。 不一会儿,邓氏家族族长邓方、吴氏家族族长吴修、齐氏家族族长齐彦趾高气扬的走了出来。 百姓中一片骂声,邓方却充耳不闻,两只老鼠眼睛瞥了一眼如水人潮,哼了一声,站在堂边。倒是吴修和齐彦老脸颇为难堪,不敢正视百姓,将头一低,站在邓方身后。 苏凌心中一动,看来这几大家族果然唯邓方的邓氏家族马首是瞻。 又过了一会儿,原告邓午神情恍惚,低着头,脸色难看的朝着府衙前走来,只是他走的十分缓慢,好像缚着千斤重担,那步子似乎像是往前一步一步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人犯正主一般。 邓午好不容易来到正堂,也不说话,双腿一软,已然先跪在了大堂之上,浑身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 府衙下的人潮又是一阵喧哗。 郡守将那惊堂木拍的啪啪直响,好一会儿才让人群安静下来。 “威武——”两旁衙役一阵呼号,南漳郡府衙正式升堂。 那郡守又一拍惊堂木,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本郡守邓先,今日便要察查张神农治死邓宣一案,定会保证公允。” 邓先?苏凌冷冷的笑了笑,看来这个郡守也是邓氏家族的人,这下张神农的处境更加不妙了。 邓先一本正经的问道:“邓午,可是你告张神农,治死了你儿子邓宣的么?” 邓午闻言,身体哆嗦的更狠了,看了看邓先,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神情自若,一身正气的张神农,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是......是小人。” 邓先点了点头,转眼看着张神农,厉声道:“张神农,见了本郡守,因何不跪?” 张神农不卑不亢道:“本朝律法,秀才以上者,见官免跪,老朽不才,却是实打实的举人。” 邓先一窒,眼珠转了好久,方道:“好吧,那你便免跪吧,本郡守问你,你可承认是你胡乱医治邓宣,才使他不治身亡的么?” 张神农淡淡冷笑道:“邓大人,此话何出?老朽药方和所用药材,皆在早先时候已然呈给了大人,大人一看便知。” 早有师爷将相关证物递给了邓先,邓先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这才道:“我已差人问过行家,你这药方和药材的确没错,可为何邓宣还是死了呢?你如何解释?” 张神农冷笑道:“这查案子内情的事情,难道不是邓大人手下衙差的本分么?怎么来问老朽呢?” 邓先又是一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邓方,若不是想到这是在公堂之上,早就骂那邓先饭桶了,饶是如此,已然在心里问候了他家祖宗多遍,又忽的想到他们一个祖宗,只得默默祷告罪过,罪过。 邓方拱手道:“郡守大人,这张神农本就是浸淫杏坛多年,他对药材、药理极为精通,那方子和药材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他开方下药时,是否用的是这些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 台下的人群闻言,皆激愤不已,人声鼎沸,好多人已然大声的喊道:“邓方,你这无凭无据的,全靠猜,怎么能服人!”“对!,你这就是血口喷人!.......” 张芷月心绪起伏,恨恨的看着站在堂上的邓方,小声道:“这个邓方,就是想将这罪行赖在我阿爷的头上,真的太可恶了。” 苏凌冷笑道:“偌大的南漳郡,凭他胡言乱语,便能定了阿爷的罪?我倒要看一看!” 邓先几乎要把惊堂木拍烂了,这才喝止住下面百姓,方转头问向邓午道:“邓午,你不是说有内情回禀么,速速讲来。” 邓午闻听,浑身直颤,看着张神农满眼的愧疚,把头一低,似乎内心颇为挣扎。 邓先连问了三遍,邓午皆一语不发。 旁边的邓方走到邓午身边,目露狠戾之色道:“邓午,你在犹豫什么,有什么话,还不快快说了?” 邓午体如筛糠,好像比起大老爷邓先,更害怕眼前的邓方,只得一狠心,磕头道:“邓大老爷,张神农所言不实,那药方虽然不错,但他却说要亲自抓药,而且抓的什么,好像十分忌讳我看到,我当是也有点怀疑,但想到我儿邓宣病急,便接了张神农亲自抓的药,让我儿服下,没过半刻我儿说腹痛难忍,在床上翻滚哀嚎,一会儿便没气了......” 府衙下又是一阵骚动,张神农也颇为意外,转头看着邓午,一字一顿道:“邓午,我原是怜你可怜,才施以援手,为何你要凭空构陷与我!” 邓午不敢看张神农的眼睛,只将头埋的更深了。 邓方倒是第一个叫嚷起来道:“郡守大人,您都听到了,定是那张神农作怪,自己乱抓虎狼之药,害了邓宣,还望郡守大人明鉴!” 邓先顺坡下驴,朗声道:“张神农,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认罪么?” 张神农仰天冷笑,眼神灼灼的看着邓方,冷声道:“邓方,你果真好算计!” 邓方狠狠的看着他,有些得意道:“是你自己不知趣,怪我何来?” 张神农点点头,不再理他,只一拱手道:“邓大人,依照邓午的话,我是用了毒药才让邓宣暴亡,但若那药真有毒,仵作验尸便可验出,仵作如今在堂上,一问便知。” 邓先点点头,旁边仵作走到邓先近前,附耳低语道:“大人,我奉命去验了那邓宣的尸体,食道内的确没有中毒迹象,只是奇怪的是,他的七窍流血,口歪眼斜,死状又似中毒啊,所以,一时难以定论。” 邓先闻言,对仵作的话颇为不满,哼了一声道:“也就是说还是中毒了呗,这也正常,那张神农医术高超,用毒的手段岂是你一个小小仵作能看得出来的?” 仵作见邓先的架势,心中已然知道他这位上司大老爷的用意,忙点头称是。 邓先这才朗声道:“方才仵作已然说了,邓宣的确死于毒发,张神农你还有何话说?” 张神农闻言,并不意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整个南漳郡都是你们邓家说了算的,我又能说什么?” 邓先闻言,啪的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大胆张神农,竟然敢冲撞本郡守,真以为本郡守不能治你么?我且问你,你到底认不认罪?” 张神农神情一凛,朗声道:“不认!” 邓先就差点从书案前蹦出来了,大声道:“好,既然你不认罪,那就别怪本郡守无情了,来人,先打他四十大板,看看他的嘴硬还是我的水火棍硬!” 众衙差闻言应命,各提了水火无情棍便要将张神农按住。 苏凌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在大庭广众,如此多百姓面前,这邓先竟真的不管不顾,动用大刑,张神农已然年过七十,莫说四十棍,便是十棍不死也残了。 苏凌忽的冷喝一声道:“杜恒,拿家伙,把张老爷子抢下来!” 杜恒吼了一声道:“我早就想打这群混账玩意了!”说着便要抽出朴刀,向前挤去。 所有百姓见郡守要打张神农四十棍,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人群中接二连三的怒吼道:“不能打!张神医是为我们贫苦老百姓看病的好大夫,你们这样动用大刑,是不给张神医活路啊!” “对,你们什么衙门,屈打成招,草菅人命,我们不服啊!” “不服!”“不服!”“不服!” 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邓先大声喝止,脸上也渐渐显出狰狞之色,吼道:“我把你们这群贱民们,这南漳郡本就是我的地盘,何时轮得你们说话的,今日本官便要打他,你们能如何!给我狠狠打!” 那些衙差心中也同情张神农,但无奈上官有命,只得呼号上前。 无数百姓见张神农就要受刑,更是激愤滔天,不知谁带头喊了声:“我们不能让张神医有事,我们冲过去,砸了那狗官的衙门,救下张神医!”“对!冲进去,砸了狗官衙门!” 一个带头向前冲,便接二连三,成群成片,刹那间人潮涌动,所有的百姓都愤怒上前,朝着张神农和衙内冲去。 苏凌看了看汹涌向前的人群,这才对杜恒道:“刀,收了,用不着咱们动手了。” 苏凌曾身处那个时代,更是懂得民心可用的道理,南漳郡这许多百姓,便是难以忽视的力量。 说话之间,早有十数个百姓将那群衙差推倒在地,冲破了封锁,百姓们再无阻挡,如潮水一般涌入正堂,早有人将张神农护住。 邓先真就把惊堂木拍烂了,也喝止不住,那邓方也慌得对着有些吓傻的衙差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些是暴民!都给我拿下!” “啪——”的一声,不知从何处扔出一个臭鸡蛋,不偏不倚的正砸在邓方的脑袋上,紧接着,臭鸡蛋、烂菜叶、四面八方的朝着邓方脑袋上招呼。 邓方被砸的抱头鼠窜,逃到邓先身旁,慌慌张张的道:“邓大人,这......这如何是好!” 邓先有些生气的斜睨了一眼邓方道:“这不是你出的幺蛾子,现在倒来问我?” 到底邓先是吃过大盘荆芥的人,忽的大声喝道:“你们这么做,是加重张神农的罪,本官保证,案子没查清楚之前,不给张神农动刑,都快退回去吧!” 张神农心中莫名感动,但他也知道这只能让事情更复杂,如果惊动了军队,这些百姓都没个好,他只得朝着冲进来的百姓鞠躬,朗声道:“乡亲们,我张神农何德何能值得大家如此爱护,大家都退回去吧,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我张神农拜托大家了。” 百姓们见张神农如此说了,这才缓缓的撤了下去。 邓先扶了扶官帽,又缓了缓道:“此案复杂,一时本官难以决断,来人,将张神农押入死牢,其余与案子有关人等,各回各处,但不得离开本郡,需随传随到!” 说罢,一抖袍袖,退了堂。 张神农被押下,众人这才渐渐散去。 ............ 南漳郡城郊的一条偏僻小道上,邓午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着,看起来满腹心事,步子绵软无力。 忽的觉得脖项一凉,一把明晃晃的朴刀已然压在他的脖子上。 邓午刚想喊,那身后挟持之人冷声道:“不许喊,我家兄弟有话问你,你只要配合,便可保住小命。” 邓午点头如小鸡啄米道:“我不喊......我不喊!” 那人架着邓午左拐右拐,拐进一个胡同,这才将刀收了,一指前方道:“我兄弟等着你呢。” 邓午抬头看去,眼前一个少年正冷笑着看着他,身前还跟着一个姑娘。 他这才看清,这两人姑娘正是张芷月,少年面熟,应该是在飞蛇谷见过。 他又偷眼看了看身后持刀的黑壮小伙,也觉得似乎在飞蛇谷见过。 正是苏凌、张芷月、杜恒。 苏凌冷笑着走过来,朝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眼神灼灼的看着他。 邓午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嘴里直喊饶命。 苏凌却显得颇为随和,只是冷笑,又将他扶起来,这才一字一顿道:“邓午,你知道我们叫你来干什么吧?你在堂上为何诬陷张神农?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邓午闻言,脸色煞白,死命的摆手摇头道:“没有隐情,没有隐情......” 苏凌朝着杜恒努努嘴。杜恒做出凶狠的样子,一晃朴刀道:“我这刀几天不见血了,今日正好......” 话音未落,那邓午下身档处已然湿了一片,却是吓得尿了裤子。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只噗通瘫倒在地上,嘴里似疯疯癫癫的絮叨着道:“我不想的.......我不想告张神医的......是他们,是邓方他们逼我的.......他们逼我的!” 苏凌和张芷月对视一眼,苏凌缓缓走到他身旁蹲下,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道:“邓午,我知道你是老实人,那邓方势大,你也身不由己,好在事情还有转机,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邓午这才神情稍微恢复,方带了哭腔道:“你......你们不会告诉邓方的对吧。” 苏凌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他的。” “好......我说我都说......是邓方,昨天邓方告诉我我儿邓宣不久就会死了,让我咬住张神医不放,把一切事情都推到张神医头上,还叫我了那套说辞,还说,如果我按他说的做,待我儿死了,便以邓氏家族最高礼仪安葬,我还能有一处大宅子.......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杀了我,跟我儿一起拉去喂狼啊!” “果然是邓方搞得鬼!”苏凌低声道。 张芷月忽的转身就走道:“我要去衙门,把事情说清楚!” 苏凌忙一拉她道:“不能去,芷月,这里虽然邓午说了,但邓午言微人轻,根本搬不倒邓方的,弄不好连他也丢了性命,老爷子也救不出来。” 张芷月急的一跺脚道:“那怎么办,我阿爷就不救了么?” 苏凌颇为沉着,又对邓午道:“我问你,你儿子究竟怎么死的?” 邓午一摊手,神情悲凉道:“我也不知道啊,张神医那日去了,开了药,我儿喝了,还好了许多,竟然喝了一大碗粥,可是第二日便大叫翻滚,真就如邓方所言死了......” 苏凌不说话,心中暗自思忖,虽然此时已然知道这是邓方嫁祸张神农,但是邓宣的死因依然是个谜团,如果不查清楚,单凭邓午所言,根本无济于事。 想了想方道:“芷月,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查清邓宣到底怎么死的,只有这样,再和邓午一起去公堂上跟邓方对质,才能救老爷子。” 张芷月这才点了点头。 苏凌又对邓午道:“你儿子可埋了?” 邓午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早些时候郡守派人把我儿的尸体拉回了郡守衙门的停尸房里,因为关系重大,所以未结案之前,不能入土。” 苏凌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又把邓午扶起来道:“邓老伯,我知道你是良善之人,邓宣死得冤,如果我查清邓宣的死因,替你找出真正的凶手,你愿意替我们作证,救张神农么?” 邓午眼神闪烁,挣扎了好久,忽的一抹眼中的泪道:“我也豁出去了,我儿子死了,我在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张神医曾经大恩与我家,我构陷他本就是把良心夹在咯吱窝里才做出来的事,我早后悔了,这位小哥,你放心,到时候我愿意翻供,证明张神医的清白!” 苏凌闻言,朝着邓午一躬,慌得邓午急忙搀扶,苏凌正色道:“如此,多谢邓老伯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儿子白白冤死!” 待送走了邓午,三人站在偏僻之处。张芷月神色凄然,默然不语。 苏凌握住她的手道:“芷月,放心吧,现在就剩最紧要的一环了,只要我们查清邓宣的死因,老爷子定然会平安的。” “可是,我们怎么查呢?”张芷月有些失落的道。 苏凌想了一会儿,缓缓道:“走,我们回郡守衙门?” 杜恒闻言,嘿嘿一笑,舞了舞手中朴刀道:“哈哈,回去要砸监反狱啦,这种事,想想都兴奋。” 苏凌瞪了他一眼道:“说话前,先动动脑子,你一个人,加上我俩,就敢去砸监反狱?你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的?” 杜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那回去干嘛?” “回去,找个人问问。” “找谁?” “邓宣!” 杜恒头大如斗,仿佛不相信他听到的话,大声道:“邓宣?他不是死了,你怎么问?” 苏凌朝着张芷月笑笑,张芷月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也稍微放下心来冲他笑了笑。 苏凌一字一顿道:“就是死了,才要找他,死人从来不会说谎。”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八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天已大黑,月暗星疏。 郡守府衙,三个黑影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的来到了府衙大墙之下。正是苏凌、张芷月和杜恒。他们先是围着郡守府衙转了几圈,发现郡守府衙的防御颇为松懈,除了正门前有六个站岗的衙差昏昏欲睡之外,再无其他人。 这也不奇怪,郡守府衙往往是白日办公,到了晚上,郡守回家了,将大印等要紧物什全数带回自己家中,府衙内除了一些普通摆设和刑具之外再无他物,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小贼跑府衙里偷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所以守备自然松懈,再加上南漳郡深入当朝司空萧元彻的腹地,所以相较于偏远地区的战乱,这里还是颇为安宁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苏凌却半夜杀了个回马枪,跑回府衙。 苏凌看了看四五丈高的大墙,朝杜恒一呲牙道:“你上得去么?” 杜恒点点头道:“不在话下。” 苏凌闻言又道:“大话别说的太满,你自己没问题,问题是你得背着我。” 杜恒一脸无语道:“亏你想得出来,我背你越墙而入?你真当我是江湖豪杰不成?” 苏凌一耸肩膀道:“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拿肉身撞墙吧。你这一身力气,就委屈点吧,蹲下!” 杜恒委屈巴巴的朝着张芷月道:“弟妹,你看他欺负老实人。” 张芷月没成想杜恒竟冒出这句话脸一红,啐了他一口道:“欺负你活该......” 杜恒嘿嘿一笑,蹲下身,苏凌骑上他的肩膀,杜恒站起身来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抓住墙头,抓得住的话,你使劲蹬着我的肩膀,自己先爬上去,我再上,然后我俩把弟妹拽上去。” 苏凌闻言心想,以为你小子老实,看来关键时候这一口一个弟妹叫的,兄弟!可以啊! 苏凌脚蹬着杜恒的肩膀,颤巍巍的站起身,用手划拉着府衙大墙的墙头,别说,还真就刚刚够得着,但是苏凌平生第一次爬墙,吭哧瘪肚,费了半天力气,总算爬了上去。 杜恒自是不费力气,往后退了几步,纵身而起,双手一扒墙头,便跳了上去。 两人随后探出头来,朝着张芷月道:“芷月(弟妹)该你了。” 张芷月有样学样,向后退了几丈,一个疾跑,纤腰轻动,身体纵了起来,在即将下落时,苏凌和杜恒一人一手将她拽进大墙。 三人这才进了府衙。只是进去了便开始蒙灯转向,白天来的时候直奔正堂目标,这到了晚上,黑灯瞎火不说,府衙也太大了点,上哪里去找停尸房。 三人正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忽的前面灯光闪动,三人赶紧躲到暗处,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更夫,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敲着锣,来回溜达,嘴里还念叨着天干物燥云云。 苏凌眼前一亮,朝着杜恒努努嘴。 杜恒嘟囔了几句,缓缓的朝着更夫移动。 那更夫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忽的觉得脖子一凉,低头看去一把明晃晃的朴刀正架在上面,吓得使劲敲了一下锣,刚要喊,杜恒已然冷声道:“别喊别挣扎,我有话问你,不会伤害你。” 更夫吓得哆哆嗦嗦的道:“好汉爷饶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杜恒一瞪眼道:“费那么多话干嘛,我问你停尸房在哪?” 更夫以为这个贼指不定要偷些什么主贵东西,万没料到他要问停尸房在哪,有些奇怪道:“好汉,停尸房有啥可偷的?仵作们运尸回来,已然把那些尸体里里外外搜刮干净了,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剩下......” 杜恒有些嫌这更夫啰嗦,吓他道:“我去停尸房吃人!” 那更夫自言自语道:“哦,吃人,停尸房倒是有不少死人......”忽的明白过来,差点没嚷出来,腿肚子都转筋了,哆哆嗦嗦道:“你要......吃人......那你可别吃我啊,小的十几年没洗澡,二十几年没洗脚......” 杜恒忍住笑出来的冲动道:“赶紧的,停尸房在哪?” 更夫一指北边道:“最北边靠里,有个乌漆嘛黑的大房子,那就是......” 杜恒实在嫌他啰嗦,用手一磕他的后脑勺,那更夫顿时晕了过去。 杜恒回来告诉苏凌和张芷月,三人再不迟疑,朝着北边停尸房而去。 停尸房果然一丝灯光都没有,就连巡视的人都嫌晦气,不往这边来。 苏凌三人摸到近前,轻轻开了大门,闪身进去。 甫一进入,便觉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道铺面而来,张芷月先受不了,黛眉微皱,脸色煞白,就要呕吐。 苏凌关切道:“芷月,要不你去外面等着。” 张芷月说不出话来,却倔强的摇了摇头。 刺啦一声,杜恒将原先包着朴刀的包袱撕成几块碎片,自己捡了两块塞进鼻子里,又递给苏凌和张芷月,他俩急忙也塞住鼻子,方觉的尸臭味不那么重了。 杜恒在黑暗中摸了几下,还真找到了一颗蜡烛,拿出火折子点了,借着微弱的烛光,三人才看清了这停尸房。 怪不得停尸房中尸臭难忍,原来停尸房正中尸床之上,正躺着三具尸体,两具尸体已然高度腐烂,连是男是女都已经分不清楚了,尸体上面还有几只绿头苍蝇嗡嗡乱飞,那臭味就是从说着两具尸体上发出来的。 张芷月哪见过这个,吓得差点叫出来,忙自己捂了嘴,俏脸上还是惊恐的神色。 苏凌虽然也觉得有些可怖,但更多的还是恶心,握住张芷月的手道:“不怕,他们都死了不知道多久了,有我呢。” 张芷月这才点了点头。 最里面的尸床上躺着的尸体十分完整,并没有多少尸臭味,张芷月拽了拽苏凌的衣角,低声道:“苏凌,那个就是邓宣。” 三人快步来到邓宣近前,开始仔仔细细的检查起来。 杜恒却是个外行,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给这死鬼邓宣相面,边相面边说道:“你看白白净净的,死了也真怪可惜的。” 张芷月和苏凌附身仔细的观察起来,或许是医者本性,张芷月竟不害怕了,伸出手撩动邓宣的眼皮,细细的观察着。 苏凌却是一皱眉,张芷月的葱指碰尸体,是他大不愿看到的,他心中暗想,看来得发明创造了,做个手套怕不是什么难事。 张芷月看了一会儿,低声道:“看他的眼睛就是有中毒迹象,可是整个面色却不像,真的有些奇怪。可惜没有刀,有的话我隔开他的喉管看看,里面有没有发黑。” 杜恒一晃手中明晃晃的大朴刀道:“有刀,有刀!” 张芷月差点气乐了道:“我是割喉管,又不是剁他人头,这么大的刀......”忽的一摇头道:“算了,有总比没有的好。”说罢接过杜恒手中的大朴刀,来回的在邓宣尸体的喉部比划着,到底是刀大了不是一点半点,的确不好下手。 张芷月比了一会儿,这才屏息凝神,用朴刀刀尖轻轻的挑动邓宣喉部,竟真的缓缓划出一个口子。 三人仔细看去,不看则可,看了之后,尤其是张芷月顿时觉得失望至极。 邓宣的喉部是正常的颜色,没有一点中毒发黑的迹象。 三人立在当场,觉得有点束手无策。 张芷月有些失魂落魄道:“难道真的是我阿爷,开错了药不成?” 苏凌摇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肯定是漏掉了关键的地方,再好好找找。” 说罢,张芷月和苏凌又附下身,在邓宣的尸体山来回的搜寻着。便是杜恒也低着大脑袋,仔细的找了起来。 找了不知道多久,停尸房本就闷热,加上尸臭味道越发浓烈,三人就快待不下去了,杜恒手持着蜡烛,那蜡烛毕毕剥剥,一不小心滴在了杜恒手上,一阵灼热的感觉,让杜恒差点叫出来,拿蜡烛的手一晃,那烛光也跟着晃了几下。 烛光晃动中,苏凌忽的看到邓宣的腰间似乎有一处奇怪的印记。 “这里!”苏凌再不迟疑,一把夺过蜡烛,那蜡烛液又洒了好几滴,滴在杜恒手上,杜恒顿时疼的热汗直冒,脸都憋红了也不敢叫。样子颇为滑稽。 张芷月顺着苏凌指的地方看去,也发现了那处奇怪的印记。 邓宣的腰部左侧,稍微有些乌青发肿,那乌青的皮肤上并排有两个小红点,小红点深入皮肤,倒像两个小窟窿。那两个小红点之间还有着将近两寸的距离。 “这是什么?”苏凌有些疑惑的问道。但他敢笃定,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邓宣的死因绝对与这两个奇怪的小红点有着莫大的关系。 张芷月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两个小红点,竟有一股颇为浑浊的粘稠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张芷月将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忽的大彻大悟,一字一顿道:“我知道邓宣怎么死了,他不是病亡,而是谋杀!” 说着,使劲的吸了口气,眼神不错的盯着两个如小红点一般的窟窿道:“这是被毒蛇咬过留下的,我方才闻了那味道,结合他爹邓午的描述,他是被银环蛇所咬,是银环蛇蛇毒让他毙命的。” 苏凌闻言一激灵道:“什么,银......银环蛇,天下第四毒的物种?!比它的近亲金环蛇还要毒上数倍,谁这么狠心?” 张芷月颇感意外的道:“苏凌,你怎么对银环蛇这么了解?你见过不成?” 苏凌一挠头,总不能说他没事的时候爱查度娘吧,只得道:“额,当然是我家乡高人沉浮子曾告诉过我啊。” 万事解释不通都推给沉浮子,这方法当真不错。 张芷月不疑有他,这才道:“怪不得那些仵作没有查出真正死因,他们本就是上支下派,南漳郡地处北方,银环蛇多在大晋朝中部和西南部,所以多数都不认得,加上被银环蛇咬了的人起初根本感觉不到被咬的疼痛,那两个小红窟窿最初的时候根本就不明显,只有过段时间才会慢慢出现,这是邓宣在这里放了很久了才会这么明显。那蛇咬的是他腰部,所以上半身,还有咽喉食道,那些连接关节之处,没有任何异样,但的确又像吃错药了一般中毒而死。” 张芷月星眸流转,一字一顿道:“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我阿爷的确是被人陷害,而做下这个局的人......” 苏凌缓缓道:“不是邓方,也与邓方有着莫大的关系!” 再不犹豫,一握张芷月的手,回头对杜恒道:“走,去邓午家,拉他来府衙告状,这官司,我们打了!” 三人按照进来时的方法,翻过府衙大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 张芷月跟张神农来过邓午的家,自然轻车熟路,出了主城,在最外面,靠近城郊之处的一片湖塘的东面,一间茅草屋孤零零的映入三人眼前。 正是邓午的家。 张芷月一马当先,她迫不及待的想救自己的阿爷,所以想赶紧见到邓午。 杜恒刚想跟过去,苏凌却蓦地站住,眼神灼灼的盯着近在眼前的茅草屋缓缓道:“不对......” 张芷月和杜恒忙停下脚步,转头问道:“怎么了,苏凌,哪里不对了。” 苏凌拉住张芷月道:“芷月,我问你邓午家可养的有鸡鸭狗这些动物么?” 张芷月道:“有只狗,还有大约两三只鸭子,因为他家前面就是个湖塘。” 苏凌神色变得颇为严峻,一字一顿道:“我们三个已然离邓午家近在咫尺,为何不见狗叫?还有这鸭子可不管白日黑夜,现在又是炎夏,为何我们路过湖塘之时,没有见到一只鸭子?这不奇怪么?” 张芷月冰雪聪明,已然听出了苏凌话中的意思,神情一凛道:“难道......苏凌那怎么办,我们扭头走么?” 杜恒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太寻常,不说话看着苏凌拿主意。 苏凌冷冷的看着前方那孤零零的茅草屋,四周寂静无比,除了低低呜咽的风声,仿佛那冤死的邓宣在哭泣。 茅草屋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若不是茅草自身的黄色还稍微可以分辨,怕是已然被黑暗吞噬了。 苏凌一横心道:“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走,进去!” 然后转头柔柔的看着张芷月,张芷月已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忙一摇头道:“要去,一起去!” 苏凌点点头,握住张芷月的手道:“有我,放心!” 然后转头在杜恒的耳边轻声低语说了些什么。杜恒先是一个劲的摇头,苏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才有些不太甘心的点了点头。 三人来到茅草屋前,刚想敲门,苏凌的手刚一触碰到门,那门却吱扭一下,紧接着哗啦一声,半边齐齐的倒了下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杜恒第一个跳进屋中,摸到蜡烛点了,烛光之下,三人眼中一副血淋淋的可怖景象出现在眼前。 门内右侧,一条黄狗的尸体躺在那里,早已没了狗头,只有身子,血顺着前面的大窟窿仍旧不停喷涌着,而再往里的桌子下躺着一个人,下身的血已然积成了一滩,身上后背都有几道骇人的极深伤口,伤口被锐器划开的肉混着血向外翻着。胸口之上还插着一把让他最终致命的匕首。 这个尸体正是邓午。 苏凌的担忧瞬间被证实,看来邓午真的被人灭口了。 忽的苏凌缓缓起身,回头向院中冷冷道:“既然设了这么一个大的局,请我入瓮,为何还不现身呢?” 院中忽的传来一阵狂笑,瞬间灯火通明。 杜恒随即一顺朴刀,跳到外面,苏凌和张芷月也走了出来。 外面已经围满了人,皆手持短刀火把,看穿着却是郡守衙门的差役。 这群人的最前面,邓氏家族的族长邓方和郡守邓先狞笑着看着他们。 苏凌冷冷一笑道:“你们互相勾结,狼狈为奸,定会遭报应的。” 邓方狞笑道:“报应?谁敢把我如何?张神农已经下了死牢,怕是出来的时候就是问斩的时候,你们如今自身难保,还想翻起风浪不成,不要以为你们拿到了邓宣怎么死的证据就能扳倒邓氏家族!” 苏凌点点头,似乎早有所料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怪不得今日府衙防卫松懈,停尸房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是你们故意做的局,好让我们以为掌握了证据,引我们来到邓午家中,你们提前杀了邓午,然后埋伏在这里,等我一来,好诬陷我们杀了邓午,对不对!” 邓方哈哈大笑,鼓掌道:“你叫苏凌对不对,好像听报信的阿娴是这么说的,你果然有点本事,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这一号人啊,你猜的一点都没错,只是一点你没想到,连那个阿娴报信也是我们安排的,原本想着让你们到衙门亲眼看着你们阿爷受罪,你们会忍不了跳出来,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网打尽,没成想你们倒存得住气啊,不过那又如何,无非是多费些事情罢了。” 说着邓方忽的面色竟有些同情道:“唉,邓午再怎么说也是我家同宗同族,原本他可以不死的,谁让你们在衙门那么存得住气,只能把他杀了。”忽的眼神狠戾,一指苏凌道:“都是因为你!还要搭上我家族一个好亲戚!”说罢,竟还假嚎了几声。 “变态!”张芷月骂道。 邓方嘿嘿一笑,看着张芷月,眼中露出色眯眯的神色,咽了咽口水道:“哎呦呦,这不是阿月么,几年不见出落的如此水灵了,等我收拾完你阿爷,就好好收拾收拾你,你放心,咱这医道多高,哪些补品对咱有益,咱门儿清,保证让你满意!” 张芷月闻言,一阵恶心,连连呸了几声。 苏凌忽的脸色一寒,冷冷的一字一句道:“辱我可以,辱我的女人,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必死在我手下,而且死的更惨!” 邓先冷笑道:“跟他们废话什么!”忽的大声道:“苏凌、张芷月一干人等,勾串张神农杀害邓宣,又怕败露,杀邓宣之父邓午灭口,如今人赃并获,还不拿下!” 一声令下,那些差役便各举短刀,一拥而上。 杜恒跳将出来,一抡手中朴刀大吼道:“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过来!” 说着便要拼命。 苏凌低声急促冲他道:“憨子,不要恋战,我交代你的你可别忘了!” 杜恒这才想起来,大吼一声,抡起手中朴刀,砍翻几个,那些差役也是上支下派,见杜恒这不要命的架势,都有些畏缩,杜恒再一抡刀,抡开一个缺口,再不耽搁,拼命的朝着前方夜色之中冲了出去,转眼消失。 “饭桶!饭桶!饭桶!”邓先恼得大骂起来。 邓方眯缝着眼睛道:“没事,跑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缓缓来到苏凌近前道:“你呢,也想杀出去?” 苏凌闻言,嘿嘿一笑,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投降!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二十九章 讲一个故事, 唱一首歌 南漳郡郡守府衙大牢。 大牢内潮湿阴暗,说是人间森罗也不为过,幽暗之处,时不时闪过几个硕大的老鼠,竟似乎不怕人,吱吱的几声尖叫,又快速的淹没于黑暗之中。光线昏暗,只有石壁上挑着几盏油灯,毕毕剥剥的作响。除了这些,便是让人几欲作呕的臭气。 苏凌和张芷月被关在一起,张芷月的头埋在苏凌的怀中,浑身微微的颤抖,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痕,看起来凄楚无比。 苏凌十分心疼的紧紧抱着她,低声的说着:“芷月不怕,万事有我。” 张芷月喃喃道:“苏凌我们会死么?” 苏凌坚定的摇摇头道:“放心吧,有我在便是我死了,也绝不会让你有事。” 岂料这怀中少女听了这话,身体蓦地抖动的更狠了,泪如雨下,忽的使劲的摇着头,带着万分恳求的语气啜泣道:“不,不要!苏凌,你不要这样说,上一个这样对我说着一模一样的话的人已经死了,可是他死之前还在拼命的保护着我!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了,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离开我!” 忽的,张芷月失控一般,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将头埋的更深,浑身栗抖,仿佛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苏凌见状,更是乱了方寸,他感受着张芷月栗抖的身体,将张芷月的脸庞轻轻抚起,眼前的少女泪光盈盈,眸中写满了悲伤。苏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缓缓道:“芷月,苏凌不会死,芷月,阿爷,大家都会好好的活着。” 张芷月这才似乎平静了许多,眼眸的泪光如星如梦,深深的望着这个眉眼坚毅的少年,喃喃的道:“真的么?你会好好的对么?你不会骗我对么?”她似乎小心翼翼的求证着,仿佛害怕一不小心,她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便会无声无息的熄灭一般。 苏凌点点头,柔声道:“芷月,苏凌何时骗过你?我不会死,更不会离开你的。” 张芷月重重的点了点头,将苏凌抱的更紧了。 大牢无声,静的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偶尔远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惨叫声,听得不是很真切。 好一会儿,怀中的张芷月才幽幽道:“苏凌,我们说说话吧。” 苏凌轻轻嗯了一声,张芷月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小女孩,喜欢穿一身浅绿色的衣裙,她天真活泼,最喜欢大声的笑,她的笑容被周围的人看到了,都觉得能够融化这乱世的苦难,她家里父母恩爱,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她还有一个对她非常好的阿爷。每次阿爷外出替人瞧病回来,都会从怀中掏出一把亮晶晶的糖果给这个小女孩吃,小女孩总会高兴的笑着,拿着这些亮晶晶的糖果分给阿爸和阿妈,一家人每天都过的开开心心的。小女孩大了点,家里人为了改善生活,便举家搬到了南漳郡。阿爷和阿爸阿妈医术高超,在他们的倡议下,南漳郡的医者们组建了一个医馆,名字叫做神农堂,阿爷、阿爸阿妈每日早出晚归,辛苦的为没钱看病的穷苦人家操劳。小女孩渐渐懂事,知道他们非常辛苦,于是她自己学着做饭,学着挑水,学着缝补,每次夕阳西下,阿爷、阿爸阿妈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小女孩都会做好一桌子的菜,等着他们回来大家一起吃饭。有时会等到很晚,小女孩就趴在桌前睡着了。” “芷月......”苏凌心疼的轻声唤着她。 张芷月似乎闻所未闻,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眼中更是他从未有见过的光芒,那光芒中的美好,让人心碎。 “每天天刚亮,小女孩便早早起来,去挑水,一桶又一桶的挑,直到院子里的大水缸盛满了水。这便是他们一天的所用。就这样日复一日,小女孩和阿爷、阿爸阿妈平淡而幸福的一直过着。那个小女孩心里想,这样的日子一定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一直一直......” “直到那一天啊......”张芷月的神情忽的凄然起来,眼中的光芒也渐渐的消失了,“那一年的冬天好冷,大雪很早便悄无声息的降临在人间。那年的雪好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小女孩已经十三岁了,那个大雪纷扬的早上,阿爸阿妈起的很早,还有阿爷,小女孩还在被窝熟睡,就被叫醒,阿爸套了车,对小女孩说,一家人要离开家一阵子,到渤海州见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是谁啊?”苏凌若有所思道。 “那个大人物啊——呵呵”张芷月眼中满是恨意和嘲讽,“他的名字,那个小女孩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叫沈济舟,大晋朝的大将军,渤海侯,他的小儿子病的厉害,不知听谁说小女孩家医术高超,便使人来请,原本阿爷他们不想去的,但想到是个孩子,便答应了。就这样,小女孩一家四口坐了车,在一队军马的护持下直奔渤海。”张芷月的神情幽幽,诉说着尘封多年,埋在心底的故事。 “可是去渤海的路好长好长啊,小女孩一家在马车上颠簸了足足有十天,才到了渤海城,渤海侯府,在那里小女孩和阿爷,阿爸阿妈见到了那个患病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好可怜的,骨瘦如柴,两眼无神,气息微弱。阿爷和阿爸立即动手,诊脉检查,后来还要施针,那个小男孩听到要扎针,哭闹着不愿意,那个小女孩走过去,拉着小男孩的手说,不哭,扎针一点都不疼的,姐姐陪着你。” 张芷月忽的淡淡一笑,似乎想起了那个小男孩乖乖的样子,又道:“说来也怪,那个小男孩听了这小女孩的话,竟然乖乖的不哭不闹,阿爷和阿爸得以顺利施针,小男孩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 “后来啊,小男孩渐渐的好了许多,由于小男孩的病太复杂,小女孩一家就被留在了渤海侯的府上,小男孩天天向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这个小女孩的身后,两人一起玩耍,一起吃好吃的,一起捉弄府上的下人,真的好开心好开心。那小男孩还带着小女孩去了海边,那是小女孩生平第一次见到大海。” 张芷月的眼中无限向往,缓缓的说着:“大海真的好美,湛蓝湛蓝的,就像深邃的天空。那个小男孩对小女孩说,姐姐你说这大海里的鱼会孤独么?小女孩笑着说,大海里好多鱼,他们互相玩耍,一定不孤独。小男孩喃喃的说,是啊是啊,就像我一样,姐姐来之前,我好寂寞啊,现在姐姐陪着我,我一点也不孤独了,姐姐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么?小女孩冲着他展颜微笑,使劲的点了点头。” “再后来......那小男孩的病最终是因为迁延太久,药石无用,回天乏术,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到后来只能躺在床上,再也不能跟小女孩玩耍,可是他还是每天想念着他这个萍水相逢的姐姐,每当看到姐姐来了,就会从小小的枕头下拿出几个精致的小点心对她说,姐姐这是我偷偷藏得,你吃,你吃啊。”张芷月的眼中已然挤满了泪水。 “阿爷和阿爸阿妈心里沉重,但也没有办法,他们把小男孩命不久矣的消息告诉了他的父亲,当今的大将军渤海侯沈济舟,沈济舟没说什么,只是当阿爷阿爸他们转身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满是狠戾的杀意啊。再后来,小男孩终于还是带着对这个人间和对他这个姐姐的不舍死了,临死前,他还抓着小女孩的手,喃喃的说,姐姐,我死之后,你一定要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姐姐,你不会忘了我这个弟弟的,对么?” 张芷月神情哀痛,喃喃道:“那个小男孩就这样一遍一遍的说着,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是睡着了。小女孩一直哭,一直哭,从来没有那么悲伤过。后来啊.....”张芷月忽的紧闭眼睛,似乎不愿回忆那段痛苦的往事。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缓缓道:“渤海侯,大将军沈济舟因为小儿子的死,迁怒于阿爷、阿爸和阿妈,将他们和小女孩一同下了死牢关了起来。就和......”张芷月呼吸越来越紧促,“就和这里一模一样,阴森可怖,血腥潮湿,暗无天日。” “这......这沈济舟妄称四世三公,名门之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怎能迁怒他人。”苏凌恨声道。 “小女孩好害怕,好恨啊,她终于明白那个小男孩为什么临死前还在一直一直的说着让她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因为这个小男孩明白他的父亲是一个多么少恩无情冷血之徒!”张芷月神色悲愤,声音凄怆。 “终于,渤海侯下令,要小女孩和他一家人给死去的小儿子偿命,阿爸终于愤怒了,他本就武功不错,趁牢头不注意袭杀了牢头,救了我和阿爷,转头去救阿妈的时候,阿妈为了不连累我们,已然以头撞墙而死。小女孩的阿妈没了,那个最疼的阿妈再也不能跟她说一句话了。”泪水如线,点点落下,滴在苏凌的指尖。 “阿爸顾不上阿妈,保护着小女孩和阿爷,冲出了渤海侯府,夺了一辆马车,向着城外大山飞奔,然而来到了大山深处,却也走不了了,那沈济舟为了保全他四世三公的声誉,竟派出他手下最精锐的杀手——渤海卫,魍魉司来追杀小女孩他们。” “什么!又是渤海卫,魍魉司!”苏凌眼中也现出愤恨之色,他还记得,他之所以坠崖,就是这魍魉司的追杀所致。 “所以这便是你救我的原因?”苏凌问道。 张芷月却恍若未闻,仍似讲故事道:“小女孩在马车里,害怕的缩成一团,她的阿爸紧紧的把她抱住,坚定地说,有阿爸在,小女孩绝对不会有事,便是阿爸死了,也绝不让她有事。”说着跳下马车,和那群恶魔杀手拼命,怎奈只有我阿爸一人啊,阿爸终于还是死在了他们的刀剑之下。只是阿爸临死前,仍奋力的朝着马后拍了一下,那马儿暴叫一声,不顾一切的冲开杀手包围,带着阿爷和小女孩向前狂奔。可是小女孩的阿爸还在那里,小女孩能够清楚的看到,阿爸倒在血泊之中,还朝着小女孩跑走的方向微笑,那笑容......小女孩一生都不会忘记。” “芷月......”苏凌心如刀绞,这个灵动的俏皮少女,这个暗自关心自己的少女,这个永远用最美的笑容感染着别人的少女,所承受的痛楚,是常人何止千倍万倍! 他紧紧的抱着张芷月,从未有过的心疼。 “后来啊,阿爷和小女孩被一个老爷爷所救,那个老爷爷说自己是什么忧阁的人,他一路将小女孩和阿爷送回了南漳郡,阿爷和小女孩回到家中,只是走时是一家四口,回来之后只剩下老少二人,阿爷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放声痛哭,小女孩从未见过阿爷哭的那么伤心。小女孩也想哭,想要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可是小女孩明白,自己不能哭,自己就算有千种万种悲痛,她都不能哭,因为她还有阿爷要照顾,她整日悲伤哀切,阿爷要怎么活呢?”张芷月喃喃的说着,字字如血,字字如刀,扎在苏凌最柔软的心中。 这个柔弱的少女,懂事的让人心疼。 “后来啊,阿爷有些心灰意冷,这个乱世,人心凉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阿爷便来到了飞蛇幽谷,和小女孩过着半隐的生活,除了郡里的穷苦人家找他看病,其他的人他一概拒绝。这个小女孩其实每天都不开心,每天都在思念自己的阿爸阿妈,可是,她只能把这些藏在心里,小心翼翼的将这些情绪全部包裹起来,她强迫自己笑,她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没事给阿爷吹吹笛子,跳跳舞。小女孩想,或许这样,她和阿爷才会忘掉那些锥心的痛苦吧!再后来,小女孩救下了,一条小青蛇,她会蛇语,才知道这个小青蛇和自己一模一样,阿爸阿妈都被坏蛋害死了。小女孩可怜这个小青蛇,便收留了小青蛇。以后的日子啊,小女孩和阿爷、小青为伴,渐渐的似乎忘记了那些痛苦。其实只有小女孩自己知道,那种摧人心肝的失去,怎么可能忘记,那是铭记到死的感觉啊,多少次小女孩从梦中醒来,望着清冷的月光,一个人低低的哭,她多想她的阿爸阿妈能在月光中走来,哪怕抱一抱她,她还会伸出手,手里是那些亮晶晶的糖果......” 张芷月忽的看着苏凌,喃喃道:“苏凌,你知道么,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张芷月!” 苏凌点点头,环抱着她轻声道:“芷月,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张芷月叹了口气,似乎自我安慰道:“那是尘封多年的往事了,其实我真的快要忘记了,只是,我怎么能够忘记!” 她又看着苏凌道:“苏凌,当我阿爷说你告诉他你被魍魉司的人追杀,我便一下想到了我曾经的处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当年,我救不了我的阿爸阿妈,可是你,我不想放弃,我也从未放弃!” “所以,苏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张芷月目光幽幽的望着苏凌。 苏凌点点头,张芷月轻轻的将头靠在苏凌的肩膀上,似乎十分疲累,轻轻的闭上眼睛,喃喃的说道:“苏凌,我好累啊,我想睡觉,你唱首歌哄哄我吧,就像我阿爸一样。” “好,好,唱歌,苏凌唱歌给你听。”苏凌眼中泪光闪动,稍加思索,一首前世记忆中的老歌,蓦地浮现,虽然很老的歌,可苏凌觉得,那首歌真的很适合。 歌声轻柔,苍凉而动人。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 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三十章 我说过,欠我的必百倍奉还 不知过了多久,张芷月在苏凌的怀中已然睡着了,苏凌也打算靠在墙壁上睡一会儿,忽的门口一阵喧哗,一声颇为蛮横的声音传来道:“那个新来的两个死囚犯,关在哪里?” 随着声音由远及近,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一队狱卒簇拥着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来到苏凌牢门前,苏凌冷眼看去,但见这人獐头鼠目,梳着一撮稀稀落落的狗油胡须,绝非善类。 那头领瞥了一眼里面的苏凌和张芷月,哼了一声,大声道:“死到临头了,还能睡觉?大爷我还没睡呢,给我拉起来,大爷我要先过过堂!”“哗啦”声音响动,牢门打开,那头领呼嚎着,当先闯了进来。 苏凌赶紧低头看了看张芷月,张芷月睫毛微动,似乎是累坏了,还在睡着。苏凌忙冲这头目一抱拳,带着恳求之意道:“这位大哥,麻烦您声音小一点,我家娘子刚刚睡着,她太累了,求您不要吵醒她,有什么事,或者动什么刑,只我一个人来做就好!” 苏凌从来在嘴上没有吃过亏的,只有这次真心的求他。 岂料那獐头鼠目的头目把嘴一撇,一鞭子朝着张芷月身上抽去。幸亏苏凌眼疾手快,一转身用后背将张芷月护住,那后背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 那头目狞笑道:“你自己都难以活命,还要求你家大爷?你家小娘子怎地?反正也要死了,倒不如让她陪大爷睡一觉啊,哈哈!” 苏凌闻言,目光霍然如冷如刀,带着摄人的杀意道:“好,你记着,你和那邓方一样,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那獐头鼠目的头目先是被苏凌的杀意震慑的一怔,随即一阵狂笑道:“呦呵,大爷我是吓大的不成?来人啊,先给我铁烙铁烙了,我看他是嘴硬还是贴烙铁硬。” 张芷月被这番动静吵醒,一眼就看到了苏凌背上的鞭痕,凄声道:“苏凌......你怎么样。” 苏凌把张芷月护到身后,冷声道:“哼,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这烙铁有多热,烫不死大爷,大爷早晚弄死你!” 脚步声响,早有人递了一把通红的铁烙铁给这头目。这头目将烙铁攥在手里,狞笑着步步逼近苏凌。 苏凌一边盘算着该怎么办,一边眼神灼灼的盯着这头目。 直到他已然感受到烙铁上传出的炙热温度时,忽的牢门口有人朗声道:“吴头儿,什么事动这么大气,反正这俩也是快死的人,何必呢?” 说话间,一个绛色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姓吴的牢头儿一看此人,马上换上一副笑脸道:“哎呦呦,邓参将怎么亲自来我这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呢?” 原来来的正是南漳郡郡守参将,看样子也是邓氏家族的人,因为也姓邓。 邓参将十分亲热的将胳膊搭在这吴牢头的肩膀上哈哈笑道:“知道你们辛苦,我让手下准备了上好的酒菜,现在已经送到了你的那间屋子,你带兄弟们好好乐呵乐呵,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吴牢头先是一愣,随即嘿嘿一笑道:“如此,那就有劳邓参将了,只是郡守大人交代过,明天便过堂斩了他们,还有死牢里的张老头,今晚要先让他们吃点苦头儿!” 邓参将哈哈一笑道:“兄弟,这事儿我门清儿啊,咱也是邓氏族人,岂能便宜了他们?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说着拿起鞭子又朝着苏凌抽了一鞭,苏凌前胸的衣服顿时裂开,一道鲜红的鞭痕触目惊心。 邓参将冷声道:“就是你刚才那么猖獗?看来是这鞭子的滋味没尝够啊!” 张芷月大喊一声道:“你们这群混蛋,我要杀了你们!”说着便要冲上前去。 苏凌却不动声色的死命将她拉住。 那吴牢头见状,哈哈大笑道:“如此,辛苦邓参将了,我们先去喝酒,你完事了就来,兄弟们等着你。”说罢,一挥手带着人走了。 邓参军见牢中只剩下自己和苏凌张芷月两人,这才忽的朝苏凌一抱拳道:“两位刚才受委屈了,我若不打那一鞭,怕是这个吴二不肯走啊。” 张芷月有点疑惑,苏凌似乎早就胸有成竹淡淡一笑道:“苏某知道,方才那一鞭看着严重,其实力道一般,我也不很疼,只是不知邓参军既然是邓氏家族的人,为何会施以援手。” 邓参军一笑道:“我叫邓檀,虽然是邓氏家族的人,但的确看不惯邓氏一门作威作福,鱼肉郡里百姓的作风,前几年我有些不足之症,浑家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一儿半女,便求到了张神医的门前,张神医用了六味药,说这是什么什么六........什么丸的。” 苏凌一笑接话道:“六味地黄丸!” 邓檀忙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我吃了一年半载,我浑家真的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份恩情我怎么能忘记呢?我也知道张神医和你们是含冤的,所以今天听说你们被抓了,才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么。” 张芷月疑惑的看着苏凌道:“六味地黄丸?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怎么没听我阿爷说过这药。” 苏凌脸一红,支支吾吾道:“额,这药好啊,浮沉子曾有言男士福音,谁用谁知道!” 然后急忙掩饰的向邓檀一抱拳道:“多谢邓参将仗义。” 张芷月自言自语道:“这浮沉子好生厉害,连我都不知道的药方,他竟然知道,可是我阿爷不是说从未见过此人么?” 邓檀点点头,面露忧心之色道:“如今你们的罪已经坐实了,如果不想出个办法,恐怕大祸临头了啊,这位苏公子,可有办法么?” 苏凌想了想,忽的瞅见自己腕上那枚镯子,心中已有了计较,问道:“邓参军,此地离灞城多远?如果马快的话,多久能一个来回?” 邓檀想了想道:“如果用军中驿马,来回估计要五个时辰,最快也要四个半时辰,还得马不停蹄。” 苏凌想了想,道:“也许还来得及,邓参军可有纸笔。” 邓檀点头道:“纸笔外面桌上现成的。” 苏凌走出去,来到桌前,铺了纸,挥笔写了起来,虽然他尽力想写好,只是毛笔这玩意,他实在用不惯,怎样也是歪七八扭的。 他写好之后,又取下腕上的镯子,在墨中按了按,拿起来按在纸的一角,这才将这信叠好交个邓檀道:“邓参将,如果可以,劳烦您动用军中关系,用军中驿马将这封信送到灞城憾天卫都督府,交给憾天卫总都督黄奎甲。” “黄......黄奎甲?!”邓檀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苏凌。“当朝司空萧元彻手下第一猛将,憾天卫总都督黄奎甲?”邓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凌微微一笑道:“世间有几个叫黄奎甲的啊?” 邓檀忙笑道:“不是,小可只是不知您怎么会认识黄将军的。” 苏凌听他已然自称小可,心中暗笑,明白必须让他相信自己跟黄奎甲很熟,否则他也不会死心塌地,遂淡笑道:“老黄啊?前阵子我们还在宛阳喝酒来着。” 爹,你是我亲爹!邓檀差点就跪地认爹了,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得罪苏凌,擦擦额头上的汗,郑重道:“苏公子请放心,小可亲自去送信!我已命我的亲信在外面保护,那吴二定不会再来骚扰,苏公子保重!” 苏凌朝他抱拳,邓檀转身大步去了。 ............. 翌日,南漳郡郡守衙门。 百姓们早已将郡守衙门门前挤得水泄不通。都想看看张神农的案子到底什么结果。 张神农被带上来时,一眼看到了早已被带上来的苏凌和张芷月。 “阿月,苏凌......”张神农老泪纵横,“你们怎么那么傻......是我拖累了你们啊!” 张芷月扑到张神农近前,也呜呜的哭了起来。 不过几息之间,两人已经被差役们拉开了。 邓方瞥了一眼张神农,又朝着张芷月看去,目光再不移开,几乎要盯进张芷月的肉里。 邓先装模作样的拍了下新换好的惊堂木,清了清嗓子道:“昨日本郡守亲自将杀害邓午的人犯苏凌和张芷月拿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认罪么?” 张神农刚想说话,苏凌迈前一步,朝着邓方阴森森的一笑,然后朝着邓先道:“狗官,人证物证?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小爷不认罪!倒是我发现了邓宣真正的死因,不知道你这狗官想不想听一听?” “大胆!辱骂本官,满口胡言,给我先赏五十板子!”邓先气急败坏道 衙门前的百姓闻听,顿时激愤汹涌,皆大声喊道:“让他说!让他说!” 邓先也害怕再次激起百姓反对,只得一顿道:“苏凌,你说说看,一句不对,本郡守立时让你尸首两分!” 苏凌心中暗道,劳资不是吓大的!朗声道:“邓宣之死,非是死于张神农之手,而是死于蛇毒,那蛇是一种叫做银环蛇的剧毒蛇!若不信可搭来邓宣尸体一看便知!” 邓方忙大声嚷道:“一派胡言,邓宣之死,仵作和郡守大人早已查明,大人,还不大刑伺候!” 百姓中早就一片哗然,有很多人都喊道:“我们大家都要看邓宣的尸体,案子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 “对!”“对!”“赞成!” 人声一浪高过一浪。 邓先眼珠直转,忽的计上心头,回首叫过来两个差役,在他们耳边低语了一阵,那两个差役点头去了。 苏凌冷眼旁观,心中暗自冷笑。 过不多久,那两个差役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在邓先耳边耳语一阵,邓先脸色大变。 苏凌冷笑道:“狗官,是不是打算让这俩差役把邓宣的尸体毁了,来个毁尸灭迹,好再栽赃我们把尸体毁了?哦,对了你又有证人,那个更夫对不对!” 邓先脸色顿成猪肝色,哑口无言。 倒是邓方还算老谋深算,过来一把揪住苏凌的衣领子道:“你为了毁灭证据,把邓宣的尸体偷走了吧!” 苏凌气血上涌,也不跟邓方废话,抬腿踢在邓方裆部,邓方顿时疼的嗷嗷直叫,鼻涕眼泪齐齐蹿了出来。 苏凌稳如泰山,高声道:“狗官,腌臜货,你俩是不是向知道邓宣的尸体在哪里,好的!便让你们看一看!” 说着转回头,在人群中看了看,忽的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后似乎还背着个大袋子。 苏凌心中大定,大喊道:“杜恒,还不出来!” “早等急了!”百姓中杜恒大吼一声,几步蹿了进来,将背后的大袋子放下,猛的江袋子扯掉。 所有人的目光朝那里看去,皆惊讶不已,那袋子里正装着邓宣的尸体。 苏凌点点头道:“怎样,我让你去先一步偷出邓宣的尸体这招如何?” 杜恒嘿嘿一笑点头道:“的确是高啊!” 苏凌将邓宣腰上的衣服卷起,一指道:“狗官,还有百姓们,你们看看,他腰上有个两个红点大小的窟窿!” 百姓看不到,但一旁的差役却是看得到的,有人已经点头道:“真的,真的有啊!” 仵作凑过来也看了一会儿,他们自是内行,一看之下,果然发现那是毒蛇的牙印。这下百姓们更是人头攒动,早有人议论纷纷。 苏凌冷笑道:“我想这银环蛇怕是有人早买好了,用这蛇毒死邓宣后,又把蛇藏在邓宣家前那湖塘之内了,对不对啊,邓方!” 说着冷冷的看着邓方。 邓方有些气急败坏道:“我怎么知道!一派胡言。” 邓先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一咬牙道:“仵作,你们可看清了?” 那些仵作骑岂能不懂这里的关节所在,只得支支吾吾,顾左言他。 邓先一时之间骑虎难下。 忽的像似豁出去了,大吼一声道:“左右,苏凌毁坏尸体证物,栽赃陷害,还不给我打,四十!不对,五十大板!” 差役们好像也觉得里面有什么隐情,都犹犹豫豫的不想上前。 到时旁边站着的牢头吴二却想捧邓先的臭脚,招呼一声,当先拿了水火棍,便要来打苏凌。 遮天大板,以上示下,这可不是打屁股,看这架势是往苏凌脑袋上招呼了。 苏凌心中瞬息万变,忽的心中一动,事到如今,只有赌一把了! 但见苏凌忽的从怀中掏出一物,将它高举过头顶,朗声道:“此令在此,谁敢打我!” 邓先先是一愣,只见苏凌将一个古拙的木令举过头顶,顿时气极反笑道:“什么破不值钱的东西,也拿出来卖?给我打!” 早有身旁师爷眼尖,忙大喊一声道:“先别打!先别打!” 吴二攒足了力气,心中发狠,就想着一棍把苏凌砸个脑浆迸裂,哪料师爷出言阻拦,慌得使劲将水火棍拽住,差点扭了腰。 那师爷在邓先耳边耳语一阵,邓先脸色一变,低声道:“这货手里拿的真的是离忧木令?” 那师爷道:“我有个远亲,是离忧山轩辕阁的记名弟子,我曾听他说过,如今我也不敢肯定就是。”想了想又道:“可是不管真假,却是真不敢打他了,天下学问出离忧,得罪离忧山轩辕阁,大人的仕途恐怕也就断了。” 邓先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颤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师爷小声道:“不如这样,我去找我那远亲,让他给离忧山去封信问一问,我那亲戚离衙门不远,他们离忧山自有传信的方法,想来过不了两个时辰必有回信。” 邓先闻言忙道:“那还不快去!” 师爷点头离开。 大堂之上就这般尬住了,冷场无比。邓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苏凌冷眼旁观,他也想拖延时间,等着邓檀那边的消息,乐得一个正中下怀。 邓方不知情况,走过来低声问邓先道:“邓大人,怎么回事,为何不继续了?何不趁热打铁?” 邓先瞥了一眼邓方压低声音道:“你惹谁不好,惹这么一个惹不起的主,你知他手里拿的什么?离忧木令啊!他要真的是离忧弟子,我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邓方也知道离忧山轩辕阁的名头,一时之间直冒白毛汗,不过却还侥幸道:“说不定那令是假的,他是个冒牌货,离忧弟子皆超然物外之人,怎有这样的人呢。再说这个苏凌也没啥来路啊,怎么就是离忧弟子了?” 邓先点点头道:“但愿如此。若他真不是离忧弟子,赶紧杀了了事。” 苏凌看着这俩蝇营狗苟,不住冷笑,忽的冷笑道:“小爷累了,给小爷搬把椅子!” 差役们闻言,皆不知所措的看着邓先。 邓先一甩头,嘟囔道:“搬,看我干嘛!” 差役们搬了椅子,苏凌让张神农坐了。张神农看着苏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脸上不禁有了笑容,捋着胡子坐了,又笑吟吟的看看苏凌和张芷月。 张芷月有些懵,只是这会儿,看着苏凌的眼光满是安心幸福。 苏凌又道:“给我沏壶茶来,要明前茶,如若不是,小爷泼你们一脸。” 邓先叫苦不迭,如今真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只得苦着脸咬牙道:“沏茶,明前茶!” 茶水端上来,苏凌倒了一碗,先敬给张神农,低声道:“老先生受苦了,放心一切在我掌握之中。” 张神农呵呵一笑道:“看来我的眼光不差,你真是那轩辕老鬼的弟子啊!如今还叫老先生么,不如同阿月一样,叫声阿爷如何?” 苏凌听不明白他说的轩辕老鬼指的是谁,但听得张神农让他叫阿爷,忙正色的一拜,字字千钧道:“阿爷!” 张神农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好个风华正年少!” 张芷月更是格格的笑了起来。苏凌一时看得痴了。 一个多时辰后,那师爷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将手中一个信物交给邓先。 邓先看去,却是一个木盒,上面两个古拙的大字:离忧 邓先颤抖着手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只有半张白纸,上面只有一句话,邓先看去,顿时面如死灰。 上面赫然写着:动苏凌者,离忧与之不死不休! 邓先汗如雨下,这下再也不敢拖大,忙起身走到苏凌面前,一躬扫地道:“哎呀,本官眼拙,不知道苏公子竟然是离忧高徒,多有得罪,罪过罪过。” 苏凌冷笑一声道:“那我杀人了么?” “自然没有......” 苏凌又道:“我家阿爷杀人了么?” “那自然也是没有......” 苏凌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旁边呆立的邓方,又指了指邓先一字一顿道:“那你俩杀没杀人呢?” 邓先和邓方皆是一窒,邓先面露难色,嘿嘿讪笑道:“苏公子,那离忧山也不过是个没有品级的,虽然名望在外,但我可是一郡之长,您当真要撕破脸皮不成?” 苏凌淡淡冷笑道:“哦?那我出个主意如何?” 邓先忙道:“愿闻其详。” 苏凌冷笑道:“不如就说邓午邓宣皆暴病身亡,这样邓家与张家言归于好,共同执掌神农堂如何?” 张芷月听到苏凌这样说话,颜色更变,刚想说话,张神农却将她一拉,捋着胡须以眼神示意。张芷月顿时心中明白。 邓先和邓方闻言,皆大喜道:“还是苏老弟懂得人情世故,如此甚好!甚好!” 苏凌哈哈大笑,忽的一转头,向着围观的无数百姓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刚才狗官和这狗族长说了,要判邓家父子暴病身亡,大家觉得如何啊!” “不可能!”“混蛋!”“狗官!” 围观百姓大骂不止,有的人已然想冲过来啐这两人一脸了。 苏凌冷然回头,寒声道:“邓大人!邓族长!你们以为这样便可以堵得住悠悠之口了么?” 邓先、邓方皆面露狠厉之色,邓先大吼一声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鱼死网破!左右,给我剁了他们!” 倒是还有十几个忠心的狗腿子,那牢头吴二当先抡了水火棍朝着苏凌便打了过来,身后十几个狗腿子也仗势涌了上来。 杜恒大吼一声,一晃手中朴刀道:“哪个作死的过来,我先砍了他!” 双方正自僵持不下,忽的衙门口外有人高声喊道:“京都司空府天使官到,闲杂人等回避肃静。” 议论纷纷的百姓闻言,皆是一惊,连忙全部闪跪在一旁,左右一分,先是一队兵士皆腰挎弯刀,肩上绣着红色的肩章,上写憾天两字,想来是司空萧元彻手下最精锐的憾天卫了。 但见几十憾天卫左右一分,头前一人,气宇轩昂,神色沉稳,竟穿了和郡守邓先一般不二的郡守官服,当先走了进来。 苏凌一看,心中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人他却是认得的,正是先前那个参军——邓檀,如今换了郡守官服,更显的容光焕发。 邓先和邓方皆是一愣,邓方先是一愣,跳将过来怒道:“邓檀,你怎么敢穿郡守大人的衣服?你就不怕家族惩治你么?” 邓檀冷笑一声道:“左右,将这凶徒拿下,押在一边等候发落!” 左右憾天卫闻言,不由分说,将邓方按住,押在一边,邓方还想说什么,一个憾天卫照着他的胸前便是两拳,邓方顿时疼的学起狗叫。 邓先脸都绿了,眼瞪的眼珠都快冒出来了,快步走过来,气急败坏道:“好你个邓檀,竟然私穿朝廷命官官服,狗胆包天,还不给我拿下!” “谁敢?”一声公鸭嗓自后面传来,众人看去,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宫人穿着打扮的人,左手揣着一根拂尘,右手捧着红色令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缓缓的走了进来。 邓先先是一愣,随后冷声道:“你又是谁?” 那天使官冷笑一声道:“瞎了你的狗眼,杂家你都不认识?杂家乃是当朝司空府一品总管汪川!”说着,双手朝京都龙台城一拱手道:“今奉天子和司空命令,特来宣旨,天使官在此,你还不下跪接旨!” 邓先闻言,脸色变了数变,最后只得身体一软,跪下来,颤抖着声音道:“下官邓先接旨。” 那天使官汪川稳如泰山,将令旨展开道:“南漳之事,朕与司空皆已知晓,邓先身为一郡之长,却勾结恶绅,为祸郡城,鱼肉百姓,枉杀两人性命,着新任南漳郡郡守邓檀立即将邓先拿下,押赴司空府处置,其余案犯人等,由邓檀依照本朝律法察查之后,严惩不贷,钦此!” 邓先闻听旨意,早已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神气。 邓檀冷笑一声,一挥手道:“左右,将邓先官服扒掉,押在一旁,待此间事毕,送往京都萧司空处!” 左右闻声而动,将邓先架起来,押在一旁。 邓檀押下邓先,朝着苏凌一拱手道:“苏公子,邓某多谢您了,若不是您我如何见得黄都督和萧司空,更没有做这南漳郡郡守的机缘啊!” 苏凌淡淡一笑,将他拉在一边道:“邓大人......” 邓檀忙一摆手道:“苏老弟客气了,若蒙不弃,叫我一声大哥可好!” 苏凌也爽快,哈哈笑道:“邓大哥,我不是只让你去找黄奎甲,怎么还惊动了司空大人和天子?” 邓檀笑道:“苏老弟有所不知,我拿了你那信,不敢耽搁,一路快马,跑死了三匹,这才到了灞城,见到了黄奎甲都督,黄都督不太认得字,好在司空大人四公子也在,看了书信,便和黄都督一起去了司空府,让我留在灞城听信,料想是三公子从中帮忙,司空见了天子,才派了天使官汪川公公前来宣旨。” 苏凌若有所思,他突然想起那萧明舒遗书之中所提到的名字萧仓舒,便道:“三公子?可是名讳萧仓舒的么?” 邓檀道:“正是正是,四公子年龄虽小,却聪慧过人啊,原来竟和苏老弟相识啊。” 苏凌只笑不语,乐得他误会。 那天使官汪川笑着走到苏凌近前,似乎异常亲热,朝着苏凌一拱手道:“杂家临走时,黄都督和仓舒公子都让我问苏公子好啊!杂家一刻也不敢耽误,幸好来的及时,刚才旨意在身,所以未及时前来打招呼,苏公子莫怪啊!” 苏凌知道这汪川能在关键时刻被萧元彻派来,定然是不能得罪的,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跟黄奎甲关系不浅,所以忙躬身回礼道:“汪公一路辛苦,在下实在不忍心啊!刚才汪公风采令人神往!”说着将汪川拉到一边,从怀中拿出十两银子,显得十分亲热道:“小子知道汪公一片公正之心,但是一路劳苦,这非是贿赂,而是慰劳汪公辛苦!” 汪川本就知道苏凌跟黄奎甲有着莫大的关联,又看到司空府四公子也为他的事情如此上心,早有结交之意,而且听他称自己为汪公,顿觉脸上有光,也不客气,将那十两银子揣了,这才哈哈大笑道:“如此,杂家就收下啦,待他日苏老弟去龙台,咱们再好好亲近亲近。” 苏凌大笑点头。 邓檀见已然控制了局面,便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府衙正堂之上,轻拍惊堂木道:“来呀,将人犯邓方押上来!” 众憾天卫刚想动作,苏凌忽的高声道:“就不麻烦邓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动手!” 说着,跟谁也没打招呼,来到杜恒近前道:“兄弟,借刀一用。” 苏凌手提朴刀,来到邓方近前,眼中已然是冰冷的杀意,一字一顿道:“邓狗,可想到有今日?” 邓方早磕头如狗,嘴里不停的喊着饶命。 苏凌冷冷道:“饶命的废话,还是去找阎王说罢!” 再不迟疑,朴刀刀光一闪,手起刀落,邓方那颗硕大的脑袋瞬间被砍了下来,被刀锋带过,扬起数丈,啪的落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好远。 地下斑斑血迹,拉的好长。 苏凌将朴刀一扔,又从怀中拿出随身短匕,三步两步,已然来到那个牢头吴二近前,那吴二见苏凌顷刻间剁了邓方,早吓得挪不动地方,只念叨着饶命。 苏凌没有二话,右手一抬,短匕早已插进他的胸口,整个短匕匕身都全部没入。 吴二顿时身体委顿倒地,苟延残喘间,指着苏凌,还想说什么。 苏凌将那没入他胸口的短匕又搅了两下,一字一顿道:“还记得昨晚我说过的话么?我说过,欠我的百倍奉还!” 再不迟疑,一脚将吴二死尸踢向角落处。 转瞬之间,连毙两人。 在场的所有老百姓被他那冷冽的杀意都有些吓住,心头皆是一颤。整个府衙鸦雀无声。 便是天使官汪川和邓檀都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凌做完这些,这才走到张神农身旁,将他轻轻搀起,又握住张芷月的手,朝杜恒一挥手,淡淡道:“阿爷,阿月,老杜,咱们回家!” 四人再不耽搁,朝着府衙门口走去,所过之处,所有人自觉的闪开了一条路。 苏凌走了一段,这才回头朝着汪川和邓檀道:“这里善后的事,就拜托二位了!” 四人走到外面,邓檀在进来前便已准备了马车,苏凌扶了张神农上车,又和张芷月坐了进去。 张芷月依偎在苏凌怀中,苏凌满眼柔情。 车外杜恒一打马尾,高喊道:“走喽,回家了!” 马扬四蹄,车辙清响,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三十一章 《神农伤寒杂病论》 飞蛇幽谷。 距那场风波已然过了十几日,飞蛇幽谷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只是张神农毕竟上了岁数,经这一折腾,倒是病倒了,张芷月和苏凌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照看,总算是病体好了许多。然而,张神农经此一事,早已心灰意冷,自愿让出了神农堂首席的位置,打算就此终身隐居在飞蛇谷中,再也不出世了。 苏凌和张芷月知道张神农心中不快,苏凌便将他那一世的笑话编成这一世的语言不时讲给张神农,好开解开解他,张芷月也总是吹笛跳舞,让阿爷心中高兴一点。 杜恒每日山中打些野味,四个人围坐一起吃喝,倒也平静惬意。 这一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四人围坐院中,赏月吃喝,闹了一晚上,张芷月和杜恒先去睡了,苏凌见张神农兴致不减,便留下来陪他。 张神农一手端着酒碗,眼睛望着天上如玉盘的圆月,眼中忽的迷离忽的忧伤忽的闪动着光芒。苏凌知道他心中有事,替他斟了一碗酒道:“阿爷可是心中有未明之事,不如说给小子听听。” 张神农似有犹豫,却还是叹口气这才道:“苏凌,阿月爹娘的事,阿月已经告诉你了吧!” 苏凌点了点头,张神农眼现凄凉,半晌方道:“想我张氏一门,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却也可以称得上杏坛妙手,只是,这医术再高,又有何用,前有阿月爹娘惨死四世三公自诩名门清流的沈济舟刀下,后有老朽被小人算计,身陷郡府牢狱囹圄。想我张神农半生飘摇,所作所为,皆为天下病苦百姓,可是到头来落得一个什么结果呢?” 说罢,猛地喝了碗中酒,神色颇有些激愤道:“原以为世道大乱,乾坤倒悬,我凭身怀高超医术,医不了国,救这天下百姓便是大善,后来虽力不能及,但想着守护一郡百姓,也不负我满腔热血。到头来,赤血炎凉,我如今隐退,远离喧嚣,空有一身医术,却要带进棺材之中了啊!” 苏凌颇为同情的点点头,想了想有了主意,这才道:“阿爷,我曾说过,我家乡有一隐世高人名浮沉子的,阿爷可还记得。” 张神农点了点头。苏凌道:“曾经,小子也有过如同阿爷这般心灰意冷之时,便寻了那浮沉子倾诉肺腑,浮沉子曾言,这千般万般之错,不在百姓,不在士农工商,这错只在乱世,这世道天下大乱,有点本事的,不思救民于水火,解围困于倒悬,却各存了私利欲望,争战不休,称王称霸,野心勃勃,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有几人将家国二字放于心中的?乱世的原罪,便是蒙了百姓良善之心,寒了赤子热血。这天下,这世道病了,已然病入膏肓。” 张神农闻言叹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到底是高人,浮沉子所言字字金石啊!” 苏凌趁热打铁,继续编道:“浮沉子告诉我,先古时期,曾有一大贤,原本也是杏林高手,一如阿爷这般想要凭医术救这乱世于水火,奔走于百姓之间,然而到头来,竟也落得一个热血凉薄,寸步难行。这大贤倒是看透了这世间,这天下百姓都病了,还病得不轻,仅仅治愈他们的身体病痛,远远不够,他们的病在于其心、其神、其魂!因而,他终于弃了那医术,著书立传,以先贤之思想,教化世人。先古那个时期,世道风气在他的身先士卒影响下,热血男儿、普劳大众方如梦方醒,在先古建立不朽盛世啊!” 张神农闻言,眼中流露出向往神色,感叹道:“不知这先贤可是那浮沉子么?” 苏凌摇头道:“那是先古时代,我等对那个时代知之甚少,浮沉子曾说过,这先贤大名姓周,名鲁,字树人也!” 苏凌满口胡诌,心中默念还望这位先贤莫怪,要怪就怪那为浮沉子去,自己不过想宽慰张神农的心而已,跟自己可没半点关系。 张神农满是感慨的点点头道:“苏凌,你可有志向么?不知想不想要学医啊?” 苏凌点点头,忙道:“我自然是想学医,只是小子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天赋啊。” 张神农哈哈大笑道:“蛇衔草、银环蛇、六味地黄丸你都知道,还说你没有天份?离忧山轩辕阁下弟子,何故如此自谦呢?” 苏凌老脸一红,总不能说他有度娘,只得道:“那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小子对这医术虽不能说不懂,但真的如寻常人差不了多少。” 张神农笑道:“我已然老了,经这许多事,已下定决心,决计不再踏出这飞蛇谷半步了,我有意将我满身医术传给你,你将来继承我的衣钵,怎样?再者你对阿月的心我也是知道的,到时候你跟阿月便在这南漳郡中救济百姓,也可富足度日,你看如何?” 苏凌先是一怔,眼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难色,郑重道:“阿爷您传我医术,是抬举我,我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只是......” 张神农一捋胡须道:“只是?只是什么?” 苏凌郑重道:“阿爷的医术我可以学,但是却不想成为谋生的手段,小子方才说过,只救一人,如何能救天下?这医术学了,我想着定有救人的时候,只是小子如今虽然微末,但是小子还是想去这天下闯一闯的。” 张神农并不意外,淡淡笑道:“那阿月怎么办?你若想去这天下走一遭,阿月怎么安置?你若是不娶阿月,却让她如何自处?你也知道阿月是认定了你的!” 苏凌脸色一暗,半晌方道:“这个......小子也还未想出万全之策,但是给小子一些时间,小子或可能想出来法子,只是,眼下有一要紧事,我想这才是阿爷应该去做的。” 张神农叹息了一声道:“也罢,只是希望你小子莫要负了阿月啊,你说一说,什么要紧事啊?” 苏凌道:“著书!” “著书?”张神农有些吃惊,疑惑道:“老朽不过一介杏林,又不是大儒,虽然中过举人,但也不会写什么好的文章,怎么要著书呢?” 苏凌忙道:“倒不是让阿爷写些文章,而是小子想到,阿爷也感叹您一身医术无人继承,恐失传了,所以想传给我,只是,小子在这一途到底如何,还未可知,所以小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阿爷在这谷中著书,写一部医书出来,这医书上可写世间所有药材所用之妙法,亦可写世间伤寒杂病如何救治之法,人有寿限,书可传千秋万代,这也是救世之法啊!” 张神农静静的听着,眼神逐渐热切起来。 苏凌又道:“阿爷,您授我医术,也需时日,小子有天份最少三个月,若不成器,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初窥门径,不如白天您教我,晚上由小子从旁协助,专著医书,岂不两全其美。这些日子说不定我也能想出娶阿月和闯天下两者兼顾的法子啊!” 张神农心中已然惊涛骇浪,忽的站起身来,鼓掌大笑道:“大善!大善!苏凌,若此医书能成,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咱们说干就干!” 说着,竟来了万种精气神,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架势,几步走进屋中,取了纸笔,在院中石桌上铺了,朗声道:“苏凌,掌灯!” “好嘞!”苏凌再不耽搁,取了蜡灯,将石桌方圆照亮。 一老一少,在烛光下的身影,蓦地高大起来。 “可这医书的名字叫什么好呢?”张神农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苏凌稍加思索道:“阿爷,您名神农,又写的是天下伤寒杂病,不如就叫......” “《神农伤寒杂病论》!.......” 张神农和苏凌哈哈大笑起来。 但见张神农略微思考,顷刻之间笔走龙蛇:“大晋南漳张神农曾遍历山河江山,历人间至亲多杂病缠身,药石无用,凄凄切切,摧人心肝,余乃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卒然遭邪风之气,婴非常之疾,患及祸至,而方震栗;降志屈节,钦望巫祝,告穷归天,束手受败。赍百年之寿命,持至贵之重器,委付凡医,恣其所措。咄嗟呜呼! 世间凡夫走卒,贫苦饿殍者众矣!晋立国以来,传至当今圣人安帝,世人因病患死亡者,十又七八。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尽余绵薄之力,舔为功德......” 多年以后,世间医者多读《神农伤寒杂病论》,皆感佩于心,泣涕当哭。 这本《神农伤寒杂病论》,成了医者们神圣不可亵渎的经典。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三十二章 天为媒,地为证 山中不知岁月,恍恍半年有余,这半年在苏凌的人生中,却是至关重要的半年,因为这半年苏凌的成长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了,经过这些风雨,苏凌原本心中还有一点对这个时代感觉到缥缈虚幻的想法,渐渐的消失不见,他所遇到的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是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他以前还想着或许是大梦一场,醒来后,一切还是钢筋水泥,汽车行人。 那个时代,终究是回不去了,是时候彻底割裂了。 这半年,无风无雨,每日都生活的安静而充足,白日里和张神农一起探讨《神农伤寒杂病论》该怎么写,但苏凌仅仅限于纸上谈兵,出一些现代人的点子,张神农有时用,有时不用;除了写书,苏凌真就跟着杜恒学习一些把式。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入门搏杀技术,可是比起当初那个手无缚鸡的苏凌,现在的苏凌,随着这把式越学越精,和杜恒对练的时候,杜恒都隐隐有些落入下风了。 苏凌这人本就嘴碎,见杜恒都有些不是自己对手,忍不住有点飘飘然,总是对着张芷月和张神农说,我现在的功夫,放眼江湖,不是个剑客,也是个侠客了吧。 张神农却每次都泼他冷水,说你连真正会武术都算不上,还侠剑客呢! 苏凌也不气恼,他知道这是张神农怕自己骄傲自满了,好意提醒自己。 苏凌明白,这个时代天下混战,武学登峰造极者多如过江之鲫,他也不可能就自满到真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了,他明白杜恒的把式也是二半吊子,若真就碰上一个学过真正武学的人,怕自己连三个照面都撑不了。 所以他始终知道,自己学的是把式,而不是武学。 防身健体,总归还是可以的吧。 到了晚上,张神农总是叫住他传授医术,半年来,苏凌把张神农所藏医书看了个七七八八,他本就是985大学中文系高材生,对于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医书,看起来也并不十分费劲,加上或许苏凌还真是个学医的材料,张神农教他的东西,他总是稍加钻研便基本能够融会贯通,甚至举一反三,张神农总是大赞他收了一个好苗子。 他们师徒二人,师父真教,学生真学,半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苏凌的医术学问却越发深厚,虽然比起妙手回春的杏坛高手尤为不及,但基本的病症,稍不常见的疑难杂症,他都可以应付的绰绰有余。 只是,不疯魔不成活,苏凌和张神农两人一个学一个教,往往便忘记了时间。往往深更半夜,张神农的药庐之中还亮着灯光。 张芷月就M那么静静的坐在旁边,望着眼前的少年,眼中写满了欣慰和幸福。 她总是这样安静,见苏凌或阿爷累了,便递上茶水,怕他们饿了,半夜去灶房做了点心给他们当宵夜。往往星斗满天的时候,他们才想起了时间,苏凌抬头看时,便会发现那个绿衣少女早已趴在旁边的桌上安静的睡着了。 苏凌这才会将她满怀抱起,放回她的屋中,然后再悄悄的离开。 每隔三日,便是张芷月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她会和苏凌结伴到深谷之中采些草药,起初杜恒还跟着,到后来杜恒说什么都不愿再去,只说,自己才不愿意插在两人中间,自己虽然脑袋不太灵光,却也识趣的很呢。 幽谷山涧,潺潺溪水之畔,茂密丛林,幽深洞穴。无论何处,皆留下了那绿衣少女和这挺拔少年牵手而行的身影。有时累了,苏凌就席地而坐,张芷月便掏出玉蛇笛,笛声悠扬,泉水叮咚,心中从未有过的安宁。 时光斑驳,如梦如风,每一刻彷如永久。 那日又是采药的日子,苏凌和张芷月收获颇丰,两个药篓里早装满了名贵的草药,在一座高耸的山峰之巅,苏凌缓缓坐下,张芷月依偎在他的肩上,望着山中渺渺的云气,说不出的惬意。 张芷月缓缓开口,似带乐说不尽的羞赧道:“苏凌,你喜欢我么?” 苏凌点点头道:“苏凌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苏凌知道,阿月欢喜,苏凌也就跟着欢喜,阿月悲伤,苏凌也就跟着悲伤,苏凌跟阿月在一起,就是什么都不做,心中也是欢喜的。” 张芷月俏脸通红,喃喃道:“那你想娶我么?” 苏凌柔柔的望着这眼眸如星的少女,郑重道:“想,一直都想。” 张芷月先是心中一甜,又似带了委屈道:“那为何已经半年了,你为什么不告诉阿爷,娶我的事情呢。” 苏凌无言,半晌才轻轻的刮了刮张芷月的俏鼻,缓缓道:“阿月,其实阿爷第一次说要我娶你,我就想迫不及待的答应,只是......” 张芷月神情微变道:“只是?只是什么?” 苏凌道:“阿月,你莫要生气,我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这是个乱世,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今日我们飞蛇谷虽然安静平和,但或许他日,便会被卷入战火之中,纷乱天下,好男儿何以为家?如今沈济舟在北方渤海虎视眈眈,萧元彻在中原积蓄力量,萧沈两家必有一战,若战,天下百姓必遭涂炭,我们也无法幸免。而我,却是要到天下见识一遭的,博取功名,纵横天下我不敢奢望,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强,变得有能力保护我所爱的人,保护阿月,保护阿爷,保护杜恒,保护我的爹娘。阿月,我知道,你阿爸阿妈的死始终是你难以解开的心结。这天下,若真被沈济舟这样道貌岸然的人占去,我们又将生活在什么样的世间呢?” 张芷月没有说话,眼神流转,似乎想着什么。 苏凌又道:“起初,我不知道阿月你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或许我想在这乱世一争的想法也就没有那么强烈,可是当我知道了之后,我便没有一天不想着在这乱世中做出一些事情来。我说过,无论谁欠了我的,我便要百倍奉还,如今你便是我,我亦是你,那沈济舟欠我的,我岂能不向他讨要,虽然我现在是个无名小卒,但我觉得,早晚有一天,那沈济舟所欠下的,我必让他血债血偿。” 张芷月点点头,似乎明白了苏凌想要表达的意思,轻声道:“苏凌,我知道了,这便是你迟迟不愿娶我的原因吧,如果我们结婚了,或许终其一世,你都会终老在这飞蛇谷中,而那样你绝对不会快乐的,对么?” 苏凌没有否认,十分坦诚的点了点头。 张芷月忽的将他抱的更紧了,仿佛害怕下一刻就要失去他一般,在他怀中喃喃道:“苏凌,我明白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说着,朝他展颜一笑道:“苏凌,我们回去吧!” 苏凌点了点头,两人起身朝着飞蛇谷走去,只是,苏凌清楚的觉得,张芷月握着他的手,愈发的紧了。 回到飞蛇谷天色已经擦黑了,杜恒和张神农做了一桌子的菜,正等着二人,见二人回来了,便笑着让二人赶紧入席。 张芷月先是愣了一下,眼神闪烁,忽的似心中已然做了决定,蓦地朝着张神农缓缓的跪下。 慌得张神农忙过来搀扶,张芷月声音清冽,从未有过的郑重道:“阿爷,芷月要嫁给苏凌,希望阿爷能够允许。” 苏凌也没有想到张芷月会突然如此这般说,这般做,一时之间心绪起伏,满是柔情和心疼的望着眼前深情期许的张芷月,缓缓的与她跪在了一处。 张神农半晌无语,望着漫天的星斗,忽的老泪纵横道:“儿啊,儿媳,你们看到了么,阿月自己挑了一个好夫婿!”说着缓缓朝着苏凌望去,沉声道:“苏凌,你那日说的两全之策,你可想好了?” 苏凌摇摇头,他从不说假话,更不忍心那些甜言蜜语搪塞,有些愧疚道:“阿爷,我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醒了想,睡不着想,吃饭走路都在想,可是真的没有两全之策啊。” 张神农默然一叹,朝着张芷月道:“阿月,不是阿爷不愿意你嫁给苏凌,苏凌这孩子,早晚必有出息,我心中也认定了他,只是......” “分离对么?苏凌所图之事,更是九死一生对么?”张芷月一字一顿。 “不错,便是如此,你也愿意嫁他?” “我,愿意!”张芷月的星眸中从未有过的坚定。 “阿爷,男儿志在四方,我虽然是个医女,但这样的道理还是懂的,我嫁他是让他知道,这世间还有人疼他,怜他,爱他,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有这么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支持他!虽然他所做之事可能九死一生,或许他踏出这个幽谷,面对的便是风云谲诈,便是深渊森罗,可是,阿月已经想好了,阿月此生只嫁苏凌一人!”张芷月眼中含泪。 苏凌心中最后的防线,轰然倒塌,这个张芷月,这个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光芒的少女,就这样一字一顿,从未有过的坚决,从未有过的不悔,自己呢?自己能给的只是那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张芷月!张芷月!张芷月! 我该拿什么爱你! 张神农老泪纵横,怜爱的抚摸着张芷月的头,颤声道:“只是,阿月,苦了你了!” “阿月不苦,阿月以前只有一个人,现在心中有一个能够一直牵挂的人,便知足了,再说阿爷您老了,阿月留在飞蛇谷中,还能好好的照顾你,阿月永远陪着阿爷!”张芷月喃喃道。 转过头来,张芷月满是柔情的双眸望着苏凌。苏凌满是心疼的眼神与张芷月轰然相接。 张芷月却对他展颜一笑道:“苏凌,你放心的去闯你的天下,只是累了,困了,乏了,便回来,阿月等着你!” 苏凌眼中有泪,不知该说什么。 到底还是张神农看遍了这人间悲欢,哈哈一笑,将两个人搀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笑着对苏凌道:“苏凌,一个大小伙子,还没有一个小女子洒脱不成?你们的婚事,阿爷准了!” 杜恒开心不已,笑着笑着,这憨厚老实的苏凌大哥的眼中也渐渐有了泪花。 “这下,真就是我弟妹了,哈哈!”杜恒便流泪边笑。 四人站在一处。 星斗满天,月光如纱。 苏凌的眼中,这便是他要用尽全力守护的天下! 良久,张神农便道:“那便选个日子,咱们就把这事情给办了如何?” 苏凌刚想点头,岂料张芷月却娇蛮一笑道:“捡日不如撞日,这谷中只有我们四人,还挑什么日子,今晚,就现在,如何?” 说着似有些挑衅的望着苏凌展颜笑着。 苏凌闻言,也蓦地洒脱道:“好!便是今晚!” 没有红灯,没有红烛,没有喜字,没有三媒六聘,没有锣鼓喧天。 以苍天为媒,以后土为证。 苏凌和张芷月跪在张神农脚下。 杜恒憨厚的声音传出:“一拜天地。” 苏凌和张芷月面向苍穹圆月,深深一拜。这一拜,天地沉醉。 “二拜高堂!” 苏凌和张芷月朝着张神农深深一拜。 张神农声音颤抖,喜极而泣,双手颤抖相搀。 “夫妻对拜!” 苏凌和张芷月对向而跪,郑重对拜。 礼成,从此,张芷月便是这苏家的娘子,永远不再改变。 两人起身,苏凌将张芷月紧紧抱住,声音依旧愧疚道:“芷月,是我苏凌对不起你,没有凤冠霞帔,还如此仓促,便是这仪式也就只有我们几人,连个媒人都没有!” 张芷月满脸幸福,喃喃道:“我嫁的是你,那些繁文缛节,何必记在心里呢?苏凌你记住我今日的话便好!” 苏凌点点头道:“苏凌,必不负张芷月!” 忽的,谷口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朗声道:“哪个说没有媒人的?媒人到了!” 苏凌四人同时朝着谷口看去,一人已然走了过来。 这人年岁已然不小,身上穿的破烂不堪,油脂麻花,右手拄着一个木杖,木杖上系个葫芦,虽然穿的不好,但却是鹤发精神,隐隐有出尘之意。 苏凌觉得这人十分面熟,似乎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倒是张神农见到这人,忙站起身来,走过去迎接,哈哈大笑道:“老家伙,你还没死,我这飞蛇谷偏僻的紧,你是如何找来的?” 这老者大笑,揶揄道:“我四海为家,走到哪里是哪里,你这老乌龟缩在这里,倒也逍遥自在啊!” 说着转身对张芷月道:“阿月,我这个阿爷做你们俩的媒人可好?” 张芷月却是惊喜非常,跑过去搀扶着这老者,展颜笑道:“元阿爷,您怎么来了,我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也只有您当得阿月的媒人!” 那老者哈哈大笑,又走到苏凌近前,上下好一番打量方道:“苏凌,许久不见,你是大变样啊,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还记得当初苏家村......” 一语点醒梦中人,苏凌猛然想起,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因为真正的苏凌落水,危在旦夕,是这个老者出手相救,这老者名叫元化,当时自己的老爹就十分仰慕的叫他元化神医。不想今日见了,看他和张神农还颇为熟稔,忙跪下道:“原来是,元化神医,小子叩谢当日救命之恩!” 元化大笑,点点头将苏凌扶起道:“你还记得老朽,不错,不错!我与这张老头儿,是多年故交,前些日子来到南漳,看了一桩案子,才知道这张老头儿现在落到这飞蛇谷安身,这便讨人嫌的找来了,不想遇到一对新人拜天地,可巧,可巧啊!” 一句话,苏凌和张芷月脸都红了。 张神农揶揄道:“老家伙,你既然来了,要当媒人,可有礼物么?要不然这媒人也当的太便宜你了!” 元化用手点指张神农道:“老不羞的,就知道在这儿等着我呢!”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卷白纸,哈哈笑道:“不知这个,可否?” 苏凌和张芷月忙将这白纸展开,却见上面画了七种动物,蛇、虎、熊、猴、鸡、鹿、猴,每种动物旁边还有一个人形,做着和这些动物一模一样的动作。 苏凌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可是,那是五种动物啊,发明这套东西的人姓华啊...... 他忽的明白,这或许就是平行世界的不同吧。 苏凌一时有些忘乎所以,脱口赞道:“五......额七禽戏!无价之宝!乃是让人模仿七种动物的形体来强身健骨,从而益寿延年的好方法!华......元老伯这礼也太重了!” 元化一惊,有些难以置信的道:“苏凌,我是头回将这七禽戏给别人看,你怎么一下子就知道这东西叫做七禽戏呢,又将这妙处说的如此得当,张老头儿,你收了一个好的孙女婿啊,我是老头儿一个人,我要有个孙女,我也让他嫁你!” 说着,看着苏凌的双眼直放光。 张神农啐了一口道:“老没出息,还有抢人的啊!你可别小瞧了苏凌,现在他的医术,便是走遍天下,怕是也能称的上高手!你这点把戏,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他这话说了,苏凌更是心中惭愧,他哪里懂,若不是前世他知道这些,张神农又替他解了围,怕是又要请浮沉子的真言了。 元化依旧眼神灼灼的看着苏凌,赞赏之意溢于言表,哈哈笑道:“哦?如此我得跟苏凌好好说说话了!” 张神农哈哈大笑道:“今天人家小两口刚拜了堂,你便要耽误人家洞房花烛,那你得问问阿月愿不愿意啊!” 一句话说的张芷月脸红的发烧,忙一跺脚道:“阿爷,你怎么也调笑起孙女了,我才没那么自私,你们说话,我回屋了!”说着红着脸朝苏凌的房中去了,临走时,俏生生的对苏凌道:“苏凌,我在屋里等你,你陪着两位阿爷好好说说话。” 苏凌颇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杜恒嘿嘿一笑道:“那,我也回屋喽。” ............ 张神农和苏凌陪着元化聊了一会儿,他最是知道元化的心思,便起身称自己累了,回屋去了,临走时给苏凌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元化这老家伙不仅医术高超,胸中更有韬略,这是个好机会。 苏凌自然明白。 张神农走后,元化这才和苏凌坐下,抿嘴品了品茶,方笑道:“那张老头儿的医术传给你了?” 苏凌点了点头道:“小子鲁钝,只学了十之三四。” 元化颇有些不地道的编排道:“他那点本事,比起我来差得远,苏凌就冲你方才一语识破了那是七禽戏,又点出了其中奥妙,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啊,不如你也拜我为师,我在这谷中多住几日,把我的医术传给你,你医术更进一步,到时也能悬壶济世,杏坛留名岂不更好!” 苏凌一怔,这才一摇头,十分抱歉道:“元老伯,不是小子不想学,而是小子志不在医道。” 元化有些疑惑道:“志不在医道?为何?” 苏凌才把心中志向和以后的打算和盘托出。 元化虽有遗憾的叹了口气,却十分赞赏道:“大丈夫当如是!好吧,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勉强了。”言罢,又从怀中掏出一部书道:“这是我平生心血所著,我虽无缘教你,但是这书给了你,也算传你衣钵,你也叫我一声师父吧......想我元化,这天下可不是谁都能做我的徒弟的。” 苏凌郑重的接过书,见书的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青囊经。 苏凌心中大动,起身郑重的跪在元化脚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郑重道:“师父!” 元化也有些激动,双手将他搀起,左看右看,心中欢喜的紧。 两人喝了会儿茶,元化这才道:“苏凌,如今天下军阀混战,你若出世,想去往何处啊?” 苏凌想了想道:“小子不过宛阳苏家村一渔民,却是不知道去哪里,还请师父指点!” 元化点头,神色郑重,语重心长道:“苏凌,大丈夫者,功名利禄不过浮云,所重者天下百姓也!如今渤海侯大将军沈济舟与灞城侯大司空萧元彻在北方摩擦不断,想必不久便有一场大战!” 苏凌心中一凛,没想到这个医术绝伦的医者,竟有如此眼光,忙使劲的点了点头。 元化双眼眯缝,思考了一会儿方道:“渤海侯沈济舟天下十八州占有五州,大司空萧元彻只占有三州,但大晋傀儡皇帝晋安帝刘端在萧元彻的控制之中,京都龙台城早已是他的势力范围,单论军事势力和朝局势力萧元彻虽占据京都龙台,并掌握皇帝,但仍不足与沈济舟抗横,如此看来,沈济舟却是一个可以去投效的人。” 元化忽的一转话锋道:“然而,张氏与沈济舟有血海深仇,这个自不必说,只说这沈济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少恩冷血,自诩四世三公,我观其早晚必败亡,因此他那里你是去不得的!” 苏凌静静听着,只觉得元化果真胸怀锦绣,心中暗自赞叹。 元化又道:“萧元彻正是用人之际。你也明白,萧沈这一战要划定大晋王朝的北方势力版图,故而我意你去投萧元彻为好!” 苏凌点点头道:“师父所言正是小子心中所想,我跟萧元彻手下憾天卫大都督黄奎甲颇有些交情,我想先走他的门路,也好在灞城和京都龙台城站稳脚跟。” 元化摇摇头,似有所指道:“苏凌,你以为你有了黄奎甲这层关系便真就可以乘风直上?萧元彻何等人物,手下谋士大才者多矣,那黄奎甲虽然是萧元彻的大将,但也只是一介武夫,他介绍的人,萧元彻岂会真觉得有本事么?他不觉得你和那胸无点墨的黄奎甲一般,便已然不错了,再者,这各路英豪,最重出身,朝廷亦如是,没有一个好的出身,想要出人头地,怕是登天还难,如今那些稍有些出身的人,都要削尖脑袋的自重身份,何况是你这小小的渔民呢?” 苏凌一怔,心中深以为然,想了好久也没有办法,只得深施一礼道:“师父教我!” 元化点点头,这才一字一顿道:“你可知过些日子在灞南城有一天下名士都十分看重的盛会么?你若想要真的有所名气,不妨去那里一试,只是能不能创点名望出来,还要看你的本事了。” 苏凌忙问是什么盛会,元化笑而不答,只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苏凌看去,那桌上写着:灞南许韶,江山评。 苏凌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才拜谢元化。 元化忽的语重心长道:“苏凌,假设你以后身居高位,也要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萧元彻不愿久居晋帝之下,早晚必有取而代之之心,然而目前各地军阀狼子野心,只有萧元彻或可扶大厦之将倾,因此,你只能暂时委身于他处,只是你切记,万不可助纣为虐,一旦萧元彻有异,必须迅速脱离他。人间沧桑,正道才是英雄所追求的啊!” 说罢,元化昂然负手,圆月之下,傲骨铮铮。 苏凌闻言,郑重点头道:“小子此去,绝不做违背良心之事!” 元化这才欣慰的点点头,忽的揶揄道:“哈哈,耽误你这许多时间,你是不是早烦死我这老家伙了,快去吧,莫让新媳妇等着急了!” 说罢哈哈大笑着前去药庐找张神农去了。 苏凌目送元化离开,这才走向了自己的屋中。 只是走到屋外,见屋内烛影柔光,心跳蓦然加速,双手颤抖,来回踱了两圈,心中暗道,男人嘛,怕什么? 这才缓缓的推开门。 张芷月已然换了纱衣,正坐在床上,烛光之下,纱衣彷如蝉翼,她发散着动人心魄的美。 苏凌看的痴了。 张芷月倒是落落大方,格格一笑道:“傻站着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么?” 苏凌脸红脖粗,这才一低头,走到床前,与张芷月挨着坐了。 半晌两人皆无语,只是这屋中气氛微妙绮璇起来,两人的呼吸逐渐粗了起来。 “芷月......”“苏凌......” 张芷月格格一笑道:“那,你先说。” 苏凌这才似清了清嗓子,似掩饰道:“芷月,今日委屈你了!” 张芷月展颜一笑道:“哪里委屈了,可不是谁拜天地都能有七禽戏的哦!” 随即轻轻握了苏凌的手道:“反正,芷月一辈子都不后悔。” 苏凌心中着实心疼张芷月,这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半晌,两人才分开,苏凌似乎犹豫了好久,才开口道:“芷月,我们今日虽成婚,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娘子,只是......却不能成礼。” 说着偷看了张芷月一眼。 张芷月仍旧笑意盈盈,歪头道:“你那满脑子的乱想......我明白的.....” 苏凌这才又将她抱在怀里道:“当今乱世,无以为家,且这样的拜堂,根本就是委屈了你,人家都是风风光光,而我.......”苏凌的眼中满是自责。 张芷月将他抱得更紧,柔柔道:“我不委屈,苏凌嫁给你我便知足了,我只要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苏执吻了吻张芷月的额头,这才道:“话虽如此,可我始终是心中过不了这个坎的,芷月,我有一事告诉你。” 张芷月点点头道:“你说吧。” 苏凌道:“三日后,我要和杜恒前往灞南城,今日元化师父告诉我,那里有个盛会,到时天下名士云集。” 张芷月点点头道:“江山评对吧!你便不说,我也要告诉你让你去参加的!我不会赖着你的,你安心的去,我等着你做一番事业!” 苏凌心中感动,忽的对天发誓道:“我苏凌发誓,五年之内必做出一番事业,到时候给娘子张芷月风风光光的拜堂礼!” 张芷月展颜一笑,柔柔道:“苏凌!我相信你......” 灯息,两人大被同眠。 张芷月像一只柔软的猫咪投入苏凌的怀中。 万籁俱静,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天上一轮洁白的明月。 苏凌和张芷月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呼吸逐渐急促粗重起来。 苏凌觉得自己真的就要克制不住了,忽的一转头,朝着张芷月的樱唇之上深深的吻了上去。 这一吻,缠绵悱恻,那天上的月似乎都唤来云遮了脸去。 良久唇分。 忽的张芷月翻身坐起,一把掀了被子,似娇嗔道:“你个臭苏凌,不是说好不胡来的......你还......” 苏凌也直起身子,哈哈大笑道:“可我没说过不能亲你吧,再说相公亲亲娘子,不犯法吧!” “你......” 张芷月一阵粉拳,忽的跳下床来,又点了蜡烛,走到桌前,喘息道:“我不行了.....我浑身好热......” 说着拿起茶壶,倒了满满一碗茶水,咕咚咚的喝了起来。 苏凌也走下来,一揽张芷月的纤腰,哈哈笑道:“我也热,我也渴......给我喝点。” “自己有手,自己去倒吖!” “这才刚成礼,便要虐待亲夫不成......” 第二卷幽谷奇遇 第三十三章 咬你一口,记住我 三日后。 杜恒一大早便已起来了,收拾行装,打点行礼。 用过早饭,张神农和元化当先站起道:“苏凌,此去灞南,山高路远,你们早些上路吧。” 苏凌点头,众人这才皆起身,向谷口走去。 方来到谷口,却见南漳郡新任郡守邓檀自远处前来,身后两个兵士牵了两匹马。 邓檀见到苏凌,忙走过去,拉住苏凌的手道:“昨日便有风声说苏老弟要离开南漳了,我今日让手下牵了两匹脚力,想着来送送苏老弟,苏老弟要我说南漳多好啊,何必再去外头?” 苏凌知道这邓檀虽也有官场上的习气,但总归还是个实诚人,遂抱拳道:“苏某也知南漳极好,只是苏某有游历天下的愿望,所以还是离开了。”说着,回头看了看张神农、元化和张芷月,他们三人眼中更是诸多不舍,这张芷月自昨晚都不怎么笑了,总是望着蜡烛默默的出神。 苏凌朝着邓檀就是一个大礼,慌的邓檀忙用双手相搀道:“使不得!使不得,折煞邓某了。” 苏凌正色道:“邓大哥,你我相识不久,但苏某素知大哥忠义,如今我便要走了,只是挂念这谷中老小,烦请邓大哥多多照拂才是,他日苏某回来,必有重谢。” 邓檀闻听,忙一拱手道:“苏老弟大可放心,邓某自与苏老弟相交,便认定了你这个兄弟,莫说照顾苏老弟一家人,但凡他日苏老弟在何处有个为难着窄的,只要给邓某来个二指宽的纸条,邓某也会亲往相助。” 苏凌点头道:“如此,多谢了!” 说罢,苏凌回身,朝着元化和张神农缓缓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两位老人却是没有拦他,实实的受了他那一拜,张神农眼中满是不舍,待苏凌磕完头,才将他扶起来,强忍分离之痛道:“苏凌,如果累了,困了,不想干了,便回家,阿爷就在这飞蛇谷中,等着你!” 苏凌点了点头,正色道:“阿爷,小子记下了,您和芷月先住这里,等小子安了身,便来接您和芷月。” 元化捋着白须,欣慰的看着眼前少年。 苏凌看向张芷月,眼前绿衣少女,已然将如瀑长发盘起,苏凌自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看向张芷月眼中泪水盈盈,却是极力的忍住不哭,心中更是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两人抱了好久,苏凌这才道:“芷月,我走了。” 张芷月这才点了点头,仍忍着泪水不掉下来,缓缓道:“东西可带齐了?” 苏凌点点头。 “银钱可充足?外面不比家里。” “日常所用的一些药可装好了?”,“干粮水壶放妥了?” 她好像自说自话,并不等苏凌回答,只这样问了一遍又一遍,苏凌犹如百爪挠心,低低的唤了句:“芷月!” 张芷月终于是坚持不住,泪如雨下,喃喃道:“杜恒那么能干......我也是瞎操心.....苏凌......如果你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好么?” 苏凌眼圈发热,下一刻,他甚至想冲动的就不走了。 佳人深情,可抵江山万里! 他终于还是强自压下这个冲动,使劲的点了点头。 忽的张芷月竟不哭了,朝着苏凌轻轻一笑道:“苏凌,把手伸出来。” 苏凌不明所以,将手伸到张芷月近前。 张芷月伸出手将苏凌的手轻轻的拉住,缓缓的放在自己的樱唇边。 忽的,星眸闪动,樱唇一张,洁白皓齿使劲朝着苏凌的腕上狠狠咬去。 从未有过的坚决,从未有过的倔强,从未有过的不顾一切。 苏凌只觉手腕上传来一股剧痛,但他眼神一如张芷月那般深情,望着这个绿衣少女,那手一动不动,就那么的让她使劲的咬着。 她咬他,他让她咬。 血顺着腕子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那殷红之色,仿佛也有种沉重的深情。 狠狠咬过之后,张芷月才抬起头来,苏凌的腕上流着血,两排少女牙印清晰可见。 张芷月展颜一笑,轻声说道:苏凌,咬你一口,记住我,不要忘了我,好么?我要这伤疤永远留在你身上,它便是我,便是我时时刻刻陪着你,它留在你手上,而我永远在你的心中。苏凌你明白么?” 苏凌点点头,将那带血的牙印手腕举过头顶,阳光之下,这绿衣少女的笑容似乎缓缓浮现。 “我苏凌,此生必不负张芷月!”苏凌一字一顿。 杜恒嘿嘿笑道:“弟妹,你放心,我帮你看着苏凌,又哪个小娘子敢招惹他,我一顿朴刀吓跑她!” 一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苏凌有些踟躇,似乎还有话要说。 张芷月轻笑道:“你我之间,有何话还不能说的,反正那牙印已然把你锁住了,再也不怕你跑了!” 苏凌这才点点头道:“芷月,我此去前途茫茫,艰险自必不说,所以....五年,如果五年我没有回来,便是凶多吉少,你可再嫁他人.....” 张芷月葱指在苏凌唇上一拂,满是深情的望着苏凌,一字一顿道:“可天下只有一个苏凌啊!苏凌我要你记住,张芷月生是苏家妻,死做苏家鬼!绝不更改!” 再也控制不住,苏凌又将张芷月抱在怀里,良久不分开。 终于,收拾千头万绪,苏凌和杜恒纵身上马,马鞭清挥,两匹马涤荡烟尘,朝着灞南城的方向渐渐远去。 张芷月望着渐渐消失的苏凌,泪水再次挤满双眸,喃喃道:“苏凌,你记得一定要回来!......” 行了好远,苏凌回头望去,那盈盈的灵动绿衣少女,仍站在谷口,望着他的方向。 苏凌缓缓闭上眼睛,耳畔似乎传来了玉蛇笛的笛音,缠绵悠扬,深情婉转。 ............ 苏凌与杜恒风餐露宿,晓行夜住,已然行了近十天的路,眼看着前面是一架大山,苏凌记得元化告诉他此山名首山, 只是天色已然擦黑,杜恒颇有些犹豫道:“苏凌,这大山险峻,里面密林遍布,我们进去怕是没出来已然天黑了,万一遇上个劫道的,咱们可麻烦了,还是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客栈之类的?” 苏凌撇撇嘴道:“怎么,杜恒,这不像你的做派啊,你不是向来什么都不怕,劫道的能怎样,如今你那把式我也学了差不多了,真有劫道的,正好练练手!” 说着,催马竟先往山里去了。 杜恒只得摇摇头,催马跟了上去。 两人并马而行,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天色已然大黑下来,抬头看时,没有月光,深黑的苍穹上只有几点疏星,四周寂寥无声,只有几声低低的虫鸣。 苏凌回头朝杜恒一笑道:“看我说的如何,这里鸟不拉屎的地方,那有什么劫道的,除非是不想活了。” 话音方落,只听的前面一声尖锐的呼哨声,划破宁静的大山,旁边密林乱石之中,忽的冲出一队人来。 苏凌心里咯噔一下,杜恒白了苏凌一眼道:“你看你这臭嘴,怕是开过光的。” 苏凌讪笑一声道:“咱俩双刀合璧,哼哼哈嘿,砍他丫的!” 两人刚勒住马缰,但见这群人左右一分,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扛了一把大砍刀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苏凌看去却差点没笑出声,这群人,皆面有菜色,穿的更是长短不齐,连个整齐划一的衣服都没有,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多数还是长枪长矛,只是最后的那个兄弟估计大约是来搞笑的,手里拿了个明晃晃的大锅铲,锅铲上还有几丝葱花...... 苏凌没有把这群人放在心上,心中暗想大约是吃不饱饭的一群人,跑这里打劫来了,除了那个领头的或许有些难缠,剩余的人估计打架的力气都没有。 苏凌却哈哈大笑,催马过来,未等那领头壮汉先说话,自己反倒张口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大哥这词对吧?” 那领头大哥先是一蒙,脱口道:“词说的挺溜的......”忽的反应过来,将那大砍刀一抡道:“你这个作死的货,抢大王我的词!都别走了,今日把你们的钱财马匹都留下,还有你们也乖乖让我们捉了去,把你们下油锅炸了,也好让兄弟们解解馋!” 一句话说出口,这群人看着苏凌和杜恒,双眼皆放着蓝光,好像苏凌和杜恒在他们眼里分明成了山珍海味。 苏凌哈哈大笑道:“吃人的爱好不错,不过呢,先抓得住我们再说。” 说着忽的抽出随身短匕,短匕锋芒一闪,直刺那领头壮汉。这一招出其不意,倒也干脆。 原本苏凌以为这领头大汉必然闪身躲过,岂料那领头大汉牛眼一翻,竟将手中硕大的砍刀一横,直直的挡了上去,大吼一声道:“给我开啊!” 嘭的一声,苏凌的乐子大了,那短匕像一片败叶一样,被崩到半空之中,折着跟头落下,发出咚的一声。 苏凌如遭重击,整个人后仰着被这蛮力一震,直直的摔下马来,一屁股摔在地上,好在是泥土路,否则这一下能甩个半身不遂。 那领头大哥哈哈大笑道:“修脚刀你也敢拿出来打架,小的们,给我绑了,带回寨上,油炸了吃。” 苏凌大喊一声道:“这剧本不对啊,这不是西游记啊,真就吃人不成?” 身喽啰后见自家大王一砍刀将苏凌拍在地上,各自乌丫嚎叫,拿了网兜绳索便来捉苏凌。 杜恒大吼一声,跳下马,抡朴刀便砍了过来。 结果砍了个寂寞,这群人见这活爹拿刀的架势,皆妈呀一声,又跑回后面去了。 那领头壮汉一见杜恒哈哈一笑道:“这把刀,还行!” 苏凌一边揉屁股道:“兵器大小还有区别?” 那领头壮汉扭过头,掂量着手中大砍刀,似乎故意显摆道:“你懂个鸟!大了才好用,爷爷的比你大多了!” 苏凌觉得这话不太对劲,还未及再说话,杜恒大吼一声抡刀便剁,两人像打铁一样,叮叮当当的两把大刀你砍一下,我挡一下的战在一处。 杜恒刀虽大,也有把子力气,但这领头壮汉别看五大三粗,但那把大刀还是比起杜恒的把式精熟上许多,加上刀比杜恒沉,力比杜恒大,两人打铁般的打了一阵,杜恒一个不小心,被大砍刀刀背排在后背上,一个趔趄,倒在苏凌身边。 苏凌一看,双眼一翻道:“得,俩老剑客阴沟翻船啊,这下彻底玩完!” 杜恒嚷道:“都怨你,要不是你走这夜路,还说有贼练手呢,结果被练手了吧!” 后面喽啰,见两个人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皆呼号蜂拥而至,不由分说,绳索网兜劈头盖脸的招呼,不一会儿,两人皆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这群喽啰生怕他们挣脱跑了,手捆不行用脚蹬,然后用两个网兜,一人一个兜住,拿了两根圆棍两人挑着,往大山深处寨子去了。 苏凌一阵苦笑,仍不忘打趣道:“嘿,你们是不是唱个主题歌啥的,大王叫我来巡山吖,巡完南山巡北山哟......”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三十四章 阎王寨中有英雄 苏凌和杜恒各自被网兜兜住,在众喽啰的呼号中,身体左荡右荡的朝着山中的寨子中去了。 一路上,山路颠簸,这网兜又不牢固,晃荡的苏凌晕头转向,好悬把昨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转了许多山岗岔口,忽的听到那领头的壮汉大声道:“儿郎们,开寨门,今日抓了两头猪回来,给大家伙打打牙祭!” 有人应了,不一时,一阵沉重的吱呀声,寨门大开,壮汉头领朗声喊道:“儿郎们加把劲,把这两头猪抬到聚义分赃厅去,让大寨主、二寨主看了心中指定欢喜!” 众喽啰闻言,又七手八脚的抬着苏凌和杜恒向寨门里走去。 苏凌透过网兜的空隙往寨门瞧去,却是好大一座高寨门,两边竟还修了两座挺高的箭楼,里面人影晃动,寨门上是寨桥,也有数十喽啰各拿刀枪,来回巡视。那大寨门楣之上写着三个字:阎王寨。 苏凌心中暗道,这下真就进了阎王地府了,连这名字都这么贴切。但他也看到了这箭楼和寨桥之上巡逻的喽啰,心中甚是奇怪,看这群劫道的喽啰各个穿的破烂不堪,面有菜色,他原以为这群劫道的绝对是业余的,可是看这大寨的架势,却觉得这是个很有规模的正经土匪窑子。 只是,苏凌如何也想不明白,那群喽啰为何那个样子,莫不是装装相,迷惑一下像自己这样的大冤种不成? 苏凌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心中想着一会儿给这群杀人越货的主商量一下,能不油炸死了改成蒸活人也是好的,总在死之前算是蒸了回桑拿。 两人又被人抬了一会儿,忽的苏凌只觉的被人重重摔在地上。他这才抬头看去,已然来到了一个大厅之中,大厅之中并排三把交椅,右边的空着,左边和中间各坐了两个大汉,大厅的左右两侧坐了四五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那两个寨主模样的大汉,没每人手里拿了一只肥美的鸡腿,面前的桌案上,有两壶酒,各色菜肴。更让苏凌意外的是,这两个寨主怀里,一人一个皆搂了一个女子,这两个女子,还算有些姿色,只是眼神木然,衣衫凌乱,任由这两个寨主的沾着油的手胡乱在身上摸着。 旁边坐的那些人的桌上摆放的东西,比起这两个寨主却是寒酸的多了,只有几角劣酒,一碗绿幽幽的野菜。有几个人眼神热切的看着那两个任人宰割的女子,又看看这两位寨主桌上丰盛的酒菜。 那个壮汉头领见了两个寨主,忙一抱拳道:“两位哥哥,今日却是大收获,这两头猪身上可不少银钱,咱们发了笔横财,这寨上的儿郎们也有荤腥了!” 那中间的寨主哈哈大笑,走下来,拍拍这壮汉的肩膀道:“辛苦三寨主吴前了,我跟二寨主丁猛早听说了你这次收获不小啊,甚是高兴,来三弟,快坐到三寨主的位置上,让喽啰们上酒,上肉!” 那壮汉吴前,原来是这阎王寨的三寨主。 吴前刚坐在第三把交椅上,早有喽啰端了如大寨主、二寨主一般不二的酒菜,这些喽啰看着这些美味,眼睛放光,却不敢偷吃一口。 那大寨主似乎颇为大方的将怀中女子一把推给吴前,吴前顿时上下其手,丑态百出,大寨主淫笑一声道:“老三,这是聚义厅,等会儿扛了这娘们去你房中随意取乐,这里还是不方便的,这算我李镐赏你的,你今天这差事办的漂亮。” 那吴前顿时两只色眼放光,双手在那女子身上摸的更起劲了,要不是这是大庭广众,他怕是早就忍不住扑上去了。 吴前过了手瘾之后,这才对大寨主李镐请示般的道:“大哥,那两头猪怎么打发?” 李镐瞥了几眼在网兜中扑腾的苏凌和杜恒,冷笑几声道:“就如三弟所言,来呀,支起油锅,带油热了,将这两头猪扔进去烹了,分给儿郎们开开荤!咱们总这样大吃大喝,让儿郎们饿着肚子,整日吃野菜,也不义气不是!” 早有喽啰拿了一口巨大无比的大铁锅,支了柴火,用扇子死命的扇了,那架势看来是等不及要吃肉了。 不一会儿,大锅中的油已然被烧的毕毕剥剥的响了起来。 李镐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一声令下道:“来呀,将这两头猪架起来,扔进油锅之中。” 杜恒可是不干了,在网兜中左跳右跳,左滚右滚,撞倒了几个围上来的喽啰,又撞落了左右桌上的酒碗野菜,一时之间人仰马翻,乌烟瘴气。 杜恒边发狠乱撞边破口骂道:“敢油炸老子,老子给你们拼了!” 早有左右,各拿木棍,嘭嘭一顿乱棍,这下杜恒老实了。 眼看两个人就要被抬起扔进油锅炸了,苏凌忽的大喊一声道:“先等等,我有话说,杀了我你们会后悔的!” 李镐闻言,一摆手,众喽啰才退下,眼神灼灼的盯着苏凌道:“有什么话快说!” 苏凌一边挠着那网兜,一边大声嚷道:“先把我从网兜里搭出来,我好说话!” 李镐有些狐疑的望着苏凌,似乎犹豫不决。 苏凌冷笑道:“我以为你多大个胆子,这阎王寨全是你们的小鬼,我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啊,你先把我搭出来啊!” 旁边二寨主丁猛想了想道:“大哥,这小子说的有些道理,就是不网住他,他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就把他放了,看他能说什么,说的不好或是大哥不想听了,一刀宰了再油炸便是。” 李镐这才一摆手道:“把这头猪搭出来,那个夯货可是不能放的!” 苏凌终于从网兜里出来,磨磨蹭蹭的拍拍身上的土,站在那里快速的思索着对策。他忽的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那离忧木令,或许能用。 可他把手伸进怀里,将离忧木令刚掏出一半,便觉得不妥,离忧山轩辕阁是个什么所在?那是天下做学问的顶尖,这些人是匪类山贼,怕是大字不识一个,拿这个木令半点用处都没有。 只得又悄悄的将木令塞了回去。 只是他这个动作,却被下边左右两侧坐着的两个人看得真真切切。两人心中不由的一动。 这两人穿着气度跟着大厅之中的人截然不同,而且还有些格格不入,他们一直皱着眉头,方才众人七手八脚来治杜恒时,这两人坐在那里一动都没动。 苏凌想来想去实在没辙,偏那大寨主李镐又催促他有话快说,只得哭丧着脸说道:“我想换个死法,咱们蒸人肉怎么样啊?” 李镐差点把嘴里的酒吐出来,气极反笑道:“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原来只是这个,实在是废话,我这阵势都摆好了,不油炸了你,那口锅里的油岂不是白瞎了!” 说罢,一挥手,那些喽啰朝着苏凌一拥而上。 眼看苏凌被架过头顶,扔进滚烫油锅之中,台下一直未动的两个人忽的一使眼色,站起身来,一左一右走到正面三把交椅之前,一拱手道:“三位寨主,我们有话说。” 李镐正要看油炸活人,忽的见是这两人,脸上竟然多了一丝笑意道:“原来是刚来的两位英雄,不知有什么话啊?” 这两人皆低头行礼,忽的猛然抬起头,几乎同时一扬手,两道白色光芒从两人手中一边一个疾飞而出,两声呼啸之后,只听的“嘭嘭——”两声。 那两道光芒正中这聚义厅正上方的唯一两盏气死风灯,这两盏灯应声而灭。 大厅之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镐、丁猛、吴前三人顿时慌了起来,大声呵斥道:“你们.......你们为何镖打灯火.......想干什么?” 黑夜之中,有冷声答道:“干什么?要你们的命。” 两道光芒在黑暗中闪了几下,黑暗中三声惨叫,摄人震耳,然后便再次归于平静。 忽的,那两盏气死风灯再度亮起,苏凌、杜恒和在场所有人朝着正厅之上望去。皆惊骇不已。 只见吴前那硕大如猪的身子倒在椅子上,后背捅了个窟窿,血流汩汩,早已死了。 而方才出手的两人,一人绿袍一手持九耳八环太阴刀,刀芒闪烁,刀身鲜血沥沥,另一只手上提了一个人头,呲牙咧嘴,形状可怖,正是二寨主丁猛的脑袋;另一人一身白衣,手中拿着一把大枪,大枪之上隐隐有紫气流动,枪尖出隐隐雕着一个龙头,另一只手上也是一个人头,那人头同样可怖,正是大寨主李镐的人头。 短暂的惊骇宁静之后,人群之中爆发出惊喝连连,有人高喊道:“这俩强人杀了咱们三位寨主,弟兄们杀了他们,给三位寨主报仇!”一时之间正厅之上,一个个悍匪甩大氅如蝴蝶乱飞,蹭蹭蹭的拔刀声音不绝于耳。 眼看情势便要失控,那白衣青年忽的踏前一步,眼中冷意肃杀如刀,一晃手中龙头长枪,枪上紫气翻腾缭绕,沉声道:“你们一起上吧,不要浪费时间!”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三十五章 左龙右虎 那白衣青年说完,持枪而立,身上一股傲然之气纷涌而出。 苏凌心头一震,不想在这山贼寨中竟还有这等人物。 早有四五个小头目,一拥而上,抡刀砍向白衣青年,白衣青年冷笑道:“你们,乌合之众!” 手中紫气长枪一晃,半身陡然悬起,半空中长枪呼啸而出,紫芒闪过一道刚烈的圆弧,这四五个小头目皆惨叫一声,纷纷倒在地上,兵器纷纷撒手。 这白衣青年似乎留了情,只是将这四五人每人腿上皆扎了一个枪眼,伤口的深度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只三寸深,丝毫不差。 “好枪法!”网兜中的杜恒大声赞道。 那绿袍青年的年岁比这白衣青年稍大,也稳重一些,踏前一步道:“众位兄弟好汉,这三个狗东西平日里对大家如何?”说罢,一双眼盯着众人,见众人忽的一片默然,便又朗声道:“我跟白兄弟不过刚刚入伙四五日,便已然心中愤恨,这三个狗东西根本不把大家当人看,他们每日大鱼大肉,好酒好菜,还时不时劫了良家女子,干些禽兽不如的勾当,可是对你们呢?谁不是张口就骂,抬手便打,这也便忍了,毕竟他们赏饭吃,只是各位,他们给我们的什么吃穿的东西?破衣、故衣,野菜清粥,什么好东西都是他们全数占了,却在嘴里满口义气,当真是无耻之极!” 说着,这人与那白衣青年并排而站,一举手中人头,朗声道:“如今我义阳魏镶,魏泽长和我兄弟白叔至今日火并了这三个杂种,今后兄弟们愿意跟着的,我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不愿跟着的弟兄,后面金库里的财物每人拿了,下了阎王寨去,大家意下如何。” 苏凌这才明白为何他遇到的那些小喽啰皆是破衣不堪,面有菜色,原来是这三个寨主比周扒皮还扒皮啊。 众人闻听,皆纳头便拜的,齐声喊着:“恭请两位寨主正位!” 那魏镶也不客气,坐了正中之位,将白叔至拉在旁边坐了,早有喽啰将三具尸体抬走,挖坑埋了不提。又将血迹都清扫干净。众人这才都坐下。 白叔至忙走到苏凌面前,一躬扫地道:“这位兄弟,敢问你可是南漳苏凌么?” 苏凌一诧异,忙拱手道:“不才,正是苏某。” 白叔至闻言,更是一躬大礼道:“果真是苏兄弟,我跟魏大哥见你从怀中掏出那木令,便觉的像离忧山的东西,如今果真如此!哈哈!” 苏凌疑惑道:“我跟二位这是初次见面,二位怎么会知道我的?” 魏镶哈哈大笑道:“苏兄弟这不奇怪,这里离南漳不是太远,你救神医,怒杀狗官恶绅,血染郡衙的事情,早已传遍这附近州郡了!” 白叔至也颇为亲近道:“苏兄弟果然不凡,不愧是离忧高门的弟子啊!” 苏凌老脸一红,方才自己那狼狈模样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 魏镶这才大笑着朗声道:“小的们,大排酒宴,我跟白寨主要给苏兄弟和......” 众人这才想起那网兜之内还有个大怨种被兜在里面,忙乱哄哄的七手八脚将杜恒身上的网兜扒掉,扶了出来。 杜恒被那顿乱棍打的鼻青脸肿,一副哭丧的样子埋怨苏凌道:“你就知道欺负老实人,让走夜路的是你,被打的却是我,这网兜住着的还是我,你咋一直不想起我还在网兜中啊,我在里面睡到大天亮!” 苏凌颇有些歉意的拍拍杜恒肩膀,想笑也不敢笑道:“杜恒,这多好,被打一打,长得结实!” 杜恒顿时火冒三丈道:“行啊,那我打你两拳试试......” 四人团团围坐,开怀畅饮,杜恒逮着肉,掂起后槽牙使劲造,这下也算解解恨。 酒至半酣,苏凌这才问道:“像魏大哥和白兄弟这样的人物,怎生落在这阎王寨里了?” 魏镶淡淡笑道:“现在乱世,到处都在打仗,我跟白兄弟都是离乡背井之人,想着在这天下闯一闯,看看能不能安身立命,我俩原是不认识的,我俩打了一场,不分上下,这不不打不相识不是。便结伴而行了。” 白叔至喝了口酒接过话道:“我跟魏大哥一路走到这里,听附近山民说有三个占山的无恶不作,抢男霸女,便以投山为名,伺机除了这三个狗东西,可巧便碰到了苏凌兄弟!” 苏凌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众人又喝了会儿酒,魏镶这才又道:“不知苏凌兄弟下一步有何打算啊?” 苏凌道:“我跟杜恒本事要去灞南去,只是我贪图赶路,才身陷此地,不想遇到了两位兄弟。” 白叔至眼中光芒一闪,似乎颇为兴奋道:“苏凌兄弟莫不是去参加三年一度的江山评么?” 苏凌点头道:“正是,博个虚名,到时也有个好地方投效。” 魏镶却不以为然,大手一挥道:“苏兄弟,那江山评不过是腐儒名门搞得虚妄东西,有何好去的?你哥哥我如今占了这阎王寨,你智计过人,不如留下来做我的军师,你我二人联手,加上叔至和杜恒兄弟,倒是可以创出个天地来,岂不比投效他人痛快?” 白叔至闻言,眼光似有深意,看了一眼魏镶,又灼灼的看向苏凌。 苏凌淡淡一笑道:“魏大哥高看我了,那吴前是个什么蠢货,我在他手上连一合都接不了,我所长者不过是些小聪明,上不得大雅之堂,魏大哥豪烈,自然是坐的山寨之主的,我怎么能比呢。” 白叔至望着苏凌,眼里满是赞许之意,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魏镶见苏凌不愿留下,也颇为豪爽的摆摆手道:“也罢,苏兄弟自有大好前程,那魏大哥就不耽误你了,你们何时起身,这阎王寨仓库不少金银,苏兄弟随便拿了便是。” 苏凌点点头道:“不用,只把那三个狗东西拿走我们的钱财还回来便好。” 魏镶闻言,忙让人将苏凌和杜恒的包袱钱财拿了过来,又多包了一百金赠给苏凌,苏凌说什么也不要,魏镶只得作罢。 四人欢饮至深夜,方才各自散去。苏凌和杜恒便在寨中歇息一晚。 第二日,魏镶派人捎话,新坐了头一把交椅,寨中事情太忙,便不来送了。又有人牵来两匹好马,这两匹马比苏凌杜恒之前的马却是好上许多。 苏凌和杜恒这才打马出了阎王寨,朝着灞城的方向继续进发。 只是刚行了不久,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苏凌,慢行!......” 苏凌和杜恒勒马回头,只见烟尘之处,一人白衣白马,横枪在手踏着烟尘而来。 走的近了,苏凌和杜恒这才看清,正是白叔至。 苏凌不解的问道:“叔至,你怎么来了?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么?” 白叔至淡淡一笑道:“我这人,懒散惯了,魏大哥做他的好寨主去,我随你们去一趟灞南城,看看这江山评到底是个怎样盛世。” 苏凌闻言和白叔至对视一眼,皆会心大笑起来。 三人三马,朝着灞南城疾驰而去。 一路之上,苏凌和白叔至更为亲近,两人总是在漫天星斗之下促膝长谈,从天下大势谈到心中理想,从个人武学谈到领兵布阵。苏凌发现白叔至果然胸中藏着万般锦绣,除了一身武艺之外,对时局,兵战之道见解非常,若假以时日,苏凌觉得白叔至必定儒将之才。 一路之上,闲来无事,灞南还远,苏凌有意点拨白叔至,将后世伟人的军事作品和思想转述给白叔至,白叔至大开眼界,从未听过这些新奇而又独到的思想言论,一时之间如饮甘霖,对苏凌又是更为敬重起来,更是引苏凌为知音。 投桃报李,白叔至将自己的枪法十之七八传授给苏凌,三人白日赶路,夜晚便聚在一处切磋武艺,白叔至在教授苏凌枪法之时,杜恒也不闲着,在旁边跟着比比划划。 只是或许这一世老天对待苏凌的确不薄,给了苏凌足够的天资,加上龙涎草易筋锻骨,苏凌一学便会,虽然内劲远远不能与白叔至相比,但白叔至的枪招精妙之处,苏凌却领悟的十分快,连白叔至都连连赞叹。 倒是杜恒笨手笨脚,那白叔至的枪法本就讲究飘逸灵动,遇到他这个五大三粗的,他是怎么也不好学的。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苏凌的功夫大涨,跟杜恒对打,杜恒已然过不了十招,苏凌自己不知道,他此时的功夫,早已脱离了把式的范畴,实打实的迈入了武道之中。 只是虽踏入武道,但若论多么精妙却是远远不够,苏凌拿着白叔至的长枪,白叔至只拿一支树枝,四五合之内苏凌便败下阵来。 苏凌颇为沮丧,白叔至却笑着说苏凌这样已然是不世出的武学人才了,他这套枪法,乃是家传绝学,一般人莫说两个月,便是十年也不见的能使出这般样子。 苏凌闻听这枪法乃是白叔至家传,心中更是感激,连声向白叔至道谢,白叔至却颇为豪爽的摆手道:“自家兄弟,几招枪法而已,当不得你这么感谢。” 苏凌心中暗想,今后一定要跟这个白叔至多亲多近,不图别的,这白叔至却是个赤心之人。 苏凌问白叔至这发着紫芒的长枪叫什么,白叔至也不隐瞒道:“这长枪乃是白家至宝,紫电龙吟枪!” “好名字!”苏凌赞道。 三人一路同行,感情更为深厚。 这一日,三人正走间,抬头望见远处城墙高耸,气势不凡。 白叔至眼望前方古拙城墙道:“前方便是灞南城了。” 三人策马疾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灞南城下。 班灞南城名义上是大晋疆域,实则是大司空萧元彻的势力。灞南在司空萧元彻军事重城灞城之南,是进入灞城的必经之地。萧元彻所有的精锐军资辎重皆屯住在灞城,灞南城南依灞城,治安自然不同他处,繁华喧嚣自然更不必细说。 三人甫一进城,便觉的繁华汹涌扑面而来。 商铺林立,每条街上都有各式各样的商贩叫卖做着生意,到处是人头攒动,可谓是比肩继踵,挥汗如雨,人山人海啊。 更为妙的是,一条大河自北向南,将这灞南城分为东西两个区域,东边皆是百姓所住的宅子房舍,更是不乏深宅大院,富丽堂皇的府邸;西边乃是坊市商铺,喧嚣繁华,满目琳琅。大河之上飞架起六座大桥,将东西联通,大桥宽阔结实,桥身结实上了年月的粗壮树木做得桥板桥架,并排四辆马车通行无阻。 三人远远望去,极目之处,便有两座大桥飞架,桥上人流熙攘,桥下红·船画舫,绿叶粉荷,一派红尘之气。 这大河便叫做灞河,灞河流经灞南城,却在一处开了个河汊,分出一条细流出来。 这细流碧波荡漾,荷花更是稠密盛放,美不胜收。细流两侧水中皆起了无数幢红楼木阁,皆是装饰华丽,红绡幔帐随风飘荡,那里便是这红男绿女的温柔销魂乡,那些红楼木阁,红绡幔帐之处便是一座座妓馆乐楼,不知这温柔乡中几人春风得意,几人醉生梦死。 三人在灞南城逛了一会儿,打听了那江山评开始的时间在三日后,又打听出今年江山评更是天下才子饱学云集,如今皆住在灞南城最高最气派的客栈里,那客栈的名字叫做——江山楼。正倚靠在滚滚灞河之畔,气势壮丽自不必说。 这些事三人打听清楚,白叔至沉吟一番,似有了决定便道:“苏凌、杜恒,我要走了!” 苏凌颇感意外,十分不舍的道:“叔至,你不是说要见识见识江山评么?怎么刚来便走了?” 白叔至哈哈一笑道:“那江山评饱学才子多的不可胜数,我白叔至论武学或可一试,但若论起学问,怕是拿不出手的,我便不凑热闹了,这些日子以来,跟你在一处,朝夕相处,言谈之间我颇觉得,自己无论是武学修为还是攻杀战法都有很多不足,我这便告辞找我师父去,我打算再多学几年。” 苏凌不好挽留,只得拍了拍白叔至的肩膀道:“如此,叔至一路小心,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白叔至爽朗大笑,然后郑重的朝苏凌一抱拳道:“苏凌,待你成就事业之时,白叔至必将亲至,生死相随!” 苏凌心中大震,颇为感激的一躬到底。白叔至也是这样朝着苏凌行礼。 再无耽搁,白叔至翻身上了白马,朝着苏凌和杜恒一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苏凌,后会有期!再见面时,可莫让白叔至失望啊!” 苏凌使劲的点点头。 白马银枪,风声猎猎,白叔至策马前行,缓缓的消失在苏凌眼中。 苏凌叹息了一番,回头对杜恒道:“老杜,咱们走罢。” 杜恒道:“咱们去哪?” 苏凌道:“自是住店,难道睡大街不成?” 杜恒问道:“这么多客栈,咱们住哪一家?” 苏凌淡淡一笑道:“江山楼!”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三十六章 江山楼和青云阁 苏凌和杜恒一路迤逦前行,这灞南城大街上还有一些小吃,那杜恒嘴馋,走一路吃一路,饭点未到自己倒混了个肚圆。 江山楼自是好找的,灞南城最高的建筑便是。苏凌和杜恒抬头看去,果然是恢弘气派。 整座江山楼的楼体都是珍贵的楠木搭建的,江山楼大堂绿瓦飞甍,门楣之上江山楼三个大字果有磅礴气势,左右两只大石狮子栩栩如生。往后看去,江山楼后院亭台楼阁数不胜数,或高或低,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不为过,然而这众多楼宇之中却有一座金色楼阁格外显眼,原来这做楼阁楼高入云,便是整个灞南城也找不出再如这楼如此高的建筑了,若仅仅是高,恐怕也显示不出它那泼天的华贵之气,那楼阁自上而下,所用材质竟全部是金色琉璃,并无半点砖石,阳光一照更显得流光溢彩,仿如天外琼楼。 早有小厮接出来,打量了两人一番,有些疑惑的问道:“两位可是参加江山评的么?” 苏凌有些好奇道:“是参加江山评的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那小厮忙赔笑道:“两位有所不知,怕是第一次来我们这江山楼吧,我们这江山楼一年只开门迎客四个月,这四个月便是江山评举办的前后,江山评头天结束,我们第二日便闭门歇业了。而且我们江山楼的东家也订有客人入住规矩的。这规矩不符合的,怕是您得另谋住处了。” 杜恒闻言,有些不耐烦道:“这么大的江山楼一年就做四个月的生意?你们东家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不得赔死?还有住店的客人还要有入住的规矩,不符合的要往外撵?这是想赔钱想疯了。” 苏凌哈哈一笑道:“这位小哥,倒不妨将这入住江山楼的规矩说一说。” 那小厮道:“无他,就是一定要参加江山评的人才能入住,其他人江山楼恕不接待。” “哦?那感情巧了,我们便是要参加江山评的,却也符合条件。”苏凌淡笑道。 那小厮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苏凌,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杜恒,却是使劲的摇起头来。 “哎,你几个意思?看他就点头,看我就摇头?我长得丑,也用不着你这样提醒吧!”杜恒不满的嚷道。 那小厮连忙摆手道:“哎呀呀,这位......壮士哪里话,参加江山评的不是公子便是名士,我看您身边这位爷,颇有一股气度,自然是像个公子,可是您.....您.....我实在是不敢称呼您为公子。” 杜恒刚想再嚷,苏凌一拉他,随即笑道:“小哥,你当真好眼力,我是参加江山评的,不过路途遥远,这山匪劫道强人很多,家里就给我雇了个保镖的....仆人......” 那小厮这才一片恍然大悟的样子,忙一躬道:“那您可否把名姓赏下来啊。”说着挥了挥手,早有跑堂的拿来了一个木牌和一支毛笔。 杜恒闻言自己成了保镖仆人,眼睛都差点瞪出来,刚想说话,苏凌忙冲他使眼色道:“一切为了能住进去......你就不能忍忍......” “我......” 见这小厮拿了毛笔和木牌,苏凌又不解问道:“小哥拿这个是何意?” 小厮忙道:“这也是咱们江山楼的规矩,东家说了,既要参加江山评,便要在咱们江山楼标名挂了号,东家这也是怕怠慢了已经有些名气的才学之士啊!”说罢恭敬的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何处而来啊。” “南漳,苏凌。” “南漳,苏......凌......”那小厮稍加思索,便准确的写出了这四个字,苏凌看去,心中已然有些惊讶,莫看这只是一个小厮,那苏凌二字却也写的工整秀气,颇有些章法。区区小厮便有如此能力,那这江山楼的背后东家,怕是更了不起了。 小厮想了一会儿,怕是心中应该有个有名之人的名单,然后道:“苏公子的名号,我确实有些生,不过名士风流,一时声名不彰,说不定参加了江山品,有些得到许老夫子的青眼,赠个评价,却指定青云直上了。” 苏凌笑着点头道:“那便借小哥吉言了。” 小厮点点头将这写了苏凌名字和籍贯的木牌递给跑堂的,朗声道:“南漳苏凌,入青云阁,末。” 那跑堂忙接过,迅速的向后面去了。 苏凌也不知道这小厮喊的什么意思,刚要问,那小厮却开口道:“咱们江山楼有上、中、下三品房间,各在不同区域,划分的可谓泾渭分明,不知两位要住哪个区域呢?” 杜恒问道:“不知这三个区域都是多少银钱一晚?” 那小厮道:“下品房间一晚15两银子,所在区域周遭环境,虽在咱江山楼属于最末,但放眼整个灞南,却已然是上乘了。饭食是要客官公子们自己出钱的,中品房间一晚50两银子,所在区域,比下品房间靠里,环境更是好上许多,也安静许多,而且自中品房间开始,江山楼免费供应三餐。” 杜恒脑袋顿时大了三圈,嚷道:“我说你们为啥每年只营业四个月,原来这房间费用都快赶上劫道的去了,别处就是最好的房间也不过是你们这里下品房间的零头,至多5两银子便是天价,你们可真黑啊!那我问你,上品房间一晚要多少银钱?” 那小厮一摆手道:“上品房间不要银钱。” “不要银钱,要什么?” 那小厮道:“10两金子便可住一晚。” 杜恒差点没晕过去,咬牙切齿道:“10两金子......我卖了也没这么多钱......你们这江山楼,上品中品房间绝对一间都没人住!” 那小厮却淡笑道:“壮士此言差矣,的确有两种房间无人住,但却是下品房间和中品房间。目前江山楼共入住一百二十二位客人,皆住了上品房间。” 杜恒一撮牙花道:“这群人都疯了......” 苏凌也有些惊讶,他已然想到了上品房间绝对很贵,却未曾想竟如此离谱,遂淡笑道:“只是不知这上品房间精妙之处在哪?为何如此贵啊。” 小厮一指后堂窗户外那发着淡淡金色琉璃光芒的入云楼阁道:“上品房间的区域都在这琉璃材质的楼阁内了,这楼阁名青云阁,自上而下总共五十九层,除了最上十层和最下一层,其余皆是上品房间了。” “青云阁?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好名字,江山楼对青云阁,却也是相得益彰啊。只是不知这上品楼阁妙处何在啊?”苏凌问道。 “自不必说,那房间所用之物,随便拿出来一件也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而且房中随时都可沐浴,如有需要,还可以花钱挑选我们这里的甘霖仙子助浴;若是这些倒也算不得物有所值,那最上的十层楼,有市无价,不是谁都能住的进去的,只有在以往的江山评得过许老夫子的褒义评价,且已然在咱们大晋朝也是一流名士的人,方可免费入住,其余的人,便是出上黄金万两,也是不让住的。那最下面的一层,没什么华贵,却是个宽大的大厅,卖些茶水,公子名士云集,交流品茗,运气好的还能碰到本朝一等一的名士,若能说上一两句话,这便值回票价了;当然这也不算最大的看点......” 那小厮似乎故意吊苏凌的胃口,忽的笑道:“最大的妙处,您不妨去看一看。” 苏凌笑道:“那若不住上品房间,便去不得青云阁了么?” 小厮忙一摆手道:“去得,去得,只是那茶水必须要买,而且比在上品房间的客人多出五两银子,茶水不贵一两银子一壶,不过不再那里住的话,一壶便要六两银子了。对了,下品房间的客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去的。” 杜恒一瞪眼道:“一壶水六两银子?劫道的吧你们。” 小厮不理他,对苏凌道:“这位公子,所有的客人都在上品房间,你是不是......” 苏凌淡淡一笑道:“中品。” 那小厮原本对苏凌还是挺恭敬的,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先愣了一下,撇撇嘴嘟囔道:“我以为是个富家公子哥,莫不想是个穷鬼,这穷鬼也想去江山评......” 杜恒刚想发怒,苏凌却将他一拦,淡淡道:“前倨后恭,我原以为江山楼自然不是那凡俗地方,看来我还是高看了啊......” “阿二,如此无礼还不退下!” 话音方落,一个中年人,一身绸缎,从后面走了过来。那小厮阿二见了他,只把头一低,脸一红,退回后面去了。 这中年人朝着苏凌一拱手道:“这位公子,底下人不会说话办事,自降了咱们江山楼的格局,小可赔礼了。” 苏凌打量了他几眼,也拱手淡笑道:“无妨,江山楼住的皆饱学之士,那小二哥也写的一手好字,确实也不同他人。” 人敬我,我敬人的道理,苏凌还是懂的。 苏凌又道:“这位长者莫不是这江山楼的东家不成?” 中年人一笑道:“小可怎么能有那么大本事呢,不过是这江山楼的掌柜罢了。小可姓何,叫我何掌柜便可。”随即若有深意的道:“那中品房间可是三年都无人问津了,苏公子当真要住不成?” 苏凌却淡淡道:“江山评比的是文章学问,何时要比谁更有钱了?” 何掌柜一笑道:“苏公子这话虽不差,放眼天下,许夫子也是世之名士大儒,门生更是多有才名,天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来这江山评的人,岂会差了?想必公子也是要博个名声的,公子亦知身份贵贱在这乱世中尤为重要,如今这所有人都在上品,公子独居中品,岂不是有些另类了么?” 这何掌柜说的郑重其事,苏凌也知道这是为了他自己好,没有嘲笑讽刺之意,一拱手朗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况当今天下,百姓危困,饿殍无数,我等做学问的,岂能因为这稍许虚无的身价,一掷千金?如果是这样的自抬身份,我宁可不做。” “好!好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位兄台的胸襟气度,倒让人佩服!”声音方落,江山楼门前走进三个人,中间那人,年岁比苏凌还小上一些,大约十四岁上下,一身青衫,手拿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极为灵动的山水画,看样子却是出自名人之手,看面相,却是生的面如冠玉,剑眉朗目。虽一身贵气,但却给人一种颇为随和的感觉。后面跟着两个仆人打扮的人,满脸赞赏的朝苏凌点点头。 苏凌忙朝着这个少年公子点头示意。 这少年公子朝着苏凌一抱拳道:“我乃灞城来的,姓满名冲,也是要参加江山评的,刚才听您这番话,却是说到我心坎去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苏凌忙道:“南漳苏凌。” 这位满冲公子眼中忽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之色,倏忽不见,快的连苏凌也没有察觉。 满冲笑道:“原来是苏凌苏公子。”说着对着何掌柜一抱拳道:“掌柜的,你说江山楼中品房间三年都没开张了,那也算我一个,我跟这位苏公子一人一间如何?” 那何掌柜先是打量了一番满冲,这才郑重的将满冲的名字写在木牌上,那字写的更是比方才小厮好上了许多。然后将木牌递给身旁的小厮,朝着苏凌和满冲一拱手道:“既然二位公子已然决定了,那便随我来吧。” 苏凌和满冲跟着何掌柜走在前面,杜恒和那两个仆人走在后面,朝着中品房间的区域走去。 一路之上,那中品房间有人住的消息已然传开,不时有从里面走出来的公子和学者朝着苏凌和满冲二人指指点点,眼中颇有讥讽之意。 那苏凌和满冲竟毫不在意,携手揽腕,一路之上谈笑风生。 中品房间区域已然假山花园,竹涛青松,难得的幽静。 苏凌和满冲找了个对门房间,满冲回房之前,对着苏凌拱手道:“苏大哥,稍后我再过来一叙。”他早在路上将兄台换成了苏大哥,苏凌也觉得这样自在一些。两人拱手,分别推门进房去了。 ........ 江山楼,青云阁最顶层的一间房中。 檀香缭绕,端得是瑞脑消金兽,颇为的古朴典雅。这房间也古朴恬淡,无甚华贵摆设,只有一扇画着松鹤的大屏风,屏风后一个老者正闭目静坐,长长的刷白寿眉垂在眼角,一副出尘之相。 缓缓的脚步声响,那何掌柜手中拖了两个木牌走过屏风,对坐在这老者面前,将这两个木牌放在他近前。 那老者仍旧闭目无语,五心朝天。 何掌柜声音清缓,带着无比的恭敬道:“恩师,中品房间已然有两个人住下了。” 半晌那老者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木牌。 正是写着苏凌和满冲名字的两个木牌。 这老者看了看写着满冲名字的木牌,似乎并不意外,眼光落到苏凌的木牌上,忽的有些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却似乎多了一丝淡淡的讶然。随即又缓缓的将眼睛闭上了。 那何掌柜道:“徒儿请示恩师,这两人的名牌,当悬于第几位?” 那老者似乎思考了一下,这才指了指满冲的令牌,缓缓道:“季。” 何掌柜忙点头,将满冲名牌小心捧起。 那老者又看了苏凌令牌多时,这才淡淡的道:“至于他么?按照之前的拟定,仍旧,末吧。” 何掌柜点点头,拿起苏凌名牌,站起身躬身施礼,方才缓缓的退了出去。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三十七章 江山榜 苏凌和杜恒进得房中,苏凌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向下望去,未曾想窗外正对着那灞河,极目望去,碧水倾天,波光粼粼,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大河之上,一桥飞架,桥上行人络绎不绝,满城繁华尽收眼底,恍恍间竟不似乱世。 方少歇了一会儿,便听见又叫门声,门前有人唤道:“苏大哥,我方便进来么?” 苏凌忙走去开门,但见门前正是方才的满冲,笑吟吟的站在那里。 满冲见是苏凌哈哈笑道:“苏大哥可有兴趣同我去那青云阁一观?” 苏凌点头道:“我也好奇那青云阁一楼正厅有什么新鲜事物,咱们同去吧。”说罢,招呼了杜恒,朝着后面最高的琉璃建筑青云阁去了。 方入青云阁,便看到好宽大的正厅,里面雕龙画柱,红灯檀香,典雅堂皇自不必说。更有好多红木桌子,很多桌子已然坐了好多人,这些人多切切思语,声音不高,但汇在一处,却也嗡嗡的响着。 有些人早看到了苏凌和满冲进来,他俩住了中品房的消息已然尽人皆知,苏凌早觉得有人朝他们的方向投来鄙视的目光。 满冲却满不在乎,拉了苏凌来到一处无人坐的桌前,刚要坐下,忽的有三人簇拥着一个少年走来,这三人皆是公子打扮,那被簇拥的少年更是衣着华丽,腰间一枚貔貅玉佩更是惹眼,碧玉质地,绝非凡品。这少年似乎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神情倨傲。 这少年抢先抬腿踩在满冲要坐的椅子上,斜睨着满冲挑衅的笑笑,旁边那几个公子模样的人忙大声道:“这地方,你们不能坐,我们袁公子相中了。” 杜恒想要发作,被苏凌一拦道:“杜恒,这个地方可不是打架的地方,先收敛收敛你的脾气。” 满冲先是一愣,看了看这脚踩椅子,一副蛮横神色的少年,冷笑道:“袁戊谦,呵呵,我当是谁呢?好吧,你既然要坐,那便坐吧。”说着转头对苏凌道:“那边还有空桌子,我们坐那边去。” 那倨傲少年袁文谦见满冲没有跟他争执,颇为意外,冷笑一声,当先大马金刀的坐了,那四五个公子也坐在他的两侧。 满冲拉了苏凌、杜恒走到另一侧的桌前坐了。早有茶博士走过来,见两人手里皆是中品房间的钥匙,便笑道:“两位实在不好意思,你们一壶茶多加五两银钱。” 满冲却不在乎道:“好茶只管上来,好喝了几壶都喝得!”随即拿出15两银子道:“我们三人,一人一壶。” 茶博士拿了银子,不一时三壶茶皆摆了上来,又在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的点心道:“这点心是赠送的,每桌都有。三位慢用” 苏凌三人谢过茶博士,那茶博士转身去了。 满冲提茶壶在手,给苏凌和杜恒一人倒了一碗茶,茶果然是好茶,刚一倒出来,便觉清香扑鼻,茶汤清亮。 苏凌抿了一口茶,细细品来,果真回味悠长,不过还是颇有些遗憾道:“唉,还是比不得毛尖啊。” 满冲一愣道:“毛尖?毛尖是什么?我喝过上百种茶,毛尖却是头一回听说。” 苏凌一笑道:“毛尖也是一种名茶,我认识一位大贤,名叫浮沉子,他的家乡便有这种茶叶,毛尖茶一芽一叶、一芽两叶茶青炒制,外形比较细直、圆润光滑,茶叶全身遍布着白毫,茶汤的味道十分的鲜浓甘爽独特,冲泡出来的茶汤颜色碧绿,茶叶舒张开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于容器底部,那茶叶片片匀整,柔嫩鲜绿光滑。毛尖颜色鲜润、干净,不含杂质,香气高雅、清新,味道鲜爽、醇香、回甘。” 满冲若有所思,缓缓道:“苏大哥也懂茶啊,我虽未见过这毛尖茶,却听人说过,在豫州西南部昕阳郡的山中有一种树,山民多用它的树叶泡茶,那树叶的样子跟苏大哥说的挺像的。不过那只是豫州山民们拿来冲泡着喝的,这大晋朝的茶铺馆子和水陆商行却是没有的。” 苏凌淡淡一笑,心中便记牢了满冲所说的东西所在地点道:“豫州西南部昕阳郡么......” 满冲点了点头,杜恒却道:“什么好茶坏茶,我喝着都一个苦味儿,你们不渴,我倒渴了。”说罢,拿起茶碗一口气将一碗茶喝了。 苏凌和满冲对视一眼,皆觉得杜恒这个憨子的确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 苏凌忽的淡淡笑道:“满兄弟,刚才那人是谁,为何那般嚣张?” 满冲瞥了一眼那些人坐的地方,“嘁——”了一声道:“这几个人若说学问文章却还真就有那么一点,那个最嚣张的人的学问文章却是他们中最好的,那人叫做袁戊谦,你可知他背后的靠山是谁么?” 苏凌摇摇头道:“我初来乍到,当真不知道。” 满冲这低声道:“袁戊谦的靠山可是当朝大将军、渤海侯,四世三公的沈济舟啊,他是沈济舟的外甥,平素里仗着沈济舟的名头,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惯了,又加上自己有些学问文采,写了些破文章,被那些捧臭脚的酸腐文人捧上天去,故自诩为才高八斗,所以这次来江山评,也想显露一下罢了。” 苏凌闻言,眼中冷芒一闪,低声道:“原来是沈济舟的外甥,哼,早知道便让杜恒打他几拳了。” 满冲一笑道:“难道苏大哥跟沈济舟还有过节不成?” 苏凌淡笑掩饰道:“哪里有?他可是当朝大将军,我不过一介白衣,只是觉得沈济舟十分不爽,跟他有关的我都很烦。” 满冲抚掌而笑道:“苏大哥这脾气跟我倒是很像,我也是觉得那沈济舟徒有虚名,不过这里咱们随他狂去,有本事文章学问上见真章。” 满冲又指着另外的三人道:“那三人也不简单,那第一个公子乃是扬州牧刘靖升的外甥蔡锡,他身旁的那个公子乃是益安牧刘景玉的侄子刘闳。再旁边的乃是沙凉太守马珣章的远房表侄子薛桁。” 话刚说到这里,便有一人人还未到,声音便传了出来,好大的声音,引得众人皆侧目看去。这人道:“这江山楼青云阁的茶叶不过如此,连个茶百戏都没有,还要本公子亲自倒茶,真的是岂有此理。” 苏凌看去,却见右边一张桌上,一个黑衣公子打扮的少年,年岁比自己可能大戈两岁,大约十七八的样子,一边自己倒了茶,一边不满的喊着。 他那般喊着,却无人敢管,便是茶博士也是只当未闻,低头做事。 那人见喊了半天,也无人出来与他辩驳,甚觉无趣,便低头喝起茶来,一边喝一边摇头皱眉,仿佛喝的是八百年难遇的糟心之物一般。 苏凌奇道:“这人是谁,那袁戊谦都不敢在青云阁大声喧哗,他却敢,莫不是有更硬的靠山不成?” 满冲哈哈一笑道:“这苏大哥可看走眼了,这人没有任何派系靠山,只不过确实有才,才华更是年青一代的翘楚,只是为人狷狂无状,又有一手的好诡辩,所以没人敢惹他。他叫晁衡,属实是当今天下第一的喷子。” 苏凌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心中已然知道了这位祖宗是何人了,笑道:“这喷子一词现在就有了?果然自古喷子都是横着走的。无论祖安还是键盘。” 满冲奇道:“祖安?键盘为何物?” 苏凌哈哈大笑并不解释。 忽的有丝竹之声,但见正厅高台檀香缭绕,一块红布遮住的墙面之处,那红布缓缓向左右打开,青云阁正厅所有人皆停了说话交谈,眼神灼灼的望着那里,眼神中皆是期待之色,似乎那红布后有极为吸引人的东西。就连满冲也不说话了,眼神灼灼的看着那里。 红布缓缓打开,少顷,那墙壁之上竟出现了一张巨大的木栏,木栏之上悬挂着无数名牌,正是住在这江山楼所有公子和做学问人的名字。那木栏郑重,三个鎏金大字,写的古拙有力,正是: 江山榜。 “这是什么玩意?”苏凌有些不解。 满冲眼神盯着这江山榜,缓缓道:“这便是青云阁最重头的一环了。这江山楼的东家会将所有参加江山评的人的姓名木牌悬挂在江山榜上,根据江山评开始前的名声、家世、地位等排了位次,然后大家可以尽情下注,每注十文钱,位次也会不断变换,看到时谁拍在最前面几个,这几个很有可能会被许韶许夫子品评赠字,这名单便命名为江山榜。来这里的人都想江山榜上有名,也都想拿个好名次,借机让许夫子青眼。” 苏凌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还有这东西,不知自己会排在何处呢? 待江山榜的真容全数展现在众人眼前时,那江山楼的何掌柜缓缓走上高台,先是对着所有人一躬,朗声道:“江山榜第一榜如今已然展现在大家面前了,诸位同我一观。” 说着做了个请字,便指着那江山榜头一个名字朗声道:“这江山榜所录第一名乃是——古小夫子,古不疑!” 众人闻言皆叹息,无人有不服气的神色,看来这个古不疑的才名是公认的,只有那喷子晁衡嘁了一声,嘟囔了几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苏凌问道:“满兄弟,古不疑是哪位啊?” 满冲有些惊讶的望着苏凌道:“苏大哥竟连古不疑,古小夫子都不知道么?” 苏凌脸一红道:“我只去过宛阳和南漳,却是有些孤陋寡闻了。” 满冲满脸挚诚道:“如有机缘,我愿意同苏兄弟携手游历大晋朝名山大川,寄情山水,遍访民情民风。” 苏凌心中一热,拱手道:“如此,甚好!” 满冲这才道::“古不疑,今年不过十一岁,然而文章诗词皆冠绝年轻一代,谋略见识更是翘楚,他师承两仙坞策慈仙师,策慈仙师功参造化,是本朝头一位有大圆满大公德的仙师,他还有一个师弟,却只知其人,不闻其名,终日御鹤云游,往来缥缈。所以这两仙坞便是由此来的。两仙坞的文章学问,精妙心经怕是只有离忧山轩辕阁可以与之一较高下了。” 苏凌这才点点头道:“十一岁的年纪,被人称为小夫子,自古文人相轻,他却能压服这江山楼的所有人,看来果真学问文章厉害的很呢。只是这里哪个是他啊。” 满冲呵呵一笑道:“他身份早和世间名士大儒比肩,怎会在这里呢?如今应该在这青云阁的最上面十层某一个房间里呢。” 苏凌颇有些羡慕的点了点头。 但见那何掌柜又指向第二、第三个牌子,朗声道:“这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是渤海袁戊谦、灞城满冲!” 苏凌颇有些意外的望着眼前的满冲,心中若有所思。 满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江山楼也有些儿戏了,我竟然名列三甲,实在是......汗颜。” 苏凌不动声色道:“满兄弟自谦了,你的谈吐我便觉得你也是满腹文章经纶,只是那袁戊谦如何能压你一头。” 满冲淡淡道:“自身有点本事,但他身后可是四世三公的名头......” 苏凌不以为然的冷笑起来。 那何掌柜念过三人的姓名后,又朝着众人一躬道:“剩余名牌,在下便不念了,多有叨扰诸位品茗的雅兴,诸位若想知道详细,可近前一观。”说着退到后面去了。 苏凌和满冲、杜恒起身,随着人群走到江山榜前,细细看去,但见那个喷子晁衡的名字竟列在第四位。那晁衡正走到他们身边,瞥了一眼,大声道:“虚妄至极,我不屑为伍!”话虽犀利,但神情似乎对江山榜颇为在意,言罢衣衫一甩,离了那青云阁正厅,径自走了。 苏凌又看了一会儿,发现那蔡锡、刘闳、薛桁皆榜上有名,还十分靠前,分别排在第七,第八和第十位。可他找了半天也不见自己的名字。 杜恒睁着大眼找了半晌,终于发现了苏凌的名字,一指道:“苏凌,有了有了,你的名字在这里。” 苏凌顺着杜恒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这江山榜最后一名的木牌之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苏凌。 苏凌随即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这一百二十多人,江山楼的东家没把我忘了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满冲却大为不满的摇摇头道:“这江山楼的东家见识实在有些低了,方才苏大哥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已然是泼天的豪迈胸襟,竟排在了末尾,实在有失公允。” 苏凌不以为意道:“这江山榜不过是下注玩耍的工具,满兄弟不必在乎,排在前面后面能如何?真学问才是检验身价的硬道理!” 满冲闻言大笑道:“苏大哥果真字字珠玑,这话说得入港!” 那满冲忽的掏出一百文钱,托在手中道:“管事的,我要下注!” 早有小厮笑着跑过来道:“不知这位公子要将注下在谁的名下呢?” 满冲一指苏凌名字的木牌道:“苏凌,十注!”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三十八章 交锋 灞南城,醉仙楼。 苏凌、杜恒和满冲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眼前的桌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酒菜,这是满冲请客。 依照苏凌的意思,那江山楼中有饭食,在那里吃了也就是了,满冲却拉了他们出来,说江山楼的饭菜在灞南城只能排在第二,若想吃地道的灞南特色菜便要来灞南城最好的酒楼,便是醉仙楼了。 此时华灯初上,苏凌坐在窗边,看着万家灯火,红灯高挂,人群熙攘,忽的想起若此时张芷月在身边,会不会拉着他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开心的展颜一笑。 满冲喝了口酒,哈哈笑道:“苏大哥可是想自己的心上人了不成?” 苏凌不否认的淡淡一笑。 满冲却道:“这红尘男女情爱最是虚妄,不信看这灞南城,袭香河两侧的红楼碧阁,皆是烟花柳巷,红尘男女醉生梦死之处,夜夜笙歌的有之,买醉失意者有之,如今华灯初上,那里也是正热闹的时候,多少人只知情爱不知真情啊。” 说着忽的狡黠一笑道:“那袭香河畔的袭香楼,可是烟花场的魁首,不如吃完酒菜,小弟陪苏大哥去散散心可好?” 苏凌顺着满冲所指方向,远远望去,果然见灞河河汊支流处,红灯缠绵,香幔飘飘,灯映碧水,果然有些靡靡之气。 苏凌笑道:“满兄弟说笑了,家有良人,何必留恋烟花之地。” 满冲哈哈大笑道:“苏大哥这话说的周正。” 苏凌又道:“满兄弟,我今日在江山榜位列最后,赔率也是感人,你下了十注,我也照样是最后一名,那钱花的不值当。” 满冲不在意道:“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瞧不起人,我倒觉得苏大哥胸怀锦绣,所以我那十注也是想撑个场面,过几日那江山评开了,我想苏大哥定会一鸣惊人。” 苏凌刚想说话,便听到二楼楼板蹬蹬蹬的响了起来,四个熟悉的公子走了上来。 满冲脸色不悦,低声道:“一群苍蝇老鼠,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苏大哥咱们换个地方。”说罢,高声叫道:“伙计,结账。” 苏凌看去,上来四个公子,正是那颇为跋扈嚣张的袁戊谦和那三个捧臭脚的蔡锡、刘闳、薛桁。 苏凌、满冲和杜恒三人刚想离去,那袁戊谦四人早已看到了他们,一脸嘲笑的走到三人近前,袁戊谦一手摇着折扇,一手将三人去路一拦,讥讽的笑道:“哎呦呦,我当那个江山榜的第三名满冲是哪家的贵公子呢,害我多方打听才知道,竟然是你啊?”说着又瞥了一眼苏凌,见苏凌衣着朴素,身上没有丝毫贵重饰品,打心眼里更是瞧不起,哂笑道:“你不就是那个江山评排在最后的那个蠢材么?哎,叫什么来着,你看,公子爷只记得前几位的名字,像这种蠢材的名字,却是如何也记不住的。” 苏凌脸色一寒,他自知道这袁戊谦是大将军渤海侯沈济舟的外甥之后,便从心里十分厌恶,见他出言不逊,早已生气非常,若不是在这喧闹的酒楼上,恐怕早就一拳招呼了。 满冲倒是冷冷一笑道:“江山榜不过是那江山楼哄人下注赚钱的手段,你倒当真了?人言沈济舟四世三公,为人谦和恭谨,没曾想他外甥行事作风却跟个地痞流氓无益啊,实在是让人可发一笑啊!” 袁戊谦闻言,脸色一冷,他还没说话,旁边捧臭脚的蔡锡已然先嚷了起来道:“你还知道袁公子是沈大将军的外甥,却还如此傲慢无礼?小心哪日沈大将军天兵降临,要你性命也在顷刻之间。” 刘闳和薛桁也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到时候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袁戊谦脸上颇为受用,但却撇嘴道:“你们说的不对,我舅父沈济舟那是天下第一的英雄豪杰,心中装的是整个天下,到时天下尽归渤海,这种宵小,岂会放在眼中?” 满冲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这话可敢当着当今清流领袖孔先生说么?若是让他听到了,明日你便是这天下学子的罪人。渤海如何?大将军又如何?不都是大晋朝的地方和官职么?” 袁戊谦闻言竟大马金刀的坐在苏凌和满冲对面道:“呦呵,江山评还未开,你这架势却是想先跟我们来一场论政了?也罢,今日本公子爷喜提江山榜榜眼,心里高兴,便展露一下才学辩论,让你心服口服,免得让你觉得我是凭着我舅父家的名声换来的。” 满冲似乎颇不在乎,一拉苏凌道:“苏大哥,反正回去也是睡觉,不如跟他费几句唾沫,逗个闷子也好。” 苏凌原是不想的,并非怕了这袁戊谦,只是自己这边只有满冲和自己能说上话,让杜恒长篇大论还不如杀了他。 而袁戊谦身旁可是站着三个人,看他们江山榜的排名,皆是名列前十,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料想也是有些学问的。 他明白争来争去,除了白费口舌,一点结果也不会有。遂开口小声对满冲道:“满兄弟何必搭理这些无聊的人呢?我们一起趁着夜色在灞南城逛逛,岂不美事一桩。” 满冲却道:“若是旁人,我也就罢了,可是这袁戊谦蹬鼻子上脸的主,你无视他,他以为你怕了他,这几日咱们就别消停了,今日非让他吃瘪不行。” 苏凌摇摇头,他虽十六岁,但心智却早非十六岁,他虽是个碎嘴子,但这种逞口舌之利的事情,实在没有兴趣。但见满冲执意要跟袁戊谦较量一番,也就坐在了他的旁边。 袁戊谦没有说话,那蔡锡已然先跳出来,摇头晃脑道:“满冲,我来问你这天下有几州?又有多少豪杰?” 满冲淡淡一笑道:“你当我三岁小孩?世人皆知大晋天下十八州,若说豪杰么,怕是只有两个半吧?” 蔡锡哈哈大笑道:“只怕是你喝酒喝糊涂了吧,如今天下豪杰并起,你竟然说只有两个半?” 他们争论的声音传出,二楼不少食客中也有江山楼过来的人,皆侧目朝这边看来,倒也想看看这江山榜前几位的公子能有什么惊才绝艳的表现。只是当满冲说天下豪杰只有两个半时,大多数人一脸惊讶,有的已然切切思语起来。 满冲倒显得十分沉稳,忽的站起身来,朝着所有人一抱拳,侃侃而谈道:“曾经豪杰不算,皆成冢中枯骨,放眼当今江山天下,大司空、邺昌侯萧元彻是一个,大将军沈济舟嘛,暂且也算一个,其他的诸如沙凉马珣章、荆吴钱仲谋,对了,还有你家的靠山扬州刘靖升和你家靠山益安刘景玉,虽有些名声,然而比萧沈两家,却是不够看的,暂且加在一起算半个。”说着抬眼瞥了瞥蔡锡、刘闳和薛桁。 蔡锡和刘闳的脸色皆有些难看,到时薛桁神情还算自然,低着头似乎想着满冲的话。 满冲又笑道:“至于其他人,皆是碌碌之辈,不值得一提,所以我说天下只有两个半豪杰,哪里有错?” 他这话看起来收敛锋芒,实则字字如刀,带着暗自嘲讽那三人为沈济舟捧臭脚的丑态。 在座的多是饱学之士,怎会听不出来话中之意,皆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蔡锡脸红脖粗,再也憋不出一句话来,那刘闳忙站起道:“也对,如你所说,这天下豪杰只有两个半,那我问你,是大将军沈济舟的势力大还是大司空萧元彻的势力大啊?” 满冲淡淡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大司空萧元彻莫属了,天下第一的豪杰却是当得起的?” 袁戊谦哼了一声,看样子颇为不满。 刘闳也讥讽的笑了起来道:“你这牛皮吹的也太大了点了,你既然知道天下十八州,大将军沈济舟可是占了五州之地,你自封的天下第一豪杰萧元彻不过区区三洲之地,这地盘上,萧元彻已经输了一次,再说军力上,大将军自己有30万精兵,如今先灭燕州刘棣,又并易州拓跋蠡,整合军队,现在战将过万,军兵八十余万,可那萧元彻呢,区区三州之地,前阵子宛阳又新败,折损无数,现在20万兵都不一定凑得齐吧。地盘上输,军力也不够看的,你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萧元彻第一?你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满冲冷冷一笑道:“地盘大便有实力?沈济舟未灭刘棣和拓跋蠡之前也不过区区三州之地,渤海偏远靠海,冀州常年战乱,青州盗匪横行,这俺三州的情况天下人都知道吧,便是如今加上易州和燕州这两个苦寒不毛、人烟稀少的两个州,又能如何?大司空萧元彻的司州、充州、雍州乃大晋心脏,民户殷实,土地肥沃,掌握着整个大晋北方的粮仓,岂是他沈济舟可比的?再者,那沈济舟虽号称兵马八十万,然可用之兵几何?自己的人马刚经历了灭刘棣、并拓跋,早已是强弩之末,虽然收编了刘棣和拓跋蠡的部队,加起来有个四五十万人,只是这些兵将皆新降,岂能跟沈济舟同心同德?抑或者那沈济舟的性格,他可敢放手用之?因而,这样看来,大司空萧元彻还是稳坐天下第一。” “好!”三楼楼板处忽的有人高声叫好,众人皆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几乎所有二楼的人,包括袁戊谦和满冲都不自觉的站起来了。眼里满是崇拜和艳羡之色。 苏凌仍旧不明所以的、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随着众人眼光看去,只见三楼楼板上站定一个少年,那少年的年岁比在场的人都小上一些,虽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一身白衣,无什么华丽的饰品装饰,但气度不凡,颇有股与他年龄和面相不相符的沉稳老练。 满冲当先走了过去,似乎对此人十分亲热,一拱手道:“原来是古小夫子来了,我方才怎么没看到你?还说带着我苏大哥拜会你呢?” 说着朝着苏凌一招手。 苏凌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少年便是江山榜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榜首:古不疑,年纪轻轻的竟然被叫做夫子,见满冲对他颇为亲近,苏凌也站了起来,走到古不疑近前,拱手见过。 古不疑淡淡的点了点头,态度不近不远,转头又对满冲道:“我说你来了灞城不先到青云阁找我,原是有了新的朋友,把我忘了啊!”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脸惊疑,原以为满冲是哪个有钱家的公子,却如今见那古不疑古小夫子对他如此亲近,还怪他不先来找自己,众人皆是对满冲的身份多有怀疑起来。就是袁戊谦也心中一阵狐疑,盯着满冲看了好几眼,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只是,他也知道古不疑年纪轻轻,早已领袖才俊,故站起身来,也颇为恭敬的一礼道:“方才我跟几个朋友无状,惊扰了古小夫子,实在抱歉。” 古不疑淡淡道:“却是无妨,我方才听得入港,满冲说的精彩,故而忍不住叫好了,袁世兄,接下来倒要看你如何接招了?若没有精彩的答对,自我心里却是觉得满冲赢了的。” 袁戊谦一怔,他是知道的,这古不疑,小夫子轻易不表态,若他表态了便是权威,忙一躬道:“古小夫子不如坐了,也听听我们之间的论政,做个评判如何?想来古小夫子却是天下闻名,自然是一片公心。” 他这话看似夸奖,却暗含刀锋。说罢朝自己坐的方向比了个请字。 古不疑岂能听不出,淡淡道:“那我便评一评吧。”然后拉起满冲的手,径自坐到了袁戊谦的对面。满冲却是兴奋非常,忙招呼了苏凌过来坐了。 袁戊谦先是一怔,脸色有些难看,只得对着蔡锡等人道:“咱们也坐吧。” 今日到这醉仙楼吃饭的学子食客,心中都觉得值回票价了,这看去已然隐隐两方拉开架势,翘楚学问比拼,却是难得的好机会啊。皆心中暗暗想着定要好好学习学习。 袁戊谦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道:“满冲,我且问你,若沈萧两家开战,你觉得孰胜孰负?你别真以为八十万对上二十万有胜算吧!” “哈哈,胜算,到时候萧元彻别吓得拉裤子里就不错了?”蔡锡、刘闳哈哈大笑,讥讽道。薛桁却是默然不语。 满冲瞪了两人道:“莫让别人都想成刘靖升、刘景玉之辈!还是皇室宗亲呢,不嫌丢人?”说着不管蔡锡、刘闳,淡淡笑道:“两家开战?沈济舟为何敢呢?出师当有名,他不过地方侯爷,虽是大将军,却不在朝中,如何起兵?” 袁戊谦淡淡道:“那萧元彻便师出有名了?” 满冲眼神灼灼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君难道不知奉天子以令不臣么?” 古不疑闻言,却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看来他也觉得满冲的话有理。 袁戊谦忽的大笑道:“你这话说的,实在让我可发一笑啊!奉天子以令不臣?怕是天下人皆知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吧!萧元彻久在中枢,日益骄横,全然不把当今天子放在眼里,更是野心勃勃昭然若揭,名为晋臣,实为国贼!若不是派天下向沈大将军这样的豪杰掣肘,早已是下一个王熙了吧!你还说什么奉天子以令不臣,那不臣的当是他萧元彻吧。” 古不疑眼中一道利芒闪过,心中暗想这袁戊谦果真是骄横惯了,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大司空萧元彻,真就不怕粉身碎骨。他在心中已然将袁戊谦排除在俊才之外了。 不知收敛锋芒的人,难堪大任! 只是袁戊谦这样一说,满冲却不好回答,怔在当场。 袁戊谦大笑道:“怎样,你是不是心中也如我这样想啊?” “哈哈哈!” 众人皆鸦雀无声的看着满冲,想着满冲如何答对的时候,却不想竟有人大声的笑了起来,那声音满是不屑嘲讽之意。 回头之时,众人才看到,正是坐在满冲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那个江山榜最末一名的苏凌。 原来所有人都把苏凌当做如他们一样的看客了,却忽见苏凌毫无遮掩的大笑,心中都有些不明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在了苏凌的身上。 唬得杜恒使劲一拽苏凌道:“我知道你因为弟妹的事,恨那沈济舟,可是也不能这会儿疯吧?快别笑了。” 苏凌看了杜恒一眼,眼神露出沉稳的神色,杜恒这才不再说话。 苏凌端起酒,喝了一口,忽的向前走了几步,眼神灼灼的看着袁戊谦,一字一顿道:“袁大公子也好意思提起王熙那国贼?” 袁戊谦十分不屑的看了看苏凌道:“原以为你是哑巴呢,一直不说话,这会儿是酒喝多了?” 苏凌寒声道:“我却想喝多了酒,便可不顾一切去那沈济舟眼前,一剑斩了那祸国殃民的源头!” “你......”袁戊谦大怒,腾的站起身来。身边的刘闳、蔡锡也站起身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苏凌不配说话,要将其撵出去的话。 古不疑眼中似有深意的看了看苏凌,随即淡淡道:“诸位稍安,却让他说一说吧,说的不好再赶他出去便是。” 众人原本一片喧哗,见古小夫子这样说了,便都又安静下来,看着苏凌有什么说辞。 倒是满冲的神色一点也不意外,似乎料定了苏凌的所作所为。信心十足的朝他点了点头。 苏凌沉声道:“既然你提到了王熙,那我便问一问,当年是谁向天子献得计策,让王熙率三十万沙凉铁骑进京都龙台城剿灭宦官的?” 不等袁戊谦回到,苏凌冷笑道:“你是不敢说吧?不说世人也尽知,就是如今的大将军沈济舟的妙计啊!只是这招驱虎吞狼实在是愚蠢至极!那宦官是杀了个干净,可是这王熙却一手遮天,废少帝,欺天子,夜宿龙床,残杀大臣!后来不是萧元彻萧司空力挽狂澜,号召二十八路诸侯反这国贼,怕是在座的诸位还有心在此处论政不成?无奈贼势浩大,王熙虽死,军阀割据局面无可挽回,天下涂炭,百姓遭殃,这根源不在那沈济舟身上,又在何人身上?” 苏凌这一问,声音虽轻缓,但听在所有人耳中却是震耳发聩!满冲满是激赏的看着他,便是这古不疑也朝他投来了颇为赞赏的眼神,全然没有了方才无视的神情。 袁戊谦一怔,说不出话来。 苏凌趁热打铁,朗声道:“萧司空未奉天子前,天子流离失所,几乎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了,可萧司空迎了天子重回龙台城后做的是什么?为了不让天子见疑,便修筑灞城,将自己的军队驻扎在那里,且严令没有朝廷和自己的双命令,军队进城者,士卒格杀,将官夷三族!这是挟天子?那大将军沈济舟呢?一人割据渤海,朝廷亲封大将军,他不上朝谢恩,只上了道谢表,实在可恶。他那所谓妙计搞得烂摊子,还要萧司空收拾,这些年萧司空奉天子令南征北讨,大晋方才恢复了些许气象,不管如何,司空治下早已没了刀兵,这便是事实!袁大公子,敢问一声,这些如果是国贼所为,那你家沈大将军又能称什么呢?” 袁戊谦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刘闳和蔡锡也是嘎吧着嘴,没了词。 苏凌深吸一口气,一口喝进碗中酒,一字一顿道:“天下若没有萧司空,敢问几人称王,几人称孤?” “好!——”醉仙楼里已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古不疑的神色也蓦地兴奋起来,眼神灼灼的盯着苏凌不住点头,缓缓起身看着袁戊谦道:“袁世兄还有什么话说么?如果没有,我便要宣布结果了。” 袁戊谦脸色变了数变,忽的一咬牙道:“逞口舌之利,非做学问之人的本事,有本事我们比一比真正的才学!” 他这话一出口,气势上已然先输了三分,他所谓的口舌之利,便是他自己先做出来的。 古不疑似乎也有意试探苏凌的本事,淡淡的点了点头。 袁戊谦站起来,冷着脸道:“苏凌,我这里有个上联,你能对出下联来,我便算输了!” 苏凌淡淡道:“我以为是要做什么,你尽管说来,苏某才疏学浅,试着一对吧。” 袁戊谦昂头道:“四世三公皆为袁!” 众人闻言,心中皆暗道,这袁戊谦果然够自负了,四世三公乃是沈济舟,他袁家不过是有妇人嫁给了沈家,便拿来攀了身份,敢说四世三公皆是为姓袁的做事。 古不疑淡淡的看着袁戊谦,心中暗道,这人已然是个死人了,那沈济舟若是知道了这个对子,岂会放过他,沈济舟素来最看重这四世三公的出身,如今让一个姓袁的外戚拿来贴金,岂不气炸连肝肺。看来这袁戊谦狗急跳墙了,全然不管不顾。 苏凌一副你要倒霉的神色看着袁戊谦。 袁戊谦也知闯了大祸,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只能咬牙扛着了。 “怎样,你来对啊!不敢了吧!” 袁戊谦知道苏凌也难受,他要顺着这对子对下去,自然是承认了沈济舟是袁家卖命的门面,那沈济舟捏死他不是弹指之间。 古不疑低声道:“苏凌,你很不错了,那袁戊谦拿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你,你便是不对这对子,也不算输。” 苏凌冲他淡淡一笑,知道古不疑这人的确不负小夫子称号,端的是好意提醒。 苏凌想了片刻,缓缓道:“万物灵长总是猴!” “哈哈哈——”醉仙楼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所有人都听出了苏凌这下联的嘲讽之意。他借用谐音,将袁谐音为猿,又嘲讽袁戊谦一族借沈氏四世三公之名为袁家贴金的不明智之举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别看是万物灵长,却是猴这样的动物才能做出来的。 四世三公对应万物灵长,皆为猿(袁)对应总是猴。倒也严丝合缝。 袁戊谦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当先站起来,朝着苏凌便是一拳道:“你敢出言不逊!” 苏凌闪身躲过,冷笑道:“你逼得!” 袁戊谦朝着楼下大喊道:“来呀,把这大胆狂妄之徒给我往死里打!” 蹬蹬蹬的楼板响起,下面闯进来十几个狗屎的奴才,想来是袁戊谦进楼时等在下面的。 杜恒大吼一声挡在苏凌身前道:“干什么?打架?小爷奉陪!” 那十几个奴才仗着人多,一拥而上,杜恒抄起一把凳子便抡了起来,一时间这醉仙楼上,桌椅东倒西歪,茶壶茶碗食碟乱飞。看热闹的东躲西藏,生怕伤了自己。 眼看文斗变成了武斗,古不疑大声喝止不住。也是这时莫说小夫子了。老夫子来了也管不了了。 满冲却是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主,跳脚鼓掌道:“打啊,打的多热闹啊!” 眼看十几个奴才将杜恒围了,苏凌又担心满冲的安危护在他身旁,这两相对比下,他们吃亏便在眼前。 忽的震雷一般的一声大吼从楼下传来:“哪个不长眼的欺负我家四公子!” 蹬蹬蹬的楼板响处,一个如牛一般的黑塔大汉跳将上来,嘶吼着挥拳如雨,不一时将那群奴才打的东倒西歪,倒在地上嚎叫不止。 杜恒和苏凌早就认出这黑塔大汉来,皆惊喜不已。 那黑塔大汉见打倒了这群奴才,便气势汹汹的朝袁戊谦逼来。 满冲却喊道:“奎甲大哥,不要理他了,沈济舟自会找他算账的!” 原来这黑塔大汉正是苏凌许久未见的黄奎甲。 黄奎甲这才收了拳头,恶狠狠的对袁戊谦道:“还不快滚!” 那袁戊谦屁都不敢放一个,与那几个捧臭脚的玩意儿灰溜溜的逃出醉仙楼。 黄奎甲先是见过满冲,有来到苏凌身边一呲满嘴大板牙道:“苏小子,竟然在这儿见到你了!哈哈,我可不放过你,来喝个痛快。” 那满冲似乎对黄奎甲认识苏凌的事一点都不奇怪。 苏凌刚要说话,那楼板竟再次缓缓响了起来。 一位蓝衣青年缓缓的走了上来,神情冷峻,竟有股说不出的威压,先是淡淡的环视了一眼这楼内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又眼神灼灼的看着刚端起酒杯的黄奎甲。 慌得黄奎甲赶紧放下酒杯,讪讪笑道:“这不没喝,没喝嘛!” 那满冲倒是不怎么害怕这蓝衣青年,冲他一笑道:“二哥!” 那蓝衣青年先是冲着古不疑一躬,古不疑也认得他,忙一躬还礼。 蓝衣青年这才指了指黄奎甲道:“说了让你劝架,你却倒好,打的比谁都狠!” 黄奎甲讪讪的挠了挠头。 蓝衣青年沉声喊道:“掌柜的......” 早有醉仙楼的掌柜跑了上来,见这满眼狼藉,脸色比哭还难看。 蓝衣青年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扔在地上道:“拿去,重新置办吧。” 那掌柜的这才跪爬几步,将那金子揣在兜里,却不敢起身。 那蓝衣青年摆了摆手,那掌柜的方才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蓝衣青年瞥了一眼苏凌,径自走到满冲和古不疑的身边道:“四弟,古小夫子,马车就在楼下,你们随我回龙台去吧。” 满冲却一脸不情愿道:“二哥,就你脸酸。我还要留下来跟苏大哥一起参加江山评呢!” 蓝衣青年神色一肃,低声道:“胡闹!不辞而别,父亲担心才让我跟奎甲寻你,还不快走!” 满冲这才不情愿的拉着古不疑道:“古小夫子,随我一同去龙台吧,我父亲见了你指定高兴!” 古不疑淡淡点了点头。 蓝衣公子当先下了楼,众人也都跟在后面下了楼去。 满冲拉了苏凌的手道:“遗憾没有时间陪苏大哥一起去江山评了,苏大哥得闲,去龙台找我,找黄奎甲就能找得到我啊!” 苏凌已然知道他是谁了,笑着点点头。 蓝衣青年待满冲和古不疑上了马车,这才挑帘上车。 忽的转头冷冷的看着苏凌,一字一顿道:“莫再打扰我小弟,若有真本事,可去许都。” 马挂銮铃响动,黄奎甲朝苏凌挥了挥手,赶着马车渐渐走远。 苏凌看着渐渐消失的马车,回头对杜恒道:“咱们回江山楼去吧。” 杜恒却一脸蒙圈的问道:“这满公子怎么跟老黄一路走了?老黄还要给他驾车?” 苏凌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这满公子怕是不姓满......” “啊?不姓满?那姓什么?” “姓萧!”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三十九章 何谓忧乐 苏凌和杜恒迤逦而行,返回江山楼中。 刚一进门,便有何掌柜陪着笑脸快步迎了上来,看见苏凌便是一躬道:“苏公子回来了,灞南城可繁华?” 苏凌对何掌柜前倨后恭的态度十分疑惑,但抬手不打笑脸人,遂也一拱手道:“灞南城在灞城以南,离着京都龙台也不过一日便到,果真是繁华无比。只是掌柜的,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何掌柜已然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道:“请教二字小可却是不敢当了,苏公子有什么话尽管讲来,小可知无不言。” 苏凌看着他这副笑脸,着实有些不适应道:“我白日来江山楼时,何掌柜您虽也招待的得体,但也没有如此谦恭笑脸,苏某有些无所适从。”其实苏凌心里话是,少特么装大瓣蒜,你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出来。 何掌柜先是一怔,这才笑道:“苏公子哪里话来,像您这样才学公子,小可唯恐招待不周啊。” 这下苏凌彻底蒙圈了,疑惑道:“才学公子?我那江山榜的排名可是最末的?” 何掌柜忙摆手道:“那是之前,是小店有眼不识真才学的公子,现在您的排名可是蹭蹭蹭的往上涨啊,说句实话,您先在可是整个江山榜上的红人啊。” 苏凌更是疑惑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没做啊?” 何掌柜忙道:“苏公子若是不疲累,不如让小可引路,咱们到青云阁一观,您便什么都清楚了。” 苏凌点头,何掌柜做了个请字,侧身头前带路。 一路上碰到很多江山楼中的学子,看到苏凌也是急忙拱手让路,那神情变得也极为恭敬。 苏凌一边走着,心中暗自计较,他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来到青云阁时,青云阁中的人比他们离开时更多了,宽阔的大厅几乎连个缝隙都找不到了。,何掌柜忙高声道:“诸位,诸位让一让啊,苏公子来了。” 喧闹的议论瞬间变得安静起来,所有人都忙朝苏凌看去,有人还朝着苏凌不断拱手致意。 苏凌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向他们也回礼,这里都是有脸面的学子,人家恭敬自己,苏凌也不会不识抬举。 礼尚往来,自古一理。 何掌柜引着苏凌朝青云阁江山榜走去,不用何掌柜说话,苏凌已然看见江山榜上满冲的名字已然消失不见,这第三的位置上赫然是写着苏凌名字的铭牌。 苏凌淡淡一笑,已然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何掌柜笑容更甚,那张老脸仿佛开了一朵菊花,恭敬道:“满公子已然离去,苏公子呼声甚高,方才在醉仙楼的事,如今已然传遍了整个灞南,所以苏公子在江山榜上的位次自然要上升。” 苏凌有些揶揄的看着何掌柜道:“我第三名?这合适么?” 何掌柜忙道:“再合适不过,苏公子在醉仙楼一展辩才和学问,这江山楼中的公子后生么哪个不佩服的?再者您和当朝司空府憾天卫都督也是关系匪浅,因此无论才学还是出身,这第三名恐怕还是委屈了苏公子呢?” 苏凌心中暗骂,原以为江山楼超然物外,没曾想也是如此势利,敬他才学怕是连一半的原因都占不到,关键是自己跟当朝司空有些关系吧。天下乌鸦一般黑,身在寒门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第三名如何,若是自己把离忧木令亮出来,这整个江山楼青云阁的人是不是得把自己当神仙供着啊。 苏凌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只在杜恒耳边耳边耳语一阵,杜衡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但见杜恒大步流星上了高台,将江山榜上苏凌的铭牌毫不犹豫的揭了下来,然后转头交到苏凌手中。 何掌柜一脸尴尬,忙道:“苏公子这是何意?莫不是觉得您的排名位次应该再往上升一升?” 苏凌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苏某排在第三位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想来能上江山榜的人各个不简单,苏某一无才学,二无出身,跟着许多饱学之士身在一处,实在是不合适。这江山榜苏某还是不上的好。” 说罢,不等何掌柜说话,对杜恒道:“杜恒,逛了这许久,我也累了,咱们回房睡觉去吧。” 说着两人便要转身离开。 何掌柜忙道:“苏公子,您要回哪里去?” 苏凌淡淡道:“自然是回我们的中品房间啊。”他故意将中品二字加重了声调。 何掌柜忙殷勤的笑道:“苏公子,苏公子留步.......您如今身份,住了中品房间岂不是委屈了么,小可已然着人将青云阁上品房间打扫了一间出来,只等苏公子回来了,由小可领路安住。” 说着似讨好般的在苏凌耳边小声道:“苏公子只管住,至于费用嘛,小店全包了。” 苏凌忽的哈哈大笑,看了看何掌柜道:“何掌柜做得好生意,您东家也是极为精细的人,不过苏某觉得之前的中品房间已经很好了,突然换房间,实在有些不习惯。”言罢转头对杜恒道:“杜恒,我们走。” 苏凌和杜恒大步向青云阁外走去,剩下何掌柜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忽的似想起什么,忙道:“苏公子,那上篇房间已然空出来了,您不住,岂不是浪费了?” 苏凌回头,朝着何掌柜一耸肩道:“如何浪费了?何掌柜苏某送你住了。” ............ 青云阁中一处房间,那瑞脑金兽似乎永远不熄灭,檀香缭绕,仿佛仙境。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依旧闭目坐在一张席上,脸上古井无波。只有渺渺的檀香笼罩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悲喜。 脚步响起,何掌柜缓缓的走到屏风之前,规规矩矩的一施礼道:“师父,那苏凌将江山榜上的名字摘了,连准备好的上品房间他也不住,回他原先的中品房间去了。” 那位老者依旧闭目无语,似乎没有听到何掌柜的话。 何掌柜等了一会儿,见老者没有答言,便又道:“师父,我觉得这苏凌也忒也的无礼了,咱们江山楼......” 那老者蓦地睁开眼睛,眼神异常明亮,却淡淡道:“行了,我已然猜到了,这苏凌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若是他接受了安排的一切,怕也不过是同这满楼的公子一般无二,如今这般行事,确实与众不同啊。”那话音虽然平缓,却仍旧透出一丝赞赏。 那老者似乎有些教训的口气对着何掌柜道:“江山楼的初衷便是要只问学问,不问其他,何悌,如今江山楼早已沾染了世俗之气,是该有个教训了,你退下吧。” 何掌柜心中一颤,施了礼,这才缓缓的退了出去。 ............ 三天后,江山评终于城南的江山台正式开始。这一天整个灞南城万人空巷,所有做买卖的全部关门停业,甚至连烟花妓馆都关了门,那些姑娘们也各个盛装打扮,无他,都想着在江山评上碰到个风流有才的公子哥,那她们的一生也算功德圆满了。 苏凌和杜恒来的晚了,无论怎么挤也挤不到前面去。苏凌苦笑一下道:“罢了,就在远处看看再说吧。”杜恒点了点头,两人找了棵大树,在树前靠了坐下。 刚坐下不久,便听到马车声音,一队奴仆如众星捧月一般伺候着一个公子下了马车,马车后又有三个人跟着走了下来。 说来也巧,这马车正不偏不倚的停在苏凌和杜恒歇息的大树旁。 苏凌看个正着,这马车上下来的四人正是:袁戊谦、蔡锡、刘闳和薛桁。 杜恒小声道:“冤家路窄啊。” 苏凌闭目养神,不为所动道:“管他们作甚,好好休息。” 袁戊谦几人一眼便看到了苏凌,袁戊谦走到苏凌近前,弯腰一看,脸上鄙夷之色,冷笑道:“哼哼,果然是狗肉上不了大席,找个大树躲了啊?” 苏凌选择无视,一句话都不搭理他。 袁戊谦忽的冷声道:“苏凌,昨日口舌之利,算不得什么,今日江山评看我如何压服天下才子。到时候看你还嚣不嚣张。” 苏凌这才抬眼瞅了瞅袁戊谦道:“是不是沈济舟的家书到了?是不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这江山评是你最后的希望了吧,若拔得头筹,一切都还好挽回,沈济舟那虚情假意的货色,或许借着你挣来的虚名做些文章,若是你不幸没有在江山评上扬名,估计渤海你都不敢回了吧。” 袁戊谦顿时一脸猪肝色,恨声道:“苏凌,咱们走着瞧!” 说着和身后的蔡锡等众朝江山台去了。他是可以进去的,也能占个好位置,那群奴才各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百二十个不在乎,比秃尾巴狗还横,没有人敢触这个霉头,人群快速闪了道出来,袁戊谦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站在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时近中午,江山台前人越聚越多,人言鼎沸,好不热闹。 苏凌和杜恒依旧坐在大树下,倒也落得清净。 过了一会儿,江山台人影晃动,打头有两排仆人模样的人从台下左右的楼梯缓缓走了上来。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江山评快开始了。 但见这群人上台之后,分列两边,手中各个拿了红灯笼,灯笼山两个大字江山。 早有人走到江山台正中,拿了一个大匾挂在正中,正是一个大大的行书:“评”字。 又有几个仆人抬了六张矮脚桌案,正中的偏大,两边的较小,放好之后,这才下台去了。 正有人议论这几张桌案的用处,忽的听得鼓响如雷,咚咚咚的三声之后,整个江山台顿时安静无比,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但见一人缓缓从江山台旁楼梯上来,站在江山台正中,先是扫视了一下台下,这才沉声道:“诸位,欢迎大家来参加今年的江山评,只是今年与往年略有不同,依照许老夫子的要求,今年能够等上江山台参加江山评的人只有五人!” “什么?五人?”台下已然有许多人开始议论起来,似乎觉得这条件过于苛刻。很多都是外乡来灞南的人,千里迢迢就为了参加江山评博个名气,可没想到今年江山评竟然限额了。 有人已经高喊道:“何掌柜,来灞南参加江山评的各地饱学之士,何止千万,为何只有五人?这五人又是谁?若是有真本事,我们便也服气,若没有,我们可不服!” “就是!”“就是!” 人流一阵附和,场面有些乱。 何掌柜依旧不慌不忙的扫视了台下众人一圈,带议论声稍小,方道:“江山评乃是我大晋第一学问盛事,选出的五人,自然是惊才绝艳的人物,等下许夫子将名单交于何某手中后,何某自会宣布,何某敢肯定,这五人必定是大家心服口服的人选。” 众人见何掌柜如此说了,神情虽还有些不服气,但这江山评毕竟是许老夫子办的,许老夫子的权威,还是没有人敢非议的。 过了片刻,有仆人将一绢锦帕恭恭敬敬的捧到了何掌柜的手中。何掌柜小心翼翼的展开,朗声念道:“此次参加江山评的公子有,渤海袁戊谦......” 众人一阵议论,站在头前正中的袁戊谦志得意满的哈哈大笑,趾高气昂的上了江山台,对着何掌柜道:“何掌柜的,我看其他人就不用上来了。” 何掌柜疑惑道:“这是为何?” “无他,上来也是陪衬而已。”言罢,袁戊谦又是一阵嚣张的狂笑。 何掌柜淡淡一笑道:“袁公子大才自然是天下皆知,但愿本次江山评载誉而归。”说罢一只那六张桌案道:“袁公子请随意挑选了坐了。” 袁戊谦不假思索,便要朝最中间的大桌案去,何掌柜一拦道:“这张桌案您是坐不得的。” 袁戊谦有些不满的看看何掌柜道:“我为何坐不得?古小夫子不参加了,放眼整个江山评,也就我配坐了!” 何掌柜似乎也不生气,淡淡道:“那是许老夫子的位置,您还坐么?” 一句话,袁戊谦愣在当场,神情颇有些尴尬。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袁戊谦这才挤出一丝假笑道:“既然是许老夫子的位子,那我坐旁边。” 待袁戊谦坐了,何掌柜这才又道:“沙凉薛桁,薛公子请上台来。” 蔡锡和刘闳看了薛桁一眼,颇感意外,江山楼中江山榜上薛桁的名字可是在他俩之后的,如今他却是第二个登台的。薛桁言语不多,朝两边艳羡的众人一拱手,上了台去,他便低调了许多,找到靠边的桌案坐了。 何掌柜暗暗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知道借势抬身价,又刻意低调,这人不可小觑啊。 随后又朗声开始宣布。 苏凌没有注意接下来上台的人是谁,但见何掌柜又念了两个人的名字,心中有些没底,暗想就剩最后一个名额了,怕是自己没戏了,但想了想也丝毫不奇怪,自己无门无名,要是能上得了江山台便是奇了怪了。 苏凌站起身来,朝着杜恒一耸肩道:“老杜,咱们走吧。” 两人刚想离开,便听到江山台上何掌柜高声道:“这最后一个名额,乃是南漳苏凌苏公子,请苏公子上台来。” 苏凌一激灵,一拍杜恒的肩膀,哈哈笑道:“老杜,走不了了,我上去玩玩!” 说着便从外围往台前挤,可是这里早已里三层外三层,苏凌费了好大力气,也不得寸进。 到还有人不满的嚷着:“你这人好生无状,挤来挤去的做什么。” 何掌柜在台上连喊了三四遍,也未见苏凌上台,只得愣在那里。 袁戊谦已然有些不耐烦道:“那个苏凌是不是怕了,我们这么多人总不能等他一个人吧!” “就是就是!”台下有好事人也开口嚷了起来。 急的苏凌在人群之中又是招手,又是高声喊道:“何掌柜,我在这里,我挤不过去。” 何掌柜正自犹豫要不要等,忽听的苏凌声音,拢目光找了好久,总算在人重之中发现了苏凌。 何掌柜见苏凌有些狼狈,淡淡一笑,高声道:“台下的各位朋友,麻烦闪个道路出来,好让苏公子上台。” 喊了几遍,苏凌眼前总算闪出一条小路,苏凌这才走上江山台。只剩最末尾的位置,他也没得挑,苏凌到也不在意,随意的坐了下来。 早有人开始议论起来,都说这苏凌是谁,怎么从未听说过,他也配上江山台?又好事者忙开始介绍起苏凌来,说什么醉仙楼对了绝对子,又跟司空有着天大的联系云云,一时间云里雾里,就差说苏凌能撒豆成兵了。 众人正议论间,忽有人高声道:“许夫子出来了。” 众人皆安静下来,无数眼睛朝着江山台看去。只见四个侍女红灯笼开道,一位老者从后面缓缓走出来。那老者须发皆白,寿眉更长,眼中有光,一身素色衣衫,颇有出尘之姿。 正是那江山楼最高层的老者。原来他就是开创江山评的人——大儒许韶。 许韶朝着台下众人和台上五位公子和善的笑笑,眼光在苏凌身上停了一会儿,这才在正中高位上端坐。早有人烹了茶水端上。 许韶喝了口茶,这才开口,声音洪亮道:“诸位,欢迎参加大晋朝一年一次的江山评,承蒙诸位抬爱,这江山评越来越盛大,老朽何德何能,自古有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老朽开这江山评,也是想和天下饱学之士,多多交流切磋。” 众人齐声道:“还请许夫子赐教。” 许韶这才将眼光落在台上的五人身上,脸上带着淡淡笑意道:“五位能上得江山台来,已然是惊才绝艳了,今日老朽便要看一看诸位的风采了。” 五人齐拱手道:“请许夫子出题。” 许韶沉吟了片刻,方声若洪钟,似感慨叹息的稳稳道:“千万人生,不过百年,泱泱万朝,更迭改换,光阴如幻,最是难留,吾曾行千里,涉万水,观万家灯火,历人间红尘。悠悠江山虽浩大,绵绵岁月虽长久,然这世间诸般事,皆逃不过悲欢忧乐。寒窗苦读,一飞冲天为乐,洞房花烛,娇人床榻为乐,妻儿承欢,子孙满堂亦为乐,然吾观之,此皆为小乐也。煌煌天朝,民殷国富;将士用命,攻无不克,伐无不胜;人间万象,天下皆安,此为大乐也。然世间种种,独有乐乎?君不见,白发送黑发,凄凄切切;君不见,生死离别苦,摧人心肝;至于国灭族亡,山河破碎,流血飘杵,世间种种,忧多乐少,何也?如此,诸位不如以忧乐为题,一炷香的时间,做一篇文章,让天下学问之人一品如何?” 许韶言罢,双目微闭,不再说话。 台下众人已然切切思语起来。 台上五人也是沉吟思索,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眼睛微闭,有人已然奋笔疾书起来。 苏凌心中也在不断地思索,到底写个什么出来,自己可是985中文系的高材生,这种议论文可是没少写,只是他知道,若是自己现写,那古文文风自己着实不好拿捏,更不可能成为经典,到底写什么呢。 忽的想到了那篇文章,心中主意一定,显得胸有成竹起来。 可是那桌上毛笔自己实在用不惯,他不知道这种如现代作文考试的江山评,是不是需要卷面分,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实在拿不出手去。要是扣几分卷面分,岂不是太憋屈了。 苏凌思来想去,心中已有计较,索性扔了毛笔,将纸砚一推,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起来。 他这动作,引得众人无不侧目,台下已有人议论起来,多是说苏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论起真章来,现了原型了。 许韶也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苏凌,脸上依旧古井无波,缓缓的闭目养神。 于是台上六人,四个奋笔疾书,两个睡觉,倒也是江山评一大奇景。 一炷香时间刚到,许韶缓缓睁开眼睛,见除了苏凌外四人皆已搁笔,独独只有苏凌一人,真真睡着了,鼾声阵阵,铺在桌上的纸早已被嘴角流下来的口水湿透了。 许韶也是微微皱眉,这才起身,先来到一个公子近前,拿起文章看了一遍,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手工整的小隶,微微点了点头道:“文章差点,字却不错,公子可以下台了。” 那公子听许韶夸赞自己字好,先是一喜,却听许韶让他下台,便知道许韶是不会给他赠评的,眼中稍许失落,这才一躬身,下台去了。 许韶又看了看另外一位公子的文章,只微微一笑,那公子倒也识趣,一躬后,转身下台去了。 许韶不耽搁,走到薛桁桌前,拿起薛桁的文章,却是看了好久,眼中透过一丝赞赏神色,方道:“未曾想,沙凉之地,竟有如此文章,你不错了!下台去吧。” 薛桁起身,朝许韶深施一礼,这才走下台去,只朝着蔡锡和刘闳一拱手,径自走了。 许韶又走到袁戊谦的身边,拿起文章看了几遍,淡淡道:“袁公子文采非常,只是词藻过于华丽,未免有失空洞了。” 袁戊谦先是心中高兴,听许韶这样一说,眼中不满之色浮现,不服气道:“许夫子您好好看看,文章不就是用词嘛?华丽有错了?再说我可是四世三公.......” 许韶脸色一冷,不等袁戊谦说完便道:“袁公子且住,若论文章还算有些才学,可是你要是再搬出四世三公之名,莫怪老朽口下无德了,你要记住,四世三公那是沈家,与你袁家有何关系?下台去吧。” 袁戊谦张口结舌,只得脸色一黑,惭惭的下台去了。 蔡锡和刘闳见他下来,忙招呼了仆从迎过来,蔡锡忙不迭的溜须道:“许韶不过如此,不识得好文章!” 袁戊谦瞪了他一眼道:“他不识得,你便识得了?” 一群人这才灰溜溜的离开了。 苏凌正睡得入港,忽听的脚步声音,这才揉揉惺忪睡眼,抬起头来,只见许韶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苏凌这才发现自己的口水都浸湿了桌上的纸,这才颇不好意思的将那纸叠吧叠吧,揣在袖中。 许韶淡淡笑道:“苏公子,大梦一场却是舒服了,只是这文章,。你可想好了?” 苏凌点点头道:“早已想好了。” 许韶有些不相信道:“那为何这纸上没有半个字呢?” 苏凌不慌不忙,缓缓起身,先朝着许韶一躬,然后来到江山台正中,朝着台下议论纷纷的人也是一躬,随即朗声道:“苏某不才,窃以为许夫子那句天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极为有理。因此苏某窃以为,我若写了文章,只让许夫子一人看了,这千万人岂不是白来一趟?既然是做学问,苏某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许韶闻言,有些疑惑道:“那你不妨说说。” 再看苏凌一字一顿,神情颇为豪迈道:“我有一文,吟诵出来,想让天下人品评一二,还望夫子成全。” 一言一出,许韶和台下所有人皆愣在当场,没想到苏凌的心思,竟然是让天下人品评。 “好气魄!”许韶朗声赞道,“只是,苏公子可知,自古文人相轻,众口难调之理么?” 苏凌哈哈一笑道:“多谢夫子提醒,只是苏某话已出口,料也无妨!” 许韶点头道:“那苏公子便吟诵佳作吧。” 但见苏凌略微沉吟,缓缓踱了两步,神色豪迈沉稳,这才一甩衣袖,朗声吟诵起来。 “大晋绍和六年夏,苏凌自南漳跋涉万里至灞南高城。见灞南古城,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又有江山楼临江而建,青云阁煌煌而立,才子骄客,群贤毕至,乃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灞南胜状,在灞河滔滔。衔远山之威,吞繁华之盛,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江山无限之大观也。然则南通灞城,更借京都龙台之华,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余曾遥想,若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江山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又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江山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苏凌吟诵此文,开始时声音悠然绵长,到后来,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其中又有苍凉浩瀚,慷慨悲歌之音。 起初台下多有议论之音,渐渐的那声音竟然越来越小,到苏凌吟诵到中间之时,有人已然眼含热泪,直到最后,全场数万之众,皆鸦雀无声,瞠目结舌者有之,潸然泪下者有之,暗自叹息者更有之。 那夫子许韶,先是眼神灼灼的看着苏凌,渐渐的似乎也被苏凌的慷慨激昂感染,渐渐的微闭双眼,眼角似有泪闪过,身体竟不由控制的颤抖起来。 苏凌吟诵完毕,心中早就对这文章先贤作了无数个揖。 “好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世间忧乐,当如是!”许韶缓缓睁开眼睛,神思似乎还在这篇文章之中,眼神不错的看着苏凌。 苏凌忙一躬道:“后学献丑了!” 许韶却将他一把扶住,这才诚心诚意道:“哪里,小友这两句话句句千金,老朽才是领教了!” 说罢,转头朝着场下的人道:“诸位,老朽心绪难平,今日却无法赠评给苏凌苏公子了。但,以老朽观之,这篇文章却是当得起江山评自开始以来的魁首的!”说完,竟转身朝着台后缓缓走了,一边走一边摇头慨叹。 苏凌心中暗自叫苦,自己这个×属实装的有些大了,本意是要个赠评,结果啥也没有。老哥,您好歹给一个啊。 可他心中有苦,却是无法说出口的。 许韶向何掌柜的示意,那何掌柜这才朝着台下一拱手道:“诸位,江山评到此结束,诸位若还想切磋,可移步江山楼,许老夫子已然说了,今日给不出赠评,若诸位想知道苏公子得到的是什么赠评,三日后到江山楼青云阁一观便知。” 台下众人这才意犹未尽的缓缓散去,不时有吟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句子和赞叹的声音传出。 苏凌见众人渐渐散去,这才朝着许韶一躬,便要招呼了杜恒离开。 两人刚走了几步,忽的身后有人呼唤:“苏公子留步!” 苏凌和杜恒转回头,见是何掌柜。 苏凌忙笑道:“何掌柜有事么?” 何掌柜一笑,将手一摊开,里面拖着一张白纸道:“这是许夫子给您的赠评,苏公子收好了。” 苏凌忙接过来,定睛瞧看。只见那白纸扇笔走龙蛇的写着两个大字: 赤、济! “赤济?”苏凌琢磨着这两个字是何意。 何掌柜的笑道:“许夫子言,苏公子一片赤子之心,有济世救民的锦绣!至于其他的意思苏公子还是自己品品吧。” 苏凌闻言,这才满意的一笑,朝着何掌柜的一躬道:“如此,多谢许夫子抬爱了,麻烦掌柜的告诉许夫子,小子他日有空必来拜会许夫子。” 何掌柜又道:“许夫子有过吩咐,苏公子路途遥远,灞南许多繁华公子还未见过,您可以在江山楼住一段时间,看看这灞南的繁华,所有住店费用,江山楼全免。” 苏凌闻言,忙点头道谢。 何掌柜这才告辞去了。 杜恒问:“我们现在去哪?” 苏凌嘿嘿一笑道:“回江山楼啊,白吃白喝白住,这便宜不占,脑子有包啊!”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章 如花 江山台。 参加江山评的人已然全部散去,高台之上,许韶身着素衣,身旁瑞脑金兽,檀香缭绕。何掌柜站于身后。 桌案之上,一把古筝,许韶略微沉吟,手指轻轻拨动筝弦,渺渺乐音缓缓响起。显得周遭更为空旷寂寥。 “不会来了吧?”何掌柜似询问道。 “定然会来的。”许韶声音低沉。 听两人的对话,好像是在等人。 过了半晌。密林处隐隐有马车车辙的声音响起,“吱呀——吱呀——” 许韶神情一凛道:“来了。” 筝弦戛然而止。 吱呀声中,一辆极为华贵的高大马车缓缓驶向江山台,来到台口,这才缓缓停下。 马车上一个黄脸大汉跳下,一撩车帘,一个中年人先抬头看了看江山台,淡淡笑了,这才缓缓走了下来,负手站在江山台下。 这人身材不是很高,一身朱红衣衫,站在那里,昂然负手,仿佛有股拦尽天下的气度。虽神情带着淡淡笑意,却感觉到浑身的威压与伟岸。 许韶缓缓起身,来到这中年人身旁,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大礼参拜。 亏得这里已然没有人了,要不然见当朝大儒许韶竟然如此,怕是早成惊天新闻了。 那何掌柜早已跪伏于地,身体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竟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那中年对许韶的谦卑似乎颇为满意,扶了他,声音平缓道:“许夫子不必如此,这学问上你确实一等一的人物,我当不起啊。” 许韶这才诚惶诚恐的点点头,额上早已冒出细细的汗珠来。 那中年人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看了看台上跪着的何掌柜的,忽的和煦一笑,淡淡道:“那人是谁啊?许惊虎......” 身后黄脸大汉闻言,点了点头,将身后硕大的一把硕大的金锤一顺,倒提着朝着何掌柜走去,眼中已然满是杀意。 慌得许韶扑通一声还是跪在这中年人脚下,口中连连求情道:“还望您手下留情,他只不过是老朽的一个贱徒而已。手下留情啊!” 那中年人依旧淡笑,朝着许惊虎哼了一声道:“让你多学点学问,怎么还是如此鲁莽,你看看许夫子多么的温文尔雅。回来罢。” 那许惊虎这才面无表情的反身回来,立在中年人身后。 那中年人看了看跪伏在脚下的许韶,并没有将他搀起,只淡淡道:“起来吧。我有那么可怕么?” 说着当先走上了江山台,一边走一边似欣赏般的看着台上的摆设。 许韶垂手跟在后面,刻意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那中年人看了一会儿,这才随意的坐在方才许韶的桌案上,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尝了尝道:“呵呵,确实好茶啊,比我的茶还要好上一些。” 吓得许韶忙道:“这......这只是友人相赠,您要是喜欢,我差人立即送到龙台......” 那中年人并不接话,用手拨了几下眼前的古筝,并不看他,缓缓道:“这次天子也允准了?” 许韶先是一愣,神情一暗,似乎放弃挣扎,这才道:“准了。” 那中年人闻言,这才抬头看了许韶一眼,缓缓道:“也好,要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总归是太过招摇了。” “您说的是,说的是。” “清流领袖孔鹤臣来过?可有说些什么?”那中年人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字一顿道。 许韶刚吃一惊,闻听这他这样说,更是吃惊非小,愣了愣,方道:“来过,不过呆了半日便走了。什么要紧的话也没说,只说要给那些心向朝廷的造点势出来。” 那中年人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茶杯,这才抬起头来,眼神灼灼的盯着许韶,淡淡道:“哦?可有心向朝廷的大才啊?” “这......有........沙凉薛桁。”许韶内心挣扎,但还是说了出来。 “拿来我看。”那中年人淡淡道。 许韶从袖中将薛桁的文章拿了出来,颤抖着双手递给中年人。 那中年人看了好久,方点点头,神情不怒不喜,道:“这薛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沙凉......马珣章确实该换换地方了......” 他这才缓缓起身,看着许韶好久,方道:“闻听许夫子最会识人赠评,不如给我赠个评如何?” “这......这怎生使得?”许韶汗如雨下,扑通一声再次跪倒。 那中年人不紧不慢道:“许夫子何必如此?你这江山评天下人都敢评,为何我你便不敢评了?” “那些人是那些人.......您......还是不要为难老朽了,老朽不过是行将就木的腐儒罢了。”许韶的声音颤抖,似乎有些哀求的意味。 那中年人闻言哈哈大笑道:“江山评让你评不让你评,那是朝廷一句话的事,你便是天下首屈一指大儒,又能如何?孔鹤臣怎样,你能与之相比?评便评吧,只是莫要忘了你江山评的初衷。也不要忘了灞南城是谁的天下!” 许韶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中年人这才又道:“刚才不过是说了些重话,有的没的,你权且一听。只是我要你赠评却是真的。而且,你得好好的费费心思,若我觉得恰当,这江山评可以永永远远的继续下去,若我觉得不好,那江山评怕是不会有下一次了。” 许韶面如土色,只得点头应了。 那中年人朝着黄面许惊虎示意,许惊虎不由分说,将许韶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按在旁边桌案上,将纸一铺,毛笔朝他手中一塞。然后转头又立在这中年人身后。 许韶喘息了一会儿,到底是一方大儒,心智高出旁人不是一点半点,渐渐的又恢复了方才的自然恬淡,这才挥笔刷刷点点的写了几个大字。 那中年人起身看去。 正见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治臣乱枭。 许惊虎见这四个字,忽的大怒,一步走来将许韶衣领抓住,便要打他。 中年人确是眼神不错的盯着这四个大字,神情颇有激赏之色,朝着许惊虎摆手道:“胡闹什么,打打杀杀的多不好,退下。” 许惊虎这才撒了手,再次退到中年人身后。 中年人自言自语的读了几遍这四个字,这才有些心满意足的将这张纸卷好,放在衣袖上。 “行了,你们走罢,我也乏了,惊虎,回京都吧。” 说罢,当先下了江山台,上了马车。许惊虎也坐了上去,打马欲走。 忽的帘子一挑,这中年人淡淡的看着许韶,缓缓问道:“那苏凌的赠评是什么?” 许韶心神一动,尽量说的风轻云淡道:“无甚出彩,赤济二字。” 中年人闻言哦了一声,这才撂了车帘,缓缓道:“惊虎,走罢。” ............ 官道之上,一队军马跑步前行,未有旗号,但看得出装备兵甲却是精良。 兵士护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上赶车的正是黄面大汉许惊虎。 走了一程,那许惊虎这才低声朝车轿中道:“许韶该杀!” 半晌那车轿中人低沉的声音传来道:“文人的把戏,我岂能不知?杀了他未免不是下一个边弘,罢了!赤心为大晋,济世救朝廷,想让苏凌那小子和我之间先扎个刺来?他们也够好算计的。” 车马嘶鸣,淹没了车中人的话语。 ............. 江山楼。 杜恒好不容易逮住一次免费吃大餐的机会,如何不掂起后槽牙,使劲凿啊,一手一个鸡腿,咧着大嘴塞了个满满腾腾。 好在是在自己房中,要不然苏凌那城墙厚的老脸怕是也挂不住了。 “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苏凌笑着看着杜恒道。 杜恒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道:“不行,我得把银子吃回来,万一那何掌柜的再反悔呢?” 正吃间,忽听的有人在外面敲房门。 杜恒满嘴食物,噎得直翻白眼道:“怎样,这是反悔的来了。” 苏凌一笑道:“没事,你去开门,看看是谁。” 杜恒开了门,苏凌和他同时朝外面看去,不由的皆愣住了。 但见门口一个姑娘,身穿一身粉色纱裙,隐约透着些许春色,长得俏生生的,见门开了,飘飘万福道:“哪位是苏凌,苏公子?” 苏凌这才起身,一拱手道:“我便是了,姑娘找我何事?” 那女子这才莞尔一笑道:“我是咱们袭香河袭香苑来的,奉了咱们苑中花魁娘子的嘱托,来给苏公子送袭香笺的。” 说着捧出一个大红的笺子来。 苏凌接过,但见这笺子上画着两只鸳鸯,正中金色小楷:袭香笺。闻之,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 苏凌有些疑惑道:“袭香苑?花魁娘子?你家花魁娘子认得我?袭香笺又是什么?” 那女子莞尔道:“我只是送笺子的,至于我家花魁娘子是谁,笺中何事,公子您看了便知道了。”说罢,盈盈一礼,便转身去了。 苏凌将门关好,这才又跟杜恒坐下。 轻轻打开袭香笺,便觉香气更重了一些。 但见上面金色小楷,写的秀气工整。 奴家新得一曲,但苦无好词填之,心中只觉遗憾。忽想起江山评方散,天下才子仍在灞南城。故斗胆请苏公子于三日后亲赴袭香河袭香苑参加袭香宴,奴挚诚相邀,翘首以盼。公子莫负了好曲才是。 苏凌看了几遍,仍旧一头雾水,倒是杜恒边吃边嘿嘿偷笑。 苏凌斜睨了杜恒一眼道:“你个憨货,笑什么?” 杜恒咽了口中食物,抹了抹嘴道:“苏凌,你真不知道这袭香苑不成?” 苏凌一耸肩道:“我上哪里知道?” 杜恒一副心知肚明的神色道:“让你跟我逛街你就真逛街啊,我早听人说了,这袭香苑可是灞南城最大的妓馆,艳名远播,便是京都龙台城的达官贵人们也都喜欢不辞辛苦的跑这里潇洒。那里面的妙处,真的是一言难尽啊。尤其是这花魁娘子,据说是人间绝色,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而且寻常人是一辈子都难见到的,便是你有钱了,那也得看这花魁娘子愿意不愿意见了,若人家花魁娘子不愿意见,便是有千金万金也是白搭。” 苏凌闻言,朝着杜恒投来一个异样的眼神,嘿嘿笑道:“好你个杜恒,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成想还有这花花肠子啊!这都什么时候打听出来的?我要告诉芷月去,看她不拿针扎你!” 杜恒一缩脖子,讪讪道:“哪里是我打听的......人家见我长得好,又像个有钱的公子哥,硬拉着我告诉我的......” “啊——呸!臭不要脸的,你还长得好,公子哥?是谁啊,找来让我给他治治眼睛。”苏凌哈哈大笑。 苏凌想了想道:“你想去?” 杜恒摇摇头,颇似真诚道:“我才不想去了,烟花柳巷的有什么意思?” 苏凌闻言,不动声色道:“那好吧,我原以为带上你......你不想去......那便......” 杜恒忙站起身嚷道:“哎!你看你......你都去了,我能不跟着你?弟妹可是让我看着你呢!” 苏凌咣咣两脚踹了过去。 苏凌忽的想起来什么,这才道:“方才那个姑娘说花魁名字在袭香笺上,可我看了几遍,却没有看到啊,也不知道花魁娘子叫什么。” “我知道!......”杜恒刚说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将大嘴一捂,做贼心虚的瞅着苏凌。 苏凌砸吧砸吧嘴,这才道:“行了,你倒是告诉我,那花魁娘子叫什么啊?” “那名字可好听了!”杜恒手舞足蹈。 “她叫......如花!” 苏凌刚喝了口茶,一口喷了出来,感觉脑袋打了三圈,他听到这个名字,内心是拒绝的,只得苦笑着道:“如花都来了,周星星来没来?” 杜恒挠挠脑袋,问道:“周星星是哪家花魁?” “花魁你个头啊,周星星是一派鼻祖!” “何门何派?”杜恒一脸羡慕神往。 “无厘头派!”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一章 我有对子 三日后,入夜。 正是十五月圆,一轮玉盘皓月自夜色云层中捧出,夺了万千星光的颜色,如梦如幻。 月色洒在袭香河中,粼粼波光,点点如花。 碧波清桨,荡漾声声。红灯画舫,繁华如歌。 苏凌和杜恒早来了码头,等了一会儿,便有一精致画舫随波荡漾而至,停靠在岸边。画舫之上高挑了一个红色灯笼,上有袭香二字,写的是天然一段风流。 画舫轻摇,一个穿着薄如蝉翼的粉纱衣的姑娘,绾绾走出来,朝着苏凌飘飘万福道:“岸上可是苏公子么?” 苏凌忙拱手道:“正是苏某。” 那姑娘神情自若,万没有烟花柳巷的庸俗脂粉气,倒有些淡淡的娴静恬雅之气,莞尔道:“袭香笺可带在身上。” 苏凌拿出袭香笺来,那姑娘素手接了,稍微看了几眼,做了个请字道:“苏公子请上画舫。” 苏凌上了画舫,便觉一阵清淡的香气,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那姑娘见苏凌在画舫坐定,这才清唤了声道:“船家辛苦了。” 声音方落,桨声又起,哗哗的拨弄着碧水,在一片月色柔光中,画舫再次动了起来,载着苏凌和杜恒朝着灞河的汊流缓缓行去。 苏凌在画舫中站定,负手而立。感受着袭香河畔光影变换,红尘良宵。 舟行水中,月挂苍穹,清桨碧荷。万般皆入画中。 河中一座座红楼绿阁,精致楼亭,随着画舫的行进不断变换。期间丝竹管弦,幽香清风,红男绿女,梦死醉生。红绡幔帐如织如潮,飘荡在心中,竟有与这乱世颇不相符的升平之感。 画舫悠悠而行,不知过了多久,那悠长的桨声歇了,这纱衣姑娘走出来道:“苏公子请下船,前面便是袭香苑,奴家带您过去。” 苏凌这才从沉醉中苏醒,道了声有劳了,便随着她走上岸去。 走了不一会儿,眼前便是一个颇为素雅的楼阁,虽然素雅,却看得出材质名贵,虽不及江山楼雄伟,却称得上锦绣。足足四层高的楼阁,皆是红白纱飘荡其中,丝竹管弦,清歌阵阵,听起来悱恻缠绵,撩动着心弦。 红灯之下,正门牌匾,似一副画一般写着三个大字:袭香苑。 那姑娘领了苏凌进了袭香苑,一路并不耽搁,直直上了四楼去。 一路之上,更有艳姬娇娘看到苏凌,各个美目盼兮,娇笑盈盈。 苏凌索性将头一低,以免扰乱心神。 上得四楼,乃是一个大的厅堂,那姑娘站在厅堂门前,便不再向前,又是一个万福道:“苏公子,里面便是袭香宴的正厅,您请自便,奴家送您到此。” 苏凌拿出一些碎银,放在这姑娘手中,轻声道:“有劳娘子带路。” 那姑娘脸色微红,却也不推辞,大方的拿了赏钱,躬身退去。 苏凌这才进了正堂。 却发现正堂之中空无一人,原来是自己到的早了。 时间尚早,苏凌便细细打量起这袭香宴的环境起来。 正厅左右两侧,各放着四张桌子,桌后是有名的织女所绣的崭新团花蒲团,桌案之上都插着幽幽的檀香,煞是好闻。苏凌发现自己的名字在右侧最后一张桌上,想来那便是自己的位置了。 头前正中也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有一把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古琴,想来是这花魁娘子的心爱之物。 在后面便是一扇巨大的屏风,那屏风上的画却是让苏凌有些好奇,别家的要不画一些绮璇的画作,要不便是鸳鸯戏水。而这屏风上却花了点点红梅,傲雪盛放,旁边还有两个笔力雄浑的大字:风骨。 这格调便相当高雅了。 除了这些,正厅的六根红漆大柱上,皆是金色烛台,烛台内红烛泣泪,烛光摇曳。 苏凌正看间,便有脚步声传来。抬头朝厅前看去,见一人缓步而来,却是老熟人。 正是沙凉薛桁。 薛桁也看到了苏凌,略微有些吃惊,随后却淡淡一笑,朝苏凌拱了拱手,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左侧第四张桌子,轻轻的坐在蒲团之上。 少顷,门前又来两人人。 苏凌看去,却是面生,头前之人年岁已然近而立之年,颌下淡淡的胡须,穿着贵气华丽,左手上还带着一个玉扳指。苏凌朝他相貌看去。虽然浓眉阔目,仪表不俗,只是却觉得多少有些气血不足,眼圈微微泛着青色。 另一个人也是公子打扮,比着那近而立的公子年岁稍小,一副书卷气,长相也稍显小气一些。 苏凌不认得他,薛桁却是站起身,拱手道:“江山评未见到大公子,今日却在袭香宴见到了,扬州大公子刘彰久仰了!”又冲着他旁边那公子道:“蒯钧蒯世兄也一起来了,家父前几日还念叨世叔蒯燊可安好呢。” 苏凌心中一动,这人便是天下最富庶的州扬州之主,扬州牧刘靖升的大公子刘彰。他身旁的蒯钧应该是扬州两大门阀蔡蒯之一的蒯家的人了,蒯燊苏凌倒是听白书生讲过,如今乃是扬州牧刘靖升的谋主,也是颇有韬略之人。 刘彰跟薛桁打了招呼,寒暄几句,找到自己在左侧第一张桌子的位置坐了。蒯钧却是十分亲热,坐在薛桁身旁叙话不止。 刚坐下,门前又走进一人,神情颇为不屑的瞥了众人一眼,嘁了一声,谁也没打招呼,板着个脸,跟谁欠他了银钱一样,坐在了左侧第二张桌子上。 苏凌觉得他那股老子谁也不服的架势,多少显得有些滑稽,他自然是认得此人的,正是喷子晁衡。 江山榜放榜之日,晁衡便不满自己第四的位次,一个人喷了一阵便走了,从此未见,不想今日却在袭香苑中见了。 苏凌觉得好笑,这人感觉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主,未曾想却也是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主。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正厅门前由远及近传来谈话说笑之声,皆是品评这里的姑娘的调笑之词。 晁衡却是第一个翻了眼睛,嘟囔开喷道:“早知道还有这等登徒浪子,便是请我我也不来的。” 他虽那般说辞,却也未见一丝要离开的意思。 门前出现三人,这三人苏凌认得一个,正是袁戊谦。另外两个年纪看去也有三十岁上下,却是走在前面,袁戊谦少有的跟在后面。 这三人甫一露面,厅中人,除了苏凌和晁衡没有站起来之外,薛桁、刘彰、蒯钧皆站起身来,拱手见礼道:“原来是沈四公子、田二公子和袁公子到了。” 苏凌心中已然知晓这三人的身份了,袁戊谦自不必说,那沈四公子应该是大将军沈济舟的四儿子,至于那田二公子,苏凌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沈济舟的心腹谋士田谨的儿子。 世人皆知,沈济舟帐下有六大谋士:田、许、陈、秦、彭、郭,这田谨便位列六大谋士之首,也是算无遗策的主,沈济舟能够灭了燕州拓跋蠡,全是仰仗田谨的计策。 袁戊谦原本满面春风,脸上带笑,却一眼看到了苏凌,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脸上冷若冰霜,大步走到苏凌面前,冷笑道:“我以为这袭香宴皆是名门才俊,怎么一个乡野小子也有资格参加。” 苏凌面色自若,哈哈大笑道:“袭香宴本就是个欢场,又不是江山评?你有袭香笺,我便没有了么?若袁大公子觉得我没有资格的话,不如咱们再出个对子对上一对啊!” 袁戊谦被他噎住,指着他半晌方道:“我们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世家,你有什么?” 苏凌一脸戏谑道:“我......有对子!” “.......少耍贫嘴,我们占据一方,兵甲无数,你有什么?” “我有对子......” “你......如今沈大将军的四公子在此,你休得放肆,沈大将军北方八州有其五,你有什么?” “我有对子!......” 袁戊谦被他噎得面红耳赤,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四公子上前一步,面沉似水,淡淡道:“苏凌,江山评上出得好风头,却要看看你在袭香宴上是否露怯!” 苏凌翻眼皮看了看他道:“那你就等着看看呗。” 忽的晁衡哈哈狂笑道:“头一回见沈家吃瘪,这个兄弟倒是有些意思,不如咱俩坐在一处?” 苏凌心中暗道,你这喷子,喷起来,敌我不分,容易误伤,我还是跟你保持一定距离,以免你发起狂来,赤膊上阵,吐我一脸口水那便糟了。 忙摆手道:“坐哪里都是坐,晁公子才学渊博,苏某自愧不如,您安坐,安坐!” 晁衡被这几句彩虹屁拍的颇为受用,这才点了点头,没有过来。 沈四公子三人面色都不好看,找了位置各自坐下。 苏凌这才偷偷看去,见那桌上的铭牌上,沈四公子名沈乾,田二公子名田续。 苏凌心中暗自计较,江山评那么瞩目的盛会,这贵为沈家四公子的沈乾和这田续,还有刘靖升的大公子刘彰都没有抛头露面,因何一个小小的袭香宴有如此影响力,竟然惊动了两家豪门的公子出来。莫非这花魁背后的势力也不简单? 不过又一想,这些纨绔公子,表面上皆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皆是欢场高手,出现在风月场中,倒也没什么稀奇。 又过了一会儿,有侍女上茶,那茶比江山楼的茶更不遑多让,江山楼的茶,茶香悠远,厚重,这茶却茶香浓艳、有种缠绵之意。 苏凌暗想,这时期的人喝茶皆是煮茶的方法,可是他出得宛阳,一路走来,却未见煮茶的,都是茶叶泡茶,倒是奇怪了。 后来一想,这虽然与那个时代颇为相似,但却是另个世界时空,也就释怀了。 那侍女上了茶,晁衡便又开始发病道:“坐了半晌,没有好吃的,竟喝了水涮肠子玩,花魁娘子也不见踪影?再不出来,我便在这里躺下睡了。” 那些侍女也不争辩,皆掩面笑了,缓缓的退了下去。 过了许久,厅内异常安静,只有这厅外碧水流淌的声音,抬头看去,星月漫天,云疏天阔。 众人皆等的有些急了,忽的门前有人朗声道:“灞南城花魁娘子如花姑娘来见诸位公子了!” 厅中众人皆齐齐的朝着厅前看去。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二章 梦江南 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道素白身影自管弦丝竹声中落落走出,却是天生的婀娜身段,冰肌艳骨。纤腰盈盈一握,薄如蝉翼的衣衫,勾勒出动人心魄的曲线,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然而这花魁娘子如花虽然进来了,却犹抱琵琶半遮面,用了一把锦绣金丝团扇遮了脸,身形盈盈间,在乐声中缓缓起舞,那曼妙轻舞的身姿,荡起素白的衣裙香袖,宛如谪仙子一般。真真是急管清弄频,舞衣才揽结。含情独摇手,双袖参差列。騕褭柳牵丝,炫转风回雪。 苏凌心中也不禁一荡,他原以为如花真就有可能是无厘头阿星那样的扮相,可是这如今花魁娘子一出来,还未露脸,那风姿已然不凡了,看来她只是叫如花而已...... 苏凌低头嘟囔道:“这不比看主播搔首弄姿强?敢不敢整两张月票,我让如花也开直播让你们投票的看看......”(作者:额,串台了......) 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他这疯话,又朝杜恒看去,见他两眼放光,哈喇子流的老长,只得用脚踢了踢他。那憨货竟恍若未闻。 那花魁娘子如花就边舞边走,走到高台上,乐声更为热烈,她那身姿亦越发灵动起来,素白衣衫缥缈缠绵,彷如雪落红尘,竟有一种难以亵渎的美。 弦音在最高潮处忽的戛然而止。众人正自意犹未尽,那如花已然收了舞姿,朝着众人飘飘万福,轻启朱唇道:“小女子如花,见过诸位公子!” 盈盈一拜之下,早移开了团扇,然后似喜似娇的抬起那张勾人的容颜,不娇柔,不造作的迎着台下投来的炙热目光。 众人皆算是名门,遂也收了那“虎狼”神色,冲如花一抱拳齐道:“有劳花魁娘子了。” 大家坐好之后,如花轻轻一笑,柔声道:“诸位可品过奴家亲手调制的清茶了么?不知可符合口味?” 袁戊谦早已两眼放光,若不是这里是讲身份的地方,怕是早已饿虎扑食了,搓着手道:“好喝,好喝,花魁娘子亲手调制的茶,哪有不好喝的道理?” 话音方落,便又那喷子晁衡嚷道:“茶也就那个意思,只是这本就是风月场所,只让喝茶涮肠子,也忒也的无趣些了吧。” 袁戊谦闻言,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实在无礼,你觉得无趣,可有离开,没人留你......” 晁衡闻言,一撸衣袖,大有开喷之势。 那如花却丝毫不恼,格格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才掩嘴笑道:“这晁公子却是个可爱的人,性子急了,不过来我袭香楼的公子,哪一个不猴急呢?袁公子也是个疼人的人,替奴家圆了场,奴家记下袁公子的好了。” 她这话,说的极为娇媚,却哄了两家,顿时把袁戊谦和晁衡迷得七荤八素的,心里美的如过年一般。 苏凌暗暗看了一眼这女子,心道果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左右逢源的功夫着实到家。 如花又轻轻一拍手,只见门外走进七个侍女皆手捧了一杯酒,那酒中还有两颗鲜红的樱桃,给每人面前放了一杯,这才盈盈退下。 只是,众人眼前皆有酒,单单扬州牧刘靖升长子刘彰桌前没有放,刘彰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了,冷声道:“为何他们都有酒,单单我没有,难道是花魁娘子看不起我刘彰不成?” 那如花又是魅惑一笑道:“这樱桃酒是奴家亲手摘了樱桃放在酒中调制的,诸位可尝尝如何?至于刘大公子嘛。” 她忽的盈盈站起,暗香荡漾,素白身影已然来到了刘彰身前,那俏脸之上魅惑的娇笑更甚,娇柔的将素手在刘彰的衣袖上轻轻一拉,方才含羞带媚道:“刘公子身份高贵,令尊又是天下最富庶的扬州之主,我心中亲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看不起呢?” 说着那盈盈眸中竟有潸潸泪下的感觉。 慌得刘彰也顾不得许多,抬起毛手就要替美人擦泪,岂料这如花竟扑哧一声笑了,轻抬玉手朝着刘彰的手上轻轻一拍,又是娇柔魅惑道:“刘公子当然有这樱桃酒嘛,只是刘公子的樱桃酒是真樱桃......” 众人正自不解,只见那花魁如花,竟从袖中捧出一杯酒来,在刘彰面前轻轻一晃。 刘彰早被迷得七荤八素了,痴痴笑着要接,哪知这如花却轻轻一摇头道:“刘公子莫急哦。”言罢,竟将这酒杯含住,轻轻的粘在自己樱唇之上,再拿开时,那酒杯上便出现了她的红唇印来,那如花这才魅惑一笑,将酒送到刘彰嘴边道:“这樱花可合刘公子心意?” 刘彰心满意足,暗中觉得自己被花魁高看,他原本就想压那沈四公子一头,这如花如此行事,他不但色心大动,更觉得打了沈济舟四儿子的脸,哈哈大笑着,将那唇印处一口吞入,仰头喝了樱桃酒道:“芬芳幽远,芳泽如露啊!” 那对面对面第一张桌上的沈乾沈四公子虽未说话,但脸色也有些难看了,只将手中酒杯使劲朝着桌上一放,暗自生气。 如花却似恍若未闻,径自返回位子上坐了。 苏凌心中暗忖,这如花绝不是那种顾此失彼,得罪人的主,方才对袁戊谦和晁衡说的话便可以看得出来,为何又一改她的行事作风,偏要高看了扬州牧刘靖升的长子,而慢怠了天下五州,势力最盛的沈济舟的儿子呢?虽说扬州天下最为富庶,可是五州之地岂是那一州之地可比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必有妖,或许是这如花故意为之? 只是,她不过是一妓馆花魁,为何如此? 苏凌不动声色的想着。 那袁戊谦似乎想要给沈乾找回场子,冷笑道:“花魁娘子,今日宴请的都是高门名流,只是不知为何要宴请一个粗野山民?看来袭香宴也是徒有虚名啊。” 花魁如花知道他突然发难所谓何故,娇笑一声道:“袁公子这是哪里话来,在座的那一位不是名声赫赫,怎么就徒有虚名了?” 袁戊谦忽的站起,一指苏凌道:“这人出现在这里,花魁娘子当如何解释?他不过是个山民,他身后那仆人更是粗野,我等与之同席,实在是有辱斯文,如此看来,这袭香宴不参加也罢。” 杜恒在苏凌身后,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说话,苏凌知他嘴笨,拉了他一下,这才斜睨了袁戊谦一眼,冷冷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袁戊谦面带讥讽道。 “我笑两只蛐蛐打架,非要伤及无辜!”苏凌淡淡道。 袁戊谦大怒道:“好你个苏凌,出言不逊,这袭香宴没你的份!” “哎呦呦!”苏凌懒洋洋的站起身,一耸肩膀道:“跟人说话自然得好好说,跟猴说话那就得用兽语,不然他不懂的!” “你......” 苏凌仍旧是你能拿我如何的样子,懒洋洋道:“袁戊谦,一张纸只画了一张嘴的货,你好大张脸啊?对子出丑还嫌不够?江山评指手画脚,以为是你家开的,结果如何?可有半字赠评?如今袭香宴人家花魁娘子还未说话,你先赶我走了?你莫不是也是袭香苑中的花魁不成?” 众人闻听苏凌把袁戊谦比作了花魁,皆哈哈大笑起来。 苏凌不给他说话机会,又道:“不过,你要当了花魁,就你这副尊容,那袭香苑不得赔死?” 袁戊谦还想说话,沈乾轻哼了一声道:“还嫌丢人丢的不够?你再这般逞口舌之利,我父亲那里,我可不替你说一句好话!” 袁戊谦这才坐了,暗气暗憋。 那花魁如花淡淡看了苏凌一眼,这才柔声道:“也怪不得诸位有这么疑问,只是今日江山楼已然放出了许夫子给苏公子的赠评,想来大家都知道了,便是赤、济二字。小女子斗胆一问,在座诸位哪一位还有被许夫子赠评的?” 她这话起先柔和,最后一问却问十分郑重。 众人讶然,脸色皆有些发红。 那花魁娘子这才格格娇笑,娇躯都笑的花枝乱颤起来道:“有许夫子的赠评,苏公子又有江山评中的文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等才情,来参加我的袭香宴,却是奴家高攀了啊。” 她话虽然是向着苏凌,但她那巧笑嫣然,人见犹怜的媚骨,倒也让所有人生不出气来。 晁衡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道:“哎呀,耍嘴皮干嘛?我就不喜欢!” 苏凌差点没笑出声来,你是耍嘴皮子的祖宗,你不喜欢?我信你个鬼! 晁衡又道:“既然是袭香宴,如花娘子又是花魁,那便献出点才艺来,让我等领略下花魁娘子的风采出来才是正事啊!要不然,我一个月二百多张月票白掏了不是?” “月票?我去!还真有这玩意?”苏凌脱口而出。 花魁如花娇笑一声道:“那是自然,奴家虽是这袭香苑的一风尘女子,但如何也是灞南花魁,任是谁想见便可见的?因此奴家便定了个规矩,若想见我真容,便需每月来我袭香苑中买些月票出来,每月一汇总,买月票最多者,便可与我一见,唱歌共舞,还是其他随君差遣。本月月票最多的便是晁衡,晁公子,足足二百二十张月票呢。” 苏凌眼珠都快掉下来了道:“你这是好营销啊!但不知道一张月票多少银钱?” “不多不多,每张月票也就500文钱。”如花巧笑嫣然,期待着看着苏凌。 苏凌一笑,拿出1000文钱道:“那我也随个分子,两张月票!” 众人见状皆不甘落后,各自掏了银钱出来,有的五张月票,有的十张月票,那沈乾似乎是要找回场子,竟买了二百张月票。 那花魁如花更是笑颜魅惑,让侍女们收了,这才一拨桌案上的古琴道:“既然诸位如此抬爱,奴家便献丑了,唱上几首小曲,诸君权当一乐。” 言罢,素手轻弹古琴,樱唇轻启,婉转的歌声顿时飘荡在整个袭香宴的大厅之上。 众人皆是一脸陶醉,那如花歌喉果然缠绵悱恻,唱的让人心醉不已。 待三曲唱罢,她方才娇笑道:“奴家献丑了!” 晁衡又是第一个说话道:“花魁娘子这歌声却是好听,只是,这些唱词虽然动听,却尽是闺情春曲,小女之姿,寻常歌姬也能唱得,若花魁娘子只有这些本事,那花魁之名和这袭香宴便名不副实了。” 如花淡淡一笑道:“晁公子果然是颇懂词赋之人,刚才听了奴家唱,不妨再听听曲子如何?” 言罢,便素手拨弄起琴弦,刹那间琴音缈缈,悦耳动听。 这花魁如花,果真技法绝伦,那古琴在她手中轻拢、慢捻、抹复挑,一套指法行云流水,精湛无比。琴声中忽的大弦嘈嘈,宛若急雨,又忽的陡然一转,小弦切切,如泣如诉,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起初之时,琴声婉转,似多情少女,曼妙清歌,低吟浅唱,令人心醉,待到后来,那琴声忽的渺远高亢,琴弦拨弄之间,更隐隐有风雷之音。仿佛疆场之上,万马嘶鸣,又好似滚滚江水,滔滔东逝。 一曲终了,众人还在那曲中,无言沉醉,只余苍穹白月,荧光浩浩。 “好曲!好曲!我这才明白花魁娘子身后屏风之上那风骨二字的真意啊!”从未说过话的薛桁却在此时击掌赞道。 众人也是叫好连连。都觉得这如花一曲,神乎其技。 便是苏凌也是心绪起伏,那曲中凛凛风雷之音,让他也心中激荡无比。 一个烟花女子,怎有如此琴意? 苏凌更觉得这如花身份不简单。 如花这才淡淡一笑道:“诸位公子,方才听了奴家这曲子,看来还是曲入人心啊。这也是今日奴家设下这袭香宴,宴请诸位的缘由所在。” “哦?花魁娘子快说一说!”众人眼中都有热切之意。 那如花却一副人见犹怜的神情,潸潸道:“有了好曲,却无好词.....奴家苦恼之极,又偏无甚才学,因而只能诸位公子救奴家一救了,今日奴家便在袭香宴上求诸位公子写个诗也好、词也好。如果奴家觉着哪位公子的诗词最好,那今晚奴家红幔帐的主人便是他了!” 说罢一副予取予求,任君怜爱的模样。 众人闻之见之,皆色心大动,有人看向如花的眼神恨不得剥了她才好。 苏凌闻言,身子往后挪了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杜恒小声道:“怎么,你不想参加?” 苏凌低声道:“我可不想跟她睡觉,我写了诗词,万一被她挑中了,我岂不是要失身了?如何对得起芷月?” 杜恒没脸没皮,嘿嘿一笑道:“那不如你先偷偷写了给我.....待会儿我去......” 苏凌低声笑骂道:“你这个货,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两人说话间,早有人做好了一曲,起身高声吟诵起来,苏凌看去正是晁衡。 “星过瑶空朗,风摇翠浪遮。 花香洇素手,月色拢雾霞。 高语惊白燕,低旋戏碧蛙。 一帘春色梦,小坐慢烹茶。” 晁衡自己做了这诗,未等众人说话,自己先叫起好来。 晁衡叫完好,带着期待之色看着花魁如花,如花只淡淡笑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那晁衡虽然是个喷子,但也不是纠缠之人,见花魁这般,便知不入她的法眼,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喝起闷酒。 其他人皆低头或仰头,眉头紧皱,苦思冥想。 那如花淡淡笑着,忽的眼神看向苏凌,但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倒了酒,一饮一啄,悠然的品了起来。 如花眼神一闪,轻轻起身,一阵幽香拂过,已来到苏凌近前,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苏凌先是一愣,随即尬尬道:“你是要喝么?” 那如花扑哧一笑,这才娇柔道:“我见这满厅公子皆苦思冥想着如何做了好诗词,为何独独苏公子一人喝酒,莫不是奴家姿色不够,不让苏公子心动么?” 说着朝着苏凌魅惑的望上几眼,美眸之中更是说不尽的风情。 “额......”苏凌满头黑线,暗道都是千年的狐狸,别跟我谈什么聊斋。他正想着如何开口应付。 那袁戊谦却冷笑着走来道:“哼,徒有虚名罢了,不江山评他不过是侥幸撞上,才得了那些许美名,实则胸无点墨,现了原型了吧。” 你奶奶的.....苏凌心中暗骂,老子从不招惹你,你非要骑在老子头上拉屎,那老子索性装X装个大的! 苏凌忽的昂头,眼神灼灼的逼视着袁戊谦。那眼神中的刀锋之意,让袁戊谦都有些发愣,立在当场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苏凌忽的抄起酒壶,咕咚咚的喝了几口,索性靠在桌案之前,颇有些倨傲道:“什么破诗词,入不得行家法眼,我只是不想作了,若我开口作诗词,你们怕是写上十年也是屁都不是!” 他这一说话却不要紧,把在场的人都得罪了一遍。沈乾、刘彰、田续等人皆冷然扭头,眼神灼灼的逼视过来。 苏凌满不在乎,抄起酒壶喝了几口,似乎是没酒了,索性将拿酒壶朝厅前一掷,砰——的一声,酒壶斜倒在地上,苏凌有大声道:“没酒了,不过瘾,酒呢?” 那花魁如花依旧波澜不惊,眼中带笑道:“看来苏公子心中美酒比佳人更重要啊,美酒多得是,但您得做个诗词来,奴家觉着可以,美酒随便喝?” 沈乾、刘彰已然皆愤愤道:“如此无状,有辱斯文!他不过是醉鬼罢了,能做什么诗词!” “拿笔来!”苏凌忽的大喝一声。 如花不动声色,朝着门前侍女示意,早有侍女拿了纸笔铺在苏凌的桌前。 苏凌忽的双眼放光,似乎迷醉般的朝着如花身前逼近,似乎带着醉意笑道:“苏某斗胆借花魁娘子一用!” 说着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花魁如花的玉腕,然后稍一用力,那如花娇呼一声,竟跌在苏凌怀中,跌了个满怀。 如花花容微变。苏凌却低声道:“花魁娘子不要误会,我可不想非礼你。” 说着竟握住如花的玉手,拿了笔,哈哈大笑道:“酒和美人,老子都要!” 再不迟疑,苏凌握住如花的玉手,轻轻用力,如花竟也没有反抗,握笔的手随着苏凌的力量朝那纸上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不一会儿,一首五句词作一气呵成,苏凌这才放开如花的手,笑道:“花魁娘子玉骨冰肌,果真让人迷醉啊!” 那如花却双眸紧紧的盯着这首词,仿佛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朱唇轻启,吟吟低语的念了起来。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词名梦江南!”她就这般吟吟低语吟唱,念了几遍,神情中竟多了些许忧伤与失落,更有说不出的悱恻凄婉。那梦江南三个字更是念了好几遍,每念一遍,神情便又凄楚一分。 正是温庭筠,温八叉的名作《梦江南》。苏凌又暗暗向这位花间派鼻祖作了好几个揖。 苏凌将如花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一动,更是疑窦丛生。 良久,这如花的神情方才恢复如常,只幽幽一叹道:“诸位公子,大家莫在耗费心力了,今日奴家心中的词中魁首便是这首梦江南了。”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三章 娇娘刺客 红烛幔帐,瑞脑金兽,满室幽香。 苏凌在房中的桌前坐了,脸上的神情颇为局促,手脚都显得没有地方放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使劲的往嘴里灌着酒,这时的酒本就度数极低,不似后世,后世苏凌的酒量也不错了,在这里怕是称的上惊人二字了,他想着把自己灌醉了,随便一躺,不省人事了,那花魁如花估计也只能枯坐到天亮了。 只是三壶酒下肚,醉意毫无,却是撑得慌。 他暗自想着如何才能脱身。 杜恒那家伙,见自己被如花连扯带拉的拉近她的闺房内室,他却嘿嘿笑着说自己先回江山楼去了,不打扰苏凌快活风流。 实在是不靠谱的紧。 至于沈乾、刘彰、袁戊谦等人走的走,另找姑娘眠花宿柳的找了,自己这个花魁倾心的名头却是坐了个结结实实。 只是苏凌心中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脑袋发热,如今佳人在侧,他却是如坐针毡。 那花魁如花在幔帐软床中坐了好一会儿,却不见苏凌过来,只得轻轻挑了幔帐,星眸瞧见苏凌的窘相,不由得扑哧一笑道:“方才不还紧握着奴家的手,这会儿怎么如此腼腆起来?酒还没喝够啊?那奴家陪着你喝啊。” 苏凌抬头看去,只见烛光摇曳,那如花已然褪去外面的素白纱衣,里面仅剩一个贴身的透明亵衣,烛光晃动下,里面的春光乍现,曲线玲珑,魅惑天成。 她朝苏凌走来,更是摇曳生姿。 苏凌老脸一红不敢看他,又使劲的灌了几口酒,灌得猛了些,咳咳的咳嗽起来。 一阵香气,那如花已经坐在他身上,坐了个满怀。起伏的前胸抵在苏凌胸膛,苏凌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度。 苏凌一阵发晕,心道自己的梦自己圆吧,只得厚了脸皮一笑道:“嘿嘿,苏某喜欢循序渐进,循序渐进......” 那如花扑哧又是一笑,却也没在停留,从他身上下来,坐在旁边,将烛灯挑了一挑,妩媚一笑道:“苏公子我美么?” 苏凌心中犹如小鹿乱撞,暗自道,苏凌,考验你定力的时候到了啊,是好汉的话就多学学柳下惠前辈。 苏凌一低头,支支吾吾道:“花魁娘子自然是美若天仙,媚骨天成......” 岂料这如花将嘴一撅娇嗔道:“哪有,我看奴家在苏公子眼中根本不美?要不苏公子怎么只贪恋这杯中之物呢?春宵一刻值千金,苏公子可要珍惜哦。”说罢,美目流转,自是天然一段风情。更是玉手清扬便来解苏凌的衣扣。 慌的苏凌一拽她的手,脑中不断想着办法,忽的嘿嘿笑道:“不如如花娘子先跟苏某做个游戏,可好?” 如花俏脸含羞,娇嗔道:“原来苏公子好这一口?我屋中便有红绳香鞭,奴家任公子驱使。” 苏凌差点没被噎死,忙摆摆手道:“那倒不用,我说这游戏叫做石头、剪刀、布......” “那是什么?奴家一时去哪里找着许多东西?”如花有些好奇的问道。 苏凌比了个锤头道:“这便是石头......”又岔开两根指头,平伸五指道:“这便是剪刀和布。” 如花美目连闪,似乎颇有兴趣道:“那如何玩呢?” 苏凌道:“我们先念口诀,石头剪刀布,然后一同出手,展示方才那几样的形状,石头胜剪刀,剪刀胜布,布胜石头,如何?你敢不敢玩?” 如花娇笑一声道:“倒也新鲜,奴家怎么不敢玩了?奴家人都是公子的。” 当是时,整个红绡幔帐石头剪刀布的声音不绝于耳,期间夹杂着如花赢了游戏的娇呼或懊恼的叹息。 就这样,俩人从桌前一直玩到床上,仍旧乐此不疲。 春宵易逝,转眼已经到了深夜三更。 “不玩了,不玩了,累死奴家了......奴家也玩不过你!”那如花娇滴滴的将整个玉体贴在了苏凌的身上,不等他反应朝着苏凌的耳朵轻轻的吹着气,忽的张开樱唇,皓齿轻轻的咬着。 苏凌只觉身体一阵酥麻,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只得强定心神,嘿嘿干笑道:“那我们换个......换个游戏来玩。” 岂料那如花一个翻身,竟将苏凌压在身下,将酥胸在他身上蹭了几下道:“什么游戏能有男欢女爱好玩的......” 说着玉手轻快的解起苏凌的衣扣。 苏凌刚想挣扎起身,却不知为何被这如花娇滴滴的按着,不见她用力,自己却浑身绵软,如何也起不来了。 便是看着如花玲珑曲线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起来,感觉眼前有两个如花,娇艳欲滴,含情如火。 头发沉,刹那间苏凌便觉得整个房间都开始旋转起来,空气中的那股幽香越发浓重起来。 终于他眼前一黑,所有的绮糜在刹那之间归于黑暗。 那如花停止了动作,忽的淡淡一笑,又在他耳边娇唤道:“苏公子,你睁开眼看看奴家啊,不要先睡了嘛。” 唤了两声,见苏凌毫无动静,这才神色一变,眼中如冷似冰,忽的从床上飘身而起,轻轻的落在地上。 这如花轻轻的拍了拍床下,听得细微的咔嚓之声,床下地板竟霍然裂开,她伸手朝那裂开之处摸去。竟是一件夜行人的劲装和一柄青色长剑。 如花迅速将夜行人的衣衫穿好,再看青纱罩面,手提青色长剑,浑身上下紧趁利落,再无半点绷挂之处。 如花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苏凌,这才不再耽搁,一个飘身从四层窗户之上飘然落到袭香苑的院中。一个闪身躲于暗处。 夜已深沉,万籁寂静,除了袭香苑的红灯仍在缓缓摇动,再无半点声音。看来那些客人和姑娘也早已睡去了。 如花缓缓从暗处走出,朝着袭香苑的后院纵身而去。 ............ 夜静月白,树影斑驳。 暗夜之中,袭香苑树影假山,亭台楼阁,一道的魅惑的青影蓦然一瞬的闪过,然后又快速的投向远方,在后院数不清的亭台楼间,倏忽不见....... 只是这青影消失不过片刻,一道淡灰色的身影蓦地出现,稍作停留,朝着青影消失的方向飘荡而去。 那青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一间大屋门前,门前两个红灯笼的映照下,赫然便是一身青衣劲装的,青纱罩面的如花。 如花四处看了几眼,发觉并无人,这才轻闪身形,来到门前,手中青色长剑一闪,在门的缝隙之处轻轻一划。 一声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那房门的锁已然被挑开。如花身形一闪,无声的闪进这房屋之中。 若是有人经过,必然大惊,这房屋乃是袭香苑另一名仅次于花魁的李娘子所住的地方,而她却是扬州牧刘靖升长子刘彰的心头好。 想来刘彰在花魁面前失意,定是找这位李娘子泻火,这时早已雨住风歇,沉沉睡去了。 如花见屋中漆黑一片,青色长剑一顺,剑芒闪过,映出她冰冷的杀意眼神。 她的眸中早已是无边的杀机和滔天的恨意。 一个黄莺掐嗉,如花青影疾射至床边,青色长剑以上示下,决绝的朝着床上砍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剑落下,却砍在硬邦邦的床上。 如花这才知道那床空空如也,只是被子做了有人在里面躺着的痕迹。 如花暗道不好,急忙撤剑,转身便欲离开。 忽的听到房门外有人冷笑道:“我只觉得这袭香苑怪异,刘彰公子此次前来虽然李娘子知晓,但每次都反复交代李娘子刘公子身份特殊,消息从未走漏,为何这次袭香宴竟然有刘公子的名笺,今日本将便瓮中捉鳖,看一看刺客究竟何许人也!” 一道青影,如花已经从窗户直直撞出。心中虽然有些惊讶,但抬头看去,却见四五人拿了火把照亮,火把下一员大将手提三棱金锏冷笑着盯着自己。不由的暗自庆幸,人还不算多。那员大将如花却是认得的,正是扬州牧刘靖升手下大将——文铁铮。 她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身形朝着文铁铮激射而去,半空之中青芒如魅如幻,一道剑芒直冲文铁铮的面门。 文铁铮大叫一声来得好,却也不闪,将三棱金锏当头一横。 “锵——”的一声,如花只觉巨力威压,玉臂发麻,长剑差点脱手,身形倒转,后退了数丈远。 她是全力一击,而那文铁铮不过是轻轻一挡。 如花知道今晚十有八九是难以脱身,忽的银牙一咬,长剑挽花,再次刺向文铁铮。 两人各举兵器缠斗起来。 文铁铮虽然人高马大,兵器又沉,但毕竟是马上的将官,招数朴实,虽然如此,也早已入了武道,武功颇精。 如花虽然娇小,然而身形灵活如魅,剑招飘忽灵动,魅影摇晃,身法捉摸不定。 一个是一力降百巧,一个是一巧破千钧。两人打了难解难分。 旁边四五个随从刚想伸手,青芒闪过,皆被划伤,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是,时间稍长,如花的气力总是弱了,被文铁铮逼得连连倒退,剑招也开始散乱起来。 那文铁铮越战越勇,冷声喝道:“我劝你还是放下兵器,将那青纱揭了,束手就擒吧!” 如花喘息不定,犹自死战。 文铁铮见状,发起狠来,将浑身力量灌于两臂,三棱金锏舞动如飞,端得是风雨不透。 忽的一声闷喝,文铁铮的金锏尖芒正刺进了如花的右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当啷——”一声长剑撒手,如花扑倒在地。 文铁铮冷笑一声,金锏一晃,便要来挑如花脸上的青纱。 忽的有人自半空中高喊道:“兀那狂徒,休要无理,吃我暗器!” 文铁铮万没想到还有一人,大惊之下,抬头观看。 “呼——”的一声,文铁铮只觉的一股从天而降的白色粉尘劈头盖脸的洒了下来,将他的眼睛鼻子全数遮了,白色粉尘飘荡弥漫,文铁铮眼睛鼻子嘴,没有一个全乎地方,皆被白色粉尘蒙了。 “咔咔咔——”的剧烈咳嗽,文铁铮顾不得许多,死命的扒拉着脸,拍打那些白色粉尘。 只见一道灰影闪过,迅速的抱起如花,身形三晃两晃,消失在黑夜之中。只余地上的斑斑血迹顺着消失的方向洒下。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四章 事急从权 这灰影抱了如花,再不耽搁,身形其快如飞,蹭蹭蹭的越过几座高墙,又往后看了看发现无人追来,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那如花原本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弄得有些蒙,不过当她透过青纱看到这人的脸时,心中才稍微安定。 这人竟然是苏凌! 苏凌抱着如花,边走边笑道:“我说花魁娘子,你该减减肥了,我都快抱不动了!” 如花闻言,啐了一口,娇嗔道:“占了人家便宜还好意思这样说?我伤在肩膀上,腿又没事,还不放我下来!” 苏凌这才将如花放了下来。 如花颇有些芥蒂的看着他,冷声道:“只道苏公子乃是做文章的才子,原来竟还有如此身手!” 苏凌耸了耸肩道:“你又没整日跟着我,若是放在几个月之前,我估计不敢救你,不过遇到了一位高手,跟他学了不少功夫,如今不是我夸口,救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还是容易的。只是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毕竟方才动静那么大,说不定会有人来,到时便麻烦了。” 如花想了下方道:“回我房中暂避。” 说着当先朝自己房间的方向去了。苏凌笑着点了点头,跟在身后。 苏凌边走边想,自己的武艺虽然精进不少,今日也是第一次使用白叔至交还给他的身法,果然不同之前。看来真正的武道和把式之间真的是云泥之别。只是他觉着跟白叔至相处的时间的确有些短了,要知道他交给自己的东西这么好用,他说什么也不放白叔至离开。 只是还有些略微的遗憾,白叔至教他的枪法他没有机会使用,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枪法到底处于水平。不过他看那文铁铮三棱金锏实在厉害,再加上这人本就是战场冲杀的猛将,力气自然是自己难以相比的,所以他没有傻到跟文铁铮硬碰硬,先去了灶房抓了白面,然后给文铁铮来了个突然袭击,洒的他们满头满脑都是。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的返回如花的闺房之中。 如花将蜡烛点燃,这才朝他魅惑一笑道:“多谢苏公子今日相救,奴家无以为报,苏公子近前来。”那俏脸之上更是风情万种。 说着不等苏凌,竟身姿摇曳,风情无限的朝着苏凌一步一步走来。 苏凌脑袋大了好几圈,一边向门口挪,一边摆手道:“你可别乱来,莫说你不是单纯的花魁,是个刺客,就是你真是娇滴滴的小娘子,我也不可能.......” 那如花便朝他逼近,便嬉笑道:“不能怎样呢?那奴家偏要你把我怎么样的话,你当如何?” 苏凌闻言,只得耍起二皮脸道:“你要来强的,那我便喊了!” 如花更是笑的花枝乱颤道:“自古只有小娘子喊,你个大男人能喊什么?” 苏凌吭哧瘪肚,憋出一句话道:“我就喊,你坏我这个良家黄花大公子的清白之身!” 如花格格大笑,忽的欺身前来,苏凌只觉得眼前青芒一闪,如花已经欺身将苏凌逼到门上,而她左手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了那把青色长剑,幽幽的青芒剑刃已经压在了苏凌的脖项之上。 原本娇滴滴的神情也蓦地变得如冷似冰。 苏凌暗自叫苦,低声道:“我方才救了你,你却如此待我,早知道让你被那个文铁铮抓了去了!” 如花美目一瞪,冷声道:“少废话,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红芍影的情报上根本没有你会武功的半字记载!” 苏凌吃了一惊,这才多少有些明白如花真正的身份,红芍影的名头,他已然不知听过多少次,那是和渤海魍魉司,司空府暗影司齐名的存在。 “原来你是荆吴王钱仲谋的人!”苏凌一字一顿道。 那如花眼中闪出一丝意外,冷声道:“既然你知道了本姑娘的身份,那也留不得你了!” 说着便要下手,哪料苏凌忽的朝她一笑,那身子竟如纱一般绵软,如花还未及反应,苏凌不知怎的已然绕到了她的身后,手中早已握了一柄锋利的短匕,一顶如花的粉颈,冷声道:“现在谁死还不一定呢!你最好听我的,别动!” 形势顷刻逆转,如花只得又是一副人见犹怜的样子道:“苏公子干嘛啊,奴家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怎会拿剑刺你,刺坏了奴家可是心疼呢!” 苏凌冷笑一声道:“不要徒劳了,你这魅术对付旁人或许有用,对付我还是算了!别说话,别反抗,到床上去!” 如花无奈,直得收了方才的魅术,跟着苏凌缓缓的移动移动到床边。 苏凌朝着床上努努嘴道:“上去!” 如花先是一怔,这才缓缓的上了床去。 苏凌靠在她的身旁,两人距离不过五寸不到,如花身体的幽香和喘息声让苏凌有些尴尬。 “伤在哪里?”苏凌问道。 “右肩......” 苏凌忽的颇为放荡的嘿嘿笑了起来,看着如花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正经。 如花心头一紧,未等开口。苏凌忽的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不由分说扒起了她的衣服,他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动作粗野,毫无怜惜之意,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旁人看去真就是辣手摧花的色鬼。 如花顿时花容失色,一边使出全身力气扑腾挣扎,一边大声道:“苏凌!你混蛋!我绝对饶不了你!你无耻!不要啊!” 只是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她越挣扎,苏凌的力气越大,她根本动弹不得,再看苏凌三下五除二,便将她的夜行衣扒掉,然后胡乱的藏在锦被之内,再看如花几乎被扒了个精光,只剩贴身兜肚歪斜的遮在身上,就是如此,那满身的春光已然是一览无余。 右肩之上被刺中的伤口仍不断的流着血,随着她不断挣扎扭动,那血流的更甚了。 苏凌不管三七二十一,冷声道:“花魁娘子,恕苏某无礼了!” 话音方落,如花便觉得右肩伤口处一股巨烈的疼痛传遍整个身体。 原来,苏凌不由分说,张开嘴朝着如花的右肩伤口狠狠的咬了上去,然后一口接着一口,那伤口被他这一咬,血顿时如泉涌一般顺着如花的玉臂前胸流了下来,直流的整个玉臂和胸前都是,都要染透了她的兜肚。苏凌又沾了那流下的血,胡乱的将自己的外衣闪掉,赤裸了胸膛,将血往自己的胸膛抹了几抹。 那如花吃这一疼,到底是女子,早已泪流满面,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羞愤抽泣的恨声道:“苏凌,你是个变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苏凌做完这些,原本狂躁的神情忽的冷静下来,眼神灼灼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冷静点,我也是无奈之举,你要想活命,便配合我,知道么!” 如花正在不顾一切的挣扎反抗,忽的听到苏凌这样说话,蓦地愣住,有些疑惑的看着苏凌,俏脸之上还带着点点泪珠。 苏凌正色的冲她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楼板上一阵脚步声,更有士兵的声音传来:“文将军,应该就是这座楼阁,不会错的!” 又有文铁铮的声音传来道:“给我搜,掏也要把两个两个刺客给我掏出来!” 那脚步声音更为嘈杂,由远及近,朝苏凌和如花的房间来了。 苏凌眉头一皱,快速的说道:“方才的皮鞭、红绳在何处!” 如花此时也恢复了冷静,心中已然明白了苏凌这是要唱哪出戏,虽然还是羞赧非常,但情急之下只能如此,只得无力的指了指床头的柜子。 苏凌再不耽搁,一拉柜门,里面皮鞭红绳蜡烛应有尽有。 苏凌再不耽搁,一伸手将红绳拿在手中,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开始捆绑起了如花。 ............ “砰——”的一声,房门别猛然推开,屋子瞬间被火把照亮,一队军士左右一分,文铁铮昂然大步而入。 只是方一进门,便听到了整个房间之内淫笑声音,还有女子娇呼呻吟,男人粗重喘息声,以及啪啪啪的声音乱响。 文铁铮抬头看去,只见红绡幔帐之中有男女身影晃动,更有女子娇媚撒娇声音道:“苏郎,你好猛,好厉害,奴家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快呀,奴家受不了了,再来抽一鞭,大力点,大力点.....” “啪”的又是一声,那女子酥软的呻吟叫喊更大了。 文铁铮老脸一红,便欲转头离开,只是忽的停了下来,讶异道:“咦,怎么有血腥味!” 言罢,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前,伸手一把将幔帐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比活春宫更让人脸红心跳的场面。 只见苏凌上身赤裸,骑跨在那个叫做如花的花魁娘子身上,手中举着皮鞭,皮鞭如雨落在那花魁娘子身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每抽打一下,那身下的花魁娘子便娇呼一声,玉体不住的颤动,双眼微闭,面色潮红,看样子还颇为享受。文铁铮却是认得苏凌的,江山评他也在人群中,原以为他一派君子面相,可如今看去,这苏凌苏大公子却满脸淫笑,一边挥舞皮鞭,一边淫词浪∧语道:“小蹄子,竟然和大爷一样,都好这一口,今日便叫你舒服了!” 再看他胯下的花魁娘子,身上早已皮鞭印左一道右一道,仿如开了花一样。身上的衣衫早已不知飞向何处,只有一件聊胜于无的轻薄兜肚,酥胸半露,一脸享受。 文铁铮臊的进退两难,但见苏凌忽的一口咬在这花魁娘子白皙的右肩之上,吭哧之下,右肩本就流血,更是血流如注,文铁铮才发现这两人身上各处都有点点血迹。 这种残虐的场面,文铁铮多是听说,这个年头,有些富贵人家有几个臭钱,便买了些女子藏在家中,暗行这种兽性勾当,满足他们变态的欲望。只是今日亲眼所见,只觉得一阵恶心恶寒。 文铁铮本就是战场冲杀的堂堂铁汉子,哪里受得了这个,直臊的一跺脚,将那幔帐胡乱放下,破口大骂道:“毫无廉耻的狗男女.......无耻荒唐!” 说着带人大步转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使劲的呸了几声。 “砰——”的一声,房门使劲的被士兵关上。文铁铮忽的停了脚步,示意左右,左右两个士兵立时会意,蓦地一左一右隐于暗处。文铁铮方回头冲着房内喊道:“如此行径,实在无耻!文某晦气!走了!” 说着咚咚咚的大力踹着楼板下去了。 苏凌又这般作态了一阵,这才停手。 那如花低声道:“走了么?” 苏凌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一边仍旧高声淫笑着一边倏忽闪身来到房门之前,侧耳倾听了一番,又轻轻将房门开了一条缝,向外面看了几眼。然后不动声色的来到床前,朝着如花用眼神示意着走廊的方向。 如花有些乱了方寸,低声道:“怎么办。” 苏凌老脸一红道:“现在开始,到我说停为止,你叫......我晃床......”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五章 万般皆苦 两人的动作和声音不绝于耳,在寂静的夜色中飘荡在整个袭香苑中。 那隐于暗处的两个兵士早已听得血脉喷张,鼻血直窜,但将军有命,不得不忍住。 过了许久,那靡靡之音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两个小兵对视一眼,脑袋直晃,这才转身飞也似的离开了。 房中,苏凌和如花这般行事了约莫近半个时辰,苏凌这才停下,闪到门前探听了一会儿,这才走回桌前,满了杯酒,边喝便看着如花。 如花仍旧的继续表演着,持续了一会儿,见苏凌一脸嬉笑的看着自己,这才知道危机解除,马上停下,啐了他一口道:“人走了,你也不告诉我!” 苏凌嘿嘿一笑道:“不是,你这声音倒是蛮好听的,我不舍得打断你!” 如花白了他一眼,走到苏凌对面坐下,也拿起酒壶倒了杯酒,自己喝了一口。 苏凌这才正色道:“你到底是谁?” 如花伸出两个葱指道:“我回答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苏凌一耸肩道:“你的地盘,你说了算,什么问题?” 如花这才道:“第一,你中了我的迷香为何一点事都没有?” 苏凌淡淡一笑道:“你可知我有两位师父?张神农和元化,他们皆是当世神医,你那熏香中暗含了曼陀罗花,曼陀罗可让人昏迷,这点把戏我能不知?我随身正好带着一些东西,今日恰好用上了,也是侥幸!我趁你不备,先闻了解药。” 如花这才嘟囔道:“原来如此......还以为你百毒不侵!” 言罢,又道:“第二,为什么要演一出这样的戏,你怎么知道文铁铮会第一时间就会赶到这个房中。” 苏凌笑笑道:“你身中一锏,一路返回,必然留下血迹,文铁铮定会循着血迹追来,所以我也是无奈,将剑伤处咬烂掩盖,就算他起疑,看到方才光景他也不会再来,这也是无奈之举。再者,文铁铮虽是一员武将,可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扬州可以称的上有脑子的将领,他是第一位。我料定他会留人监听,所以......” 如花倒也满意他的回答,不过还是啐了他一口道:“只是你这样一来,本姑娘的清白可全毁在你身上了!” 苏凌一翻眼睛道:“你有没有搞错?我好歹可是被许韶评了赤济二字,如今刚有些好名声,估计过了今晚我便是个变态了!你的清白,清白还在青楼里?” 如花呸呸两声,嗔道:“身在青楼便没有清白了?我那曼陀罗真就是摆设不成......” 苏凌一怔,连忙摆手道:“我是真不知道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啊。” 苏凌嘿嘿一笑又道:“问完了吧,该我问了。” 如花点点头。 “为什么选我!” 如花先是一愣,这才道:“你果然聪明,竟看出我是刻意选了你掩人耳目。也罢,我的确故意选的你,也只有你最合适,至于为什么,倒不如你自己说说,莫要忘了我可是红芍影的人。” 苏凌心思疾转,忽的开口道:“我明白了,你既然是红芍影的人,定然调查过我。这也不奇怪了,其他人非富即贵,而且多会武艺,而我不过是个渔村的小百姓,加上又走了运气,得到了许韶的赠评,所以选我倒是很合适的。我原以为是我那首词做得好......红芍影也并不知道我会武艺!” 苏凌想到这里,脸色一变,声音已然带了些许冷意道:“看来你选中我时,我便是个死人了,不知花魁娘子何时动手啊?” 如花也不否认,点点头道:“原本是想着解决了那混蛋刘彰之后,便杀了你了事。只是,你做了那梦江南,我心中的旧事被你勾出来,很有所触动,也真就没再打算杀你了。” 苏凌心中暗自道老天保佑,幸亏自己挑了这么一首词,要是旁的,估计自己早就吹灯拔蜡了。 苏凌神色这才有所缓和,点点头道:“怪不得你读我这词时,神情恍惚异样,如今漫漫长夜,你倒不如说一说你的心事,我做个听众也是不错的,还有你既然是红芍影的人,为何会以青楼花魁的身份作掩护?” 那如花忽的凄然一笑,喝了口酒,眼神中出现一丝迷惘犹豫,只是蓦地甩了甩头,喃喃道:“也罢了,你不过是个普通人,今日我便让你做一个倾听者吧。但愿我多年后的这次冲动,日后我不后悔。” “入我耳,我必不会告诉旁人。” 如花点了点头道:“那样危险,你还出手救我,我信你。” 忽的幽幽一叹道:“苏凌,我名穆颜卿。” “穆颜卿......”苏凌重复了一遍。 穆颜卿点了点头,幽幽开口道:“这个名字,寻常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若是魍魉司、暗影司那些人,定然会如临大敌。苏凌,你知道这世间情报暗杀的勾当每天都在上演,红芍影和魍魉司、暗影司区别不大,只是红芍影是隶属于荆南侯钱仲谋的组织。只是红芍影更为隐秘,行事也更为飘忽。你可知道,红芍影的总影主便是我——穆颜卿了!” “什么?!”苏凌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以为这种情报暗杀的勾当总是见不得天日,未曾想这种杀人越货,满手鲜血的组织首领竟然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 穆颜卿似悲还喜,轻轻一笑道:“没想到红芍影第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是个女子是吧?还有你更想不到的,红芍影的所有成员,全部都是女子。” “我......”苏凌一时语塞。 “女子如何?女子便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成为男人的附庸不成?就不能上阵杀敌,血染红装?”穆颜卿一字一顿道。 苏凌淡淡一笑道:“呵呵,你倒也是一个女权主义者。” 穆颜卿闻听,十分新奇道:“女权主义者?这词虽新鲜,倒也贴切。” 言罢,又是幽幽一叹道:“我虽是红芍影组织的影主,但也是有家世的人。你可知道荆南旧臣穆松么?” 苏凌摇摇头道:“这......我是真不知道。” 穆颜卿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也正常,如今荆南侯早不是钱伯符了,又有几人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呢?” “家父穆松,乃是第一任荆南侯钱文台的谋主!钱穆两家更是世交,钱家也是荆南四大门阀之一。我这武艺更是文台伯伯所授的。当初家父穆松扶保荆南侯钱文台,立下赫赫功劳。只是钱文台于荆湘大江一役一败涂地,被扬州刘靖升帐下水军都督黄江夏所害,而那一场战斗,我兄长穆拾玖也被黄江夏所俘,不屈就义。这也成了我穆家衰落的起点。我穆家只有兄长一人为男儿,穆颜卿恨不得为男儿身啊!”穆颜卿神情中有些悲愤。 苏凌认真听着,心中有所疑虑,这一节似乎那个时代也有,只是多少多了些许人,他有些恍惚,到底这个世界跟那个世界有没有联系,还是单独存在的呢? “那一役后,荆南兵马被打散,我父亲穆松强忍丧子之痛,与荆南几个老臣扶保文台伯伯的长子钱伯符继承大位,然势力衰微,不得已蛰伏在淮南沈济高的麾下。哦,对了那沈济高可是沈济舟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沈济高何许人也?把我荆南兵将当枪使,还要事事针对。我父亲保着钱伯符几经磨难,如履薄冰。终于在荆南收复失地,脱离了沈济高的掌控。”穆颜卿眼神幽幽,缓缓的说着。 “只是,那钱伯符一身勇武,却是个短命鬼,收复失地不过二年,便突然暴亡。这件事颇有蹊跷,经过这些年红芍影的追查,倒也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似乎与那个两仙坞有着一些微妙的关系,只是兹事体大,两仙坞在整个江南是神一般的存在,我们红芍影也不敢轻举妄动。”穆颜卿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两仙坞?”苏凌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想起那个叫做古不疑的小夫子,好像他便是师承两仙坞。当时他只是觉得两仙坞不过是做学问的,最多只是弄些神鬼之说,愚弄一下百姓罢了。如今看来这两仙坞绝对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不错......”穆颜卿缓缓点点头道:“这个事情,我们红芍影定要追查个仔仔细细。” 她似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道:“荆南侯钱伯符死后,我父亲和一干老臣又苦心孤诣扶保他的弟弟钱仲谋继任荆南侯,只是那个钱仲谋啊......呵呵!” 苏凌不动声色道:“钱仲谋如何?” “未即侯爵之时,对我父亲穆松那班老臣世家恭谨谦和,更是许诺要职。这即侯爵后头几年,既是侯爷,又是荆南一带霸主,言语虽不似往常恭敬,倒也不至于怠慢。我父亲和那班老臣世家更是尽心竭力,保他侯位稳固。如今钱伯符长子远离荆南,再无人威胁他的侯位。他便不再遮掩,任用周怀瑾等一干少壮新贵,刻意制衡,荆南元老与新贵明争暗斗,他更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好一个帝王之术!”苏凌叹道。 穆颜卿不置可否道:“我父亲虽然升了官职,更是位列文臣之极,但早已是有名无实,可有可无了。父亲心中悲愤,思来想去,穆家家道中落,这里面的根由便是那扬州牧刘靖升。我眼见父亲悲愤苦闷,身体越来越差,便决意以女儿身为父亲讨个公道!这眼下第一个便是欠下我穆家血债的扬州牧刘靖升。父亲与我苦心经营数年,红芍影方有如此规模。那荆南侯钱仲谋倒也算是个有大格局的人,他知道我父亲有怨言,但绝不会亲手毁了这曾洒下过血和泪的荆南江山,也为了安这班老臣的心,制衡如今如日中天的新贵少壮,便承认了红芍影,但我虽为影主,红芍影只为他一人效死。” 苏凌感叹点头道:“钱仲谋好手段啊,如此一来,你即为他效命,他又抓住了你穆家的命脉啊。自古无情是王侯,可见一斑。” “两年前,我和父亲穆松便筹划了刺杀刘彰的计划,我听得刘彰好斯文,又颇为好色,更迷恋这袭香苑中的某个娘子,便潜伏在这里,凭着我的魅术成了这灞南城的花魁。今夜便是我动手的时候。”穆颜卿一字一句的说着。 她虽说的轻松,但其中的波折艰辛,苏凌却是能够感受得到的。 “只是啊......还是失败了......”穆颜卿神情凄然,泪光盈盈。 苏凌心中颇为不忍,缓缓道:“你也不必对自己太苛责,你只是一个女孩子,却要背负这许多,本就不公平......” 穆颜卿听他这般说,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坚强与固执,在那一刹那见被击个粉碎。泪流满面,悲痛的哭了起来。 那弱小,娇柔和凄凉,让苏凌心中也是一阵的缩紧。 苏凌本想在出言安慰她几句,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叹道:“其实,人生不过十数年,哭一哭总会好一些的,哭吧。” 穆颜卿将头伏在桌上,遮着自己的容颜,雪肩颤动,哭声压抑而凄怆。 好久,穆颜卿这才抬起头来,眸中虽没了泪水,但俏脸之上仍有点点泪珠道:“穆颜卿自投身红芍影,早就不再是一个女子了......只有你苏凌.....还把我当做一个女子......” 苏凌一笑,正色道:“世间女子,总是该不负年华美好,这乱世的沉重与纷扰,压在你的身上,本就无奈......” “谢谢你......”穆颜卿神色凄然,却泪中带笑,喃喃道。 又过了一会儿,苏凌这才道:“只是穆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事情太过蹊跷?如你所言,你这番计划早在两年前便开始着手,为何会走漏?” 穆颜卿惨惨一笑道:“那刘靖升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不对!” 穆颜卿秀目忽的变了数变,一字一顿道:“红芍影!莫非是红芍影内部......” 想到此处,穆颜卿正色朝苏凌一拱手道:“多谢你提醒!” 苏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眼神灼灼的道:“有个故事,两条鱼争鱼食,斗得你死我活,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掌握他们命运却是那执吊杆的人啊。” 穆颜卿秀眉微蹙,疑惑的看着苏凌,不解道:“好端端的讲什么故事?” 苏凌也不戳破,只是淡淡道:“我以前在渔村时,有个小女孩如你一样美好,她最爱听我给她讲故事。” 穆颜卿闻言,颇有些失魂落魄道:“我入了红芍影,手上更是沾满无数人的鲜血,如今更在烟花柳巷中,还能当得起美好二字么?” 苏凌一笑,真诚道:“心有执念,并不顾一切,你是个奇女子,为何美好二字当不得?” 穆颜卿这才展颜一笑道:“多谢你开解我......” 苏凌呵呵一笑道:“可有纱布药箱?” 穆颜卿指了指左边的柜子。 苏凌将柜子拉开,取来纱布和金创药。 穆颜卿娇蛮的将右肩朝他脸前一耸道:“你把我这伤口咬破,你又是个大夫,这事你要负责。” 苏凌只得无奈的摇摇头,拿纱布在她雪白肩上比了宽度大小,又摸了金创药,细细的替她包扎。 当下,穆颜卿香肩半露,小衣遮身,苏凌再小心翼翼,也难免不时微微触碰到她的肌肤。 那穆颜卿在他无心的触碰之下,浑身如触电般酥麻,脸色涨红,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苏凌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更看到她春光无限,也难免心神荡漾,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手也渐渐的颤抖起来。 一时之间,满屋绮璇。 穆颜卿神情恍惚,看着苏凌细心的包扎,忽的喃喃道:“苏凌......你可去过江南?” 苏凌摇摇头。 穆颜卿幽幽念道:“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你既未去过,为何却能写的这般刻骨?” 苏凌搪塞道:“我已然说明了,梦江南嘛。” 穆颜卿眼中出现浓重的回忆之色,更是带着一丝恍恍的笑意:“江南真的美啊,碧水小桥,渔舟清歌。更有莺啼繁花,若是晚上,烟笼潺溪,月色朦胧.......我两年前离开江南之时,那满山满野的芍药花开得正盛.......你知道么苏凌,那如梦的芍药花啊,我就那样跳啊笑啊.......” 她似对苏凌讲,又似自言自语,忽的那笑意尽数消失,浮现出满脸的思念和凄然,凄声道:“两年了......那芍药在这个时候或许开得如那年一般正好......可是那花中的人却......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苏凌替她包扎好伤口,早已浑身是汗,听她如此讲,忽的想起那苏家村的大河,还有那个笑颜如花的小兰,又想起那个幽谷中的那一抹盈盈绿衣。愁绪荧头,缓缓道:“万般皆苦,唯有自渡......穆姑娘,我相信你会回去的,到时候我和你去看那满山的芍药花。” 穆颜卿这才抬头,幽幽的看着苏凌说道:“苏凌,你可记住你说的这些话......” 做完这些话,屋中绮璇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穆颜卿忽的娇蛮一笑道:“我渴了,你给我倒杯茶。” 苏凌道:“茶壶茶杯不就在你身旁,你为何不自己来?” 穆颜卿嗔道:“还不是你!我如今右肩疼痛,根本不敢用力。” 苏凌无奈摇头,倒了杯茶,走到她身前递给她道:“喝吧.....” 不料穆颜卿猛然起身毫无征兆的张开朱唇对准苏凌的右肩使劲咬去,一咬之下,苏凌右肩头顿时鲜血直流。 苏凌吃痛皱眉,高声道:“你这花魁娘子,疯了不成,干嘛咬我!” 穆颜卿一副得逞的样子,歪头笑道:“这是我还给你的!谁让你先咬我来着......” 苏凌一时无语,怔了半晌,这才无奈道:“唉!你们大晋朝的女子是不是都爱咬人玩啊!” 穆颜卿咦了一声,颇为好奇道:“莫不是还有哪家娘子咬过你不成?”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六章 清?浊! 黑夜如雾,原本漫天的星斗,不知为何统统的隐藏了踪迹,暗夜无声。只有低低的虫鸣。 江山楼早已一片漆黑,所有的住客皆沉沉入梦,黄粱梦乡中,几家欢喜,几家离愁? 只有那高耸如天幕的金色琉璃青云阁仍无声耸立,发散着寂寂光芒。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这青云阁的光芒竟有些许的暗淡。 青云阁顶层的那处房间,仍有稀疏灯火。 许韶仍如往常那样坐在屏风之后,只是金兽之中原本缥缈不断的檀香今日已然耗尽,光秃秃的剩那金兽摆在那里,竟稍显的突兀破败。 许韶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忽明忽暗烛光之下,他的面容早没有半点出尘之色,竟隐隐有些形容枯槁。 何掌柜与他对坐,相对无言。 半晌,许韶这才淡淡道:“你去把那烛光挑亮些,我怎么觉着眼前如此黑呢?黑的都快看不清了......” 何掌柜这才起身,将那烛光挑亮了些许,又返回坐下。 “师父还有什么示下的么?”何掌柜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许韶缓缓摇头,半晌方道:“明日不管江山楼如何,你也要远远的走,此生再也不要入灞南城,更不要向旁人提及我是你的师父。” “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何掌柜颤声道。 许韶苦笑一下,依旧淡淡道:“你的心,我是知道的,只是......罢了,你去罢,记住无论如何不要说我是你的师父。” 那何掌柜这才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忽的转过头来,跪在地上朝着许韶使劲的磕了几个头,方才站起,失魂落魄的下了楼去。 烛光明灭中,那许韶半个身子湮没在黑暗之中,越发的看不清楚了。 良久,再无声息,只有白蜡哭泣。 一个黑衣身影缓缓的走上楼来,轻轻推开房门,无声无息的站在许韶面前。 许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出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手中提着一个包裹严实的黑色包袱,这才缓缓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那黑衣人点点头,缓缓的坐在了何掌柜的位置上。 两人对坐。 许韶忽的惨然一笑道:“他终究是容不下我?” 黑衣人似乎悠闲的拿起桌上的茶壶,可倒了半天,一滴茶水也倒不出来,只得将茶壶掷在地上。 翻滚之下,茶壶与茶盖两相分离。 黑衣人耸了耸肩,方漫不经心道:“你做的事,主人已然知道了,你觉得你有什么理由能让主人容得下你?” “他可是萧元彻!行事向来不按常理!我能怎样!”许韶忽的圆睁双目,声音低沉,却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那主人的命令便可以不管了?” 许韶惨然一笑,眼中透出一丝绝望道:“想当初,你们栽培我,我还感恩戴德,恍恍十数年,在你们的推波助澜之下,我已成为声名日隆的名士大儒,只是到头来,南柯一梦啊!” 忽的,他眼中神情似愤怒,似不甘道:“只是,你们让我开江山楼我照做,你们让我散步他的谣言,我照做,你们让我收揽天下饱学之人的人心,为你们所用,我依旧照做!如今,不过是我为了自保,仅仅是告诉了他一些他自己本就知道的东西,你们便要如此无情么?” 那黑衣人似乎根本不为所动,颇为不屑道:“许韶,天下人以为你是高士大儒,你便真觉得是了?你莫要忘了,这些身份是主人给你的!若没有主人你不过是个穷酸书生!你!什么都不是。” 许韶低低叹道:“若知今日,我宁愿做一穷书生。” 黑衣人戏谑一笑道:“后悔了?可天下没有后悔药的!” 黑衣人说完,缓缓站起,右手轻动,一道利芒在他腰间缓缓而现。 竟是一把长剑。 “闭眼吧!” 许韶惨然一笑,似乎垂死挣扎,声音嘶哑道:“你们这些人,自诩清流,标榜正义,实则为了你们的利益和目的,朝堂倾轧,暗地中做些龌龊勾当,还做出个大义凛然,清风两袖的姿态......难道你们就不怕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那黑衣人一阵冷笑道:“天日昭昭?你说的是他么?” 说着左手一抬,将那包袱朝着许韶脚下扔去。 咕噜噜的翻滚下,那包袱散开,里面是一颗人头,呲牙咧嘴,形容可怖。 正是何掌柜。 许韶脸色惨白,浑身栗抖道:“你!你们!他不过是跟了我十几年!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滥杀无辜,连他都不放过么!” 黑衣人不屑道:“杀条狗还需要理由?就如?杀你一样!” 许韶蓦的站起身来,眼中尽是悲凉和绝望,声音嘶哑的吼道:“这世间如此可笑,何谓清?何谓浊?这样一个满目疮痍,黑白颠倒的人间,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罢了!去休!去休!” 噌的一声,许韶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匕,匕尖对着自己,哈哈的狂笑起来。 “噗——”的一声,那短匕顷刻没入他的前心,他用尽全身力量,浑浊的双眼直直的瞪着眼前的黑衣人,断断续续道:“十恶不赦之人并未杀我,而我却......死在你们手中......老朽定然会在阴曹地府恭候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辈!......” 言讫,身体重重的向后倒去。直到气绝,那双眼仍睁的很大,似乎还怒视着这荒唐的世间。 那黑衣人忽的生出一丝兔死狗烹之感,走到许韶尸体旁,缓缓的合上了他的双眼,低声道:“上支下派......我也不想的!” 他又用手指沾了沾许韶胸前的血,转身来到屏风之前,用那带血的手写下几个字:“杀人者,萧元彻。” 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将萧元彻三字胡乱的抹了抹,元彻二字皆被抹掉,那萧字少了下半边,只剩下一个“艹”字头。 黑衣人这才觉得妥当,再不停留,转身下楼,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 一夜过去,天光放亮。 苏凌一夜未眠,见天色大亮,这才起身对穆颜卿道:“我要走了。” 穆颜卿披了一件火红色的纱衣点点头道:“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出房门,一路之上碰到的人,都带着一丝异样揶揄的目光看着两人。 那穆颜卿将头一低,竟挽了苏凌的手,显得颇为亲密。 苏凌低声道:“穆姑娘这......” 穆颜卿脸色微红,低声道:“做戏做全套,你教我的。” 苏凌无语,任由她挽着走下楼去,穿廊过院,来到袭香苑的大门之外。 两人站在袭香河畔,苏凌这才道:“可以了......” 穆颜卿先是一怔,这才缓缓的将他的手放开。 苏凌朝着穆颜卿一抱拳道:“穆姑娘保重,我走了!” 穆颜卿轻轻点头,忽的冲他展颜一笑道:“苏凌,我们还会再见的,是吧?” 苏凌心中也是有些怅惘,望着碧波粼粼的袭香河,缓缓道:“也许吧......下次或许在京都龙台城......谁知道呢?” 穆颜卿眼中稍显失落,还是莞尔一笑道:“可要记得答应我,一起去看那满山的芍药哦!” 苏凌望着她,眼前那个身影,红衣如火,刹那间,仿佛盛开的红芍。 苏凌刚收拾心情,只见一条小舟其快如飞朝着自己来了。 舟上站定一人,那小舟还未停稳,那人便火急火燎的跳下来,疾风似火的来到苏凌面前。 正是杜恒。 苏凌斜睨了他一眼方道:“杜恒,你这个样子干什么?一夜未见就这么想我?” 杜恒满头大汗,一拉苏凌道:“苏凌你却是风流快活了一晚,你可知道江山楼出大事了!” 苏凌闻言,眉头轻蹙道:“江山楼?那里会出什么事?” 杜恒就差跳起来了道:“何掌柜死了,还有许韶许夫子也死了!他俩死在一处!” 苏凌先是大惊,然后才淡淡道:“他们死了,干我何事?” 杜恒咽了口吐沫,又朝两边瞅了几眼,方压低声音道:“案发现场屏风山,凶手留下了他的姓名,那姓名虽然不全,可是却指向你啊!如今灞南城官府正派人来拿你呢!” 苏凌更是一头雾水,虽然心中惊讶,却道:“我......我又没杀人,他们吃饱了撑的抓我作甚!” 杜恒朝苏凌挤了挤眼道:“你昨夜不会是在花魁娘子那里吃醉了酒,高乐无状,半夜潜回去杀了他们吧,别人不知道,我现在可是知道的,你跟白叔至学了武艺,如今我五个也打不过你。” 苏凌朝他大脑袋上拍了一掌道:“动动你那猪脑筋!我放着花魁香闺不睡,我跑去无缘无故的杀那老头儿?我失心疯了?” 杜恒眨眨眼睛道:“说的也是......可是官府可不管这一套,到时免不了一阵严刑拷打!” 忽的杜恒低声道:“苏凌趁拿你的人还未到,不如咱们现在快溜吧。” 说着就要拽着苏凌走。 苏凌一甩手道:“我干嘛跑?走跟我回去!” 杜恒一愣道:“回去?你要回江山楼自投罗网不成?” 苏凌重重一点头道:“老子啥也没干,怕他们作甚!” 说着当先上了小舟。 杜恒大脑袋直摇道:“我的祖宗......你倒是个棍!” 言罢,也跟着上了小舟。 小舟调转,朝着江山楼去了。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七章 对质 江山楼。 今日的江山楼与往常不同,往常出入江山楼中的人,不是饱学之士,便是世家渊源公子,只是今日上至高士名流,下至贩夫走卒都围在江山楼青云阁内,青云阁大厅早已没有了落脚的地方,院中也是站满了人。 早有几个押差抬了许韶的尸体放在青云阁一楼的正厅之中,还有一个押差的头目手里拎着何掌柜的人头,看样子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那何掌柜睁开眼睛,咬自己一口那就完蛋了。 许韶的尸身未抬出来时,情形还好,虽然早已是议论纷纷,但大多数人不过是切切私语,不敢高声,有许多才学之士眼眶微红,颇有痛心伤感之意。 只是那许韶的尸体方一抬出来,这青云阁便乱套了,叹息者有之,高声议论者有之,胡乱猜测的有之。 但更多的是如丧考妣,呜呜痛哭。 忽的有个学子模样的人领头当先朝着一城郡守跪了,然后接二连三,呼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叩头不断,那领头的学子更是悲声大放道:“许老夫子是我们的精神领袖,如师如父,学生请求郡守大人主持公道,将杀害许夫子的凶徒绳之以法,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他这一说,身后又呼呼啦啦的跪了无数人,皆高呼严惩凶徒,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灞南城郡守姓田名寿,更是萧元彻的人,灞南城紧邻萧元彻军事重镇灞城,所选郡守的人选自然是拔了又拔,选了又选,这田寿本身也是大才之人,只是非门阀大族,萧元彻心中知道此人有才,只是给的职位高了,怕那些清流嚼舌根,给的职位低了,又觉着委屈了他,思来想去才让他做了一郡之长。饶是如此,还是觉着对他不住,田寿临上任时,萧元彻亲自接见,原想说明缘由,不料田寿满是笑意,只说司空心事,属下明白,便欣然赴任去了。 田寿在任五年,灞南城经济日渐复苏,百姓安居乐业,社会井井有条,倒也真未辜负萧元彻的一片托付。 田寿原本也在思考许韶的死,其中的内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他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已经跟司空府通了消息。只是令田寿不解的事,大司空萧元彻的回信似乎颇为风轻云淡,只说按一般命案受理,更未要他限期破案,似乎大有不了了之的意思。 这许韶本就是身份瞩目的人,为何大司空反应如此平淡?田寿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内情,但思来想去,却是如何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群学子这样呼啦跪倒一片,又出言说为天下学子讨回个公道,那问题就不一样了,这已然不是一个命案这么简单了,高度已然上升到天下学子的切身利益上了。 田寿听到这个学子这样讲话,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跪在最头前的这个学子,可是看了半晌,只觉面生,但不管如何,田寿已然隐隐的觉得,那句为天下学子讨回公道出自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口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田寿不动声色,朝着京都龙台城的方向一拱手,朗声道:“诸位莫要跪了,兹事体大,本郡守已然修了表章,上达天听,天子和司空也严令本郡守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本郡守向诸位保证定回还许夫子一个公道,以告慰许夫子在天之灵。” 不动声色间,田寿已然将这件事拉回到许韶一人身上。 听田寿这般说,有一些学子已然站起身了。 可这头前跪的学子却忽的冷笑一声,朗声道:“田郡守,您说保证是真是假?” 田寿闻言,眼中射出一道冷光,寒声道:“你是何人?敢不敢报上名来?你说这话又是何意?难道怀疑本郡守偏袒凶徒不成?” 那学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倒也表现的磊落坦荡,一拱手道:“怎地不敢报名?学生刘枫,字望川!学生一片公心,实痛心许夫子遭此横祸,许夫子乃是我们天下学子的一面旗帜,如今旗帜倒了,我们一腔热血想要讨个公道,又哪里有错?方才郡守大人言之凿凿,说什么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只是您说的话可当真?这件事的内情恐怕郡守大人不敢公之于众吧!” 一句话惹得众人如煮沸的水一般,顿时人声鼎沸,议论不绝。更有人高喊道:“什么,这件事还有内情?到底内情是什么!为何不敢公开!” 田寿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个刘枫刘望川,一字一顿道:“内情?你不妨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刘枫不甘示弱,冷笑道:“田郡守,当着天下学子的面,你还打算隐瞒到何时?也罢,你不敢说,刘望川自己说!” 说罢,朝着厅内厅外见了个大礼,这才朗声道:“这件事,其实凶手早有眉目!那许夫子的房间,便是案发现场,案发现场的屏风上可是写的清楚明白,杀人者艹!试想一下,当今天下敢动许老夫子,名字中又有这个艹字的,究竟是什么人?” 厅中厅外所有人闻言,皆大惊失色,先是一片死寂,早有人群中脱口而出的声音:“难不成是司空......”似乎觉着自己失言,后半句话已然咽了回去。 田寿神色一变,厉声道:“混账东西!你是什么身份,敢在这里胡乱攀咬!你怀疑的人是何身份?那许韶虽是大儒,但毕竟白身,若你说的那人要杀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左右还不给我将他拿下!” 那刘枫冷笑一声,丝毫不示弱道:“既然不是,为何不敢将这个线索公之于众!” 早有几个人将刘枫围住,看那架势要是谁敢动刘枫,他们便要拼命。 田寿眼神变了数变,这才朝着衙差们摆了摆手,衙差方才退了下去。 田寿冷笑道:“既然你说到这里,本郡守便告诉在场所有人,这个线索的确有,凶手的确留下了这句话。” 在场众人更是一片哗然。 田寿似乎胸有成竹,冷冷看了刘枫一眼道:“本郡守没有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是怕打草惊蛇,提前惊动了凶手,凶手潜逃,到时这个案子更加不好下手!”忽的,他蓦地提高了声音,那言语中早已如刀似剑道:“只是本郡守有个不解之处,刘望川,你倒是来解释一下,本郡守未说,你也并未进入过这青云阁许韶的房中,凶手留字这件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言罢,眼神如电,直直的盯着刘枫。 “我......”那刘枫果真不似方才那样稳如泰山,而是神色有些慌张,脸红脖粗,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听人说的,再说,知道这个事情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啊!郡守大人未到江山楼前,江山楼早就乱成一团,有人进过许夫子的房中也不算奇怪吧!” 田寿冷哼一声道:“好一个伶牙利嘴,你觉得这样说可以解释的通么?” 刘枫一咬牙,打定了要死咬不放,忽的再次高声道:“就算不是那个高位之人,还有一个人有嫌疑!” 田寿问道:“还有谁?” 刘枫冷笑道:“从那艹字上分析,与许夫子有过密切联系的学子中,只有一人,便是那个南漳来的苏凌!他的姓氏上可也有这个草字头!” 田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道:“这个叫苏凌的人,本郡守已经差人去拿了。” 刘枫哈哈狂笑道:“拿了?为何我们都在这里,他这个与本案有直接关系的人迟迟未到,怕不是田郡守寻私,明为捉拿,实在暗自放他远走高飞不成!” 话音方落,只听见青云阁门前有人高声道:“兀那刘枫刘望川,你是不是来的时候没有漱口,我怎么闻着全是一股臭屁味道!哪个说小爷跑了的?小爷在此!” 众人闻言,刷的一下,眼神齐齐的朝着门口看去。只见门口站定两人,一俊朗清秀,一黑糙壮实。 正是苏凌和杜恒。 苏凌显得颇为气定神闲,缓步来到田寿近前,一拱手道:“苏凌见过田寿田大人。” 田寿深深看了一眼苏凌,他见苏凌并未跪拜,但不清楚苏凌的来路,也就没有生气,只淡淡道:“你便是苏凌了?” 苏凌点了点头,神情颇为沉稳道:“正是苏某,我昨夜未在江山楼,有事耽搁了,故而来迟了。” 他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但无形中洗脱了田寿与他勾结的嫌疑,田寿如何不知,心中已然对苏凌生出些许好感。 田寿点了点头,方道:“苏凌,今日有许韶及江山楼何掌柜被人谋杀一案,牵扯到你,本郡守未在衙门,算是临时问你话,繁文缛节之礼也省了,本官有些未明之事,问问你,你可要据实回答。” 投桃报李的事情,田寿还是门儿清的。 苏凌点了点头道:“郡守大人只管问来,苏某定然实话实说。” 说着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刘枫,冷冷笑道:“既然大人问我,有个碍眼的杵在旁边,我浑身不自在,万一一不小心忘了什么岂不是耽误事?” 刘枫闻言,刚想说话,田寿心中却暗道这苏凌也是个不饶人的主,索性顺水推舟,冷眼看着刘枫道:“本郡守问话,闲杂人等退下,你那圣人学问都学到肚子里去了么?” 刘枫吃了个瘪,只得悻悻退下。 田寿忽的招呼左右两个差役耳语了一阵,这两个差役方点了点头退下。 做完这些,田寿方打量着苏凌,一字一顿道:“苏凌,本郡守问你,昨夜掌灯到现在,你去了何处?” 苏凌不慌不忙道:“我昨夜掌灯十分便坐了画舫,去袭香苑参加袭香宴去了。” 田寿点了点头,又道:“既是坐了画舫,又参加了袭香宴,定然有人证,可有人证明?” 苏凌一怔,心中却有些为难了,袭香宴那些人,要不然是喷子,要不然是与自己不对付的,哪会有人给他作证的。 众人见他迟疑不言,皆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刘枫趁机在一旁煽动道:“他找不出人证,他在撒谎!” 苏凌朝他啐了一口道:“撒谎你个大头鬼!小爷何时轮得着你编排了?你个野鸡没名,草鞋没号的货!” 田寿眼神一冷道:“苏凌,若你没有人证,怕是难以自圆其说啊。” 苏凌正自为难,忽的门口走进一人,高声道:“我作证,苏凌昨夜的确在袭香宴上!”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长衫公子缓步前来。 苏凌认得,但心中还是有些意外的,不过还是朝来人一拱手道:“薛桁,薛公子多谢你了!” 来人正是薛桁。 薛桁冲苏凌淡淡一笑道:“不用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昨晚我们一起在袭香宴上。” 田寿似乎也认识薛桁,微微点点头,算是见过道:“原是沙凉薛桁薛公子。” 言罢,朝在场众人朗声道:“既然薛桁作证,苏凌昨晚并未在江山楼,那便可以洗脱嫌疑了,因此......” “苏凌洗脱嫌疑?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随着话音,三个人鱼贯而出。 苏凌一看,便知这事情果真麻烦了,三个冤家对头来了。 这三人正是沈乾、田续和袁戊谦。 沈乾和田续神情还好,袁戊谦却是盛气凌人,眼中一片恨恨之色,刚才那句话便是他说的。 田寿朝这三人看了几眼,却是知道三人身份,也是只淡淡一抱拳对着沈济舟的四公子沈乾道:“原来是大将军四公子沈乾,田某见过了!” 虽说现在萧沈两家暗中较力,更是看谁都不对付,但是毕竟明面上没有撕破脸,所以大面上总是还要过得去。 沈乾倒还没什么,那袁戊谦却是第一个跳出来道:“好你个田寿,见了大将军的四公子却还如此怠慢,还不赶紧搬把椅子让四公子坐了!” 田寿神情一凛,眼神如电,冷然的看着袁戊谦道:“四公子乃是大将军之后,我故有这一礼,不过是敬重大将军,四公子还未如何,你又是何人?敢公然咆哮?沈乾如何,你也罢,不过是白身,本郡守乃是天子亲封,若再无状,本郡守第一个将你打将出去!” 袁戊谦憋了个大红脸,刚想发作,沈乾冷声喝止道:“袁戊谦,你还不知道收敛,再如此,我在父亲面前如何向你说情,还不向田大人赔礼!” 偷鸡不成蚀把米,袁戊谦只得不情不愿的朝着田寿拱了拱手。 沈乾这才朝着田寿道:“田大人,我此番来,不为别的,只为指证苏凌和薛桁所言有虚。” 薛桁闻言,颇有些激愤的看着沈乾,其实他明白,自己虽是沙凉马珣章的后辈,只是沙凉自王熙之后一直被朝廷压制,早已不复当年,原本他是想借着袁戊谦的名声,可是这些时日下来,他实在对袁戊谦的为人有所不齿,故而这才逐渐与他疏离。 田寿不动声色道:“沈四公子这么说,可有实证?” 沈乾不慌不忙的笑道:“袭香宴我们都在不假,只是袭香宴后我们都提前离去了,那苏凌可没有走,被花魁娘子留了。至于接下来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可难说了。田郡守若不信,可以问问薛桁,我说的是也不是。” 田寿闻言,看着薛桁道:“沈四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薛桁神情一暗,只得低头道:“他说的是事实......” 田寿点了点头,他心中也不信苏凌杀人,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也不能有心偏袒,莫说那个小角色刘枫,眼前这三个主,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 田寿只得看着苏凌道:“苏凌,你可还能证明袭香宴结束后,你并未返回江山楼么?” 苏凌暗骂,我曰你仙人板板的,姓沈的,你可算阴损到家了,我要说我还在袭香苑,那风流韵事的流言还不得满天飞?虽有赤济二字之名,两相大抵相抵了。 苏凌正自踌躇。 忽的青云阁门前传来一声娇柔的女子话音道:“奴家能作证,苏公子昨夜并未在江山楼中!” 苏凌、田寿和在场每个人都转身朝着门口看去。 青云阁门前,一个火红色纱衣的女子,身姿袅袅,款款而来,宛如盛放的红芍。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八章 蝼蚁何惜 青云阁正厅之内,那一身火红纱衣的女子款款而来,神情中带着三分大方,三分羞涩、三分风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么一个天然媚骨的女子忽然出现,在场所有人皆被吸引了过去。更有很多人早已是两眼放光了。 那女子却是丝毫不在乎,落落大方的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田寿近前,飘飘万福道:“奴家如花,见过郡守大人。” 言罢,向后轻轻一退,衣裙飘荡,身上幽香阵阵,竟与苏凌并排站在一处。 苏凌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穆颜卿。 穆颜卿低声道:“我不来,你能了得了这场官司?” 苏凌淡淡一笑道:“你不怕我坏你名声?” 穆颜卿啐了他一口,小声道:“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还怕乐了?再说昨晚你我那般行事,你还想落得个好去?” 他俩这般切切低语,在外人看来却是亲密非常,不分场合,不合时宜的莺莺燕燕、卿卿我我。 周围已然有了低声议论,都说苏凌好不检点,有辱斯文。 田寿也是一阵尴尬,清了清嗓子方道:“这位娘子,你是何人,怎么能给苏凌作证?” 穆颜卿轻抬螓首,柔柔道:“奴家袭香苑花魁如花,那袭香宴便是奴家所设......” 田寿如何不知穆颜卿的身份,只是按照程序只得如此问。 田寿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既然你说苏凌昨夜未回江山楼,那他去了哪里?” 穆颜卿扑哧一笑,更是魅惑众生,柔声道:“苏公子以一首词梦江南打动了奴家,故而袭香宴后,一直在奴家的闺房之中,与奴家一处。” 田寿也不知是哪根筋没转过来,刨根问底道:“在一处一夜?你们做了什么?” 穆颜卿面色绯红,脸上更是娇羞妩媚,声音却是清晰无比道:“自然是......一夜贪欢......直到天大亮了......方才停歇。” “哗——”所有人一片哗然。 更是有人早已出言道:“这苏凌......好不知羞耻,虽有赤济二字,如此荒唐一夜,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苏凌闻言,也只得豁出一头去,踏前一步朗声道:“十年一觉红绡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你们这便怪了,你们那个没有去过?偏我就不成了?再者,什么叫有辱斯文?圣人就不婚配,不生子了?” 这话一出,更是人言沸沸,场面极其混乱。 田寿也颇觉得有些挂不住,这才高声喝止了一阵,方道:“此事涉及有关人等隐私,来呀,提苏凌、如花到郡守衙门二堂,其余无关人等不得私从!” 说着当先转身去了。 杜恒死活要跟去,苏凌将他拉住道:“你在江山楼看好我们的行李,以免有人栽赃,我去去便回,你放心,没事的。” 杜恒这才点头。 沈乾、袁戊谦、田续三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哈哈大笑着走了。 倒是薛桁颇有些觉得对不住苏凌,朝苏凌一拱手道:“苏凌,我本想.....可是还是落在沈乾的算计中,若不是我贸然出言,怕是袭香苑的事也不会.....” 苏凌忙一摆手道:“薛兄哪里话,苏凌还是谢谢你仗义作证的!” 两人互相拱手,薛桁转身也走了。 ............ 灞南郡守二堂。 田寿等差役提了苏凌和穆颜卿到了之后,这才屏退左右,二堂之上只剩下苏凌、穆颜卿和他自己三人。 田寿这才朝着苏凌一拱手道:“苏公子,方才众目睽睽田某多有得罪。” 苏凌一摆手,心中已然知晓,田寿定是收到黄奎甲或者满冲的消息,知道自己跟他们的关系,便笑道:“田郡守也是公事公办,苏某怎么能怪罪呢。” 田寿点点头,又看了看穆颜卿,朝着苏凌投来询问的目光。 苏凌忙道:“不妨事,如花娘子是自己人。” 田寿这才点点头,眼中颇有几分赞赏之意道:“花魁娘子好决断,泱泱众人中,那番说辞,果然是对苏公子一片深情!” 说罢,又朝苏凌揶揄道:“苏公子将来一飞冲天之时,可莫要负了花魁娘子的一片深情啊!” 苏凌和穆颜卿脸色皆是一红。 田寿哈哈大笑道:“田某说笑了......既然没什么,花魁娘子可以先行回去了。” 穆颜卿这才转头看着苏凌。苏凌点点头道:“如花娘子,田郡守跟我是旧相识,我没事的,劳你辛苦一趟。” 穆颜卿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你不是才到的灞南......” 苏凌淡淡一笑道:“如花娘子放心吧,我跟田郡守还有些事情谈......” 穆颜卿这才点了点头,神情中似有些不舍,忽的冲苏凌展颜一笑道:“苏凌莫要忘记昨晚和今日你我之间的事情......” 说着,红影轻动,缓缓的走了。 待穆颜卿走了,田寿又让苏凌坐了,自己也对坐他的面前,这才道:“苏公子,许韶之死颇有一番蹊跷,我去早飞书禀报了司空,可司空语焉不详......” 苏凌想了一会儿,这才淡笑道:“许韶之死显然是有心栽赃陷害,那个艹字,的确有所指,但只是误打误撞牵连了我,其实他的本意是......” 田寿也不隐瞒,低声道:“自然是萧司空。” 苏凌点点头道:“田郡守还是明察秋毫啊,只是萧司空乃是一朝重臣,怎么会对许韶下手,再说许韶无论私下如何,可也是有本朝大儒夫子之称的,萧司空不可能杀他的。” 田寿点点头道:“苏公子说的在理,可是许韶究竟被谁所杀呢?” 苏凌淡淡笑道:“凶手自以为栽赃的天衣无缝,孰不知他留字已然是搬石砸脚,哪个凶手杀了人还要自报家门,除非是傻子。” 田寿点头道:“的确,可是萧司空语焉不详,许韶的案子又不能总拖着,我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还望苏公子教我。” 苏凌早已成竹在胸,淡笑道:“此事不难,田郡守,苏某斗胆一问,若许韶一案真的牵扯了萧司空,那最有利的会是谁?” 田寿猛然一拍脑袋,瞬间明白道:“自然是司空的政敌。” 苏凌笑道:“着啊!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们都知道,司空大人何许人也?他岂会不知?怕是谁是凶手,司空已然心中如明镜一般,只是这事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萧司空语焉不详,其实就是让你能拖就拖,和个稀泥罢了。” 田寿眼中一亮,十分佩服道:“果真如此!苏公子慧眼如炬啊。只是我心中的好奇,司空平时政敌几多,但能做出这种案子的,无非两派。” 苏凌眼眉一挑道:“愿闻其详。” 田寿也不隐瞒道:“大将军和那些清流。” 苏凌点点头,想了一会儿道:“沈济舟的行事作风或许有可能,只是魍魉司做事怎么如此画蛇添足的......清流,清流又是什么,他们为首的是谁?” 田寿介绍道:“这清流嘛,便是朝中那一撮自诩为清廉公正的文臣,各个以为自己受了圣人教化,自然忠心朝廷,所以处处与司空唱反调,做些邀买人心的事情,以大鸿胪孔鹤臣为首。从中央到地方,势力也不小。” 苏凌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清流嘛,也有可能,不过是清流还是沈济舟,田郡守问一问那个叫刘枫的便知道了。” 田寿抚掌大笑道:“苏公子果然大才,原本京都来信,我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此言非虚啊。” 正说话间,一个押差快步来到田寿身边,看到苏凌也在,有些微微发愣。 田寿一皱眉道:“自己人,你有什么尽管说便是。” 那押差这才道:“卑职奉大人令,暗中跟踪刘枫,那刘枫果然出了灞南城,进了山中,山路多崎岖,卑职无能跟丢了一会儿,等找到时,刘枫已然被人所杀,不过还有一口气,卑职问是何人主使,他只说受人所托,还没说完已然咽气了。” 田寿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道:“真是没用,还不退下!” 待那人走了,田寿这才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这下可好,死无对证了。” 苏凌淡淡笑着,看着田寿不说话。 田寿一摊手道:“苏公子还笑得出来?” 苏凌这才道:“那刘枫死了,田郡守也可以结案了。” 田寿略微有些吃惊道:“结案?怎么结案?” 苏凌这才不慌不忙道:“方才田郡守也说过,萧司空语焉不详,怕是让你和稀泥,如此看来,萧司空必然多少知道这件事的幕后元凶是谁。萧司空为何给你来这封密信?便是告诉你他已然知道这事情的内幕,所以让你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田寿点点头。 苏凌又道:“既如此,那刘枫的死,岂不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田郡守可以说这是刘枫因没有上江山评而怀恨在心,故而夜入青云阁中,杀害许韶和何掌柜的,死人已死,无法招对。天下学子百姓,即便犹疑,也是没有办法。唯独沈济舟和孔鹤臣,还有他们的党羽那里如何反应了。” 田寿还是有些疑虑道:“如果沈济舟和孔鹤臣咬着不放呢?” 苏凌哈哈一笑道:“咬着不放?他们敢么?先说沈济舟,他正暗中汲取力量,以期与司空一较高下,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非他所愿,在这司空是清流的政敌,他大将军就不是了么?所以这件事上,沈济舟只会冷眼旁观,绝不会插手。再说那孔鹤臣,许韶已死,死无对证,那凶手先露了拙,他们还怕追究下去,惹得一身腥臊,所以也会退而求和。萧司空原本也不想过早与他们为敌,毕竟名声这个东西,萧司空再不看重,也要有所顾忌的,您说是吧。” 田寿闻言,想了半晌,这才起身朝着苏凌一拱手道:“苏公子大才,田某五体投地!” “算计人的本事,难登大雅......” ............ 京都龙台城。夜。 月疏星淡,万物无声。 一处府邸。 一个中年人,身穿便服,手中托着一本书正在烛灯下细细观看,身上还披了一件衣衫,颌下半长的胡须中已然夹杂着几丝白色。 这中年看了一会儿书,这才抬起头来,似自言自语道:“是你指使人做的吧!为何不事先告诉知晓?” 烛影晃动,他身后房间暗处,似乎有人影。 等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声音中已然带了三分怒气道:“你啊你啊,何时才能沉稳,这么蠢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你以为萧元彻那司空是全凭运气得来的?你有几个脑袋够他砍的?也是多年宦海沉浮的人了,竟然如此短练?” 有风透窗吹过,吹动桌案上他方才看的书,书页哗哗作响。 中年人又长叹一声道:“三条人命......虽然蝼蚁何惜......只是莫要忘了何谓清流才好!这样做可是坠了清流的名头!罢了......只准这一次,下不为例!” 言罢,这才缓缓起身,倚在半开的窗前。 许久。 万籁寂静,月色凄迷,几点暗星。 一阵夜风悄无声息的拂过,将他身后披着的衣衫吹落在地上。 他踱着步子,将那衣衫从地上捡起,重又披好,忽的长长一叹道:“起风了......有些冷了!” 第三卷江山有名 第四十九章 白衣怒马入龙台 许韶的死,在两日后顺利结案。 郡守发布的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杀人行凶者乃是那个叫做刘枫刘望川的人。 这个人因为江山评未能登台,便怀恨在心,伺机在深夜潜进江山楼青云阁许韶的房间,将许韶杀死,又碰到了前来问安的何掌柜,为了不使自己暴露,便再次暴起行凶,将何掌柜也杀死。 为了嫁祸他人,便在屏风上留下了那句话,只是心神不宁,慌乱之下,没有写全,被人惊走。 竟灞南城郡守田寿抽丝剥茧,全力侦办终于将事情的真相查的明白清楚。然刘枫唯恐惧,又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便在事情即将败露之时,畏罪自杀。 所幸天理昭昭,朝廷天威不可侵犯,现已将所有事情查明。 证据确凿,不容置疑。 南漳苏凌全力配合郡守衙门侦破凶案,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故无罪释放,恢复清白。 告示一出,这许韶之死便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百姓谈资。 深信不疑者有之,言说刘枫在江山楼便振振有词,还煽动人心,混淆视听,如今伏法,乃是大快人心;半信半疑者有之,却也怕祸及自身,三缄其口;半字不信的更有之,皆说此乃推脱之词,许韶之死绝对不会如此简单,这其中的真相必定错综复杂,关系着朝堂上的一些实权人物的切身利益,故而才找了一个替死鬼,草草了事罢了。 只是,那刘枫却是死便死了,倒也活该如此。 许韶毕竟是一时大儒名士,他身死这件事,毕竟算个大事,郡守奏本直达天听。 然而所定罪犯和最后结案的陈词,无论是司空府、渤海、抑或者清流一派,皆在此事上出奇的一致,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要求严加察查,更是达成了微妙的默契,一直认为此案已然真相大白,就此结案便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在这件事上,吵了争了数年的朝堂各派,少有的意见一致,一片和谐。 清流派更是严令天下学子,不得妄议此事,否则必将严惩。 一时之间,整个大晋王朝口径统一,这案子便是真真正正的画上了一个句号。 只是这许韶,生前便是大儒名士,死后更是极尽哀荣,朝廷派了天使官,驾临灞南城,当着天下学子的面亲自吊唁,更是追赠儒门风骨四字。 许韶出ˇ殡那天,更是万人空巷,更有朝廷派来的举足轻重的太学才俊抬棺扶灵。 灞南城内的中心大街之上,许韶灵柩所到之处,白色招魂幡上儒门风骨四字迎风招展,格外的刺眼。 所行一路,儒生学子呼啦啦的跪倒一片,更是悲声大方,恸哭震天。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江山评这一盛会,苏凌那赤济二字,竟然成了字字千金的荣耀,那可是许老夫子生前最后的赏识。 作为许韶生前最后的青眼抬举,苏凌也“荣幸”的成为扶灵的一员。 只是苏凌可从未觉得自己荣幸,倒觉得这场面越是弘大肃穆,越是写满了荒唐和可笑。 他心中这样想着,但表面之上却不能露出半分。 其实他也倒是挺感激这个死鬼许韶,生前最起码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他声名传扬的功劳当然还是要记在这死鬼头上。 想到此处,倒也真真掉了几点泪出来。 杜恒以为苏凌是真的伤心,见他掉泪,未免也伤心非常,这兄弟果真是个实诚的主,咧着一张大嘴,呜呜嚎个没完。 他这模样,倒真让有些不明所以之人以为许老夫子风骨果真不虚,连这样的粗糙汉子都能哭得如此心碎。 试问几人可以做到? 只是他那声音实在难听,最后苏凌实在难以忍受,狠狠的在他屁股上踹了两脚。 杜恒这才发觉苏凌早就不哭了,便是连泪痕也没有半点,便疑惑的问道:“我以为你伤心呢,怎么着也得配合一下不是。” 苏凌低声道:“你要是真配合我,便抽空溜到厨房给我找几颗辣椒来。” 杜恒虽不明用意,还是趁人不备,溜进厨房拽了两三颗干辣椒出来,拿给苏凌。 苏凌用长袖遮了脸,拿着辣椒在自己的眼上一阵乱抹。 长袖放下后,再看苏凌,两只眼睛红肿无比,鼻涕眼泪如断了线一般剌剌直流。 再加上苏凌那被辣到五官扭曲的表情。 除了杜恒,皆以为苏凌知恩不忘,这哭得样子,着实痛断肝肠,让人心生敬意。 杜恒满头黑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苏凌便用手甩着鼻涕眼泪,便道:“你懂个什么,我不这样做,一会儿大街上的人看到我一滴眼泪也没有,岂不是有点实在不像话么。” 杜恒闻言,大嘴一咧,嘿嘿大笑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扶灵的众人,皆侧目而视。 很多人心下奇怪,方才这黑糙汉子还哇哇大哭,这会儿怎么笑的如此大声。 早有自作聪明的人开口道:“这个黑汉果真挚诚,先哭后笑,定是悲伤过度,精神恍惚所致。” 又是一片嗟叹感慨。 丧事在一片沉重笙乐中庄重结束。 只是时光漫漫,过了一年之后,谁又能想起灞南城外,黄土岗上那座孤坟呢? 人都是一时感性,记打不记挨的主。 当夜。 一处酒楼之中,袁戊谦和沈乾、田续一干人等都坐在那里,桌上的好酒好菜似乎一点未动,脸上都有些焦急的神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沈乾、田续还算沉稳,那袁戊谦便不行了,彷如卧不稳的兔子,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来回的踱着步子。 沈乾皱着眉看了他几眼,料想这是自己亲戚,若出言说他几句也不合适。 只有田续干咳两声道:“戊谦,你也太不沉稳了,四公子已经说了,渤海的消息今晚便到,这一会儿你就等不了了么?” 袁戊谦闻言,只得坐了下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搓着手,嘎吧了几下嘴,终于还是没忍住道:“那许韶真就是刘枫所杀?这种骗小孩的把戏,也想要堵住悠悠之口,沈四哥你能信?田续你能信?” 沈乾眼神灼灼,似想着什么,摇摇头道:“莫说我不信,这世上不信的十之七八。只是为何朝廷却盖棺定论了,原以为可以借机向那个野小子发难,可是现在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袁戊谦一撇嘴,颇为骄横道:“苏凌那个混账,只是运气好了点罢了,还扶灵,他也配?要我说,咱们别等渤海来的信息了,直接踏平江山楼,拿了苏凌,刀压脖项,看他认不认。” 沈乾冷冷的看了一眼袁戊谦,斥道:“你怎么还是如此鲁莽,你栽的跟头还不够长教训的么?这苏凌先有赤济二字荣耀,又在袭香苑做了那词,如今袭香河中的楼阁里,哪一个不再传唱?再者,他更是扶灵的人之一。如今的苏凌,你敢动他?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袁戊谦这才一窘,在那里暗自运气。 忽的门口有人小声道:“公子,渤海来信了。” 三人眼前皆是一亮,沈乾蓦地站起道:“快拿进来我看。” 有人挑帘进来,将一个盒子恭恭敬敬的递给沈乾,这才退下。 袁戊谦着急,想一把将那盒子抓来打开。 沈乾却是眼神一闪,将手中折扇一抬,朝他的手上打了一下。 袁戊谦这才讪讪的笑了下,缩回手去,嘴里嘟囔着道:“不用看了,舅舅的信里肯定是要我们揪住苏凌那小子,查个水落石出。” 沈乾也不理他,将盒子缓缓打开,取出信来,看了一遍,又不动声色的将信递给田续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罢,站起身来,径自走了出去。 袁戊谦不明所以,忙站起身来,刚想说话。田续却一拍他的肩头道:“袁公子稍安勿躁,可能是信中有交给我俩的事情吧。” 袁戊谦闻言,这才坐了下来,嘟嘟囔囔道:“沈四哥也太小心了点了......要是我,苏凌十个脑袋也搬家了。” 田续皮笑肉不笑,站起身来给袁戊谦倒了杯酒道:“袁公子,先满饮此杯,咱们再做打算。” 袁戊谦这才端了酒杯,一饮而尽。 刚放下酒杯,却见田续脸色一变,半点笑容也没有了,神情冷漠,忽的朝外面喝道:“来呀,将袁戊谦拿下!交给大将军发落!” 袁戊谦这才慌了神,刚想起身挣扎,早有四个壮实的兵士朝他过来,不由分说,将他按住,拿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袁戊谦惊慌之下,更是不解的喊道:“田续你大胆,竟敢以小犯上!” 田续冷笑了几声,这才道:“袁戊谦,你个蠢才!丢尽了沈家脸面不说,如今却白长了两只眼睛。大将军已然在信中写得明白,许韶之死与我渤海没有半点关系,故而无需陷在里面。今日我所做的,也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行事,有什么话,等你毁了渤海,见到大将军自己说去吧!” 袁戊谦闻言,瘫坐在地上,犹自摇头,嘴里不断重复道:“不......不会的!舅舅怎么会如此对我!这信......是假的!是假的!” 田续冷冷看了一眼袁戊谦,将手中的信掷在袁戊谦的脚下,冷声道:“信在这里,你自己去看吧。” 说着,也挑帘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袁戊谦心如死灰的干嚎声,断断续续传来...... ............. 翌日,苏凌和杜恒早收拾好了行李,出了江山楼,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 早有人不断的跟苏凌拱手打招呼,苏凌也面带微笑行了礼。 他们来时的两匹马,本就是普通的马种,也不知在江山楼吃了什么草料,竟双双拉稀,站也站不起来了。 如今莫说骑马了,那马不骑他俩便是好的。 两人就这般溜溜达达的走了一阵,却是定不下来下一步该做什么。 “嘿!苏凌小子,杜恒小子!咱们又见了!” 一声如雷的喊声从人群中传出。 苏凌和杜恒定睛瞧看,却发现是老熟人——黄奎甲。 苏凌颇感意外,快步走过去,颇为亲热的锤了黄奎甲壮实的肩膀两下道:“老黄,你不是陪那个公子回京都龙台城了么,怎们又回来了。” 黄奎甲哈哈一笑,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来道:“这是满公子给你的,你且仔细看看。” 苏凌接过,黄奎甲又道:“信我带到,苏凌老黄要回去了。” 苏凌有些意外道:“老黄你这来去匆匆的,这么突然么?” 黄奎甲笑道:“怎么,舍不得老黄了?还是馋老黄许你的酒了?” 苏凌笑道:“当然是舍不得你啊,有酒更好!” 黄奎甲哈哈大笑道:“苏凌,我还有事,不便耽搁,咱们京都龙台再见,到时老黄好酒好肉等着你!” 说着,一转身径自走了。 苏凌看着黄奎甲魁梧的身躯消失在人群之中,心中颇有些感慨,这么一个豪烈的汉子,若不是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那这世间真的就少了这一抹色彩。 苏凌想罢,将那纸展开来看。 却发现并不是满冲写的口信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篇文章。 题目正是求贤令三个大字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苏凌心中一动,将这信纸揣好,朝着杜恒朗声道:“杜恒,咱们有地方去了!” 杜恒疑惑道:“去哪里?” 苏凌道:“去咱们心之向往的地方,大晋朝京都——龙台城!” 说着当先朝着灞南城门而去。 杜恒先是点了点头,忽的挠挠头道:“哎,苏凌,虽说龙台离着这里不算太远,就靠咱们两只脚走过去?这也要把人累死啊?” 苏凌嘿嘿一笑道:“11路公交车,权当锻炼了,绿色出行,你我有责!” ......... 灞南城郊,苏凌和杜恒正兴冲冲的朝着京都龙台城的方向走去。 忽的看见远处似乎有一行人等在那里。 走的近了,果然如此。只是等在那里的皆是穿着粉色纱衣的女子。 那些女子身子曼妙,容颜清丽。素手之上皆提了一盏红色灯笼,灯笼之上写着两个描金小楷:袭香。 这些女子身后,一乘团花小轿,说不出的雍容高贵。 见苏凌和杜恒走来,这些女子才各自含笑,往两边一闪,有人挑了轿帘,一位姑娘从轿中缓步而出。 身姿袅袅,天然一段风流嫣然。更是冰肌玉骨,世间绝美。 那姑娘一身火红的纱衣,衣裙长可拖地,盛装如火,款款如梦。 宛如一朵盛放的红芍。 苏凌却是认得她的,正是穆颜卿。 当下有些发怔,站在那里出神。 倒是穆颜卿展颜一笑,笑声如莺,走到他身旁,这才朝他眨眨眼睛,更显的娇俏无比。 穆颜卿轻启朱唇,声音轻柔道:“苏凌,你要走了?” 苏凌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太自然的点点头。 那穆颜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转瞬即逝,又柔柔笑道:“想好去哪里了?” “京都龙台城。”苏凌轻声道。 穆颜卿叹了口气道:“终究还是要去那里啊,苏凌,京都龙台,天子脚下,更是不比别处,虽繁华如歌,红尘如梦,却也风云谲诈,暗中更是刀光剑影。你真的决定要去么?” 苏凌闻言,抬头看着眼前的穆颜卿。 一团红色的火焰在他眸中跳动,那是摄人心魄的美。 苏凌眼神坚毅,一字一顿道:“自然是要去的,我倒也想好好见识见识。” 穆颜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才转身从旁边女子手中拿过一个锦盒,托在手中道:“你好歹如今也是有声名,却还穿着粗布衣衫,再怎么也是跟我共度良宵的人,去了龙台城岂不是坠了我这花魁娘子的名头了么?打开吧,看看喜欢不喜欢。” 苏凌先是一怔,随即便要拿过来。 穆颜卿娇笑的摇摇头道:“盒子放在我手中,你就直接打开便好。” 她便那样素手宛宛的托着,苏凌也不矫情,轻轻将锦盒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白色长衫,名贵的丝绸质地,白衣如雪,柔软缠绵。 穆颜卿道:“那日暗自看了你的体格,便小心的记下了,今日才做好,你可喜欢?” 苏凌心中有些感动,点点头道:“姑娘一针一线做得,我自是喜欢的紧。” 穆颜卿这才展颜笑道:“既然喜欢,那便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说着,素手轻轻一扯那白丝长衫,径自走到苏凌身边方寸之处。丝毫没有小女子的扭捏之态,将这白衣长衫仔仔细细的给苏凌缓缓披上。 苏凌仿如触电,站在那里,一下也不敢动。 倒是杜恒揶揄的瞅着他,嘿嘿傻笑。 穆颜卿将这白衣替他穿了,素手葱指又在他的肩头摩挲了几下,这才柔柔笑道:“你那肩上的咬痕可还疼?” 苏凌肩头一阵酥麻,只得低低道:“大好了......不疼。” 穆颜卿又摩挲了一阵,眼中的柔光带着些许坚定道:“苏凌,这世上只有我能伤你,若日后谁敢伤你,我必让他伤的更狠......” 苏凌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将头一低,显得有些木。 穆颜卿抿嘴轻笑,这才向后退了两步,轻轻的击了两掌。 早有马蹄声从后面响起。 却是两个女子牵了两匹白马走来。 那两匹白马丰神俊逸,端得是世之良种。 穆颜卿接过马缰递到苏凌手中,这才柔柔道:“这马骑了去京都,总也不丢本姑娘的人!” 苏凌接过马,想说些什么,却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 杜恒却是嘿嘿大笑道:“花魁娘子想的周到,这下俺不用走路去了。” 做完这些,穆颜卿这才转身,缓缓走进轿中,火红纱衣随风荡漾,仿佛一颗炙热的心。 轿帘缓缓落下,掩藏了那世间摄人的美。 轿撵吱呀,从苏凌身边擦肩而过。 离了苏凌数丈,那轿中声音幽幽,带着三分热切,三分失落,三分憧憬:“苏凌,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一起去江南看红芍花开!” “苏凌,我想,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 伊人远去,苏凌怔怔的出了会儿神,这才轻声道:“杜恒,上马!” 说罢,白衣轻动,跃于马上,一提马缰,那白马一阵嘶鸣,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夕阳西下,天边红日尽头,两匹白马并行飞驰。 马上那少年白衣猎猎,如雪的白衣,昂然飘荡,仿佛是世间最壮阔的图画。 那袭白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朝着京都龙台城—— 进发! 第四卷不好医馆 第五十章 故人相逢 官道之上,两马并行。 马上两个少年,白衣潇洒俊朗,黑衣结实雄壮。 马快如飞,涤荡起身后阵阵烟尘。 正是苏凌和杜恒。 自出了灞南城,便是平坦宽阔的官道,两个人便也随了性子,纵马而行,放任马速,走的飞快。 不过一日不到便来到了灞城之下。两人围着灞城外围看了一番,但见灞城城高坚固,高耸的城墙之上更是影绰绰的看到一队队官兵游弋巡哨,端得是铜墙铁壁,军事重镇。 两人没有进城,绕城而过,仍旧朝京都龙台城飞奔而去。 日色渐西,已远远的望见京都龙台城连绵起伏的城墙,浩大而雄壮,似乎连接了天际,一眼望不到边。 两人正走之间,忽的前面人影晃动,但见四个年轻人身影如光似电朝两人这边疾冲而至。 那身形极快无比,苏凌人在马上,感觉他们四人虽未骑马,却比马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眼看两相对撞,慌得苏凌和杜恒急勒马缰,幸好那马颇有灵性,要不然真就撞了上去。 那四人也口中念念有词,在苏凌和杜恒二人面前将将停了下来。 却见四人两个黑衣,两个白衣,皆面容俊逸,非常人之姿也。 苏凌和杜恒两人还未说话,这四人上下仔细打量了苏凌一番,皆赞叹不已。言说果真是好根骨。 其中一个穿白衣的当先走近一步,抱拳道:“这位兄台根骨奇佳,资质甚好,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往何处啊。” 苏凌忙拱手道:“正是去前方的京都龙台城中,不知四位这是要去哪里。” 那人闻听,先是和其余三人摇头叹息一阵道:“红尘繁华,杀人钢刀,实在是可惜了。我等正要前往两仙坞,追随策慈仙师。” 这白衣的忽的郑重道:“我观兄台资质非常,为何贪恋红尘?倒不如随我们四人去了,一同修真练道,以期长生,岂不快哉?” 苏凌脑袋大了三圈,以为是什么神棍之类的,忙一摆手道:“苏某与清福无缘,与洪福有份,四位的心意苏某心领了,我还是不耽误四位了。” 四人又是一阵颇为遗憾的叹息,这才口中念念有词,便要继续前行。 苏凌有些好奇道:“闻听两仙坞离此万水千山,更是虚无缥缈的仙地,四位又无脚力,便要徒步而去不成?” 四人皆是笑道:“兄台却是不知了,别人去确实不易,然而我四人皆有策慈仙师所传的御风咒,弹指间千里之外,这天下如何去不得。” 苏凌心中一阵惊讶,暗想这是遇到高人了啊,忙整衣拱手道:“不知四位尊姓大名!” 但见四人皆向前跨了一步,报了姓名。 “在下北凉徐凤年!” “在下青云张小凡!” “在下陈长生!” “在下黎昕黎!” 苏凌闻言差点就五体投地了。这四个大佬的名字,他听说过三个,可谓是轰雷贯耳。只是那个黎昕黎的名字却是从未听过,然而看那三人多有对他恭敬之色,想来也不是什么凡俗之辈。 苏凌再回过神的时候,这四人已然如烟如风消失在远处。 仙人啊!神龙见首不见尾。苏凌差点就疾驰纵马寻他们去了,只可惜仙人的衣角其实你能追便追的上的。只得摇头作罢。 然而心里却暗暗记住了两仙坞的名字,心中暗道若是有缘,定然要见一见那策慈仙师的风采。 对了,还有策慈仙师的师弟,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长相和名字都不清楚,怕是更难相见了。 苏凌收拾心情,这才朝着龙台城而去。 过了不久,方才苏凌停留的地方,那四个年轻人再次出现,然而却没有了方才的气势,皆是汗流浃背,呼呼直喘。一个个将裤腿挽了,从里面拽出一物,啪的扔到地上。 最后索性东倒西歪的瘫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忽的一人从他们身后缓步而来,那人年岁不大,约莫三十多岁,长得红唇齿白,一身玄色道袍,手拿桃木剑,微风吹过,更是仙人出尘之姿。 他来到四人近前,打了个稽首,慌得四人忙站起身来大礼参拜,皆口称浮沉子仙师何时大驾亲临的,我们竟然不知道。神情甚是恭谨。 这浮沉子仙师面露一股不可说的笑容,看了看这四人方道:“我这甲马如何?” 这四人皆赞佩道:“果然其快如飞,只是时间长了也累人。我们四人在这京都城外已然来回溜了二十几圈,才碰到您说的这苏凌。只是不知这苏凌有何长处,为何让仙师您如此看重。” 浮沉子仙师稽首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们自然是不懂的。” 这四人闻言,皆以为天机不是他们能探听的,只是又好奇道:“浮沉子仙师,为何不让我们报真名姓,为何让我们报这四人名字?话说回来了,那什么徐凤年、张小凡、陈长生、黎昕黎的都是谁啊?” 浮沉子仙师微微一笑,仍旧是哦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朗声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四人皆有开天辟地,斩仙降魔之法,了得的很呢,你们不知,那苏凌却是知道的,莫要多问,随我走罢。” 说着便当先朝山中去了...... ............ 京都龙台城,乃是整个大晋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依靠着龙台山而建,城郭纵横绵延,似乎没有尽头,虎踞龙盘,易守难攻。 十几年前,沙凉太守王熙纵沙凉骑兵近三十万,铁蹄所向,寸草不生,那龙台城也被撕得断壁残垣,几成一片废墟。 后来二十八路诸侯反王熙,王熙义子天戟战神段白楼临阵反水,一戟刺国贼于马下。其后龙台城几经战乱劫掠,风雨飘摇,沧桑满眼。 幸得司空萧元彻,奉天子以令不臣,挽大厦于将倾,光复龙台,经过数年苦心孤诣的营造,那龙台城毕竟底蕴遗风尚存,经过这些年的生息休养。更是恢复了往日的帝王之气,成为大晋不变的王庭。 龙台城风雨沧桑,如今繁华如梦,红尘如歌,人丁兴旺,城内商铺林立,瓦市纵横,更有深门大宅,彰显了帝都与众不同的尊崇。 大晋寻常百姓心中皆有一个信念,只要龙台城屹立不倒,大晋三百余年的辉煌已然可以长存于世。 苏凌和杜恒两人来到龙台城门下,便已然无法骑马,无他,城门下早已人群熙攘,川流不息了。 两人下了马,正商量着何处落脚休息,便远远望见前方有两人正笑吟吟的朝着自己招手,一人少年模样,一身青衫,另一人一身白衣的如雪,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动,年岁在三十出头,看身形约有七尺有余,虽然有些偏瘦,然而却是俊逸倜傥,翩翩如玉。那一双朗目似有光芒,仿佛能看穿这世间一切波云谲诈。 白衣无风飘荡,端的是好气势。 苏凌和杜恒忙加快脚步,走到这少年面前。苏凌一拱手笑道:“满......不不,四公子萧仓舒,多日不见,还是风采依旧啊。” 那少年哈哈大笑,也不再隐瞒身份道:“苏大哥慧眼如炬,就知道瞒不过你。”随后又向苏凌和介绍起身边的白衣男子道:“这位是仓舒的开蒙师父,人称大梦先生的便是。” 大梦先生?苏凌心中思索了片刻,又看这人一身白衣,身形偏瘦,虽气度不凡,倒隐隐觉得身体上有些弱了,心下已然猜出了这人是谁。 只是,苏凌却呵呵一笑,也不点破,忙一施礼道:“原来是大梦先生,学生早听说大梦先生的大名,恨不得一睹先生风采,今日得见,实乃平生一大快事。” 这大梦先生先是一愣,看着苏凌的眼神颇为好奇,但觉着苏凌这话虽然客套,但神情的确是敬仰久违,不似作假,遂哈哈一笑道:“南漳苏凌,那赤济二字早已轰雷贯耳,郭......果然不俗,今日幸得四公子带我前来相见,要不错失了与苏公子相见的机会,岂不是一大憾事。” 萧仓舒见这大梦先生看苏凌的眼神颇为投缘,朗声笑道:“我早说过,苏大哥大才,大梦先生还有疑虑,今日一见如何?” 大梦先生不说话,只是摇了折扇,开怀大笑。 四人见过之后,萧仓舒这才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已然在天一楼摆下盛宴,专等苏大哥来了,好一醉方休!” 苏凌闻听笑道:“这确是好的,只是奎甲大哥为何不见呢?” 萧仓舒淡淡一笑道:“奎甲大哥今日军务缠身,估计这酒是喝不上喽。” 那杜恒却是急不可耐道:“哎呀呀,这两日风餐露宿的,俺都快吃土了,天一楼在哪里,俺可要好好吃上一顿了。” 苏凌笑骂道:“你这货,就是一纯吃材!” 杜恒嘟嘟囔囔道:“你们是大才,大才就不饿肚子,不吃饭的么?” 萧仓舒哈哈大笑道:“那我们便走吧,让老杜饿了肚子便是我的罪过了。” 四人便走便谈笑风生,朝着天一楼去了。 只是他们谁都没又发现,在他们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灰衣男子,双肩抱拢,胳膊颀长,大耳垂肩,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在夕阳下闪着凛凛光芒。 他看到苏凌先是一喜,刚要上前,却看到了萧仓舒和那个大梦先生跟苏凌相见,那情形似乎是老相识一般亲密无间。 刚迈开的步子便缓缓的收了回来。 心中百爪挠心,眼神之中忧虑之色凝重。 苏凌,你此行真的是来助那萧元彻不成? 他眼中似有无限遗憾和惋惜,寂寂回头,朝着人流之中,一头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