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信息 第一章婚事 盛夏的天空又高又远,天已晓白,朝阳未升,雾蒙蒙一片不知在等着什么。 杨惠卿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迎面撞上妹妹带着一群男男女女进门。 看到她,所有人一时间都站在玄关处挤着,原本吵吵嚷嚷的倏地静下来。 杨家二女儿的美艳名声早已名满端城,众人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无意撞见的是那个一直在国外的杨家大女儿。 生得不如妹妹第一眼看上去动人心魄,但那白,只怕是整日通稿“白如天仙”的当红女星林琍也得甘拜下风。 妹妹是极符合当下审美的V脸大眼,精瘦身材,一双细直长腿。 姐姐,却像极了民国时期,或更早的时候,藏在闺阁里不见人的大家小姐。 偏圆的脸蛋,雪白的肤皮,亮晶晶的杏仁眼,穿着藕色丝质吊带睡裙,布料温温柔柔贴着她身上,曲线被不留余地地全部。 勾勒出来,染了黄的朝阳落在她裙上,动作间光泽莹莹。 她藕臂香肩和一对小腿都露在外头,头发披在肩头,一副天真无辜样。 看起来也是没想到能撞上这么一堆人,当下愣在楼梯上,捎带羞涩地点了点头,转身上楼去。 这边杨家老三杨仝不知从哪扯出一块毛绒披肩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姐姐,披在她身上,盖住露出的手臂肩背。 只听着杨仝细声细语,众人从未见过的乖觉。 被他半揽着的姐姐杨惠卿抬头一笑,娇娇软软。 妹妹这边大大咧咧:“眼睛都收好了,别看了!” 说完貌似无意看了季青林一眼,别人她不敢保证看没看见,但季青林与她先进屋,在沙发这边逆着光,姐姐刚刚转身上楼时,胸前的颤动与胸型,可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季青林,偏爱细腰翘臀。 八月里,季家老爷子过寿,在百味轩摆了宴,只有季老爷子的儿子儿媳在那儿张罗着,亲近的人全请到了自家四合院里。 江坊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杨惠卿。 为了喜庆,她穿着件酒红色的礼裙,胳膊腿全露出来了,羊脂玉似的白净,头发弄了大波浪,散在身后,发尾弯曲更显得她温婉大气。杨惠希也穿了一件红色的紧身裙,身材修长,五官明艳,又化着浓妆,乍一看比杨惠卿更亮眼些。 江坊远远地端详了半天,见杨惠卿坐也端庄、走也安静,远不如杨惠希活泼,一下子去了心思。 杨父和杨母领着三个孩子去给季老爷子拜寿。 季老爷子单点了杨惠卿上前,仔细端详了半晌,才道:“像极了你奶奶,丫头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杨惠卿乖乖地回话:“谢谢季爷爷挂念,这几年已经好多了。” 季老爷子点点头,对站在身边的季青林说道:“去把我书桌右边抽屉里的蓝色盒子拿过来。” 季青林微诧,下意识地看向杨惠卿,正巧杨惠卿也看了过来。 东西拿来后,季老爷子看都不看,道:“你递给惠卿。” 季青林似有犹豫,又深深地看了杨惠卿一眼,这才走过来把东西递给她。 杨惠卿早觉得有蹊跷,看向父母,见父母点头才接过。打开后,她发现那是一个上好的羊脂白玉镯子,玉质温润细腻,像是有些年头的东西。 她不知道这镯子有什么来头,但父母既已点头,她便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道:“谢谢季爷爷。” 等晚上回到家,杨惠卿搞明白这镯子是何意时,惊了一下,下意识要拒绝。 父亲软着性子和她解释:“你的婚事早就该定了,只是因为你的病没好全才耽搁了。现在放眼望去,也就季家小子和你正般配,再没别的可挑了。” 杨惠卿多年在国外生活,对端城圈子不熟,只当是父亲哄她,知道这事两家大人早已默许,她也没反抗的余地,只得嘟了嘟嘴,低着头无声控诉。 一旁的母亲笑了,道:“惠卿,你可别以为我们哄你,以你的身体状况,我是舍不得你低嫁的。季家与我们家从你爷爷那辈起就是世交,知根知底的,不怕你嫁过去受欺负,而且如今这城里挑来挑去也只有季青林这孩子与你般配。” 杨惠卿从小就听父母的话,什么事都被父母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们这些自恃有底蕴的家庭,绕来绕去总是在自己的圈子里联姻,婚事自己做不得主,最多就是这家换那家罢了。 这次被家里叫回国,她早就猜到是为了这事。她只是生气父母不和她打声招呼便直接给她定了这门亲事。不过,她睡了一觉就想开了,自己在父母面前一直是顶乖的大女儿,不论大事小事都是家里安排好了的。这么多年,父母习惯了安排她所有的事情,她也习惯了接受这些安排。罢了,嫁谁不是嫁呢?绕来绕去,她总是要嫁给这个圈子里的某户人家的。 那边,季青林却没这么好说话了。 季霖粟上过战场,是在血水、泥坑里摸爬滚打过的。他性格火暴,偏偏这孙子像极了他,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你小子混玩!多大岁数了,还跟我说还不到时候?” 季青林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开口:“我还不到三十岁,等到了三十岁再议也不迟。” 季霖粟拿起茶杯就要扔,却被儿子季加沉截下了。 季青林站在那儿,只当没看到,动都没动,要是茶杯真的砸过来,他也就生受着。 季加沉黑了脸色,对儿子说:“你爷爷过寿,你就是这么孝顺他的?” 季青林不说话。 季霖粟缓了缓火气,坐到椅子上,道:“小子,我也没几年了。虽然说现在都是婚姻自由,早就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但是你既然托生到季家,得了老子爷们打下的江山,就别想自在得跟什么似的。这季姓能允你如今的富贵荣华,那都是托老子爷们的福。”他喝了口茶,缓了缓语气,继续道,“你们这帮孩子啊,就别想着做什么出格的事。外人嫁不进来,你们也娶不进旁人,结婚是迟早的事。就当让你爷爷享几天福,早点儿把婚事办了,我也能安心闭眼了。”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瞪了季青林一眼,“你以前在外面混玩我不管,杨家大丫头过门后,你再敢招三惹四,我拼着一口气也要打断你的腿!” 季青林何尝不知这事定了就是定了,这么多年来,各家利益纠缠,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就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利益共同体,就算暗地里会争这儿争那儿,可谁家也不敢有大动作。 他原本想着,态度强硬点儿或许能拖个一年两年,却没想到一丁点儿时间都拖不来。一想到杨惠卿那副瓷娃娃的模样他就头疼,杨家捧金捧银地养着的人,实在是个大麻烦。 不出两天,两家联姻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季老爷子怕出变故,竟说动了杨家父母直接跳过订婚步骤,两家只互送了些象征性的礼,就议在九月里举行婚礼。 季青林火冒三丈,又无处可发泄。接了家里的生意后,平日里他和江坊他们胡玩的次数便少了,因这段时间郁闷,他竟也难得地去了几场。 这天喝酒时,有人带了几个新晋模特,季青林眯眼瞧一个蜂腰翘臀的女人有点儿面熟,那姑娘扭着屁股走台步似的走到他面前,一点儿不客气地坐下,半个臀都压在他的腿根上,端了酒喂到他嘴边,道:“季总不记得我了?” 季青林听到这声“季总”才想起来,这是公司前一阵子签的新产品代言人卢微,今年大势,娃娃音腔调是她的特有标签。举办签约仪式时他还出席了。 当时,卢微为了配合新产品浓妆艳抹,这会儿卸了浓妆,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人的姿色。 季青林就着她的手喝了口酒,卢微“咯咯”地笑着,半个身子倚了过来。 直到被卢微挽着靠在酒店的电梯里,季青林的酒才醒了几分,他有些懊悔喝得多了竟带上了卢微,都到这地方了,再解释也是白说。他正想着有些过了,等会儿让她叫车走的时候,电梯停在“8”楼,有女子大夏天的裹着羊绒披肩走了进来。 女子似乎在想事情,没意识到电梯里有人,直到走进来才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对视,季青林吓得酒彻底醒了,他下意识地推开了靠在他身上的卢微。 喝了酒的人手下动作没个轻重,他这样突然把人推开,小小的电梯间里气氛顿时变得既诡异又尴尬。 季青林反应过来,心里正悔,他下意识的动作显得他怕了这个杨家女儿似的。他张了张嘴,想先出声打个招呼,掌控局面,却见杨惠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还刻意地往前挪了一步,紧靠着电梯门边。 他张开的嘴合上,紧紧地抿着,带得下颌线也收紧了,刀锋似的锐利。 卢微刚刚被推开时还有些奇怪,想捏着嗓子再攀上季青林的手臂撒娇时,却看见季青林盯着刚进电梯的姑娘瞧。她见那姑娘穿着低调却样样讲究,通身气质是外边拔尖的人也比不过的,皮肤雪白,裹着羊绒披肩,小臂上却仍看得出鸡皮疙瘩。 她顿时警醒,想起来这景荣酒店是杨家名下的,当下便明白过来。她笑了笑,按了个“9”,电梯停下时,便走了出去。 混了这么多年,她卢微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识趣。 电梯到了顶层,杨惠卿先走出去,细高跟踩在地上“嗒嗒嗒”地响着,季青林向她的背影看去,眯了眯眼,想着这才叫蜂腰翘臀。 两人直到拍婚纱照这天才见面,双方连联系方式也没有,都是按安排好的时间、地点直接走流程。 季青林到的时候被告知杨惠卿正在妆发间换婚纱,作为一个合格的未婚夫,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耐心地等着。 帘子被拉开,一点点露出女人的背影来。 季青林吃了一惊。他以为杨惠卿会选那种大方保守的款式,没想到她竟选了一件这么大胆性感的婚纱。 杨惠卿从镜子里看到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有点儿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屁股这儿有些紧了。” 边上满脸堆笑的设计师忙上前替她试了试松紧:“不紧,按着您的尺寸做的,怕活动不方便,我还特意放宽了两厘米,就得是这效果才对呢。” 杨惠卿闻言转过身,背对着镜子看身后的样子。 长发堪堪挡住胸前的沟壑,正面腰身一览无余。她又转了半圈,体会到这尺寸正合身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惠卿这才抬头看向季青林,似是询问他的意见。 季青林见她看过来,说了一句“你随意”,打了声招呼就去换衣服了。 拍照的时候,两人尴尬得不行,摄影师又不敢发脾气,急得直冒汗。 “先生太太离得再近一点儿。” 季青林也有点儿上火,折腾大半天了,从棚外移到棚内,前几套注重意境的还好,最亲近的不过是一人在楼梯上,一人在楼梯下,牵着手对视。现在要拍这么近距离的照片,他实在做不来。 他压着性子往边上靠了靠,搂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他抬眼看向摄影师,意思很明显:行了吧,快拍。 摄影师只得敷衍地按了两下快门,讨好地笑着道:“先生可以双手半搂着太太,那样看起来更亲密一点儿。” 季青林还没想通这是个什么姿势,却听到身边的人“扑哧”一笑。季青林以为她在笑自己不敢搂她,想都没想就伸出手臂环上了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 杨惠卿还回味着“看起来更亲密一点儿”的笑点,冷不丁被他搂过去,手掌下意识地抵在他的胸口,一个抬眼,一个垂眸,谁也看不清对方心里所想。 耳边快门“咔咔”声响个不停。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太太的头再靠近一点儿。” 杨惠卿只能把上半身贴近他。 “再近一点儿。” 两人离得又近了一点儿。 “咔嚓咔嚓。” “可以再近一点儿吗,季太太?”摄影师小心地问。 杨惠卿翻了个白眼,正要拒绝,背上却传来火热的触感——季青林竟直接上手把她按在了他的怀里。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配合一下,快点儿完事。” 她不说话,心里腹诽:那你也轻点儿啊,猛地一下胸撞得很疼。 摄影师再要求杨惠卿把头贴在季青林的胸口处时,她异常配合,确实是快点儿完事才好。 假笑,“咔嚓咔嚓”,完事。 婚纱照出来后,杨惠卿回想了半天:她当时真的是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吗?怎么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杨惠希更是打趣她:“姐,你们这感情突飞猛进啊,是不是瞒着我们私下里甜蜜约会呢?” 杨惠卿懒得理她,却还是有点儿脸红。 这被他圈在怀里跟他对视的样子,乍一看还真是有点儿感觉。 她怀疑是后期加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说不定两个人的眼睛都被动过了,所以给人一种郎有情、妾有意的感觉。 其实她没猜错,后期为了将这两位的眼神调整得看起来不像陌生人,着实下了苦功夫。 最终,杨母还是敲定了这张“郎有情,妾有意”的半身搂抱婚纱照作为婚宴主选图。 杨惠卿和季青林的婚宴,两个人是一丁点儿心都没操。 两个人出个场,敬个酒,走个流程,就结完婚了。 本来大家都以为季青林会是这堆人里最后结婚的,没想到杨惠卿刚回国,这婚事就风风火火地敲定下来,迅速办完了。 贺家老三出国前,特地和这帮一起长大的兄弟聚了一下。 地点由着江坊定在了红玉私人会馆。 江坊有意玩得热热闹闹,提前几日便打了招呼,安排了几位年轻姑娘作陪。 那曲线最好的姑娘一扭一扭地往季青林边上去了,刚走两步就被杨仝拦下:“这妹妹今日陪我吧。”他笑着睨了季青林一眼,“姐夫?” 众人哈哈大笑。 季青林也笑起来,摆摆手,道:“不敢消受。” 有人吹了声口哨,道:“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了杨惠卿,才等人一回来就抢去的呢?” 季青林笑了笑,没说话。 季青林带着一身酒气回去的时候,别墅里黑漆漆的一片。 他开了一楼的大灯,踢了鞋,光着脚去找水喝,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杯子,正要发脾气喊人,手边便递来了一杯温水。 他侧脸看去,正要训人不知眼色、没早点儿出来迎他,话到喉咙口却变成了“谢谢”。 呵,新娶的夫人。 新婚那晚,季青林洗漱完从浴室出来时,杨惠卿已经睡下了,犹豫了半天、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的季青林才松了一口气。 好在床大,一人一边,半点儿也碰不着。 第二天,季青林醒来见身边有人难得吃惊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过了一夜自己已是已婚人士。他也没吵醒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完去上班了。 晚上有一个酒局,他本来是可去可不去的,助理大早上给他汇报行程,以为老总新婚,肯定会推了这个局,说到晚饭邀约时语速都快了些,草草带过。 季青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出口打断:“知道了,你跟着我一起去。” 回来时确实有些晚,她果然已经入睡,季青林心底的负担又少了一层。 今天婚后第二日,两人倒是碰上了。 他喝了一口水,掌心摩挲着玻璃杯,暖人的温度沁入皮肤,把初秋的凉气都驱散了些。他原本不爱喝温水,夫人递过来的这杯水却让他想喝第二口。季青林放柔了声音问她:“怎么还没睡?” “下来倒水喝。” 季青林有点儿尴尬,原来是他抢了夫人的水。 “按铃叫人就好。” “嗯。” 两人无话。 季青林又顺着心意喝了第二口,才道:“我去洗澡。” 他擦着头发出来时,意外地发现杨惠卿正倚着床头玩手机。 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盖住她的大半边脸,露在外面的雪白的手臂被红色的床具映得像红梅旁的白雪。 床头的人抬眸看了他一眼,杏眼轻眨。 季青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明天要回我家,你记得吧?” 他绷紧的后背这才放松了下来:“我知道。” 那人半垂着头,声音婉转,甚至带着一点儿撒娇的意味:“我家人面前,还请你帮帮忙。” 季青林还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又听她说:“你在外面怎么玩都行,别被两边家里人知道就好。但面子上……我不想家里人担心我。” 杨惠卿见季青林没反应,眉头轻轻皱起,就算是施压声音也柔柔的:“我们都不可以让双方家里难堪的。” 季青林大步走到床前,扯了被子躺下道:“我知道,你放心。” 杨惠卿侧过身无声一笑:果然对男人,还是这种招数有效。 初秋时节,杨惠卿特地穿了一件半袖连衣裙,季青林有点儿不解,他知道她怕冷,大夏天都要裹着披肩。 当看到她手腕上的手镯时,他才明白过来。 他想了想,把之前得了的一条珍珠项链取来给她。他想,这应该正好配杨惠卿今天这一身装扮,她这个人温和沉静,娴雅大方,也最适合佩戴珍珠。 杨惠卿当然知道这项链的出处,惊讶了一下,轻声道谢,当即戴上了。 两人回门时,季青林对杨惠卿百般照顾,给她开车门、等她下车,又牵着她的手一起进门。 杨母看着心里安慰,笑着拍了拍季青林的手,道:“昨天和你母亲通电话,她还怕你俩不熟,我看处得很好呀。” 杨父闻言,从报纸后抬起眼睛,对着季青林冷笑了一声。 季青林只装作没听到,哄着杨母:“妈,您放心,很好的。”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从前她还担心他和江坊那群孩子到处混玩,如今看两人这么恩爱,她也就放心了。她把女儿半搂进怀里,道:“我这乖乖,从小我就精心费力地养着,一人去了我大半颗心,她有点儿娇气,你也别在意。我和他爸在她身上花的心思啊,老二老三加起来也比不过的。” 季青林只好赔着笑,说些让杨母安心的话。 半晌,杨父才扔了报纸,把人带进书房进行男人之间的对话。 这边杨母也变了脸色,拉着杨惠卿的手,道:“你可别哄我,他对你怎样?” 杨惠卿连忙抱住母亲的手臂,道:“我们突然结婚,您也不能要求我们马上就浓情蜜意啊,但还是挺好的。” 杨母皱着眉低声问:“是不是没同房?” 杨惠卿一惊:母亲怎么看出来的? 杨母知道自家女儿是怎样好的,只当是自家女儿不愿意,便劝道:“差不多就行了,总要过日子的,你别不让人碰你。没把他赶去别的房吧?” 杨惠卿忙答:“您想哪儿去了,没有。” 杨母只觉得是自家闺女拿乔,对女婿更添愧疚,用餐时一直给他夹菜,一顿饭众人吃得其乐融融。 晚间,季青林洗漱后,发现珍珠项链被好好地放在盒子里,摆在放他护肤品、香水的那张台子上,像是物归原主的意思。 他将项链取了出来,直接走到床边递给杨惠卿,说:“给了你的就是你的,好好戴着。” 杨惠卿看着他手心里躺着的那条珍珠项链,珍珠粒粒浑圆饱满,隐隐透着华贵。 她笑道:“前几年拍卖的那串吧,我哪儿敢戴?”说完,她就抬眼看着他。 季青林想起有个描述人眼睛的词叫“湿漉漉”。他用手指摩挲着圆润光滑的珍珠,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就不敢戴了?我季家的媳妇儿还不够格?” 杨惠卿身子往后仰,靠在床头:“那位没想把这条珍珠项链要去吗?听说当时他也派人去了拍卖会,似乎就是冲着这条去的。” 季青林倒没想到她会和他谈这个,看了她一眼,直接把人扯过来,手绕过她的脖子,给她戴好了项链。 “他倒是敢!”声音就在杨惠卿耳边,恶狠狠的。 “你们家不是明哲保身、不站队吗?” 季青林仍在和那搭扣作斗争,只当没听到。直到杨惠卿的脖子上都沁出亮晶晶的汗了,季青林才把项链给扣上。他退了一步,打量着杨惠卿:“你懂得倒是多。”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杨惠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季青林又道:“好好戴着。” “我戴着太招摇了。” 他不以为意,转身到另一头,扯了被子就躺下了。 直到结婚半个月后,杨惠卿才知道书房有密码锁。 那天,她叫人送咖啡到书房给她。 家里阿姨端着咖啡站在她身后,问:“夫人,您不进去吗?” 她转过身,笑了笑,道:“把西面那间客房改成我的书房。” 阿姨不敢多话,忙答应下来。 季青林出差回家,没见着夫人,却看二楼好像改了布局,像是装修中的状态。 出差前,他和杨惠卿打了招呼,说大概要去十天。十天来,两人没有任何联系。季青林开会时低头看到手上的婚戒,还出神地想了半天,竟冒出个这种互不打扰的婚姻状态也还不错的想法。起码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就算是互不打扰,他回来了,她人却不在家,做丈夫的是不是得问一声?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他还是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恹恹的声音传来。 这才晚上九点不到,她总不会是睡了吧?怕打扰了夫人睡觉的季青林心底有些忐忑,道:“是我。吵到你睡觉了?” 杨惠卿昨天熬了个通宵,早上十点才睡,这会儿正迷迷糊糊呢。一听这声音,她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存他的号码,于是冷静了一下才回答:“没有,我泡澡呢,泡得有点儿晕。” 季青林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她:“你回杨家住了?” “没有,在酒店。”她又解释了一句,“没和你商量就把客房改成我的书房了,你不介意吧?” “嗯,小事不用和我说。”咳了一声,他又问,“景荣吗?我过去接你?” 杨惠卿的手指在被子上划了划,没回答他的问题。独居生活很快乐,她暂时还不想结束。 “我对环境比较敏感,装修有灰尘,那房子我暂时不能回去住了。”尾音拉长,又像在撒娇。 自从两人默认分居以后,杨惠卿乐得自在,和在美国结识的朋友孙芊玩遍了端城。小时候没去过的地方,她这段时间去了个遍,甚至在周末晚上去市中心人挤人,初次体验的杨惠卿开心得不行。 谁料在快消品牌店排队试衣服时,杨惠卿病发,开始咳嗽,把孙芊吓得不轻。毕竟杨惠卿在美国静养了好几年,她是知道杨惠卿的身体状况的。 杨惠卿赶紧吸了喷雾,又赶回酒店吸氧,症状还是没有缓解。 “尼尔呢,尼尔没陪你来中国吗?”孙芊急得来回转。 其实不是什么大症状,说不定睡一觉就好转了,经历得多了,杨惠卿根本没当回事。 杨惠卿一边失了力似的艰难地吸氧,一边还不忘看手机:“他是美国医生,我把他绑来中国干什么?安心啦,明天就好了。”她慢悠悠地断断续续地说完,又深吸了几口氧气。 孙芊又气又自责:“怪我不知道能有这么多人,你说要去就由着你疯玩了。” 杨惠卿安慰她:“可能只是试穿时吸多了毛絮,明天就好了。” 孙芊却不依,道:“以后人多的地方你就别去了,端城人口密度这么大,你当是美国我们住的那个村呢!” 谁料,直到半夜杨惠卿还是咳嗽,两人只得联系了家庭医生。 这下可瞒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杨家人不仅知道她的病复发了,还知道她住在酒店已经二十多天了。 家庭医生在她小时候就照顾她,对她的状况当然了解,处理了一番后,情况好转。 在杨父杨母和打着哈欠的杨惠希出现在杨惠卿的床边时,医生皱着眉告状:“她哪儿能去人多的地方?就算现在身体好多了,她也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啊!” 杨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还是把尼尔叫来吧,还是做你的私人医生,给他开双倍的薪资。” 家庭医生点头,道:“尼尔更清楚你的身体状况,他在更稳妥。” 杨惠卿心里叫苦不迭,只得做委屈状,道:“妈妈,难道我一辈子身边都得跟着医生吗?我的身体已经好转了,只要平时注意就不会复发。况且现在就算复发了,情况也不是很严重。” 杨母一听这话眼圈就红了,又气又难过:“谁能保证你每次复发都是轻微症状呢?万一……万一……”她再也说不下去,手指抵着鼻头,无声落泪。 那种看着孩子在自己的怀里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脸色青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闭上眼的恐惧,她不敢再回忆。 杨父也转过脸去,面对着窗外。 杨惠希见状,只得和稀泥:“妈妈,您别这样,姐姐知道分寸的。尼尔说了,平时只要注意些就没大问题,所以我们才让她回国的啊。”她帮杨母拭泪,又道,“姐姐整天关在家里闷着,也很可怜的。” 杨母一听这话更是伤心,可怜她的大女儿,从小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玩耍,上学都只能请家庭教师,从未体验过正常人的生活。 杨惠希看姐姐也面露悲戚,一着急又说:“姐夫是个稳妥的人,有他在姐姐身边,不会有事的。” 杨惠卿心里一惊,暗骂:杨惠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父适时转过头,问道:“你怎么住酒店来了?我当是青林出差,你过来小住一段时间。前几天我碰见他了,怎么他都回来了,你还住酒店?” 杨母这才想起来这茬儿,急急地握住杨惠卿的手,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只是我把客房改成我的书房了,还在装修,我暂时不适合住在那儿。” 杨父道:“那就让他先陪你住在景荣吧。”说着,他又转过身去,“这才新婚,你俩就分开住,传出去像什么话?” 季青林接到杨父的电话时,如临大敌。分居二十几天,这事确实说不过去。 果然,杨父在电话里没有好语气,指责他不陪在杨惠卿身边,以工作为重,忽略了他的女儿,又再三嘱咐要对杨惠卿细心照顾。 这边电话刚打完,季青林就接到了季老爷子的电话。他揉了揉眉心才接起,又是一通指责:“惠卿的身体好不容易好转了,你万不能让她再出一点儿差错!” 他这才明白,夫人的病复发了。他喝了一大杯冰水才冷静下来,却还是扔了笔,骂了一声:“麻烦!” 季青林赶到酒店时,杨惠卿倚在床上,被子直拉到胸口,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可怜兮兮地冲他笑了一下。 “对不起啊。” 季青林想冷着脸,看到床边的氧气机、呼吸机,到底没有冲着她冷言冷语,他压着脾气问了一句:“好些了吗?” “没事了,只是他们太紧张而已。”还是讨好的语气。 她认错讨好时倒是乖觉,怎么就不知道自觉点儿,少惹些麻烦呢? 她跟无事人似的,所有罪责都落到他的身上来了。 这时,门铃响起。 杨惠卿伸长了脖子,语气欢快地道:“应该是我朋友。”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季青林立马按住她:“我去开。” 看到这么一个板着脸的高个男人给她开门,孙芊吓了一跳。她指指门里,又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我,卿,我……” 季青林让开,道:“惠卿的朋友是吧?我是她丈夫,请进。” 孙芊吓得站在门口不敢进:“惠卿……丈夫?” 季青林在心里冷笑:她竟然在国内有朋友,还是能来探病的朋友。可她的朋友竟不知道他这个丈夫的存在。他作为仅挂着名的丈夫,因为她的事还要被这边说那边骂的,实在是麻烦极了! 孙芊在季青林的强势气压下没敢多待,看到杨惠卿没事后就赶紧离开了。 季青林从她们刚刚的对话中得知病情复发的原因,看着从浏览器上搜到的信息,火气到达顶点。他看也没看她,声音就跟从冰窖里来的似的:“杨惠卿,我认为成年人对自己负责任是最基本的事。” 杨惠卿被他这语气吓住,愣愣地回话:“啊?” 他抬起头来,把手机砸在床上,正好落在杨惠卿的脚边。软软的床铺立即陷下去一块。 “哮喘病患者不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这么清楚的情况下你还去市中心?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有多少人流量吗?还去挤快消品牌?你是当公主当腻了,想微服私访体验一下平凡人的日常生活吗?想演话本之前,能不能搞清楚状况?先天性哮喘患者是你不是我!家里装修都怕粉尘,逛街你倒是不怕人多、不怕毛絮了?你知不知道,你对自己的不负责任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他气都不喘,接连砸过来多句质问,杨惠卿脑子慢了半拍,有些发蒙,睁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季青林攥紧了拳头,明显还在气头上。 杨父那通电话可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他做人家女婿又哪儿敢辩解,憋了一肚子火气,此刻都冲着杨惠卿发了。 杨惠卿从来没听过别人对她大声讲话,也从没人敢这样劈头盖脸地训斥她。 她几乎没跟人起过冲突,谁对她不是小心翼翼地哄着的?她无法应付这种场面,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避免冲突。 光是听季青林大声说话,她心里就非常不安了。她心脏“怦怦”地跳着,明显感觉脸颊烧了起来,浑身发热。 “对不起。” 镇定下来后,她脸上挂上抱歉的笑容,“对不起”三个字被她说得像是在撒娇。要是她长了条尾巴,现在那尾巴一定高高地翘在身后,左右摇晃。 季青林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的拳头已经发紫。他终于没忍住,往空气里挥了一拳。 对不起什么,谁要听她的对不起了。他再转过身看向杨惠卿时,发现她竟歪着头,胳膊护在脸前。她眉眼垂着,咬紧了唇,一副委屈的样子,身体却是防御姿势,大概是怕下一拳会落在她的身上。 眼见季青林冷着脸向她走来,手掌抬起,她吓得闭起双眼,握紧拳头,扯着嗓子喊:“我都说对不起了!” 她声音温柔,就算是这样喊了一句,也像是小兽呜咽。 季青林给她拭泪的手僵住。大概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眼圈红着,被吼过一通,羞极了,竟掉下泪来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会告状的!” 杨惠卿嘴唇都咬白了,等了半晌,那人还是没有动静——季青林的手就贴在她的脸上不动。 听到“扑哧”一声笑,她悄悄地睁开眼。 季青林屈起手指,弹了她个脑瓜崩儿:“我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明天就得提头回家给爷爷当球踢。” 闹了一通,两人总算不是之前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状态了。 杨惠卿甚至隔着被子踢了踢季青林的腿,酒店这张床没光园里的那张大,动作大一点儿就可能有肢体接触。 “帮我倒杯温水呗,七分热的。” 季青林摘下眼镜,反扣住书,手指在书脊上敲了敲,道:“你平时就是这么撒娇卖好的吗?” 杨惠卿噙着笑意,继续用她独有的拖长尾音式腔调讲话:“没办法,习惯了呀。病秧子总要可爱一点儿才不惹人嫌嘛。” 季青林看了她半晌,杨惠卿笑嘻嘻地跟他对视,他认命一般终于下床倒水去了。 季青林估算了一下七分热的冷热水比例,兑好后递给她,却没料到她只喝一口就放下了水杯,还吐着舌头、眨巴着一双杏仁眼,娇气地道:“烫了。” 季青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扔了书,关灯,转身不理她。 杨惠卿低着声音“咯咯”地笑,总算报了被他凶哭的仇。 到了半夜,杨惠卿又低声咳起来,一声接一声,她掀了被子想去外面咳,刚起身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对不起。喀喀喀。” 季青林也起了身,按亮床头灯后,问她:“需要喝水吗?” 杨惠卿边咳边笑:“要。顺便帮我把放在你那边床头柜上的黑色药盒递给我。” 季青林拿过药盒,皱着眉看了背后的成分表,递过去,又去倒了杯真正合她心意的七分热的水——他猜想大概是和那天自己醉酒时她递过来的那杯水温度一样。 季青林看着她打开盒子倒了好多粒药,眼也不眨地一口闷下去。 “一口可以咽下这么多药吗?” “熟能生巧。” 吃了药,她还是咳。 黑暗里,那声音压得低低的。 “反正也睡不成了,你咳出声吧。” 杨惠卿转过身,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山根高高地直着下来,和他这个人一样,说话一点儿也不知道拐弯。 “对不起啊。”她尾音翘起,是认错,也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直到后半夜,两人才渐渐入睡。 杨惠卿醒来时,床头柜上有杯倒好的水,她摸了摸,大概只有五分热了。 她拿出要吃的药,用水顺服。 微信弹出消息框时,杨惠卿以为是孙芊,毕竟除了家人她只有这一个朋友。她看到“季青林”三个字时,着实震惊了一番。 季青林:晚上有事,晚点儿到。 杨惠卿:你碰我手机? 季青林:你没设置密码。加了微信,方便联系。 杨惠卿:你侵犯我的隐私! 后面跟着“气鼓鼓”的表情。 季青林:我对只有五个联系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 杨惠卿无言以对,发了个“扛大刀”的表情。 季青林:在忙。 杨惠卿当即骂了一声,她发誓,这是她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吐脏字。 杨惠卿刚犯了错,自然是不敢再出去晃悠了。好在孙芊这两天为了陪她也住在了景荣,她打个电话、上个楼,就能孙芊跟聚头。 孙芊细长的腿搭在沙发上,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晃悠着腿,一边审视着杨惠卿。 “我早知道您是个大小姐,但能劳烦您给民女解释一下大到什么地步吗?” 杨惠卿无语,递了杯白葡萄酒给她。 “你不用交房费。” “嗯,我看出来这家酒店姓杨了。”她晃着酒杯,抬了抬下巴,示意杨惠卿继续说。 杨惠卿歪着头,手撑着下巴,语气淡淡的:“我刚结婚,家族联姻。” 孙芊这才把腿放下,正襟危坐,道:“这才是我想问的。你是因为要结婚才回国的吗?” 杨惠卿摇头,道:“是也不是。我家里让我回来,我猜到是为了结婚这回事,但谁能想到,我刚回来没一个星期就被安排订婚了。”她说起来十分自然,还带着点儿笑意,但也不是自嘲,而是像在说“我订了一个包,一星期就拿到了”,没有过多的情绪在里面。 孙芊惊讶地道:“不是吧?问都没问你的意见吗?” 她的反应惹得杨惠卿哈哈大笑:“见了一面,我接受了的。我们……” 好像挺难解释的,她干脆拿过手机,在浏览器里搜索“季青林”三个字,立马跳出一个页面—— 季青林:季霖粟孙,父季加沉,母宋勤。 配偶:杨惠卿。 后面是一堆毕业院校、公司、成就、杂志采访之类的信息。 几个人名底下都有蓝色的下横线,都是拥有个人词条的人物。 杨惠卿倒是没想到自己在网上也有信息,于是好奇地点进去看。 杨惠卿:杨季孙女,父杨荣鹏,母贺冉冉。 配偶:季青林。 与季青林那堆一眼望不到头的信息比,她的个人词条简直过于简洁明了。 她笑了笑,把手机递给孙芊。 孙芊看到“杨季孙女”四个字,眼就直了。她这个华裔,在美国时一直喊杨惠卿“Qing”,哪儿能联想到这么多? 她接着点进了季青林的个人简介,深吸了一口气后,说:“请原谅民女有眼不识泰山。” 杨惠卿拿了个抱枕砸她。 孙芊顺手接了,抱在怀里各种“蹂躏”,过了好久才组织好语言:“好像你和他结婚也没什么不对,但我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该安慰你。”她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扔出一句,“哎呀,谁让你是杨惠卿呢。” 杨惠卿点头,不愧是她这么多年的朋友,一句话就能简明扼要地总结所有事情。 她与季青林结婚这事,没什么可评说的。不过就是,一个是季青林,一个是杨惠卿。 “你们处得怎么样?他看起来好凶。” 进入正常闺密对话内容。 “他……蛮好。其实不凶。”想起来昨晚的事,杨惠卿忍不住笑着道,“训人的时候是真的凶。” “那方面怎么样?” “啊?” “他看起来就很厉害啊!天哪,雄性荷尔蒙简直爆棚了。” 说到孙芊最喜欢的部分,她在沙发上激动地打滚尖叫。凭她“西海岸女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阅人经验,她认为,把季青林放在华裔里,那就是“Top级”。 杨惠卿翻了个白眼,道:“你去摸摸看?” 孙芊抓住重点:“不是吧,你们还没……”她一副杨惠卿暴殄天物的鄙视表情,继续说,“姐们,你让这么个尤物孤床冷枕的,你好狠的心啊!”说着,她还翘起兰花指,直戳杨惠卿的心窝,“我们卿卿这么好的身材,也可惜了啊……” 其实杨惠卿也不知道季青林对她是什么态度。两家的地位摆在这儿,谁让谁下不去台都不应该。所以他俩未来的婚姻生活,必定是看起来和和美美的,但两人能对对方付出多少真心,全看造化了。 说实话,季青林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气势太强的人总是会让人相处起来有压力。但她愿意拿出好态度对待丈夫,毕竟这是联姻。 他们双方的家族利益容不得半点儿闪失,这种婚姻一旦缔结,若没重大变故,就是一辈子的事。 啊,一辈子,就是这个人了吗? 杨惠卿第一次想到一辈子,心生茫然。 他俩能走下去吗?自己做得到吗? 季青林推开门就看到杨惠卿坐在高脚凳上发呆。她的面前摆着一瓶酒,酒杯放在对面,明显是人喝过的,杯沿上还留着红色唇印。 她手里拿的倒是普普通通的水杯。她今天穿着白色长毛衣,坐下来盖到膝盖上方,露出粉红色的膝关节和白腻腻的一截小腿,撑着头对着杯子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不是手里拿的是水,她看起来真像是喝了酒的失神模样。 关门声令发呆的杨惠卿回过神来,她像受惊了一样,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 “啊,你回来了。” “嗯,吃了吗?” “吃了,酒店送了餐。” 季青林点头,走向浴室,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道:“光园的别墅装修好了,吸尘也做完了,要回去住吗?” 杨惠卿没有多想,乖乖地笑着点头:“好哇。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季青林示意她说。 “我想带一个景荣的厨师回去。” 好家伙,原来她是吃不惯才不愿意住在那儿。 “小事你做主,不用商量。” 这段婚姻里,他会给她足够的尊重。 季青林正往卧室走,脚步突然顿住,出于一个丈夫该关心的,他问了一句:“今天好点儿了吗?” 杨惠卿笑了一下,是真的开心的模样。 “没事了。” 很好,大家的合作态度都是积极的。 季青林拿浴巾擦身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裹好浴巾,裸着上身就出去了。 杨惠卿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出来,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抱起衣服就走进了浴室。 季青林正擦着头发,突然听到杨惠卿尖叫了一声。 他敲了敲门,问道:“有事吗?” 门打开了,杨惠卿有点儿生气的样子。 “你怎么把水弄到外面来了啊?用地巾啊!” 季青林伸头看了一眼地上几乎看不见的水渍,认错:“抱歉,下次注意。跌哪儿了?” 她撇撇嘴,道:“没事。”说完,她就把门关上了。 他又敲了敲门:“慢点儿走。” 杨惠卿这下才是真红了脸。刚刚自己跑着进浴室被他发现了吗?可是这个人……身材真的……好赞啊! 孙芊看男人的眼光果然很准。 这晚,杨惠卿用了之前孙芊送的某品牌的身体乳。她之前不爱用是因为觉得香味过浓,却不料刚进被子,季青林就问:“你用什么了?” “哦,新开了一瓶身体乳,之前的用完了。” “嗯。” 过了许久,杨惠卿都快睡着了,这人突然又冒出一句:“之前的好闻。” 杨惠卿的睡意一下子被吓没了,她悄悄地把被子拉起,盖住脸。 季青林大动静地转过身,杨惠卿缩了缩身体,后背冒上来热气。许久,她才听见他清了清嗓子,说:“你告状了吗?” 杨惠卿觉得好笑,他竟然真的记在心里。她故意打了个哈欠,身体往床边移了移,躲过身后几乎压上来的热气。 “嗯……”她拖长了声音,道,“暂时还没有,看你表现。” 季青林这才放心,也转过身去。 大概是心里有事所以睡得不安稳,季青林早早地醒来。虽然他起身时轻手轻脚,但杨惠卿还是被吵醒了。 窗帘是拉上的,透不进日光,他借着昏暗的夜灯去洗漱,水流声在寂静的早晨也显得很轻。 杨惠卿假寐着,感觉有人靠近自己这边的床头,紧张到藏在被子里的脚趾蜷缩起来。 季青林在杨惠卿的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然后安静地离开。 杨惠卿这才起身,按亮了床头灯,去端水杯。 “啊!” 是十成的热度。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起床时间大概是他出发后的半小时呢? 他拿捏得倒是准。 她腹诽着,嘴角却翘了起来——为了不被告状,他也算是用了心。 早上十点多,季青林发来微信。 季青林:起了吗? 杨惠卿:起了。 杨惠卿:水正好七分热,谢谢。 季青林:几点方便回光园?我让司机去接你。 明明她随时可以叫司机送自己过去,可这人表现得殷勤,杨惠卿本着积极合作的态度,也愿意接受他的安排。 杨惠卿:下午两点吧。 季青林:好。 杨惠卿:晚上可以帮我带一份桂花园的红豆酥吗?就在你公司附近。 杨惠卿知道自己稍微有点儿过分了,她早起后就存着这个想法,特意搜了一下他公司附近有什么。 过了几秒,他回了一个“好”字。 她故意没说谢谢,让对话停在这儿。 两人结婚一个多月,季母宋勤第一次接到儿媳的电话。 “妈妈,您好。” “惠卿啊,最近身体好吗?” “身体很好的,妈妈您怎么样?” 两人就身体、吃食、日常生活等客套了十几句话后,杨惠卿才进入正题:“我打电话是想问一下,青林……他爱吃什么啊?” 其实杨惠卿问杨惠希或者杨仝的话,也能问到个大概,但本着不被弟弟妹妹笑话的心理,她选择直接问婆婆,一次性把季青林的喜好问个清楚明白。 掌握他所有的喜好,知己知彼,有利于日后合作。 这边正和季母打牌的几位夫人看她把牌撂下,脸上简直要开出花来,还不忘给她们使眼色,故意大了声音:“我们青林爱吃什么啊……” 几位夫人这才明白,一个个都端起看戏的笑容,恨不得钻进手机里去。 这边通话一断,那边就火热朝天地议论起来了。 “哎,可是杨家媳妇?” “好姑娘,都开始向婆婆取经了啊。” “她看起来就是个乖巧的孩子,这个亲做得好哇!” “孝顺着呢,这儿媳妇讨好婆婆呢!” 季母自得地笑着,口上却谦虚着:“哪儿跟哪儿呢,一定是我家青林太凶,让人不好张口问了,才问到我这儿来的。不过我这儿媳妇确实是我家老爷子早就定好了的,老爷子眼光好啊!” 边上的夫人笑骂道:“瞧你这得意的样儿,等她生了胖小子,就是扔给你的!到时候,瞧着吧。” 一堆人说起各家小辈来,热热闹闹地又把牌打起来了。 光园里两人的婚房是季青林独居后一直住着的。 婚前,双方家庭对于居住地这件事没怎么商量,他们这种联姻家庭,婚前婚后财产都分得很清楚,看似仓促地结了婚,实际上该签的协议一样没少签。虽说不出意外他俩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但双方家庭依旧不敢冒险。因此,共同财产越少越好。 为着方便,省去再以两人名义购置一套新房的烦琐,杨惠卿对于入住季青林名下的光园没什么意见。因此,这栋房子完完全全是独居男人的风格。 冷硬的北欧风设计,只两层的小独栋。 一楼的主灯又大又亮,直直地打下来,让人无所遁形。 杨惠卿遮眼,皱着眉盯着这个只有瓦数、没有一丁点儿装饰作用的照明工具,道:“阿姨,打电话叫书房的设计团队明天过来把这灯给换掉,让他们在今晚之前把备选品的信息发给我。” 阿姨看着站在楼梯上冲她说话的杨惠卿,只见她身上裹着一件莫兰迪灰色的大披肩,头发随意地散着,心想:这个家终于像有女主人了。 季青林回来时,带了三大捆红豆酥。 杨惠卿不知做何评价。小时候,她就爱吃桂花园的东西,百年的老字号用料实诚,她吃几口就顶饱,吃完半天吃不下饭。 这三大捆估计得有四五十个。这东西又没放防腐剂,放不了三天。偏他献宝似的,把红豆酥放在桌子上,还瞥了她好几眼,似乎非要得到一句“谢谢”或是“不告状了”的保证。 季青林终于踱步过去,打开油纸,捏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红豆酥,咬一口就细细碎碎地落了满手的酥皮。 “你爱吃,我就多买了一点儿回来,他家今天剩下的我全包了。” 他几口吞下肚,又灌了几口水,这红豆酥虽清香四溢又不过分甜腻,但不太合他的胃口。再看向杨惠卿时,他见她放下书看着他,面上带着犹豫。 看到杨惠卿的表情,季青林醍醐灌顶:他带了红豆酥回来,她半天没个表示,是不是这事儿办得不合她的心意? 他回想起来,他大手一挥让店家将剩下的红豆酥全包起来时,那店员似乎问了一句:“您家里今天请客呢?要不要再带点儿别的?” 季青林又喝了一口水,说:“吃不完,就分给阿姨和厨师吃。”说完,他就转身上楼去,步子迈得大,看似潇洒,心里却在懊恼:急于表现却用力过猛办了蠢事,这显得自己很不聪明似的。 杨惠卿“哎”了一声。 他头也没回,却听见她问:“你还吃晚饭吗?” 季青林这才发觉,一个红豆酥下肚,他已经有七八分饱了。 第二章婚姻之法 杨惠卿并不打算把这幢房子大改,毕竟这不是她的房子。但那些和季青林本人一样气势十足、换个形态就是镇宅雕塑的物件,她都想换掉。 毕竟,他说过“小事你做主”。 有了共同居住的人,房子怎么会没变化呢? 季青林眼看着衣帽间属于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少,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多到放不下,甚至边上又立了一个架子。 说实话,他每次洗漱都小心翼翼的,像处在雷区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个什么炸弹。 一楼的主照明灯被换掉后,整个房子的光线从冷白调变成了米黄调。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季青林不得不承认,如今这里才像个人住的地方。 就连床品都变得又柔又香。他一改多年醒了立即起床的习惯,也学会了赖一会儿床再起来。 他不是没发现,餐桌上靠他那边的都是他爱吃的菜,一边辣一边淡,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他愿意承她的好,当然也会给出相应的感谢。于是,杨惠卿三天收个手链、项链,五天收个宝石。 女人都喜欢这种东西,他送这些总不会用力过猛。 杨惠卿特意去查了一下季青林名下的公司,确认没有珠宝生意。 在某天的晚饭时间,杨惠卿冒出一句:“最近有什么好的楼盘吗?” 季青林疑惑地道:“你要买房?” 她歪着头,一脸烦恼:“我怕首饰再这么收下去,得搬个半层楼高的保险箱进来,到时候这栋房子就不够住了啊。” 季青林这才明白她的意思,难得地噎了一下,没说话。 杨惠卿在桌下用脚踢了踢他:“我知道季总有钱。但够了啊。”她捧起脸讨好地笑着道,“拍卖会上遇见好的再拍下来给我呗。” 她当然喜欢珠宝首饰,好的总是想要的。但这些平平无奇只明晃晃标着价钱的东西,宁缺毋滥! 季青林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嗯。” 杨惠卿私下和孙芊抱怨的时候,孙芊的评价是:“他还蛮可爱的。” 她盯着埋头吃饭、一句话都不多说的季青林看,真没看出可爱来。 “后天赵家有个慈善晚宴,会有珠宝拍卖。” 杨惠卿差点儿呛到。 “喀。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青林放下碗,和她对视:“我明白。但是,你是时候出场了。” 作为季夫人、杨家大小姐,她回国后总要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婚后两个月,这个时机正合适。 “好。” 第二天一早,杨惠卿难得和季青林一块儿起床。 实际上,是她的闹钟响了数次后,季青林无奈,只能越过她去拿放在她的床头的手机,关掉闹钟。 杨惠卿没被闹钟吵醒,倒被睡梦中突然袭来的男人的气息吓醒。 季青林也没想到她突然醒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左肩靠在杨惠卿身边,右胳膊横在她的上方,脸对着脸,气息交缠。 僵了这么久实在尴尬,但就这么抽回身去更尴尬。 季青林看着杨惠卿忍不住一眨一眨的眼睫毛,本来还很平静的他,忽然觉得好像有只蝴蝶飞进了心里,扑棱着翅膀。 时间越拖越久,季青林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当下的尴尬,只得礼貌性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早安。” 纯礼节性的。 他吻完立即抽回身。 杨惠卿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是在大早上偷吻她,看到他放下自己的手机便明白过来,一时羞愧:“呃,我睡觉比较熟。” “看出来了。”季青林一边下床一边说,留给杨惠卿一个背影。 她没听错吧,这个男的刚刚在开玩笑? 杨惠卿也随着他下床。虽然洗漱台被她换了以后有两个水槽,但杨惠卿第一次觉得,站在边角处的季青林有点儿……可怜? 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台子,她突然有了一种鸠占鹊巢的自觉:“我留给你的地方是不是太小了?” 季青林闻言抬头,从镜子里看她。这人却低着头观察洗漱台,好像刚刚那句是不需要他回答的自言自语。 只听她接着自说自话:“等会儿我让阿姨收拾一下。其实摆这么多,用到的也少,我只是喜欢摆着看。” 她笑嘻嘻的,两人在镜子里对视。 她的笑容纯洁无辜,真的没一点儿愧疚。 杨惠卿体贴地送他到门口。季青林出门前扔了一句:“首饰摆着看就不喜欢吗?” 杨惠卿愣在原地:什么?大早上这么点儿时间,他都跟她开玩笑两次了? 杨惠卿一边在跑步机上慢走,一边和孙芊语音通话。她提起这件事后,那头的孙芊笑了半天。 “哈哈哈哈,季总真的好可爱!” 杨惠卿按下跑步机的暂停键,不解地道:“哪里可爱?看起来那么凶的人突然开玩笑很吓人的,好吗!” 杨惠卿难得地忙了一整天。她在国内的初次登场关乎的不仅是自己的颜面,还有杨家的、季家的颜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呢。 做完面部护理、身体护理、头发护理、指甲护理,她心如死灰地看着腰上捏起来的肉,想着:现在减肥还来得及吗? 季青林在外面应酬完,晚上十点多才回来,看到杨惠卿扭着腰站在镜子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挑了挑眉,没话找话:“吃了吗?” 杨惠卿沉浸在悲痛中,听到他的话后,道:“不吃了……” 可怜兮兮的语气让季青林感到不解。 “我腰上长肉了!再也不吃晚饭了!” 她难得这么大声讲话。 季青林闻言,盯着她的腰看。丝质睡裙本就贴身显曲线,她此刻正观察腰身,把腰间的布料捏起,腰肢尽显。紧致的腰身下面,大幅地散开的裙摆落在臀上,像是溪水过石般流畅自然。那弧度弯弯,玲珑婀娜。 “没有肉。”他只能这样说。 “有的,不信你摸摸看!” 杨惠卿转过身来,头顶到他的下巴处。 季青林胡乱地捏了一把,实话实说:“没有肉。”扔下这句话后,他就去了浴室。 杨惠卿不信,又看了半天,终于自暴自弃地躺倒在床上。 中餐胖人,她早该警醒的。 季青林算得上贴心,特地问了杨惠卿:“需要给你介绍国内的服装设计师吗?” 杨惠卿这边,一个化妆师正给她上妆,两个发型设计师正一左一右给她卷头发呢。 她伸长胳膊去拿手机,头部尽量不移动。为了不干扰化妆师,她只能举起胳膊看手机,发了一条语音过去:“你昨天问我还能帮上忙,我可不上花轿现扎耳洞。” 这边正在开会的季青林将语音转成文字。 他看了一下时间,上午十一点四十分。 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用来做造型、挑衣服不是绰绰有余吗? 十二点半,杨惠卿基本完成试妆,还有些细节需要调整。两个人捧来她昨天订好的裙子,小心地服侍着这位即将在端城登场的贵人。 “头发这里,额前的碎发再多一点儿,卷一点儿。” “发顶再吹得蓬松一点儿,把颅顶抬高些。” “裙子的领口,开到这里。” 她对镜比画了一下,服装师立即记下位置。 “口红的色号太艳了,加点儿豆沙色,调一下,唇线不要这么明显。” “眼线太挑了,画得垂一点儿。” 她打开化妆镜上的灯,凑近看皮肤。 “这个粉底是什么色号的?” 边上妆边听边记的化妆师连忙回答:“最白的色号。” “这个偏黄,给我用欧美品牌的粉底吧,日本品牌的粉底在我脸上都有点儿偏黄。” 随后,她又对腮红的位置做了调整,试妆才算完成。 “大概就是这样,下午麻烦各位按照我刚刚说的做。” 化妆师、发型师、服装造型师这才松了一口气。 给名媛们做造型远比给女明星做造型压力大。 女明星只需要接受镜头的检验,妆感无暇最重要。 这些名媛需要面对的都是肉眼,下手重不得轻不得,既要有精致感,又不能流于艳俗。毕竟她们更讲究的是通身的气质。 下午六点,季青林的车准时在杨惠卿做造型的工作室楼下等着。 看到有人早早跑出来打开门,引着后面的人出来。 他推开车门,下车等着。 天色刚昏,黄澄澄的暖阳照过来,和店里钻石般闪耀的灯光融为一体。 有人缓步跨下阶梯,仿佛从仙界走入人间。她走到季青林面前,提着裙摆转了个圈,问他:“好看吗?” 傲娇得像个公主。 明明刚刚就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下来的,季青林又认真地来来回回看了她许久,伸出手去,道:“好看。” 杨惠卿甜甜地一笑,眼睛弯弯的,把手搭在他的手心上,被牵着送上车。 季青林这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杨惠卿坐在车上仍不时地照镜子,调整细微的发丝弧度,弄会儿遮眼的睫毛。她只顾着自己的美丽,完全无视边上的人。 季青林抱着臂看她,心里想的是:让他自己在整个端城里挑妻子的话,估计最后还得是她。 毕竟他眼高于顶,过去二十多年谁也没看上,原来能入他的眼的这个人一直在国外。 他终于伸手干预,把杨惠卿的手按下:“已经很完美了,不用看了。” 杨惠卿这才舍得放下镜子,她看向季青林,终于发现他今天穿得也极为讲究。 “你也很完美。” 赵家早早地脱离了当初的大院,起势后,更是建了半山庄园。 慈善宴就在他家的庄园里举办。 季青林和杨惠卿到得晚,各种车已经停得乌泱泱了。 早有车童跑着上来接待,季青林先下车,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开另一边的门。他绕过去,亲自给杨惠卿开门。 季青林的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时,就有人伸着脖子等着。谁不知道今天是杨惠卿在圈子里的首次登场? 虽然婚礼那天也有人远远地见了,可他们只能看个大概,那张婚纱照上只有侧脸,况且连头发丝都可以合成的时代,谁会信照片呢? 杨家大小姐的鼻子、眼睛,今天总算能看清了。 季青林接过杨惠卿的手,又挽在自己的臂弯里。 新婚夫妇在社交场初次登场。 这是什么样的俊男靓女啊。 季青林早就以冷硬面容、七头身身材闻名端城。他今天穿着一身布里奥尼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解了两颗扣子,甚至头发都没有刻意抹得油光发亮,正式中透着恰到好处的随意。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只让在场的人生出“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的卑怯感。 挽着他的杨惠卿,身着一袭华伦天奴的白色礼裙——明年春季的新款,现在就被她穿上身了。 眼尖的人发现她把领口位置改低了一寸,大片的雪白肌肤不加遮掩,又刚好停在胸上,不露一点儿春光。 更让人惊叹的是她的腰,腰部镂空的设计更添妩媚。可是她的腰怎么这么细,估计腰围只有五十厘米吧? 她走了几步后,扯了扯季青林的袖子,季青林低头听她讲悄悄话,她说完又仰脸冲着季青林甜甜地笑,只把众人视为空气。 她走起来怎么能这样婀娜呢?那屁股翘翘的,腰部细细的,胸脯鼓鼓的。气得整天被夸身材好的宋施扭头就走,她心想:杨惠卿一定做了抽脂,我的身材才是天生的。 入了场,季青林自然不用去招呼人,站在角落里都接连不断有人来寒暄。或是生意场上的,或是跟家族有来往的,也有为了在季青林面前混个脸熟的,也有想借着和季青林说话的机会认识一下杨惠卿的。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背后总有目的。 季青林对外人本来就话少,杨惠卿也是个“我不认识你,你就别来找我”的傲娇主儿,两人只端着客气疏离的表情,不多话,不热络,倒也无人敢指摘。 虚与委蛇的人散去了,熟悉的人才过来打趣。 “姐姐,好久不见啊。” 杨惠希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还能快步走,杨惠卿皱着眉看她走近,竖起纤纤手指,道:“停!离我三步远。” 杨惠希摊着手,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太高了。” 她哈哈大笑,银铃般的笑声传开。 “惠希在笑什么,这么开心?” 来人说着就要伸手揽杨惠希的腰。 杨惠希翻了个白眼,躲开了他的手。 “赵恩宇,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啊!” 他耸耸肩,没回她的话,走到季青林面前礼貌地打招呼:“季哥,我还怕你忙,不来呢。” 季青林点点头。 他又弯腰行了个欧式礼:“不过小嫂子能到,实在是惊喜。” 上来就扯关系,杨惠卿对他没什么好感。 季青林向她介绍:“赵恩宇。” 呵,赵家人。 虽然她现在不能得罪他,但也别指望着她能给他好脸色看。 她点点头当作回应,挎着季青林就把他带向妹妹那边说话去了。 赵恩宇被下了面子,也没多不开心,摩挲着下巴看向杨惠卿的背影。 好一个窈窕淑女。 侍者端来甜点,杨惠希天生精瘦,一点儿也不怕胖,拿了个草莓慕斯。 季青林用眼神询问杨惠卿。 杨惠卿摇了摇他的胳膊,说:“我刚刚不是和你说了我今天穿了束腰吗?我吃不下东西。” 季青林想起,刚刚她下车后突然在众人面前和他讲悄悄话,谁能想到她是在说束腰呢。 他歪头看了看,揽上她的腰,点了点镂空部位:“你这里不是露出来了吗?” 杨惠卿笑着,握着他的手往下带:“笨呀,我把会露出来的地方给剪了。” 他确实摸到轻纱质裙子下有硬硬的布料。 他实在难以理解女人的逻辑,就算勒细了一厘米,束腰本身的厚度不又把这一厘米加上去了吗? 但他也不能多发表意见,只能说:“本来就很细了。” 杨惠希看着两人的互动,感觉自己有点儿多余,可又好奇两人的相处状态。总之,季青林在姐姐面前没有那么生人勿近了,甚至对她都能露出个笑脸。 宋施看到赵恩宇在发呆,准备吓一吓他。她走近了才发现,赵恩宇在盯着季青林和杨惠卿看。 “哼,有什么好看的?” 赵恩宇回过神来,揽住她,说:“她的腰好像比你的还要细。”他的手滑到宋施的屁股上方拍了一拍,“屁股也比你的翘一点儿呢。” 宋施气急败坏地拍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盯着杨惠卿:“她一定动过手术。” 看着季青林伸手揽住杨惠卿的腰,甚至被杨惠卿摸了一下手,宋施眼圈发红。 说起来,她也能叫季青林的母亲宋勤一句姨妈,季青林也算是她的哥哥。虽然季青林从未叫过她妹妹,她也从没叫过他哥哥。 她不叫他哥哥,是因为从情窦初开起,她就喜欢上了这个谁都不敢招惹的季青林。 季青林不叫她妹妹,大概是和其他人一样,从未承认过她的宋姓吧。 她以为,跟着父亲改姓宋后,她也算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了,她跟季青林又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有资格嫁给季青林的。 结果还没等她下手呢,季青林突然就结婚了。 怎么可以还没等参赛选手就位就宣判她出局啊? 偏偏对方还是杨家人。 杨家人,是她得了宋姓也比不上的啊。 赵恩宇根本没看宋施的表情,依旧盯着杨惠卿:“季青林和她感情好像挺好,是吗?” 宋施落下泪来,扭身走了。 字画古籍等的拍卖季青林都没举牌,他只等着那颗红宝石。 果然红宝石一出场就被人争抢,季青林直等到只有三个人在争的时候才准备举牌。 结果他还没举起牌,就被杨惠卿按住了手。她看了看周围,踮起脚凑在他耳边道:“赵家碰过的,我不要。” 季青林失笑,故意捉弄她:“我又没说要拍给你。” 杨惠卿微愕,嘴巴张着,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驳他。确实,他也没说过要给她拍。 她赌气一般把手收回去,季青林顺势去牵她的手。他刚捉住她的手就觉得她的手掌触感柔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软软白白、可爱极了的手,季青林没忍住捏了一下。 杨惠卿没什么反应,颇有兴趣地看着别人争那颗红宝石,季青林的动作更加肆意起来,握着她的手把玩。 杨惠卿只得用另一只手轻拍他:“喂!” “青林对这颗红宝石不感兴趣吗?” 季青林看清来人,将杨惠卿牵到身后,向面前的人微微曲背,喊道:“赵叔。” 来人是赵恩宇的父亲赵天泽,偌大的场地里,一大半的人都是为了能和他寒暄几句,才驱车数小时来到郊外这座气势恢宏的赵家庄园。 年过半百的赵天泽打扮得很精神,文质彬彬、气质儒雅,他笑着与季青林开玩笑:“我以为你会出手,拍出今天的最高价,没想到你竟然不感兴趣,是我自作聪明了。” 叫价已到千万,还有两个人在争,季青林微微一笑,道:“赵叔这儿好东西多,要是我件件都感兴趣,那还了得?” 说完,他侧着头给杨惠卿介绍:“这是赵叔,”他犹豫着道,“你大概没见过……” 赵天泽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对杨惠卿微微点头,道:“你们都不知道,惠卿百天的时候,我还抱过她的……” 他脸色一变,视线定在杨惠卿脖颈上的那条项链上。 那时,谁不知道他中意这条珍珠项链?好东西当然谁都想要,但别人知道他赵天泽想要就都不举牌,偏偏季家这个小子梗着脖子和他争到底。叫价超出预算后,他派去拍卖会的人给他打电话,问要不要再加码。做长辈的又怎能当众和小辈争抢?他只能笑着让了。 这条珍珠项链是难得的好东西,后来他私下里找季青林商量,想悄悄地加价买回去,不料季家这个小子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直到那时,他才回过味来,季青林和他抢这条珍珠项链是给聂家出气呢。 偏偏今天他又让杨惠卿把这条项链戴出来…… 这小子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 赵天泽脾气再好,此时也冷了脸,杨惠卿悄悄地挠了挠季青林的手心,却被季青林反手紧紧抓住手。恰好这时赵恩宇过来找赵天泽,说有人要见他,赵天泽冷笑一声,甩臂离开。 赵恩宇却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三回头,目光都落在杨惠卿被挡了一半的身子上。 拍卖高潮迭起,季青林牵着杨惠卿退场。 拍卖会后还有正式晚宴,两人不好就这样走了,便在园子里闲逛。 “聂帧妈妈的墓在山顶吧?” 季青林拉过她,顺着光将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看上去她没什么别的意思,真的只是随口提起。 “你知道的倒是很多。” 他好像是第二次说类似的话了。 杨惠卿撇撇嘴,道:“我妈妈可是贺家人,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赵家起势后,贺家因为和聂家同气连枝,难免受了些牵连。 季青林怕她难过,捏了捏她的手指头,没想到她竟义愤填膺起来:“什么玩意儿?人都死了,还要做那种恶心事!呸!” 他头一次见她骂人,倒是有几分可爱。 “嗯,赵恩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惠卿听他这样说,试探着道:“是啊,他刚刚一直看我呢。” 她去看他的眼睛,想看出点儿什么。 季青林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大拇指蹭过她的太阳穴。 “别怕。” 赵恩宇没机会做第二个赵天泽,她也不会蹈聂帧母亲的覆辙。 杨惠卿有了种可以依靠他的感觉,心里暖暖的,开心到手不由自主地晃着。 季青林被她孩子气的举动感染,由着她带着自己的手晃动。 两人对视着,一个甜美可爱,一个安静沉稳。 对视久了就要出事的。慢慢地,杨惠卿的手不晃了,两人相握的手越握越紧。 杨惠卿不由自主地沁出些汗来。 两人走得远了,远离热闹的会场,四周安静得只有深山鸟叫。不知何时,两人走到了溪边,天上挂着一轮新月,路边灯光昏黄,没人打扰,只有心跳“咚咚”响着。 一切浪漫条件齐全,气氛暧昧。 新婚夫妻互相积极合作的态度,终于让两颗头越挨越近。 唇碰上的那一刻,杨惠卿在心底喟叹:好性感! 季青林搂着她的腰,她下意识地将手撑在他身前。可渐渐地,她不由自主地摸上他的腹部,感受着那些凸起的腹肌。 季青林被摸得动情,又不敢亲得太狠,怕吓着她,只能把人越抱越紧。 他是礼貌又克制的,轻轻地吮着她的唇,感觉时机成熟了,才试探性地加深这个吻。 杨惠卿没什么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出于身体的自我防备,牙关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季青林立马就撤了,只碰了碰她的唇内。 她感受到男人如此浓重的气息,被亲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既舒服又紧张,无意识地抓了一下他的腹肌。 她下手有点儿重,季青林闷哼了一声。 她快喘不上气时,他终于离开了她的唇,手掌抚上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差不多该停了。他告诉自己。 两人回席时,杨惠卿有些肿的嘴唇和季青林皱巴巴的衬衫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两个人匆匆露了个面,就打道回府了。 杨惠希笑嘻嘻地说:“祝你们新婚幸福啊。” 杨惠卿立时羞红了脸。 因为杨惠卿没要那颗红宝石,过了几天,季青林拿来了一颗祖母绿,她实在是被惊到了。 “我妈妈最近不过生日。” 季青林没听懂。 杨惠卿抚摸着那颗透着幽绿的光的祖母绿,心里叹息:也不能说他不识货,东西当然是极好的,甚至有市无价,可是…… “这个我得四五十岁戴着才好看。”她尽量把话说得婉转。 季青林也有些尴尬,喝了一口水后,走到她身后,把她搂在怀里,弯腰拿起那颗祖母绿,在她的手腕上比了下,道:“我看现在也挺好看的。你白,衬它。国内的好东西,这些年都被赵家搜罗去了,这颗是欧洲的。” 杨惠卿直起腰,用头发蹭了蹭他的下巴。 “谢谢,我很喜欢。” 季青林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吻。 时隔许久,季青林难得地又报备了行程。 季青林:今天晚点儿回去。 杨惠卿:知道啦。 隔着屏幕,他都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的腔调。 季青林盯着那句话好一会儿,回了一句:会很晚,你先睡。 杨惠卿:好的。 杨惠卿看着聊天框,感觉他俩就像是已经度过七年之痒的老夫老妻了。 这晚,季青林是要去给聂帧送行的,他要去部队了。 聂帧和贺家老三贺毅林是这批小辈里年纪最小的。季青林作为老大哥,从小就是大家的主心骨。上学的时候,混账事大家都没少做,再后来,弟弟们闯了祸不敢闹到家里去,就都靠季青林兜着。 季青林是独生子,又心疼聂帧,把他当亲弟弟似的,明里暗里帮衬着。 这小子是个硬骨头,他去当兵,季青林还真有些舍不得。 贺家老二贺毅溯非说要去酒吧大醉一回,难得的是聂帧也同意了。季青林快三十岁的人了,也只能跟着去胡闹一场。 聂帧胡乱喝酒的架势吓了众人一跳。 杨仝勾着聂帧的肩,说:“帧儿,你这喝法是和谁过不去呢?” 贺毅溯也闹:“我们小帧是不是受情伤了,说出来,哥哥给你做主!” 季青林皱起眉,他有一次碰见聂帧和贺家前几年才接回来的小女儿拉拉扯扯。他看了贺毅溯一眼,没说话。这事,他得私下问聂帧才行。 聂帧一直不说话,只顾着喝酒,气氛有些奇怪。 谁也没讲话,大家面面相觑:这孩子怎么跟不要命似的喝酒? “他季青林算个什么东西!”声音很清楚地传了过来。 江坊坐得靠那边近,透过缝隙看了一眼,无声地做口型:“赵恩宇。” 大家都没说话,就连闷声不停灌酒的聂帧也停了下来,众人都想听听这个找死的东西接下来会说什么。 “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他们抱团,单单排挤我?不过就是看着我家老子得了势,嫉妒罢了!” 边上的人附和道:“就是就是,他们就是嫉妒!” 他明显醉得不轻,什么胡话都敢往外说。 “若不是看着有几个老不死的还在,我早把他们一锅端咯!给我摆脸子?也不看看这端城的天姓什么!你说,是姓季吗?” 被问的人卑躬屈膝地道:“不是不是。” “那是姓杨吗?” 有人忙接上话:“杨家算不得数的,老头子死了。” 那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杨仝手里转着瓶子,冷笑了一声。 “聂家的老头早就坐轮椅了,聂帧那小子仗着和他们抱了团,都敢不待见我!” 瓶子碎了满地,“哗啦哗啦”地响。 赵恩宇站起来,又喊了一句“季青林”。他咬着牙,满是仇恨地吐出这个名字后,道:“我迟早有一天会把你踩在脚下!把你的老婆绑回家!” “哈哈哈哈,杨家那大姑娘真的不错。” 提起女人,他们似乎更来劲了。 “那小腰,只怕能把人缠死。” “我看了,胸也不小呢!” 有人接话:“那还是卢微更带劲。” “不识货!三流小模特能和杨家的女儿比吗?” “可惜她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不然早就是我们赵爷的人了,哪儿还轮得到姓季的啊!” 那些人越说越不像话,这边贺毅阳死死按住杨仝,示意他看向季青林。 季青林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按亮打火机。 “那腰,那屁股,想想就爽翻了,哈哈哈哈!” 季青林拿着酒瓶站了起来。 “那么白,真馋人啊。如果能……想想就刺激。” 那些人的笑声变得淫荡起来,一群人正鬼吼鬼叫着,只听“砰”的一声,桌子被踢翻了。 喝得醉醺醺的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最后说话的那人就被季青林拿酒瓶爆了头。 这边,杨仝逮着还保持着某种暗示手势的人,将其按在地上,挥了十几下拳头,直把人打得牙齿掉落、满口流血才住手。 赵恩宇被惨叫声吓得酒醒了几分,看着犹如死神降临般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季青林,他手脚并用地倒退着往后爬。 “季……季哥。” 季青林捏住他的脸,问:“你要绑谁?” 说着,他用酒瓶碎片抵住他的脖子。 赵恩宇吓得直哆嗦:“季青林,你别忘了这端城现在姓什么!” 季青林像是没听到,手上稍一用力,酒瓶碎片割破了他的皮肤,血流了出来。 这下赵恩宇的酒是真的醒了,他又怕又不敢相信季青林真能要他的命:“季……季哥,我们喝多了胡说,我是恩宇啊,赵恩宇。” 他面前这个男人像极了索命的无常,酒瓶碎片又往里了几分,血越流越多,就快割到动脉了。 季青林的手被人抓住。 “季哥。”是聂帧,他道,“这笔账留着以后算。” 他冷眼看向赵恩宇,就像在看秋后的蚂蚱蹦跶。 季青林回过身,其他几个下流的人都被他们收拾得哭天喊地,有两个已经晕了过去。 酒吧老板这时才赶到。 面对着这群人,他只觉得小命不保,看清形势后,他只得向季青林哈腰点头,道:“季爷,饶小的一命。” 季青林理都没理他,把半个酒瓶插入赵恩宇的右手掌心。 赵恩宇痛得在地上打滚惨叫。 酒吧老板吓得跪到地上:“季爷,那是……那是赵公子啊……” 季青林用湿巾擦了擦手,没理他。 聂帧离开之前扔下一句话:“是又如何?” 酒吧老板边痛哭着,边叫人打“120”。 一个赵公子就能要他的命了,跟着赵公子来的这几位,也都是如今城里新起的角儿啊! 扑面而来的酒气,令杨惠卿有些不高兴。 以他的身份,他就算是喝酒也该有分寸,搞得和醉汉一样回家,实在让她有点儿难以接受。 她刚洗完澡,听到车子声特地下楼迎接。结果他酒气熏天地进来,杨惠卿有些后悔自己下来迎他。 半干的头发海藻一般散下,顺着肩头滑下垂至腰际,她穿着季青林初见她时的那条睡裙。 那天,在杨家匆匆一瞥,他就看出来这个杨家大小姐有他最爱的曲线——腰肢纤细,臀部翘挺。 那天,她上楼时,胸部随着走动一颤一颤的。 若他是杨仝,一定第一时间把她挡得严严实实,不让他们这些人瞧去半点儿。 杨仝这个弟弟,真是不成器。 “我去给你倒杯水。”杨惠卿嘟囔着转身。 季青林跟上去,盯着她走路时的款款腰肢。她的腰臀比实在是气死人。 “那腰,那屁股,想想就爽翻了,哈哈哈哈!” 那不知死活的东西说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季青林变了脸色。 “那么白,真馋人啊。如果能……想想就刺激。” 污言秽语! 但是他又忍不住去想象。 “把你的老婆绑回家!” 敢有动她的心思的人,都得去死! 杨惠卿倒了两杯水,自己喝了几口,把另一杯端给季青林,说:“加了蜂蜜,甜甜的。” 她的嘴唇嘟着,透着粉润的光泽。她好像有点儿不高兴,她在不高兴什么呢? 明明他才是火气上涌、气到不行的人。 他接过水杯,顺手放下,直接上前把人圈在餐桌前。手扣住她的下巴,他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用力的,火热的,这才是甜甜的。 杨惠卿被吓住了。 意识到他正在不讲礼仪地粗暴地亲吻她,她的第一反应是要推开他。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烫人的温度混着强有力的心跳声。 这一刻,她明白了孙芊说的荷尔蒙是什么。 本着安抚醉汉的心理,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把人推开。她向前一步,靠在了男人的胸膛上,不声不响,软软地靠上去,温柔至极。 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季青林,他的动作变得更加粗暴,像是啃食猎物的野兽,用舌头和牙齿吞咽,她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眼见着肩带就要被他扯下,她及时地抱住男人的头。 “别在这里。” 季青林挪开唇舌,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了一声,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杨惠卿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季青林把她的腿往上抬了抬,一步一步往楼梯走,一边走一边亲她的下巴和锁骨。 杨惠卿早已红了脸,她本以为亲亲就好了,他倒像是要来真的。她又羞又紧张,直接把头缩在季青林的后背上,这个动作正好把身体送到了男人的嘴边。 季青林喉结滚了滚。 到了床边,他脸上没有急色,把人慢慢地放下,跟着压上去,盯着她这张脸看。 只见她白嫩的脸早就染上动人的粉色,眼睛里像是有水汽。她没躲开季青林的眼神,略带羞涩地和他对视。 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庞,杨惠卿顺势把脸靠在他的手掌心。 一切动作都未经大脑,在这样的气氛里水到渠成。 季青林亲了亲她的眼下和脸颊,又轻吻她的鼻尖,一下一下,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确保每一处都被吻到。 杨惠卿简直要溺毙在这柔情里。这男人竟然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吗?意想不到的反差让她更喜欢他了。 杨惠卿头昏脑涨、不知天地是何物时,季青林却稍稍移开,想往下。她晕乎乎地勾着他的脖子,头向上抬起,寻着男人的脸。 一副没亲够的样子。 季青林失笑,他捏了捏杨惠卿的脸颊,双手一挤,把她脸颊上的肉挤到变形,嘴唇也高高地嘟起。他俯身又亲了她一下,声音响亮。 “等会儿再亲。” 季青林的赖床时长再次更新。 杨惠卿躺在他的怀里,手软趴趴地抱住他的手臂,嘴巴嘟嘟的,大概是因为昨天亲得太久,有些肿了。 他凑上去,觉得女人真神奇,浑身上下都带着香味就算了,呼出来的气息竟都是甜的。 他张嘴接了一口她吐出来的气息,在自己嘴里又没尝出什么滋味。 明明她的舌头又香又甜。 他平心静气地移开目光后,安静地送上了一枚早安吻。 她的嘴唇肿了,他只好亲在额头上。 杨惠卿哭丧着脸找到孙芊。 “我敷了唇膜,又冰敷了好久,喝了三杯冰水!嘴巴还是不消肿!” 孙芊笑得倒在沙发上,她去扯杨惠卿的衣领,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些痕迹。 孙芊“啧啧”了半天。杨惠卿却一直想着如何能把嘴唇消肿。 被孙芊追着问细节,她扭扭捏捏不肯作答。 让她在意了大半天的嘴唇终于在季青林回家前消肿了。 阿姨紧张得不行,手忙脚乱中竟打碎了一只碗。她再三确认钟表,十分疑惑:今天季先生怎么在刚做晚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季青林找了半天才发现杨惠卿在她自己的书房里。 她的头发随意地绾在脑后,耳边的几根碎发只用笔帽卡住,不讲究的样子完全不像个美人。但她偏偏又是极美的。今天,她穿着白色的紧身针织衫,露出大片的脖颈和一抹细腰,针织衫是修身的版型,她穿着却仍有些松垮,浅色牛仔裤包裹着一双纤细又不失肉感的腿。 她盘坐在窗边的地毯上,身边放了好几本书。季青林离得远,看不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只能看到她时不时地圈画着,像是在做批注。 他在门口站了半晌,她都没发现他。季青林只得轻轻带上门,去处理未完的工作。 饭桌上,季青林难得和杨惠卿闲聊:说季老爷子今天和他通电话提起她,问她身体;说季母有把季家的慈善活动交给她打理的打算;说他最近忙,等年底带她去日本滑雪。 杨惠卿认真地听着,配合地问起慈善活动的内容和规模,又说自己小时候也滑过几次雪,但不能滑很久,倒是挺想去小樽看雪的。 气氛何等融洽! 洗漱完毕后,两人上床睡觉,季青林还没凑过去就被杨惠卿挡开了。 “我有些困了。” 信号还没发送完毕就熄灭了。 他枕着手臂,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次日,才接了个吻,季青林手刚伸过去,又被推开。她道:“我不想。” 接连被拒两次的季爷有点儿伤自尊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甚至第二天午休去了公司的健身房,吓得公司那些热衷于赤膊举重互相比拼、顺便装个样子给女孩看的男员工做鸟兽状散了。 有几个胆大的女员工倒是没离开,她们装作拉腿、伸腰、做运动,远远地偷瞄着季总。 是腹肌不够吗?她那天摸了的。 季青林来了一套“腹肌撕裂者”。 杨惠希难得有空约杨惠卿喝下午茶,带她去吃端城时下最火爆的草莓雪山杯。 杨惠希倒是大快朵颐,杨惠卿吃了两口就没敢再吃。明明是一个爹妈生的,杨惠希怎么就那么瘦!幸亏她腰细,不然就珠圆玉润了。 杨惠希吃了大半杯,才打量起杨惠卿的神色。 “赵家的事,你不知道吧?” 杨惠卿摇头,她只见过赵恩宇一次,能知道些什么? “赵恩宇的右手被废了。” 杨惠卿惊讶地道:“谁这么大胆?” “你的新晋老公。” 杨惠卿还是一脸震惊。 “不是吧?他真没告诉你?” 好在是半隐蔽的私人空间,杨惠希站起来,来回走动。 这事闹得虽大却隐秘,杨惠希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她本奇怪姐姐怎么没动静,原来姐姐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杨惠希焦急地坐到杨惠卿身边,道:“虽然因为当年的事,我们早就和赵家不对付,但好歹也客客气气地过了这么多年。季哥也一直避着赵家,就算是护着聂帧,也只是暗着来,从没撕破脸过。” “那这次是因为什么?”杨惠卿听着,心里也不明白,只拣紧要的问,“赵家什么态度?” “赵家那个狠毒的人能轻易放过季哥吗?他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她怕杨惠卿担心,牵住姐姐的手道,“但是他应该也不敢轻易把季哥怎么样。一个季家就够他掂量的了,更别说还有我们家。” 杨惠卿怎能不担心?那人对聂家的狠毒劲儿,当时在美国的她都有所耳闻。 季青林竟废了赵恩宇的手,她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赶紧随妹妹回了杨家,问问父母那儿可有消息。 杨父倒是淡定,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但既然是你们孩子间的事,赵天泽再怎么为他儿子出气,也不敢动季家。”他满脸鄙视地道,“青林自小就是个懂事讲礼的,若不是赵家的混账小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他不可能动手。” 他倒是十分护着自己的女婿。 杨母也说:“最多让青林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你看着赵家如今势大,但他家啊……” 她语焉不详的,杨惠卿也不好多问,但好歹知道这事道个歉就能过去。废了人一只手,只赔上一句道歉,这事不亏。 她刚回光园,就发微信给季青林:今天几点回? 在如今的季青林眼里,这简直就是某种暗示信号。他看了下时间,没回信息,直接驱车回去。 季总零早退记录被破。 季青林直接到杨惠卿的书房找她,却见她坐在桌前发呆。见他进来,杨惠卿立马迎上去。他挑眉,顺从地被她拉着往书桌边走,心想:今天她的态度怎么这么好? 她还把桌上自己没喝的水递给他:“加了蜂蜜的,还温着呢。” 季青林看了一眼,蜂蜜水……他不免多想。可他没喝,只看着明显有话要说的她。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又催他回来又递水的。 在这样压迫性十足的目光的注视下,杨惠卿只能直说,声音轻轻的:“你怎么废了赵恩宇的手啊?” 呵,原来是为着这件事。 季青林脸色不太好,他又多想了。 “你别管。” 眼看着人就要走,杨惠卿立马上前拉住他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然后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白嫩嫩的腿晃着,季青林抓住她的小腿,上下摩挲。 “现在不能和赵家结仇呢。” 季青林只盯着她的腿,想起小时候大家偷溜到池塘里挖出的莲藕。那时候,他喜滋滋地将莲藕带回家,削了皮就像这样,又白又直。 杨惠卿见他还是不听自己的话,只得继续撒娇,盼着能把他劝住。她扭了扭屁股,又亲了亲他的下巴,她的香味尽数传了过去。 季青林终于低头看她。 “他家还势大呢!你们家现在爷爷也退了,我们家自我爷爷去世后很多事上更是说不上话。不能和他家来硬的。知道吗?” 说真的,她想不通季青林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性,不管为了什么事,他都不能把赵恩宇的手给废了啊。 他这个错,不认不行啊。 起码现在不认不行。 季青林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只用力地捏了捏她的小腿。 杨惠卿吃痛,挣扎出来,跳下他的腿,气冲冲地瞪他。她深呼吸了几下,最终还是软下身段,扭着腰过来,继续坐在他的腿上,冲他甜甜地笑着。她恍若不觉,身子软下来靠在他的怀里,嘴里娇滴滴地说:“你去道个歉?” 杨惠卿没了骨头似的趴在他的怀里,手捧着他的脸,不忘目的。 “嗯?老公?” 要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她何须做到这份上! 季青林靠近她,鼻尖相抵,终于说话:“再叫一声。” 杨惠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喊了一句“老公”。既然是美人计,那她就做到底吧。 “你还没答应我呢。”杨惠卿就不信枕边风吹不响。 偏这人就是不接招,他咬住她的耳朵说了什么。 杨惠卿很是丢脸,想躲开,头却被他定住。他继续在她的耳朵边说话,令她羞得脚趾头都蜷起,扭了扭身子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这下换她不说话了。 季青林道了声“别急”,低头吻上她紧闭的唇。 杨惠卿嘟嘟囔囔的话被堵住,她想说她没急,又在心底感叹,季青林实在是太会接吻了。面对这样温柔的唇舌攻势,谁能守住自己的心? 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又急又凶,多数时候是轻轻柔柔的,力道正好,不会让人吃痛,却足以让人沉溺。 杨惠卿爱极了他的味道,他独有的、温热的、霸道的气息。她很快忘了最初的意图,积极地回应着他。 她又输了。 杨惠卿拿不准季青林的心思。 “你别管。” 她又怎能不管?赵家搅搅浪,虽不至于让季家翻船,但也能让季家这艘船不稳当好些日子。 她也是被绑在船上的人,浪来了也只能随船一起受着。关键是,她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对赵恩宇下了狠手。 美人计也用了,一点儿用没有。于是她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等着人回家好生拷问。 公事公办,万不能马虎,这事越早解决越好,越拖情况越坏。她下定了决心,还特意换了一条小黑裙,严肃又正式。 用完晚饭,季青林被请到她的书房去,两人隔着红木桌子对面而坐。 季青林回家就看她冷着个脸,当然没不识好歹地凑上去,他猜到她大概是为着赵恩宇那事要逼他表明态度。 只是女人的想法实在好笑,她是觉得书房正式吗?她还记不记得,昨天他们就在她坐着的椅子上接吻? 瞧她今天还穿了条黑裙子,扮职业女性吗?一点儿都不像。哪儿有职业女性穿修身的衣服,讲究的职业女性都是把曲线藏起来,刻意减少女性特点才好服人。 他随手从笔筒里拿过一支笔,漫不经心地转着,等她开口。 “去给赵恩宇道歉吧。” 他挑起眉,她竟然直接要求他?他摇摇头,道:“不去。” 她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杨惠卿手支着头,一下子气馁了:“那我代替你去一趟。” 季青林把笔“啪”的一声扔到她面前。他脸色难看,凶狠地瞪着她:“你敢?” 虽是反问句,拒绝的语气却比之前更加强硬。 杨惠卿没想明白,她原以为他是碍着面子,所以不肯自己去道歉。怎么换她去,还是不可以? 这人生了气,瞪了她一眼,起身就走,还颇大声地带上门,生怕她没意识到他生气了。 杨惠卿不禁感叹:这就是联姻的坏处,双方可以亲热,可以生子,但没个十年八年的别想交心。或许双方过了十年八年也交不了心,只能做婚姻合伙人,各过各的日子。一旦遇上不好调解的矛盾,就只能靠时间和双方的教养逃避矛盾,维持表面风平浪静、和和美美的生活。 更何况她跟季青林是新婚,自己连他的脾气都没摸清楚,还妄想能劝他去赵家道歉。 自己大概是被几场状似和谐的男欢女爱冲昏了脑子,自信地以为他们可以过不一样的生活,可以是真的和美。 她本就有些丧气,看到季青林背靠对她、挤在床边睡觉时,心底也冒出一股火来。 谁管你的死活! 两个人就像小孩子吵架一样,一个态度不好,另一个态度更不好。本来两人只是睡觉各睡一头,回到刚结婚那几日的状态。结果第二天杨惠卿故意没让阿姨准备他吃惯了的辣味,季青林第三天招呼也没打就不回去吃晚饭了。 杨惠卿气得摔了筷子。 连着两晚,阿姨都只能在最后默默地收拾几乎没动的饭菜。 这新婚夫妻就是年轻,好的时候热乎得紧,不好的时候只顾着比谁的气性更大,各不相让。 婚姻之法,可不是这样…… 过了两天,杨惠卿接到季母的电话,让他们回四合院吃饭。 两人只能被迫破冰。 但在车里时,她坐得离他远远的,贴着车门,头也不回地道:“我没打电话告状。” 季青林知道,自从结婚没多久杨惠卿就搬出去住那次,家里的阿姨就被要求隔三岔五地汇报小夫妻的状况。 他后悔闹得有些过。但她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搞得他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所以才僵了这许久。 几日没离得这样近了,他往后倚着座椅靠背,悄悄地打量她。散着的头发挡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个又圆又翘的鼻头。左手搭在膝盖上,婚戒亮晶晶的,衬得她的手纤长又白嫩。 他好想揉一揉她总是软绵绵的指头。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被他捉在手里。 手指交错着,杨惠卿错愕地转头。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她今日化了妆,眼睫毛翘翘的,下垂的眼线更显无辜。 “这戒指不好看。” 当初给她这枚婚戒的时候,他怎么不说不好看? 他抽出手指,将她的手握住,仔细打量那枚戒指,说:“过几天重新给你订一个。” 笑话!婚能重结一次吗? 杨惠卿毫不留情地抽回手,没理他。 季青林悻悻的,手上有蹭来的护手霜的香味。 第三章少女漫画 老爷子住的院子在二环的胡同里,车子开不进去,就停在了路边。 青石子路不太平整,季青林接她下车的时候就把人牵住了。 “路不好走,你靠着我。” 杨惠卿穿着细高跟鞋,当然没想逞强,但被他握着左手,揽着腰,整个人几乎被他抱在怀里时,她只觉得自己像个下肢不健全的老婆婆。 倒也不必如此! 但后面还跟着提着礼品的司机,为着他的颜面着想,她到底没挣脱。 两人拐进胡同,便可看见外影壁凛凛而立,上雕麒麟,顶上设清水脊。 广亮大门内有一座内影壁相对,前面摆着一缸红锦鲤。三进院落坐北朝南,中线处有一座假山,四处都摆着盆景。 已经十二月,院子里仍是一片生机盎然。 两人进门后便规规矩矩地松了手,隔着两拳距离,夫妻恩爱相随般走进来。 老远便有满眼笑意的老太太迎过来,她边走边回头传话:“快叫厨房上菜。” 季青林快步赶上去,道:“怎么劳动得起您?” 杨惠卿也就上次季老过寿时来了一趟院子,哪儿认得谁跟谁?她只两手搭在腹上,冲老太太善意地笑着。 “这是爸爸的乳妈,曲老太太。” 这可尊贵得很,杨惠卿也快步走了过去,和季青林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 她心底不禁惊讶,又有点儿艳羡。圈子里只他家这么讲究,不仅有这么工整大气的院子传下来,就连六十年代出生的季父都有乳母。 处处讲究的季家,难怪能养出季青林这么一个傲气十足的人来。 季父季母都在,两人恭恭敬敬叫了爸爸妈妈,又去请老爷子。 众人落座,曲老太太带着人布菜,季母在边上搭着手,杨惠卿见状,哪儿敢坐下,忙要起身,却被季老叫住,他道:“惠卿你坐下,让你母亲忙。”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尴尬地笑着,摆着手。 季青林拍了拍她的手,把人拉过来坐着。 曲老太太笑容满面地道:“老爷子让你坐,你坐着就是。” 八十多岁的人力气还是不小,她稳当当地端上来一盆毛血旺,道:“老爷子是川地人,家里吃惯了辣,也不知道青林媳妇儿用饭都是什么口味,只按着往常的做了。” 季老插话道:“惠卿爱吃什么,回头你们记下,下次她来了提前准备好。” 曲老太太应着,笑呵呵地又给众人端了饭来,才下去。 季青林喊住她,道:“曲奶奶,劳烦您再叫人送碗淡盐水来。惠卿她不喜欢吃辣,得涮一下。” 老太太站在门口处的日光下,脸色变了变,没答话,直接走了。 院子里的吃穿全是曲老太太张罗的,他们小夫妻几天不好就能被光园里的阿姨告到她这里来,再经由她口转给季老爷子。她若是有心,杨惠卿不吃辣的事,她怎么就不知道? 光园那边可是一直做惯了两种口味的。 只怕无心是假,有意刁难才是真。 季老爷子年纪大了,一时没想到这一层,被季青林这句话一点才明白过来,只说:“她也老了,仗着劳苦功高乱作弄。”又提点季加沉,“你也别抹不开面子。她求你什么就应什么,光她那儿子,你就帮了不少吧?莫落人口舌!” 季加沉忙答应下来,又用眼神示意季青林多嘴。 半晌,才有个阿姨送了碗淡盐水来,杨惠卿道了句谢。 季青林挑衅他父亲一样,亲自夹了菜放到水里涮了两下,才夹给杨惠卿。 杨惠卿在桌下掐他的大腿,她可不要做挑拨离间的坏媳妇。 季青林换左手拿勺子,右手放下来,屈起指头在桌下弹她的手背。 众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会儿饭,宋勤才在丈夫咳嗽两声的暗示下,充满慈爱地看向杨惠卿,道:“惠卿啊,你俩结婚也快三个月了,怎么还没好消息啊?” 杨惠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季青林:怎么提这个事啊?她要怎么答,说他们做了措施吗? 季青林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着急,只能含糊地道:“这还早呢。” 季霖粟敲了敲筷子,道:“哪儿还早?宋家老大结婚两个月就让宋老太太抱孙子了!” 季青林无奈地道:“爷爷,宋舟那是未婚先孕……” 季霖粟作势要用筷子敲他的头,道:“我管什么未婚先孕、结婚再孕,反正你们抓紧给我生个孩子玩儿!” 季青林却想:这结婚快三个月了,真正的夫妻生活才三次,去哪儿生孩子? 饭后,宋勤拉着杨惠卿唠家常,祖孙三代进了老爷子的书房。 季青林知道,这才是他们叫他俩今天回来的真实目的。 季霖粟吸着烟袋,敲了敲桌边,道:“你和赵家那小子的事,我也不多问。”他吸一口烟袋,缓缓地吐出烟圈来,烟圈在空气里打着转,跑到季青林面前又消散开来,“就算那小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次也是你不占理。” 季霖粟转过头看着像极了自己的孙子,接着道:“你这小子,打小这臭脾气就像我。但现在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我那时候看谁不爽就打谁一顿,把人的腿打瘸了他都不敢上门要医药费。你们现在不行。罢了,我也不盼着你能低头,这事让你妈和你媳妇去赵家走一遭,就算了了。” 季青林低头,半晌才道:“我去。” 要离开时,宋勤把杨惠卿悄悄拉到一边,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青林有时候脾气坏了点儿,你就让着他点儿。” 杨惠卿却道:“他不怎么发火的。” 宋勤笑着打量儿媳妇,道:“好姑娘,那是他疼你呢。” 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不了解?看季青林站得远,她又悄声说:“让他去赵家认错,他心里肯定不舒服,回去他要是甩脸子,让你不高兴了,你就体谅一下。啊?” 杨惠卿这才惊讶地道:“他肯去?” 宋勤向着儿子的方向努努嘴,道:“他心里不知道怎么憋屈呢。” 杨惠卿在心底暗暗地想:果然还是季老爷子的话管用。早知如此,她何必费那么大的劲? 男人的低气压毫不掩饰。 杨惠卿见他这副样子,心底莫名生出怜爱来。 外套随意地搭在腿上,十二月里他还把衬衫纽扣解开两颗,整个人闷闷的,就像斗败了的小兽。 这种气氛下,她也有些难过,挪了挪屁股,手覆上他的。 季青林睁眼看她,眼神里尽是些难懂的情绪。 她笑了笑,又把手从下方挤进他的掌心,软软的指头描着他的掌纹。 “手有点儿冷。” 季青林被握着的手没动,用另一只手拿起膝头的外套搭到她的腿上,然后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她的手贴着他的。 第二天,季青林就自己驱车去了赵家的半山庄园。 车在内门处被拦下,门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降下车窗,不耐写了满脸。 “季先生,里面不让开车,我去帮您把车停好。” 看到里侧今天又多了一个站岗的保镖,他冷笑一声,扔下钥匙,迈着大步顺着蜿蜒的大道走上去。 双手插兜,他的背脊竟比那两个保镖的还要直挺,像是逛自家园子一样从容。 赵恩宇透过窗户远远地盯着他一路上来,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赵天泽走近,看了一眼,道:“你等会儿好好待着别出来!” 直到季青林进门坐了半天,赵天泽才缓步下楼。 “哟,青林来啦。”赵天泽一副刚知道季青林来了的样子。对于让季青林等了一杯茶的时间的事,他毫不解释。 季青林起身,单手插兜,道:“听说那天赵公子的手被我不小心给弄伤了,我来看看伤势怎样。” 他歪嘴笑了笑,那样子好像在说:伤势不重,他就再打一次。 赵天泽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住,笑眯眯地和他对视。许久,他才以长辈宽慰后辈的姿态拍了拍季青林的肩膀,道:“你们小辈小打小闹惯了,怎么还特地跑一趟?” 季青林却没领情,肩膀一转,躲开了赵天泽的手。 “我特地来提醒他,别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全学了。” 赵天泽笑了一下,收回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看不见的灰尘,道:“青林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比如觊觎别人的妻子。” 此话一出,赵天泽冷了脸,虚伪的笑容荡然无存,半晌才道:“我会警告他,你先回去吧。” 赵恩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没等到季青林的当面道歉,反而等来了他爹的一顿毒打。 他鬼哭狼嚎道:“你不护着我就算了,怎么还来打我!妈啊,我的命好苦啊!在外面被人打了,在家里还要被你打!” 他不提他妈还好,一提他妈,抽到身上的鞭子越来越急。 “没皮没脸的东西,一点儿出息都没有!谁教你的,色心长到人家老婆身上去了?!别人家的你玩玩也就算了,杨家的姑娘你也敢有心思?混账玩意儿,我打死你省心!” 赵恩宇痛哭流涕,却怎么也不敢回一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此事在赵恩宇被狠打了一顿、躺在床上养了一个月后,暂时被揭过。 自从见到低落的季青林后,杨惠卿也情绪不高。 男人第一次展现出弱势,他没强大到无所不能,有时也得委曲求全。这反而让她生出爱怜和自责来,甚至想说不去赵家也没关系,大不了被折腾一通,皮肉扒了没几天就能长好。 她终究没说出这句话来,但她一整天魂不守舍的,十分钟下楼一次,要这儿要那儿的。 蜂蜜水她嫌甜,柠檬水她又嫌酸,橘子她说不好吃,草莓她又嫌小——把阿姨折腾得团团转。 听到车子的声音,她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裙摆被风微微扬起。 杨惠卿在季青林的面前停下时,飞扬的发丝才打着圈落下。 季青林看她微喘,脸颊红红的,穿着拖鞋和居家服,低声笑了。他弯腰捏她的脸蛋,眼睛里都是她,问:“不生气了?” 杨惠卿被问住了,有些无语。 先赌气的到底是谁啊! 没两天,曲老太太不打招呼就杀了过来,抄着两只手,恭敬懂礼地对杨惠卿说:“老将军急着抱小子,叫我来给你们好好调养身子。”又满是歉意地说,“我也好好学学小夫人爱吃的菜,以后去院子里再不让您蘸着水。” 后半句话像是在责怪杨惠卿嘴刁麻烦人。 杨惠卿只当听不懂,客客气气地把人迎了进来。 曲老太太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阿姨、一个憨厚的厨师,排场大的就像是古时候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掌事嬷嬷。 还是捧着谕令来的,万不能得罪。 她有些为难,道:“我嘴挑,本来就从景荣带了个厨师过来,还有张阿姨在,这房子小,曲奶奶带来的人怕是住不下了。” 曲老太太摆摆手,道:“他们日常待在老爷子的院子里,只饭点过来,专为你们做些滋阴补阳的。” 杨惠卿一个头两个大,忙躲了上去,任他们在下面热热闹闹地忙活,直接拿起手机拨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季青林就接起,问:“怎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的电话。 “救命,曲奶奶住进来了,说是来给我们调养身子……” 她的语气如临大敌,季青林低声笑着。 杨惠卿在这边鼓着嘴,心说: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他是早出晚归,不用应付老太太,她可是要和这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还笑!你管不管!说是要给我们滋阴补阳呢。” 那边的人状似认真考虑了一会儿,道:“我是不需要补阳了,你趁这个机会好好滋阴一下。” 杨惠卿听出他意有所指,气得咬牙,挂断了电话,不听他胡言乱语。 没多久,季青林发了微信消息过来。 季青林:曲奶奶嘴碎了些,但人不错。你懒得见,躲着就行。 还发了一个柴犬被摸头的表情包。 杨惠卿觉得他把自己当成那只摇尾巴的柴犬了,但确实被取悦到了。 晚间,季青林带回来一包热腾腾的红豆酥,对着笑看他们的曲老太太道:“她嘴馋,总要我带这些东西。” 曲老太太只说小夫妻恩爱就是好事。 杨惠卿在他身后掐他的腰。她只让他带过一次。 吃饭时,杨惠卿这边是冬瓜炖牡蛎、清蒸鲛鱼,竟然还有一大盆羊奶。季青林那边却只是普通的鸡肉和猪肝。 曲老太太又端上一盘炒时蔬,道:“主要还是小夫人身子虚呢,得好好补补。” 季青林表示同意。 羊奶膻味重,杨惠卿只喝了一碗就喝不下去了。她眼泪汪汪,求救似的看向季青林。 曲老太太还要盛,被季青林拦下,他道:“曲奶奶,循序渐进。她真喝不下了,明天再喝。” 杨惠卿心想:敢情这“谕令”只是来折腾她的,季爷爷到底是不是疼她啊! 她抱着马桶吐了半天也没吐出来,眼里噙着水汽,坐在地垫上委屈巴巴地说:“我明天也不要喝羊奶。” 她活了二十二年,晚饭就没吃过这么多,这一顿饭都快赶上她一天吃的量了。 季青林看她实在难受,心里过意不去,早知道刚刚在饭桌上他就不该看好戏,和曲奶奶一起给她夹菜。 他半蹲下来,摸了摸她鼓起的小腹,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小肚子太可爱了。 杨惠卿打了下他的手,道:“你也跟着曲奶奶作弄我!” 季青林只得认错,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从后面环着她明显粗了一圈的腰身,道:“陪你走走。” 这“饭后百步走”走了快千步,直到杨惠卿面色红润、虚汗频出才作罢。可她的小肚子仍是鼓着的。 季青林看着她洗漱后忙不迭地翻出一堆红红白白的丸粒,顺着一杯绿绿的水喝下,挑眉道:“不怕撑了?”那杯绿色的水怕也有一百毫升了吧? 杨惠卿一个个点给他看:“青汁,糖质分解酵素,热控片。”她一副他是罪魁祸首的模样,愤愤地道,“都怪你!” 季青林笑着把人搂过来,道:“以后我再也不逼你多吃了。” 杨惠卿这才明白,他是真的在作弄她,猛推他一下没推动。 “好啊,你真是故意的!” 杨惠卿像极了被踩了尾巴的猫,还是血统高贵的俄罗斯蓝猫,气愤中也不忘维持优雅姿态,下巴抬得高高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睨着他。 季青林摊手,诚实地道:“我本来以为,让你多吃点儿,你体力会好一些。” 杨惠卿气得拿枕头砸他,被他探头亲住压下去,他嘴里还咕哝着:“这才消食呢。” 杨惠卿的怒气都被吞下,化成甜散开来,她自己也迷惑着:怎么被他亲着,她就身心都舒服了? 手捧着他的脸,摸他下巴上的胡楂。 好喜欢和他接吻啊。 曲老太太提出:“惠卿啊,我的小孙女最近在考托福,我看你整天也是待在书房里看书,顺便教教这孩子呗?” 闻言,杨惠卿笑着看过去,一点儿也不惊讶。毕竟婆婆早上已经提前和她打过电话暗示她了。 “曲老太太有什么事,你能帮就尽量帮。”婆婆和她说的时候还蛮不好意思的,生怕麻烦到她,“老太太人老了,心思就和小孩似的。” 这个老小孩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提出来了。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了她的小孙女多大了、叫什么。 曲老太太打开了话匣子,从她的孙女三岁会背诗、五岁会读报,一直说到她的孙女考上了端大,将她的孙女夸得天花乱坠。 “我这孙女啊,从小就懂事,又刻苦,从不让我们操心的,也不爱求人帮忙。这不,只能我这个老婆子觍着老脸来求你了。”说着,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握住杨惠卿的手,“你是在美国长大的,我们佳宁可算有福咯!” 曲老太太的孙女叫方佳宁,在周六早上准时到光园拜访。 杨惠卿看在老太太是公公乳母的分上,又实在拒绝不了一个老年人爱护孙女的心意,愿意好好教她,也特意早起了,陪季青林用了早饭又送他出门。 趁老太太看不到的时候,她和他提起这件事来。 她没想到季青林和方佳宁关系不错,他道:“佳宁啊,是个聪明的姑娘。”他摸摸她的头,“你既然答应了,就辛苦杨老师了。”他亲亲她的额头,跟她告别,“事办好了,爸爸欠你一个人情,好好利用。” 杨惠卿把他推上车,催促道:“快去吧。” 心想:谁是为着人情了? 方佳宁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个子比杨惠卿稍微矮一点儿,梳着马尾辫,额前有乖乖的刘海,把小脸衬得更俏。 她的打扮也很简单,是不突兀、很日常的日系风格。这样穿起来满是学生气,让杨惠卿这个没接受过正规学校教育的人看着又高兴又羡慕,倒真的生出几分真心来。 她细心地问方佳宁喜欢吃什么,让人准备送到书房。 方佳宁安静地答话,嘴下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谢谢姐姐,我不挑食的。” 曲老太太也在一旁拍着孙女的手,和杨惠卿调笑:“她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做大小姐的,惠卿你就别管她了。” 虽然这话有些怪,但杨惠卿也没当回事。 英语确实是早上学习效果才好,杨惠卿便不耽搁时间,把人带进了书房。昨天,她就特意在窗边准备了一张小书桌,那个位置既明亮又让人心情舒畅。 杨惠卿拿来一份《纽约时报》,说:“我这份报纸是和纽约同步更新的,你看了有好处,托福总爱考这些时事。”她圈了一篇美国总统的最新讲话,道,“你把这篇文章翻译成中文给我看一下。”她趴下身子大概扫了一眼,补充道,“嗯……有些词可能有难度,词典就在书柜里,自己拿。” 她的词典可能比包都多。 她脸上挂着骄傲却不自负的笑,还有对小妹妹满满的善意。她说话声音娇娇脆脆的,尾音婉转,让方佳宁都忍不住在心里学她说话的语气。明明她比自己大两岁,方佳宁却感觉她看着年龄比自己还小。 大概作为富贵人家的女儿,各种山珍海味吃着,用不完的护肤品往脸上抹着,让她们都长了一张显年龄小的脸。但她明明没上过正经学校,连国家认证的学历都没有,怎么在自己面前这般从容自若呢?她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学者。 方佳宁觉得她满屋子的书都是端城贵女惯有的自我包装罢了。这样讲究的书房,又大又贵的书桌,满屋子搜罗来的书,都是她们必须配备的彰显身份的物品。 她来这儿是为了找杨惠卿学习的吗?她一个端大的英语专业在读生需要一个没正经文凭的人来教? 方佳宁真没把她当回事。 杨惠卿说的那篇报道,她昨天就听了直播好吗?她学习向来用功,心气又高,才不像那些只会涂脂抹粉、只知道往计算机院里钻的同学一样。她快速写完这篇讲话的中文版拿给杨惠卿看,却没想到杨惠卿给她指出了不少错处。 “这儿不是‘第四笔地产’,在这个短语里,这个单词是指‘阶层’,所以是‘第四阶层’的意思。现在新闻记者是‘第四阶层’,所以这个短语是指记者或新闻界。根据语境,这里指新闻界。” 杨惠卿说得慢,习惯性地圈圈画画,边说边写。 “这个单词不是‘工业行动’,它的意思是‘罢工’。” “这个单词在第一句话里是指‘可商议的’,但在第二句话里是指‘可转让的’。” 她的发音自然又好听,一口正宗的牛津腔,倒像是在英国待久了的人,身上的贵气和优雅浑然天成。 方佳宁记起自己那位留学多年,年纪轻轻便当了副教授的口语老师也开玩笑说过:“如果你是一个亚洲人,讲的一口牛津腔,外国人会认为你是出身精贵且受过高等教育的;讲的一口伦敦腔,外国人会认为你有丰富的餐厅打工经验;讲的一口美式英语,他们会觉得你大概率是暴发户出身或是父辈早年偷渡出国的黑户口。” 方佳宁生出一股卑怯感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颈发烫。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大院里玩的时候遇见过金发碧眼的姐姐,听人说是杨家那位养病的大姑娘的家庭教师,说话和英国电影里的一样好听。 她的声线温柔,娓娓动听。流利的发音让方佳宁本引以为傲的学历和刚刚对她的不屑都像是笑话。 她的头越发低了,杨惠卿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见状,猜测是自己指的错处多了,忙住了嘴,停下了本打算继续画叉的手。 算了,慢慢来,以后再找机会告诉她其他的错误。 杨惠卿放下笔,转身微笑着对她说:“不愧是在端大学英语的,我要不是在美国待了十多年,还真的不够格教你。” 方佳宁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没再说话。 杨惠卿见她情绪真的低落,就找了个由头出去,把书房留给她。 方佳宁很是刻苦,一直在书房学到天欲黑。出门时,她撞上正要进来的季青林,一扫一整天的阴霾,雀跃地道:“青林哥哥!” 杨惠卿看她终于笑了,心里的愧疚感少了些。但女孩子燕子一般扑上前的动作,还是让她心底存疑。于是在季青林换衣服的时候,她抱着臂倚在一边,打趣道:“她叫你青林哥哥啊?” 季青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睨了她一眼,道:“你也可以叫。” 周日,季青林待在家里。结婚前,他经常出去打球喝酒;结婚后,因许多双眼睛盯着,他才消停不少。 娱乐活动骤减,他只能靠打游戏偷闲。 此刻,他正躲在书房里玩游戏,听见敲门声,以为是阿姨上来送茶水,便大步地走过去开门,神情有些不耐烦。令他没想到是,来人竟是方佳宁。这时候,她不是该跟着杨惠卿学英语吗? “哦,佳宁,什么事?” 方佳宁眼神怯怯的,暗自观察了一下季青林的神色。 “青林哥哥。我正好要查单词,就看到词典里夹了这个。” 她将东西背面朝上递过来,季青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接过。 方佳宁绞着手指头,看季青林将它翻过来,急忙道:“我不是有意要看姐姐的东西,只是词典里正好夹着,一翻就翻到了。” 那是一张拍立得相片,边角都有些发黄了。照片中,她的一头黑直发只到肩头;现在,她已长发及腰,睡觉时,还经常喊“季青林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照片里的她穿着嫩黄色的法式格子裙,坐下来裙摆只盖到她大腿根的位置。整个人比现在胖一些,脸圆圆的,腿也更有肉感,明显的少女模样。照片里的她笑弯了眼睛,连下牙都露出了一些,而她的身后是映着夕阳的海滩和一个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的男人。 从照片上看不出那男人的年龄,他长相很是斯文,戴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衫和宽松的沙滩裤,是典型的美国人长相。 照片中的他坐在扶手上,微弯着腰,脸靠近杨惠卿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笑容同样明媚。 对于他的接近,杨惠卿明显不拒绝,还把头歪向他那边,动作看着很是俏皮。 季青林看了很久,才抬头看向方佳宁,问:“你想说什么?” 方佳宁一时有些慌乱:青林哥哥怎么不生气? 她定了定神,翻开词典,说:“夹在这里的。” 翻开来是“S”开头的单词页,左页有个单词被红笔圈出,而空白处写上了注释——念念不忘。 季青林低声念着这个单词,然后合起书,漫不经心地看着方佳宁,问她:“学英语怎么翻到德文词典了?” 方佳宁自然不能承认她几乎把杨惠卿的书房翻了个遍。 她看到这张照片和“念念不忘”四个字后,心就止不住“怦怦”地跳,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根本做不到冷静地分析这件事。强烈的破坏欲让她根本等不到明天,她哪里还能想到这个惊天大破绽! 方佳宁憋红了脸,情急之下把杨惠卿搬了出来:“姐姐让我看报纸!报道里引用了德文句子。姐姐说了,词典随便我用的,我……” 方佳宁越说越顺,愈演愈真,她生出些怕被误会的焦急和不安。 她偏过头,眼睛红红的,看着像是做了对不住杨惠卿的事,很是自责。 季青林没说什么,把照片夹回词典还给她。 “她用心教你,你要好好学。” 杨惠卿明显感觉到,今天小姑娘在告别时,没有昨天那么雀跃了,甚至没好好和她说再见,就急匆匆地跑了。 她有些奇怪,问季青林:“我午觉醒了她就怪怪的,怎么了吗?” 季青林摇头,半晌才问:“她只是周六周日来?” 杨惠卿背靠着他扎头发,长发弯弯在后背上晃着,回道:“是啊,她平时课多。”回过头来,她佯装生气道,“怎么了?你想见她啊?”她边说边上前两步戳他的胸口,“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小姑娘喜欢你呢。” 季青林淡淡地道:“是吗?平时别让她乱跑,我放了文件在家里。” 杨惠卿横了他一眼,道:“放心,你书房没人进去。”然后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又问他,“我扎马尾好看吗?” 季青林点头,道:“好看。” 其实他想说,她的书房也别让方佳宁乱翻,但话题被她扯到了马尾上,他只能顺着她说话,心想:扎和不扎又有什么区别? 杨惠卿对镜侧过身去,转过身来,看了半天,泄气一般扯下头绳,道:“你又敷衍我!” 到底是嫁了人,杨惠卿没方佳宁那种小姑娘的娇俏。 杨惠卿用手指头将一缕头发拉直,自言自语道:“还是直发扎马尾好看。” 季青林想起那张照片上她就是直发,眼神凝在她弯曲的发丝里。 杨惠卿明显变得爱打扮了,同孙芊一起买了好几套短裙。 仗着有地暖在,入冬的天气她也在家里露着大腿,美其名曰:保持少女感。 她甚至一次性购入了许多大蝴蝶结,纱质的、绸缎的、硬材质的,红的、黑的、蓝的。每日里,她换着花样往头发后面、头顶上面绑,下楼喝个茶再上楼就会换一个。 季青林只注意到她越来越短的裙子,他不明白:她都嫁人了,还要什么少女感? 方佳宁周六再来的时候,穿着国内某品牌新出的格裙,搭配白毛衣。 她看到杨惠卿的裙子便捂嘴笑,面露善意地提醒道:“姐姐,你这个裙子是仿版,原版现在买不到了。” 杨惠卿看着她一路走上楼梯,纳闷道:“不是啊,这是在英国官网上买的,空运回国,昨天才到的啊。” 她不明白方佳宁说的原版是什么,但也没计较这个。 方佳宁却是真的开心,做着题都能笑出声来。杨惠卿给她指错的时候也没见她难过,于是趁机一股脑地把上次翻译的错误都指了出来。 方佳宁带着笑意多看了她一眼:她是特意在自己走后又研究了一遍,才又找出这些语句不通的地方的吧?难怪青林哥哥说她用心,她大概是在青林哥哥面前演学者起劲吧。 方佳宁故意挨到天快黑才道别,果然碰上了刚回家的季青林。当着季青林的面,她又是自责又是感谢:“姐姐不要太为我操心,不用特地备课的。” 杨惠卿只觉得疑惑:她今天怎么老说些让自己听不懂的话? 她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她只是顺带着教一教,方佳宁又不是什么扯得上关系的妹妹,她怎么会特地备课?她心下猜想,可能是曲老太太在孙女面前夸大了她的功劳。 方佳宁又冲季青林抿嘴笑了下,才转身离开。 方佳宁走了两步又回头,为难地看了看边上的季青林,咬着唇小声道:“姐姐,我们穿这种风格的服装一般不戴这种蝴蝶结。” 怕杨惠卿尴尬似的,她说完扭头就跑了。 季青林上下打量着杨惠卿。 “什么风格?你不是在扮少女漫画女主角吗?” 杨惠卿愣愣地点头,眨巴着刷了睫毛的眼睛。 “是啊,像吗?” 季青林不喜欢她的少女装扮,虽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违和。平心而论,她这样露着大长腿,头上绑着蝴蝶结,活脱儿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人,像他小时候看的漫画里的女主角。这也是他青春年少时的理想型,但他违心地说:“不像。” 杨惠卿追在他后面不依不饶:“喂,惠希和孙芊都说可爱。” 他转过头,站在楼梯上俯视她:嗯,细腰翘臀,腿白得晃人眼,是很可爱,可爱到让他想把她抱在怀里。 “不好看,别这样穿。” 杨惠卿长这么大,头一次得到她不好看的评价,委屈地垂下嘴角。谁也不愿意听到自己的丈夫说自己不好看吧。 已经十二月了,算起来两个人结婚也快三个月了,确实是过了有新鲜感的激情期。难怪他最近对她这么冷淡,夫妻生活上的热情也骤减,在她扮少女漫画女主角的这几天,他竟是碰都没碰她一下。 杨惠卿低头打量着裙摆,看来季青林是真的不喜欢她这副装扮啊。 季青林烦闷地躲进书房,脑子里都是刚刚她站在楼梯下面拽着他的衣角非让他说一句“可爱”的样子。 她怎么越来越会对他撒娇了? 二十二岁扮演着少女漫画女主角的杨惠卿和十五六岁真正的少女杨惠卿交替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好看吗?” “像吗?” 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照片里那个明媚的少女根本比不上眼前的这个。 杨惠卿开始自怨自艾,想着已经过了新婚期的丈夫对她没兴趣了,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却没想到晚上季青林就抓着她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 她勉力受着,无声配合。 两人全程一言不发,结束后,季青林倒头就睡。 杨惠卿淋浴时才突然想到,她前几天一直穿着小草莓吊带睡裙睡觉,该不会是因为今天她换回了丝绸睡裙,他才来了兴致吧? 不是吧,这男人这么不喜欢少女系吗? 久违的早安吻。 不清醒时的吻更显亲密,还迷糊着的杨惠卿下意识地回吻季青林,虽然她被他吵醒了,心却也随之化成了一摊水。她用头拱着他的颈,虚虚地抱着他。 “你为什么吵醒我啊?” 她说的是埋怨的话,语气却一点儿也不凶,娇气又可爱。 季青林又去吻她,强硬地打开她还未洗漱的牙关,吞掉她“我没刷牙”的反抗,把她的手并着小臂压住。 阔别的热情让杨惠卿莫名眼热,随即丢掉了没刷牙的羞怯,毫无保留地接纳他的吻。 季青林敏锐地察觉到怀里的人的那一丝委屈,动作越发轻柔。一寸一寸地吻着她,极尽讨好。 良久,他才放开她,杨惠卿眼睛湿湿的,看着他道:“以后不要吵醒我啦!”语气凶巴巴的。 季青林只闷笑一声,把头埋在她身上:“你对别人也这么说话吗?” 杨惠卿推开他,把自己完全裹进被子里。 “你快去刷牙,一大早,莫名其妙的。” 她在被子里无声地吸了吸鼻子:好委屈,好没用,她怎么只是被亲亲就想哭了? 她不是没察觉到他最近话越来越少,对着她也基本没表情。听惠希说起最近招标的事,她只当他是被公事烦扰。她也就装作不觉,照常对他,在曲老太太奇怪的眼神下演独角戏。 他没反应,她便故作刁蛮:“喂,你听我讲话了没?” 昨晚,她到半夜都没睡着,连最坏的打算都想到了。他今早怎么突然这样啊?这男人着实太坏了! 曲老太太准备着早饭,看到杨惠卿陪着季青林一起下来,眯了眯眼。 杨惠卿抱着男人的手臂一蹦一跳地走下楼梯,季青林极其耐心地配合她的脚步,时不时搂她一下防止她摔倒。 她笑得不谙世事,仰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季青林简单地吃了早饭,杨惠卿抱着牛奶杯坐在他的对面,腿摇晃着,拖鞋都被踢远了。 他好脾气地去捡了拖鞋给她穿上,杨惠卿就着他扶着自己的胳膊起身。她一副不好意思但毫不知错的样子,就差在额头上写上“恃宠而骄”几个字了。 小夫妻携着手走到门口,季青林停下,亲了亲她的额头,说:“走了。” 杨惠卿踮脚去搂他的脖子,轻轻地晃着,小声道:“晚上早点儿回来。” 他有些为难,把人搂紧后,见曲奶奶和阿姨都站得远,才说:“最近忙,过几天补偿你。” 杨惠卿推开他,道:“快走吧!” 她羞得脖颈都红了:谁是那个意思了! 季青林走后,曲老太太凑上来,谄媚地道:“是和好了?” 杨惠卿有些生气:她这是仗着自己年纪大,什么话都敢说? 她冷漠地看向曲老太太,道:“什么和好了?我们又没吵架。”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去补觉了,老太太看着她穿着睡裙衣衫不整的样子,撇了撇嘴。 季青林这几天心烦意乱,却也不完全是那张照片的缘故。公司最新的一个环保项目,招标本来十拿十稳,却在紧要关头出了问题。 他猜想是赵天泽使的绊子。 虽然知道赵恩宇理亏,但自家宝贝儿子被废了右手的事,赵天泽怎么可能就这样不痛不痒地任其过去? 季青林即便不去层皮,也要出点儿血。 季家早在各家疯狂扩张的时候就退了,兢兢业业二三十年才有了现在独树一帜的强大。季老又还康健。除非赵天泽亲自动手,不然谁敢来动季家嘴边的饼? 那天和赵恩宇一起的又都是近几年城里的新贵,脚早就迈不进他们的圈子里,只靠着巴结这些大家庭在商场上捞点儿油水。那些儿子被打了的人家不敢明着得罪季青林,但有赵家在前面开枪,他们能躲在后面远远地扔几个石子也算是出了口气,顺带着将赵家的大腿抱得更紧。 情况确实棘手。 这个项目要是拿不下来,季氏就吃不到环保的第一口蛋糕了,后面季氏再想入场的话,恐怕就只能捞点儿漂浮的油星了。 季青林又是个争先的人,虽然他不做那些霸道垄断的事,可屈居人后、拣别人不要的,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屈辱。 开了一天的会,季青林把烟按在快满的烟灰缸里,拨出去一个电话。 “毅阳哥。” 那边的人爽朗地笑道:“我爸今天还问我你有没有找我。” 季青林也笑道:“贺伯父真是料事如神。” 贺毅阳走到安静的地方,耐心地和他说:“这事你只能放手。”顿了顿,他接着道,“赵天泽出手干预了,这口粮你再想吃就难了。你要是非想吃,你季家、杨家一起也不是拿不下来,但是青林,这口气没必要争。你当初为惠卿出气,就没想过后果吗?” 季青林没说话,贺毅阳也沉默了。 “就出点儿血给他吧,迟早撑死他。” 季青林何尝不知道,把这点儿血放给赵家才是当下唯一的选择?但他实在不甘心。要是在别的项目上扒他一层皮,他可能眼都不眨就放过去了,但为了这个项目,公司二十几个年轻人费心费力了两三个月。带头的那个员工甚至因为整天趴在公司,没空照料怀孕的妻子,他的妻子一个人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两个月的胎儿流产了。才三十几岁的男人瞬间颓了。 后来他红着眼找到季青林,说:“老大你放心,这个项目我一定拿下来。”他流着泪道,“拿下这个项目,多挣点儿奖金,也算是给我老婆的补偿。” 他要怎么去面对这个男人,面对整个项目组? 季青林不死心地说:“贺伯父……” 贺毅阳叹了口气,打断他道:“我爸今天问我你有没有找我的时候就说了,这个事他出面,最多给你争取成合作项目,两个公司五五分成。青林,五五分成就没必要了。” 季青林没说话,电话里静默了半晌。 贺毅阳和他开玩笑道:“但你护着我表妹,我替我们家谢谢你。” 季青林笑着骂他:“滚!” “想开点儿,我表妹那样一个人,比这十个项目都值钱!”贺毅阳又认真地道,“好好对她,惠卿她……这么多年不容易。” “嗯。” 过了两天,杨仝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杨惠卿。 杨惠卿正纳闷这浑小子怎么想起她来了,接起电话,就听他说:“姐,姐夫没难为你吧?” 怎么?他们闹了两天别扭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杨惠卿正坐在沙发上吃着圣女果,看了一眼指使厨师做菜的曲老太太,心想:她虽然有点儿讨厌,但总不至于把他们夫妻的事情到处乱说吧? “嗯?” “哎呀,项目不是黄了嘛,我才知道,怕他心情不好,没敢问他,只好来问你了。”他吞了口口水,生怕姐姐受委屈,“他没欺负你吧?他欺负你的话,我打他去!” 杨惠卿疑惑地道:“项目黄了?”话故意只说半截,她想套这个傻弟弟的话。 什么项目,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杨仝这样着急,这两天,季青林怎么一点儿异样都没表现出来呢? “是啊,这个项目季哥跟了好久。都怪赵家那个不要脸的,他这几年越来越张狂了。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打你的主意!姐姐,那天我听了第一句就要上去打他的,被大表哥拦住了!但季哥是真的狠啊,我都没想到,他上去就废了那脏东西的手!” 杨惠卿越听越不对劲,攥紧了手,问:“杨仝,你在哪儿?” “啊?我在……我在健身房。”在健身房泡新来的瑜伽教练。 “位置发给我,找个附近的咖啡厅,等我过来!” 闲了许久的司机突然接到大小姐要出门的通知,瞬间精神抖擞。 杨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认真回想了一遍,自己没有说错什么话啊。 他忙找了一家意大利咖啡厅,老老实实地等着姐姐。店里人有点儿多,他找来经理,按一天的营业额给钱包了场。 杨惠卿的车一到,他便狗腿地跑出去接。 “姐姐你怎么突然出来了?有什么事你吩咐,我给你办!” 杨惠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杨仝护着人往里走,经理远远地迎上来,被他赶走:“去去去,不叫你们,别过来。” 他护国宝一样扶着杨惠卿坐下,托着下巴、眨着桃花眼问:“姐姐,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上次把她留在家里的画给弄坏了,第二天飞去美国给她赔礼道歉。当时,她就像现在这样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赵恩宇的事是怎么回事?” 杨仝愕然:“不是吧?季哥没和你说?” 杨惠卿手心里沁出汗,杨仝话里的意思是,赵恩宇是因为打她的主意才被季青林打了。但赵恩宇对她有意思的事,他不是在赵家的慈善晚宴上就知道了吗?怎么过去那么多天,他又去找赵恩宇的麻烦? 杨仝支支吾吾地说:“我们给聂帧送行,几个人聚了一下。赵恩宇也在那儿,喝得多了,说了些胡话。” “什么胡话?” 什么胡话能让季青林去废了赵恩宇的一只手,能让杨仝听了第一句话就想打他? 杨仝憋红了脸,道:“就……就一些混账话!姐姐你别问了!” 杨惠卿想起来,那天季青林回去带着一身的酒气,但明明又没喝什么酒。一进门,他就不容拒绝地亲她。 她大概猜得到是什么话让季青林失控到打了人,回去就拉着她没完没了。只是,他怎么什么都没说? 杨仝看杨惠卿不说话,心底忐忑,支支吾吾地说:“反正就是这样,季哥打了赵恩宇。赵天泽给季哥使了绊子,让他的项目黄了。” 杨惠卿抓住重点:“什么项目?” 杨仝十分看不起赵天泽的作为,愤慨道:“季哥都去他家道歉了,他还给下绊子,是不是人啊!偏偏是这个项目啊,季哥的公司大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季哥最近半年的心思都在这上面!” 杨惠卿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因为她丢了这么大的项目、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却一字不提? 她心里难受得很,弓着背,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杨仝慌了神,忙拿出身上常备的小药瓶,放到她的鼻下,然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姐姐,你慢慢吸气,慢慢来……一,二,三。慢慢来……一,二,三……” 连续深呼吸几次后,杨惠卿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杨仝无力地往后仰去,身上都是汗。他紧紧地握住杨惠卿的手说:“姐姐,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杨仝亲自陪杨惠卿回到光园,刻意回避着有关季青林的话题,只讲些学校里的事给她听,在光园里陪了杨惠卿一个多小时才安心地离开。离开时,他一步三回头地说:“姐姐,我周末就来看你。” 杨惠卿点头,目送他走远了才沉下嘴角。 她一直坐在沙发上发呆,曲老太太担心地过来和她搭话,她也没怎么理睬。 直到天黑沉沉的,季青林回到家,她才站起来,远远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季青林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盒子,红丝绒的,上面印着熟悉的品牌标志。他笑意浅浅地说:“送到巴黎去定做的,所以花的时间长了一点儿。” 她心里不是滋味,他却只盯着她瞧,只想看她喜不喜欢。 此刻,她只想扑进他的怀里,哪里还在乎什么戒指。 男人双手插兜,弯腰靠近,脸离她一拳的距离,说话时的热气喷到她的脸上:“打开来看看啊。” 他的语气柔柔的,没有一点儿不高兴的情绪,只满心期待着她打开盒子后的表情。 杨惠卿鼻子都酸了,她按了一下纽扣,盒子自动弹开。 主钻被磨成圆形,边上围了一圈小钻,六爪镶嵌,环上都铺满了亮晶晶的小钻,闪耀又有层次感,主钻看起来起码有十克拉。 钻戒放在盒子里,光是手捧着都能感受到重量。 她鼻腔酸涩,却故作娇态:“这么大怎么戴啊!” 季青林皱眉,仔细研究大小,发现确实有点儿大,皱眉道:“原钻更大,磨了边角以后废了一半。” 他拿出来给她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举起她的手在光下看,嫩白的手指葱节一般。他一脸高兴地道:“挺好看啊,多大多闪!” 她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忙低下头,手指在他的手心里晃了晃,低声道:“太重啦,我的手指会被压断的。” 他低头观察,思索着手指被压断的可能性,得出结论:戒指戴在她的手上确实显得太重。 “那不戴了,收起来放着。”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撒娇说一句“手指会被压断”他就当真。他说要给她换一枚戒指,就真的费心思去定做。 杨惠卿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心头又酸又热,终于忍不住扑进男人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季青林没料到她这突然的拥抱,手下意识地半张开让她扑过来,定了几秒才回抱住她。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问:“怎么了?” 杨惠卿摇头,终于流出泪来。 季青林没见过这阵势,也不敢说话,只用手顺着她的脊背:“不哭了啊。” 杨惠卿却哭得更凶了,憋了大半天的情绪汹涌而出。 他因为她得罪了赵家,因为她丢了辛苦了那么久的项目,她竟然还要求他去赵家道歉。 他却一句埋怨都没有,哪怕在外面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回到家依然和和气气地对待她。他冷淡了几天,她就委屈,甚至连离婚协议怎么写都想好了,他却给她定了另一枚戒指。 她越想越难过,心里又酸又胀。 直到他胸前的衣服都能拧出水,她的眼泪才停止。她仍紧紧地抱着他,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她嗓子都哑了。 季青林感到奇怪:这有什么好问的?他道:“你是我的夫人啊。” 她又抱了他一会儿,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她放开他,退了半步,抹去眼泪,仍抽抽噎噎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鼻尖都红了。 “再多一点儿!” 季青林不解地看着她。 “你再对我好一点儿,我就喜欢你了!” 肿着眼睛的杨惠卿像小兔子,却气势十足,活像个发号施令的女将军。 季青林被逗笑了,倾身吻了她一下,问:“要喜欢我吗?”说完,他再次吻住她。 要。 再多一点儿,我就喜欢你。 杨惠卿被亲得筋骨酥软,心态有变化后更加信赖面前的人。她发自内心地接纳他的亲吻与拥抱,眼睛微闭,媚眼如丝。 季青林只觉得她今天像是吸收了情欲的花,充盈饱满。花蕾绽开,空气里都是她香甜的气息。 他难得地期待这朵花被采撷后要以什么样的姿态盛放。 季青林只把这件事归功于那枚戒指。第二天,他甚至特地让助理给设计师多打去一半的钱。 丢了项目后,本来季总在公司一直黑脸,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谁知他又给项目组全员升职加薪,说这个项目在他心里已经完成。 龟缩了几天的其他项目的负责人才敢到他面前汇报工作进度和工作难度。 季青林心情好,连江坊他们定期的周日聚会都赏脸去了一趟。 江坊拉着杨仝,上下打量季青林,用谁都听得到的音量讲“悄悄话”:“我们好好做黄金单身汉,男人一结婚就会被管得死死的。” 江坊又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和老婆打电话报备的贺毅阳:“你看,一个两个,混得多惨。” 杨仝在心里纠结半天,也点头,道:“虽然我姐人好,但结婚这个事本身是真的有百害而无一利!” 贺毅阳此时挂了电话,听到这话,直叹毛头小子看不清。季青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哪儿有一点儿被截了项目的失意?很明显,他婚姻生活和谐美满。 他去取经:“你嫂子最近和我闹不愉快。” 季青林像看傻瓜一样地看他:“你送点儿首饰不就好了?钻石要大!”他摸了摸下巴,补充道,“越大效果越好。” 贺毅阳有些无语:看来他还不如自己,真是高看他了! 第四章画像 孙芊被杨惠卿叫来家里喝下午茶。她观察着两层别墅,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俩动静大,下面能听到吗?” 杨惠卿忙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曲老太太,把人拉过去打她的嘴:“你真是!” 孙芊是华裔,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啧啧”半天,道:“你看看你这春意满满的样子,外面可是要过冬了!”她凑上来窃笑着问,“你俩准备要孩子了没?” 话音未落,方佳宁提着包走下来。 杨惠卿背对着她,直到人走到跟前和她打招呼才回头。方佳宁脸色不好,怕是两人的对话都被她听去了。 她可以允许小女孩对季青林抱有幻想,但当着她的面三番两次不知收敛,就是不识好歹了。 她敷衍地冲方佳宁点点头,做那打破少女美梦的“恶毒皇后”,旁若无人、故作羞怯地对孙芊道:“最近几次没做措施。” 孙芊眼尖地看到方佳宁捏紧包带,指尖发白。杨惠卿能当着外人的面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孙芊当即明白她的用意。 一唱一和,她捧着杨惠卿的手,说:“十克拉的钻戒都送了,他叫你加油呢!你可别收了礼不努力啊!”接着她又大笑着,把杨惠卿的手举得更高,只怕方佳宁看不到那闪瞎人眼睛的钻戒,“也不对,这得靠他努力。” 方佳宁捏紧了拳头,冷着脸冲杨惠卿道:“我走了!”她不等杨惠卿回话,就去和她奶奶告别了。 曲奶奶塞给她一堆吃食,又和杨惠卿打了个招呼,送孙女出去。 等人走远了,孙芊斥了一声:“什么东西,也敢有脾气!” 杨惠卿盯着门口,思量半天才做了决定:“是啊。” 她可以保护小姑娘对爱情的憧憬,当作不知情。就算对方的梦中情人是她的丈夫,她也觉得,那种自己在青春懵懂时觉得最宝贵的东西,不应该被其他人打破。 本来杨惠卿觉得小姑娘文静懂事,现在看来,她实在是脑袋不清楚。 方佳宁去而复返,对她说:“我忘了东西。”她竟连之前的礼貌都没了。 杨惠卿懒得理她,让她自己去拿。 季青林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回来,他并没有急着进门,而是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 司机安静地陪着他,等着吩咐,却没想到等来一句:“我酒气重吗?” 司机使劲地闻了闻,诚实地道:“有一点儿味道。” 季青林皱起眉,抬起手臂闻了闻,对司机道:“你先去吧,我坐着散散酒气。” 他降下车窗,任由凛冽的冬日寒风灌入。 他闭起眼假寐,想到杨惠卿一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就会不高兴,会嘟起嘴巴不说话,她那副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他想逗她,又不愿意看到她不高兴,心里纠结着。 “青林哥哥。” 季青林睁开眼,意外地看到方佳宁站在车窗外,裙子被风吹得鼓起,手脸都冻得通红。 以往这个时候,她不是早就走了吗? “佳宁啊,怎么还没走?” 方佳宁按住裙摆,紧张得小鹿乱撞。醉了酒的青林哥哥真性感。 “我……”她抬起头,学着杨惠卿惯有的表情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方佳宁半天等不到回话,看季青林神色莫名,她心下一紧,赶紧将准备好的腹稿倒豆子一般讲出来:“我下午用词典,又发现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季青林很是严肃,语气不善:“我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好好学习。你为什么还乱翻她的东西?” 方佳宁眼泪簌簌,他……他怎么不问她看到了什么,就劈头盖脸地指责她?方佳宁挺着脖子,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我没有!没有乱翻!是她说词典随便我用!” 季青林见她情绪激动,放缓了语气,道:“她是我的夫人,好歹是你的半个老师。” 她这样一口一个“她”,太没规矩了! 方佳宁见季青林这样护着杨惠卿,心底的妒火更烈了,不管不顾地大喊:“你知不知道她在朋友面前炫耀你给她的戒指!说戒指是你为了哄她生孩子送她的!”然后她又拉开书包,拿出里面的德文词典,从车窗扔进去,“青林哥哥,你自己看扉页和照片后面都写了什么!她不喜欢你!” 直到酒味散干净了,季青林才带着一身的冰凉进屋。 杨惠卿刚洗完澡,正在抹护肤品。他推门进来,直接把手塞进她的衣领里,贴上她的后背,惹得她尖叫连连。她把他的手抽出来,转过身握住他的一只手。 “怎么这么凉?” 季青林不答,伸手去揪她肩头的头发,在掌心捋直。 他玩了半天才放下她的头发,把她的一只手握住,十指慢慢地相扣。他紧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委屈地说:“我不是为了让你生孩子才送你戒指的。” “啊?” 他抬起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她无名指的关节。 “我不急,没有要逼你生孩子的意思。” 德文词典孤零零地在劳斯莱斯的后座上躺了一夜。封面上的烫金字体在晨光下很是刺眼。 季青林看了它一路,终于在到达公司时把沉甸甸的词典拿下了车。 杨惠卿一大早被曲老太太叫醒,她懒洋洋地揉着眼睛,闭着眼倚在床头,不想动作。 老太太笑道:“年轻人觉多,我们老人就睡不着。”然后她拿起毛毯,披在杨惠卿的肩头,一脸不赞同,“天气冷着呢,你要注意身子,冻着可就不好了。” 老太太说着又打开了窗帘,让日光隔着轻纱透进来。杨惠卿捧着老太太带上来的温牛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才慢慢醒过神。她乖乖巧巧地冲曲奶奶笑道:“曲奶奶刚刚是和我说,爷爷叫我去一趟?” “是啊,院子里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了。我看九点多了,再不叫你就迟了。” 杨惠卿忙起身,一边急着向浴室走去,一边还不忘回头冲曲奶奶调皮地道:“谢谢曲奶奶让我多睡了一会儿!” 曲奶奶笑着道:“这孩子!”她整理着手下的床单,心里感叹,千金万银养着的姑娘,身上的味道都和别人不一样。香味淡淡的,可你就是忍不住伸长了鼻子想再去嗅一嗅。 杨惠卿意外地在季家四合院里看到季青林,她按捺不住欣喜小跑着上前,季青林紧了紧她的大衣外套,把她的手往自己的怀里送。 “也不多穿点儿,走了两步路手就这样凉。” 杨惠卿吐吐舌,也不理他,拉着他就往里走。 “爷爷叫我们干什么呀?” 还没到午饭时间,季霖粟直接把两人叫去了书房。 卷帘放下,屋里暗沉沉的。 季霖粟抽着烟袋,自己和自己下棋,当作没看到两人,时不时地在边上麒麟形状的烟灰缸里磕两下。烟袋味道重,连吐出的烟都厚实很多,荡了半天也不散。 被晾着的两人早就感觉不对,杨惠卿不安地看向季青林,季青林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季霖粟下完一盘棋,才扶着椅子的把手慢慢站起来,咳嗽两声。 杨惠卿赶紧递上热茶。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接过茶喝了两口,将茶碗放下,然后猛地将茶盖一盖,茶盖和茶碗碰撞,转了两圈才落下,边缘合契。 脆生生的声音吓得杨惠卿赶紧把头低下来。 季青林不满地道:“爷爷!” 有什么火冲他发,吓唬杨惠卿算什么? 季霖粟回过头瞪着他,厉声道:“你闭嘴!” 季霖粟坐回太师椅上,扫视着面前的小夫妻,怒意不减:“老头子我才知道,你打赵家小子竟是为了惠卿!” “自己的媳妇你不好好护着,让赵恩宇起坏心?!” 季青林下意识地看向杨惠卿,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 老爷子气不过,烟杆子往桌子上敲。 “我让你妈妈和惠卿一起去赵家走一遭,就算只喝个茶、随便坐坐,赵天泽也不会拿女人怎么样,这事他只能咽下去。你倒好!你倒好!”他用手指着季青林道,“你护着你妈和你媳妇不让她们出面,你自己去赵家好歹服个软!你小子是不是挑衅去了,才让赵天泽拿你的项目?!” 烟杆子远远地扔过来,往季青林的方向砸去。 杨惠卿尖叫一声,快步去挡,季青林眼疾手快拉过她,两人后退一步,才没被烟杆子砸到。 他火气也上来了,看向老爷子,没好气地道:“爷爷!你别吓着她!” 季霖粟脾气火暴,这时才有些后怕。 “惠卿你坐下。” 杨惠卿摇头不坐,伸手去牵季青林。 季青林轻拍两下她的手背,把人拉到身后护着,才对季霖粟道:“他拿了便拿了,他家也走不远了,这项目迟早会回到我手里!” 季霖粟更气,竟吼了起来:“你以为我为什么早早退下来不争!哪家是省油的灯?你当争强好胜是好事?聂家落得什么下场,你不清楚吗?!我韬光养晦,不求你们有大出息,只护着一家人平平安安!我带着你父亲经营这家业容易吗?你替聂帧出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你现在直接对上赵家,他家就算快完了,死之前也能拉上你垫背!” 季霖粟气得咳嗽起来,喝了一口茶才缓过来。 季青林昂着头不退步,他是像他爷爷,但比他爷爷更不怕事。 季霖粟何尝不知道这孙子和自己像?年轻时候的他,也一定会这样做。但他老了,眼见着昔日的兄弟一个个走了,剩这一堆孩子争来斗去。他在乎生死之交的情谊,不愿意狠心对兄弟的后辈,所以才把季家拉出去,求个一家安乐。 祖孙两个互不相让,季霖粟只得把矛头转向杨惠卿:“惠卿,你如今别出去,好好待在家里,避着他家!”扔下这句话,季霖粟就走进了内室。 杨惠卿委屈极了:这又凭什么?她转头看向季青林,却见他深深地望着她,眸底是她看不懂的黑暗。 她后退了一步。她知道季青林听进去了。 她声音发颤地问道:“真要关着我?” 季青林没说话,想起早上看到的东西,那本词典的扉页上用英文写着“亲爱的卿,2012”,照片的背面写了一个相同的句式,但后面的名字被涂掉了。 两种字迹,明显一种是男人的,一种是女人的。 他无法抑制心里的控制欲。他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她锁起来,不让她去任何地方,让她永远待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不能接触任何其他的男人。 只要把她关起来,赵恩宇、照片上的男人、江坊,甚至杨仝,就都近不了她的身了。 原本被理智压下的可怕想法被爷爷的一句话再次勾出来,他认真地考虑起可行性。 杨惠卿十分惊惧,她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就连和孙芊聊天都几乎是约在家里。可是,自己主动地待在家里是一回事,被动地不能出门是另一回事。 现在季青林真的想把她关在家里。 杨惠卿被他整个人的阴暗吓到,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季青林,沉在无尽的深渊里,而且试图把她拉进去。 压抑窒息的感觉让杨惠卿下意识地逃了。只留男人孤单地立在黑暗里。 杨惠卿没敢回光园,她怕季青林真会把她关在家里。恐惧感和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想立刻离他远远的。 出了院子,杨惠卿就打电话给父亲,说尼尔下半年要做研究,约她最近复查。杨荣鹏当然不作他想,说让杨母陪她一起去。 杨惠卿说尼尔约得急,她下午就得走,婉拒了。杨荣鹏当即让人联系机场,给她安排了下午的专机。 季青林回光园时,杨惠卿不在。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那个人,肯定被吓住了。 他冷静了一下午,心态还是有些不正常。他努力控制着,但内心强烈的占有欲叫嚣着。罢了,暂时分开好一点儿。 季青林没去餐厅,阿姨把他的饭菜端上去,没有多嘴问杨惠卿去哪儿了。不过她上来收餐盘时内心诧异:怎么一口没动? 阿姨悄悄地看了一眼闭目躺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季青林,他看起来很是疲惫。阿姨调高了室内空调的温度,把灯光调暗了些,静悄悄地出去了。 季青林的阴郁持续着,贺毅阳一天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接,只机械地签文件。 他眼睛眨都不眨地要签一个策划案时,助理急忙拦下他:“季总,这个策划案您之前否了的。” 他早看出老板近两天不对劲,重要文件都没敢送,会议也都往后推了。 “季总,您看起来有些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公司没什么要紧的事。” 季青林点头,起身要走。 助理追上来,手里拿着他的外套:“季总,衣服。” 季青林接过,道:“有事让他们找总助。” 要出门时,季青林看到书柜里的德文词典,呆呆地看了半天。 助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把德文词典拿过来,问:“您是要这个吗?” 季青林无声地接过词典。 回家的路上,季青林把词典放在腿上,看着扉页上的字迹。词典沉得像块石头,压着他的腿,也压在他的心头。 阿姨依旧把晚饭给他端进书房,曲老太太在季霖粟得知杨惠卿没回家时就被叫了回去。 季青林看着菜色,举着筷子一动不动。 在边上给他倒茶的阿姨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不合口味?” 他摇头,讷讷地道:“这菜不对。” 阿姨电光石火间想到,季青林早上吃早饭时一直看着对面夫人惯坐的位置,这才明白过来,偷笑了一下。 “我去给您换。” 怕杨惠卿突然回来没准备,饭菜当然都是预先做好的。 季青林这才动筷。 原来她爱吃这些。浓郁鲜美,更多的是食物本身的味道,不像他吃什么东西都是同一种辣味。 阿姨见季青林终于吃饭了,这才大着胆子开口:“您书房有些冷,夫人的书房暖和些,天冷,您要不要去那边做事?” 季青林点点头。 阿姨带他去杨惠卿的书房,刚打开门,就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夫人总爱点个熏香蜡烛,她又怕冷,地暖都是开着的。又香又暖,这屋子待着才舒服。”她回头看神色明显轻松起来的季青林,“您说是吗?” 阿姨去把窗帘拉起,看到边上立着的画架笑了一下。 “夫人画了一幅您的画像,您一定不知道吧?” 季青林似是不敢相信:“什么?” 阿姨指了指被盖起来的画架,道:“您自己看吧。”又赞叹道,“夫人真是有才,既是个大翻译家,又画得一手好画。” 季青林愣愣的:“她是翻译家?” 阿姨十分吃惊,他们看起来夫妻感情很好,他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她指了指书柜里的一排书,说:“这些都是夫人的译作。” 季青林仍站在那儿,看着面前软塌塌的沙发和毛茸茸的地毯。 好像上一次在书房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放着沙发不坐,坐在这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腿,圈圈画画的,认真到根本没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原来她是翻译家。 “她平时都干些什么?”他艰难地出声,原来自己竟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阿姨打开话匣子:“夫人性格好,和我们也说说笑笑的。”阿姨脸稍微有点儿红,“之前夫人还给我画了一幅像,我挂在屋里呢。”她指了指沙发,“我就坐在那儿,夫人坐在毯子上给我画的。她累了就喝喝茶,吃吃点心。夫人可是小孩口味呢,最爱吃奶味的东西,放多少奶她都不觉得腻。有时候,杨家二小姐和孙小姐会来看她,但多数时候,夫人都是一个人待着。” 阿姨替杨惠卿感到委屈,悄悄地瞪了季青林一眼,道:“夫人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年轻,也没什么朋友,只能整天待在屋里,您也不带她出去转转。夫人去赵家宴会那天可开心了,说终于能出去玩儿了。” 是吗?别人厌烦去参加的宴会,对她来说却是难得的“玩乐”。 季青林心头酸涩,短暂的婚后时光里,他这个丈夫竟做得如此糟糕。她出门连车子都要除尘、消毒,又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他嫌麻烦,根本就没有过带她出去玩的心,只觉得她乖乖地待在家里等他就好。 可她的世界凭什么只能有他,凭什么要像白纸一样枯燥乏味? 阿姨看季青林出神,悄悄地退了下去,心想:两人应该是闹矛盾了吧,所以夫人才好几天不回来,希望那幅画能帮上忙。 画像中,他淡笑着直视前方,眼角有些微的细纹,嘴巴微有弧度,眼眸深深,藏情不露。极像他。但季青林知道,自己平日的表情一定不是这样柔情满满的。 右下角写着“Qing,2019.12.20”。是半个月前画的。 左上角写着“亲爱的老公,我就快要喜欢上你了,加油哟。Qing,2019.12.31”。 六天前,跨年那天,他送了她一条项链做跨年礼物。 季青林心脏似被揪起,躬了身扶着画架,手指不敢碰上那几个字。 他随便拿了一本她的译作,封面上写着“译者:杨卿”。原来是化名,难怪没人知道。 他坐在垫了靠背的椅子上,脊背终于放松下来。像阿姨说的那样,她的书房很舒服,连靠背都十分软和,温柔地撑着脊背。 还没打开书,他就被桌上散乱的稿纸吸引了注意力——都是她随意摘写的英文句子,圈了短语,写着中文翻译。 一句话她写了五六种翻译,最后那一句像是定稿——“与他相逢,才真的是胜却人间无数”。 语句缱绻温柔,就像她的人一样。 她中文写得秀气,英文却洋洋洒洒的,不是女性化的风格。 季青林正看着她的字迹,突然想到,之前那张照片背面的那行字风格十分女性化。他忙在桌上乱寻,又找到几张稿纸,放在一起比对。 她的英文字迹确实英气潇洒,形体偏长偏宽,习惯性左斜。他记得,那张照片背面的字迹偏圆偏短,没有歪斜。 他又去自己的书房找到那本德文词典,从第一页往后翻,几乎每两页就有一两个词被圈出,边上写着注释。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偶然? 他瞳孔发亮,长长呼出一口气,向后倚在椅背上。 阴郁尽扫,他竟然靠在椅子上睡了一晚。醒来时,他精神抖擞,眼神清亮,甚至对着阿姨笑着说了声:“阿姨早。” 季青林从早上犹豫到中午,无数次打开微信对话框,无数次想要打字,却都只是让光标停在那儿跳动。他终于鼓足勇气发出去一句“吃了吗”,过了半小时也没得到回应。 他又拨了电话过去,电话里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他转头打电话给景荣,得到的消息却是杨惠卿并没有在那儿。 他想了一下,又打电话给杨仝,问:“你姐姐在家吗?” 杨仝觉得奇怪,道:“姐姐不是去美国复查了吗?” 季青林愣住,仿佛有冰水当头浇下。他揉了揉太阳穴,问:“在哪儿复查?” 杨仝这才明白,两人闹别扭了,所以姐姐才突然去了美国。 他没答,他明白,姐姐肯定是不愿意见姐夫才躲去美国的。 季青林心里憋着火,耐心十足地道:“杨仝,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姐姐你在追谁。” 终于得了地址,他直接往机场赶,路上便让人安排了专机。飞了十二个小时才到,他又驱车往西赶。 季青林风尘仆仆地到达别墅门口时,日光正盛。 杨惠卿抱着一个小孩在花园里玩,她穿着鹅黄色碎花长裙,大大的裙摆散开,她开怀大笑,脸上泛着健康的红色,看起来无比自在。 还是小孩先发现花园外站了个人,正直直地看着她们,她奶声奶气地用英语喊他叔叔。 杨惠卿看过去,一点儿也不惊讶。虽然他来得确实有些早,但她知道,他迟早会来。 她抱着孩子走过去,单手给他开了门,笑盈盈地说:“进来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语气无比自然。 季青林心里却空落落的,她与他生气、哭闹,都比这样让他舒服些。 有男人大跨步下来,手里拿着刚兑好的奶,喊着“索菲亚”。 看到杨惠卿身后的季青林,他停住脚步,整张脸都纠结起来——这个男人来势汹汹,不知道是要干吗。 杨惠卿走到门前,把索菲亚递过去,揉了揉酸酸的手臂,淡淡地介绍:“这是我丈夫。”她摸着索菲亚的脸,头也不回地对季青林说,“这是我的主治医师尼尔和他的女儿索菲亚。” 尼尔听到杨惠卿说“这是我丈夫”时,立即对季青林产生了兴趣。 他单手抱着索菲亚,又把奶瓶塞给杨惠卿,伸出手来,道:“你好季先生,你可以用中文和我对话。” 季青林和他短暂地握了一下手,道:“你好,你的中文说得很不错。” 尼尔自得地笑道:“当然,卿是我的中文老师。” 尼尔一副主人的姿态,请季青林进屋,又招呼他坐,又招呼他喝水。 季青林皱起眉,他没记错的话,杨仝说过,这栋房子是杨惠卿的。 看到季青林明显不愉快的脸色,尼尔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 杨惠卿坐得离季青林有些远,看都没看向他那边,两人不是新婚夫妻该有的状态。明白过来后,尼尔抱着索菲亚上楼,道:“我带她去午睡。” 季青林走过去,半蹲在杨惠卿面前,和她平视。 杨惠卿在他复杂的目光的注视下有些难受,转过脸去。他慢慢地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合在手心,炽热又强势地道:“还要喜欢我吗?” 杨惠卿没看他,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季青林心脏骤缩,手指插进她的,十指交握,学她那样晃她的手。 “你不可以半途而废。” 杨惠卿静默不语。 季青林心中酝酿已久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他的耳朵都憋得通红了。冷静了两秒,他语气沉沉、深情地道:“那换我来喜欢你好不好?” 杨惠卿转头看面前的男人,男人的脸轻轻地靠上她的手背。只见他发丝微乱,眼底通红,胡楂泛着青色,衬衫上有明显的褶皱。 他抓着她的手,看着她,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够好。” 季青林多数时候都是温柔贴心的,实在没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她轻轻地挣开与他十指交缠的手,指腹去碰他燥热的脸。 “没有什么我必须喜欢你、你必须喜欢我。就这么过也挺好。你很好,我也会做一个好妻子。” 就像之前那样,没有感情纠葛,只尽夫妻的本分,不求太多反而过得舒坦。有了期待后,她倒真是有点儿难过,难过于他竟一点儿也不懂她。那不如两人各退一步,和和气气到老。 “如果老人家想要孩子,我也会配合着调理身体备孕。”她难得强硬地道,“但是,要晚两年。现在我还有要做的事。” 季青林脑子混乱,只抓着她最后这句话回答,语气有些急:“我没有……一切你做主。我没有急着要孩子,之前说了的。” 杨惠卿被逗笑了,整个人轻松下来,想往后躺到沙发上。 季青林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后退。他想否认,想道歉,想说他不是有意忽略她,想说……不是那样的。 季青林紧盯着她的手,直到被他勒住的地方充血变红,才反应过来,忙松开她,揉那红痕,满腔的话到嘴边却变成:“我带你出去玩。”他跟突然受到启发似的,叨叨个不停,“我们去日本,那边应该下雪了,二世谷滑雪场现在还没有什么人,正好适合你去。哦,对了,你之前说要去小樽,我们可以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那里的温泉好。我之前看朋友圈有人发石塞亭,说是新的网红景点,你有兴趣的话,我们也去。嗯,我先让人去约那几个难约的料理师傅,他们店里的预约都排到第二年了,我们插个队……” 他说了半天,看杨惠卿没反应,心下不安:“要不去别的地方?你想去哪儿,我都让人安排。” 杨惠卿嘴角挂着笑,心里却有些苦涩。 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她,她又何尝不是一点儿也不懂他?她从未想过他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她抚了抚他的衣领,温柔地道:“你要不要先睡一觉?” 他看起来真的十分疲惫。 季青林只是摇头,起身坐到沙发上,把她挤到里面去,然后双臂一伸抱住她:“你想干吗我都陪你。是我不对,是我忽略你了。”他有些艰难地道,“我……我没有想把你关起来,我那天只是心情不好,吓着你了,抱歉。” 他应该是十几个小时没睡觉,情绪有些亢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慢慢来,好不好?等你睡醒了再说,可以吗?”杨惠卿耐心地安抚他。 他像一头焦躁不安的狮子,终于在她平静温柔的目光下安静下来。 杨惠卿带他去她的卧房。这里到处都有着她的气息,季青林脊背放松下来,神情却依然恹恹的。 杨惠卿把窗帘拉上,又留了暖黄的夜灯,站在床边轻声说:“你好好休息。” 她刚欲离开,便被人抓住,一个没站稳,跌坐到床上。 季青林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火热的胸膛靠着她,道:“你要喜欢我。”他不要相敬如宾、平淡如水的夫妻生活。 “你必须喜欢我!我们……都试一试,好不好?” 他放开她,声音低哑,强硬地将杨惠卿的身子转向他,吻着她的额头说要试一试。 杨惠卿在黑暗中迎着他饱含期待和诚意的眼神,轻轻点头。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乖乖地躺进被子里,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尼尔等了杨惠卿半天,才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他眉头轻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卿。” 杨惠卿走过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别这样,亲爱的,你别这样笑。” 她撇撇嘴,整个人垂头丧气的:“我不知道。” 尼尔递给她一杯柠檬水,问:“不知道什么?” 她捧着杯子,脚缩到宽松的裤腿里,把自己藏在沙发的角落里,喃喃道:“什么都不知道。” 尼尔摸摸她的头,道:“你们看起来挺般配的。亲爱的,旁观者清,你们都需要往前迈一步。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孩子,知道吗?” 杨惠卿抬头,求救似的看着尼尔,这个在她年少时给了她所有陪伴和支撑的人。 “但我不知道他……” 尼尔永远都是她的良师,他道:“在爱情里,不仅要自信,也要有相信他的勇气。” “但我怕我对他只是短暂的心动,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尼尔摇摇头,道:“亲爱的,爱情就是由无数个瞬间的心动组成的。”他转过头看着杨惠卿,湛蓝的眼睛里都是鼓励,“那才是爱情。” 季青林睡得很不安稳,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天色还早,西海岸的阳光浓烈炽热。 杨惠卿正在花园里和索菲亚追逐打闹。他伏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一会儿,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嗨,季。”尼尔跟他打招呼。 季青林点点头,两人并肩而站。 “我看到了你送她的德文词典。” 尼尔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季青林说的是什么。 “啊,那个还是卿小时候我送她的。”他陷入回忆里,“那时候她多大?哦,十五岁吧。那时她的身体终于好了一点儿,不用整天药不离口了。”尼尔耸耸肩,“你知道,女孩子青春期总是有点儿奇怪,她开始整天想往外跑。” 尼尔握起拳头,做出向前击打的动作:“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一天三个电话打去中国汇报情况,我知道你们都是——”他上下打量季青林,“你们中国那种很不一般的家庭,我那时候也年轻,做她的医生能给我带来很好的收入,所以他们要求什么,我就照做。” 像是想起很烦恼的事,尼尔向后挠着他的头发。 “她那几年很活泼,半夜都要偷溜出去。他父母给我的命令是不可以让她出门,我拿着那么多的钱,怎么敢不听安排?我好不容易说服她,隔两天去一趟海边。”尼尔大笑,“我们包了一个私人海滩。结果两天出门一趟她也不满意,生气的时候什么都扔。后来我偶然发现她在语言方面有天赋,才终于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提起这个,尼尔很骄傲,用手肘抵抵季青林,道:“她现在是个很优秀的翻译家,我是她的伯乐。” 两个男人远远地看着花园里和索菲亚玩耍的女孩,季青林不得不承认,在这儿她才是开心的,有灵魂的——蹦蹦跳跳,笑容开朗,还会和索菲亚抢花朵。 尼尔认真地说:“她很优秀,不是吗?”又很惋惜地说,“她的家人太重视她的健康了,让她基本没有过过正常人的生活。卿被束缚到很可怜的地步。” 提起这个,季青林认真地和尼尔探讨:“以她的身体状况,她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尼尔摸着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当然。她只是比其他哮喘病人更容易发病而已,发病了急救就行。你们为什么总试图先排除一切隐患?你知道吗,我当时知道我要做一个哮喘病人的私人医生,简直不敢相信。亲爱的,这不是绝症。只要病发时及时用药,就没什么可怕的。不要把她当作病人看待。” 季青林这才明白,杨惠卿到底缺少了什么。 她从小被当作瓷娃娃一样对待。她来美国后,尼尔的态度让她明白自己也是个正常人,一个只比别人麻烦一点儿的正常人,她便向往起外面的世界。 她能够做优秀的翻译家,也是因为书里有她未曾了解的社会。黑暗或明媚,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把她当病人,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就是需要被区别对待的非正常人。他也并不是在平等交往的基础上对她生出好感,而是把她当成所有物,一个永远在家里乖乖等着他的娇贵妻子。 可她需要被当作正常人对待,需要陪伴,需要尊重,需要平等的交往关系——像她和尼尔、和孙芊的关系。 季青林提出最后一个疑惑:“你做她医生的时候已经有家庭了吗?” 尼尔点头,道:“我做她私人医生的时候二十三岁,我二十岁就和我的妻子结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妻子还吃过卿的醋,因为她实在是个可爱的姑娘,不是吗?” 季青林没答话,缓步下楼,走到杨惠卿身边。 尼尔看着他牵起杨惠卿的手,弯腰亲了亲她粉红的脸颊。 索菲亚捂着脸尖叫着跑进来,喊了尼尔一声“爸爸”。 晚饭时,季青林不停地接电话,杨惠卿看他一遍又一遍地出去,咬着筷子问:“你要不要先回去?” 季青林瞪她一眼,当着她的面把手机关机,道:“不回去。” 杨惠卿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的碗里,耐心地安抚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事要忙的话……” 季青林打断她的话,把她夹给他的菜又夹回去给她,道:“不忙。” 怎么几天不见,这人脾气越来越大了? 季青林在杨惠卿睡下后才把手机开机,开了一个视频会议,通了两通电话。 半夜,手机又震动起来,此刻他才像是被资本家奴役的苦命人。 他动作很小心,手机震动没两下就被他按掉。他轻手轻脚地把手臂从杨惠卿的头下抽走,把她环着自己的胳膊悄悄拿开,光着脚去阳台上接电话。 他有些生气地对那头的人道:“我不在办不成事了吗?” 那边的总助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报告:“您走得急,好多文件没处理,有几个等您过目。您看我是口头复述给您听,还是整理成邮件发给您?” 舌头抵着后槽牙,他只撒着气:“送到老爷子那儿去。他不是爱插手吗,让他先管着。” 季青林挂了电话,心底盘算着,下次带杨惠卿出门得提前做好半个月的工作。他转过头,隔着玻璃看到,杨惠卿抱着被子,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正懵懵地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刹那间让他火气尽扫。 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床边,把人抱过来,将她的头按在他的小腹上。 杨惠卿乖乖地歪在那儿,他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季青林声音低哑地道:“吵到你了。” 杨惠卿贴着他的小腹摇头:“你突然来,肯定有一堆事没处理,今天就回去吧。”她仰头看他,又道,“我过两天就回去。” 她刚醒,脸蛋红扑扑的,很可爱,他没忍住,伸手把她的两颊往中间挤,小巧的鼻子皱起来,嘴巴嘟着。 他低头亲了她一下,揉乱她的头发,猛地把人抱住,道:“我再陪你一天,明天走。” 离开房子,走几分钟就能看到海。得益于地中海气候,这里一月份也湿暖宜人。 杨惠卿简直是个炫耀玩具的孩童,她拉着季青林看园子里早开的郁金香,郁金香只占着花园的一角,却让她高兴得不行。 “我的花匠是这里最会侍弄花的,他侍弄的花连开花都比别人家的早呢!”她指着另一边还没长成的咖啡树,“这是瑰夏,有人说这里能养活,我就让他们种了。”她半蹲下来,毫不在意裙角沾上泥,半喜半忧地道,“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要是活了,过几年请你喝咖啡。” 季青林也蹲下来,给她挡开快要戳到她的眼睛的枝叶,很喜欢她嘴里说的“过几年”,盘算着在端城也要换个有花园的大房子。 饭后,索菲亚闹着要去海边,尼尔切了水果带上,抱着女儿走在前面,杨惠卿和季青林缓步跟在后面。 没人看见,他们身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重叠在一处,分外和谐。 咸湿的海风拂面而来,太阳斜挂在海平面上,恬淡宁静,色彩浓烈,竟像油画一般。 等走近了,季青林才发现沙滩上立着的牌子上面空空如也。 杨惠卿笑道:“这片沙滩虽买下来十几年了,却还没取名字。” 季青林看着那空白的牌子,道:“取不取名字的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你的地方。” 她踩着柔软的沙子快步走到扶手椅前坐下,脚不由自主地上下晃动,回头冲着他道:“我小时候最爱坐在这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都是尼尔背我回去的。” 季青林眯了眯眼睛,照片里的就是这把椅子。她珍藏的青春,他无法得知的关于她的那些时光,全部都留在这片土地上了。 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说出:“卿卿,我们拍张照吧。” 杨惠卿不做他想,欣然答应:“好啊。” 她拿出手机,却被他按住。 “有拍立得吗?” 怎么还要用拍立得? 她想了一会儿,说:“以前尼尔送过我一个,应该在书房。” 又是尼尔,季青林的委屈都要从心里溢出来了。她最宝贵的年少,全部都跟尼尔有关。照片里有他,背着她的也是他,哄着她不出去玩,送她词典、把她引上翻译家这条路的,还是他。 季青林有些懊恼,杨家为什么要把她送出国养病?要是她待在端城,二十几年的时间,他早该认识她了。 尼尔被支使回去拿拍立得,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疑惑道:“这么多年了还能用吗?” 季青林脸色越发黑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季青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就要用它拍。” 杨惠卿只能抱歉地冲尼尔笑笑,她也不知道季青林今天怎么在这件小事上这么固执。 尼尔看着季青林坐在扶手上、半搂着杨惠卿的姿势,越发疑惑。 抱着索菲亚回别墅的路上,尼尔才恍然大悟般哈哈大笑。 “索菲亚,季叔叔很坏。” 索菲亚奶声奶气地道:“季叔叔很帅。” 女孩子不论什么年龄,都是看脸的。 尼尔取了拍立得回来,故意逗他:“季,你的手要搭在卿的肩上。” “季,你坐得再往后一点儿。” “季,你离卿太近了。” 其实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和杨惠卿的合照是什么姿势,但他觉得这个事实在好笑。中国男人,小肚鸡肠! 季青林瞪了尼尔一眼。 杨惠卿却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只和索菲亚大眼瞪小眼。 “搞快点儿啊,爸爸!” “季叔叔好帅哇!” 季青林要背杨惠卿回去,杨惠卿拼命拒绝,却被男人二话不说地扛起来,转到背后稳稳地背着。 索菲亚捂着脸喊:“哇!” 尼尔笑得更开怀:“你看,季叔叔真的很坏!” 杨惠卿只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手悄悄地去捏他的腰:“你干什么呀!” 杨惠卿接到季加沉的电话,公公倒是很客气:“惠卿啊,青林去美国找你了是吗?” “嗯,也没什么事。你们忙完了,就尽早回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惠卿当然要做个懂事的儿媳妇。她挂了电话,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去,意味深长。 季青林刚刚寻到一副金丝边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半躺进椅子里。 绿玻璃罩的拉绳台灯,一本原版《百年孤独》,挂着暗灰色拖地大毛毯的椅背。天色将黑未黑的氛围下,他竟有点儿斯文样子。 他敏锐地捕捉到杨惠卿的眼神,眉头挑了挑,问她:“怎么了?”难道他戴这个金丝边眼镜不好看吗? 杨惠卿晃了晃手机,解释道:“爸爸的电话,你爸爸。” 季青林心里暗恨:老子老谋深算,竟借着杨惠卿的嘴逼他回去。 季青林一声不吭,低着头生闷气,杨惠卿只得过来劝他,软绵绵的小手摸上他的后颈,找着穴位轻柔地按着。 “事情多,你就先回去。” 季青林抓住她的手不放,问道:“你什么时候回?” 她顺势坐在他的腿上,抽出手,掰着手指头算:“后天有个展,我想去看。嗯……下星期米兰时装周,是吧?”她装作忘记具体时间,还特意问了他一句。 季青林气得捏她的腰,又不舍得下狠劲,最后变成了挠她痒痒窝。 杨惠卿“咯咯”笑着躲进他的怀里,脸靠在他的脖子下,贴着他的锁骨,认真地道:“我这星期就回去。” 她抬起头看他,像讨食的小猫,浑身散发着骄矜。 季青林捏着她的下巴威胁道:“超过这星期,就让人捉你回去!” 他把人往后推,靠在桌子上亲吻。桌子被撞了一下,灯上的玻璃罩子和挂着东珠的抽绳脆声轻碰,摇曳不停。 杨惠卿以半躺着的姿态躺在桌面上,手在桌子上乱抓,抓住灯的抽绳,一个用力,灯被打下,碎在地板上。 杨惠卿眸里带水,雪白的肌肤在灯下白得反光,又娇又媚,出声都是哑的:“你今晚就走吧,正好飞机上睡一觉,到了那边,天就亮了。” 季青林把她抱到怀里,愤愤地说:“你一点儿都不心疼我会累着。” 他去啄她红肿的唇:“我罢工了。” 杨惠卿举起手,挡住他又要亲下来的唇,把戴着钻戒的无名指送到他眼前:“你要赚钱买钻石给我啊。” 季青林被那又大又闪的钻石晃了眼,认真地考虑起进军珠宝业的事情。 季青林六点多抵达端城,直接去公司处理那如山一般高的文件。等众人上班了,他又冷着脸效率奇高地开了几场会议,还不忘训斥:“我不在几天公司就不能转了?那要你们这些高管有什么用?” 总助低头,各个经理也做乌龟,谁也不敢说是季老爷子故意让他们这样做把季总逼回来的。 晚饭时,季青林去四合院报到,爷孙俩默契地没有提两人合伙把杨惠卿气跑了的事情。 饭了茶毕,老爷子心虚地想先溜。 季青林拦住他,漫不经心地道:“我们近两年不想要孩子。” 季霖粟脚步一滞,半晌扔下一句话:“你去找找延年益寿的仙丹来,我再撑个两年。” 好歹算是默许了。 曲老太太正在边上带着人撤茶碗,听到这话就知道她不必去光园那边了。她虽心里有些不舍,却是真心喜欢杨惠卿。她迈着小碎步过来,等人都下去了才笑着问:“青林,那佳宁的事……” 季青林不动声色,只说让佳宁第二天晚上去光园一趟,他有话问她。 方佳宁早从自己奶奶那儿知道他们夫妻闹别扭了,猜想是那词典的功劳,这会儿又听到季青林约她,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晚上早早地在光园等着。 季青林回来后把人带到杨惠卿的书房,手里转着笔,半天不说话。 方佳宁雀跃的心渐渐不安起来,她局促地拽着裙边,心想青林哥哥到现在也没让她坐,只好学着杨惠卿的语调喊他:“青林哥哥。” 季青林这才抬头,道:“你说话不像她,别学了。” 女孩子被毫不留情地下了脸面,眼角瞬间涌出泪来,嗫嚅着:“我……我没有。” 季青林收拾着桌子上散落的稿纸,看也没看她,说出的话却像刀一样锋利。 “没有什么?没有故意乱翻她的东西?没有故意在照片上写字?” 声音凌厉,竟带着方佳宁从没见过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吓住了,她的青林哥哥不是这样的。 “青林哥哥……” 季青林直起腰背,抱臂冷冷地看着她。 “我没有妹妹。小时候,你跟在我们后面,我当你是个小姑娘就带着一起玩。方佳宁,人要知足,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他用手里的笔敲着桌面,怒道,“我夫人是什么身份?要不是看在你奶奶的面子上,你觉得你进得了这间屋子?她教你英语,不说尽心,至少也尽责了!你竟不识好歹!回去转告你的爸爸和哥哥,再在外面打着季家的旗号耀武扬威,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疾言厉色下,方佳宁早吓得没了胆,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在他手里的笔扔过来的时候夺门而出。 杨惠卿带着太平洋东岸的暖阳在端城落地,一出机舱就被喧嚣的冷风吹得直打战。手上提着国内还未上柜的春夏季新手袋,米色修身大衣裹着她那窈窕的身形,露出一截白玉一样的小腿,她忙躲进停机坪上早已等着的专车,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欢迎回国。您回光园吗?” 她看了一眼放在手边的购物袋,稍做思索,欢快地道:“先送我去睿升科技吧,然后把我的行李送回光园,不用等我。” 司机点头,在车内导航里第一次输入季青林公司的地址。 她是悄悄地提前回国的,才想着去给他一个惊喜。在楼下被前台拦住时,她有些苦恼:她竟然忘了,以他这种身份,在公司见他肯定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前台看着这位气质不俗、通身大牌的美人,她墨镜遮面,此时红唇微微嘟起。 能做前台,辨人当然是一流的,她好心提醒道:“要不我给您接总裁室电话?但季总不一定在,他有可能在开会。” 杨惠卿只得摘下墨镜,冲小姑娘友好地笑了笑,调皮地道:“我是杨惠卿,你别打电话上去哦,我想给他一个惊喜。”然后她又戴上墨镜,姿态优雅地往电梯走去,走到半路,回过头问,“哎?他在哪层?” 前台这才从惊讶中回神,赶紧小跑上前,给总裁夫人按电梯,还贴心地给她挡住电梯门让人进去,又按了二十三层,道:“总裁的办公室在最里面,您上去一直往里走就到了。” 电梯门刚关上,前台立马在微信群里报告:“紧急!总裁夫人驾到!” “什么?” “杨家大小姐吗?!” “刚上电梯!二十三楼准备!” “长什么样子?” “看起来凶吗?” 问题都还没得到回复,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在外面的公共区域办公的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电梯门慢慢打开。 女子黑超遮面,只露出小巧圆润的下巴,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际,又亮又柔,竟微微反光。手挎还未发售的新款手包,身着香奈儿米色羊绒大衣,天鹅颈雪白,细细的腰带随意一勒,腰身凸显,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 众人还处在惊艳中,那边总裁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一向处变不惊的季总看起来有些焦急。 “哎呀,我不是让她别打电话上来嘛。”女人娇俏的声音打破静默的氛围。 季青林迈着长腿走过来,离着还有两步远就冲她伸手。把人牵住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谁也没听过的温柔和笑意:“怎么突然来了?” 杨惠卿已经发觉自己变成了焦点,暗暗扯了扯季青林的袖子,低头不说话。 季青林扫视众人一眼,轻咳一声,牵着她往办公室里走。 门一关上,外面寂静三秒,一下炸开锅。 “看到她的包了吗?” “看到她手上的钻戒了吗?” “好白啊!比那个明星林琍还要白!” “气质真好,季总在她面前都不会大声说话呢!” “身材也好!腰比卢微的还要细吧!” 季青林摘下杨惠卿的墨镜就把人按在门上亲,唇齿都用上了,边亲边咬她。身子挤着她,向她诉说满心的欢喜。 杨惠卿在任何时候都是接纳他、拥抱他的。即使他现在力道有些大,扯得她舌根发麻。 她的舌头又香又甜,软软的,果冻一般。他总是尝到了就舍不得放开,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贪婪地汲取她嘴里的味道。 杨惠卿终于在他再缠上来时示意他不要再动了。 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问她:“怎么突然来了?” 杨惠卿踮脚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眼皮,笑盈盈地说:“给你惊喜啊。”她努努嘴巴,示意他看地上的购物袋,“礼物都被你扔了。” 季青林终于放开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购物袋,虽心里高兴,嘴上却还是说:“我哪里需要你给我买东西。” 杨惠卿抢过购物袋,坐到沙发上,一件件拆出来。 “衬衫,腰带,香水,领带。”她坐在杂乱的礼物和包装袋里,诚实地摊手,“我不知道该给你买什么。” 季青林的热情刚刚就被激起来了,他坏心眼地问她:“你知道我的尺码吗?” 杨惠卿摇头,道:“不知道,我乱猜的。” 季青林张开手臂,道:“给我试试?” 杨惠卿不做他想,真的去给他脱衬衫、试衣服。 季青林握着她的手往腰上带:“腰带也要试试,我买的腰带总是不合身。” 杨惠卿知道他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他说的确实没错。可这是在办公室,外面一堆人呢。换衬衫还好,解腰带总归让她觉得有点儿害羞。 她推脱着:“腰带……回家试。” 季青林不让,道:“嗯?为什么要回家试?给我买腰带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是不是想着解我的腰带啊?” 他在她的耳边作恶地吹气。 嘴唇要碰不碰,痒意从她的耳边迅速蔓延至脚底,浑身上下一寸不落。 心思一起就挡不住,季青林已经幻想出了许多画面。 杨惠卿被他逗得一边笑一边躲,力气去了一半,被人轻轻松松抱起,带到椅子上。 他以抱小孩的姿势抱着她,嘴上也不饶她:“嗯?卿卿买腰带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杨惠卿向后躲:“没想……没想什么。” 他又捉她往前,声音越发低哑。眼见着杨惠卿的脖颈儿都变红了,他才凑上来,吻她的嘴角,一边吻,一边喊:“卿卿宝贝。” 杨惠卿捂住他的嘴,慌张地看向外面,生怕被人听到。 “你在胡说什么呀!” 她眼神躲闪着,心底却有蝴蝶扑棱着翅膀,要带着她飞向天空。 她咬住嘴唇,却怎么也藏不了嘴角眉梢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他吻上她的手心,唇湿湿软软的。 “宝贝亲亲。” 季青林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样亲昵的情话。听他口口声声喊着“宝贝”,杨惠卿也晕晕乎乎的,此刻,一对热恋中的人忘情地相拥。 他的胸膛宽厚,杨惠卿像陷在他身上起不来似的,脸上浮现盖不住的酡红。 晚上,杨惠卿看着自己和季青林在沙滩上的合影,越看越觉得熟悉,想起临走前尼尔说“季真是个小心眼的人”。 她抵了抵他的胳膊,道:“喂,尼尔说你小心眼。” 季青林把金丝眼镜取下,合上书,低头看她,道:“他不是个好人,离他远点儿。”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话等于白说。 果不其然,杨惠卿坐了起来,一脸不赞同:“你和他才相处一天!尼尔是个很善良的人,热情细心,很会照顾人。” 他看着空了的怀抱,心底微凉,撇撇嘴,打断杨惠卿喋喋不休的夸奖:“那又怎样?他结婚了,女儿都三岁了。” 杨惠卿被堵了话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怎么扯上这个了? 她看到他不耐烦地转着手里的金丝边眼镜,腹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把我放在书房五六年的老古董当宝贝似的从美国带回来…… 她突然明白过来,笑着凑上前,在他的胸口画圈:“老公啊。” 季青林直觉不好,浑身紧绷,眼睛看着她,不作声。 “我记得尼尔十几年前也戴金丝边眼镜,可好看了。”她抢下他手里的眼镜,故意做怀念状,“你俩眼光还挺像的。” 果不其然,季青林变了脸色,拿起书,不理她了。 杨惠卿温柔地按下他的书,男人明显不悦的脸露出来,他眉头皱着,眼眸低垂,呼吸都压抑着,他不想在她面前生气。但她不依不饶,扯过他的胳膊半躺在上面,举着拍立得相片往他眼前送:“我才想起来,之前我和尼尔也拍过这么一张照片,巧了,是用同一个拍立得拍的。” 季青林摸了摸她的头,想把人从怀里弄出去,敷衍地道:“嗯。睡吧。” 她灵巧地翻了个身,缠在他的身上,压着他的胸口。 她终于没憋住,“咯咯”地笑起来,她高兴得很,眼睛亮晶晶的,翘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蝴蝶终于扇着翅膀从心底飞出来了。 她捧着他的脸亲上去:“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一边脸颊一个吻,把男人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压了下去。 她直视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心底去。他真是什么话都不说,全自己憋着呢。 “你是不是看到照片了啊?” 杨惠卿晃了晃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腰后,语气轻轻的,撒着娇。 “我都不记得收在哪儿了,还以为在美国的书房里放着呢。” 身体贴上他,躺在他的胸口上,软软的身子压着他那硬邦邦的胸肌。 季青林这下一点儿火气都没了,但仍拿着劲,不肯轻易放过去。 “在你的德文词典里。” 杨惠卿真的在思考,时间太久远,她想不到是哪一本德文词典。 “啊?不会是尼尔送给我的那本吧?他之前送过一本德文词典给我。” 他酸道:“扉页上用英文写着‘亲爱的卿’。” 杨惠卿笑了好久才停下,从男人的怀里爬起来,眼角都带着泪。她手支着他的肩膀,道:“就为了这个生气啊?他见你第一面不也叫你‘亲爱的’吗?” 季青林面上有些尴尬,这样说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有些小心眼了。 他打量着杨惠卿的神色,看她只是笑,才小心翼翼地道:“方佳宁在照片后面也写了个类似的句子,还故意把后面的名字划掉了。” 杨惠卿脸色突变,坐起身来,抱着臂道:“好啊,她喜欢你,我装作不知道,维护她小女孩的情窦初开,她还敢使坏?” 她气鼓鼓的,只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她还蠢乎乎地教方佳宁英语,人家早把她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 她转头,将怒火冲着季青林撒去,管他有理没理。 “你还信她的话?你信她的话和我赌气?!” 她猛地推开还没靠上来的人,光着脚就要下床。 季青林立马拦住了她,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哄,哪儿还敢故意拿劲:“我教训过她了,都解决好了。” 杨惠卿杏眼微瞪,模样十分委屈。 季青林抱着她,像哄小孩似的轻晃,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我早娶了你,谁喜欢我都没用。”她长长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膝头,他手捧着她的头发,把人抱紧了,顺着她的脊背抚下去,“我没信她,只是看到有人和你亲近,我心里不舒服。” 乱挠人的“猫”这才被取悦到,傲娇地轻哼一声,腰肢轻摆,把男人惹得意乱情迷。 “你又不问我,自己生闷气。” 小手扶住他的脸,她送上红唇。 “蠢。”她又嘟囔道,“真可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被在意的感觉让杨惠卿心底欢喜,连吻也变得轻柔,她更加有底气主动,手去摸他的后颈,胳膊圈上去,从后颈抚到肩骨,再到颈侧。 她的主动让季青林浑身的麻意都起来了。 他吻她更深情了,鼻尖靠着鼻尖,他鼻翼的翕张她都能感受到。所闻都是他的气息,他炽烈的欲望直面而来。 第五章翻译家 季老他们那辈人,每年年前都有聚一次的规矩。虽然现在几大家族随着老一辈的去世面和心不和,但这规矩好歹是传下来了。现在不像以前都住在大院那样方便,离得远了,人也就难到齐了。 像聂家,即便是没有落魄的时候,有的人也不会到场,最多让家里的小辈们去露个面,以全老一辈生死之交的情谊。 今年轮到季家做东。 腊月廿一,阳历一月十五号,小年前两天。 季家张罗在四合院里,就连赵天泽也赏脸来了,他非常识趣地没有把他的混账儿子带来惹季家人不痛快。 杨惠卿已经跟着宋勤忙活了一星期,脸肉眼可见地瘦尖了。季青林气得没给季老爷子好脸色看,埋怨道:“非要她跟着干什么?我们结婚才多久,这家还得有十几年才能交到她手上吧?” 季霖粟吸着烟袋,没把孙子的火气当回事,吐出一口烟来,才“嘿嘿”笑道:“早点儿学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人都瘦了,有什么好的! 季青林不只是心疼她受累,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那些恰到好处的肉,只怕这次全给瘦没了!而杨惠卿这几天乐于上秤,每天早上都喜滋滋地和他汇报今天又瘦了多少。 他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不悦,还不能把不满撒在老爷子身上吗? 季青林把老爷子的围棋棋子扔得“啪啪”作响,季霖粟用烟袋敲了敲桌沿,道:“我警告你,那棋子稀罕,坏了一个你都找不到原样的赔给我!” 季青林低头看那棋子的成色,转手扔茶碗去了。 季霖粟喝了口茶才悠悠地道:“那茶盖要是裂了一条纹,你媳妇就跟着你母亲再张罗年上的事吧。” 被高高举起的茶盖,又轻轻地落下了,一点儿声都没出。 宋勤做事滴水不漏,就连宋施这种因为爷爷为救宋老一命牺牲了,留下独子没人照看,才跟着爸爸改姓宋的假小姐都请来做客了。 二进厅堂通透敞亮,摆了四张八人桌。 人还没到齐,大家三三两两,或坐或站,看着也挺热闹。 赵天泽这种在外面被捧着的人,在这些人面前也不敢摆架子。气性大的,如江家人,理都不理他,他只得安静地坐在边角上,不触人霉头。 因为曲老太太也算半个家里人,所以方佳宁也跟着来了。 方佳宁觉得自己和宋施差不多,甚至觉得自己比她过得好得多。宋施却觉得,自己在方佳宁面前才能有人上人的感觉,她打心底瞧不上方佳宁这种不识好歹的人,但和方佳宁在一起才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两个人臭味相投,从小就跟在季青林他们后面玩。甚至宋施刚来的时候胆小,不敢跟着,都是方佳宁把她拽去的,她还自以为是地说:“我们青林哥哥人很好的,你不要怕,一起玩啊。” 一到这种场合,两人就只能待在一起说话。 方佳宁看着跟着宋勤进进出出的杨惠卿,扯了扯宋施的袖子:“你觉得小嫂子怎么样?” 宋施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小嫂子?你方佳宁算得上什么妹妹,还敢称杨惠卿小嫂子?但她面上不显,敷衍道:“挺好看的。” 方佳宁早就看出来宋施喜欢季青林,于是故意说道:“其实你也挺好看的,身材比她还好呢。” 宋施笑了,靠着柱子扭了扭腰,道:“是吗?我也觉得是呢。” “是啊,你的胸比她的大一点儿。”方佳宁又艳羡道,“但是小嫂子真厉害,虽然没正经学历,可她还是个大翻译家呢!” 宋施却不知道这个,扯着方佳宁问:“什么大翻译家?” “哎呀,她就是女翻译家杨卿。她会英法德三种外语,是英文翻译家,可有名了,国内英文翻译家的第一梯队!”方佳宁又拍着手状似激动地道,“听说最近美国很火的那部科幻小说《未来》,好几个大翻译家在争翻译权,好像小嫂子也有意向。网上炒得可火了,大家都在猜最后谁能拿到翻译权。他们要是知道杨卿就是杨惠卿,还争什么争啊,板上钉钉的事!” 方佳宁捂嘴笑着,说起这些事十分自然,但她一直观察着宋施的神色,见宋施没什么大的反应,又说:“但是也不一定,网友还为这件事开了好多个帖子讨论,投票最多的好像是许征,那个四十多岁就得了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的人。网上讨论的可多了,毕竟好多人喜欢看《未来》。” 她捣了捣宋施的胳膊,继续道:“喂,你说她会不会动用家族力量去抢这本书的翻译权啊?但是她特意化了名,估计是不想被人知道她是杨家人吧。” 杨惠卿确实在争取《未来》的翻译权,甚至早在两年前,在作家本人透露要开放中文翻译权之前,她就联系过对方。但那时候,她还没几本拿得出手的译作,得到的回复是暂时还没考虑,要等新一季的影视剧出完再做考虑。 杨惠卿作为《未来》的忠实读者,早在这系列书还没红的时候就在美国读过。近两年,因为改编成影视剧《未来》才红到国内,最新一季影视剧出完,这本书更是在国内红得发紫。 《未来》开放中文翻译权是大势所趋,她以为有了之前的联系和她的年龄优势,拿下这本书的翻译权她有很大的胜算。令她没想到的是,国内几个年纪偏大的翻译家也对《未来》的翻译权有意向,甚至许征也是。 这么一来,不到五十岁、经验丰富的许征更有优势。 《未来》系列的商业气息越来越浓,出版社那边看到了中国的大好市场,当然不想放过大赚一笔的机会。 本来翻译权到底花落谁家只是小圈子里的事,普通大众只需要等最后的中文版出版就行。却没想到,出版方逮着这个点大肆进行炒作,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杨卿、许征和另外两个德高望重的英文翻译家,再加一个近两年的新秀,被戏称为“五龙夺珠”。 杨惠卿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心理参与这次翻译权的竞选,却没想到网上爆出“杨卿本名杨惠卿,是杨季孙女”,一时间把这事顶上了热搜榜。 “杨惠卿,杨季孙女”“杨季孙女,翻译家”“杨卿”“《未来》”“五龙夺珠”“许征”包揽热门话题前六名。 这事发生的时候,她正睡觉,被孙芊的电话吵醒了。 孙芊知道她的作息规律,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她的电话。 她迷迷糊糊地接通了电话,听了半天才知道,捂了几年的“杨卿”被曝光了。 其实这事不隐秘,这个圈子里的人一旦知道杨卿,把杨卿的年龄、定居美国等信息和杨惠卿一对上,大概地查一下就知道杨卿即杨惠卿了。但这个圈子里有文化的都看原版书,没文化装有文化的根本不会知道杨卿这个人。 她一时想不通杨卿的身份怎么会大家被知道,一时又担心这样一来《未来》的翻译权彻底泡汤。 网上本来就议论纷纷,这又是一个权贵让人痛恨的时代,身份的曝光,对她来说有弊无利。 她挂了电话,开始刷手机。 “杨季的孙女?那还说什么‘五龙夺珠’,是‘一龙含珠,四虫伴舞’吧。” 这条微博被转发了三万多次,热评第一是“龙就是龙,虫就是虫”,热转第一是“无意冒犯,但是我来生也想投胎在这样的家庭,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生下来就会三门外语,出道四年就能被称为大翻译家”。讽刺意味十足。 她努力压抑着委屈的情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天才砸下来。 季青林本来看她接了电话就看手机,以为她是有事情,没想到她会突然掉起眼泪来。 他调亮了灯,把她的头抬起来,问:“怎么了?” 杨惠卿眼泪汪汪的,却用力睁着眼不让眼泪掉下来,季青林看得心疼,轻轻地将她的眼角溢出来的眼泪抹掉。 “没事啊,我在呢。”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让杨惠卿崩不住,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季青林还没明白是什么事,只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后背,然后去够床头柜上的小瓶子,以防她喘不上气来。 他还没见过她情绪起伏这样大,眼泪好似流不尽,衣服都被浸湿了。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弯了腰紧搂着她,好像需要吃药的是他。 直到哭声渐小,变成小声抽噎,杨惠卿还是窝在他的怀里,揪着他胸前的衣服。 他依旧一句不说,只用大手轻拍,温柔又有力量。 杨惠卿终于哭累了,睡了过去。 他轻手轻脚把人放下,给她解了潮湿的睡裙,露出美妙的玉体。他不带情欲地给她盖上被子,又拧了热毛巾擦她那明显肿了的眼睛,用棉签蘸了水,润湿她干燥的唇。 他这样来回数次,无比细心。 直到她呼吸渐沉,唇不再干燥,他将热毛巾敷在她的眼上,这才拿了手机去外面。 总助在半小时前来过电话,被他挂了,他回了电话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考虑了一下,道:“撤掉所有热搜,屏蔽她的本名和笔名,相关信息不容显示。” 总助道:“杨家已经出手了,现在全网看不见相关信息。” 季青林又吩咐:“查信息源头,查IP地址和人。” 可是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他又怎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热搜话题演变成“不可说翻译家之不可说的力量”“YHQ带着她的资本和势力来了”。网友甚至把卿卿杨做代号,没过半小时,这个代号的相关消息也消失不见了。 已近午夜,网上却热闹非凡。 三点多,网上又爆出一个帖子——疑今日霸榜的翻译家找枪手,到底是女翻译家还是女资本家? “我通过认识的人搜索了一下她的本名和英文名,没发现任何学历记录。他们这种家庭人均哈佛、耶鲁,这位翻译家却连学历都买不到,这种人会是厉害的女翻译家吗?而且她还这么年轻,许征跻身一流英文翻译家的时候也快三十岁了吧?” 这帖子一出,本来就处在兴奋状态的吃瓜网友更是热血沸腾,没一会儿便盖了两千楼,虽然删帖、封号迅速,但大家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太高,帖子迅速被搬运到微博兔区。 人们既痛恨权贵能得到种种优待,又喜欢挖这些高门秘闻。一旦盯上,就算只有一条缝,他们也要把这条缝撕个破烂粉碎。他们期待那里面是众人想象的恶贯满盈、罪恶滔天。于是,大家都是正义的化身。被网暴的权贵,才是天生的恶人。 找枪手的事还没定论,天将亮,“福尔摩斯”们又扒出一个素人账号。 页面仅展示半年内的微博,是一些文字和日常的记录。 “命运不公,我就活该是活在你身后的人。” “如果我也能投胎到你们那样的人家……” 偶有几张图片,或是写了满纸英文翻译的草稿,或是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刺激着众人兴奋点的,是那条最新的微博。 那条微博发布于两个月前,昨夜编辑成:“他们在吵什么,早就是你的啊!”配图是书桌一角,赫然放着《未来》系列最新出版的一册图书和杂乱散落的一些稿纸。 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圈圈画画,和《未来》原版书放在一起,实在是惹人遐想。 这条微博语焉不详,又意有所指,把这件事推向了高潮。 这个账号仅有的几条微博被网友分析,解读出“枪手的不平”的意味。 账号信息显示,这个人的院校为端大,似乎更是强有力的佐证。 清晨,菜市场刚开始有人声,网上却已经沸反盈天。 这一夜,杨惠卿睡得很不安稳,早早就醒了。她稍微动了一下胳膊,边上的人就立即凑过来,像哄孩子睡觉那样轻拍她,让她再睡会儿。她依言又闭上眼,赖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把自己藏起来。 季青林拍了一会儿她,看她不再动作,才静悄悄地下床。 他拿了手机去外面打电话,越听火气越大,一大早就沉着脸怒斥电话那边的人:“让你们实时掌握网上的动向,你们就是这样做的?!” “把关联词条全给我撤了!有多少封多少!” “你亲自打电话给那边!” 冰凉的手从他身后环上来,双手交叠,覆在他的小腹上。 季青林静了半晌,吩咐道:“抓紧去办。” 他挂了电话,握住她的手,清寒沁骨。 她侧脸靠在他的后背上,叹了一口气,道:“你都知道了?” 他摸了摸她的手背,没说话,他本来想在她醒之前解决好这件事,但事情有些严重。 她的语气闷闷的:“是不是有些难办?” 季青林瞳孔紧缩,胸口起伏数下才平息了火气。他回身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霸气又沉稳地道:“没事,你再睡一会儿,醒了就好了。” 杨惠卿知道他在安慰她,如果不是事态更严重了,他不可能一大早就说那些话。 她考虑了一会儿,从他怀里抽身出来,认真地道:“不要再试图强行掩盖这件事了。” 她很了解人的劣根性和反叛心。再继续强行掩盖这件事,只会让网民更加气愤。 有了想法后,她反而轻松起来。她冲季青林甜甜一笑,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我来处理。” 季青林好像看到了一个勇猛无比的女战士。 他在她的注视下竟然也笑了,宠溺地道:“好。” 杨惠卿本来就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女子。他愿意把战场交给她,并且有信心她能降妖除怪。 早上十点,媒体圈发公告的绝佳时间,所有消息都被名为“Qing”的账号发的一条声明压下—— 大家好,我是杨卿,英文名Qing。从事翻译六年,有幸取得目前看来尚可的成绩。 本人在争取《未来》的翻译权,但翻译权的归属暂无定论。本人早在2018年年初就与作家本人有过联系,希望能够进行《未来》中文版的翻译创作。为了争取翻译权时有更大的胜算,我最近在重读《未来》,尝试初译。作为翻译界的后辈,本人敬重所有富有建树且才德兼备的前辈,从未在从业中借助任何外力。 另,对于本人能力的相关疑惑,请见附图。 手写声明白纸黑字,附上数篇SCI论文、2008年的托福成绩、2010年的德福成绩、2011年的TEF法语成绩、堆在一起快有三层书柜高的手写译作,以及日期为数年前的几封往来邮件,都是她与所著译作的原著作家的对话。 简简单单,不带情绪,不讲其他,只是陈述既定事实。 毫无根据、捕风捉影的谣言,在这一篇简单至极的声明出来后,再也立不住脚。 但网友哪里会轻易买账。 “杨卿就是杨惠卿,这点你不否认咯?” “就算没有枪手,但没有学历的人真的配得上一流英文翻译家的称号吗?” “半夜疯狂删帖,各种‘404’,目瞪口呆了。” “谁知道最后《未来》会不会被你抢去呢?这样炒作就不算借助外力吗?” “那个疑似枪手的账号,你怎么解释?” 对于网友的众多疑问,杨卿的账号没再回复。评论区是开放的,任由大家在下面争论不休。 不得不说,网友的八卦能力一流,没多久,一个粉丝列表里只有新手助手的微博账号也被发现了。 账号是新注册的,只为发一张图——“杨惠卿的婚纱照”。 这是当初被定为婚宴主照的那张,半侧身相拥照,最下方写着“季青林&杨惠卿”。 女人长发散在身后,头顶有精致的钻石发饰嵌着头纱,她腰背微微向下,一只手抵着男人的胸口,一只手拥抱着他。 男人低头,鼻尖与她相隔两指距离,双手环着她极细的腰身,大掌盖在她那露出的后腰处。一片雪白的玉背,在发丝遮盖下若隐若现。 光是侧脸,就已让人见识到两人不凡的容貌气质。 杨惠卿的脸颊白里透红,眼睛圆亮清澈,藏着情意。季青林的气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一二,额头与眉骨极好看,鼻梁高挺。 两人对视着,观者不得不叹一声男俊女靓。 账号背后的人没想到,这条微博刚发出来就被疯转,上了热搜榜,没过半小时又发了一条。 “正面照奉上,他们俩都是那个圈子里的好皮相,人生赢家就是这样气死人,遁了……” 这张也是手机拍摄的婚纱照,照片有些不太清晰,有人AI修复后,两人的容貌清晰可见。 网友瞬间炸了锅。 “我的妈啊,女翻译家,我可以!老婆!” “不是啊,她凭什么长得这么好看啊?有没有天理啊!” “老婆我爱你!你就是人间富贵花本花!” “季总为什么英年早婚啊(算了,再过十年我也比不上卿卿)。” “看着这两人的脸,我原谅了你们封我的大号,霸道总裁快给我起来护妻!” “恕我直言,她看起来不像是白莲花。没错,我看脸!姐姐冲啊!《未来》是你的!” 虽然也有一些“一看就是整的”“评论什么风向”之类的发言,但瞬间被看脸的网友的评论给压下去了。 国外著名作家A也出来发声,力挺杨惠卿:“几年前我认识Qing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成熟的翻译家了,我愿意把作品的中文翻译权给她,完全是看重她的能力。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中文名。” 舆论风向转得很快。现在发言的这些网友,仿佛和昨天夜里对杨惠卿口诛笔伐的不是同一拨人。 “给我老婆转起!我们人美能力好,根本用不上枪手!” “真是什么人都敢黑公主!” 杨惠卿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季青林,问:“那我刚刚不如不发声明,发一张自拍照不就行了?” 她穿着睡裙盘坐在床上,发丝微乱,因为昨天哭得太狠,眼睛肿得像核桃,鼻头红红的。 季青林冷静地分析:“以你现在的状况,还是发声明好一点儿。” 杨惠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气得拿枕头砸他,被他笑着接下来。 她跑到洗漱间对镜烦恼,原来她都以现在这个糟糕的样子对着他一上午了。美容仪、冰敷什么的她都用上了,也不见好转。 杨惠卿心底大呼完蛋,只怕互相刚萌生出的情愫都破灭了!对她来说,这比网上的纷扰重要得多! 这边,季青林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理他,只好去书房打电话。 “谢谢您,唐老。” “颜值派”和“坚守正义派”互斗三百个回合时,翻译家协会竟然出面了:“学术本不该掺杂其他东西,但我们不得不公正发言。杨卿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虽然她很年轻,但年纪轻不代表能力弱。翻译不易,请大家尊重我们的劳动成果。翻译界诸位互帮互助,良性竞争,只希望翻译这项让我们甘愿奉献毕生热爱的事业,能够在新时代更加蓬勃。” 参与《未来》翻译权争夺的新秀李礼转发了这条微博:“杨卿前辈虽然年纪与我相仿,但在翻译上帮助我良多。在我跟她的相处过程中,她从未透露过家庭出身,只就专业问题进行探讨交流。早知道前辈如此貌美……” 省略号引人遐想,有些诙谐幽默。 这下,连苦苦坚守“正义”的人都偃旗息鼓了。 人家是一流英文翻译家,有著名作家、翻译家协会、优秀同行为她背书,网友再也挑不出刺。 就连那疑似枪手的人也悄悄删光了微博,黑了头像,改了名字。但愈发庞大的“颜值派”团体怎么会放过她? 疑似枪手的人发的几条微博早就被人截图。 其中有一张是在教室里拍的学习照,有同在端大外语系的人发现了端倪,道:“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小教室吗?既然是学英语的,商英是大教室,这间肯定就是‘英翻’的小教室了。” 对于那条刻意编辑过的微博,有人推测道:“这是卿卿的东西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是身边人啊。” “无耻!身边人这样使坏!欺负我们卿卿人美心善吗?” 有人跑到睿升科技的官博账号下面喊话:“喂,叫你们老总出来护妻!她都被欺负到头上来了啊!” 杨惠卿早就猜到,那个发布似是而非的微博的账号背后的人是方佳宁,但她觉得方佳宁没那么大的胆子。 杨惠卿躲在洗手间里,一边和肿眼泡作斗争,一边和孙芊打着电话:“她没那么大的胆子直接和我作对。” 孙芊也不屑地道:“那种小白花,要维持自己表面纯洁无辜的人设,当然不会自己出头。” “而且《未来》翻译权的事,半个月前就有人在网上讨论了。她那时候没曝出来,这次曝光我身份的人不会是她。” “哪个蠢货给方佳宁当枪使了?”孙芊在那边搓着指甲,担心杨惠卿的处境,“你们高门大户真的有这么多恩恩怨怨吗?你常年在美国,谁能和你有仇啊!” 杨惠卿用按摩棒滚了一周眼圈,把小巧的按摩棒扔出去,有些生气地说:“谁能和我有仇?当然是那些想做季夫人没做成的!” 有电话进来,杨惠卿看了一眼屏幕,是家里打来的,便断了和孙芊的通话,接起来。 杨母又气又心疼,劈头盖脸地说:“我早说不要化名、不要化名,弄出这么些事,你委不委屈啊?”杨母说着,竟哽咽起来。 杨惠卿也鼻子一酸,带上了哭腔:“您别哭啊,这不是没事了吗?” 杨母一听更伤心了:“怎么没事了!你被那群人说成那样!就该把他们都抓了!” 杨惠卿失笑,妈妈永远是小孩脾气。 “现在是法治社会啊!妈妈,人家又没真的对我做什么,咱们凭什么抓人啊?” 她越说越觉得好笑,对着镜子里肿眼泡的自己也能心平气和了。 那边,杨母转头把火气撒在刚起床的杨惠希身上:“你就知道玩,就知道睡!出了事,什么忙也帮不上!滚去睡你的觉!别在我眼前晃!” 杨惠希十分委屈:这又怎么了啊?看妈妈在通电话,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听到杨惠卿的声音,便抢了手机,道:“姐啊,你受委屈了啊?你一受委屈,妈妈就骂我。” 杨惠卿也烦她只知道混玩,好好的杨家姑娘落了个“花花公主”的名号,不想和她多说,只道:“你找个去水肿好的美容师,让她下午来我这儿。” 杨惠希对这些当然精通,忙应下来。哄好了姐姐,她在家里才有好日子过。 季青林见唐老说动翻译家协会发声,事情算是解决了,才又过来哄人。他只是开了句玩笑,但没想到,她把自己的脸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道:“里面不透气。” 杨惠卿翻了个白眼,道:“我呼吸正常。” 静了半晌,他又说:“我下午要去公司。” 言下之意就是:出来抱抱。 杨惠卿用冰冻的勺子按着眼周,吸了一口气,语气淡淡地道:“你去吧,不用操心我的事,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再找你。” “我走了。” 还不出来抱抱? “好的,路上慢点儿。” 季青林握了握拳头,靠在门上,终于说出口:“出来抱抱?” 此刻,他像极了杨家那只一邀宠就哼哼的大金毛。 杨惠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纠结了一下,狠心拒绝:“不要,我现在丑着呢。” 季青林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赶紧补救道:“不丑不丑,你哭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 杨惠卿不为所动,她当然不会允许自己以这副容貌再出现在他面前,她誓要保护还在萌芽状态的感情种子。 “你快去吧,一上午没去公司又要耽搁好多事。” 季青林真的认真考虑起了把公司交还给父亲的事。 季青林终于走了,没多久,他又发了微信过来。 季青林:查到人了。 杨惠卿的长指甲敲得屏幕“嗒嗒”作响:方佳宁和谁? 季青林:宋施。 杨惠卿根本不知道宋施这号人物,打了电话给杨惠希才知道,这又是一个心比天高的。怎么正经的大小姐们不和她作对,反倒是这些想混进圈子内部又没资本的可怜人跟她过不去? 她难得损季青林,给他发微信:看上你的人怎么都是这些不成器的? 后面跟了个“摇头”的表情。 季青林甚至能想象到她抱着臂、眼睛微挑、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是啊,怎么想做季夫人的都是宋施、方佳宁之流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但不满足的往往是那些看得到、够不着的人。 杨惠卿甚至觉得她们有些可怜,眼界实在太窄了。 惦记季青林的何止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但他一结婚,那些真正够格进季家门的,一个个退避三舍,离得远远的,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曾经看上过季青林,却没嫁成,丢了面子。她们一个个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最多和小姐妹言谈时幽幽地叹上几句。 “季哥没结婚的时候是顶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可惜啊,被半路杀出来的杨家大女儿抢了……” 她们真心说着假话,只把泪悄悄咽进肚子里。 以她们受的教育,她们做不出背地里曝光杨惠卿身份的腌臜事。她们都是恨不得隐姓埋名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家族一旦被媒体曝光三两事迹,有理没理都会被网友讨伐? 杨惠卿招呼都没打就杀回了季家四合院,因为能管那两个人的长辈都在这儿。 宋勤看她突然过来,很是高兴,远远地迎上来,握住她的手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一旁的曲老太太也含着笑跟在一旁,问:“吃了吗?我让厨房预备饭?” 杨惠卿淡淡一笑,道:“不忙,我过来有事找您商量。”眼神扫过边上的曲老太太。 曲老太太何等精明的人,当然听出了她话里有话。 宋勤带着她到里屋坐下,曲老太太叫人送上茶后,远远地站着,却被杨惠卿叫到跟前:“曲奶奶,佳宁怎么不去学英语了?” 曲老太太其实也没搞明白孙女怎么突然说什么也不去学英语了,孙女只和她说是自己事忙,杨惠卿也忙。但曲老太太现在听着杨惠卿这话的意思,她不像是不愿意教了啊。 曲奶奶还没想好怎么答话才能让宋勤听着舒服,杨惠卿又状似懊恼地道:“佳宁把我翻了个底朝天,看清我几斤几两了,别是觉得我不够格教她了吧!” 她笑着说这话,话里藏的刀子却锋利得很。 曲老太太打着哈哈:“哪儿能呢?” 宋勤却皱起眉,问:“‘翻了个底朝天’是什么意思?” 杨惠卿捂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说词典随便她用,谁知道她学着英语却去翻我的德文词典。我在里面夹了一张小时候和家庭医生的合照。”她眨巴着杏眼,含羞带怯地继续说,“不知道佳宁在上面写了什么字,让青林误会了,他和我怄了好几天的气。” 这下连曲奶奶都不敢相信,已经耷拉着的眼皮都扯起来了,惊呼道:“什么?!” 杨惠卿做委屈状,嘟了嘴,对着曲老太太道:“曲奶奶,我教佳宁英语,一点儿好处也没落着,她还是和青林亲近!不问我,却跑到青林面前去问他!” 宋勤听着早就冷了脸,她早就看出来方佳宁那小丫头喜欢背地里远远地瞧着季青林。但宋勤没想到,她真的敢有想法,竟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使了手段。 宋勤想起一事,问道:“前一阵儿你去美国也是因为这事?” 杨惠卿心想,是也不是,抿了嘴,垂着眼不答话。 宋勤看在眼里,就当她是默认了。 杨惠卿看着婆婆的脸色,知道自己这步走对了。收拾方佳宁,当然是婆婆出面最合适。 曲老太太慌了神,也知道这事是自己的孙女存了坏心思。但曲老太太这人贵在老实,急了半天,也没说出辩解的话来。 宋勤从来都会给曲老太太留三分面的,这次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曲老太太,您的孙女从小爱跟在青林他们后面玩儿,我们也当她是半个季家人看待。但不该有的想法,她万不能有啊。”她顿了顿,厉声道,“更何况青林都结婚了!以后,别再让她进这四合院了。”她狠了狠心,借着这个事送佛,“您老年纪也大了,再看您劳累,我们也过意不去。我和加沉早就想送您去养老了。您要是还在这院里,孙女孝顺,肯定会隔三岔五地过来瞧瞧。”一向和气的宋勤难得说重话,“我不想见到她。” 至于方佳宁丢了两年的奖学金,失去了出国交换的资格,这些都是后话了。 送走了曲老太太,季老爷子知道后问了一句,听了个大概,也没再过问,只让季加沉逢年过节去看看曲老太太,也算尽了情谊。 杨惠卿本来想放宋施一马,她算是被方佳宁撺掇着当枪使的,又姓宋。毕竟婆婆是宋家人,还是有些拐着弯的关系的。 没几天,知道了前因后果的杨惠希巴巴地跑来,献宝似的道:“姐姐,姐姐。”她像唱戏一样带着腔调,“宋施被送到澳洲去了!听说是她家老太太亲口安排的。” 这老太太就是宋老还健在的遗孀,他们两个老人受了宋施爷爷的恩情,让宋施爸爸改姓宋,也厚待着他的后辈,本来这几年就要给宋施找婆家的。这个节骨眼把人送澳洲去了,这么大的惩罚,谁能闻不出些味道?恐怕她以后也就只有这个姓了,再别想从宋家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晚间,杨惠卿扯着季青林问:“是不是你去你姥姥那儿告状了?” 季青林装听不懂,翻了个身就去扯她的衣服:“不困就运动一下。” 杨惠卿挡着他的手,问:“宋施的事是怎么回事?” 但她到底是没得到回答,被翻过来翻过去,最后也忘了这回事。 杨惠卿第一次进入季青林的书房时才知道,这个无聊的人竟然把密码设置成“123456”。 刚结婚时,她还因为他给书房设了密码生过气,现在在这个密码面前,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找到他放在桌上的黑色文件夹后,她不免发个语音埋怨他:“就放在桌子上,你怎么会忘了拿?!” 季青林抻着腿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快速回了她微信:“急用,劳您送一趟。晚上给你买红豆酥。” 杨惠卿撇了撇嘴,心里却甜丝丝的,像是已经吃到了红豆酥。 他最近早出晚归,几天没见到,她也乐意跑腿去跟他见上一面,甚至还带上了怕他劳累早早就煮着的十全大补汤。 临近年关,端城变成空城,到腊月廿六,季青林竟然还忙着。 杨惠卿坐着电梯一路上去,电梯里空荡荡的,她不免狐疑:整个公司就他这个老总在忙吗?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他站在门口张着手臂,一副等待已久的样子。 杨惠卿绕过他,打量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办公区,放下保温杯,转过身来,说:“好啊,我来看看这是什么重要文件,公司里的人都走了,你还需要用它。” 季青林笑嘻嘻地上来把人抱住,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打开文件夹,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卿卿快来公司和我约会”。 她又气又觉得好笑,把文件夹甩到他的身上:“哪儿有在公司约会的!” 看他胡楂都长出来了,皮肤也变糙了许多,她到底心疼了。手摸上他的下巴,杨惠卿皱着眉问:“怎么忙成这样啊?” 季青林故意用胡楂去蹭她的手心,她的手心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样是不是更硬汉?” 杨惠卿揪住最长的一根胡子,扯了下,道:“老了,不好看。”不留一点儿情面。 季青林却当她喜欢,只是不说出来。他早上照镜子,觉得自己这样明显更有男子汉气概,于是轻咬她的鼻头,道:“嘴硬。” 两人在电梯口就腻歪起来,难怪人人都说“小别胜新婚”。 季青林把人压在墙上亲了半天,差点儿打翻杨惠卿带来的保温杯。他眼疾手快接住保温杯,抹去她嘴角沾着的口水,笑着睨她:“这么心疼我?”他单手拧了盖子,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嗯,十全大补汤。” 他把盖子盖上,单手拎着保温杯,猛地把人抱起来,一颠一颠的,像逗弄小孩举高高那样把她扔高:“你说我要不要补?” 直到走进办公室,季青林才把人放在办公桌上坐着,杨惠卿也止了笑。 她整个人笑到没劲,瘫倒在桌子上,却嘴硬地道:“你手软,差点儿把我摔了,是得好好补补。” 大年三十那天,两人一大早就去了杨家。 年礼都是季青林准备的,塞满了后备厢。杨惠卿上车前扫了一眼,都是大红色包装,便揶揄道:“红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回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青林想起,当初回门的时候,他只敷衍地提了两袋东西。 刚结婚时,他真的没把她放在心上,觉得能好好过日子、互不打扰就谢天谢地了。但现在,他巴不得杨惠卿多问问他。要是没事,这个人能三四天都不给他发一条微信。 如果不是每天按时下班回家,恐怕他每天连她的面也见不到。偶然出去参加个应酬、喝个酒,他都会主动报备一声,她也只淡淡地回复三个字“知道了”,根本不怕他说谎。 她到底是太自信了,还是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 杨惠卿没发现他的沉默有因,只当是起得太早了,这人在撒起床气。她看了他两眼,也没理他,忙着和孙芊发微信。 孙芊羡慕她和季青林新婚燕尔、甜甜蜜蜜,夸杨惠卿皮肤越来越好,鸡蛋白似的光滑透亮。她嚷嚷了几天说要找个小男朋友,竟然真找到一个小男友,是个刚上大学的弟弟,朝气满满的。 之前孙芊给她发了张照片,那人留着干干净净的短发,看起来十分清爽,不像现在那些年轻男孩,只知道穿满身夸张的名牌。 孙芊正和她感叹,年轻人精力旺盛又贪色不知足,她一把老骨头快应付不过来了,今天腰酸背痛,还要装作没事去姥姥家。 杨惠卿突然意识到,季青林在那方面不贪。 他好像快三十岁了?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低气压的人,他表情淡淡的,又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孙芊还在滔滔不绝地讲,小男友话多又可爱,一天到晚念着她,十分钟发微信问一次“宝贝在干什么”,她痛经了知道给她熬红糖姜茶,给她贴暖宝宝,还给她揉肚子。 孙芊:现在的小男孩都好懂事啊。 孙芊:时代在发展,男的越来越体贴了。 杨惠卿心口如一,发了个“羡慕”的表情包过去。 手机突然被人抽走,吓了她一跳。 她反应过来,赶紧去抢,季青林一只手制住她,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手机。他皱着眉看完屏幕上的消息,脸色黑得能滴下墨来。 他还在想,她怎么看也不看他,只顾着聊天。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在跟别人讨论男人! 他咬了咬后槽牙,制着她的手改去掐她的腰,把她掐得痛呼起来。 “羡慕?”他把手机扔到她的怀里,撞到她的胸口。 杨惠卿感到胸口隐隐作痛,脑袋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又冷冷地看过来,道:“不够?想要小男友?” 季青林简直气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痛。 他根本没用力,她还叫痛,简直气死他了。他体贴她,心疼她体弱,结果她羡慕朋友的男友是身强体壮的小男生?他气得想把她扔下车! 杨惠卿纠结了半天才敢说话:“没……没有。” 他看都不看她,脸转向窗外,低吼了一声“闭嘴”。 杨惠卿瑟缩着躲到车门边,离他远远的。 她记得杨惠希问过她,季青林生气时她都是怎么应对的。 当时,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好像除了刚结婚的时候,因为她乱跑病发搞得全家不宁,他发过一次火,后来他都没对她大声说过话。 “哭?”那次她是被吓哭了才混过去的。 但杨惠希听到她的描述直摇头:“这不是生气,你还没见过季哥真正生气的样子。他就是个活阎王,发起火来吓死人。别说你了,江坊十几岁的时候还被他吓哭过。” 那……上次不算发火,这次算发火吗?这次哭还有用吗? 杨惠卿惴惴不安,看他胸口因为生气而大幅度起伏,终究是没敢把那句“你为什么看我手机”说出口。 到了杨家,他直接下车,没给她开车门就算了,还丢下她先进门。 杨惠卿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这事情该怎么解决? 好像她跟孙芊聊天时,言语确实有嘲笑他年纪大、嫌弃他不行的意思。但是天地良心啊,她没有这么想,只是感叹一下小男生的体力好而已。她真想扑上去抱着他撒娇,说“老公你最棒”“老公别生气了”,但杨仝已经小跑着过来接她了。 她挎着弟弟的手臂,龟速前行,杨仝小声问:“季哥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 杨惠卿看他离得远,这才嘟囔道:“被我惹生气了。” 杨仝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奇闻:“姐姐你?”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他连忙捂嘴,“姐姐你完了。” 季青林虽然生气,却依然给杨惠卿留了十足的面子。 大家坐在那儿聊天时,他递草莓,递杯子,递纸巾,体贴周到。餐桌上,他也不停地给她夹菜,甚至她刻意假咳时,他还伸手去给她拍背。 杨仝咬着筷子发呆:怎么瞧季哥都不像是被姐姐惹生气了啊,一定是姐姐太胆小,草木皆兵了。只有杨惠卿知道,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眼都没看她。从下车开始,他就没再给她关注的眼神。 吃了午饭,两人就告辞了。大年三十晚上的饭,他们还是要在季家的四合院吃的。 杨惠卿试着去牵他的手,当着杨家人的面他顺手握住她的手,给她开车门,脸却冲着杨父杨母:“爸爸妈妈,我们就先走了,初二再来给你们拜年。” 车子稳稳当当开出半里地后,杨惠卿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闭着眼靠在颈枕上,悄悄地将手移近了一寸又一寸。她像做坏事一样不敢呼吸,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了,就快握上去时,他缩回手,抱臂假寐。 杨惠卿气呼呼的,故意大声吹气,吹得她额前的头发飘起。她不敢骂出声,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气鬼!黑脸怪!活阎王!就算是她理亏,他这样子也真讨厌。不就是赌气吗?就跟谁没赌过气似的! 她动作很大,拿了身后的抱枕砸在两人中间,一大半都砸在他的身上。她背过身,整个人向着窗外,只差在后背写上“我很生气”四个大字了。 季青林睁开眼,把抱枕放好,看她小小的人缩在门边,眯了眯眼睛,没理她。这次他没那么容易被她哄好。她对他的事不上心也就算了,竟然还嫌弃他。男人的能力绝不能受质疑,这关乎尊严。他越想越气,也坐得离她远了些。 司机早上就听到了两人的动静,现在看夫人气鼓鼓地扔抱枕,两人坐得像中间隔了条银河,他大气都不敢出。他想开快些,早点儿到二环,但车子又必须稳稳当当、不能有一点儿颠簸,不然季总肯定会把火气撒在他身上。 车内空调25℃,他却愣是急得浑身是汗。 正好有人来四合院拜年,和季青林、杨惠卿正好撞上。来的是四五个西装笔挺的人,后面两个年轻些。 季青林把杨惠卿挡在身后,和最前面的人打招呼:“许叔。” 国字脸的男人六十多岁,笑着拍了拍季青林的肩,说:“你现在生意忙,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他和边上的人笑着道,“小时候,他整一个混世魔王。” 边上那人怎么可能不认得季青林?但他又不好表现得太亲热,只客套地说:“不愧是季老的孙子啊。” 季青林看了他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 被唤许叔的人看了看被季青林挡得只露出一个头的杨惠卿,问季青林:“你岳父岳母还好吧?” 季青林点头,道:“他们都很好,我们刚从那儿吃了午饭回来。” 那人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季青林的肩膀,道:“年后听你的好消息啊。” 说完,许叔爽朗地笑了,随后带着人阔步走了。 两个年轻人落后一步,冲季青林微微曲背。季青林把杨惠卿挡得更严实了,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待人都走了,杨惠卿娇哼一声,甩开了他拉着自己的胳膊,心想:他竟然不牵手,拽她的胳膊都不牵手,简直气死她了! 她一个人径直往前走,恨不能离他五米远。 好在宋勤一看到杨惠卿就把她拉到厨房去了,说过年一定要亲手包几个饺子明年才会顺顺利利。 杨惠卿哪里会包饺子,叠被子一样把两块面皮压在一起,饺子软趴趴地塌在案板上,惹得宋勤和几个老阿姨哈哈大笑。她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把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乖乖地往宋勤那边去:“妈妈,你教教我。” 最终,她也没包出几个像样的饺子,她赶紧逃离了厨房。 季青林正在和父亲下棋,听到她有些快的脚步声,抬起头装作看窗外,扫了她一眼,意外地看到她的颊边、鼻上沾了面粉。 季加沉敲了敲棋盘,道:“到你了。拿着棋子傻笑什么?快走棋啊。” 直到婆婆进屋提醒她,杨惠卿才知道自己脸上有面粉,对着镜子“哎呀”一声,宋勤在边上笑着道:“丫头像个小孩儿。”她又冲季青林喊,“青林,你不要欺负你媳妇。你要欺负她,我打你啊。” 季青林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饺子下了一大盘,杨惠卿包的几个被单独挑在一边,宋勤拿着筷子全夹给季青林:“你媳妇包的,你都得吃了。” 季青林夹起一个仔细看了一下,又翻了个面打量,扫过边上做鸵鸟状的人的头顶,道:“这么丑,能吃吗?” 结果,他得了宋勤打头的一筷子,脚下被人奋力一踩。 那几个不像饺子的饺子,最后全进了季青林的肚子。 晚上十一点多,院子里放起烟花来。季青林站在廊下,黑影被拉得长长的,看杨惠卿亮着眼睛紧盯着飞起的烟花。烟花“砰砰砰”地在空中炸开,炫彩非常,照亮了整个院子,也绽放在她的眼睛里。 他从廊下走出来,走进光亮里,从她身后抱住她。虽然边上吵闹不停,杨惠卿还是听到了。 “卿卿,新年快乐。” 但这人真是别扭极了。 杨惠卿心里正得意,美滋滋地想着:你知道要低头主动哄人就好。 她身子往后倚,手放下去想贴住他的,还没碰到他的手背,他又“嗖”地一下松开她,头也不回地进屋里去了。 杨惠卿气得原地跳脚。敢情这句“新年快乐”是零点时必不可少的流程,走流程归走流程,生气归生气。季爷的气还没平呢。 她心里暗恨:看你能气多久。 烟花也是应景式的,没几下就放完了。 季家的过年规矩,大家都得住在这儿守岁。 小夫妻的屋子安排在三进西侧。 杨惠卿擦着头发进屋,一眼就看见季青林大剌剌地躺在床上,一双大脚都快踢到红木床的床尾了。虽然有暖气,但屋里也不算很暖和,他穿着宽松的短袖T恤和裤衩,被子也不盖,小腿上不多的腿毛在白色床具上很是惹眼。 床是贴墙放的,季青林此时占了外边那侧,腿又抵到了床尾。杨惠卿只得双膝跪在床边,准备爬进去。意料之中,躺着的人把她截住,从后面抱上去,杨惠卿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没憋住笑,手肘抵了抵男人坚硬的小腹,道:“不生气啦?” 季青林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在她的背上,声音闷闷的:“向我道歉。” 杨惠卿笑着转过来,跨坐在他的腿上,左腿搭在床边习惯性地晃着。她身上的裙子本来长度就只到膝盖,没几下裙摆就堆到大腿根了。 季青林顺着她的膝盖摸到大腿,在肉最多的那个地方掐了一下,又说:“向我道歉。” “吃醋啦?” 季青林抿了抿嘴,道:“不是。” 不是吃醋,他就是不喜欢她羡慕别人的男朋友是精力旺盛的小男生。 他很认真,握住她的腿不让她乱动,道:“我也可以,我是怕你累着。” 年初一一大早,院子里很热闹。 杨惠卿、季青林两人,一个脸颊白里透红,眼睛亮晶晶,一个肤色暗沉,眼下乌青。 杨惠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眼精神不济的季青林,觉得自己就像古代话本里吸人阳气的狐狸精。她把季青林按在圆凳上,认认真真地给他上遮瑕。 季青林本来以为她调皮,老老实实让她刷刷点点,坐了一分钟,终于没耐心了。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把形似鸡蛋的东西往脸上按,满脸拒绝:“这是什么?” 杨惠卿把他向后仰的身子扳正,道:“给你上粉底。” 季青林皱起眉,偏过头,不让她得手:“你又喜欢小白脸了?” 不行,这个他不能接受。 杨惠卿又不能说出“你就像被采了阳气的弱书生”这种话来,只能编瞎话骗他:“是啊是啊,现在受欢迎的都是皮肤白的。” 季青林的脸色越发黑了。他本来就像受刑一样坐在圆凳上,现在抓着凳子边的手青筋暴起。他甚至有些大力地推开杨惠卿,站起来穿外套,语气冷冷地说:“别肖想别人,你早就嫁了!” 他不可能去扮柔弱的小白脸。 杨惠卿见好歹遮住了他的黑眼圈,也就作罢了。季青林身材颀长,肩宽腰窄,非常有气质,扣衣扣的动作贵气逼人,她一时迷了眼,也懒得和他计较,笑嘻嘻地上来挎着他的胳膊一起出去。 季青林瞄了瞄臂弯里的手,雪白如玉,好像自己在她身边确实被衬得有点儿黑了。 午饭后,陆续有人来向季老爷子拜年,多是各家父母带着小辈。 二进的厅里早就备好了点心,季青林、杨惠卿陪着小辈们坐着,长辈们都在三进陪季老爷子说话。 朱家早就搬去上海了,今年难得回端城过年,也是许久没和这些人见面了。朱家小妹妹才两岁多,她哥哥朱前声抱着她进来,杨惠希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抢下,道:“太可爱了吧!” 江坊在边上呛声:“杨惠希,你会抱孩子吗?别把妹妹摔了。” 杨惠希瞪了他一眼,和贺一容凑到一起去看小孩:“一容,你看你看,睫毛快比你的还长了。” 朱前声闻声望去,知道这就是贺家后来才接回来的女儿。 贺毅阳适时走过来,拍了拍朱前声的肩,向他介绍:“我妹妹,贺一容。”他又转过头,笑着对贺一容道,“朱家哥哥,朱前声。刚好在你回来前一年搬去上海。” 小姑娘抱着小孩子,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又可爱又乖,道:“哥哥好。” 朱前声想起来,之前隐约听江坊提过,这丫头和聂帧闹起来,结果聂帧去当兵了,贺一容随她的三哥一起去了英国。 朱前声友好地笑了笑,没再看她,冲着贺毅阳道:“我忘了这茬事,见面礼回头给妹妹补上。” 那边季青林冷笑道:“你还欠我一份新婚礼!”他又看了看逗着小孩的杨惠卿,补了一句,“惠卿你没见过,现在也要添一份见面礼。” 这堆人里,除了年纪比他们大几岁的贺毅阳,就只有朱前声从小不怕季青林。 他看了一眼杨惠卿,向她点了点头,上前捶了季青林一拳:“你最好赶紧生个孩子,我一起补上!” 杨仝起哄道:“是啊是啊,我要当舅舅。” 几人闹了半天才静下来,女的围成一圈逗小孩,男的都去了东边茶室。 朱前声这才小声道:“赵恩宇那东西没来?” 江坊接话:“他怎么敢来,上次被我们一顿暴打。” 朱前声笑了,这事他早就听说了,他正色地道:“赵家要塌了吧?” 季青林和贺毅阳对视了一眼,贺毅阳点头:“这个形势下,他越来越难,估计是了。” 朱前声“呸”了一声,道:“扫黑除恶怎么没把他这个最黑、最恶的人给除了!” 贺家老二贺毅溯拍着桌子站起来,道:“怎么除?!告诉全世界,当年聂叔叔的意外是他赵天泽做的手脚吗?你看看外人对他的评价,温文尔雅、勤俭节约,到现在都还有人觉得那些是谣言。” 一提到这事,气氛就冷了下来。当年,一夜之间,聂叔叔出了车祸,和江阿姨一起没了命,只留聂老和聂帧一老一小。 虽然当时大家年纪小,但谁不知道赵天泽是因为情系江阿姨多年才处处与聂叔叔作对?甚至人死后,他都要把埋着江阿姨的那座山强行买下来,在半山腰建庄园。 朱前声想到杨惠卿,多嘴了一句:“赵恩宇活像他爹,青林,你护好你媳妇。” 摔茶杯的声音吓了杨惠卿等人一跳。朱家小妹妹也被吓得哇哇大哭,贺一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杨惠希远远地看了一眼茶室,她见杨惠卿面露忧色,安慰道:“没事,他们从小打到大,下一秒就勾肩搭背了。” 杨惠卿直觉,扔茶杯的一定是季青林。 第六章北海道 杨惠卿得到了一份新年礼物。 农历年新年伊始,出版社官宣《未来》的翻译权归杨卿。 网上吐槽的言论中夹杂着一些讨论,有说恭喜大美女的,有说她实力不够强的。 同人漫画和粉丝剪辑视频又被各大营销博主搬了出来,有个知名画手,竟然以季青林和杨惠卿为原型画了男女主角。 商业气息愈发浓厚的《未来》选择杨惠卿无疑是正确的。不管最后出来的译作水平如何,《未来》都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目光——这是他们想要的。 但杨惠卿本人没那么开心,她明白自己最终被选择,有一部分原因要归于网络上对她的关注度。 创作者本人总是有些自傲与清高的,她更希望自己是因为能力而被选择。 她有些郁郁寡欢,一下午都抱着电脑窝在阳台的摇椅上。季青林路过瞧了几次,发现她一部电影已经播放三遍了。 季青林紧急开了几个会议,还沉浸在年味里的几位高管叫苦不迭,怎么也想不到季总这个工作狂大年初二就开会,直到夜里两三点才放过他们。 刚关闭会议视频的季青林,又打了个电话,把准备睡觉的助理吓清醒了。 “订两张明晚飞北海道的机票,我和夫人的。” 季青林进门时惊讶地发现杨惠卿竟然还没睡,她抱着腿坐在床上,头发散在肩头,被子只盖住了脚。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乖巧得像只矜贵的布偶猫。 他走过来把人往胸前搂,摸摸她的后脑勺,一和她说话就不由自主地轻了语气,柔了声调。 只因为知道这人心情不好,所以他就自觉放软姿态,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样是不正常的。 “怎么还没睡?” 杨惠卿顺从地环着男人的腰,难得地撒娇:“你都不理我。” 季青林失笑,点头认错:“忙了会儿工作。” 杨惠卿故意哼了一声,从他怀里钻出来,退后一点儿,用脚踢季青林的小腹,把他身上的T恤都弄皱了。 她又用脚尖挑起他的衣服下摆,脚像游鱼一样钻进去,脚趾划过他的腹肌。 季青林手臂撑在床上,弯腰罩住她。 杨惠卿笑着往后躲,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腿弯曲着,膝盖抵到胸前,嘴里哼哼着:“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季青林挑眉,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静默了会儿,不知道该怎么答。 杨惠卿抓住机会不依不饶:“好啊,答不出是吗?我就知道我不重要。你和你公司的同事过一辈子去吧。” 杨惠卿正拿劲撒泼呢,手腕却被季青林抓住,他愈发靠近她。 “怎么?你要和我过一辈子了?” 杨惠卿这才知道开玩笑失言了,嘴上说着“你想得美”,脸却偏向一旁,躲开季青林的眼神。 季青林也没逼她,隔着T恤捏了捏她的脚,直起身去洗澡。 杨惠卿得了便宜还卖乖:“喂,你还没说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呢。” 季青林关上浴室的门,不理她。 季青林洗了澡出来,发现杨惠卿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她侧身躺着,呼吸平稳。他轻轻吻上她的额角,道:“醒了去北海道。” 他也不管她是不是睡着了,能不能听到。 醒来时,杨惠卿坐在床上愣了好久,刚睡醒的眼睛还有些肿。 边上,阿姨已经在替她打包洗漱用品和护肤品了,见她醒了,悄声询问她要带什么衣服。缓了好久神,杨惠卿才清醒,她有些惊讶,不免提高了声音:“去北海道?” 季青林靠在她的梳妆台上,长腿稍稍弯曲,笑着看她。大概是他也好久没给自己放假,神态难得轻松,竟然破天荒地和她开玩笑:“本来是早上的机票,你睡过头了。” 杨惠卿捂住嘴巴,有些不好意思又半信半疑:“你都不提前和我讲……” 季青林拿着手机装作查看航班信息的样子,道:“改了晚上的,你还有个七个小时准备。” 杨惠卿跳下床,走向浴室,又回过头,佯怒:“你下次再自作主张,就自己去!” 季青林没答,心里认真盘算着什么时候还能腾出时间再带她出去玩。 过海关时,杨惠卿的护照本几乎要被翻到底,最后工作人员在倒数几页上盖了章。 季青林挑眉看她,杨惠卿装作没看懂他的疑问,乖巧一笑。 飞机上,杨惠卿少见地雀跃,像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个不停。 季青林隔着座位握着她的手,眼睛带笑,时不时地应着。 “我要滑雪!但我应该滑不了野雪,野雪太陡了……可是好久没滑雪了哦。小时候,爸妈带着我滑过一次,几乎是平坡,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后来,尼尔带我在欧洲滑过两次,我摔了一跤后,他也不敢带我去玩了。我还想泡温泉。啊,对了,我还想吃小野二郎家的寿司。”她用手指挠了挠季青林的手心,“你去约哦,我不管,反正我要吃。” 季青林抓住她的手指,悉数应下。 下了飞机,季青林被人拍了下肩膀,这才知道他们竟和沪城著名富二代秦齐同一班航班。 秦齐为人虽然张扬不低调,但对他们这种不能简单用财富衡量的旧贵族家庭一向尊重。 “季哥。” 他拿下墨镜,眼睛都没往季青林边上的杨惠卿扫一下,好像只看见了季青林一个人。 季青林左手牵着杨惠卿,边和秦齐说话边走,在中间隔开两人。 直到上了摆渡车,引着杨惠卿坐下了,他才介绍道:“这是我夫人。” 秦齐这才看向杨惠卿,微弯了下腰,道:“嫂子好。”又笑着说,“嫂子常年在国外,没见过我。我和杨仝常见的。” 杨惠卿笑着点头,心里却想:这人也不像网上说的那样嚣张跋扈。她又突然想到,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他带着一众女伴滑雪的花边新闻,今年这位国民老公竟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带着女伴坐私人飞机来。 他们这种富二代总喜欢勾搭识趣的女明星和网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季青林总觉得杨惠卿怪怪的——时不时瞧他一眼,等他回望过去,又端着一副乖巧甜笑的样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车里温度过低,他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两人到了房间里。 杨惠卿一个转身就把他推到门上,手做枪状冲着他的心脏处。一米八八、脾气火暴的季家少爷双手举起,半途转向,握着她的软腰,问道:“要我缴械吗?” 杨惠卿推开肩窝边的头,戳着季青林的胸口,恶狠狠地说:“我想起来,你以前是不是和秦齐一样,总爱和那些女明星纠缠不清?” 季青林这下是真的想举手投降,急忙解释:“没有,都是炒作。” 看杨惠卿一脸不相信,他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总不能说,虽然没发生什么实质关系,但当时对于送上门来的,自己也不会拒绝。 男人这种时候总是精明又狡猾的,脑子还没想好招,手就先动了。他故意将手从杨惠卿的毛衣下摆伸进去,摸她的侧腰。 他的嘴唇低下去,虚虚地含着她瞬间变红的耳垂,那耳垂小巧可爱,粉嫩诱人。他低声说话,吐出的气裹着她的耳朵:“怎么了?卿卿吃醋了?” 杨惠卿的思路只能跟着他走:“谁吃醋了?我为什么吃你的醋?你想得美。” 杨惠卿一下子就没了兴师问罪的气势。 别墅是大落地窗式,站在窗边,入眼就是银装素裹的枯树和皑皑白雪。 窗边就是室内温泉,中间摆着一个能容下三四人的半球形大理石池子,引了活水过来,水再从池边顺着流下去。 杨惠卿被抱了进来,季青林还好心地给她留了内衣,他自己却裸着身子直接跨了进来。 屋里本来就有壁炉不停歇地烧着,又进了温泉,杨惠卿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冒汗。 胳膊搭在池边,她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泡,你自己泡吧。” 季青林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遥控器,只见他们头顶的木板旋转起来,出现若干个透气孔,隐隐能看见微亮的天空。 明知季青林不怀好意,杨惠卿却也舍不得出池子了。 她的身体没有遮掩,让人尽收眼底,只她自己,又羞又怯,一手遮上一手遮下,恨不得躲到背靠的石头里去。 季青林不以为意,胳膊划了下水,就到了她的面前来。他把她胸前的手拿下,放在嘴边亲了亲,道:“遮什么遮?” 她却羞怯得像个未经人事的女孩。 季青林突然觉得,仿佛有一股温泉水流进了他的心底,声音变得更加温柔:“乖乖,我都看过了。” …… 直到亮堂堂的日光在雪的反射下变得刺眼,杨惠卿才慢慢醒来。她一转头就看见季青林撑着胳膊歪着头看着自己,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她多久,他额前的头发软塌塌的,挡住了大半额头,显得学生气十足,没有一点儿攻击性,温柔又专注。 杨惠卿怕自己刚醒来眼睛浮肿,也不知道嘴角有没有口水印,她羞涩一笑,拽了下被子盖住下巴,手遮着眼,装没睡饱的样子。 季青林见状也不吵她,抬起手去摸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又轻轻拍着,哄小孩睡觉一样。 壁炉里的火“噼啪”两声,杨惠卿竟然在这个异国之地寻到了莫名的安全感。她真的闭上眼,缩进被子里,屁股挪了两下,主动靠在季青林的怀里。 两人赤裸着,温暖地相拥着。再醒来已经大中午了,季青林都惊讶了,他居然会睡回笼觉,竟然中午才醒,这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 不出意外,他们在滑雪场遇见了秦齐。 这片雪场属于私人区域,游客少,秦齐一点儿也不低调,后面跟着一众女伴。他远远地看见季青林、杨惠卿两人,举高手挥了挥算是招呼,然后带着女伴们去了另一边。 要是季青林带的是外人,他就不需要顾虑什么了。但季青林带的是家里的夫人,他当然不能让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突兀地撞上来。 他虽然是“新贵”,但做事也从不掉价。 杨惠卿看到了也装作没看见,虽然心里惊讶不解,但她也不好和季青林谈论这个。 有个女孩走在队伍后面,她回头看了看他俩,虽然目光更多的是落在季青林身上。只见她莞尔一笑,跨着长腿快步追上其他人。 杨惠卿不敢滑陡坡,只能坐缆车到半山腰。 季青林玩的是单板,从山顶上滑下来,地上的雪都被激起,一路飞扬的雪追在他身后。 他的板下划出长长的大“S”型轨迹,明明速度极快地下来了,杨惠卿却清楚地看到他每一个换刃,每一次重心变换和手臂摆动。他的转弯非常流畅,并不像一些喜欢炫技的人那样做大的动作,轻巧地就变了向。 一路从山顶披风带雪地驰骋下来,黑红的滑雪服和滑板在雪地里很显眼,杨惠卿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不羁。 过了一个小陡坡,杨惠卿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季青林几乎飞了起来。虽然离得远,但他所有的动作都慢动作似的在她眼前呈现,她知道季青林的速度不慢。 只见他落地时屈身减压,上身贴向大腿,重心向后,戴着手套的右手滑过雪面,稳稳地落地。又是几个漂亮的“S”弯,之后他直滑而下,转横回山。 杨惠卿很想冲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像花痴的少女一样,心“怦怦”直跳,眼睛里透着崇拜和喜爱。 原来男人帅起来是这样的。 原来自己的男人帅起来是这样的。 季青林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好笑地问道:“看傻了?” 他没等她回答,看着她脚下的双板有些苦恼地道:“我不会双板,一直滑的单板,没法教你。” 杨惠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却也不想被他这样看扁,用一支滑雪杖在他的胸前敲了两下,道:“我会的,好吗?” 季青林知道她总共只滑过几次,技术肯定熟练不到哪里去,只认真地问:“你一般往前摔还是往后摔?” 她是真的怕摔,只能诚实地道:“往后摔得多一点儿。” “那你在前面滑,我跟在你后面,如果你摔了,我尽量接着你。” 半山坡度已经比较小了,杨惠卿一想到季青林就在自己后面,心里就有负担。她怕摔个屁股朝天,也怕四肢不协调,像个笨拙的动物。 她心里十分后悔,她就不该来滑雪的,吃吃日料,看看风景,甚至泡泡温泉都是好的。她只要美丽优雅就够了,为什么要来这里自找丢脸? 她畏首畏尾的,又怕摔,所以动作幅度不大,看起来竟像是踩着长板慢慢踱步。 季青林也不急,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跟在她后面,还时不时地提醒着:“慢点儿,不急。” 好在这片滑雪场是私人的,他们附近只有零散的两三个人,也不怕挡了别人的路,发生危险的情况。 杨惠卿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又踱了几米远,赌气似的把滑雪杖摔了。 她把滑雪杖一摔,季青林下意识地以为她要摔倒了,也不管自己就扑身向前,抱住杨惠卿的腰,两个人在雪地上滚了一圈。 季青林摸了摸她的胳膊,又摸了摸她的腿,明知道她没伤着依然要确认一下:“没事吧?” 他自己头发和帽子上都是雪,一改沉稳的总裁形象,滑稽得不行。 杨惠卿在他的怀里笑开了花,吻掉他下巴上的两片雪花,冰凉凉的。 山上只有一间餐厅,四面都是玻璃,外面白茫茫一片,显得空旷又寂寥。 餐厅专为这座山的滑雪者们提供餐食,这片雪场是会员介绍制,有进入资格的人不多,都是非富即贵的。所以这儿虽然环境简单了点儿,吃食却是精细的,不输顶级餐厅。 蓝鳍金枪鱼刺身,得过奖的拉面,摆在看似平平无奇却很有年头和故事的餐具里。 除了季青林和杨惠卿,只在对角处有一对日本夫妇在用餐。操作台里的店员连整理餐盘都不发出声音,外面偶尔有风刮过,发出“呼呼”的声音。 杨惠卿安静地吮着汤,不时抬头看季青林。 季青林接收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挑眉。她又摇摇头,低头无声地吃面。 几乎只能听到呼吸声的安静气氛被热热闹闹的一行人打破。年轻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走进来,来滑雪也穿得那么鲜亮、时尚。有人边喊着热边脱了身上本来就修身的滑雪服,里面的贴身针织衫更显玲珑曲线。 秦齐最后才进来,一眼看到季青林和杨惠卿坐在靠着大树的窗边。没理已经入座了的两桌女孩子的招呼,他手掌抬高往下压了压,示意她们安静,然后径直向季青林走来。他先叫了一声“嫂子好”,才和季青林打招呼:“季哥,没想到你带嫂子在这儿吃了。” 季青林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你嫂子累了,我带她先歇歇脚。” 秦齐不好意思地往身后看了一眼,笑道:“我带她们坐远点儿。” 季青林还没点头,杨惠卿就插话道:“没事,不打扰的。” 季青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秦齐果真带着女孩们坐得更远了些,三行人分别坐在餐厅的三个角落里。 杨惠卿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不时地往秦齐那边看。她用手掌半遮着嘴巴问季青林:“那不是去年刚火的宫廷剧里的小演员吗?” 刚刚离得远,她没认出来,现在她才注意到,刚刚那个落在众人后头、笑着看向他们的女孩是去年刚火的小演员。 季青林头也不回,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道:“不知道,好好吃饭。” 杨惠卿看到了两三个熟悉的面孔,除了那个去年刚靠宫廷剧火了的小演员,还有活跃在微博上的千万粉丝级别的网红,只是她没想到,看起来清纯无害、似邻家少女的女孩也会和秦齐一起出现。 八卦心大起,她想着,回端城后要好好和孙芊讲讲。 季青林见她还是难掩一脸的好奇,也不管她吃没吃完,等她去完洗手间就牵着人走了。他还绕了一段路,偏偏不路过秦齐那边。 两人直接坐车去了市里,杨惠卿不免疑惑,问:“不是说在山里再住一天吗?” 季青林摸了摸她的手,顺着往上把手塞进她的衣袖里,捏了两把才说:“山里太冷了,你住不惯。” 杨惠卿心里熨帖极了,挪了挪屁股离他更近了些,半靠在他的怀里,牵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撒娇似的晃着手道:“你对我这么好啊?” 季青林低头看她,笑了笑,也不作答。 杨惠卿也知道,她最近越来越爱撒娇了,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她坐直了身子,转而面对着季青林,故意在他的心口画圈圈,捏起嗓子说:“怎么了,你不是对我好吗?” 季青林的眉头瞬间皱起,盯了她半天,才犹豫着道:“好好说话。” 杨惠卿更加兴起,又往前贴了一点儿。她故意眨巴两下眼睛,又扭了两下腰,手放在他的大腿上,道:“季总不喜欢我这样吗?” 季青林定了两秒,认输似的头往后靠在颈枕上,闭上眼。 杨惠卿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头就被季青林按进了怀里。她有些透不过气来,挣扎了两下没成功,便哼哼唧唧地乱扭。 季青林制住她乱动的身子,把她的胳膊向后扣着。直到人老实了,眼睛里透露出点儿真的认输了的意思,他才松了劲,在她耳边道:“我更喜欢你晚上这样。” 杨惠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他又道:“别让我失望。” 山里到市区距离远,开了快两个小时才到,两人入住酒店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 季青林进了房间,就拿起手机处理一些事情。 杨惠卿黏着他,非要躺在他的大腿上。 季青林也不避讳她,当着她的面回复微信,浏览邮件。等季青林都忙完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直视着他;“我能看你的手机吗?” 季青林不以为意,把亮着屏幕的手机交到她的手上,捏了捏她的下巴:“好好看,不查出什么我会惩罚你的。” 杨惠卿故意把手机锁屏,坏笑着问:“密码是多少?” 季青林不在乎她的这些小心思,她对他越有小心思越好,回道:“123456。”说完,他转身去浴室里洗澡。 杨惠卿冲着他的背影嘟囔:“喂,又是‘123456’,你有没有点儿创意啊?” 直到浴室里传出流水声了,她才收起表情,在微信联系人里输入了一个人名。 杨惠卿没想到季青林真的能搞定小野二郎的预约,毕竟她上一次吃是提前一个月托人预定的。银座某个不起眼的地下一层,有饕客在门前远远地拍照,被门前眼尖的小师傅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小野二郎的长子引他们入座,送上当日菜单。 杨惠卿扯了扯季青林的衬衫下摆,他认真地看着菜单,头偏过去靠近她。 “我去年和孙芊来吃的时候,他就没这么客气。” 季青林看完菜单,冲前面的小师傅点点头,示意没问题,左手在桌下捉住杨惠卿的手在手心里暖着,道:“你朋友从小在美国长大,穿衣服是不是有点儿随意?” 杨惠卿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想了一会儿,诚实地点头。孙芊大大咧咧,不是重要场合不会认真打扮,多数时候都是T恤或卫衣。 季青林凑近她的耳边,说:“他们比较注重客人的穿着,穿着随意的话,他们会觉得客人不尊重他们。” 杨惠卿赶紧低头审视自己的衣着——她穿的是灰色针织半高领修身裙,驼色大衣在刚进门的时候就被小师傅拿走挂起来了,除了手上的婚戒,什么首饰都没戴。她尴尬地看向季青林。 季青林轻锁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下杨惠卿真急了,脸一下子红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向季青林求救。 季青林这才摸上她的后背,拍了两下,说:“帮我们预定的是他的常年熟客。况且……”他声音更低了,“你一直都很好,怎样都好。” 杨惠卿没有被安慰道,她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冬季要怎么穿才显得得体又时尚。 她拿起手机在网上搜了一下,竟然都是一些“下半身失踪”的穿法,她有点儿搞不懂,流行趋势都是越季穿搭吗? 季青林瞥了一眼,警告道:“你别学这样,好丑。” 第一贯寿司适时地上桌。 杨惠卿在店里这种严肃沉闷的气氛下也不敢多说话,不到二十分钟就吃完了整个套餐。她感觉胃都要撑破了,餐后甜品也没享用,匆忙打了个招呼,拉着季青林就走。 能坐车就不走路的杨大小姐破天荒地要求散步回酒店。 日本的冬夜冷到骨子里,室内是二十几度的恒温,一到室外,季青林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杨惠卿,他忙快走两步跟了上去,抓住她冰凉的手,又生气又觉得好笑:“瞧把你能的,要走十几分钟,不冷吗?” 杨惠卿也不知道是硬撑还是真的不觉得冷,裹紧了大衣就往前走,还回头对着季青林传授技巧:“惠希说,这种时候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冷,我不冷’,就没那么冷了,觉得冷,反而会越来越冷。” 季青林当然不信这种谬论,看着杨惠卿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截小腿,他觉得更冷了。 他三两步赶上杨惠卿,敞开了大衣,迎面把她抱住。她人够小,他的衣服足够大,把她全部罩住了。 季青林感到好笑,道:“我怕冷,我们还是等车来吧。” 两人连体婴似的躲在路边避风,鼻子耳朵都冻得通红,难得狼狈。 杨惠卿抬头看季青林被吹得凌乱的头发,笑倒在他的怀里。季青林也不理她,只把大衣领子立起来给她挡风。 周身一暖,杨惠卿嘴巴再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紧绷的身体这时才放松下来,却还是不满,道:“你干什么呀?” 季青林看向路对面低着头、顶着寒风急匆匆赶路的三两个行人,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杨惠卿不解。 季青林却想着,她这样的人不应该受苦。在他看来,在寒风里走几步路都会委屈了杨惠卿。幸好他和她今生都投胎到了不错的家庭,幸好她嫁给了他,也不会过委屈的日子。 车子没几分钟便赶到了,司机过分恭谨有礼的态度在这繁华的东京街头十分惹人注目。 杨惠卿稍有不适,悄悄地问季青林:“谁安排的司机啊?” 季青林若有所思,道:“家里的司机应该送到日本来培训一下。” 杨惠卿白了他一眼,坐进车里后,摸了摸凸起的小肚子,嘟囔道:“就应该走回去消消食的。” 季青林笑了,把人拉近,悄声说:“回去用别的方法消食。” 杨惠卿想,也没看到房间里有健身器材啊。转头看到他暧昧不明的眼神,她瞬间红了脸,把他搂着她的胳膊甩开,坐到一边去,紧贴着车门,就差大声喊“你离我远点儿”了。 季青林被她逗得开怀大笑。 杨惠卿被他爽朗的笑声感染到,也忍不住翘起嘴角。她第一次见季青林这样子,好像来了日本后,他身上就多了些公子哥儿那样风流倜傥的味道,再没有在端城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势了。 季青林已经是第二次抓到杨惠卿在他洗澡时翻他的手机了,也不能说是“抓到”,毕竟她是正大光明地翻的,听到自己洗完澡了,也不提前把手机放回原处。 季青林边擦着头发,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查了三天了,有查出什么吗?” 他心里确实不那么坦然,虽然手机里没什么她不能看的,但他不知道她具体在看些什么,心里就有些忐忑。 杨惠卿脸色一冷,双腿一盘,一副当堂审问犯人的样子:“你站那儿别动!” 季青林真被她唬住了,飞速回忆自己手机里是不是真有什么“罪证”。快速过了一遍之后,他底气足了些,笑着问:“杨警官查出什么了?” “季总和王辛昕很熟?” 季青林身体紧绷,不自在地靠着桌沿,看她眼神灼灼,他背过身去对着镜子擦爽肤水,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早知道杨惠卿心思细腻,但他没想到她是这般洞察入微。 他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敷衍道:“没什么,只是认识而已。” 平时他只草草抹个乳液就完事了,今天他竟然爽肤水、精华、乳液一样不落地细细抹完全脸才结束。 他觉得脸上腻腻的,不舒服,强压着烦躁慢吞吞地拧上各个瓶子的盖子,再轻轻地放回原处。他觉得放得不规整,又换了下乳液和爽肤水的位置。等他转过身来,杨惠卿已经侧躺在被子里了。走近了,他才发现她连眼罩都戴上了,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季青林关了灯,拿起放在她这边床头柜上的手机,借着屏幕上的光亮走到另一边。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上床,枕着手盯着杨惠卿的后背,看她后背僵硬,猜她没睡着。 他慢吞吞地挪到她身后,手从她的肩膀抚到胳膊,摩挲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不暖和?” 说完,他贴得离杨惠卿更近了一点儿,揽住她的腰,大手摸到她的小腹处。 他见杨惠卿还是没动静,确定她根本没睡着,打算多说几句,话出口却变成了“竟然没瞒过你”。 杨惠卿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把他的手拍开,用的力气大了,自己的手倒有些疼,没忍住“啊”了一声。 季青林忙捉住她的手,嘴里念叨道:“疼不疼?疼不疼?” 杨惠卿冷哼一声就要把手抽出来,她挣扎了半天,季青林的耐性也没了,说出口的话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怒气:“闹什么?!” 杨惠卿上一次听他这样吼她,还是刚结婚那会儿她去市中心不小心犯了哮喘的时候。 两人甜甜蜜蜜这么长时间,刚刚他敷衍的态度就让她不高兴,现在她又被他这样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她顿时又委屈又生气。眼泪瞬间涌上来,她强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也冲他吼:“你闹什么?!没看见我要睡觉了吗?” 季青林什么时候被人吼过?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她甩了脸子,平复了半天情绪,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两人一人占一个床边,中间再躺两个人都足够。 杨惠卿咬着嘴唇无声地流眼泪,只觉得前一阵子他对她的好都是假的。两人本来就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夫妻,她这才刚提到王辛昕,他就对她这个态度,她到底在奢求什么呢? 棋差一着,她差一点儿被他骗了。只怕他真正喜欢的是某一任绯闻女友。她怎么就有了他们会好好走下去,成为一对真正恩爱的夫妻的幻想? 一大盆冰水浇在她那颗悸动的心上,把爱的火苗全都浇灭了。 杨惠卿的心冷了下来,下定决心:以后和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联姻夫妻就够了。 或许是女人天生爱联想,许多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他们当着长辈的面和和美美,转过身便松了手;季青林人前礼仪做得足,处处照顾她,却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她躲着家里人,又一个人住在景荣。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心脏抽痛。听到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季青林明显已经熟睡,这下杨惠卿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脸颊下湿漉漉的一片。果然,差一点儿就陷进去的只有她罢了,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她在这儿哭了半天,他却没事人似的早就睡着了。 杨惠卿翻出手机,直接订了早上八点直飞端城的机票。买下头等舱最后一张票后,她想到的竟然是:季青林要是后悔了想哄她,没有机票怎么办?她又气自己竟还在期待着他会哄自己。 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杨惠卿狠了心,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起床收拾东西。 她刻意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把行李箱拿到卫生间,关了门再开灯,就连回卧室拿东西,都是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 收拾完行李时,时间还早,杨惠卿却决定提前去机场。她连司机都没有叫,自己打了辆出租车。 季青林醒来时已经早上七点四十分了,看床上没有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杨惠卿早起了,或者在其他房间里,或者上楼用早餐了。等他洗漱完,在其他房间里找了一圈没见人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洗漱时他都没见到杨惠卿的东西。 他有点儿不确信,又去确认了一遍,整个套房里,杨惠卿的东西连着她的行李箱都不见了。 他心里乱乱的,完全搞不清状况,打了她的电话,她的手机竟然处于关机状态。他坐在沙发上,脑子空白了几秒,才冷静下来分析情况。 他先是打了电话问司机,司机操着一口日式英语回答“夫人没有用车”。接着,他又打电话问酒店,酒店去问了夜班值班人员后才回话,确认她在凌晨四点半时拿着行李箱去机场了。她没有让酒店帮忙叫车,而是自己坐了辆出租车离开。 听完这些,季青林把手机重重地扔进了沙发里。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用完早餐,回到房间,呆站在卧室里,环顾一周,盯着杨惠卿睡觉的那边床看,这才发现她的眼罩忘在枕边,被被子盖着,只露出一角。 他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思考她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回国了。是她说她要睡觉的,他还被她吼了。可她没有睡觉,大半夜起来收拾东西,夜里四点多就去机场了。 他查了一下她的航班,是早上八点的那趟。 他百思不得其解。 杨惠卿问起王辛昕,他确实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他跟王辛昕连牵手、拥抱都没有过。 王辛昕是新人,去年小红了一把,他在饭局、球局上遇见过她几次。她是维吾尔族人,生得腰细臀宽,大家都知道他的喜好,江坊和贺二他们就嚷嚷着让她陪他。 这王辛昕安安静静的,也不烦人,他就随他们安排,让王辛昕陪着了。她不过就是给他倒过几次酒,在他打高尔夫球进洞时在边上鼓过几次掌。哦,可能他打篮球的时候,她也给他递过几次水。要不是这次滑雪的时候遇上了,他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女孩确实对他有想法,但他拒绝了。 因为她陪他出席过几次活动,他总归要给人家一点儿好处,这是他们这些人一贯的作风。于是他就做了个人情,把她介绍给秦齐了。正好一个刚开了娱乐公司,一个铆足了劲想红,两个人各取所需。 但他确实有意瞒着杨惠卿,没想让她知道王辛昕曾经在一些场合做过他的女伴。却没想到,只是在雪场遇见王辛昕,她就瞧出端倪了。 其实昨天晚上他一开始和她说话,是想解释几句的。她一声不吭给他冷脸,又没好气地吼他说要睡觉,他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当然就如她所言,放她睡觉了。不知道她怎么就闹到非要一大早飞回国。 他看了下时间,刚过九点半,她的航班已经落地。他想了想,还是拨了电话过去,先是直接被挂断,第二次是长长的“嘟”声,她也没接。 季青林搞不懂,也觉得没意思,就没有再拨电话。 杨惠卿一下飞机就被孙芊接走了,她边开车边唠叨:“幸好我今儿是通宵,还没睡,要不然肯定看不到你的消息。我通宵了还要大早上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来接你,是你们家的劳斯莱斯坐着不舒服吗?你杨大小姐挤在我这个破车里,我负罪感很重的,好吗?” 孙芊说了半天,趁等红绿灯的间隙猛灌了一口咖啡。她看向杨惠卿,正要继续念叨,话却堵在了嗓子眼里,差点儿呛着了——刚刚杨惠卿戴着墨镜,她没看到,现在墨镜取下来了,她清楚地看到,那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今天霾重,雾蒙蒙的光线下,一向肌肤白如脂玉的杨惠卿,脸色看起来差得要命。 孙芊觉得她整个人和这快压下来的天是一样的,灰暗。她咽了口口水,没敢说话,安安静静地又开过了一个红绿灯,觉得今天的方向盘变重了,胳膊都有些酸。 “怎么了,在日本玩得不开心吗?” 杨惠卿两个食指对着转圈,自嘲一笑:“碰见了他之前的相好,他想瞒着我,没瞒过去。” 孙芊不解:“什么?” 杨惠卿把帽子一盖,不想多说:“我也通宵了,快回去睡觉。” 孙芊耸耸肩,看来事情还不小。自己也困得不行,便把脚下油门踩死。 回到家后,两人睡到天黑,起来时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起来。孙芊把枕头扔到杨惠卿的身上,没好气地道:“人妻不抱着老公,非要来和我睡。” 杨惠卿把枕头扔回去,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老公被我打入冷宫了。” 孙芊挑眉,一脸八卦:“展开讲讲?” 杨惠卿也不瞒她,竹筒倒豆子般讲了事情的始末。 孙芊听完,没发表看法,却问她:“你怎么看出来那个王辛昕和他有过什么的?” 杨惠卿数着手指头,说:“在滑雪场碰上的时候,她故意走在后面,让我们看到她,那种眼神我不多想也不行;吃饭的时候,她看了季青林好几次,眼神一点儿都不避着我,还冲他笑,可季青林只当作没看见;关键是,吃完饭我去洗手间,她也跟着进来了,还和我打招呼,说什么不好意思,之前行程冲突,没赶上我们的婚礼。季青林装不认识她,就肯定有问题。”她冷笑一声,“我在他的微信联系人列表里搜‘王辛昕’,聊天记录被清空了,连新加好友时的那条验证消息都没有。” 孙芊也皱起眉头:“这样的话就真有问题,不然他怎么会特意清空聊天记录?” 杨惠卿盯着面前的水杯发呆半天,幽幽地道:“他花边新闻不少,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是那种清清白白的人。”她垂头丧气,有些气闷地接着道,“但我又没法不生气。” 孙芊靠在床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要不你也找个男明星?” 杨惠卿白了她一眼。 孙芊兴致勃勃,掰着手指头数着这个哥哥、那个弟弟的,把当红男明星点评了个遍。也不知道杨惠卿听没听进去。她神色不明地拿着手机,解锁再锁住,屏幕的光明明灭灭。 夜里,杨惠卿怎么也睡不着,回想了一下,她和季青林结婚快六个月了,同床共枕也有四个多月,她确实习惯了睡觉时身边有他。 她本以为,他们的感情会发生质变,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好在自己一直绷着一根弦,还没有沦陷到收不回心的地步。 季青林却因为杨惠卿第二次这样不告而别的逃跑而生气。他向来杀伐果断,有问题就解决。所以对于杨惠卿这种动不动就跑的处理方式,他很不认同,且难以理解。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觉得杨惠卿的做法很莫名其妙。 季青林有意治一治她这种“逃跑”的毛病,就算拿起手机无数次,开会出神大半天,也都忍住了没找她。他却没想到,这女人冷战真是一绝,都过去一星期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季青林有点儿坐不住了,再次复盘起那天晚上的情况,思考是不是自己真的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杨惠卿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理智对待感情的人,没想到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她也高明不到哪儿去。曾经,她对女孩子“一作二闹三赌气”、非要人哄着自己的做法嗤之以鼻,觉得自己作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肯定不会像那些小女生一样。 虽然冷静下来后,她也有点儿后悔,思考自己是不是过于情绪化了,应该让他好好解释再做决定,但季青林处理这件事的做法确实让她感到气愤。他先是完全不想解释,后来自己稍微耍点儿小性子不理他,这人没得到好脸就作罢了,明明事情还没解决,他却能蒙头大睡。他怎么能在明知道她生气了的状况下也不哄她两句呢?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他还对她不闻不问,这种态度更差劲。 她越想越多,更加心灰意冷了。 杨惠卿一直窝在孙芊这儿,虽然她明知道孙芊想抱着小男友睡觉。孙芊憋得下巴上冒了两三个痘,她那小男友登门三次了,最后却都只能乖乖离开。 她一边厉色不让孙芊手贱去挤痘痘,一边教育她:“让你把‘皮埋’取了你不听,吃短效避孕药不好吗?真搞不懂你们美国人怎么这么喜欢‘皮埋’,短效避孕药又治痛经又能调整激素规律……” 孙芊截住她的话头,看着自己的新生痘烦恼:“以前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做‘皮埋’,习惯了也就懒得取,短效避孕药每天都要吃,多麻烦啊!”她突然像抓住了重点,转过头来惊讶地道,“不是吧?你一直在吃短效避孕药?!” 杨惠卿尴尬地点点头。 孙芊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实在想不明白:“你们这种婚姻不就是家族联姻、结婚生子吗?既然小孩是必须有的,怎么还避孕呢?” 杨惠卿不想解释。她之前想的是等两个人感情升温后成为真正的夫妻再谈孩子的事,孩子对她来说,不仅是为了家族传承,更是爱的结晶。 如今看来,这美好的愿望就要落空了。她自嘲地一笑,道:“也是,对我的婚姻来说,生小孩是必须的。” 她仔细梳理了一下各种情况,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联系季青林,就算回不到之前的假甜蜜状态,也要换一种方式把日子继续下去。但她骨子里的骄矜让她拿着劲,她觉得,是她生气了,该是他季青林来求饶。她又想起季青林打过两个电话她没接,可是两个电话就够了吗,他怎么就不打第三个?! 她心烦意乱,干脆把手机扔在一边不看,窝在那儿连看了好几部电影才睡。 睡到天蒙蒙亮时,她突然醒来,习惯性地伸手摸手机,这才看到季青林夜里十二点多发来的消息:“在哪里?” 杨惠卿的嘴角忍不住翘起,冷冷淡淡地回过去一个问号。 没想到季青林没过十分钟就回了消息:“晚上去接你。” 杨惠卿没再拿劲,发了个定位过去。 第七章情趣 早起的人好像特别有精神,杨惠卿洗了个澡后,头脑异常清醒。 杨惠卿干劲十足,盘腿坐在地板上,身边没有词典,也能顺畅地翻译《未来》。等孙芊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她竟然已经完成了一大章。 孙芊惊讶地道:“大早上的这么努力,果然人要情场失意才能在事业上得意。”她摇摇头,又嘟囔道,“那我还是选情场得意吧。” 杨惠卿白了她一眼,孙芊自觉地去做早饭,烤吐司、煎鸡蛋、热牛奶,也简单。她将早餐端过来给杨惠卿,早上十点多的阳光正刺眼,地板被照得锃亮。 孙芊趴在地板上,叉着吐司,晃着腿,看着杨惠卿嫩白的皮肤,忍不住嫉妒地道:“要我说,你就该多出门晒晒太阳,你这皮肤白得不健康。说实话,我觉得季青林不适合你,你就该找一个男版的我,像十几岁的时候那样,整天骗尼尔带你出去玩。”她翻了个身仰躺着,头枕在杨惠卿的大腿上,“那时候你就晒黑了一点儿,看起来健康又有活力。” 杨惠卿沉默了一会儿,反驳道:“季青林也带我出去玩啊,不是刚回来吗?” 孙芊翻了个白眼,坐起来,叉着腰,“你,你,你”了半天,扔下一句“你个没出息的”。 下午六点钟,季青林准时到达位置,发了条消息给杨惠卿。几分钟后,他看到她裹着外套出现在电梯口,长发绑成丸子头,显得年轻又可爱。 她冷着脸走过来。 季青林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行李呢?” 杨惠卿故意道:“你又没让我带行李。” 季青林没了脾气,好声好气地道:“是你上去拿,还是我和你一起上去?” 杨惠卿撇撇嘴,不回话,自己转身又回去了。 季青林盯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忍不住微笑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被人怼的感觉也挺好的。等行李拿下来,季青林先给杨惠卿开车门,又亲自去后备厢放行李,再乖乖地做司机。 杨惠卿只玩着手机不说话,车里随机播放着音乐,放到杨惠卿不喜欢听的,她就切下一首。连着切了三首,季青林笑着道:“口味真刁。” 杨惠卿也不接话茬儿。 季青林趁等红绿灯的间隙看了她一眼,心底叹了一口气,伸手过去牵她的手,杨惠卿没甩开也没配合,左手手臂举着,右手依旧划着手机。 季青林捏捏她的手指头,再揉揉她的掌心。 谁看了不得说一句“季总真可怜”? 两人回到光园后,杨惠卿看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咬着唇不让笑意显出来,冷着脸上桌吃饭。 季青林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盛汤夹菜,心底这才确信杨惠卿是真生气了。他自己的那点儿情绪立马被他抛到脑后。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更加殷勤,剥虾也亲自上手,只差把饭喂到杨惠卿嘴边了。 两人沉默着吃完饭,杨惠卿的不满意又多了一点儿:他为什么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什么话也不说,这件事就能过去吗? 她扭头去自己的书房,打开电脑,翻开词典,装作忙碌的样子,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没多久,季青林敲门,问:“想喝牛奶还是咖啡?” 杨惠卿还是觉得委屈。他不哄她也行,她就想听一句解释、一声道歉。于是她头也不抬,道:“都不想喝。” 又过了两分钟,季青林敲门进来,端了一杯七分热的水放在杨惠卿的手边。 杨惠卿气冲冲地抬起头,道:“你不知道我在生气吗?” 季青林一时无言,看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发现她气色不好,眼下也有乌青。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半天,他伸手去捏她的脸,被杨惠卿躲过去。眼看着面前的人眼泪就要涌出来,季青林顿生烦躁:“你要我怎么做?” 他怎么做她才能不生气?他怎么做他们才能不像现在这样? 杨惠卿无语,为了解决矛盾,她耐着性子问他:“那你知道我因为什么生气吗?” 季青林知道这个,毫不犹豫地道:“因为王辛昕。” 既然他知道缘由,为什么现在还不解释?他总不能让她直接说出来要他哄几句吧? 杨惠卿委屈巴巴地抬头看着季青林道:“一开始是。但后来更让我生气的是,你明知道我生气还不管我。” 季青林有些不解,语气也变得有点儿冲:“什么叫我不管你?我醒来你人就不见了,我打了两个电话你又不接。” 说到这里,杨惠卿站不住理了,她还带着点儿情绪,一副可怜样,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季青林。 季青林在她的眼神里再一次败下阵来:“那你要我怎么办?” 杨惠卿知道她在季青林那里现在还是有些资本发些小脾气的,底气足了,便理直气壮地道:“你为什么不哄我?我在生气啊。” 这真是季青林的知识盲点,他思考了半天,问出一句:“怎么哄?” 杨惠卿气得转过身去。 季青林赶紧上来抱着她,晃了两下,道:“我错了。”是这样哄吗? 杨惠卿果然态度好了一点儿,睨了他一眼,道:“好歹季总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人,怎么连哄人都不会?” 季青林实话实说:“在我面前谁敢像你这样子,我不会哄人。” 他的回答似乎是默认了“万花丛中过”这个事实。 杨惠卿推他一把,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根本推不开,她语气不善:“那她们在你面前都是什么样?” 季青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道:“没有,都是应酬时的女伴,我没有像新闻说的那样。” 杨惠卿有意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道:“那样是哪样?” 季青林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实质的关系。” 杨惠卿心底乐开了花,面上却一点儿不显。她将胳膊环在胸前把两人隔开,睨他一眼,问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你和王辛昕也没有实质的关系吗?那为什么在雪场时你故意瞒着我你俩认识这件事?为什么删除聊天记录?” 季青林完全不记得删除聊天记录这回事,他只对前两个问题做回答:“没有实质的关系,她只做过一阵子我的女伴。虽然只是女伴,但她这个人很有心机,我怕你多想。”季青林又道,“她果然不简单,不然怎么会让你误以为我和她有什么?” 杨惠卿继续问刚才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删除跟她的聊天记录?” 季青林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可能是和她不联系以后就直接把她的聊天框删除了吧。我和她也没聊过几句,也就是出席活动的时候去接一下她。” 问无可问,杨惠卿相信季青林说的都是实话。她抄起手来诉说自己的委屈:“那你明知道我生气了还一个星期不理我!你为什么在我问王辛昕的时候不解释,让我乱想啊?” 季青林只能把人抱紧了,解释道:“因为我和王辛昕确实没什么,所以我没解释。谁知道你会胡思乱想,半夜就跑了。”他掐了一下杨惠卿的腰,严厉警告道,“你以后都不准再这样跑掉了。你有点儿事就跑,我想治治你这毛病,所以憋着没找你。”他又委屈地道,“我没找你,你也没找我啊……” 杨惠卿没好气地推开他,道:“是我在生气好吗?我为什么要找你啊?” 季青林此时像个黏人精,被推开后又拥了上去。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抱了半天。季青林对于杨惠卿的“逃跑事件”再没有一点儿不开心。 他心底有些雀跃,像个愣头青。 他不是看不懂杨惠卿在和他撒娇,生气也是撒娇,凶他也是撒娇。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杨惠卿,他喜欢极了。 早知道是这样,他会在她跑回国的当天就把人捉回来,笑着看她发脾气,纵着她对自己指手画脚还不给自己好脸色。 他把头埋在杨惠卿的肩颈窝,深吸一口气,闭着眼把人抱紧了。 杨惠卿也终于软了态度,顺从地窝在他的怀里。直到脖子僵了、胳膊麻了,她才抵了抵季青林,道:“胳膊麻了……” 季青林埋怨道:“怎么不早说?”放开她后,他半蹲下来给杨惠卿轻柔地按摩小臂。 杨惠卿鬼使神差般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喜欢我?” 季青林没回答,大手从她的小臂揉到大臂,再滑下来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这才缓缓抬头,眼神深邃又复杂,杨惠卿看不懂。 “是的。你呢?” 杨惠卿认真地盯着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大家口中不可一世的季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面前就不是那么难以接近了,而是温柔的,可靠的…… 杨惠卿伸出另一只手牵住他的,有些羞怯但十分诚恳地道:“是喜欢的,但是还没有那么那么喜欢。” 季青林笑了,温情四溢,顺着她的话认真强调:“我对你是‘那么那么喜欢’。” 他低下头亲了亲杨惠卿的手背,又抬眸看她,杨惠卿只觉得他的眼睛里都是光亮,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他声音低下来:“怎么办,不公平。”说完,他凑过去吻住她。 季青林非常温柔又十分强势,唇舌轻柔地吮她的唇,却贴得紧紧的,不留一点儿空隙,一直吻到杨惠卿有些脱力,季青林才稍稍放开她。 两人的嘴唇仍旧贴着,季青林说了一句让杨惠卿面红耳赤的话。 杨惠卿作势要打他,软软的拳头被他接住。 季青林笑着发表评论:“爱意绵绵拳。” 杨惠卿简直无语:他怎么这么不正经! 季青林手下稍微用力,杨惠卿就从椅子上跌坐下来,他顺势改变姿势,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双手往后撑在地板上,笑着睨她,说不出的风流。 杨惠卿晃了两下腿后,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 “一星期加两天,九天。以前怎么没见季总这么能憋?” 季青林此时不得不低头,什么好话都说得出口:“本是苦行僧,遇见你就憋不住了。” 杨惠卿听到这话,问:“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找我?” 季青林实话实说:“我是真的想治治你逃跑的毛病。”然后他叹了口气,“但我没想到你赌起气来这么厉害。” 杨惠卿有些自得:“我冷战一绝的,好吗?以前我和惠希闹不开心,都得一个多月才和好,还是她主动找我的。” 季青林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大掌一挥拍上了她的屁股:“你还得意了?” 杨惠卿撒娇道:“那我生气了,难道还要我主动去找你吗?” 季青林按捺住身下的躁动,认真地和她讲道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生气?事情本来可以当场解释清楚,你一跑开就把局面搞僵了,两个人都不开心,这又是何必呢?” 骄矜如杨惠卿,死不承认:“谁说我不开心了?我在孙芊那儿玩得可开心了!” 季青林哑口无言。沉不住气找上门的是他,更喜欢她的人是他,冷战期间确确实实不开心的人也是他。 他终究是输了这盘棋。 等两人都洗好澡上床,杨惠卿想起刚刚季青林憋得难受还要暂停做安全措施,便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季青林美人在怀,觉得浑身舒坦得不得了,闭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说。” “我一直在吃避孕药。” 季青林猛地坐起来,夜灯灯光昏暗,她看不清季青林的表情。半晌,他才强压着情绪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杨惠卿没想到他会生气,解释道:“我之前说了,这两年不考虑生小孩。” 他提高音量,生气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知道避孕药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吗?你不想要小孩,我也同意了的,你是担心我在避孕套上扎孔还是怎么的?你怎么想的?你去吃避孕药?” 他一生气就会像这样抛出一连串质问的句子,说着说着气得不行,他掀开被子跳下床,走来走去,就差叉着腰冲杨惠卿喊了。 杨惠卿这才明白他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吃的是短效避孕药,不是那种紧急避孕药。” 季青林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在他的认知里,避孕药就是对女性伤害极大。 “短效避孕药是每天都吃,对人体几乎没有副作用,调节激素的,不仅可以让经期规律,还能治疗痛经,我以前经期很不规律,现在规律得不得了。”她怕季青林不理解,飞速地想吃短效避孕药的好处,急急补充道,“有的人经期不规律或者多囊,医生也会开短效避孕药来治疗的。” 季青林皱着眉拿起手机搜索,看了一会儿,说:“是药三分毒。你看网上说的,副作用是头晕,情绪不好,有的还会干呕,还……还会性欲降低?” 杨惠卿憋着笑,把他拉到床上坐下,找了一篇科普文章,让他细细看完。 季青林看完后没再说什么,摸着杨惠卿的脸,无比认真地说:“我做好措施就可以,你不用吃它。” 杨惠卿拉着他的手,说:“副作用确实因人而异,有的人反应大些,有的人没反应。我就是完全没反应的那一类,我吃它经期真的变规律了,而且不再痛经了。” 季青林不说话。 杨惠卿笑着亲他一口,说:“你是真的喜欢我哦。” 杨惠卿再吃药时就没有避着季青林了。 他总是沉着脸,严肃地盯着她,看她把那小小的一粒药吞进去。 明明他又是找文章,又是查成分,甚至亲自发邮件给生产这个药的德国企业,确认过了它无害甚至有利,但他总觉得有些对不住杨惠卿。 杨惠卿故意逗他:“你知道这个药还有个什么名字吗?” 季青林回忆看过的资料,回她:“屈螺酮炔雌醇片。” 杨惠卿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宝宝嗝屁丸。” 季青林一时呆住,看杨惠卿在那儿捂着嘴巴哈哈大笑半天,他顿时心下放松,嘴角带笑,温柔地看着杨惠卿这副调皮模样。 三月份,端城沙尘十分严重,杨惠卿更加不能出门了。 季青林和她刚结婚半年,对于照顾哮喘病人需要注意什么也不是很了解,只在早起出门前叮嘱她没事不要出门。 杨惠卿躺在被窝里,脸蛋红红的,对着他点头,模样乖巧,让季青林忍不住亲了又亲。 杨惠卿强忍着胸闷起身,按铃叫人送水,吃了颗药后又坐着调整呼吸大半天,脸上闷出来的红才慢慢消退。 她正慢吞吞地喝着粥,门外一片雾蒙蒙里,杨父杨母杀了过来。 杨惠卿还没来得及起身迎接,杨母就进了门,她皱着眉唠叨:“这门要装两道防尘啊,我早就和你说过,怎么还没改?” 杨惠卿只得跟在母亲后面巡视一周,听她说对这儿不满意、对那儿不满意,不发表意见,只是满口答应。 杨母绕了一圈才停下来,转过身打量她,看她脸色挺好,眼眸亮晶晶的,知道她过得好,也就把悬着的心放了下去,却又嘴巴一噘,道:“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就嘴上说得好听,转过头只当我们这老头老太太又在说废话。” 杨惠卿忙哄着家里这位年近半百却还孩子气十足的老母亲:“哪儿能呢?我才不像惠希,我听话,是妈妈最听话的大姑娘。” 杨母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卿卿啊,我总是不放心你。看你什么事也没有,在我面前健健康康的,我还是怕这儿怕那儿的,当初……当初你要是不结婚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整天守着你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糊涂话,她摇着头,泪光闪烁,“也不行,哪儿能不结婚呢?不结婚,等我们走了你又怎么办?” 杨父适时地走过来打断妻子的话:“没装空气净化系统?” 杨母偏过头去擦眼睛,听到这话当即急了,拉着杨惠卿就要往外走:“青林怎么搞的?我把女儿交给他,他就是这么糊弄我们的?” 杨惠卿求救似的看着父亲,杨父拦住杨母,耐心安抚道:“青林事情多,疏漏了,孩子还是个好孩子。”又对着杨惠卿正色地道,“这天气你不能待在没有空气净化系统的地方,回家去住。” 杨惠卿对父亲的话不做回应,一心维护季青林:“妈,季青林他和我结婚才大半年,他怎么懂这些?我这个年纪了,能照顾好自己的,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别人啊。” 杨母立即反驳:“什么别人,他是你丈夫,不是别人!难道我也是你爸爸的‘别人’吗?”说着,她看向和她并肩而站的杨父。杨父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老婆,他赶紧摇头。 杨惠卿心不想和季青林分开,又不敢把这个理由说出来,憋了半天,才道:“爸妈,年底《未来》要交稿,虽然是翻译,但其实也算是一种创作了。在家里我静不下心来……” 杨母一听这话更火大,杨父看妻子的脸色,也当即皱起眉头表示不高兴。 “什么叫在家里静不下心?在这里你就能静下心了?他这光园能有家里大吗?” 杨惠卿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挽着父亲,把二老引到沙发旁坐下,又让人上了茶,伺候着父母喝了两口茶,才小心翼翼地说:“哪儿能呢?家里的书房比这里的卧室都大。”她半蹲在地上,头枕在杨母的膝上,撒娇卖好,“只是回了家里,总有客人来来去去的,我没法专心工作啊。” 杨父点头,沉思道:“这倒是。” 杨母当机立断,说:“后院给你住,客人来了你也不需要出来打招呼,吵不到你。” 杨父又点头,这确实是个方法。 杨惠卿看父亲这对母亲言听计从的样子,彻底没了办法。她鼓足勇气,厚着脸皮,脸快埋到地上去了:“我们结婚才大半年就分居,还怎么培养感情啊?” 杨母一口茶卡在嗓子里,咳了半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对着杨惠卿枕在她膝盖上的后脑勺弹了一下,力气一点儿没收着,气愤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她挥了挥手让杨父出去,把杨惠卿拉起来,恨铁不成钢地又打了她的头一下:“你早早地就让人拿捏住了,出去别说是我的女儿!” 杨惠卿当然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又躺回母亲的腿上,拉着母亲的手晃来晃去。 杨母以手指作梳,慈爱地顺着她的头发。良久,她一锤定音:“这样,你和他都搬回去住,就住在后院,等他这边该装的都装好了,你们再回来住。” 季青林开完会就接到了丈母娘要求他晚上连人带物打包到杨家的指令。他哪儿敢说什么,满口答应。他还说是他做得不好,结婚后没有常带着杨惠卿回去看望二老。 杨母听得开心,把这话告诉杨父:“我真没看错人,这帮小的里也就青林能成事。” 杨父却不以为然,也不敢逆着妻子说话,只说:“他圆滑些。” 杨母摇头,道:“他圆滑个什么啊,真圆滑就会好好明哲保身、不和赵恩宇对着来了。他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要不是看他这几年长进了,无论季老爷子说多少次,我也不能把惠卿嫁给他。” 杨父不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是季青林强势地对上赵家,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下聂帧来。他心里对季青林是满意的,这小子最重情义,所以肯定会对杨惠卿一心一意的。 杨惠希又是夜不归宿,刚从外面回来,就笑着告状:“妈妈,你猜我刚刚去厨房找吃的,看见什么了?” 杨母把她靠过来的头推远,斥道:“你离我远一点儿,一身的酒气。你能不能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昨晚又不回家,干什么去了?” 杨惠希拿着从厨房搜刮来的葡萄吃着,答非所问:“姐姐在那儿安排菜式呢,生怕季哥在我家吃不习惯,哈哈哈哈!” 杨母看了杨父一眼,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杨母又转过头来教育杨惠希:“你姐姐姐夫感情好,你什么时候成家就知道了。” 杨父放低报纸,看向杨惠希,状似无意地问起:“听说你最近老和江坊一起玩?” 杨惠希脸色一冷,收起调笑杨惠卿的心思,扔下一句:“我和杨仝不是从小就和他一起玩吗?”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杨惠卿仔细安排了一星期的菜式,保证季青林一星期内吃不到重复的菜,才进屋来。她还没说话就被杨母嘲笑:“你安排的菜有我和你爸的份吗?” 杨惠卿的脸一下红了,还嘴硬道:“他嘴挑。” 季青林特意提早下班赶过来。一家子上桌吃饭时,杨惠希又当着众人的面给杨惠卿表功:“季哥,你可不知道,我姐姐一到家就安排厨子给你做这儿做那儿的,列了好长一串菜单呢。” 杨仝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声来,接收到季青林威胁的眼神后赶紧低头,忍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季青林护老婆,眼看着她的头都要埋到饭碗里去了,赶紧夹了一块茄子过去,说:“还不是你家厨子好,你姐整天炫耀。”他又夹了杨母爱吃的菜,“终于有机会好好尝尝妈妈调教的厨子做的菜有多好吃了。” 杨母被夸,笑得合不拢嘴:“你要是喜欢吃,以后每天让厨子单独再做一份给你送到公司去。”她看着季青林眼下的乌青,不免心疼,“我看你是要好好补补了,看起来比年前瘦多了。” 饭后,季青林称了一下体重,果真比年前轻了十斤。 要不是杨母说,他和杨惠卿还真没发现。 杨惠卿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皱眉,以季青林一米八八的身高来说,七十公斤实在是太轻了。她甚至有些自责,以为是因为她总起不来吃早饭,季青林也慢慢地由三餐变成了两餐,所以他才瘦了这么多。 “我以后早起陪你吃早饭。” 季青林看她自责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应该是纵欲过度。” 杨惠卿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她有些不敢相信,疑惑地道:“这也行?” 季青林艰难作答:“男的确实会……”他根本不想承认好吗! 杨惠卿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确认是纵欲过度后,说:“以后减半。” 季青林叫苦不迭:“我以后一日三餐一天不落,多吃点儿就好了。” 杨惠卿瞪了他一眼。 “我最近确实懒了,没有健身。多吃点儿、多健身就好了。” 杨惠卿依旧不为所动。 季青林后悔实话实说了。 杨惠卿却在那边认真搜索纵欲过度会有的不良现象,比如“纵欲过度,女性也会肾虚,会容易困倦,起床难”。 “我说呢,我怎么老是起不来床!” 季青林心底叹气:这也能扯到一起去? 杨惠卿放下手机,一脸严肃:“必须减半!”在这件事上,她一点儿也不能含糊。 季青林坚守阵地:“不行。” “你都肾虚了好吗?” “我没有……” “那你怎么变瘦了?” “因为动得多,吃得少。” “那还是过度了。” 季青林气急败坏地道:“因为被你采阳补阴了!” 两人争了半天,最后才得到一个折中的方案。 没了睡前活动,季青林倚在床头和杨惠卿聊天:“妈妈怎么突然让我们过来住啊?” 杨惠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天气不好,爸妈担心我。” 季青林搂着她的肩膀一拍一拍的,沉思良久才说:“是我大意了。” 杨惠卿心底五味杂陈,她一直明白,她对家人来说就是个负担,却也说不出道谢或道歉的话来,只把头埋得更低。 季青林推掉两个会议,在公司约见家庭医生。 助理送走家庭医生后,鼓足勇气问他:“季总,您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季青林摆摆手,却在助理要出去前又叫住他:“给我联系最好的空气净化装置公司。” 季青林忙碌了一下午,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两张A4纸。下班前,助理来收文件,才发现老板一个文件都没签,他吓得差点儿跪下,忐忑地问:“季总……文件有什么问题吗?” 是他做错了,还是送文件来的各部门主管做错了? 季青林看了他一眼,随意抽过一份文件翻了几下,眉头紧锁,干咳一声,说:“有些不妥,我要仔细看看,你明早再来收。” 杨惠卿看着司机搬了好多文件送进来,摞在一起都快有半人高了,她不免又心疼又歉疚。 住在家里,季青林要准时赶回来吃晚饭,所以没有处理完的事,他就只能回来处理。饭后,他还要陪父亲说会儿话,也不知道那堆文件要几点才能看完。要不是因为她,季青林也不会这么被折腾。 吃饭时,她一直皱着眉头,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饭后,两人回到后院,门刚一关上,杨惠卿就扑上来抱住季青林,说:“都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腰被人搂紧,胸前埋着一颗写满了歉意的脑袋。 季青林摸不着头脑,却又听她说:“公司的事这么多,还要你赶回来吃晚饭。其实你没忙完可以加班,晚点儿回来也没事的,我和爸妈说一声就行,你没必要非得陪我们吃饭。” 季青林心下有了猜想,厚着脸皮应下来,抚着杨惠卿的后背宽慰她:“就一些小事,白天耽搁了才没做完。” 他拉开杨惠卿,弯腰和她平视,捧着她的脸揉了两下,说:“爸妈刚嫌弃我没把你照顾好,我怎么敢不回来陪二老吃饭呢?” 明明这是一句玩笑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惠卿更愧疚了。 杨惠卿不知道,杨荣鹏还能不知道吗?昨天饭后,杨荣鹏和季青林聊天时还问起他公司的情况。 接连被赵家拿了两个大项目后,他这个老总根本就没多少事要忙了。老丈人明知道他不忙,他还不回来陪着家人吃晚饭,岂不是找死? 要不是下午潜心研究哮喘病人的禁忌事项,他也不会把文件带回来看。 季青林当然不能说实话,他希望在杨惠卿心里,他是一个认真工作、事业有成的完美总裁。 季青林把一堆文件带回家处理,杨荣鹏当然奇怪。于是他叫来杨仝,问道:“你姐夫公司的事,你知道吗?” 杨仝不明白父亲想问什么,只挑大家都知道的说:“环保项目被赵家拿了的事吗?” 杨仝以为父亲担心,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说:“爸,您就别操心了。赵家玩不过季哥,您就等着看他们家是怎么完的吧。” 杨荣鹏听出来他话中有话,也不追问,只敲打了儿子几句:“青林有本事和赵家斗,你几斤几两自己知道,别掺和太多。” 杨仝撇撇嘴,不接话。 晚上十一点,厨房送来了参汤和养生粥。 杨惠卿接过来,看着自己刚温好的牛奶,自惭形秽。她将参汤和养生粥端过去给季青林,谁知这人耍赖皮,非要她喂。 杨惠卿也不懂在外面气势十足的季总怎么会这样,心底默念两遍“男人至死是少年”,拿起勺子喂他,还不忘吹一吹。 季青林厚着脸皮吃了两口,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于是拿过勺子大口吃起来,说:“逗你的。”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他拉过杨惠卿坐在他的腿上,翻出一张纸给她看:“我抓到你偷偷写我名字了。” 杨惠卿一瞧,是自己的稿纸,上面随意写满了单词,边角有两个“季青林”。 要不是季青林发现,她都不记得自己写过。她拿近了仔细打量,也想不起来写他名字时的心境。 季青林夸她:“卿卿写字好看,大气,不像女孩的字。” 杨惠卿自得:“我师从大家。”她说着,打开了手边季青林签过的文件,根本不顾虑会不会看到什么机密。 她摸上季青林的签名,手指做笔临摹起来。 季青林笑着看她临摹了两遍,牵过她的手,裹着她的手握笔,写下他的名字。 “多练练,以后我签不完的文件,你帮我签。”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过了两天,杨惠卿真的拿着一张写满了季青林名字的纸给他看。其中有一两个竟然到了季青林都承认难辨真伪的地步。 他又惊喜,又有些以她为傲,像夸赞小孩子那样,把人抱在腿上坐着:“你怎么这么厉害?” 杨惠卿觉得自己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语言能力和书法了,被夸了一点儿也不谦虚。她昂着头晃着腿,说:“小时候奶奶亲手教的。” 季青林当然知道杨惠卿的奶奶出身于真正的书香门第,写得一手好字,是近代颜体大家之一。 “那也是你天赋高。”季青林只觉得杨惠卿哪里都好,夸起来没完没了,“多数人写颜体都偏厚重,你的字挺拔一些。” 杨惠卿这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捂住他的嘴巴不想让他再说。她脸颊微微泛红,转过身去拿起笔,洋洋洒洒地签了个季青林的名。 “我现在能不能帮你签文件了?” 季青林哈哈大笑,真的抽出一份文件来给她签。 周六下午,杨仝招呼也没打,直接杀到睿升科技顶楼。 最近难得没事情忙,季青林的助理也偷闲去了。杨仝敲了两下门后,直接进入总裁办公室,意外地看到季青林正赤膊推滚轮。见杨仝进来,他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一点儿都没被打扰到,又推完了一组,才长呼一口气站起来。 精瘦的上身腹肌明显,三角肌没有过分大,汗水从他胸前滚落,顺着肌肉流下来,灰色运动裤的裤头都被浸湿了。 季青林拿过毛巾擦了擦汗,然后随意搭在颈间,问杨仝:“你怎么来了?” 杨仝正在思考自己的胳膊是不是练得太壮,有些像金刚,嘴里却道:“做我姐的‘先锋突击队’。” 季青林又擦了一把汗,把毛巾扔到杨仝的头上,杨仝这才老实,坐到季青林边上。 “季哥,有事你吱声,我爸的意思是可以有些动作了。” 季青林看他一眼,问道:“爸知道多少?” 杨仝降低了音量:“我就透了一点儿风,他说让我别跟着掺和太多。昨天又把我叫去,让我跟着你好好学。我也觉得,现在赵家是秋后的蚂蚱了。你的公司现在被赵家处处掣肘,不能让他们再这么得意吧?” 季青林拍了拍杨仝的背,说:“不能太急,聂帧那边还要谨慎些。” 杨仝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也担心起聂帧的处境来:“聂帧怎么想的,非要去当兵?万一赵家在后面使点儿手段,我们想救他都来不及。” 季青林也眉头紧锁,这也是他唯一顾虑的点。以赵天泽对聂帧母亲的可怕执念,他能保聂帧安全吗?他不能赌。 “没有十足的把握把他拉下马之前,我们不能冒进。” 两人都不再说话。直到日暮时分,真皮座椅都被夕阳的余晖照得发烫,外面的办公区仅有的十几个人也三三两两地散了。整层楼空旷又寂寥,最尽头的电梯的“嘀嘀”声回荡在无人的走廊。 杨仝转头看身上的汗晶莹发亮的季青林,不免觉得好笑,道:“我说你明明就没那么多事,还装模作样每天带文件回家去干什么?” 季青林白他一眼,可怜他根本不懂夫妻情趣。 “你姐心思细,我怕有些话传到她耳里她会担心。”而且她现在迷上扮演女总裁签文件的戏码。 杨仝受教良多,原来在爱情里需要像这样大事小情都考虑到对方的感受。他点点头,不再逗留,不知急着到哪儿去付诸实践去了。 季青林冲了个澡,站在窗边看楼下匆忙的行人,看时间快到下午六点,他拨了个电话。 虽然现在还不能对赵家有什么大动作,但敲打一下也是必要的,起码能让赵天泽对待聂帧的态度更谨慎一些。 下午六点整,季青林卡着点抱着一沓文件回去。 聪慧如杨惠卿,哪儿能注意不到季青林这几天带回的文件都不是紧急要处理的?有些还在企划阶段的项目都被他带回来了,她心底狐疑,却也不多问。 她乐呵呵地享受在文件上签名的成就感,手底下过着几亿十几亿的项目,这种体验确实难得。 她心里算着三天之期,特地用了磨砂膏,用上季青林曾经夸过好闻的身体乳。 她收拾完毕,娇怯又雀跃地出来时,季青林却不在房内。她等了半个多小时,头发都自然干了,季青林才轻手轻脚地进来。 见杨惠卿坐在床上抱着膝,他惊讶于她还没睡,赶紧上前给她盖好被子,只露出一个头。 “你先睡,我还要打个电话。” 杨惠卿气鼓鼓地翻过身去,说:“那就五天吧!” 季青林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忙坐在床边把人搂过来,觉得她认真计算日子的做法十分可爱。 他凑近了些,亲了上去。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她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就像刚摘的还带着春日露水的青苹果。 她心下不满,“呜呜”地反抗着。杨惠卿不喜欢这种亲吻方式,一点儿交流都没有,只有他热乎乎的唇舌。 季青林的手机震了又震,他不得不放开她。 嘴巴被他吻得红肿,杨惠卿嘟着嘴表达不开心,眉头皱起,这个模样也可爱极了。 季青林十分为难,一边是要接的电话,一边是舍不得放开的美娇娘。 杨惠卿把被子一提,盖住整个头,连人带被滚到另一边去后,又掀开被子一角,露出脸来:“我要睡了,你出去接电话。” 零点,网络世界突然沸反盈天。 有自称“宋施”的人实名举报,赵天泽独子赵恩宇利用家族势力,收贿行贿,徇私枉法,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并与多名女星保持不正当关系,强行让她流产。 她更自述,她原名乔施,爷爷为宋平老先生的司机,在遇到车祸时果断调转车向,将自己那边对上碰撞面,宋平老先生才安然无恙,爷爷成植物人后,不到两年就死了。 爷爷去世后,乔施的父亲被宋平老先生收为养子,改姓宋,因此自己更名为“宋施”。 一开始,对于爆料大家还持观望态度,毕竟被爆料的人实在是大人物。后面这条身份自述,无疑给爆料的真实性加上了强有力的砝码。 营销号不敢轻易发声,网友却早已议论纷纷—— “虽然这种身份的人肯定会有些什么,但这也太过分了吧……” “不能吧?赵天泽温文尔雅的,很亲民,他来我们学校演讲的时候我还见过呢,他儿子会是这样的吗?” “呵呵,楼上太单纯了,不知道赵天泽外号‘笑面虎’吗?”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是哪几位女明星!” “宋施真是惨,虽然飞上枝头姓宋了,却还是这些人手里的玩物。” 在无数人积极讨论、少数人惊慌失措的夜晚,季青林轻手轻脚地上床,小心地挪动着身子,贴到杨惠卿身边。淡淡的香味传来,他深吸一口,嘴角带笑,无比舒畅地搂着她入睡。快要睡着时,他突然想起来“那就五天吧”,瞬间清醒。 杨惠卿是被闯入卧室的杨惠希吵醒的。杨惠希又是一夜没睡,十分亢奋。 杨惠希掀开被子和杨惠卿挤在一起,还用屁股撞她,叫她让一让。 杨惠卿迷糊着,一边往本来是季青林睡的那边挪,一边问她:“大早上的,你干什么呀?” 杨惠希通宵后,声音有些哑,却难掩兴奋:“姐,出大事了,赵恩宇被宋施锤了!” 杨惠卿睡意正浓,听完根本没反应过来,道:“哦,伤哪儿了?” 杨惠希无语,再想说话,却听到了杨惠卿瞬间又平缓了的呼吸。她只好对着天花板翻白眼。 她姐就是睡觉比天大,八卦都赶不上热乎的。 等杨惠卿醒来,事情已经发展到宋施直接点林琍、卢微等女星的名了。 在林琍面前,其他人都是小角色。只是无数人不敢相信,灵动如仙女的林琍居然常年和赵恩宇保持着不正当关系。 按照宋施所爆料的,林琍竟是和赵恩宇保持关系最久的那个。 女神跌下神坛,社会新闻变成社会娱乐新闻,其爆炸性可想而知。他俩年龄差距又大,不少人议论赵恩宇是不是有恋母情结。 甚至杨母都在杨惠卿、杨惠希姐妹俩吃早餐时急匆匆地走过来,问:“赵恩宇的事是真的吗?” 她倒是不关心这个明星那个明星的,明星到了她面前,也只有自报家门的份儿,她还不一定记得住。 “他真让那个叫宋施的打了胎?” 杨惠希给杨母递过去一杯果汁,回道:“是吧,好像宋施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被赵恩宇……”她晕晕乎乎的,说话不注意,幸好她截住了话头,“嗯……他俩学生时期就在一起了。” 杨惠希因差点儿没刹住车的粗俗话语,还是得到了母亲的一个白眼。 “作孽啊。宋施虽然不是正经的宋姓人,但好歹有了身份,她怀了孩子,也够进他赵家的门了!” 杨母实在瞧不上赵家的做法,这样心狠手辣的事,她难以理解。 何止杨母,赵天泽知道这件事都差一点儿气晕过去。 赵恩宇这不是把他这个老子往火坑里送吗?其他事他倒是还能摆平,但宋施被逼流产这件事实在难办。 就算宋施的身份不够格,再怎么说,她也是姓了宋的啊!这不就是在打宋家的脸吗?他赵家不仅瞧不上宋施,还瞧不上宋家。这个罪过太大了。这让他以后在众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早被发配到澳洲的宋施完成了任务,收到到账短信后,她发了一条微信出去:“你说的安保要到位。”随即她关掉手机,不再管那些一直发过来的消息。 季青林破天荒地没在晚饭时间回杨家报到,等他悄悄地回来时,杨惠卿已经洗漱完毕,倚在床头看书,入神到季青林推门进来都没注意到。 季青林来到她的面前,把书抽走,引她抬头时,才发现这人眼泪汪汪,一副可怜样。 季青林又心疼又觉得好笑,翻开书封看了一眼——《茶花女》。 有所耳闻,但他没读过。他叹了口气,把杨惠卿的头搂过来,像摸小狗那样摸了摸她的下巴,心下感叹:她这么大个人了,怎么看个小说还会带着情绪呢? “这么感人?” 明明是调笑她的话,杨惠卿却含着泪认真点头。 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俯下身去亲吻她额前毛茸茸的头发,随手把书合上。 杨惠卿伸手来抢:“哎,我还没夹书签呢。” 季青林的唇缓缓往下,不想让她再沉浸在书中悲伤的情节里,道:“记着了,173页。” 杨惠卿根本不回应他的吻,虽然被堵住了嘴,却尽力往后仰着,嘟囔道:“你先去洗澡,我再看会儿。” 季青林直接弯腰把人横抱起,甩了脚上的拖鞋,抱着人就往浴室去。 杨惠卿在他怀里手舞足蹈地挣扎着,但一点儿用也没有,人被他牢牢地抱住了。几步路的时间,睡裙背后的拉链就被他拉开了。 她按住胸前的布料,不让季青林再往下脱,反抗道:“我已经洗好了。我说了五天一次的!” 季青林根本就没把她之前的话当真,更别说杨惠卿那句赌气似的“五天一次”了。 他故意饿虎扑食似的,狠咬一口她的肩头,满口清香——是她常用的磨砂膏的味道,水蜜桃味的。 季青林当然知道,她有意准备的时候都会用这个,他挑眉看着她,说:“那你还用什么磨砂膏?” 杨惠卿的小伎俩被戳破,她怎么会承认?她昂着头,理直气壮地道:“我最近皮肤有点儿干。” “哦?”他的手在她身上逡巡,长年不运动的肉软软的,一片滑腻,“不干,又滑又润。” 她说话一直语速不快,又软软的,声音一低就像撒娇:“洗澡次数多了皮肤会干。” 季青林的声音也像泡了蜜一样低下去,十分诱人:“等会儿给你抹身体乳。” 第八章二十四孝女婿 夜里稀里哗啦地下起一场雨,杨惠卿睡得一点儿也不安稳,她做了个奇怪的梦中梦,拼命想醒来,斗争好久后发现还在梦中,结果闷出了一身的汗。 她提醒着自己,醒来一定要把做的这个奇怪的梦告诉季青林。梦里她还觉得自己身上在滴水,焦急燥热。突然惊醒,她发现自己背后真的全是汗,床单都湿了。 季青林被她的动静吵醒,搂过来,手下湿漉漉一片,也惊到了,问:“怎么了?” 他往旁边挪了挪,把杨惠卿搂到另一边干爽的地方,两人挤在一起。 杨惠卿有点儿茫然:“做了个梦,梦到……” 刚刚还记得的梦的细节像海水退潮一样,消失殆尽。 “梦到什么了?”季青林眼睛还闭着,一副明显没睡醒的样子,耐心地问她话。 “不记得了。我梦里还想着要把这个梦告诉你,醒来就突然不记得了。”她有些懊恼。 “梦里有我吗?” “有。” 他伸出大手拍了拍她,安慰道:“你在哪儿我都会在你边上,你梦里的我知道发生什么了,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杨惠卿迷迷糊糊地点头,伴着雨声又沉沉地睡去,没再做梦。 春雨总是伴随惊雷,压抑又沉闷。杨惠卿和杨仝正陪着杨母挑送过来的春装,杨荣鹏阴着脸走进来,衣服湿了半边。 杨母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挑衣服。 杨荣鹏坐在一边,看着院外,不停歇的雨好像要把地砸出窟窿。等送衣服的人走了,杨荣鹏才看向妻子,道:“聂家小子野外训练的时候失踪了。” 杨母脸色大变,她是贺家的女儿,从小就和聂家人比邻而居,她和聂帧的妈妈江怀瑜更是闺中密友,几乎是看着聂帧长大的。她悲从中来,哀恸大哭。 杨仝听了这消息,惊得呆立在一边。 杨惠卿从小独居养病,长大后又定居美国,和聂帧从来没见过。虽然如此,但因为聂家的事,她总不免可怜这个十几岁时就痛失双亲的小弟弟。 杨惠卿只能不停地给母亲递纸巾,半晌,杨母才止住眼泪,红着眼、哑着嗓子冲杨荣鹏喊:“你们这么多人都护不住他吗?!怀瑜就他一个孩子啊!帧儿从小多乖的一个小孩,这帮小孩里就数他嘴甜。十几岁父母突然没了,他好好的一个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杨母回忆起来,泪又止不住了,“聂老九十多了,没几年了,他们家只剩这祖孙俩了。”她有些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道,“你去把帧儿找回来,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杨荣鹏见妻子这么激动,说话又没道理,就使眼色让杨惠卿扶她坐下。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杨仝,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儿子胸脯挺着,握紧了拳头,噙着泪。 半天没人再说话,只有杨母坐在那儿不停地低泣。 外边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天色渐渐黑下来。 “是不是因为赵恩宇的事?”杨仝问沉默无言的父亲。 杨荣鹏摇头,说:“夜间野外实战训练,未知因素有很多。”杨荣鹏沉思起来,考虑着另一种可能性,“但也不排除有人借这个机会故意让他出事。”他抬起头看向杨仝,“这也是对其他人的警告。” 杨母突然站起来,大声道:“我去找赵天泽,我去问他,他对得起怀瑜吗!” 杨荣鹏赶紧起身把她拉住,严厉地呵斥她:“你冷静点儿!”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杨惠卿起身去接,那头的人说的内容,信息量大到她也十分惊讶。 她放下电话,握住母亲的手,声音不大却十分沉静:“妈妈,您先别哭,还有事要您出面。贺家大表嫂打电话来,说是贺家的那个小妹妹流产了,请您过去一趟。” 杨仝坐下去,颓败地抱着头,讷讷道:“是聂帧的。一容怀的是聂帧的孩子。” 杨母本来不想带上杨惠卿,但她坚持要去,又说下雨之后空气清新,沙尘都没了。杨母想着,贺一容年纪小,有个同龄的姐姐陪着会好一点儿,便被说服了。 两人这才急匆匆地赶往贺家。 这一片现在萧条许多,只有贺家和聂家比邻而居,相互扶持。周围环境寂寥又冷清,连以前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凋零了,四处无声,反而更显肃穆。 门口的安保少见人来,检查后才放行。 贺毅溯早就等在门前,车还没停稳就打着伞过来接。 “姑姑。” 事发突然,他这个二十几岁的人也没了主意,只能向家里唯一的女性长辈求助。 杨母牵着他的手,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只问出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贺毅溯还没回答,就偏头看见杨仝打着伞接了杨惠卿下车,他有些惊讶:“表姐也来了?” 虽然见面少,但他知道杨惠卿的状况,他不再多话,赶紧迎着他们进屋。 贺毅阳的老婆朱声声正在忙前忙后,见杨母来了,飞奔一样跑下来,打了个招呼就拣紧要的说了:“一容本来和老三一起去英国了,年前突然被老三撵了回来,我本来以为他们兄妹闹了矛盾。都怪我粗心大意,也没看出来一容有什么不对劲。要不是今天……”她压低了声音,一双丹凤眼往楼上瞟了瞟,才继续说,“要不是今天听说聂帧出事,丫头摔了一跤流血了,谁也不知道她……” 朱声声桃脸尖尖,一双丹凤眼里盛满了担忧,虽然她没把话说下去,但大家都听出了无限埋怨。 杨母皱着眉,担忧地问:“几个月了?” 朱声声撇了撇嘴,竖起四根手指头。 杨母大惊,杨惠卿却皱起眉,想着四个月了流产可能会伤身子,小表妹好像还不到二十岁。 杨惠卿和杨母静悄悄地上楼看贺一容。杨惠卿只在过年的时候见过她一面,记得她模样娇小。看到贺一容惨白着脸,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时,她大吃一惊:怎么短短几个月她就瘦成这个样子了?也难怪她怀了四个月的胎都没被家里人察觉。 杨母看了一眼就没忍心再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被子上。她拍拍杨惠卿的肩,让杨惠卿陪着贺一容,随后捂着嘴巴避了出去。身为人母,她更明白怀孕辛苦,贺一容年纪轻轻就意外流产,她这个做姑姑的怎么能不心疼? 杨惠卿看她脸颊都凹陷进去了,怎么也不能把过年时安静可爱的小姑娘和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此刻,她呼吸很轻,像失了无限生机。 杨惠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安静地陪着她,也许是因为血缘关系吧,就算只跟她见过一面,杨惠卿也会为她心疼。她想着,如果她是贺一容,季青林是聂帧,她会在不满二十岁时,在没有婚约的情况下,在他前路未卜之时,为季青林怀孩子吗? 她想,她不会。她好像生来就不是会冒险的人,她喜欢按部就班的稳妥生活。 杨惠卿虽然不会做出贺一容做的事,却能够与她共情,也钦佩她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勇气。或许,只有年少时的感情才最纯粹。爱了就是爱了,不用考虑其他外在因素,有爱便能勇往直前,即便看不见前路。 床边的吊瓶持续不断地滴下一滴又一滴的液体,一瓶药很快就吊完了。医生拔针的时候,贺一容醒了过来。她眼神空洞,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才转过头来看杨惠卿。辨认了一下人,她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露出梨涡,道:“表姐。” 杨惠卿给她盖好被子,又把她瘦得可怕的手放进被窝,问她:“怎么瘦成这样?” 贺一容自嘲一笑,半是无奈半是委屈地道:“胃口不好,吃不下。” 杨惠卿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她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和聂帧之间的种种,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女孩做错了事。 “好好吃饭,瘦了不好看。” 贺一容不再答话,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眼神纯净无瑕,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儿光。她眼睛里慢慢地滚下泪来。 杨惠卿默默地帮她擦去眼泪,她却紧紧地抓住了杨惠卿的手,像求救的人抓住唯一的生机。 “表姐,和我爸爸说,把他找回来。我想他,让他赶紧来见我。他骗我。” “聂帧,坏蛋。” “三哥,我要三哥。三哥怎么不来陪我?” 贺一容变得语无伦次,涕泗横流,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杨惠卿轻拍着她,不管她说什么都应着。突然,她又好似清醒了过来,看着杨惠卿说:“表姐,求你告诉季哥,死要见尸。” 贺一容被扶起来喝完退烧药后,又睡过去了。她仿佛在梦里看见了谁,奋力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她睡得极不安稳,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瘦弱的身体里藏满了悲伤和不安。 杨惠卿难以理解,好好的贺家幺女,应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心事追到她的梦里去,不让她好过呢?直到力竭,她才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几不可闻。 杨惠卿下楼时,杨仝和贺毅溯不知去了哪里,杨母和朱声声正坐在沙发上说话。 朱声声人如其名,声音温柔又有力量,让人忍不住被她的情绪感染:“姑姑,不是我不上心,只是我才嫁过来一年,一容和我也不是很亲近。我知道毅阳是为了这个家能早点儿有个女主人才结婚的,可我……” 她捂着脸哭起来,杨母和杨惠卿对视一眼,还没说出安慰的话,朱声声便抬起头来,利索地抹了把脸,像根本没哭过一样。 杨惠卿心里赞叹,她不愧是大表哥挑中的人。 朱声声恳求杨母:“我也没经历过这些,一时乱了套,只能打电话请您过来。出了这事,爸那里肯定不好交代,他肯定会怪罪我。要是一容道身子再养不好,我更对不住一家子。” 杨母拍拍她的手以示宽慰:“怪不到你的头上去,是丫头年纪小,不知轻重,胡闹!”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不忍心责备这对年轻的小情侣,“也难怪,这两个孩子都是十几岁就没了妈,朝夕相处的……”她细细考虑一番,道,“是门好亲。” 朱声声犹豫片刻,道:“聂帧还没消息,要是他平安,一容也能好受些。” 杨惠卿想起贺一容刚刚那句“死要见尸”,心里憋得慌。 这时,季青林和杨仝、贺毅溯正好坐一辆车回来了。 季青林也不管人多,进门就抓着杨惠卿的手,紧张地问她:“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杨惠卿摇头,着急地问道:“有消息吗?” 季青林拉着她到杨母跟前坐下,一一分析眼前的混乱状况:“妈,我觉得,这事先不能让聂爷爷知道,他去年冬天开始身子就不硬朗了。” 杨母点头,说:“这是肯定的,谁也不能走漏了风声。” 季青林又道:“我们刚刚去找舅舅和爷爷了,有他俩出面,就算这事和赵家有关,赵家人也会有些忌惮,不敢要了帧儿的性命。就怕……他真是训练时出了意外。” 杨母思索半天,像说给自己听似的强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福大命大。”她又道,“你岳父亲自带人去找了,挖地三尺也会把人找回来。” 季青林有条不紊,又对着朱声声道:“一容那儿,嫂子要多费心了。” 贺毅溯在边上听了半天,难掩焦急,终于插话:“一容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杨母白了他一眼,当着众人的面开始训他:“你现在知道关心你妹妹了?但凡你平时多注意她一点儿,能出这档子事吗?!” 贺毅溯摸了摸鼻子,也不敢吱声。 季青林皱着眉道:“一容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吗?得有个人陪着她,以防她想不开,再出什么事。” 贺毅溯“嘁”了一声,道:“她能有什么朋友?那些个小女孩,谁不是看她是贺家闺女才一个个贴上来的?”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一容平时也就跟着我和老三,后来我在外面混玩,她就跟着老三……” 贺毅溯越说越觉得自己混账,又心疼起妹妹来,眼睛都红了。是啊,他明知道妹妹没朋友,只有他和老三这两个不靠谱的哥哥。 他更自责,一时情绪上来,竟然抱着杨仝哭道:“是我对不起她,把她扔给老三。老三又整天搞电脑,把她扔给聂帧……聂帧也混蛋,他怎么能把一容扔下,自己去当兵呢?现在他又生死未卜,这可怎么办啊!” 他又哭又吼的话让大家听了都无言,更觉得一容可怜。 回去的路上,季青林和杨惠卿都闷闷地不说话。路过一所学校门口,他们遇上刚下晚自习的高中学生,有些堵车。 杨惠卿靠窗枕着臂看那些学生,他们一个个穿着校服,青春洋溢,就算是晚上九点多才放学,也都精神满满的,对他们来说,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睡一觉起来都会过去。 她喃喃道:“是不是只有小孩子才有勇气做傻事?” 季青林靠过来,头枕着她的肩,闻着她身上的味道舒心很多,深吸了两口才说:“小孩子无牵无挂,成年人要顾虑的事太多了。” 一对穿着校服、肆无忌惮牵着手的小情侣从车边跑过,杨惠卿伸头去看,突然拍了季青林一下,头也不回地问:“你初恋是什么时候?” 季青林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脑子里乱糟糟的事情也全部暂时放下。他坐直了身子,严肃又认真地道:“哪儿有什么初恋?都不算数的。” 杨惠卿冷哼一声,没再追究他的陈年往事。她也有些累了,转过身躺在季青林的腿上,道:“你说,万一聂帧和贺一容最后没在一起呢?” 季青林没回话,轻轻地给她揉捏太阳穴,道:“起码现在是山可崩、地可裂的,他们不会辜负了这段感情。” 她闭上眼睛,在季青林温柔的按摩中睡去,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虽然她和季青林的感情没有那么热烈,但起码他们是幸福的。 杨惠卿醒来时,天还没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让人心烦。 季青林不在床上,她摸了一把,一点儿余温也没有。她冲着昏暗的房间喊了一声,不出三秒,季青林就开门进来了。 “怎么醒了?” 杨惠卿抱着被子瞪着他道:“你怎么没睡?” 季青林挠挠头,实话实说:“我睡不着,出去抽了根烟。” 杨惠卿哪里信,她掀开被子爬到床头,拉着他的袖子把人拽过来。刚一靠近,浓浓的烟味就扑面而来,她嫌弃地用指头捏起他的中指,鼻子凑近闻了一下就把他的手甩开了:“抽了一夜吧?” 季青林退后两步,怕熏着她,道:“我去洗澡。” 杨惠卿把他拉住,没有一点儿埋怨,跪在床上搂着他的腰,道:“你抽吧,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季青林不说话,只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杨惠卿才放开他,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手臂向他展开,道:“累了。” 季青林失笑,弯腰把她抱起来放进被窝,自己也和衣躺在一边。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把夜无限拉长。 季青林枕着胳膊,和杨惠卿讲起他的青春。 “我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爬树、翻院子、和人打架这些事都没少干。那时候,大家都有兄弟姐妹,就我和聂帧是独个儿。我羡慕别人都有兄弟姐妹,于是就让他做我的弟弟。他小,当然听我的话,整天‘哥哥哥哥’地叫。” 季青林笑起来,陷入回忆:“聂帧小时候皮肤又白又嫩,像个小姑娘,声音也甜甜的。后来上学,大家都知道我们家里的背景,谁也不敢欺负我们,我们在学校里简直就是横着走,今天打架,明天逃课,闯了祸就跑到聂帧家里去。聂爷爷护着小孩,江阿姨又是最温柔、最好的妈妈,待在他家,家里人就都没办法了。” “有一次,我们把期中考试的试卷偷偷烧了,家里人都气得不行,我们害怕回家挨骂,就都躲在聂帧家。床不够睡就打地铺,七八个小孩挤在一间屋子里。”季青林转头看杨惠卿,一脸神秘,“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小时候爬过你的窗户。我们都知道杨仝有个生病的大姐姐,爬过两次你的窗台,但两次都没见到人,后来就作罢了。” 杨惠卿气得打他:“你们真混!” “后来……”他声音变得艰涩,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接着道,“聂帧初二那年,应该是十三岁吧,聂伯伯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江阿姨也在车上,两人都没了。” 他抱着杨惠卿半天不说话,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那个时候灰暗的天,来来回回、乱七八糟的人,还有满天飞的纸钱,聂帧哭得嗓子哑到发不出声只能干吼的样子,聂爷爷一夜之间白了的头发。 原来武侠小说不是骗人的,真的有一夜白头。 那时候,季青林已经十八岁,早就过了不懂事的年纪,但还是拿着砖头去打赵恩宇,把他按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贺毅阳、贺毅溯一边一个架着他才把他拖走。 “后来聂帧就不怎么说话了,他以前明明是话最多的一个,见着大人,谁都没有他嘴甜。” “他和贺家丫头也是同病相怜吧,贺二最不靠谱,贺三又喜欢打游戏,爱捣鼓各种计算机竞赛,一忙起来就把贺一容扔给聂帧。那时候,聂帧刚没了父母,好在有贺一容陪着。” 他握着杨惠卿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认真地道:“你之前问,是不是只有小孩子才有勇气做傻事。但他俩不是在做傻事,他们是在互相救赎。他们是携手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比任何人都珍惜普通的日子。” “卿卿,我甚至有些羡慕他俩。因为来之不易,所以他们无比珍惜彼此之间的感情,契合到任何外力都分不开他们。我们不是,我们的婚姻来得太容易了。你也只是得过且过,觉得适合,所以才对我有些喜欢。如果哪一天你遇见一个真正让你一眼心动的人呢?” 他回过头来看杨惠卿,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在他的臂弯里睡熟了,脸蛋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抹阴影。 她睡得安静又甜美,突然间,他好像也没那么在意她珍不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了。这样就够了,她能在他的怀里安稳地睡着,能在他情绪不高的时候给他温暖和理解,他还奢求什么呢?她给他多少爱,他便好好珍藏多少,一点儿不落。 杨惠卿是被季青林哈到脸边的热气弄醒的,他一晚上没睡,一直等着聂帧的消息,现在见杨惠卿睁眼,手就按捺不住,顺着腰搂了上去。 杨惠卿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想搭理他。但这人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二话不说就压了上来。 被子闷了一夜,暖暖的,洗浴用品的香味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她身上本来的味道,淡淡的、香香的。 瞌睡都没了,她有些气恼,又觉得好笑,胳膊一抻,慵懒尽显。 季青林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小狗似的头往杨惠卿的脖子处拱,嘴里喊道:“好卿卿。” 杨惠卿被弄得十分痒,一边躲着,一边笑着骂他:“发什么疯呢!” 季青林压在她软软香香的身子上,只觉得自己是云端上的人,灵魂都是轻快的。他轻咬了杨惠卿一口,惹得她浑身颤抖。 “卿卿,聂帧没事了。我高兴。” 他眼神明亮,像少年那样意气风发,笑容明朗,一扫多日的阴霾。 杨惠卿好像能想象到他十几岁的时候是怎样张扬肆意,她搂着季青林的头,手指温柔地插进他的发间。 她也开心,为聂帧,为贺一容,为睡不好觉的季青林。 她捧起季青林的脸,献上自己的吻。 杨惠卿再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她眼睛睡肿了,赶紧冲了一杯黑咖啡,把怨气都撒在季青林身上:“都怪你大早上的作弄我!” 季青林委屈地道:“谁让你结束后非要喝一大杯水。” 杨惠卿撇着嘴,脸冲着他,脸肿眼肿,像漫画里表情丰富的女孩。她正坐着梳头,听了这话,梳子一扔,道:“那怪谁啊?” 季青林看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可爱,心生爱怜,恨不得把人捧在手上,于是乖乖上前安抚她:“怪我怪我。” 他拿起杨惠卿扔在一边的梳子给她梳头,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杨惠卿的头发又长又多,发丝落了他满手。 季青林笑起来,在她耳边背了一首诗:“佳人睡起懒梳头,指得金钗插便休。大抵还他肌骨好,不涂红粉也风流。” 杨母安排人准备了大包小包的补品,把茶几上、沙发脚前都堆满了,一眼望去像进货现场。 杨惠卿从边上走过,低头扫了一眼,有补气血的、补蛋白质的吃的喝的,甚至还有居家服、羊毛毯。 午饭上桌,杨母亲自端上了黄芪红枣炖乌鸡、当归党参鲫鱼汤,先给季青林盛了一碗,道:“都尝尝,厨房孙姨好不容易找到的三年以上的乌鸡,给一容补身子的,你们都沾光了。”她脸上好不容易有了笑容,“难得你们都在家,这鲫鱼汤大早上就熬着了。” 杨惠卿还在那儿观摩,道:“您前两天不准备这些,怎么今天搜罗来这满地的东西了?” 杨母有些不自在,也后悔她这个姑姑做得不对:“那不是聂家小子没消息,我心里着急嘛。我现在一颗心放到肚子里了,才有心思弄这些。” 杨惠卿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聂帧才是您的亲侄子,一容是别人家的呢。” 杨母看了她一眼,不甘示弱地道:“青林把聂帧当弟弟看,他不就是你的小叔子吗?我怎能不上心?”说完,她又看向季青林。 季青林这二十四孝女婿当然唯丈母娘命是从。 家里有地暖,恒温二十四摄氏度,杨惠卿穿的是长度到膝盖上面几厘米的裙子,坐下来裙摆就差不多到大腿根了。 她平时不怎么运动,皮肉松软,一坐下,肉就堆上来了。 季青林低头就能看到一片雪白,心猿意马,面上却依旧从容不迫地陪着杨母讲话。 “青林啊,一容她舅舅和你生意上有往来吧?” “有的,他家环保材料做得好,合作好几年了。” “一容这事得瞒着他们呢,就怕他家听到什么消息。” “离得远,应该不会。” 杨惠卿低头搅着汤,不说话,心底却明白过来,为什么贺一容会和聂帧走得近,为什么她怀孕了都没人发觉。 一个聂家孤子,一个母亲早逝、和哥哥们同父异母又有年龄差的小女孩,在这关系复杂、家族利益至上的圈子里,他们都是孤独无依的。 善良如母亲,对贺一容也不过如此,只因她是长到十几岁才被接回来的孩子,母亲对她没什么情分。 季青林手搭上杨惠卿的膝头,本来只是随意一搭,碰上温香软玉却难自抑地摩挲两下,杨惠卿立即伸手打过来,力道没控制好,“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杨母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也没说话。 杨惠卿赶紧埋头喝汤,红着脸狠狠地踩了季青林一脚。 饭后,季青林要走,杨母非要他带着一桶当归党参鲫鱼汤去公司,让他下午饿了喝。 趁着丈母娘去装鲫鱼汤的当儿,季青林猛地把杨惠卿搂过来,嘴里说着:“妈,别装太多,一碗就够了。”转过头,他对着杨惠卿因为错愕而微张的嘴亲了上去,亲完,他餍足地看了她一眼,又给她抹去嘴上的水光。 直到人走了,杨惠卿才小声骂道:“幼稚!” 杨母吩咐人把东西装车,两只三年乌鸡和六条活的野生鲫鱼都妥帖装好,车才声势浩荡地往贺家去。 杨母抄着手,絮絮叨叨地说:“要我说,没底蕴的人家还是……你看一容她妈,也是还没进门就怀了一容。到头来一容也是,还没结婚就做出这事,白作践了自己的身体。”她摇着头,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也毫不掩饰她的轻视。 杨惠卿听不下去,转过头去对着窗子,根本不接话。 贺一容已经能下床了,只是消瘦不少,看着很虚弱,让人担心她会摔倒。 小姑娘懂礼又乖巧,惨白着脸也噙着笑:“让姑姑操心了。” 杨母把她拉着坐下,两只手包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她,不免叹气,道:“要好好补补,不然落下病根儿就麻烦了。” 那边,朱声声声音婉转地道:“还是姑姑想得周到,我让人买的东西根本不如您送来的全。” 杨母提醒她:“别的都是次要的,那乌鸡和鲫鱼要好好吃了,还可以吃点儿乳鸽,得按坐月子伺候。” 贺一容听了有些不自在,生怕给别人添麻烦,忙道:“不用的姑姑,我好好吃饭就行了,不用那么讲究。” 杨惠卿在一旁看着,更加怜爱这个小姑娘。 等朱声声和杨母谈话渐热络,杨惠卿才拉着一容小声说话:“该补还得补,知道吗?总归是伤了身体的。” 贺一容头低下去,脸红透了:“我做错了事,还让大家这么操心……” 杨惠卿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转了话头:“聂帧在为你们的以后努力呢,你别让他担心。” 她眼里瞬间就有了泪,小鹿般的眼睛盯着杨惠卿,眼泪珍珠一样落下来,她又赶紧擦去。 “姐……姐姐,我和他……我们……”她有些语无伦次,平静了一会儿才认真地道,“刚知道怀孕了的时候,我也吓死了,是我不懂事,不怪他的。” 杨惠卿握住她的手,温柔又耐心地安抚她:“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没事的,重要的是,你们两个人以后能好好的,所以你要把身体养好,才能跟他相伴到老啊。” 贺一容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带笑,好像已经想到了她和聂帧的以后,她抬头看着杨惠卿,认真地道:“姐姐,你现在好吗?你们好吗?” 杨惠卿不知道怎么答,感情方面的事,她可能还没有面前这个小姑娘经历得多。人家在半大不大的时候就跟聂帧相依相爱了,她却连季青林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就跟他领证结婚了。 这种奇怪的挫败夹杂着可惜,裹挟了她大半天,心里闷闷的、沉沉的。 不知季青林是闲的,还是有所感应,人在公司也不忘在微信上跟她调情。 杨惠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 季青林只觉得这人在文字交流上总是冷静又冷漠,难怪做了文字工作者。他却不能忍受杨惠卿对他不冷不热,便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干什么呢?” 杨惠卿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俩结婚时,你为什么不太愿意啊?” 季青林怎么也没想到她现在翻旧账,措辞半天才说:“当时不太愿意结婚,想等两年。” 杨惠卿接受了这个回答,心里却还有些不得劲,撒娇道:“我想吃红豆酥了,晚上给我带些回来。” 季青林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她的模样,要是她在眼前的话,他就把她捞过来搂在怀里了。他恨不得立马飞奔回去,此刻他眼睫微垂,尽是温柔:“知道了。” 杨惠卿有些无理取闹:“要热的。” 季青林当然知道,桂花园这家老字号生意火爆,店外常年排着长队,很难买到现做的,除非大早上就守着第一炉。他之前给她买的那次是赶巧了。但他什么都应下来,哪怕杨惠卿现在要现杀的新西兰帝王鲑,他都能去现捞一条。 挂了电话,杨惠卿莫名其妙地气顺了些,看着手机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跷着腿一晃一晃的。 杨惠希进门看到这一幕,不免感叹:“你都是人妻了,怎么还像十几岁的孩子啊?” 杨惠卿转过头,明眸皓齿,丝质居家裤落在膝间,小腿跟莲藕似的。 杨惠希给她拍了一张照片,说:“有点儿小女孩那味儿了,就差个麻花辫。” 杨惠卿拍拍地毯让她坐过来,好容易逮到这个三天两头不着家的妹妹,问她:“贺一容的事你知道吗?我去看了她两次,小姑娘怪可怜的。” 杨惠希盘腿坐下,拿起一旁的坐垫当靠枕抱着,凑近时竟闻到香味,暗叹:不愧是处处讲究的杨家大小姐。 “你怎么坐垫都喷香水?”她嫌弃地扔开坐垫,这才接过话头,“知道,但我和她也不熟,现在去看望反而有些奇怪,像看热闹似的。贺一容不爱说话,和我们也玩不到一块儿。她刚被接回来的时候,又胆小又安静,那时候在学校被人欺负,和她一个班的赵恩宇挺护着她的,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聂帧管着的。” 杨惠卿拍了她一下,道:“好歹是你表妹,你也不照顾一下。” 杨惠希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那个时候,都传她是贺家的私生女,你又不是不知道私生女在我们这圈子里有多不受待见。小时候,连宋施都欺负她。” 杨惠卿听了这话,坐直了身子:“对了,她妈妈不是南边徐家的吗?那可是金融巨鳄。她怎么会是私生女?” “徐家不同意她妈妈嫁过来做继母,毕竟舅舅有三个儿子呢。徐家在南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同意女儿嫁个二婚的?所以他俩是悄悄领了证的,只是没办婚礼。大家都不知道,学校里的人又都是欺软怕硬的,就拣她这个新来的欺负。” 杨惠卿气不过,打了妹妹一下:“你也是,就算她是私生女,可她也是你表妹,你就由着别人欺负她啊?” 杨惠希挪着屁股躲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时候玩高冷人设,她不理我,我还上赶着找她说话啊?再说,那时候,聂帧护她护得紧呢,贺三都比不过!” 季青林当真带回来刚出炉、热腾腾的红豆酥,还带了一大盒绿豆冰糕、一捆桃酥给丈母娘。 杨惠希斜着眼打趣道:“哟,有了老婆忘了兄妹之情,我爱吃的,你怎么不带?” 季青林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杨惠希气得跳脚:“我们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吃喝玩乐都在一起,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季青林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关于杨惠希,他只记得她的生日,便说:“对不起惠希,是我没注意。但我记得你的生日是四月二十三号,今年你想要什么礼物?” 杨惠希把本来要放进嘴里的冰糕放下,扭头就走:“我生日是四月初三!” 杨惠卿和杨母笑成一团。 杨母止了笑后,把这女婿猛夸一通:“做得对!其他人的事,记那么多干什么?记得惠卿就行!看来那些媒体都是胡编乱造,你俩结婚之前,我还担心你真的和女明星不清不楚,现在终于放心了!” 杨惠卿抱着温热的红豆酥,心里暖暖的:“你还真买到热的啦?” 季青林难得开玩笑:“威逼利诱,让他们现做的。” 这话倒把杨母吓了一跳,她说:“这可不能!你没看最近老出事吗?先是赵恩宇的事闹了一场,谁家那儿媳妇的事又被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们得万事小心,不能做这样的事!” 季青林赶紧宽慰杨母:“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他们家大师傅和我们家厨师是兄弟,托了人情才现做的。”又补充道,“给包了红包了。” 杨母这才安心。 晚饭时,季青林适时提出:光园收拾好了,想要搬回去住。 杨惠卿这才明白他最近为什么对母亲这么殷勤,扮二十四孝女婿。她悄悄地踢了季青林一脚,一副“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的样子。 杨母好容易天天有女儿陪着了,当然不愿意,可嫁出去的女儿也没有一直住在娘家的道理。她拒绝不了又不想答应,看了杨父一眼,示意他上场。 杨父清了下嗓子,道:“这样吧,先不急,找专业人士测一下室内空气,让医生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注意到的。” 季青林不好说话,夹了一块鸡肉给杨惠卿。 明明是他爱吃鸡肉,杨惠卿又默默地给他夹了回去,接到他满是暗示的眼神。 给母亲盛了碗菊叶蛋汤,杨惠卿孝顺地道:“妈,您尝尝,也就现在这个时候有这个汤,爽口又鲜美。其实我也想回去了,说实话,在家里没法安心工作。” 杨母一听这话,眉头就皱起来了,放下筷子发脾气:“怎么了,我碍着你的事了?” 杨惠卿赶紧哄她,道:“哪里,是因为在您身边我安全感十足,只想着享受,整个人都懒了,什么事都不想做,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啦。您没看我每天都能睡到大中午嘛,在家里实在是太安心了,好像在父母身边就可以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杨母被哄开心了,眉毛都要翘起来了,她翘着兰花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呀。算了,嫁出去的女儿。” 吃完晚饭,两人携手回后院,季青林笑道:“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杨惠卿一蹦一跳的,拉着他的手走,领先他半步,转过头来,一脸得意:“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季青林一使劲,她又被拽回来,脚步不稳,扑到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着。 逼人的气息渐近,季青林一只手捏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钳着她的手,威胁道:“怎么?在我身边没有安全感是吗?在我身边就不安心,所以有上进心?” 杨惠卿哪儿能想到他会这样曲解她的话,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不得不说,她在父母身边确实有十足的安全感,有底气可以永远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孩儿。 “没有,只是……” 季青林越逼越近,两人都贴在一起了,杨惠卿抬头就能吻到他的下巴。 “只是什么?” “你看,今天是弦月,好漂亮。” 季青林被气笑了,只好放开她。他低着头,要看进她的眼里,想知道,在杨惠卿心里,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上。半晌,他认真地道:“我希望你在我身边也有那样的安全感。卿卿,我很想和你早些认识,那样你就能多信任我一些了。” 他弯下来的身子罩着她,天上的弦月她也看不到了,只看得到他满是她倒影的眼睛。 杨惠卿伸手抱住他的腰,额头蹭上他抿成一条线的唇。 “不是的,那不一样。我也很信任你。” 季青林却知道,确实不一样,她对父母是无条件的信任,对他是有条件的信任。算了,他只能选择慢慢来,希望有一天,她也可以安心到完全依赖他的地步。 他回抱住杨惠卿,吻上她的额头,道:“在我身边,你也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第九章正盛 杨惠卿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半个月时间,光园竟大变了模样。 本来东面是季青林的书房,西面是杨惠卿的书房,中间是卧室,现在竟打通,连成了一片。现在东面放着书柜和书桌,南边靠窗的地方放了个矮茶几,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中间放床,另一边做了下沉式,摆了一圈的沙发,是杨惠卿喜欢的软体沙发,又在边上做了隔断,放了一个能躺下两个人的大浴缸。 地暖也整个铺上了,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都是暖乎乎的。 整体的灯光也改成暖黄色了,房间内的装饰都是乳白、米白色系,冷冰冰的雕塑也没了,换成了毛茸茸的玩偶和木质花瓶,放眼望去,没有一点儿冷硬的装修。 床头摆放的东西甚至完全照搬了杨家的,就连床边的地毯都一模一样。随处可见的抱枕,各种形状、各种图案的都有…… 她甚至不知道季青林是什么时候窥探到她这些小习惯的,她需要的、喜欢的,无一遗漏。 她打开手机,想发消息给季青林说些什么,光标在输入框里闪了半天,她才打出一行字:“为什么打通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道:“在家的时候,我想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 季青林晚上带回来一个人,两人并肩进屋。 杨惠卿坐在沙发上没动弹,院子里的车还没熄火,刺眼的车灯打在他们身后,杨惠卿逆着光眯眼看去。 来人是一个瘦高的男孩,剃着寸头,个子竟比季青林还要高出一截,穿着黑色重磅卫衣,黑色工装裤,整个人精神又爽利。可杨惠卿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后,发现他似乎是常年不见阳光,皮肤十分苍白,一双细长的眼睛阴郁极了。他轻飘飘地看过来,杨惠卿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薄薄的唇扯开一抹弧度,喊她:“姐,初次见面,我是聂帧。谢谢姐姐照看一容。” 季青林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不满意地看着他道:“叫什么姐?叫嫂子。” 聂帧没理他,侧了下身躲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水吧,开了一瓶可乐,根本不需要杨惠卿答话的样子。 季青林笑着向杨惠卿走过来,道:“这小子因祸得福,上面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昨天刚回来,今天就说要来谢谢你。” 他细心观察着杨惠卿的表情,聂帧的性格有些古怪,他担心杨惠卿不喜欢。可他打心里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和他一样喜欢聂帧。 好在杨惠卿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微微一笑,对聂帧说:“没什么好谢的,我是一容的表姐,都是应该的。” 聂帧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杨惠卿,认真地道:“她没什么朋友,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嫂子能去看她。” 杨惠卿不知道该怎么回了,求救似的看向季青林。她的生活圈子小,又都是身边的人,她是第一次遇见聂帧这样的。 季青林见杨惠卿尴尬,只觉得好笑,杨惠卿红着脸扯他的袖子,他才出言相救:“他就这个样子,长大了以后,嘴笨、话又少,别理他。” 于是他就真的把聂帧当空气,搂着杨惠卿开始问这儿问那儿。 杨惠卿哪儿能像他一样,聂帧就坐在水吧前的高凳上,她一边躲一边推搡着季青林,季青林坏心大起,步步紧逼着,她挪一寸他就进一尺。 杨惠卿急了,扯着他的衬衫,道:“有人呢!” 季青林装作听不懂似的压下来,道:“怎么了?” 杨惠卿上身往后仰,从他胳膊下逃出来,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跑上楼去。 季青林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聂帧扔过来一个丑橘,季青林虽然眼睛盯着杨惠卿仓皇逃跑的背影,手却稳稳地接住了丑橘。 聂帧毫不掩饰地嫌弃道:“你结了婚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季青林不甘示弱,把丑橘砸回去:“情趣,你不懂。”他接着刺激聂帧,“结了婚的情趣,你这小孩子不懂。” 聂帧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认真考虑归队后是不是要打个结婚报告了。 季青林双手张开,倚在沙发上,发表他的婚内感言:“女人这种生物,攻击性不大,但杀伤力极强,不动声色就把人的意志瓦解了,还让人甘之如饴。” 聂帧冷笑一声,道:“也不知道是谁结婚前借酒消愁、不醉不归的。我看嫂子挺嫌弃你的,只怕是你自己甘之如饴吧。” 季青林坐直了身体,瞪了聂帧一眼,道:“刚刚怎么没见你这么多话!” 聂帧往上看了一眼,房门都关着,没看到杨惠卿的影子,沉声道:“我打算把我妈的墓迁走。” 季青林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上,聂帧难掩眼中的恨意,眼睛黑沉沉的。 “那就‘宣战’了,把你爷爷和贺一容保护好。” 聂帧点头,又皱着眉,担忧地道:“你也注意一下嫂子这边,毕竟之前赵恩宇对她动过坏心思,狗养出来的还是狗。” 季青林像被这句话点燃了,站起来走到门前,脊背紧绷着,双手握拳,胳膊上的肌肉形状凸显,势如奔马。 杨惠卿下来后就感觉气氛不对,只见两个人一坐一站,却都散发着一股森冷的气场。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季青林瞬时转过身来,还没完全收敛的眼神让杨惠卿看了心里直发毛。他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邪念都压下去,才走过来牵她的手。握着这双娇娇软软的手,他才觉得心沉静了下来。季青林低头看了一眼她圆乎乎的头顶,再次认识到,自己是真的栽了,情绪都会因她而波动,这简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聂帧看季青林这一副好老公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以前不可一世的季家公子、后来叱咤风云的季总与他联系起来。 杨惠卿晃了晃季青林牵着她的手,一脸疑惑地问他:“家里都装地暖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她踮着脚就要去试季青林额头的温度,却被季青林抓住手放在胸口,他道:“没事,谈了点儿事,气着了。” 杨惠卿透亮的眼睛一转,猜想到两人在谈什么事情,两只手转而握住季青林的手腕,左摇右晃的,说道:“别气了,吃饭啦。”她又调皮地对着聂帧一笑,说,“恶人自有天收。” 杨惠卿拉着季青林站在浴缸边上,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把卫生间、盥洗室都改在了外面,还要放一个大浴缸在这儿。 “喂,这样湿气会很重的。” 季青林指了指头顶的装置,道:“我早就想到了,打开这个就可以除湿了,而且有隔断,湿气过不去那边。” 杨惠卿还是难以理解:“洗漱都在外面了,这里放个浴缸,奇奇怪怪的。” 季青林示意她仔细看,杨惠卿狐疑着上前一看,脸瞬间发烫——竟然和滑雪场别墅那儿的浴缸是一个牌子的。 季青林从她身后拥上来,跃跃欲试,引诱道:“加急定做送来的。” 杨惠卿伸手打了他一下:“你怎么……” 她的手以挠痒痒的力度扫过他,季青林真的开始心猿意马了。 杨惠卿蹲下去,想从他的胳膊下逃开。 季青林也跪了下去,找到她的肋下三指处挠她,杨惠卿被挠得“咯咯”笑个不停。 “我去洗个澡就来。” 季青林哪里肯放过她,把小时候从姥姥那儿学来的挠痒痒的绝招都使在她身上了,直把杨惠卿挠得笑到脱力,瘫软在地上,人倚在他的怀里,手扒着他的胳膊。 季青林最享受这种她完全被他掌控的感觉。等杨惠卿完全没力气抵抗,他想怎样就怎样了,这才“磨刀霍霍”。 她嘴上还是不饶他:“还没洗澡呢,我嫌弃你。” 季青林趴上来咬她的鼻子:“小坏蛋,早上说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现在就嫌弃了?” 杨惠卿偏头咬上他的脖子,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馋他身上的味道,不香甜也不是汗味,不好形容,就是一种特殊的、让她安心的味道。这种味道好像只有她能闻到,爱他的时候她就觉得特别特别好闻。 这个味道能让她愉悦舒适,所以这几天早上季青林要起床时,她总会腻着他,多抱一会儿、多闻一会儿才放他走。 她贪恋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到嘴里又是无味的。 杨惠卿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翻身搂住季青林,进行在他起床前的日常撒娇。 半梦半醒的人会孩子气一些,嘟嘟囔囔的。 季青林带着万般柔意看着她,将她身上松散的睡袍拢起。她的腿搭在他的身上,睡袍都往上移了,大腿上青紫的痕迹触目惊心。 季青林脑子瞬间清明。他眉头皱得跟小山丘似的,把杨惠卿轻轻推开放平,头藏在被子里仔细观察她腿上的痕迹。手抚上去,他既自责又不解。想到她皮肤白嫩,自己从没有像昨晚那样失控过,顿时嘴巴抿紧,脸在黑暗里青一阵白一阵。 他又解开杨惠卿身上的腰带,本来就松垮了,轻轻一扯就散开了。不出意外,她纤细的腰间斑驳一片。 季青林心疼得不行,入眼都是他作恶的痕迹。他满怀歉疚地亲上去,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些他的负罪感。 身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杨惠卿强行让自己清醒一些。以为是季青林大早上的又起了兴致,她明知道不应该,却隐隐期待,推着他的手说:“干什么呀?” 声音哑得把自己吓了一跳,她想了一会儿,猜测可能是昨天闹得过了。 季青林抱着她的腰,不停地亲吻她,蜻蜓点水似的浅浅印上她的唇,不带一丝情欲。 杨惠卿掀开被子,捧起他的脸,他额前的头发都湿了,贴在额上,挡住了眉毛,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像大汗淋漓后的大学生。 他不自然地躲开她的眼神,喃喃道:“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杨惠卿没懂,看他一直轻揉她的腰间,手臂撑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才明白过来。她没当回事,反正也没人看得到。 季青林明显情绪低落,她有些无奈,只得主动送上香吻,安慰他:“没事啦,一点儿都不疼的。” 季青林还是眼神愧疚地和她对视,抱紧她,说:“是我不好。” 让季青林负罪感十足的痕迹,在杨惠卿看来却是幸福的暧昧记号。 她换衣服时对镜看到,不自觉地眉眼含春,嘴角带笑,面色绯红,艳若朝霞。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心里痒痒的,身体热热的。 她逃跑似的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水杯却嫌热,按了铃,说水太热了,让阿姨换一杯温的来。 阿姨敲门送来新的水,杨惠卿抢似的拿过来“咕噜”喝了半杯。要知道,她是个吃面喝汤都不会发出声音的人,阿姨见她这个样子,十分惊讶。 阿姨不动声色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再倒一杯水来。 杨惠卿疲惫地摆摆手。 上了年纪的人,如何看不出杨惠卿看着疲惫,脸色却如桃花般娇艳?她一双水眸淡淡地看过来,就能让人酥了骨头。 阿姨决定在她的午餐里加道猴头菇煲鸡汤,盘算着,老宅那边明里暗里问这边的动静,大概可以回话过去,让他们静候佳音了。却不想,杨惠卿喝了鸡汤反胃犯呕,只拣着清淡的秋葵炒蛋、上汤娃娃菜吃了几口,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直喊困。 阿姨激动到手止不住地抖,喜色爬上眼角。等杨惠卿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去,她才赶紧打电话:“怕是有好消息了!” 杨惠卿一觉醒来,还是腰酸背痛的。她用仅有的那点儿自制力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沉迷情色,要好好工作,自己的翻译大业还没完成,千万不能变成笼里的金丝雀。 她冲了个澡,洗去了身上的黏腻,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地下楼去,打算在院子里吹吹风,醒醒脑子。 她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吓住了。 “爷爷、妈,你们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 季霖粟坐在沙发上,远远地瞧她一眼就移开目光,手里的拐杖“咚咚”敲了两下地板,道:“混账!” 杨惠卿不敢动作,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婆婆。 婆婆安抚着鼻孔朝天的老爷子,慈爱地冲杨惠卿道:“你爷爷骂青林呢。我们没事,就是来瞧瞧你。”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上下打量了杨惠卿几眼,才试探地道,“刚刚听阿姨说你胃口不太好,没事吧?” 季青林接了电话就往家里赶,猜了一路也没明白是什么事情让爷爷和母亲亲自跑上门来。 杨惠卿有些紧张。谁家做媳妇的睡到下午三点才起来啊?更何况,老太爷和婆婆亲自上门,等了她半天。 她苦思冥想好一会儿才想出个理由,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昨晚看书看得晚,有些累。” 季霖粟瞅了她一眼,生怕她听不见似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转过身去对着门口。季老爷子双手拄着拐杖,杨惠卿担心季青林一进门,那拐杖就会甩上去。 她不敢出声,亲自去倒了茶,烫杯、醒茶、冲水、出汤,一步不落,而后恭恭敬敬地端过来,半蹲着把茶奉到季霖粟面前,道:“爷爷,喝茶。”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她被训斥了:“家里是没人能倒茶吗?要你去动手?” 杨惠卿笑着端起茶碗,素白的手抬高,露出一截藕臂:“我亲自动手才是孝敬呀,您喝了才舒心。” 季霖粟低头接过,纵然人老了,视线不如以前,也清楚地看到了杨惠卿手腕上的红痕,像玛瑙手镯似的一圈。 季霖粟清了清嗓子,道:“胃口不好,就把医生叫来看看吧。” 季霖粟眼睛晶亮,腰板挺直,这样子让杨惠卿感到有些奇怪。 季母接到公公的眼神暗示,忙上前来扶起杨惠卿,把她拉到一旁坐下。她细细地问了杨惠卿的身体状况,打听她的口味和睡眠状况。 杨惠卿虽心下犯疑,却依然恭顺地一一作答。 季青林回来后,刚瞧了一眼杨惠卿就看出些端倪,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季霖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难掩眼底的欣喜,眉毛都要翘上天去了。可他高兴归高兴,训起孙子来一点儿情面也不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公司最近被压得死死的,你还装什么早出晚归的老总样儿!”他看季青林的目光定在杨惠卿的身上,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拐棍,作势要打。 自从季青林进门,杨惠卿就一直盯着拐棍,她眼疾手快从另一边伸过手来拦着,手臂横在季霖粟身前,握住拐棍,一脸乖巧地喊道:“爷爷,不能打。” 季霖粟冷笑道:“你还护着他!”手里的拐棍却还是放了下来。 他憋了半天的心思就快藏不住了,人老了没那么多顾忌,他也不管他这个做长辈的问孙媳妇这些合不合适,直截了当地问:“惠卿是不是有了?” 小夫妻俩愣住了,季母挽住杨惠卿的胳膊笑着道:“你爷爷一直盼着,听说有好消息就一刻也等不了了。” 杨惠卿一脸尴尬,刚要说些什么又被老爷子的话截住:“年轻人恩爱些是好事,但别不知分寸!” 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头压得低低的,决定装哑巴,把这个尴尬的话题扔给季青林解决。 季青林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爷孙俩一个性格,他直截了当的“没有”两个字泼了老爷子一头冷水。 季霖粟的兴奋劲肉眼可见地消失了,他却还抱有一丝期望:“不是说惠卿干呕,没胃口,睡觉又多吗?” 季母神情复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知道闹误会了,忙出来打圆场:“小姑娘都爱睡觉,我们年轻的时候也都睡到中午。” 季青林看杨惠卿尴尬,心里有些冒火,也不知道老头子是从哪儿听来的莫名其妙的消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他没好气地道:“我之前都和您说了,近两年没打算!” 季霖粟脾气火暴,期盼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有了苗头却是个乌龙,火气瞬间冒出来:“你小子就知道气我这个老头子!想过二人世界,也得把小孩给我生了再说!” 杨惠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头越发低了,尴尬到极点了反而有些委屈,她死死咬着唇盯着脚面。 季青林气他爷爷不考虑杨惠卿的处境,说话没分寸,也吼起来:“没有!您上大街上,看哪个小孩好,就认作您的曾孙吧!” 季母忙站起来拉着季青林,重重地打了他的胳膊一下,斥道:“你怎么和爷爷说话的!” 季霖粟被气得胡子一跳一跳的,拄着拐棍重重敲了两下地,喝了一口茶后,情绪才缓和些,道:“我不和你说这个,你这周抽个时间去找我汇报一下公司的情况。儿媳妇,我们走。” 杨惠卿赶紧站起来,有些无措。 季母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有催你们的意思,我们就是误以为有好消息,高兴坏了,这才……”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别往心里去。” 杨惠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道:“是我们不好。” 季青林气鼓鼓的,胸膛起伏不定,虽然这样,但他还是牵着杨惠卿把爷爷和母亲送上了车。目送着他们走远了,他才深吸一口气,歪过头来看杨惠卿,“扑哧”一笑,道:“你这样子,难怪爷爷会生气,他肯定气我不节制了。” 杨惠卿白了他一眼。 他从后面抱住她,轻声道:“很美,绽放的女人,正盛的花。” 季青林还要回公司,他突发奇想,要带着杨惠卿一起去。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想法一下冒了出来。 杨惠卿惊得张了张嘴,也有些雀跃,外出的机会对她来说总是难得的,无论去哪里。 她小鹿一样踮着脚小跑上楼,鞋底拍打着地板,发出轻快的声音。到了扶梯尽头,她转过头来,冲下面仰头看她的季青林甜甜一笑,道:“我换身衣服,拿几本书,很快的。” 季青林也笑了,她向来动作缓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优雅雍容。有时候,光是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对镜护肤或抱着靠枕低头翻书,他就感到很享受。 阿姨见状,默默上前收拾茶水,端着杨惠卿特地找出来的那套年代久远的宜兴紫砂茶具,上面印有吴湖帆绘的竹。她小心翼翼地退下去,额上止不住地冒汗,不只是因为手里端的东西贵重,更是因为自己错报了消息。 虽然她是季母亲自挑选遣到光园来的,但她这样背地里传话,总会让季青林夫妇心里不自在。小夫人一直好说话又不多事,但她闯下这样的祸,小夫人不可能就这样让这件事过去。这厢,阿姨正忐忑不安,却不想季青林开口拦住了她:“平姨。” 阿姨稳住心神,端好了茶具才答话:“哎。” “我们晚上不回来吃,您自便。”季青林看了她一眼,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她不爱吃荤腥的,不用特意进补,平时就不要做了,不然产生什么误会,大家都尴尬。” 他意有所指,淡淡揭过。 第十章长发公主 杨惠卿穿了身米白色套装,踩着一双缪缪的浅白色低跟鞋,露出脚背,手上提了个托特包,犯愁似的说:“这包不配这身衣服,可我又要装东西。” 季青林拿过包看了一眼,好家伙,笔记本电脑、厚厚的词典、一本书、一本随记本、一黑一红两支笔胡乱地散落在包底,他提着都觉得有些重。 他挑眉问:“这么多?” 杨惠卿嘻嘻一笑,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陪你加班不好吗?” 她手腕一动,去拿他手里的包,却被他按住,他道:“我提吧。” 杨惠卿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他,总觉得男人提着女人的包有些不伦不类:“这样好奇怪。” 季青林牵过她的手,笑着说:“又没人看到。” 电梯从地下车库直升二十三楼,确实没见着一个人,杨惠卿有些好奇,问他什么时候装了个专用电梯,上次来还没有。 季青林从背后抱住她,实话实说道:“上次你突然来公司,他们议论了好几天。我不想别人盯着你看。” 女人也不行。 他不是不知道,公司里那帮年轻的小姑娘学着网上的叫法,背地里喊杨惠卿“老婆”。可她明明是他的老婆。 他把杨惠卿安顿在正对着他的办公桌的沙发上,背后塞了个靠枕,脚下又撂了个。转了半天,他觉得还是不行,又出去绕了一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条毯子。他给她盖住膝盖,蹲下来问:“我这儿没有你爱喝的,要给你点些什么吗?” 杨惠卿笑着推开他的头,道:“你忙你的去,别管我了。” 她话出口又想起什么,于是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严肃又认真地道:“我忘了问你,爷爷说的‘被压得死死的’是什么意思?”她说话总是这样,轻轻柔柔的,尾音上扬。 季青林被她这样问了也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他懒散地往沙发上一靠,手臂大大地张开,他现在明明处于下风,却仍霸气十足,好像一点儿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能有什么?赵天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说得轻松,杨惠卿却皱起眉。在家里住着的时候,她从父母的对话中也了解了一些信息,她知道,现在双方剑拔弩张,就差撕破脸了。 她不免担忧地问:“聂帧的事是不是他搞的啊?” 季青林点头,宽慰她:“没什么事,快了。”他补充道,“过一阵,我把你送到南岛去,或者你去美国。事情多,我怕照顾不到你。聂帧的意思是让贺一容和你一起去,正好她做小月子,也要好好养着。” 见他这副早就打算好了的样子,杨惠卿有些生气,他根本就没打算征求她的意见。 她双手攥在一起,盯着手指头看,不知道是这屋气温低还是在家里习惯了地暖,手指头冰冰凉,有些青白。 她半天不说话,季青林后知后觉,把人搂过来,她的头还是垂着,像丧气的小鸟,根本不理他。 季青林也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不想和贺一容一起,还是怎么回事?” 杨惠卿这才抬起头来,问他:“你都不知道和我商量的吗?都决定好了才告诉我?” 季青林解释道:“也是才决定的,你要是不同意就不去。反正还有一阵子,你考虑考虑。” 也许是决策者的习惯吧,他总是在心里盘算好一切,考虑到方方面面后,再将方案说出口,却忽略了杨惠卿的感受。 他尝试着站在她的角度设想了一下,冷不丁地被人安排的感觉好像确实不爽。 杨惠卿思考了一会儿也理解了他,他向来雷厉风行,自己又从来没有对他的安排提出过异议。更何况,他的考虑都是为她着想。 “南岛吧,我在那边有个挺好的小别墅,好久没去住了。” 季青林笑着睨她:“看来你还是个小富婆。” 杨惠卿傲娇地仰起脸,下巴圆润,弧度可爱。 “季总不一定比我富。” 季青林的助理敲门进来,是个戴着细框眼镜、一副机灵相的年轻小伙子,眼睛在镜片后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恭恭敬敬地问了个好:“夫人好。”不等她回话,他就捧着文件送到季青林手边,道,“季总,底下要签字的。” 他很好奇老总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晾了他半天,便往电脑上瞟了一眼。看完之后,他两腮不停地抖动着,强行憋住笑意,脸憋得通红。 这位季总,在搜索自己老婆名下的资产,并且神色惊讶。 他就偷偷瞄了一眼,以夫人的产业,恐怕她的身家和老总的旗鼓相当。 季青林吃了一惊,刚刚杨惠卿说他不一定比她富,他便好奇,搜来看看。他怎么也没想到,杨惠卿名下居然有这么多的资产。 季青林想起来,小时候,大家总把她比作长发公主。正巧她屋旁有棵槐花树,长得高高的,最粗的那根分支斜到她的窗前,大家总恶作剧地去爬杨惠卿的窗台。 那时候,他在孩子堆里长得又高又壮,总被他们推着爬树。虽说他平时胡闹惯了,天不怕地不怕,但一想到窗户里是从没见过的、听说风一吹就会化了的人,他也有些退缩。 有一次,他坐在枝上,大声问地上的杨仝:“杨仝,你姐姐是人是鬼?不会吃人吧!” 底下的孩子们哈哈大笑,闹着跳着,他也跟着夸张地大笑,心里的胆怯才去了一点儿。 杨仝那时还穿着开裆裤,杨惠希整天拉着他玩过家家扮公主,他不知道什么鬼神,只知道自己的大姐姐又好看又白。大姐姐的屋子里永远看不见灰尘,到处都是香香的,还摆放着很多流光溢彩的东西,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张大了嘴巴“哇”,“哇”字的尾音拖得老长,来表达他的惊讶。 杨仝听大家这样笑,急得跳脚,手做喇叭状大喊:“才不是!大姐姐是公主!大姐姐说话可好听了,不会吃人!” 季青林壮着胆子,一直爬到枝头,树枝带着身体晃荡,他伸出手去推窗户,但窗户关紧了,纹丝不动。 下面的小孩们起哄:“季哥,看到了吗?” 他贴在窗户上,用手遮着光,瞪大了眼睛朝屋里仔细瞧,没看见人,却看见一柜子的娃娃,地上堆着一沓书,书堆边上是在贺家大哥哥那儿见过的最新款的苹果电脑。床头放着垂着珍珠的琉璃灯,折射出的彩色的光晃到他的眼睛。同样的物件他在姥姥那儿看见过,有一次碰掉一颗珍珠,他还被姥姥打了手。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白色大机器,放在床边,连着许多根线,有许多按钮,红的绿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高科技产品。 他拍拍手,从树干上滑下来,被小孩们围着问:“看见了吗?是和长发公主一样有很长的头发吗?” 季青林背着手,学着爷爷说话的样子先咳了一声,道:“没看见人,她的屋子里有很多高科技产品,还有一柜子的娃娃,数量比赵恩宇的小汽车都多!看起来她很有钱。” 赵恩宇气得红了眼,往窗户的方向扔了一块石头,道:“我明天就去买更多的小汽车!” 石头当然没有扔上去,他却被小孩们围着骂:“你怎么能往长发公主的城堡扔石头呢?” 自那儿以后,他对杨惠卿的印象就只有“长发公主”“高科技”“很有钱”了。 小孩们几次没看到人,也就渐渐地忘了她,等杨惠卿出国,大家更是彻底遗忘了这个人。 季青林也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长发公主”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也没想到,原来他的妻子从小到大都这么有钱。 季青林抬头看着用笔帽抵着下巴的杨惠卿,她下巴上的肉被挤出一个可爱的窝。头发散在两边,垂到腰间。她似乎是嫌鬓边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于是把头发拢到耳后,只是那两缕头发总是不听话地掉下来。她嘟着嘴,脸颊鼓起来,可爱得像个真公主。她索性拿着笔利索地把头发盘起来。 杨惠卿头也不抬地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季青林脚用力一蹬,轮子“咕噜咕噜”带着椅子向后滑,他撑着头看着她,问:“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们都叫你长发公主?” 杨惠卿翻过一页书,手里不停地写着。 “知道。赵恩宇爬我窗户时说过。他说:‘长发公主,我来看看你有多少娃娃。’” 已经三月中旬,杨惠卿的翻译才起了个头。或许是因为外界的关注度太高,她这次对自己的要求几近严苛,经常性地翻一页改一天,怎么也进入不了最佳状态。 她心里有些焦急,所以季青林提议带她来公司的时候她很开心,一是她确实难得有出门的机会,二是她想着换个环境可能状态会有所改变。 《未来》的出版社在国内的办事处已经在联系她,想看样章了,但杨惠卿犹豫着没给。她总觉得翻译有些不妥,相信自己可以修改得更好。 她前几天和季青林抱怨了几句,季青林不假思索地说:“把那家出版社和这本书的版权都买下来吧,这样你想什么时候写完就什么时候写完,没人催你。” 杨惠卿握着笔“唰唰”地写字,状态真的比在家的时候好一些。 虽然纸译速度会慢一些,但这种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写字时候的感觉令她着迷。 改完了一整章,杨惠卿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腿麻了,什么时候从沙发上滑下来变成坐在地上的,自己都不知道。 又麻又痛又痒的感觉从脚趾头蔓延到天灵盖,杨惠卿撇着嘴,要哭不哭地看向季青林,才发现这个人一脸肃杀,握着手机不知道在输入着什么。 缓了半天才挨过这股难熬的劲儿,杨惠卿抱着腿坐着,盯了他半天,他头也不抬地道:“等六点下班,我带你去吃饭。” 他低气压明显,对杨惠卿都有些爱搭不理的。最近他情绪起伏很大,像回到了十六七岁,不开心就撒气。 不知道他是最近不顺心的事情多,还是在故意放大情绪,希望杨惠卿发现他的变化。 杨惠卿和他随意搭了几句话后,就继续翻书了,她腿交叉靠在胸前。书过于厚了,她两只手拿着都有些吃力,要平放在膝上空出一只手才能翻页,再双手举起,离眼睛半臂远,脖子和后背连成一条直线。她姿势完美到可以作为现在外面提升气质的名媛养成班的范本教材了。但看着实在是累。 季青林愈发烦躁,他五指胡乱地敲击桌面,“嗒嗒咚咚嗒嗒”,杂乱又扰人。 杨惠卿偏过头抬起眼,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季青林摸了摸鼻子,咽了下口水,无法解释自己的幼稚行为。 “呃,我有些饿,现在就去吃饭吧?” 杨惠卿合上书,眼睛弯弯地回道:“好啊。” 季青林像泄了气的气球,发不出一点儿脾气。他漫不经心地问:“赵恩宇什么时候爬你窗户的?” 杨惠卿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记不清了,应该是秋天,他用石子砸我的窗户,我打开窗闻到了槐花香。” 她觉得好笑,那段回忆对她来说确实也很难得:“我当时吓得不轻,打记事起,除了家人和医生,我几乎没见过外人。你知道,他小时候又黑又胖的,我又胆小,突然被人砸窗户,怎么也不肯一个人睡觉。后来爸爸去找了赵天泽,听说赵恩宇被他爸爸打了一顿,之后他写了张纸条向我道歉。” 季青林的手紧紧攥成拳,骨节“咯吱咯吱”响,他压抑着情绪,吼道:“别说了!” 杨惠卿愣住了,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出来。 总是这样,明明她好像什么事都没做,他却因为她或喜或怒,方寸大乱。 其实在知道赵恩宇对她有心思后,他出手狠了些,打乱了全盘计划。 这些年,赵恩宇虽然是个不成器的草包,但顶着赵天泽的名头在各地捞项目,利润大的项目几乎全被他赵家包圆了。也就是最近两年,季青林才在环保类项目上分得一杯羹。 本来是放长线钓大鱼,但他等不及了,他等不到赵天泽倒台后再出手。 赵恩宇这些年犯下了太多违法乱纪的事,年初有一个书记对他名下竞标企业的建筑资质提出异议。那个书记只不过说了句希望他能提高标准,他就丧心病狂到把人家还在上学的女儿绑去。 这么多年来,利欲熏心的赵恩宇到底成了怎样一个恶魔,他不知道。赵恩宇会不会有一天胆大妄为到去威胁杨惠卿,他也不清楚。 赵天泽掳去江阿姨三天三夜的事情,谁不是心知肚明的? 那时候,赵天泽还没有现在的地位,聂帧爸爸也还在,不比赵天泽差。当初,赵天泽都敢做出那样的事,就算他如今低调,博得了“温文尔雅”的名声,但恶是藏在血液里的。 季青林不得不早做准备,把一切不好的可能性提前扼杀。就算以两年来公司在环保上的努力全白费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聂帧毫无预兆地在一个雾蒙蒙的下午去迁坟,季青林也是中午才接到通知的。 山顶湿气重,天阴阴的,还起了雾,水汽在半空中凝结,湿漉漉的。 聂帧带了一群人围成一圈。 季青林双手插兜,看工人破土,问他:“你爷爷知道吗?” 聂帧声音哽咽,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他最近精神不太好,我没敢告诉他。” 赵家庄园就在半山腰,虽然往山顶这条路上没人看守,但这事肯定瞒不过赵天泽。金属碰撞,发出冷冰冰的声音,鸟低低地飞上来,又被抛起来的土吓得扑棱两下翅膀逃走了。 季青林和聂帧都不讲话,耐心地等待着。 棺材浅浅露出一角时,赵天泽到了,他跌跌撞撞地滚下车,好在边上的人扶住了他。他站在车门前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洞,记忆汹涌而来,他有些站不稳。 许久许久,时间漫长到仿佛每个人都在虚空里过完了一生。 赵天泽的声音十分嘶哑,像破旧的风箱在费力拉扯着,刺着耳膜:“小帧,给你妈迁墓怎么不说一声?”他笑了笑,一副长辈教训小辈不懂事的语气,“这事要挑黄道吉日,讲究得很。”他长叹一口气,深情地看着渐渐露出来的棺木,“唉,你妈在下面也不得安生。” 聂帧看他这副神情只觉得屈辱,白了他一眼,不理他。赵天泽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自己与自己和解,说:“算了,你妈在这儿孤单,你接她回去吧。” 风鼓起他的裤脚,显得他滑稽可笑。 季青林回头看了一眼,赵天泽对上他的目光,嘴巴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便对季青林说:“青林,等会儿到我家来陪我下盘棋。”说完,他便佝偻着身子钻进车里。 季青林到的时候,赵天泽已经在小厅里摆好了棋盘等他。他捧着杯茶,刚刚山顶上失意的老人像是幻象,此刻他摇身一变,一副温文尔雅的形象。他笑着招呼道:“好久没人陪我下棋了,今天可算抓着你了。” 季青林也不多话,坐下就走棋。两人旗鼓相当,兵换卒,炮换炮,谁也没讨到好。 季青林眯眼,上了步马。 赵天泽斜眼望去,笑着说:“青林技术也大不如前,怎么‘蹩马腿’都忘了?” 季青林也笑,跟自己混忘了似的,说:“坏了规矩了,我最不会走的就是马。”他把马放回原位,走了车,“我最喜欢这车,直来直去的。” 赵天泽看了他一眼,道:“直来直去是好,但也要审时度势。”他用马打了他的车,接着道,“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马最灵活,进可攻,退可守。”季青林不当回事,手里转着个死了的棋,又上了个卒,道,“小兵只要过了河,当车一样用。” 赵天泽不察,河边的马竟然被堵死了。季青林乘胜追击,没几步车炮双打,将了军。 “赵叔上年纪了,也不如以前耳聪目明了。” 赵天泽摆摆手,一点儿也不在意一盘棋的输赢,笑着给季青林添了茶,道:“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人了。”他眼神一转,端着教育下一代的架子说道,“你们年轻人啊,总是风风火火的,不给自己留后路。有些事,犯不着动枪动棒的。” 季青林只道:“您说的是。” 季青林出了赵家庄园就接到了爷爷的电话,他问:“怎么着,我听说聂帧去迁他妈妈的墓了?” “是,赵天泽拉着我陪他下了盘棋。” 季霖粟不关心迁墓闹没闹起来,却关心起棋盘的输赢,听了几句便哈哈大笑:“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孙子!” 季青林也笑起来,他和他爷爷一样,棋盘上从来都是喜欢用车,横冲直撞。 挂电话前,季霖粟嘱咐道:“收着点儿,看在我们老一辈的面上。” “知道了。” 季青林有几天没回去陪杨惠卿吃晚饭了。自从某天带她吃了次外卖后,她像是得了什么新乐趣,总是点些外卖尝鲜。 季青林一进门,阿姨就迎了上来,道:“夫人又点了外卖,是不是上次的事让夫人不高兴了啊?” 季青林脱了外衣递过去,道:“没事,您别多心。” 转了一圈,他最后在影音室里找到了她,她面前摆着一堆吃的喝的。 杨惠卿冲他招手,道:“你快来!” 季青林学着她,也盘腿坐着,嘴里被她塞了一块薯角。 “好吃吧?这家现在超火的。” 投影仪放着不知哪一年的花样滑冰比赛的视频,一个长相柔美的男子在转圈,动作很是轻盈。 “你什么时候爱看这个了?” 杨惠卿拿起遥控器,倒回去给他看特写镜头,不停地夸赞:“他可厉害了,而且长得也好看。”季青林脸色变了,杨惠卿却还在喋喋不休,“你知道他吗?他代表着男子花滑最高水平,可他也有哮喘。”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季青林知道她不想待在家里,这几天试探着问了他好几次能不能和孙芊一起出去吃饭。 杨惠卿不知道季青林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眨着星星眼循循善诱:“你看,他也是哮喘,我也是哮喘,人家是世界冠军呢。” 季青林堵她:“你还是年轻有为的大翻译家呢。” 季青林说完,起身去浴室洗澡。 杨惠卿竖起耳朵听着浴室里的声音,听到水流声消失后,她赶紧坐好,把进度条调整到某个位置。 季青林擦着头发出来时,画面是还是那个身穿红白表演服的纤瘦男孩,他跳起来接连做了两个漂亮的转圈动作后,完美结束。男孩没支撑几秒,突然脱力,趴在冰面上,又转过身仰面躺着,满脸痛苦,大口呼吸,缓了好久才踉跄着起身退场。 杨惠卿捧着脸,满眼都是感动:“他好厉害哦,哮喘发作都能撑着完成比赛。” 季青林瞟了她一眼,回道:“是挺厉害。” 他根本不接招。 杨惠卿膝行到床边,拉着季青林的手让他坐下,拿过他手里的毛巾给他擦头发。由于侧着身不顺手,她索性直接跨坐在季青林的腿上。 香喷喷的身体送过来,季青林明知有诈,却难违本心,搂住她,撑着她的后腰。她好像涂了唇蜜,嘴巴粉嘟嘟、水光光的,十分诱人,季青林偏过头,不看她的脸。 杨惠卿“啊”的一声,似懊恼胳膊不够长,于是支起身子给他擦后脑勺。她故意在他耳边吹气,季青林感觉耳朵热得发烫。她却佯装不知,专心给季青林擦着头发,一边擦一边说:“我才发现你的头发又粗又硬呢,果然脾气不好。” 季青林的太阳穴跳动了两下。 话一出口,杨惠卿自己也觉得不对,她没过脑子,只是单纯评价他的头发。此情此景下,她的话听着明显意有所指,她赶紧补救道:“小时候,奶奶总说我头发细软,会受欺负。她说头发硬的脾气才大呢。” 尽是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季青林搂紧她,把她的肩膀按下去,让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他的声音低下去:“是呢,你的头发又细又软。” 杨惠卿咬紧了唇,不敢再出声,安静地擦着他的头发。 他扶着她的腰,手下动作逐渐放荡。杨惠卿闪躲着,知道自己不能落于下风。她扭着腰往后,风情万种地看着季青林,甩手扔掉毛巾。 季青林差点儿笑出声。 杨惠卿手指摸上他的下颌角,轻轻蹭着。 季青林光着上身,她贴了上去。 “我在家待腻了呢。”她拖长尾音,声音娇媚。 季青林不为所动:“那我去公司的时候把你带着。” 杨惠卿怎会满意,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道:“我想没事的时候就出门逛逛。” 终于绕到这句话了。 季青林冷冷一笑,道:“不准!” 杨惠卿怎么也没想到,她费了半天的劲,结果想法这么轻易就被否决掉了。她瞪着他,来了脾气,光脚踩地站起来,猛推他一下,季青林竟被她推倒在床上。 杨惠卿把季青林的手腕握住,将他压在床上。 明明季青林轻轻一挣就能挣开,他却心甘情愿地受缚。 她头发披散下来,说:“答不答应我?” 他哑着嗓子问她:“应你什么?” 杨惠卿不满意他不看她,跟发狠的小猫似的咬了他一口,道:“你不听话。” 他笑着答:“哪儿不听话?”他的手腕不是都被她按住了吗? 季青林抬起头来,轻轻柔柔地吻着她丰润的唇。杨惠卿被亲得晕晕乎乎,浑身都沁出汗来,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 季青林不急不躁,不知不觉间两个人转换了位置,杨惠卿的手腕被他按住,他从她的嘴巴亲到下巴,慢慢往下。 后来,杨惠卿才想起来她的目的根本没达成,便嘟着嘴、搂住他的脖子,转变战术,说:“我连长城都没去过呢。” 这一招果然奏效,季青林低着头玩着她的手,沉思良久,说:“不是我不答应,你应该知道爸妈对你有多小心。” 杨惠卿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她的爸妈。 “不用我的车,你的车借我用,他们就不知道啦。” 这确实是个办法。 季青林睨了她一眼,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杨家会因为哮喘这个病就把杨惠卿拦在家里这么多年。 “其实没有严重到不可以出门的地步吧?”杨惠卿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提起,“我是先天性哮喘,小时候很严重,睡觉时都喘不过气,跟要死了一样,妈妈几乎得整夜整夜地守着我。妈妈小心翼翼地照顾了我好多年,我这条命都是她给的,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听话,因为没什么可以报答他们的。” 杨惠卿声音艰涩,闭上眼就可以想起,以前整夜整夜呼吸困难时,身边永远有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 “有一次,惠希偷偷带我出门,我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被抢救了好久才捡回来一条命。”她云淡风轻地描述道,“可能是因为爸爸妈妈经历过太多次差点儿失去我的痛苦吧,所以后来他们就完全不让我出门了。可是我现在好很多了呀,只要带着吸入剂,遇到情况及时吸几口就没事了,世界冠军也是这样做的!” 季青林完全理解杨父杨母的做法,要是让他直面杨惠卿那么多次危险情况的话,他也不会任她冒险。 杨惠卿撇着嘴,可怜兮兮地道:“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家里吧?那多可怜呀。” 季青林终于被说服,与她约法三章后,欺身上来,说:“现在我答应你了,你又要怎么感谢我呢?” 季青林安排了一辆车,专供杨惠卿出行用,可自从得到了“约法三章”的出行许可后,她一步也没迈出去过。 季青林也不问她,她看起来也不是会对长城感兴趣的人。 季青林愈发忙碌,陪着杨惠卿的时间变少了,他又自作主张地从其他地方找补回存在感。 杨惠卿常穿的设计师品牌竟然拉了一车的衣服过来。四个长衣架上挂满了春夏新装,一眼望去,材质、颜色,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设计师,亲自给她介绍这一季的设计理念。 杨惠卿托腮听着,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见他似有长篇大论之意,及时打断:“嗯,辛苦你们了,把衣服送上去吧。” 阿姨接到指示,上前引路。 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衣服,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 设计师有些下不来台,说:“我这衣服挑肤色,本来以为只有林琍那样白的人穿起来才不被辜负了,今天见到您才知道人外有人。” 杨惠卿似乎有了些兴致,问道:“哦?明星也穿你的品牌吗?” 设计师倨傲起来:“那是,他们最忌讳撞衫,我的高端线都是一个款式一件,她们很喜欢。前几天,王辛昕有一个活动需要走红毯,她花了好大功夫要借我的衣服,可我之前和她有些过节,就算她最近大红了,我也不想理她。最后还是季先生派人打了招呼,她才穿上了。您看到了吗?就是那条蓝色裙子,当晚就上热搜了,艳压全场。” 杨惠卿摇摇头,道:“我不关心这些。” 设计师翘着兰花指,惊讶地道:“哎呀,我以为您知道呢。您家里新开的珠宝品牌,不是请了她做代言人吗?” “我家里?杨氏吗?” 那位年轻的设计师捂住嘴,这才反应过来:像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就算结了婚,姓氏也依然分得很清楚。 设计师讪讪地道:“是您先生的季氏。” 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杨惠卿,他是特意上门来见见这位被网友封为“人间富贵花”的人物的。杨惠卿今天穿着他设计的秋冬针织系列,平平淡淡的浅咖色的套装,却被她穿出一股雍容的味道。网上流传的那几张照片表现不出她真人气质的万分之一。 明星见得多了,真美人、假美人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面前这位,虽然五官比不上明星精致,但胜在皮肤雪白透亮,肩颈细长,最绝的是那纤细的腰身。她身材火辣,却偏偏有着端庄文静的气质。 她手边放着厚厚的词典和本子,印证着她翻译家的身份作不得假。 设计师小声道:“您真的不知道吗?季先生新开的珠宝品牌,商标是一个大写的‘Q’,品牌名叫‘QING’呢。” 杨惠卿已经两天没见到季青林了,她想了想,去了个电话,毕竟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见到他。 铃声响了好一阵,电话才被接通:“怎么了?” 杨惠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通话界面发呆。她不喜欢把手机放在耳边通话,习惯开着扬声器,好像这样两只手都空着才是在对话。 “该不会是为了衣服打电话来的吧?衣服应该是合你心意的。”季青林语气带笑,“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喜欢什么,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杨惠卿有些不自在,别扭地道:“哪儿很久了?” “好好好,没有没有,我们才新婚燕尔呢。” 季青林越来越愿意惯着她,大事小事都心甘情愿。他以前觉得只有没骨气的男人才会把女人捧到天上去,轮到他了,他却觉得把杨惠卿捧着、哄着,他才有无限的幸福感。 几天不见面的小情绪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好,她问:“怎么想起做珠宝了啊?” “国内没有什么高端珠宝品牌,这部分市场空缺,所以我想做一个高端的。而且……我自己做了,最好的石头才都是你的。” 杨惠卿的嘴角高高翘起,她知道季青林做珠宝品牌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她是喜欢宝石的,虽然她从没在他面前明说过。 “那怎么叫‘QING’啊,好土。” 季青林不以为然,说:“哪里土?他们都说很好听。而且不是说网上有我俩的粉丝吗?这也算是一种品牌宣传了。你算是‘野生代言人’?” 季青林是资本家,他没有什么要铭记爱情的浪漫天分,定这个名字还是广告宣传部出的主意,没想到大家一致同意,觉得这样能够扩大品牌声量,品牌容易一炮而红。从长远角度来看,只要老总夫妻恩爱,这对品牌宣传也是长久有益的。 “我是‘野生代言人’,那你还请王辛昕?” “我就知道你要问到这上面来。她今年商业影响力排名很靠前,综合评估下来,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季青林早就准备好了一大段解释的话,定代言人的时候他也有顾虑,但几番比较,王辛昕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杨惠卿“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知道啊,你才不会那么蠢,我也没有那么蠢。” 季青林再次感叹:就算是让他自己选,他最后娶的人也一定是杨惠卿。 “已经选好了石头给你,做项链好不好?” “两会”前一周,端城变得庄严、肃穆,机场和高铁站的特警人数都多了几倍。 季青林接完季霖粟的电话就急匆匆地往老宅赶,到了巷子口,他小跑着进门,季霖粟正戴着老花镜在费力地看着什么。 季青林上来就打趣他:“您人老耳不聋,听到什么风声了?” 季霖粟透着老花镜打量着站在灯下的高大男子,没说话。 季青林不以为意,大剌剌地坐下。 季霖粟问:“我问你,那个举报信是谁送上去的?” 季青林笑了笑,打量着季霖粟的神色,看他没有责备之意才说:“贺家老大亲自去找他,谈成后,是我派人一路护着送上去的。” “你们都是有本事的。” 季青林竟然没听出来是褒是贬。 过了半天,季霖粟才扔出一句话:“后续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既然出手了,就要一招制敌。” 季青林点头:“就是不知道赵恩宇跑到哪儿去了,他可能是提前收到消息,用了假身份,目前还没查到他离开端城的记录。” 季霖粟摘下老花镜,似是累了,靠在椅子上假寐,摆摆手,道:“去吧,你们小辈的事,我也插不上手了。” 季青林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爷爷”,过了这个年,他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矍铄了。 也不知道季霖粟听没听到,摇椅一晃一晃的。 那个独生女被赵恩宇糟蹋了的书记被反贪总局保护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有了安全感,竟竹筒倒豆子似的,讲出一堆赵恩宇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这些连季青林等人都不知道,原来赵恩宇已经敛财多年,犯下了不只一桩案子。 贪财之多,罪行之恶,夸张到让人不敢相信。 据说,赵天泽被问话时痛哭流涕,瘫倒在地,一直在说“教子无方”“对不起社会,辜负了大家的信任”等话。 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赵天泽参与了这些事情,他只是暂时被看管起来,外出有人跟着。但这种消息哪儿瞒得住?赵天泽被带去谈话了这事传出去,就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赵家名下企业的股价一夕暴跌。 不信者有之,添油加醋、编造出各种传言者有之,更有好事者提起当年聂帧父母出车祸意外死亡一事,网络上开始流传各种“阴谋论”。 虽然赵天泽被看管了起来,但多年来受着赵家庇护的人遍布各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与赵家关系密切的人四处奔走,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树。 季青林实在没有时间回家,手机在手里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拨出电话。 “这几天,我恐怕都没空陪你了。” 杨惠卿一直都是懂事得体的,就算心里有点儿不高兴,面上也不会显出来,只道:“好的,我知道了。” “你提前去南岛吧。最近局势太乱了,反正我也没空陪你,你就去南岛散散心吧。” 杨惠卿笑着道:“我哪儿有什么不顺心的?”最多就是一个下午想不出句子最佳的译法时有些烦闷罢了。 季青林也笑了,道:“是我请你帮忙,聂家正处在风口浪尖,聂帧不敢把贺一容留在这儿。就当我请你去陪着贺一容散心?” 杨惠卿应下来,她知道最近局势紧张,早上杨母还和她打电话抱怨,想出去逛个街都被父亲拦了下来。 她不自觉地嘟起嘴,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那你什么时候去接我呀?”又是她撒娇时惯有的语气。 季青林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事情一解决,我就去接你。” 杨惠卿和贺一容在飞机上见面,贺一容到得有些晚,杨惠卿透过舷窗看着她走过廊桥,脚步轻快,看起来像是一蹦一跳的。 她笑意盈盈,嘴边的梨涡很是可爱,看起来依旧是个青春美少女。 杨惠卿不免感叹:年轻真好。 乘务长过来,半蹲着向她们打招呼,说明起落时间,问她们的餐食喜好。杨惠卿看着礼貌地微笑着的乘务长,贺一容看着温婉大方的杨惠卿。 杨惠卿侧过头来,问:“你吃哪样?” 贺一容明显没听进去乘务长的话,她尴尬地一笑,头也跟着歪向一边。 杨惠卿替她做主:“温牛奶吧,要鱼肉饭。” 贺一容手撑在两侧,小腿一晃一晃的:“惠卿姐,你好白啊。”她说话带着明显的江南腔调,在端城生活了七八年都没变。 杨惠卿拆开毛毯给她盖住裸露的小腿,说:“你不能着凉。”被照顾惯了的人照顾别人时稍显笨拙。 飞机滑行的时候,贺一容突然说:“以前我妈妈被爸爸留在沪城,他说事情过了就接她回来,后来……” 杨惠卿听说过一些细节,后来贺一容的妈妈得了产后抑郁症,种种并发症下,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惠卿姐,他们为什么总喜欢把女人往外赶呢?” 贺一容没过多久就歪着头睡着了。杨惠卿无聊发呆,正考虑着要不要也睡会儿,机身突然颠簸起来。 “嘀嘀”声响个不停,乘务长温柔又处变不惊的声音从机内广播里传出来,告知大家遇上气流。剧烈的几下晃动中,贺一容被惊醒了。 杨惠卿的心“怦怦”地快速跳着。气流颠簸是正常的,但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猛烈不停歇的。又过了许久,飞机才逐渐趋于平缓。 贺一容拉高毯子,蜷着身子又睡了。 飞机降落时,杨惠卿的手机收到了微信,她诧异于南岛的信号竟比端城好上许多。 “我们家在南岛也有度假的房子,把人叫过去给你用?” 虽然杨惠卿和季青林说话时也常常“你家”“我家”分得清楚,但“我们家”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她心里有些不爽。说到底,现在他和她才是一体的,他俩才是“我们”。 她只发过去一个“好”字。结果白色的小圈圈转了半天,变成一个红色叹号。 等杨惠卿到了那幢只在买房时签过字、她从没有见过的海边别墅时,她才发现,季青林根本就没打算听她的回答,他送过来的厨师和打扫的阿姨已经就位。 南岛下午的阳光毒辣辣的,海风刮过来,带着点儿潮湿的咸味,一点儿也不凉爽。 贺一容到现在才彻底醒过来,她也不怕晒,上楼换了吊带短裤,便坐在客厅里晃着腿晒太阳。 看到杨惠卿戴了个夸张的遮阳帽,全副武装,连手都套上了手套,贺一容不禁感叹:“难怪你白。” 门前百米处是私人海滩,三三两两的人各自占着自己家门口的那片,默契地不越界。 杨惠卿在美国的房子也是在西海岸边,她喜欢海边,尤其喜欢海边红彤彤的夕阳一下子掉下海平线的景色。她看到有人驾着摩托艇,直直地往她们的方向过来。 浪打在后面,形成一条笔直的白线。 贺一容也眯着眼看过去,盯了一会儿,她嘴巴张了张,似是不敢相信。 来人赤着上身,皮肤晒成古铜色,头发湿湿的,耷拉着,他不耐烦地用手把头发捋到后面,冲着她们笑。他大步走过来,直接坐在杨惠卿和贺一容中间的躺椅上,对她们说:“我前些天到的时候才知道这幢房子是小嫂子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们。东面那间是我家的。” 杨惠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哦,可能很快就不是我家的了,你们说是不是?”他话锋一转,问起贺一容,“一容妹妹,聂帧没和你一起来?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小时候,他不是就差把你绑在腰带上带着吗?” 贺一容小脸通红,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气的,她几乎是从嗓子里喊出来:“赵恩宇!” 赵恩宇哈哈大笑,像邻家哥哥那样伸手揉乱她的头发,道:“我们一容妹妹还是这么可爱。上学的时候,我就爱欺负你;现在看到你,我还是想欺负你。你跳脚的时候,像小兔子一样。” 杨惠卿走过去,把他的胳膊拍开,坐在贺一容的躺椅上,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赵恩宇耸耸肩,退了回去,躺着道:“小嫂子,你别怕。今时今日,我又能怎么样呢?”他回忆着过往,感慨道,“我和一容妹妹也是有过一点儿交情的,说起来,我可能比小嫂子你还更熟悉她一点儿。一容,你说是吗?” 贺一容根本不理他,拉起杨惠卿就要离开。 赵恩宇却猛地起身,把两人相握的手按住,死死地盯着她们道:“坐下来陪陪我。” 杨惠卿看他神色狠戾,怕惹怒他,便安抚地拍了拍他压着两人的手的手背,说:“你先放开。” 赵恩宇自嘲一笑,万分颓废:“小嫂子,你别怕,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罢了。能在这儿遇到,我们也算有缘。季哥和聂帧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南岛吧?其实我知道你这幢房子在这儿时,晚上经常做梦梦见我被抓了,季哥、聂帧、贺家哥哥们、惠希、杨仝、江坊,甚至宋施,所有人都在场,他们看着我被铐上手铐、带上警车。我知道我是躲不过去了,可是有些事不是我想做的,我真没想过……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杨惠卿和贺一容对视一眼,贺一容面露不忍之色。 赵恩宇把头埋在手掌中,久久没抬起来。直到落日瞬间掉下海平面,风凉了起来,吹落杨惠卿的帽子,吹鼓赵恩宇的沙滩裤。 “我记得,我刚到学校的时候,班里的女生欺负我,是你替我骂她们的。” 赵恩宇擦了一把脸,大大咧咧地笑着道:“贺家的小妹妹怎么能被外人欺负!”他转头看了一眼变暗的海,道,“进去吧,你刚坐完小月子。” 赵恩宇最后喊住她们,让贺一容给聂帧带一句话。他说那句话时,脸上露出悲切悔恨的神色。 贺一容很久没说话,厨师把鱼汤热了又热,她一口也没喝。半夜,她推开杨惠卿的房门,抱着枕头,光着脚,真像赵恩宇说的那样,“小兔子一样”。 杨惠卿赶紧掀开被子让她上来,她披着被子呆呆地问:“惠卿姐,赵恩宇是不是要坐牢了?” 杨惠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但赵家毕竟还没完全倒下:“我不知道他具体犯了什么罪,但法不容情。” 贺一容落下泪来,道:“惠卿姐,我知道你不信,很多人都不信,赵恩宇他……曾经是个好人。一开始,聂帧也没有把上一辈的恩怨怪到赵恩宇身上。是赵恩宇他爸爸,他有一阵子容不下赵恩宇的存在,好像是因为有了赵恩宇他才不能和江阿姨在一起,所以老是打骂赵恩宇。” “渐渐地,赵恩宇的性情变得古怪起来,和聂帧也不对付,处处针对他,两人这才闹掰了。后来,听说赵恩宇得了躁郁症,他做的事越来越过分。”她边抹着泪,边说个不停,“我不敢在聂帧面前说起这些,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哭,不应该觉得赵恩宇可怜,毕竟他犯下了太多十恶不赦的罪。” “可是他真的很可怜,他爸爸都不把他当儿子。他以前也很善良,实验课拿小白鼠做实验,他和老师吵架,把小白鼠放跑了。”贺一容哭得打起嗝来,“对不起,惠卿姐,我实在忍不住情绪。” 杨惠卿给她顺着气,道:“人性复杂,为了利益,有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欲望是无限的,但同时又是可控的,做出什么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相信赵恩宇曾经是个好人,但是造成今天这一切的也是他对自己的放纵。” 说实话,在知道赵天泽没有把赵恩宇当儿子后,杨惠卿也觉得赵恩宇可怜。 为什么赵天泽为了自己偏执的爱情,要牺牲掉那么多的人呢,甚至是自己的亲骨肉?这样的爱情,除了感动自己,简直一无是处。 杨惠卿没想到赵恩宇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第二天一早,他就坐在客厅里等着她们。 这边的阿姨们也不知道这尊大佛是谁,只当他和杨惠卿、贺一容相熟,客客气气地端了茶水待客。 他甚至给自己要了一份早餐,坐在她们对面吃,还说:“季家的厨子果然不赖,不愧是季爷爷调教出来的。下辈子,我也做个女人,感受一下被人捧着是什么感觉。” 杨惠卿懒得理他,倒了杯温牛奶递给贺一容,赵恩宇贱兮兮地把自己的杯子也递过来,喊了句“惠卿姐”,没有再叫“小嫂子”。 杨惠卿看了他一眼,边给他倒牛奶边问:“警察不知道你在这儿吗?” 他指指外面,说:“有人盯着呢,我跑不了。我家老头子还只是被人看管着,他们现在不抓我进去,只是监禁。”他竖起手指,点了点杨惠卿和贺一容,“他们肯定在查你们是谁。” 他又装腔作势地问:“你们说,杨家和贺家禁不禁得起查呢?”他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自顾自地说个不停,“贺家不涉商,应该还好。但是杨家呢?”他盯着杨惠卿,挑衅意味十足,“惠卿姐,你杨家可是家大业大啊。” 杨惠卿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将还没喝的牛奶倒进边上的水池里。 “更别说季哥经手过那么多合资项目,真算起来,谁又是完全清白的呢?” 他拍了拍手,沾在手上的吐司屑撒在了白色盘子上。 他好像又犯病了,眼球突出,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冒着虚汗,癫狂了一样哈哈大笑。随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嘴里说着:“我就等着看,看谁进去陪我。” 季青林适时打电话过来,铃声响了半天杨惠卿才接起电话。 “才起吗?” 杨惠卿一只手搅着汤,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勺子与碗壁碰撞,清脆的声音传了过去。 不等她回答,季青林便说:“我猜猜,在吃饭?” 杨惠卿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杨惠卿晃了晃脑袋,道:“没什么,”当着贺一容的面,她也不避讳,“就是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呀?” 季青林沉默半天,才说:“过几天吧,等聂帧把当年他父母的车祸是人为的证据交上去。这事有点儿难办,等事情都解决了,我再接你们回来。你们在南岛安全些。” 杨惠卿看了一眼赵恩宇骑摩托艇出海的背影,听着季青林有些烦闷的语气,决定暂时不告诉季青林赵恩宇也在南岛的事,赵恩宇被人看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好的。” 第十一章善与恶 谁也不知道聂帧是从哪里找到了当年车祸的肇事者的妻子,尘封的秘密就此揭开,把人拉回八年前那场意外事故的现场。 是意外吗?聂帧不觉得是意外,他从来就不信。 母亲随父亲出差,原本计划逛逛那时尚之都再回来。是他和母亲通电话时耍无赖,说想妈妈了。一向溺爱他的母亲又怎么会拒绝当时活泼爱闹、人见人爱的聂帧?于是两人便提前一天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高速上突然出现一辆逆行的大货车,那车直接朝他们撞了过来,撞了一次后,竟然倒车撞了第二次。 当时,这场车祸闹得人心惶惶,事发后,肇事者便失踪了。 事出突然,各家都察觉出不寻常的味道,出行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安排不少安保跟着。警方调查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查出来,那肇事者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最后只能定为“意外”。 一转眼,距离这场意外已经过去了八年。 八年间,原来与聂帧父亲分庭抗礼的赵天泽再无竞争对手,在商界只手遮天。 赵天泽与聂帧父母之间的纠缠,就连季青林这一辈的小孩们都有所耳闻。聂帧的父亲去世后,赵天泽竟肆无忌惮到直接买了聂帧妈妈的江怀瑜长眠的那座淮山,又在半山腰建了赵家庄园。 聂帧的爷爷本来硬朗结实的身子从此倒了,每日靠药续命。意气风发的聂家小子变得寡言少语,外人见到他总要评价一句“阴气重”。 据说,聂帧带着爷爷和证人、证据直闯“最高检”,后来圈子里便有传言,说聂帧去了“最高检”后,赵天泽当天就从家里被带走了。 赵恩宇出海回来后,在沙滩上躺了一会儿,直到阳光最烈时,他才拍拍屁股起来,抖落一身金闪闪的细砂。他冲屋里的杨惠卿和贺一容挥挥手,露出一排大白牙,喊了一句什么,不过谁也没听清。 过了一会儿,他竟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对她们说:“惠卿姐、一容妹妹,再留我吃一顿午饭呗。大家好歹是旧相识,说不定这就是我在外面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呢?”不等她们答话,他直接冲着厨房喊,“加个辣子鸡丁,辣椒多放一点儿!” 阿姨走了出来,望向杨惠卿。 杨惠卿看他穿着正式,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又看了一眼外面,左右两面都有人走近,停在门前的沙滩上,那些就是赵恩宇说的看着他的人吧。 她冲阿姨点了点头。 饭菜上桌后,赵恩宇把满是辣椒的辣子鸡丁的盘子摆在中间,盘子上一片通红。他拍手叫好:“闻着味儿就对,季爷爷爱吃辣,季家厨子最会做川菜了。”他又站起身来,挡开要盛饭的阿姨,殷勤地给杨惠卿和贺一容盛饭,“可惜一容妹妹是沪城人,不吃辣。”赵恩宇夹在两人中间,刚对着贺一容讲完话又转向杨惠卿,“小嫂子吃辣吗?季哥也是很能吃辣的。” 杨惠卿打掉他搭在她的肩头的手,把筷子重重地撂到大理石桌面上,说:“你要吃就吃,不吃就走,少在这攀亲。” 赵恩宇冲贺一容吐了吐舌头,走向桌对面,真的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他只拣那盘辣子鸡吃,连辣椒都眉头不皱地咽了下去。 光看他那吃法,杨惠卿都觉得嗓子眼冒烟。 没一会儿,赵恩宇就被辣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眼睛里似乎都要流出泪来。他扯过纸巾用力擤了一把鼻子,又夹了一筷子菜,用力嚼完咽下,冲着两人笑,一滴泪滚过脸颊:“最后一顿饭有你俩陪我吃,我也不算亏。” 杨惠卿正皱着眉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赵恩宇突然站了起来,踢翻凳子,拿出一支枪对着两人。 一旁的阿姨吓得尖叫,刚要端上桌的果盘碎了一地,西瓜、橙子、火龙果跌到一起去,红的黄的汁液四处横流,满地狼藉。 外面的人一下子冲了进来,四五个人举着枪,中间领头的人怒吼:“赵恩宇!把枪放下!” 赵恩宇似乎未觉,眼神从杨惠卿的身上转到贺一容的身上。眼睛里有泪流出,但他还是笑着,说:“真巧,一容刚回贺家的时候,我可喜欢你了。那时候,我故意换位置,坐到你前面。小嫂子又是我长大后喜欢的类型。你们俩凑一起送我,我做鬼也风流。” 贺一容气得大叫:“赵恩宇,闭上你的臭嘴!” 乖乖巧巧的小姑娘也有骂人的时候。 杨惠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止不住发抖的一双手握在一起。 “赵恩宇,你只有一支枪,那边可有五支枪对着你呢。”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出境,你们俩谁陪我上飞机?” 贺一容声音很小,却很坚定:“我去。赵恩宇,说到底这是赵家和聂家的事,没必要再扯上别人。” 赵恩宇猛地一下把枪对准贺一容,半趴在桌上,枪口抵着她的额头。 “你还没嫁给他呢,就把自己当聂家人了?”他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哥哥一样,痛骂贺一容,“贺一容,你有没有脑子?你为什么对他死心塌地?你刚回贺家的时候,是我对你好,还是他聂帧对你好?” 贺一容一点儿也不怕他,挺着胸直视他道:“赵恩宇,你到底是恨你爸爸更多一点儿,还是恨聂帧更多一点儿?你明明就是恨你爸爸不把你当儿子,却想要认聂帧做儿子。” 赵恩宇目眦欲裂,扯着嗓子喊:“闭嘴!!”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情绪不稳,显然被贺一容的话激怒了。 杨惠卿余光看到便衣警察似乎要有动作,赵恩宇却突然跳上桌子,一把扯过她,胳膊卡住她的脖子。 餐桌上的碗盘都被扫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杨惠卿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极力控制着自己,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那就你吧,小嫂子。”他的笑声像恶魔,“毕竟我曾经放过话要抢你的。” 贺一容看出杨惠卿状态不对,扒住赵恩宇的胳膊,急忙道:“你别卡她的脖子!” 离他们几步远的便衣警察厉声喝道:“赵恩宇!我警告你,你现在的行为十分恶劣,只会加重你的罪行!放下枪,好好配合,还有机会争取从宽处理!” 赵恩宇根本不理他们,低下头观察杨惠卿的神色,喃喃道:“我忘了你是要小心护着的人。”他转向贺一容,竟然也有一丝焦急,“快找药去!” 等贺一容拿了喷雾给杨惠卿吸了,杨惠卿才终于摆脱窒息感,她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便衣警察一直举着枪,不敢有动作,他们一个个脸色都非常难看。 赵恩宇犹豫片刻,说:“一容,你送我上飞机吧。等出境了,一落地我就放了你。”他不再暴躁,带着哭腔说,“我爸被抓了,他保不住我了。一容,你知道的,我没想做那么多坏事……我只是,只是想向老头子证明,我才是他的儿子!我不差!他交代我的事,我都办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儿子?!为什么我妈到死都比不上江怀瑜?!他既然不喜欢我妈,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了我,为什么又不喜欢我?!” 赵恩宇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顺着杨惠卿的头发流到她的耳后。 “给我订今晚飞美国的机票,最近的一班。”平静下来的赵恩宇用枪抵住杨惠卿的太阳穴,有条不紊地一一提出要求,“给我一辆车,去机场的路上你们不许跟着,飞机起飞前你们都不许阻拦。我带贺一容上飞机,落地以后,她就安全了。” 那几个便衣警察面面相觑,事关重大,他们必须要向上级请示。 杨惠卿却道:“我去,一容现在的身子不适合长途飞行。” 赵恩宇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贺一容,骂道:“麻烦!随便!谁去都一样,只要我能平安落地。” 一个便衣警察退了几步打电话,接到指示后上前谈判:“我们同意你的要求,但你必须确保人质的安全。最近一班直飞纽约的飞机起飞时间是晚上九点,还有五个多小时,有人要从端城过来跟你谈话。”他伸出手递过手机,对杨惠卿说,“杨小姐,您的先生要与您通话。” 赵恩宇不敢让人接近,命令道:“开外放!” 季青林沉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在寂静又空旷的房间里传开:“卿卿,你好吗?” 是极平常的问话。 杨惠卿强撑的坚强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瞬间被瓦解。 “好。”她哽咽着道。 “是我对不住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到。” 他没有再问其他,却给了杨惠卿强有力的支撑。 他马上就到,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赵恩宇,你敢伤她一根头发,就算你逃出境,我也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季青林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满满的威胁,变回了那个傲视万物、无所畏惧的季青林。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舍不得伤她。” 电话被挂断,季青林好像根本不在乎赵恩宇的回答,他只需要让赵恩宇知道,如果杨惠卿有什么事,他赵恩宇也会生不如死。 此刻,季青林狂妄得像个掌握生死的阎王。 季青林在太阳坠下海面之前赶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聂帧。 屋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讲话,大家在奇怪的静默中僵持着。 赵恩宇时不时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只那一小段,哼了有几十遍。他已经疲惫不堪,盘腿坐在餐桌上,从扣着杨惠卿脖子的姿势变成依偎着她,头搭在她的肩上,右手环过她的肋下,枪抵着她左前胸下方。 季青林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进来,手里的东西直直掷向赵恩宇。 等众人反应过来,赵恩宇的额角已经破了,血汩汩地流出,糊了眼睛。他依旧扯着嘴角笑着说:“你终于来了。” 杨惠卿吓了一跳,低头看落在脚边的东西,是个海螺壳。 赵恩宇左手往后寻到纸巾,随意擦了一把眼睛,笑呵呵地道:“季哥也真下得去手,偏一分可就打到小嫂子了。” 聂帧拖了把椅子坐下,先看了一眼贺一容,见她只是面色有些惨白,其他还好,便放下心来,专心和赵恩宇谈判。 “你不是你爸爸亲生的。” 直攻人心,一招制敌。 赵恩宇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脱落,他哈哈大笑,道:“你说什么胡话啊,聂家小子?”他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聂帧跷起腿,低头拍了拍裤子,才慢慢抬起头,轻蔑地一笑。 赵恩宇被激怒了。他与聂帧争了十几年,他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聂帧。聂帧一个家破人亡的,凭什么瞧不起他? 杨惠卿明显感觉到身后的赵恩宇气息紊乱,胸脯剧烈起伏。 赵恩宇开始口不择言:“倒是你,你到底姓聂还是姓赵,恐怕你妈妈都不知道吧?说不定我们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你说是不是?” 聂帧像在听人说疯话一样,怜悯地看着他:“赵恩宇,我说的是不是胡话,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恩宇几乎失力,右手慢慢滑下,威胁着所有人的那支枪离杨惠卿的身体远了一点儿。 许多之前他故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你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你不配当我赵家的儿子”“我多想聂帧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不是聂帧”“赵恩宇,你把这件事做成,我才认你”…… 他知道父亲心系江怀瑜,所有人都知道,赵恩宇的爸爸喜欢聂帧的妈妈。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自己的妈妈是那个温柔、漂亮的聂帧妈妈,而不是视他为无物、动辄打骂他的亲妈妈。他又想起来,在妈妈意外去世前,他几乎从来没见父母讲过话,父亲更是从未在家住过。 陌生人一样的夫妻,怎么会有孩子? 他根本就不可能是赵天泽的儿子。赵天泽不是亲口告诉过他无数次吗——“你根本不是我儿子”。 赵恩宇用力地笑着,泪和血融在一起流了下来。 贺一容退后两步,捡起地上盘子的碎片,挑了一块又尖又长的,然后奋力跃起,用尖锐的碎片抵住赵恩宇颈边的动脉。 季青林抓紧时机,上前两步,踢掉赵恩宇手里的枪。 赵恩宇似乎根本不想反抗,他转过头看到了贺一容眼里满满的惊惧。他感觉到颈边有血流了出来,竟然微微一笑,说:“不错。” 不知道他是在评价什么。 赵恩宇被警察制伏,季青林和聂帧分别拉开杨惠卿和贺一容。 贺一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手里的碎片沾着血,她尖叫着扔掉。 赵恩宇被钳制住,半跪在地上,闷哼一声后又朗声大笑:“算了算了。”他抬头环视一圈,见面前的人或带着不忍或带着怜悯,却没有一个人带着嘲笑或得意的神色,他又喃喃道,“算了算了。他欺负我半生,控制我半生,但对我也尽了父亲的责任,我就进去陪陪他吧,你们说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贺一容挣开聂帧的怀抱,半跪在地上,用袖口擦去赵恩宇颈边的血。可是血越擦越多,像她流不尽的泪。 “谢谢。”她又哭泣着道,“对不起。” 赵恩宇叹了口气,转向聂帧,对他说:“聂帧,你要记住,一开始没人管一容的时候,是我在学校护着她的。好好对她。” 聂帧拉起贺一容,根本不看他,冷冷地回了一句:“要你操心?” 警察中领头的那个人看看季青林,又看看聂帧,说:“我们先带他回去了。” 聂帧正专注地给贺一容擦眼泪,季青林点了点头。 赵恩宇路过杨惠卿时,对她歉意一笑:“刚刚对不住了,惠卿姐。” 他们当晚就回了端城,乘坐的是季青林、聂帧来时坐的专机。途中,杨惠卿一直没讲话,季青林只是搂着她。 回到光园后,杨惠卿一直飘忽没着处的心才算定下来。她上了楼,转身抱住季青林,头拱在他的胸前,贪婪地呼吸,鼻息间满是让她安心的味道。 季青林摩挲着她的后背,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杨惠卿摇摇头,却忍不住想起,之前舅舅把新舅妈留在沪城,最后间接导致她的去世,让贺一容早早没了母亲。这次季青林和聂帧不约而同地把她们送出去,远离风暴中心。如果不是赵恩宇还有良知,如果不是她和贺一容都还算冷静,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是从男人的角度看,他们的做法又挑不出错,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季青林怜爱地亲吻她的额角,嘴里都是咸味。原来她只是看起来从容自若。 杨惠卿偏过头,似乎也闻到自己身上的虚汗味,说:“我去洗澡。” 季青林跟上去,道:“我和你一起。”却被杨惠卿用手抵住胸膛,她不知怎么想的,比了个手枪的手势。 季青林举起双手,故意嬉笑,瓦解了她紧张的情绪:“夫人饶命。” 杨惠卿果然笑了,轻轻推了他一把,道:“我心里乱,想一个人泡个澡,静一静。” 她躺在浴缸里胡思乱想,想到自己曾经因为哮喘被父母过分照顾、不让出门而自怨自艾。但别人的日子似乎比她的复杂很多。她父母健在,有弟弟妹妹陪伴;她从不用操心金钱的事,只需要埋头在她喜爱的语言里;她甚至还有着不错的婚姻生活,与联姻的丈夫感情和睦。 她想到很多人,季青林、聂帧、贺一容、赵恩宇、朱声声、宋施,甚至还有努力想挤进这个圈子的方佳宁。 她渐渐睡过去,热气熏着,令她变得晕晕乎乎的。 杨惠卿在炙热的亲吻中醒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季青林也脱光进了浴缸。这浴缸真是够大,难为他费心思去定制。她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 季青林讨好地俯身亲她的眼皮,道:“我看你泡了这么久还没出来,所以来看看。” 他侧过身,用手掌托起她的腰,滑到她的身下,把她抱到自己身上。他掬起水洒在她的脖颈、腰上,她的皮肤被泡得粉嫩嫩的,像刚盛开的樱花。 见他的手不自觉地往前,杨惠卿拍了他一下,道:“我累了,别乱摸。” 季青林讪讪地道:“不自觉,像是肢体记忆,我控制不住。”他咬了咬杨惠卿的耳朵,“泡太久了会累,我抱你出去吧?” 杨惠卿摇头,说:“我做了个梦,梦见好多人,乱七八糟的。” 季青林有些心疼她,这场变故终究还是让她受了惊吓,是他没护好她。 他找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各家都有退的意思,舅舅放弃了升职,爸爸也提了辞呈。” 季青林说的爸爸是杨荣鹏,舅舅是杨惠卿的舅舅贺增建。 他低头看杨惠卿的神色。杨惠卿没接话,这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树大招风,迟早要断枝少叶的,及时退后才是长久之道。 “妈妈说,想把家里的慈善活动慢慢交给你。刚结婚时,我不是告诉过你她提过这事嘛,那会儿我担心你身体不好,就没急着让你接管。” 杨惠卿点头,道:“知道了。” 季青林倏地抱紧她,道:“可我不愿意。” 杨惠卿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季青林把她的头转过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色,他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自私的、可憎的,丑陋又贪婪。 “我想把你圈起来,永永远远在那儿,我回头就能看到你,你永远只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事。” 杨惠卿抬起他的手,用力地咬了一下,季青林也不喊痛,直到她自己不忍心而松口。 “季总,你这样不对哟。”她漫不经心地玩弄他的手指,“我只属于我自己,属于我要奋斗终生的事业。” 季青林叹了一口气,道:“你要真是个守旧的大家闺秀就好了,可你看的书偏偏都是西方的,你才是个实打实的新世纪女性。大家都以为你听话乖巧,是个娇娇女,其实你只是听你爸妈的话罢了。” 杨惠卿“咯咯”地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又知道了?” “本来就被翻译抢走了人,网上又一堆人叫你‘老婆’,现在又要多出来好多事和我抢人。” 杨惠卿被他一提,有些愁闷:“我最近状态不对,翻译出来的内容不够好,我想找人商量一下。” 季青林“嗯”了一声,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杨惠卿笑嘻嘻地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说:“我想和李礼见面聊。” 季青林眯起眼睛,努力回忆这个“李礼”是谁。 “就是当时在微博上说‘早知前辈如此美貌’的那个李礼?” 杨惠卿无辜地点头。 季青林瞪了她一眼,他不信杨惠卿不知道网上有个“卿卿有礼”的“CP”。他这个落伍的人研究了半天才知道“CP”是什么意思,“卿卿有礼”又是什么意思。 她还敢提要和李礼见面?见那个常与她邮件往来的年轻的男性翻译家? 季青林猛地起身,两人对调了位置,水花四溅。他眼神如同虎狼般恶狠狠,身体逼近,紧紧地贴在杨惠卿的身上。 “你笑什么?” 杨惠卿捂住嘴,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 第十二章一体 季青林出门前,杨惠卿半睁开眼睛瞧了一眼,承接一个脸颊吻,咕哝一声,翻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继续睡觉。 杨母打了个电话过来,絮絮叨叨说了些家常,讲惠希又几天不归家了,讲杨仝谈了个女朋友,还藏着不让家里知道。她顿了一会儿,又道:“赵天泽应该会被判无期,赵恩宇估计是死刑了。” 虽然这结果早就预料到了,杨惠卿还是陪着妈妈叹了又叹。 “叮咚”一声,电脑上跳出新邮件提醒。 杨惠卿挑挑眉,真是要过河碰上摆渡的,昨晚她才冒出要和李礼见面的想法,今天这人就发邮件来了,说的是翻译届的女泰斗康先生的追悼会的事。 他俩邮件对话从来简单明了。他问“去不去”,她便回“去”。 很快,李礼回了邮件:“我不习惯住酒店,在端城又没有其他朋友,你家大业大,可否匀我一间房?” 他倒是真不和杨惠卿客气。 杨惠卿也不客气,手指在键盘上“嗒嗒”地敲打:“不行,我丈夫肯定不会同意。” 杨母喊了两声:“惠卿,有没有在听?” 杨惠卿低下头凑近手机,回道:“听着呢,您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杨母提高音量,抱怨道:“你又在敲键盘是吧?小心颈椎,天天不是趴着写字看书就是对着电脑的,你肯定会得颈椎病的。” “您看,我刚说完您别操那么多心,我注意着呢。” “算了算了,你们都不想听我唠叨。不怪说‘天道无亲,各修各德’。” 杨惠卿还在思量“天道无亲,各修各德”这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电脑里又传来“叮咚”一声。 “你怎么能为了丈夫抛弃笔友?” 杨惠卿想了想,回了句“天道无亲,各修各德”。 她的人际圈子也就这么小,她做不到对李礼不管不顾,就犹豫着给季青林打了个电话。 “你说巧不巧,我昨天刚和你提李礼,他刚刚就来邮件了。” 季青林正翻着策划书,看得冒火,强压着火气和杨惠卿对话:“嗯?” “他要来端城参加康先生的追悼会,说住不惯酒店,问我能不能借一间空房给他住。” 季青林想也不想就回道:“不能。” 他的醋意毫不掩饰,杨惠卿有些开心,突然冒出试探一下季青林的念头,选择隐瞒部分事实:“可他真的能帮到我,我还想让他给我做几天免费的劳动力呢。” 季青林扔了策划书,把在他面前罚站的两个人吓得不敢出声。 “你什么意思?” 杨惠卿缩了缩脖子,屈服于他言语里的怒气,道:“知道啦,我安排他住我那间小公寓吧。” 季青林还想拒绝,又怕显得他太小气,不再做评论,只道:“你看着安排吧。” 杨惠卿给李礼发邮件:“我有一间小公寓,你先住着吧。加个微信,方便联系。”邮件后附上了微信二维码。 “‘天道无亲,各修各德’这句话蛮有意思的。不加微信,我爱人知道我俩有‘CP粉’,加了微信,她会吃醋的。” 杨惠卿翻了个大白眼,又忍不住好奇季青林会为她吃醋到什么地步。 她让阿姨带人去打扫她的公寓,又列了一长串清单,让人照清单购买东西送过去,周到体贴、无一遗漏。唯一不妥之处就是,季青林回家后,发现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人都被杨惠卿派去收拾那间要给李礼暂住的小公寓了。 他忙了一下午,又骂了把策划书做得不成样子的人一通,现在真的有些饿了。 往常这个时候,桌上一定摆满了吃食,现在桌上却空空如也。 杨惠卿观察着他的脸色,说:“我给你煮碗面吧?”见季青林面色仍难看,她藏起那些小心思,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地道,“我也只会煮面了。” 季青林捋起袖子,大步迈向厨房,心里不高兴也不冲她发火。 “我做吧。” 杨惠卿紧跟两步却被他推开,季青林关起门,把她拦在外面。 “你去坐着,厨房有油烟。” 杨惠卿有些忐忑不安,她明明清楚自己有些作,今天做的许多事都是不应该的。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想用这些事证明些什么,亲自验证她在季青林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了,幼稚得可笑。 她敲了敲门,季青林疑惑地拉开门看过来。 她说了一句“给我再煎个蛋吧”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被爱的人永远有恃无恐。 晚间,杨惠卿一挪一挪地蹭过去,季青林背对着她,她把腿蜷起来,胸贴着他的后背,搂住季青林,往上摸去。 “我故意逗你的。” 季青林“嗯”了一声,依旧背对着她。 “李礼有爱人,今天我要加他微信,他都拒绝了,说是他家那位会生气。” 她举旗投降,实在看不得季青林对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她摸到男人的心口处,那里正规律沉稳地跳动着。 半晌,季青林才覆住她的手,对她说:“你不应该试探我对你的感情。” 为什么她就不知道,他对她的爱到了什么地步呢? 深厚坚定,不容置疑。 杨惠卿确实不知道,她难以想象也难以相信季青林那样一个人会有滚烫热烈的感情。不知不觉中,她对他的期望越来越高,希望他们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希望他们白头到老、相濡以沫。 爱情里最好的样子她都想要。 “那你说你爱我。”她又试探着说。 久久没回音,他似乎已经沉睡。 杨惠卿派去接李礼的车子竟然直接开到光园来了。她接到消息后又惊又奇,胡乱绾了一下头发就下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客气地问道。 刚进门的李礼一副学生气十足的样儿,面容清隽,背着一个双肩包,踩着年轻人爱穿的球鞋。李礼皮肤白皙,体形消瘦,一看体格就知道他是常年不锻炼的人。可能是常年姿势不好,背和颈都微微佝偻着。 他也不拘束,遥遥看一眼正在下楼的杨惠卿,就移开目光四处乱瞟。 “你打算直接把我扔在你那间公寓啊?” 两人邮件来往多年,十分熟络,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也不显得生疏。 他的声音像还没有变声的男孩的声,杨惠卿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他,问:“你……成年了吧?” 李礼“嘁”了一声,白了她一眼,说:“我就这小奶音啦,现在好多女孩都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生。” 杨惠卿三两步走下来,做手势招呼着李礼坐下,两人分别坐在沙发的主座和客座上。 “既然成年了,你应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杨惠卿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她认识的李礼应该不是这么不识礼数的人,“那边我都让人准备好了。” 早上季青林走的时候亲她的额头,见她睁眼也没留一句话,只摸摸她的脸颊就离开了,她不想再惹他不痛快。她甚至忐忑地看了一眼挂钟,想着这个时候季青林会不会突然回来。 李礼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几乎直不起腰来。他指着杨惠卿,不留情面地道:“你成年了吗?你怎么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啊?” 杨惠卿瞪了他一眼。 “卿,你这样会被你的老公吃得死死的,这可不行。”他抄起手来看着杨惠卿,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要我教你吗?我拿捏另一半很有一套的。我们虽然离大贤还差得远,但好歹也是小有名气的新一代翻译家,你怎么能被他一介商人牵着鼻子走?卿,我们可是高傲的文人,你要傲气一点儿!” 杨惠卿只想赶紧把他送走,扯着他的袖子拉他站起来,推着他的后背不停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那边,回头再聊。” 她推他走了两步后,李礼竟然扎起马步,杨惠卿使劲推了几次也无法再推动他。 她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些气急:“李礼!” 李礼回头看她,被杨惠卿叉着腰、面红耳赤的样子逗笑,道:“真该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发到网上去,看看那些网友会怎样评价。” 杨惠卿皱了皱眉,说:“你既然自比清流文人,就离网络远一点儿,不要整天发表些有的没的。” 李礼摇着头,不以为然,道:“你错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是需要营销的,我们也不例外。你以为你能拿下《未来》的翻译权,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当时的舆论,他们看重了你的商业潜力吗?卿,那也是营销方式之一。” 杨惠卿无法反驳,虽然她有些不赞同李礼那样把自己变成半公众人物状态的做法。她不再争论,只是铆足了劲又推了李礼一把。 李礼也不再玩闹,收起马步,拍拍手,说:“好啦,你以为我真想住你这屋檐下?我还怕半夜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呢。” 杨惠卿作势要打他,他才正经地道:“我来你这儿挑几本书带走。” 杨惠卿瞟了一眼钟,四点过一刻,离季青林回来还有些时间。 “那你跟我上来吧。” 李礼对楼上书房、卧室被打通成一体的构造很不理解,他指指书桌,又指指中间的大床,问:“你这样能翻译出个什么东西来?” 杨惠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我让你提前过来帮我看看啊,最近真的几乎没有什么进度。” 李礼又“嘁”了一声,这好像是他的口头禅。 “古人学习都要头悬梁、锥刺股呢,你这做翻译的,抬头就是一张床,怎么翻译得出来!也不是说一定要在艰苦的环境里才能有所作为,但你在这个环境下,肯定是懒散的啊,脑子都不活跃。工作就要有工作的样子!” 杨惠卿扫视一圈,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 之前在杨家小住时,她状态虽然说不上多好,但起码能工作下去。自从回了光园,书房、卧室被季青林叫人打通后,她的状态就一落千丈,耽搁了进度。 她眉头紧锁着,在想补救措施。 李礼面对着几乎是整面墙的书,心中惊叹。 像杨惠卿这样出身的人,谁能想到她会拥有一整墙的书籍呢?她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像一只被娇养的金丝雀,身上带着那种有钱人才有的香味。那种香味是什么呢?李礼说不出来。 欧洲的贵族身上也有香味,但是有些腐朽的、潮湿的、常年不见阳光的木头的香味。香港的巨鳄们身上是浓烈的、复杂的、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金属的香味。而杨惠卿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他形容不出来。他只知道,就算离开她许久,他也能回味起那股独属于她的味道,靠回忆就能拼凑出完整的杨惠卿的形象。 她给人的感觉是淡淡的,却能在人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人永远也忘不掉她。 李礼对着满墙的书,在心里描画着杨惠卿的形象,却被杨惠卿忧愁的声音打断:“那怎么办呢?” 她在向他求救。 李礼头也不回,挑了几本他感兴趣的书,又搬起一本厚重的英文词典,这才转过身来,严肃又认真地说:“我是有单独的工作室的,从来不在家里工作。你可以把你那间公寓改成工作室。” 她捧着面颊,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我以前一直是在家里工作的呀,在美国也是,只不过是在单独的书房里。” 李礼耸耸肩,道:“那就是这间屋子的错,把床和书桌放在同一个空间里,除非是自制力极高、意志力又极其坚定的人才能不受影响。” 杨惠卿很干脆地承认:“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最近几天先到我那边去工作吧。你不是让我帮你吗?我们正好可以一起研究。” 两人并肩下楼,头靠得近,不停地讨论着翻译方面的事。 杨惠卿突然抬头,看到季青林站在下面,大白天的,客厅的灯还亮着,都打在他的身上。他背着手,冷眼看过来,似乎等了他们许久。 杨惠卿赶紧小跑下去,看了一眼钟,快五点半了,原来他们竟在楼上待了这么久。 她承认,如李礼所言,她被季青林吃得死死的。明明没做错什么,她却生怕季青林误会或是生气。 “李礼过来挑几本书。” 说话间,李礼也下来了,他又“嘁”了一声,是对着杨惠卿的。 李礼放下书,伸出手来,道:“你好,我是李礼。” 季青林看了他一眼,挑挑眉,似乎也没想到李礼是学生样儿的人。 “你好,我是季青林。常听惠卿提起你。” “是吗?她都说我什么了?” 季青林愣住,客套话而已,李礼竟然当真。昨天,杨惠卿才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李礼。 这人好奇怪! “说……”他一时也编不出什么来,他根本不了解李礼,也不了解杨惠卿和李礼平时交流些什么。 杨惠卿憋住笑,上前解围:“叫司机送李礼过去吧。” 季青林轻咳一声,道:“快到饭点了,李先生要不要用了饭再走?” 李礼看了杨惠卿一眼,放下书来,竟然不客气地直接坐到沙发上,道:“好啊,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看着季青林,一副“你没想到吧”的样子。 杨惠卿抓着季青林背在身后的手,没忍住笑出声,被季青林狠狠攥住了手指。 “这是应该的。” 厨房做了一桌粤菜,季青林亲自分了筷子。 “我家没做过粤菜,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李礼扫了一眼,诚心诚意地夸赞道:“光看卖相就不错,不愧是季先生家的厨子做的,家宴都如此高规格。” 季青林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我爷爷嘴刁,家里的厨子都是他调教出来的。” 李礼夹了一块乳鸽进口,细细嚼了几下才点评:“不错不错,口味很正宗。”他抬起头看向季青林,“那……您爷爷真厉害!不愧是季老先生!” 杨惠卿捂住嘴巴,笑声还是逸出来了。 季青林和李礼都看向她,她眼睛泛光,不顾形象地笑趴在桌面上。 等送走了李礼,季青林才给出一句结论:“真是个奇怪的人。” 杨惠卿也觉得,李礼这个人确实有些古灵精怪,他见到季青林之后的表现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才后知后觉,她与李礼神交已久,李礼已经自比娘家人了,面对季青林时,目光不免带上了审视。 她在被子里用脚去勾季青林的腿,问道:“你对李礼怎么看?” 季青林翻过一页书,神色淡淡地回道:“没怎么看。”看了几行字后,他又补了一句,“看外表,他不太像个做翻译的。” 他看书的时候会戴着无框眼镜,身上的气质会温和一些。他又看了几行后,抬眼看向杨惠卿,道:“怎么?担心我对你的朋友有意见?” 杨惠卿摆手:“不是不是。” 她爬到季青林身边,头从他的手肘下钻进去,下巴抵在他的锁骨上,脚尖不时地划过季青林的小腿,手指摸着他的脖颈,顺着他的颈纹从右到左地描画。 季青林把书搭在她的背上,又翻了一页。 杨惠卿有些不满,用手轻轻地卡住他的脖子。 “以前我怎么没见你这么喜欢看书?” 季青林轻咳一声,瞥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多看些书。” 杨惠卿不解。 “作为你的丈夫,我怎么能没读过几本西方文学呢?” 在餐桌上时,杨惠卿与李礼谈起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他有些插不上话。 杨惠卿拿过他手里的书,是司汤达的《红与黑》。 “喜欢吗?” 他实话实说:“一般,不太能看下去。” 杨惠卿翻身扯过他的胳膊垫在自己的颈下,侧着身看他:“你戴眼镜也不像文化人。” 季青林弹她的脑壳:“胡说,我是理科生,不懂这些。理科你比不过我。” 杨惠卿坦然承认:“确实。”她拿下他的眼镜就吻上去,“可你再怎么看也不像文化人。” 他天生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到谁面前似乎都要压人一头,霸道又不讲道理。恐怕他边看书边腹诽人家说话啰唆,一句话的事要用长段来描写呢。 她仰着头轻轻吻他,技术比以前越发熟练。 季青林被她亲得有些燥热,翻身把她压住。他装模作样地拿起书,转了转眼睛,说:“我看书呢。” 杨惠卿根本没费劲就把书夺了过来,随意地往边上一扔,书“哐当”一声重重落地。 “以你的阅读速度,三天都不一定看得完。” “那你多久能看完?” “一天半。” 说完,她勾着季青林的脖子继续亲他,根本不给他看书的机会。 杨惠卿破天荒和季青林一起出门,她急于改变现状,斗志昂扬。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季青林却非说“顺路”“稍微绕一下”,要杨惠卿坐自己的车走。 杨惠卿打开导航软件,从家去睿升科技的路由直线变为拐了个大弯的曲线。她拿给季青林看,道:“这是‘稍微绕一下’吗?” 季青林搂住她,拿过她的手机按了锁屏,道:“你就当我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他像小孩似的把头枕在杨惠卿的腿上,露出在她面前才有的柔软和温顺。 杨惠卿用手描过他的眉骨,心里也暖呼呼的。大概是春天到了,荷尔蒙作祟,她越看季青林越喜欢。 她今天穿着一条到膝盖的裙子,露出的一截小腿光溜溜的。 季青林的手滑下去,像抚摸丝缎一样轻柔地触碰她的小腿——肉乎乎,手感好极了。他心里这样想,就这样说了出来:“你的小腿肉肉的,可爱。” 杨惠卿当即变了脸色,忍了又忍,挪到边上,不再说话。 季青林撑着手坐起来,笑道:“是不是我的头太重了?” 到了公寓,杨惠卿气呼呼地对着李礼发牢骚。李礼听了,笑个不停,一边摇着头,一边一脸鄙夷地说:“臭直男。” 被杨惠卿瞪了一眼后,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怎么,你家那位不是直男吗?他一点儿也不懂体贴女孩的心思。我才是一颗七窍玲珑心,说话从来都是甜言蜜语的,就算是假话,我也能把我家那位哄得开心。” 李礼说着扬了扬眉,跷起脚,搭在茶几上。 杨惠卿瞥了一眼,道:“那是我奶奶的嫁妆,红酸枝的。” 李礼吓得赶紧把脚放了下来,端正坐好。 公寓虽然不大,客厅却非常宽敞,采光又好,一张长长的大果紫檀实木桌摆在那儿。那本来是杨惠卿奶奶专门用来练字的,现在她正好用来工作。 李礼伏案仔细翻看杨惠卿带来的手稿,翻了半天也不说话,竟然看入迷了。 他头也不抬,拍了拍她的肩,问:“下一章在哪儿?” 杨惠卿实话实说:“还没开始。” 李礼意犹未尽地放下手稿,叉着腰训她:“你进度也太慢了吧,快快快,我等着看呢。” 杨惠卿指给他看,下一章是大战场面,有大篇幅的场景描写和动作描写。 李礼看了一会儿,给出建议:“不需要逐字逐句翻译吧,完全可以进行小篇幅的再创作,她的这种描写方式在中文环境里看起来确实有点儿奇怪。” 杨惠卿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他这样说,自信心十足,便奋笔疾书起来。 或许是有人在边上督促着更有动力,杨惠卿手下不停,一直写了三四个小时。不知不觉早已过了午饭时间,李礼在边上饿得饥肠辘辘,也不敢打搅她。在看书间隙,他不停地喝水,心里叫苦不迭。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送来了咖啡和各式小蛋糕。 李礼简直感激涕零,杨惠卿也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见来人面熟,这才想起来对方是季青林的助理。 戴眼镜的小助理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说:“夫人,老板让我给您送下午茶过来,咖啡是您爱喝的那一款,蛋糕是我随便挑的,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杨惠卿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 她拿起手机,看到几条来自季青林的未读消息,明白过来:他叫人送下午茶是假,打探情况是真。不然,他也不会派他的贴身助理过来。 李礼却对季青林大有改观,几乎是一口一个小蛋糕,含糊不清地夸奖道:“你这老公,不错。细心,周到,体贴,靠谱……” 杨惠卿打断他的话,道:“他是看我没回他消息,找个由头叫人过来看看情况而已。” 李礼又吞了一个蛋糕,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说:“那也不错,说明他在乎你!他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直男,还是知道冷暖的。” 不到下午五点钟,季青林的车就出现在楼下,他准备提前接人回去。 杨惠卿一挂电话,李礼就赞不绝口:“他简直是二十四孝好老公!” 杨惠卿意犹未尽地放下笔,侧眼睇着李礼:“不是臭直男了?” 李礼笑弯了腰,指着杨惠卿笑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我说他一句你竟然记这么久?怎么,非要我给你家的二十四孝好老公颁个奖吗?” 杨惠卿笑出声,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故意道:“这人真是!” 李礼从这娇嗔的“真是”两字中听出许多层意思,于是揶揄道:“你这热恋期的,不该接《未来》,应该接一本写轰轰烈烈的爱情的稿子。” 杨惠卿白了他一眼,道:“你看看西方文学里,哪一本结局是美好的?” 李礼想了一会儿,道:“《傲慢与偏见》。” 杨惠卿敲了敲后座的车窗,并不上车。 季青林降下车窗,笑着看她,道:“姑娘找谁?” 她才不想玩这无聊的过家家游戏呢,于是问道:“季总这是早退了?” 他转过头不接话,打开车门把杨惠卿拉上车,直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去六味斋。”吩咐完司机,他转过头玩着杨惠卿的手,“你难得出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杨惠卿的手白白嫩嫩的,在他的手掌上显得更是娇小,令他爱不释手。杨惠卿手指纤纤,戴着结婚戒指,季青林只觉得那戒指在她手上不够耀眼。 他细细摩挲着,若有所思。 杨惠卿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打住啊,戒指够多的了,我戴不过来。” 季青林挑眉,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道:“卿卿现在和我心有灵犀。” 杨惠卿也去拿他的左手,握住他的无名指。 “听说,有的男的只在妻子面前才戴戒指,出了门就摘下。你呢?” 季青林往后仰,根本不怕:“你说呢?” 杨惠卿把他手上的戒指转着褪到指节处,还真看到一道明显的痕迹。戴了大半年了,手指上留下一圈白色的细细的压痕。 季青林把戒指戴回去,笑她单纯:“做生意的男人都会让别人知道他的已婚身份,你猜是为什么?” 杨惠卿摇头,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已婚身份可以彰显这个人的靠谱、有责任心。有些人就算在外面养人,结婚戒指也从来不摘的。身后有一个在别人看来稳定美好的家庭才对事业更有助益,一旦婚姻不稳固了,公司股价甚至都会受到影响。” 杨惠卿想起最近的一则新闻,美国某个商业大咖离婚,公司股价暴跌。 季青林牵着杨惠卿的手下车,经理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经理一看到季青林,立马迎了上来:“季总好,夫人好。房间已经按您的要求准备好了,吸尘与空气净化也都做好了。” 季青林点点头,转过脸对着杨惠卿道:“今天口味做淡些,我夫人不怎么吃辣。” 杨惠卿心突突地跳,今日乍一听他对外人讲“我夫人”,如此自然顺口,仿佛说了无数遍,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两人似乎已成了一体。 上菜的小姑娘偷眼瞧杨惠卿。季总是他们这里的常客,通常都是与客户或是朋友吃饭,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单独带了女人来,听说是季总的夫人。 杨惠卿眼睛弯弯的,头稍微往前在听季青林讲话,小姑娘只看到她那头柔顺的头发和流畅的脸部弧度。 季青林把刚上来的鱼转了个向,不让鱼头冲着她,把鱼脊放在她面前。 杨惠卿不解地看向他,她记得,小时候奶奶张罗家宴时总是把鱼头对着爷爷,说是鱼头要对着最尊贵的人。 季青林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我怕鱼头吓着你,你就不吃这条鱼了。他家鱼做得很好,你尝尝看。”说完,他把鱼鳃下面那块最有嚼劲的肉夹到了杨惠卿碗里。 他似乎是嫌离她太远,便收拾了碗筷挪过去与杨惠卿坐在一起。 她推搡着他:“被人看到不好。” 季青林不以为意:“和我夫人吃饭为什么还要客客气气地坐对面,谁爱看就看呗。” 再进来上菜撤盘的姑娘却是再也不敢抬头瞧了。 杨惠卿再出门时,与季青林约法三章,不要再派人去打扰她的思路,不要早早地把她接走,不要不停地给她发消息。 季青林看杨惠卿冲他发狠的时候还不自觉嘟着嘴,真不知道她这是发火还是撒娇。 她的要求他都一一应了下来。他也不会小气到去吃一个与杨惠卿神交已久、万分投契的好友的醋。 杨惠卿在李礼的督促下工作进展神速,要不是怕季青林不同意,她都想直接搬到小公寓与李礼同吃同住了。 李礼是英文专业出身,虽学术能力很强,文学素养却不足。他知道自己与杨惠卿比,差在文学素养上,所以杨惠卿翻译时他在一边学着,竟也得到了不少提升。 两人几乎如痴如醉,整日泡在书籍里。 要不是李礼的爱人打电话时无意间提醒,他们差一点儿都忘了过两日就是康先生的追悼会了。 李礼对镜端详着自己的脸,短短几日就憔悴了不少,他竖着兰花指冲杨惠卿不停地嚷: “都怪你!把我摧残成了这个样子!” “李礼,注意用词啊,你再这样胡乱用词,这辈子也翻译不出几篇佳作。” 杨惠卿接到婆婆的电话,婆婆倒是直接,不多寒暄,问了两句身体如何就进入正题。杨惠卿如临大敌的心才重归原位。 “我听青林说,你要去参加康先生的追悼会?” 杨惠卿看向正细心刮胡子的季青林,心里想不明白季青林为什么要向他母亲提起这个事。 “是的,康先生是翻译界泰斗,我作为后辈肯定是……” 婆婆打断她的话:“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康先生的追悼会是社会事件,许多媒体记者都要参加的。知道你出席,他们肯定会围着你问这儿问那儿。”她意有所指地道,“惠卿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杨惠卿被婆婆这么一点,才明白过来。她这次不只是作为翻译家杨卿出面,也是季家儿媳、杨家长女。 赵家刚倒下,风言风语多,记者们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杨惠卿沉思半晌,说:“我会注意的,妈妈。” 挂了电话,她脸色就变了,耷拉着眉头撇着嘴,愁眉苦脸地走向季青林。她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脸紧贴着他那宽阔的后背,用力到有些变形。 “怎么办呀?” 季青林放下刮胡刀,握住她的手:“既然你不想一辈子躲在家里,这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家里还有好多事要交到你的手上呢,夫人。你别看我妈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她才是最精明的,昨天就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要去参加追悼会……” 杨惠卿“啊”了一声,她还以为是季青林主动和婆婆说起的呢。她捋顺了思路后,明白过来——季家的长辈们也等着看她这次的表现呢。 杨惠卿有些紧张,她紧紧抱着季青林,求救一般道:“我不去了吧?” 话一出口,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她不在端城就算了,在端城哪里有不去参加追悼会的道理?康先生又是什么地位? “你陪我去?” 季青林下巴上都是泡沫,对镜看去,只觉得自己像个圣诞老人。 下巴黏糊糊的,还有些痒,他急于把泡沫洗掉,弓着身掬水冲洗,杨惠卿纵身一跃,搂着他的脖子,腿盘住他的腰。 季青林因着惯性向前,幸好撑住了手,才没把杨惠卿摔着。他衬衫前面湿透了半边,胸肌的轮廓尽显。杨惠卿头挤在他的颈边,看着镜子里季青林有些狼狈的样子,调皮一笑。 季青林无奈地看着她,把人转过来,变为面对面大人抱小孩的姿势。 “我陪你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怕有些喧宾夺主。” 他把杨惠卿放在洗手台上坐着,她嫌上面都是水渍,屁股往前扭,腿抵着季青林的小腹。 “我们俩一起去的话,媒体肯定会抓住不放,过于高调了,倒显得我们不尊重康先生了。” 杨惠卿鸵鸟一样把头挤进他的怀里,嘟囔着:“不是我不尊重康老,只是要被那些人问这儿问那儿的,我恨不得立马飞去美国。” 季青林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说:“想回答的就回答,不想理睬的就别理,谁敢把你怎么样?” 杨惠卿穿着一身迪奥黑色半长西装裙,系了一根黑色腰带,勒出腰线,裙摆散开。除了婚戒,她没戴其他首饰,头发也被绾成个高丸子头。简约大方,又不失庄重。一双七厘米的细高跟把她整个人身形拉长。她向来气质就好,肩颈腰背都笔直成一条线,站姿挺拔得让人觉得她像是舞蹈学院的学生。 她与李礼并肩而行,李礼照顾她穿着高跟鞋走不快,不紧不慢地走着。 “怎么这么多记者啊?”他低声埋怨道。年初,某位国学大师的追悼会上也没见这么多媒体。 杨惠卿墨镜遮面,只露出下半张脸,她扫了一眼,也觉得人多得有些出乎意料。 “可能现在大家对大师们越来越关注了吧,今年不是走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嘛,网上议论纷纷,说是又到了甲子年。” 李礼的“嘁”声总有各种声调,这次似乎是不屑的。 “你也信?” 杨惠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自他们出现,快门声就不停地响着,记者们估计也认不出谁是谁,机械得跟拍照机器似的。 反正稿子又不是他们写,保证所有人都拍到了,素材不缺失就行。 直到快步入会堂时,杨惠卿才把墨镜拿下,在门口排着队等待进入。 这时才有离得近的记者不确信地问:“这是杨惠卿吗?” 声音虽小,却足以引起骚乱。近处的记者全都围了过来。 “杨惠卿到了吗?” “哪儿呢哪儿呢?” “穿黑裙子的那个!边上站的是李礼吧!” 快门声更加响亮,还有人不合时宜地喊“杨小姐看这边,看这边”。他们当然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只想要能够引起话题的内容。 眼见远处的记者看见动静也跑了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甚至堵住了门口,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都被挡住了。 会馆里的人也回头往这边看,杨惠卿只得歉意十足地冲康老师的亲眷躬了躬腰。 她声音不大,说话语速慢慢的,却有十足的力量。 “麻烦大家不要挡住入口,大家都是为了悼念康老先生来的,不要吵到他老人家了。” 她浅浅地笑着,言语大方得体,微小动作中尽显优雅贵气。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大胆的记者举手问道:“请问仪式结束后有机会采访杨小姐几句吗?” 她直视着那个提问的人,轻轻点头。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记者们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散开了。 人虽散开,却把镜头拉到最大焦距,对焦在杨惠卿身上。 康先生的遗像被放置在灵堂正中的位置,被花团簇拥着,室内四周摆满了花圈,挽联上是各种赞美之词。 杨惠卿与李礼对着康先生的遗像深鞠躬后,绕到左边与康先生的亲眷互相鞠躬。 康老的亲眷是一男一女,胸前都别着一朵白花。 “节哀。” 男子五十出头,他慈爱地看着杨惠卿与李礼,道:“杨小姐与李先生是吧,母亲在世时,常常夸赞你们。” 李礼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是康老不嫌弃我们小辈水平差。” 杨惠卿也道:“康先生大才,没有亲见先生的音容笑貌是我毕生之憾。” 男人笑了笑,不再寒暄,又微微弯腰,杨惠卿、李礼也弯腰回礼,这才离开。 两人刚一出去就被记者们蜂拥上来围住了,李礼用手挡了一下,才让两人与记者们稍微隔开了点儿距离。 “杨小姐,请问季先生怎么没有和您一起来?” “杨小姐,季霖粟老先生和您父亲都送了挽联过来,请问您与康先生是否是熟识?” “杨小姐,您与李先生一起出席,是否关系亲近?” 这几个问题都还好,杨惠卿不紧不慢地一一回答。 “我本该是和我先生一起来悼念康先生的,但他公司有事,就由我代表我们两人来了。爷爷和父亲的挽联我都有看到,但我与康老先生从未谋面。我敬仰先生大名许久,康老逝世,我与大家一样悲痛万分。至于李礼……”她看向身侧的李礼,调皮一笑,“我们俩是多年的网友,最近才在线下见面。” 大家被逗笑了,又有人问了两个关于杨惠卿怎么走上翻译这条道路、有没有志向成为康老一样的大翻译家的问题,杨惠卿都给出了合适的回答。 渐渐地,他们的问题变得刁钻—— “杨小姐,您与季先生结婚大半年,仍然没有喜讯,是否有生子压力?” “传闻您身体不好,是否因为这个才没有传出喜讯?” “季先生与您结婚前与多位女明星传绯闻,您是否了解?” “您与李礼在网上被称为‘卿卿有礼’,季先生知道吗?” “您没有跟随季先生出席过公开活动,你们是不是感情不睦?” 众人七嘴八舌,也难为杨惠卿能从四面八方的问话里听到这些完整的句子。 她一直笑着听他们说完,等周围终于安静了,她才环视一圈,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微微点头,道:“这些问题,就不劳各位操心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欲再问,却被李礼的话打断:“麻烦各位告诉我和杨惠卿的那些粉丝,她有老公,我有爱人。” 众人又被挑起兴趣,刚要再追问,人群被一列彪形大汉挤散。 他们分成两排,护送着杨惠卿与李礼离开嘈杂的记者堆。 李礼忍不住偷瞄那些大汉身上的肌肉,看都不看杨惠卿:“你家那位派来的啊?” 杨惠卿像个小姑娘一样,仰着下巴看向李礼,答:“那是肯定的。” 果然季青林的车等在停车场,他人靠在车门上,杨惠卿扔下李礼小跑上去,保镖也扔下李礼,跟着她往前跑。 季青林含笑看着她,她的小臂随着身体摆动,裙摆在她身后绽成花,她虽一身黑色却依旧动人。 她飞鸟一般扑进季青林的怀里,“咯咯”地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他稳稳地接住雀跃的杨惠卿,不回话,却对着后面边摇头边赶上来的李礼道:“麻烦李先生了。” 李礼虽然也不知道他这道的是哪门子的谢,却还是坦然自得地点点头接受了。 季青林也不管有这么多人在,对着怀里的杨惠卿轻声细语:“妈妈让我接你回去。” 杨惠卿点头,转过脸来对李礼稍有歉意地说:“今天要放你鸽子了,明天我再请你吃饭?” 李礼挥挥手,根本不想再面对若无其人地秀恩爱的两个人,头也不回地上了来时的车。 目送着李礼的车驶出后,杨惠卿轻咳几声。 季青林立即握住她的手,神色紧张地道:“怎么了,没事吧?” 杨惠卿抚着胸顺了几口气才怯怯地道:“可能是因为刚刚被记者围着,空气不流通,又跑了几步,有一点点不舒服。”她两指捏起,怕季青林不信一样比画给他看,强调道,“就一点点。” 她还没来得及从包里拿出喷雾剂,季青林就从口袋里摸出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随身带了这个。 杨惠卿心下感动,盯着他手里熟悉的药瓶,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知道自己是个大麻烦,但她从未奢求过亲人以外的人能对她如此用心。可是季青林……他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季青林还未感知到她的复杂情绪,拥着她的背,耐心十足地道:“深呼吸,吸气,再吸。好,很棒。” 等杨惠卿脸色变好、呼吸平稳后,他顺手把瓶子塞回口袋里。 杨惠卿此刻才意识到,她正在被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将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上了。她紧紧地抱住季青林,眼泪悄悄落下,滴在他的胸前:“老公,你好爱我啊。” 季青林不承认也不否认,抚摸着她的背,似乎还在给她顺气。 两人携手回了季家四合院,一进门就被季老爷子讥讽:“哟,稀客。” 杨惠卿快走两步上前,乖巧地坐在老爷子面前的小墩子上,提了提他滑落在膝上的毯子,道:“最近没过来看您是我们的错。” 认错倒是很积极,老爷子倒也说不出什么了,哼哼两声,胡子都吹起来了。 “你今儿去了追悼会?” “是呢,一结束就过来了。看到爷爷送的挽联了。” 季霖粟叹了一句:“比我小的都去了,只剩我这个老头子和聂家老头子咯。”杨惠卿还没说出宽慰的话,他眼珠子一转,又提点起杨惠卿来,“你既然做了这个事,就别给你奶奶丢面,将来也混成个大翻译家,百年后也能被人祭奠。” 杨惠卿嘴上答“是”,却腹诽着:自从她做了季家媳妇,爷爷待她就不如以前和蔼了。 季霖粟又吹着胡子,敲了敲拐杖,道:“惠卿,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快点儿让我见到下一代才是正事。” 杨惠卿心里打鼓,也不敢再把情绪表露在脸上了,埋着头扮鸵鸟。 季青林见不得杨惠卿被说,没好气地冲着季霖粟道:“您遗千年呢,不着急,不要催我们了。” 季霖粟差点儿把拐杖甩出去:“你拐着弯骂我老头子是不是?”他把错都归在季青林身上,“你小子不要只想着两个人快活,想过夫妻甜蜜的小日子,早让你结婚那阵儿,你在哪儿呢?” 季青林回他:“那时候惠卿还没回来啊。她回来后,我们不是立马就结婚了吗?” 季霖粟竟被堵得没话说。 在边屋听着这祖孙俩越说越不像话的季母这时才出来,握着杨惠卿的手拉她进屋:“来,惠卿来看看想吃什么水果。”进了屋,季母看她羞红了脸,劝道,“你别听他俩说话,老爷子说话没个边儿,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 杨惠卿喃喃道:“妈,我知道的。” “青林之前和我说了,他近两年不想生孩子。现在年轻人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只是告诉我们一声你们的打算,做长辈的心里才有数。” 季母拍了拍杨惠卿的手背,竟完全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杨惠卿既感动于婆婆的善解人意,又疑惑季青林是什么时候和婆婆提起这个的。照这个说法,他竟是把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这个人到底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季青林被爷爷拉着喝酒,老年人爱喝黄酒,提前热了才端上来。季青林却要喝常温的,让加了些姜进去。 杨惠卿皱着鼻头闻了闻,被季霖粟看见,他立马就要吩咐人再上一个酒盅给她。 季青林拦了下来:“您还没下去三杯就醉了?怎么拿酒灌起她来?” 季霖粟根本不理他,只对着杨惠卿劝道:“你尝尝,这是正宗花雕,柔的,你能喝。” 杨惠卿还没说话,又被季青林拦住:“这不有我陪您吗!您想喝酒,我明天还来陪着!” 季霖粟方才作罢,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斥了一声:“你现在护媳妇护得紧,当初让你娶媳妇,还和我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呢。”他仰头喝了一杯酒后,摇头晃脑哼起小曲儿来。 季青林明显感觉到杨惠卿冷冷地瞅了他一眼。 老爷子似乎很高兴,和季青林喝了一整坛就,明显带了醉意。 老爷子被人扶着回去休息时,还指着杨惠卿道:“等你有好消息了……陪我喝,我有好酒藏着呢,就等你有身子了再开!” 杨惠卿浅浅一笑,也不答话。 季母笑道:“真喝多了,您说什么糊涂话呢,有身子了还能喝酒吗?” 季青林也有些醉意,脚步虚浮着还要搂着杨惠卿。 季青林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两个人在巷子里走成弯道。 杨惠卿尴尬地回头看,好几个人还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她伸出手捏住季青林的腰,用了狠劲。 季青林被她捏得整个上身一下子挺了起来。 “怎么了?不高兴?” 杨惠卿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醉了酒的人似有千斤重。 “妈妈还看着呢。” 季青林哈哈大笑,停下脚步,回头冲门口挥手,大声喊道:“妈!我们走了!” 转身的当儿,他亲上杨惠卿的头顶,发出响亮的声音。 杨惠卿脚下有火烧着一样,只想快速走出这条巷子。 宋勤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道:“红姐,你说他俩到底是谁不愿意生呢?” 被唤红姐的女人笑了笑,说:“太太,不管是谁的意思,两人都成一体夫妻了,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没差。” 宋勤点点头,道:“话是这么说,只怕老爷子等不了那么久。”季青林、杨惠卿已经拐出巷子,她也转身回去,“青林他这样打算,真是不孝了。” 红姐追了上去,道:“您说的哪里话……青林的孝顺,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第十三章生日快乐 上了车后,季青林就像没骨头一样,整个人歪在杨惠卿身上。 杨惠卿根本推不动他,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呢?”她知道这酒度数根本不高,季青林没道理醉成这个样子。 他挪了挪屁股,贴得更紧了,火热的身子快把杨惠卿烧着了。 她嫌弃季青林身上的酒气和汗味,捏着鼻子往边上躲。季青林一把抓住她,也不管前面有司机,湿答答的嘴巴就贴上她的面颊,嘬了一口。 他捏着她两边脸颊上的肉,把人转过来,笑嘻嘻地道:“长胖了点儿,好看!” 杨惠卿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她问:“到底醉没醉?” 季青林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睛发亮。 杨惠卿打了他一下,道:“你装醉。” 季青林把她的手抓住,用力往下按,眼神似邀请又似求饶。 杨惠卿不理他,闭上眼睛假寐,手攥成拳头。 “好卿卿……” 季青林不依不饶,在她耳边念魂一样呢喃着她的名字。 杨惠卿只能睁开眼睛,打断他道:“你说,妈妈真的不怪我吗?” 季青林虽然没真醉,但脑子有些迟缓,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杨惠卿的意思。 “你想哪儿去了?”他暧昧十足地看了一眼杨惠卿,“是我想过二人世界,暂时不想要孩子。” 他的手从她腰间往上摸。 杨惠卿拍开他的手,道:“不正经!” 这转了好几个弯的声音令季青林浑身血液沸腾,他那点儿微薄的醉意都随着毛孔中的汗蒸发了。 他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开快点儿!” 司机答了声“是”,踩下油门。 司机有苦不敢言,他刚刚哪里敢开快啊。 闹钟响起时,杨惠卿眼皮沉重,根本动不了。 季青林给她关掉闹钟,悄悄地起身。直到被李礼的电话吵醒,杨惠卿才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还没看清来电,她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那边,李礼尖叫道:“我就知道!十点多了,你怎么还没起?!” 杨惠卿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看了一眼闹钟,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她满是愧疚地说:“我的闹钟没响。” 李礼“嘁”了一声,他听得出来,杨惠卿的嗓子哑着呢。 等杨惠卿收拾好赶到公寓时,李礼已经点好了午饭等着她,他盘腿坐着,上下打量杨惠卿,发表评论:“面色红润,睡眠不足。”然后指指她的腿,“脚下虚浮。” 杨惠卿红了脸,不和他争辩,坐下来捧着粥喝,一句话不说。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不一会儿就喝下去半碗。 李礼敲敲筷子,道:“喂,在家没饭吃呢?” 杨惠卿又喝了一口粥,含糊地道:“昨晚在婆家吃了七分饱,然后……”她及时截住话头,“早饭没吃呢,收拾好就过来了。” 李礼点头,道:“嗯,没吃饱又运动过度。” 杨惠卿装没听到,不理他。 “你今天还有没有清醒的脑子做事?” 杨惠卿真的觉得身体有些疲倦。 李礼一看杨惠卿犹豫的样子,就知道她昨晚“战况激烈”。 “算了,来,先给你看点儿有意思的。” 杨惠卿接过他的手机,上面是一条分析她长相的博文。夸她美得“适宜”,整个人贵气又不冷傲,但她站在那儿就和边上的人有鸿沟。不是她自己主动和别人拉开距离,而是周围的人能够感觉到鸿沟的存在。 这个人竟然分析出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好笑的是夸她的鼻子,说她旺夫。 杨惠卿腹诽:季青林也用不着她来旺。昨天在四合院吃饭,她听爷爷讲起,季青林下半年似乎赚了很多钱。 杨惠卿把手机还给李礼。 他不解地道:“你不再看看?昨天网上很多议论,大部分都是夸你的。” 杨惠卿根本不在意:“随他们说去,不管是夸我还是骂我,都影响不到我什么。” 李礼抱臂看她,有点儿明白网上对她的评价了。 她生来就处在这种优渥的环境里,根本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生活,所以她对很多事情不像常人那样在意。 他就在意别人的评价,在意口碑,出席追悼会后,几乎把网上关于他的言论翻了个遍。 杨惠卿倒了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开工!” 李礼看完了杨惠卿新翻译的几千字内容后,就抱着小说在一旁看。 杨惠卿瞄了一眼,这人竟然在看亦舒的书,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的。 他对上杨惠卿的眼睛,眨了眨眼,问:“你家季总在外面有人吗?”也不知道他看到什么情节,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她实话实说:“现在没有,以前我不知道,反正有传闻,谁知道真假呢?” 李礼对她的态度很是赞赏:“很少有女孩子拎得清楚,以前是以前,不要翻旧账。” 杨惠卿却不同意:“以前确实是以前,但是真要有人到我面前来,就算是翻篇了,我知道了,心里又怎么会舒服呢?不翻旧账的前提是,没有人主动来惹我不痛快。” “你就没问过?” 杨惠卿笑道:“问什么?问他哪个真哪个假?管他呢,只要不影响现在的我就行。”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杨惠卿简直头大,最近几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问这个问题。她明显不想提这个话题,敷衍道:“以后再说。” 李礼耸耸肩,也不再问。 看了一会儿书后,李礼又抬起头,看杨惠卿认真敲字的样子,又犹豫了。 杨惠卿头也不抬,问他:“要说什么?” 李礼赶紧问出来,语速飞快,生怕说得慢了杨惠卿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你有初恋吗?” 杨惠卿想了想。初恋吗?他也不算吧。那时,她就是站在窗户前遥遥地看了一眼,一堆人里数他最出挑。 他的身材高高壮壮的,长得比身边一圈还没抽条的小孩都高,贺家大表哥走到他们跟前,他似乎和大表哥一样高。 他声音洪亮,好像在变声期,带着藏不住的哑:“毅阳哥,你怎么像个大家长一样管我们呢?” 后来,她无意间问起杨惠希,院子里的伙伴们都有谁。 杨惠希数着指头一个一个讲给杨惠卿听:“季家季哥,比你大一岁,他平时是我们的头头呢,也就他敢欺负赵恩宇,但他脾气不好,老骂人,江坊都被他骂哭过。” 李礼没待几天就要走,杨惠卿还想留他,毕竟短短一周时间,她的翻译进度都赶上之前一个半月的了。 她明白自己有些拖延懒散的小毛病,总需要人在边上敲打才更有效率。以前她刚接触这行时,是尼尔陪着她;现在她回国了,就没有人在身边督促了,她的状态大不如前。她总不能奢望季青林放下公司的事给她“红袖添香”吧? 李礼一副为难的样子,说他和爱人分开已久,实在想念她,让杨惠卿换位思考。 她想了想,要是让她与季青林分开一周,她也着实不大能接受,便挥挥手放行,把李礼从光园挑来的书摞到一起,让他带走。 李礼瞪大了眼睛,道:“这么重的东西你让我带走?” 杨惠卿吐了吐舌头,也意识到她有些鲁莽了。 “那些巨著我也看不下去,我就适合看点儿不费脑子的。你记得每天把新的译文发到我的邮箱,让我看个新鲜。” 杨惠卿叫了司机,亲自送李礼去了机场。 她回到光园时,见车库里多了一辆白色帕拉梅拉,不免有些惊讶,因为季青林日常低调,车都是规规矩矩的黑色。杨仝和江坊他们喜欢玩车,怎么拉风怎么来。他却不是这样的。 杨惠卿本来以为那天爷爷说的他赚了很多钱只是调侃,没想到这人还真赚了不少,买菜一样随便买了辆新车。 她绕着车子走了一圈,内饰是红色的,男人腰包鼓起来后,眼光也会变吗? 她趴在车窗上往里打量,再抬头时,季青林已经站在车旁,正笑着看她。 她打趣道:“已经有大笔进账了?” 季青林不答,手里变出钥匙来,伸直了胳膊送到杨惠卿面前,竟然给钥匙配了个粉粉的壳。 杨惠卿一下子反应过来:“给我的?” “杨仝说你在美国时考了驾照,这车适合你开。” 杨惠卿不接钥匙,又围着车子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惊喜:“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你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话虽这么说,她脸上的笑意却根本藏不住。 季青林按了开锁键,杨惠卿拉开车门坐进去,好奇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季青林撑着车门探头,介绍道:“顶配的,你要是喜欢别的颜色就让人贴膜。” 杨惠卿根本不在意这个,兴奋劲过了才想起来关键问题。她颇有些尴尬,小声道:“我考了驾照之后就没开过车,已经荒废许多年了。” 季青林根本不意外,与他猜想的一样,正好顺了他的意。 “我教你。” “这车好长哦,我考驾照时倒车就不太行。” 她开始一条条考虑实际问题,选择性地忽略:她亲自开车的机会屈指可数。 在季青林眼里这些都不是问题,她身子小,这种轿跑最适合她。 “嗯,我教你。” 杨惠卿挽着他进屋,嘴巴就没停过。 “我喜欢‘7’,想要个带‘7’的车牌号。” “要是和香港一样可以自己定制车牌号就好了。” “白色有些单调,是可以贴个膜,你说什么颜色好呢?” “可是白色又很大方……” 她的反应超出季青林的预料,他并不担心杨惠卿会不喜欢这款车,他自信能摸清杨惠卿的喜好,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开心。 早知道的话,他早就送她车了。 他有些懊悔,送她戒指、项链时,也没见她这么开心,刚结婚时给她的那条珍珠项链可比这辆车值钱得多。 季青林实在摸不着头脑,直接问了出来。 杨惠卿被他这么一问,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于激动了,只好讪讪地道:“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辆车?你知道的,爸妈从来不让我出门。”她摊开手,一副无辜样,“首饰太多了呀,放在那儿就忘了。没什么用。你看,我常戴的也只有婚戒而已。” 季青林握住她的手指仔细端详。婚戒当时是他随意挑的,一克拉的大小,简单的款式戴在她的手上很是典雅大方。如果当时他能用心点儿,挑个更好的给她就好了。 季青林想起来今天会上一直讨论的事情,道:“有个事问下你的意见,我想把珠宝品牌高端化,做成定制的,可这样一来,肯定会大大缩小客户范围。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三四天了还定不下来。” 杨惠卿有些受宠若惊,没想过季青林会和她提生意上的事。 “我想想吧。” 季青林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杨惠卿真的给他出了个主意。 “你知道铂路奈尔吗?可以自己选钻,重量、颜色、净度都可以自己选择,形状和戒托都可以定制。不过这个品牌算是性价比比较高的,不算是高端线。但你可以参考这种模式,直接让顾客自己选择裸钻。” 季青林捧过她的脸亲了一口,说:“你真旺我。” 杨惠卿最近在公寓里做翻译工作,早睡早起了好几天,作息规律得像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有一晚,季青林缠着她不放都被她狠心拒绝,明明她的身子已经软成泥,心却硬得和铁一样。 “不行,我最近几天要忙呢。”她态度强硬,说起话来又忍不住撒娇。 季青林气得翻过身去,把自己重重地砸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大口呼吸,胸脯一起一伏。 杨惠卿又藤蔓一样攀上去,手摸着他的前胸,往上绕着他的脖子,身体娇娇柔柔的。 “对不起啦。” 季青林最恨她这把人气死还一副无辜样的做派,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胸。 第二天换衣服时,杨惠卿惊呼一声,他凑过去才发现,她的胸部有些肿了。 季青林自责歉疚了大半天,被杨惠卿催着,才垂着头、黑着脸出门。 阿姨悄悄拉住杨惠卿,问是不是早饭准备得不好。杨惠卿看了一眼季青林微弯的后背,觉得他最近越来越不像有杀伐决断的季总了,越活越回去,有些时候幼稚得不行。 “没事,他闹起床气呢。” 没两天,杨惠希不知从哪里得来季青林给杨惠卿买车的消息,招呼都没打就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杨惠卿接到阿姨的电话,才知道妹妹在光园。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三点钟,她打了电话给杨惠希,道:“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跑去了?我在外头呢。” 杨惠希在那边“咯咯”地笑着:“那天,听说季哥订了台帕拉梅拉,我还替你担心,生怕他是买给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的。原来是买给你的呢!” 杨惠卿也笑了,道:“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你可不能帮着他瞒我。” “季哥最近得意,只怕有人送上门来,他都没空搭理。” 杨惠卿心里盘算着:季青林到底是赚了多少?怎么连对生意一窍不通的惠希都这么说。 “说正事呢,找我干什么?” “不就是怕你暴殄天物,把好车放着落灰嘛。我想带你兜一圈,谁知道你已经没门禁了。” 杨惠卿哪里不知道她是心痒想开新车?杨惠希从小就是这样,对什么东西都是三分钟热度,玩一次就扔得远远的,永远对新事物保持热情。 “那你把车开来公寓接我,正好教我开车。钥匙在梳妆台上。” 杨惠希果然三分钟热度,从光园开到公寓,不到半小时,她就已经对这辆车没了兴趣。 她把钥匙扔给杨惠卿,说:“方向盘好轻哦,没劲。” 杨惠卿不理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杨惠希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开车,问她:“去哪儿?” “后海吧,小时候生日去过一次。” 杨惠希打开导航,路上有些堵,过去得半小时。她反应过来杨惠卿刚刚后一句话是什么,道:“季哥的生日快到了,他送你一辆车,你回送他什么?” 杨惠卿的疲惫一扫而空,在软皮座椅上坐直了,如临大敌。 “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有些尴尬地回道:“我和他结婚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哪儿有你们熟?” 听到这话,杨惠希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你送他个儿子得了。反正他事业有成,美人在怀,只差个儿子了。哦,不对,他可能更喜欢女儿。” 杨惠卿简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怎么到处都是催生的人! “我不生。”她话说得有些绝对,杨惠希看了她一眼。 “起码近两年不会生。” 杨惠希冷笑,她根本不赞同,照她的想法,反正迟早要生,不如趁年轻着身材好恢复,早早完成了。 她觉得,在有些事上,她比姐姐要成熟得多,杨惠卿虽然大她两岁,心理年龄却小,说话又一直嗲嗲的。杨惠卿要不是她亲姐姐,她看到这种人有多远就会躲多远。 她按了下喇叭,骂了乱闯的电动车一句。 “你还是少开车出来,素质低的人太多了。” 杨惠卿划着手机不接话,她正在搜索季青林的资料。说起来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丈夫和自己同床共枕了半年多,她竟然要通过百度百科来确认他的生日。 杨惠卿歉疚万分,一直以来,她总是对季青林有这样那样的要求,自己做的却远远不够。她第一次认真反思自己。半个月时间,她根本来不及去定制什么。 杨惠希给她出主意:“要我说,季哥也不缺什么,他现在就对你上心些。” 杨惠希话里有话,又说得暧昧,杨惠卿听懂了。 她又突然想起,季青林那天送她车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物尽其用”。 杨惠卿终于交了样章过去,出版社很快回话,表示很满意,又问了进度,杨惠卿直接把已经完成的部分都发了过去。 这都是她一气呵成翻译出来的,再看一遍,她也不觉得要做什么改动。 季青林最近忙得不见人,她也正好全身心赶进度。 她没有费事装修,就按照李礼所建议的那样,把公寓当成了工作室。孙芊来过一次,说她糟蹋屋子。客厅被她改成了一个大书房,奶奶留给她的物件每一件都有着不一般的出处,却都被她堆着书、笔记本和笔,随手写的稿纸这儿一摞那儿一沓的。 孙芊做田螺姑娘,安静收拾了大半天才有个样儿。 季青林说教她开车的话落空,那辆车除了杨惠希开过一次,就真的放在那儿落灰了。 杨惠卿本来提了一句,她先跟着杨惠希学几天,却被季青林干脆地否决了。 “不行,你妹开车横冲直撞的。”他皱着眉想象了一下杨惠卿跟着杨惠希学习开车的样子,不停地摇头,“她那不是开车,她是有路就往前冲。开车要养成好的习惯,你和她学容易学坏了。” 他有些歉疚,公司事情太多,所有人都被赶着向前,他作为老总怎么能不身体力行地冲在前头呢?虽然他现在赚得多,可说实在的,他没那么开心,要不是推了个会,他快一星期没陪杨惠卿吃晚饭了。 他甚至萌生出再赚个几年就退休的想法。 以前,他不明白那些诗人怎么动不动就要归隐山林,可当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他唯一想要拥有的也只有杨惠卿。 温柔乡,最能去豪情。 季加沉的电话打到杨惠卿这儿,杨惠卿几乎是立正接听。结婚这么久,她和公公就没说过几句话。 “我打青林电话他没接,大概在忙。你去他的公司找他,一块儿到第一医院来吧。” 杨惠卿赶紧问道:“您不舒服吗?” 季加沉似乎离了电话和边上人说了几句话,才又接起:“老爷子摔着了。” 杨惠卿手不小心碰倒了杯子,水四处漫开,洇湿了稿纸。刚写上的字迹的边缘渐渐模糊。她呆呆地看着稿纸上的水渍,听见公公说:“先别告诉你爸妈。” 她答“是”,挂了电话后机械地收拾着桌面,大脑乱成一团,根本没法思考。等擦干了水渍,她才想起来打电话给司机。 季青林一路上都没讲话,嘴巴紧紧地抿着。 杨惠卿脑子里也十分混乱,她想了好多事,想起奶奶走的时候,季爷爷还去送了一程。她当时身体状况非常不好,连奶奶下葬都不能去。满屋子的人进进出出、表情各异。她流着泪,站在门边看着楼下大部分陌生的脸,季爷爷招手让她下去,摸着她的头发,说:“丫头长得像你奶奶。” 可明明大家都说她长得像爸爸。 去年,老爷子过寿时,也说她长得像奶奶。 她看了季青林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一直盯着窗外。 其实季青林和季爷爷长得很像,性格脾气也都一样,所以两人一见面就容易犯冲。可是杨惠卿知道,季青林对爷爷的感情很深。 到了医院,季青林大步往前走,把杨惠卿远远地甩在身后。 季母迎上来,一把握住季青林的手,说:“检查过了,摔着腰了,骨裂。”她又冲杨惠卿点点头,“我们的意思是不动手术了,毕竟年纪大了,躺着养就是了,医生也是这么建议的。” 季青林点点头,问:“爷爷呢?” 宋勤无奈地道:“生气了,正骂人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爷爷好强,让他躺个大半年他怎么受得了?” 季青林一进门,迎面就是季霖粟扔过来的杯盖,他反应很快,伸手接住了。 季霖粟转过话头就开始骂季青林:“等我快死了,你个东西才想起我老头子是不是?” 他还想继续骂,杨惠卿从季青林身后冒出头来,怯怯地喊了一声“爷爷”。 季霖粟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两人在医院一直陪到晚上十点多才被老爷子赶走。 杨惠卿跟在季青林身后,看着他的脊背慢慢放松,肩膀垂下来。她踩着他的影子走,季青林突然停了下来,她一下子撞了上去。 他紧紧搂住杨惠卿,说:“卿卿,人年纪大了不能摔的,摔一跤身体就垮了……怎么办?怎么办?他都九十一岁了……” 杨惠卿回抱着他,安慰道:“没事啊,没事。” 有那么一刻,杨惠卿觉得季青林会哭出来,可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痛苦地喘息。在杨惠卿温柔的安慰声中,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放开杨惠卿,勉强地笑了一下。 杨惠卿鼻子一酸,差点儿涌出泪来,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因为季青林的痛苦而心痛,心脏像破了个大洞,又像被人紧紧攥住,不能跳动。 她实在是见不得季青林这个样子,她扑上去抱着他,闭上眼睛,不愿看他此时颓惫的样子。 “没事的,你还有我。”她说得极小声,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事的。” 这一晚,季青林睡得很不安稳。 他先是抱着杨惠卿说了好久的话,讲他小时候没少被爷爷打,但父亲骂他的时候,爷爷又护着他。他几乎从记事起讲到成人后,杨惠卿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不知不觉,两人相拥着睡着了。 半夜,杨惠卿被热醒,身上渗出一层薄汗。她借着墙角夜灯的光看季青林,只见他眉头紧皱,杨惠卿想动一下,他立马又搂紧了她,眼皮抖动了几下,似乎要醒来。 杨惠卿怕吵醒他,只能忍着,一动不动。 她好不容易快睡着时,季青林又呢喃着什么。杨惠卿只能轻轻拍着他扣在她腰上的手臂,像哄小孩一样。 早上,季青林满怀歉意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睁开蒙眬的眼睛,看他一眼,又闭上了。才早上七点多,他知道她肯定没睡饱。 在心里斗争了一会儿,他才又亲上去,蹭了蹭她饱满的唇。 “宝贝,要去医院看爷爷。” 杨惠卿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强迫自己清醒,一只手往上伸着,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 “都怪你……” 季青林也不知道怪他什么,却仍哄道:“嗯,怪我怪我。” 杨惠卿在医院里陪了老爷子一个多星期,脸一下瘦了下去,本来圆润的下巴都变尖了。 季青林看着心里窝火,他费心养了大半年的肉,短短一周就没了,怒气也没处发。他公司医院两头跑,还得在爷爷面前赔着笑脸,嘴上憋出个水泡来,接吻都受影响,这下子他更窝火了。 季霖粟眼瞅着孙子一直哀怨地盯着杨惠卿,哪里猜不到这小子的心思,于是咳了两声,说:“惠卿以后就不要天天来了,我这儿不缺人。” 杨惠卿看了季青林一眼,笑着说:“您这儿是不缺人,但孙媳妇只有一个呀。” 季霖粟哼哼两声,道:“我摔了,躺床上动不了了,一个个就都围了上来。平时,就没人想起我这个老头子!” 这话说得重了,季青林的脸瞬间黑了下去。老爷子明明是埋怨所有人的,却借着和杨惠卿的对话发泄了出来。 季霖粟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着杨惠卿说,面露尴尬,见杨惠卿已经低下了头,手指绞在一起,犯了难,说出去的话又怎么收回呢? 好在季母出来打圆场:“儿子儿媳都在呢,哪儿就轮到孙子辈的孝顺了?这本是我们的活,却被孩子们抢着做了。”她搂住杨惠卿的肩,“惠卿,就听你爷爷的,明儿不用过来了,整天陪你爷爷下棋,人都瘦了。” 季霖粟接话道:“我也瘦了!和小丫头下棋费脑子,惠卿棋技很厉害!” 季青林道:“我不信,比我厉害吗?” 季霖粟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你再练个十年棋技都赶不上惠卿,你是横冲直撞,惠卿大有乾坤呢。” 话题这才绕过去。杨惠卿心里明白,他们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不让她多想呢,心下熨帖,她何德何能被这样疼爱? 季青林让阿姨给杨惠卿做大鱼大肉,过了几天,她的面色才又红润起来,身上的肉却没那么快长出来。 季青林总是抱着她,念咒语一样“这里要长些肉”“这里的肉也要长回来”。 杨惠卿斜了他一眼,她才不想腰上、腿上长肉呢,瘦了一点儿刚好。 她不解地道:“反正胸没变小就是了。” “卿卿真棒。” 杨惠卿疑惑地看着他。 “浑身都瘦了,胸一两没少。” 杨惠卿狠狠心把衣服拉下,立马收到他不满的眼神。 她笑着把季青林扑倒,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声道:“等两天。” 看他还要继续的样子,她忍着害羞继续说:“等两天你不吃亏。” 她神神秘秘、有所遮掩的模样不免让季青林想入非非,想起两天后是他的生日,他眯起眼睛,威胁道:“哦?”手指轻点她的腰间,“我不满意的话,可是要记账的。” 杨惠卿只想赶紧糊弄过去,忙不迭地点头,根本没注意被他挖了坑。她更没想到,后面的两天里,季青林总是不怀好意地说“不能让我吃亏哦”“不满意要记账的”。 他时时刻刻提醒杨惠卿她曾立下的豪言,气得杨惠卿口不择言:“你堂堂季总,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季青林的脸皮越发厚,他从不在男欢女爱的事上害羞,回她:“想的都是你啊。” 季青林有心理准备杨惠卿会给他过生日,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给他过生日的。 这一天,他早早下了班回来,等不及她说的“你不吃亏”。 进门看到乌泱泱一屋子人时,他想扯着嘴角笑一笑打招呼,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哭笑不得的表情配上黑成墨的脸色,滑稽得不行。 杨仝眼尖,看到季青林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便打趣道:“季哥和我姐结婚后就忘了我们,怎么大家来给你过生日,你还不高兴呢?” 季青林睁着眼说瞎话:“哪里不高兴了?” 那边,忙着挂气球的江坊回头看了一眼,尽是不满:“发大财了就不用好好工作了吗?这才下午三点,季总怎么就早退了?” 杨惠卿这时红着脸走到季青林面前,既因为还没布置好季青林就回来了有些尴尬,又因为她此时突然明白过来季青林为什么这么早就回家了,只能小声地控诉着:“还没准备好呢。” 季青林望了一圈,他根本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仪式,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杨惠卿许诺的“不吃亏”。 杨惠卿扯着他的衣角,求饶似的道:“我问了惠希,她说以前你过生日都是在私人会馆里。爷爷生病了也不好出去吃喝玩乐,所以我就让惠希把大家叫到家里来简单过一下了……” 季青林百口莫辩,他能怎么说?说他并不喜欢以前那样过生日吗?可他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在酒肉声色里过来的。 但他现在只想和杨惠卿两个人单独过生日。 这帮没结婚的人都不理解他,他们都不明白婚姻生活的美好,他却食髓知味。 杨惠卿晃着他的衣摆,说:“你先上去好不好?你回来得太早了呀,我都还没准备好呢。” 季青林捏了捏她的鼻子,她这副样子,让他做什么都行。 等季青林被允许下来,已经过了六点。 江坊夸张地扯了根礼花炮,杨仝在那边开了香槟。一堆人吵嚷着,竟真的搞出些气氛来。 客厅里挂了些气球和写着“生日快乐”的装饰品,还摆了两棵彩灯树,季青林完全欣赏不来。但他知道,杨惠卿很少经历这种热闹的场合,看她开心,他也乐得配合。 杨惠卿端出一个蛋糕来,样式简单,只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上面画了一个Q版的他。 应该是他吧,虽然一点儿也不像。 杨惠希在一旁给姐姐邀功:“这是姐姐亲手做的哦,早上就烤好了蛋糕坯子,奶油都是她亲自打的呢。” 这是季青林没想到的,他一下看蛋糕顺眼了。他从杨惠卿手里接过蛋糕,眼里都是笑意,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杨惠卿有些不好意思,提醒他:“吹蜡烛呀。” 贺毅溯摇着头感叹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的季哥变成‘好好丈夫’了。怎么和我大哥一个样,你们‘已婚妇男’真是无趣。” 季青林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反驳,反而用可怜他的语气道:“你不懂。” 贺毅溯真的不懂,为什么一个两个结了婚就好像找到了毕生真爱一样,不仅变成“三好男人”,还以夫人为尊。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好好丈夫”与印象里的季哥联系到一起。 等切了蛋糕,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饭,杨惠卿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面,送到季青林面前。 碗里竟然是一根面,季青林都想象不出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是怎么做出这一根面来的,她这是费了多大的功夫啊。 他心里又满足又幸福,原来爱情是这个样子,让他只想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憧憬着与她携手变老的美好未来。 反正现在,他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 送走了人,季青林才打出一个长长的嗝来。 杨惠卿笑着拍他鼓出来的肚子,道:“谁让你把蛋糕吃完的呀。” 季青林握着她的手,眼里的柔情快要溺毙人:“你做的,我一定要吃完。”他抱住她,低声道,“这样才不吃亏。” 他被灌了些酒,贴上来的身子是滚烫的,脸也热乎乎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热烈。 他拉开两人的距离,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直言道:“我等好久了。” 杨惠卿也不扭捏,把他推出门,说:“去车上等我。” 季青林的眼睛瞬间发亮:竟然是这样吗?不愧是他的好卿卿! 他的迫不及待快要把杨惠卿烧着了。 “为什么要等你?” 杨惠卿歪着头看他,故意撩了一下头发。她走上前两步,手指按着季青林发烫的嘴唇,整个人贴了上去,另一只手从他的肩头缓缓地滑到他的后腰,踮起脚靠在他的颈边小声道:“我要换身衣服。”随后她轻轻推开他的胸膛,后退两步,笑得羞涩又神秘,“我说了,你不会吃亏的。” 季青林的心“怦怦”跳着,他坐在车子后座上,闭上眼,想压下内心的躁动。鼻尖仍有她刚刚贴着自己说话时的味道。 他以前总觉得女人香是文人的酸话,最多不过是女人身上的各种香水味。自从和杨惠卿有了肌肤之亲后,她身上的香味变得越来越明显,他再也无法反驳女人香的说法了。 明明他脑袋里一片混沌,但与杨惠卿肌肤之亲的场景又异常清晰。 他像一个局外人,盯着自己逐渐沉沦。而杨惠卿是他唯一的救赎。 车门打开,杨惠卿悄悄地摸了进来,没一会儿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脱外套。 “老公,想看看我吗?”她引诱着他,一点儿都不顾后果。 季青林闭着眼睛搂住她,手下是她微凉的肌肤,他贪婪地抚摸着,希冀借着这股凉凉的触感抚平他浑身的躁动。 手指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腰间,是一根细细的带子。材质丝滑,刚挑起来就从指缝里溜走了。 他继续往下追寻着,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她竟然扮作猫来诱惑他。 这真是要了命了。 番外一梦 在季青林被煽动着爬过两次窗户都没见到传说中的杨惠卿后,大家还想再探第三次,季青林却说什么都不肯了。 江坊神秘兮兮地和聂帧说悄悄话:“季哥肯定看到了。” 聂帧扯着嗓子道:“季哥,江坊说你见到杨家姐姐了!” 江坊气得拽聂帧的衣服,把他的脖子都勒红了。 季青林没说话,赵恩宇却故作神秘,背着手晃着脑袋走过来,说:“杨惠卿啊,我早就见过了。” 众人围上来,问这儿问那儿。 “是不是有长发公主那么长的头发啊?” “漂亮吗?有惠希漂亮吗?” 赵恩宇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说:“还行吧,没有惠希漂亮,但雪白雪白的。”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刚懂男女之别,他言语暧昧,“身材比惠希好。” 男孩们或装作没听见,或挂着坏笑。 杨仝似懂非懂,只知道赵恩宇说大姐姐没有二姐姐漂亮。他刚想反驳,却见赵恩宇被季青林一拳打倒,正捂着脸在那儿又哭又叫的。 杨仝跳着拍手:“季哥打得好,打得好!” 他也不懂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赵恩宇说了大姐姐的坏话。 季青林免不了被家里人训一顿,罚站了两小时也不认错,被罚饿着肚子睡觉。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被子里空气稀薄,吐出来的气都带着水汽。 他突然想起,那天醒来时,裤子也是这样,闷闷的,潮潮的。 他做了一夜的梦,梦里是个看不清脸的少女,穿着那件他无意中在杨家的阳台上看见的白色裙子。 他知道,那条裙子一定是杨家从未露过面的杨惠卿、传说中的“长发公主”的。 梦里的她有着黑黑的长发,雪白雪白的皮肤,整个人是娇养出来的珠圆玉润,像棉花一样软和,薄薄的布料遮不住她正在发育的身体。女孩子怎么会这么奇妙? 他紧紧地抱着她。 两个人身上都是滚烫的,可她为什么流了汗还是那么香?他不敢出声,怕吓跑了女孩。可他越抱越紧,身体不受控制地突然抖动。他听见怀里的女孩用好听的声音说:“你……” 他刚想跟她解释,解释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女孩快速退后,他也从混沌中跌落回现实。 他抓不住她,瞬间惊醒。季青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才明白过来刚刚是梦。 一个梦如此清晰,他记了这么久。 闭起眼睛,他就能回忆起每个细节,他记得心脏的剧烈跳动、肌肤的接触、女孩的香味…… 赵恩宇说他见到了杨惠卿,说她没有杨惠希漂亮,但身材比杨惠希好。但是她怎么会不漂亮呢?梦里的那个女孩有那样好听的声音,那样柔软茂盛的头发…… 一定是赵恩宇的审美有问题。 季青林猛吸两口气,被子里根本没有她的香味。他扯开被子,终于接触到空气,大口呼吸着,甩甩头,让自己清醒,可就算再清醒,梦里的画面也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令他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想起。 他记得她有细细的腰,翘翘的臀,弧度美好,那应该就是所谓的的蜂腰翘臀。 青春期的男孩子,刚懵懂地明白一些男女生理上的差异,凑在一起时,除了打球、玩闹,就是偷偷讨论哪位女同学长得漂亮。 季青林极少参与这些话题。可这天,在他们讨论哪位女生更漂亮时,季青林突然来了一句:“高个子的那个女生的腰臀比挺不错。” 渐渐地,关于他爱蜂腰翘臀的传言便流传开来。 季青林初三的时候,听说杨惠希的姐姐出国了。他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绕着那幢房子走了。 他欺负起杨仝更加没有心理负担了,院子里杨仝最小,被逗几下就哭,好玩极了。 期末,季母去开家长会,回来又生气又感到好笑,说:“青林,你可不能伤小女孩的心,男孩子要有担当。” 季霖粟听得奇怪,追问了两句后哈哈大笑,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季加沉都笑了半天。 季霖粟高兴得开了一壶酒,道:“不愧是我孙子,这么招小姑娘喜欢。” 季母又道:“爸爸,您不能惯着他,这孩子坏得很,把信摆在桌面上挑。长得一般的小女孩的信,他就扔了;长得好看的小姑娘的信,他才留着。” 季霖粟这才端坐,板起脸来教训孙子:“你怎么能做这么过分的事?我看你长得也很一般,不过是齐鼻齐眼罢了!” 季青林正处于青春期,自恋得很,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属我收的信最多。” 季母看了他一眼,讲了句公道话:“因为你长得快,个子出挑。论长相,你不如聂家那小子。” 季青林鼻孔朝天,大口扒饭,不再理会他们。 季霖粟酒足饭饱,又端起大家长的架子训话。季青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随意地点头敷衍着。 听着听着,他突然如遭电击般呆呆地站在那儿,慢动作似的转头,视线扫过父母。他们表情无异样,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又看向爷爷,呆呆地道:“我有娃娃亲?” 季霖粟打了个酒嗝,道:“是啊,你还没出生时就定下了的。” 季青林猛地站起,椅子被他带倒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简直暴跳如雷:“开什么玩笑?!二十一世纪了,定什么娃娃亲?!” 大人们只静静地看着他又拍桌子又跳脚的,根本没当回事。 “你们老腐朽为什么要拖上我?什么娃娃亲,谁爱定就定去,不关我季青林的事!” 季母满是不赞同地看着他:“和爷爷说话小点儿声,像什么话!” 季青林想反问:娃娃亲又像什么话? 季霖粟站起来,严肃地看着他,道:“定亲文书就在我那儿,由不得你乱来!” 季霖粟住了半个多月的院,就怎么也不愿意住下去了。 季青林出差好几天,出院那天,杨惠卿起了个大早去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挂着甜甜的笑,站在一边看别人忙活着。 她本来想陪着婆婆去办手续,却被婆婆拦下了。 季霖粟看杨惠卿站在自己身边端茶倒水,细致体贴,十分受用。他招手让杨惠卿低头,问她:“你有没有宰那小子一顿?” 杨惠卿愣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屈膝笑着说:“他送了我一条项链,太贵重了,我没戴出来。” 季霖粟完全不心疼孙子:“一条项链算什么?你是不知道他最近赚了多少钱。” 见杨惠卿还不开窍,趁边上没人,他神神秘秘地跟她说:“宰他十条项链都不过分!” 杨惠卿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半蹲下来给季霖粟擦手,道:“我也不缺那些。” 季霖粟叹着气:“你这丫头不如你奶奶厉害。当年,她和你爷爷奶奶给你们定娃娃亲……” 他话说出口,才发觉透露了秘密,急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把脸转向一旁,不看杨惠卿,杨惠卿便绕到这头来。 她哪里不像她奶奶,跟她奶奶一样机灵! “爷爷,您刚刚是说娃娃亲?” 季霖粟认栽,住个院,脑子都生锈了。 杨惠卿怎么也没想过是这么一回事,她垂着眼,神色不明,半天才问:“那,青林知道吗?” 季霖粟的脸都涨红了,想起和孙子的约法三章——他答应孙子,在杨惠卿面前保守这个秘密。 杨惠卿性子温柔,却十分执拗,明明季霖粟为难,不愿回答,她依旧坚持要追根究底。 她逼得季霖粟点了个头才罢休。 杨惠卿也实在没想到,这种古旧的娃娃亲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按季青林的性子,那定亲文书应该早就被他撕了才对。 她禁不住去猜想季青林到底是什么想法,才让这有些好笑的娃娃亲成真。 杨惠卿发了一条微信给季青林:什么时候回来? 季青林正因为出差好几天杨惠卿都对他不闻不问而有些不高兴,一条微信消息就让他的坏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特意等了几分钟才回复,语气淡淡的:就这两天吧。 回完消息,他转头就让助理把会面提前,赶在大晚上签约。 杨惠卿并没有追问“娃娃亲”的事,只是再看着季青林时,总是笑眯眯的。 季青林直觉不对,他没见过杨惠卿这种表情,她似乎已把他看穿,有着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的自得。 洗澡的时候,他故意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光着脚就踩过来,一步一个水印。 杨惠卿没有像以前一样,嘟着嘴不赞同地看着他,或者与他生气,晾他一阵子。她趴在床上,两手撑着腮,小腿抬起来,藕节似的,慢悠悠地晃着,惹人眼。 “你又这样。”丝毫没有责怪的语气。 季青林掩下心里的古怪感,在床边坐了下来。 杨惠卿“咯咯”笑着,翻过身,头枕在他的大腿上,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语气悠悠地道:“我们要是能早点儿认识就好了。” 季青林点头表示赞同。 “那样我们就可以谈一段恋爱,自然而然地结婚。” 季青林失笑道:“怎么?我们现在就不算谈恋爱了吗?” 杨惠卿推了他一把,道:“哪儿有结婚后还叫恋爱的呀?” 季青林认真考虑着,想到如果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他没办法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更没办法抱着她睡觉,他立即泼灭她的幻想:“还是直接结婚好。” 可他在晚上又入了年少时的梦。梦里的女孩有着清晰的脸,杏仁眼亮晶晶的,皮肤白里透红,两腮有着可爱的婴儿肥,脸蛋粉粉嫩嫩的,嘴唇也粉粉的,最甜的桃也没有这样诱人的颜色。 季青林的心“怦怦”地跳着,他不敢碰她,她看起来是那么美丽、可爱,他甚至怕自己的呼吸太重,会惊扰到她。他屏住呼吸,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作。 女孩笑着冲他伸出手,问他:“你怎么不抱我呀?”声音娇滴滴的。 季青林几乎看痴了。 她又说:“你不抱我吗?” 他的思绪飘飘荡荡,没有着落,突然想去喝苹果味的汽水,他觉得自己能一口气喝十多瓶。梦里的季青林觉得不对劲,汽水是他小时候喜欢喝的,他现在只会喝水和酒。 “我有妻子了,不能抱你。”他说。 女孩抿着嘴笑,歪着头看他:“青林,你看看我是谁?” 季青林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他见过,在照片上见过。他激动到手都在颤抖,这才意识到他的声音也是青涩的:“卿卿。” 他上前一步抱住她,少女时期的杨惠卿比现在圆润一些,身上软乎乎的。 她这样软,季青林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配不上她。他的声音太难听了,皮肤太黑了,身上的汗味臭烘烘的……季青林红了脸,道:“对不起,我……我去洗个澡。” 少女搂紧他的腰不放他走,抬起头看他,满脸狡黠。她“嘻嘻”地笑着,抱住他的头。 年轻的季青林野蛮又不知轻重,对她又啃又咬的,女孩受不住,却也推不开他,只是软着声音求饶:“痛呀。” 季青林虔诚地吻去她的脸颊上的泪滴。 他终于抱到她了。 他手撑在边上,一声声喊着:“卿卿。” 杨惠卿被热醒了,她迷糊着摸过去,发现季青林身上汗涔涔的,滚烫得吓人。她吓得清醒过来,坐起身,刚要摸他的额头,便发现了他的异样。 杨惠卿又惊讶又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眼神从他慢慢垂下去的地方移到他的脸上。 她这才发现季青林已经醒过来了,正满眼深情地盯着她看。 “你……” 季青林翻过身把她压倒。 “不要谈恋爱了,还是直接结婚好。” 番外二魂牵梦绕 成年后,季青林几乎没有再想起过那个从未谋面却让他辗转难眠好几个夜晚的杨惠卿,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的第三个字是哪个字,是“青”还是“卿”,抑或是“倾”。 被子里的喘息与热气永远是没有人知晓的秘密,甚至他自己也忘记了,在他闭着眼睛感受热烈缠绵的时候,绷紧了牙关喊过她的名字。 他所有的女伴都有着和梦里的她相近的身形,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为他魂牵梦绕的人。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拿下他,只是他一碰上,就觉得不对。触感不对,味道不对,哪儿哪儿都不对。可到底什么是对的,季青林也一头雾水。 次数多了,他都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怎么每次有姑娘勾引他,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把人请走? 江坊取笑他,问他是不是对当初那个初恋念念不忘。 季青林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初恋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江坊却道:“你这么喜欢人家,怎么当初谈了一个星期就分了?后来找的人都是她的替代品。” 季青林已经忘了当初对她是什么感觉了,江坊的话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初恋影响。所以当大家吵闹着把那个姑娘找出来再推到他面前时,季青林也没拒绝。他虽然忘记了两人之前相处的细节,却记得年少时刚接触女孩时的悸动。 女孩叫王辛昕,长着桃尖脸,笑起来很甜,身材却比他之前的女伴都好,胸是胸,腰是腰的。身材完全符合他的审美,可能真的如江坊所说,他找的都是她的替代品? 季青林有时候会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心想:真的是这样吗?当初开窍时,他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的女生吗?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更喜欢内敛一些的姑娘,而不是这样的外放型。他喜欢的女孩应该是有着好身材却不会穿这样紧的牛仔裤让众人侧目的。 他验证了许久,终于在王辛昕几乎哭着在他面前脱光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不对,她也不对。 他面无表情地让王辛昕穿好衣服。 她一下子坐下来,抱着膝盖号啕大哭:“你以前也是这样说,你也说‘穿好衣服’,你怎么会对我没兴趣呢?!” 没兴趣的话,为什么他会在学校那么多明追暗恋他的女孩中挑中她做他的女朋友?没兴趣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他找的女伴都和她身形相似?没兴趣的话,为什么他的朋友们会以为他对她念念不忘? 季青林也无法解释,他只是清楚地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初恋。最后季青林给了她补偿,把她介绍给了秦齐,让她如愿以偿地攀上“大树”。 王辛昕觉得这样也算达到了目的,她把眼泪一擦,安安静静地穿好衣服离开。 季青林这才明白,王辛昕也不喜欢他。 许久以后,当季青林在杨家意外碰见刚回国的杨惠卿时,他站在那儿,如遭雷击,那些隐秘的、暧昧的回忆冲破尘土而来,他终于记起自己对女性的审美观从何而来。 长久以来,他刻意遗忘那几个夜晚,羞于记起那些自觉卑劣的行径。 他终于看清她的脸,与梦里的虚无重叠到一起。 她在杨仝的陪伴下走上楼去,双手拢着披肩,从他的角度看去却依然能看见那可爱的桃尖。她腰臀轻摆,睡裙贴合着她的曲线。 季青林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低着头玩着水杯,希望没人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不出意外地,他又连续好几天梦到杨惠卿,不同于以往的是,现在的梦里,她有了清晰的脸,他甚至能听见她诱人的呼吸声。 季青林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他不喜欢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凭什么他只是无意间看见她的裙子,她就入了他的梦,静悄悄地蚕食他至今?所以当爷爷重提当年的娃娃亲时,季青林干脆地拒绝了。 不过是巧合,以前自己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让她的影子在心里疯长,如今既然知道了缘由,她只不过是凑巧做了打开自己情窦之门的人,那便连根拔去就是了,他季青林才不会放任自己陷入不受控制的状态中。 季青林原以为杨惠卿也会拒绝这桩娃娃亲,可那边很快答应了。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隐隐觉得这个杨惠卿就是他的克星。 爷爷态度更是坚决,季青林只能希冀着拖个几年。给他几年,他一定能彻底消除她对他的影响。否则他一定会被她吃得死死的,自负多年的季青林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是她不经意间影响了他对女性的审美,那他就多去见识一些不同的女人吧。 拖个几年再结婚的想法被爷爷否决后,季青林第一次有了一筹莫展的感觉。他刻意多喝了些酒,迷迷糊糊间搂了一个女人,那正好趁醉尽兴吧,说不定审美就改变了呢。 头脑稍微清明些后,他才发现,怀里的女人又是一个细腰翘臀的小模特。季青林头昏脑涨,又气愤又懊恼,他的喜好真是流在血液里了! 梦里的人从电梯外面走了进来,他眯了眯眼。既然如此,他不如试一试,谁拿捏住谁还不一定呢。 番外三约会 某一天,季青林突发奇想,要和杨惠卿约会,弥补一下没有正常恋爱的遗憾。他忙完了下半年的项目,终于清闲下来。可杨惠卿的翻译工作到了收尾阶段,最近她忙得不可开交,额上都急得长出一颗痘痘来。本就焦躁的心情被这颗痘痘点燃,她强按着火气,拒绝了季青林的邀约。 季青林耐心地哄着,劝她出去散散心,这样有助于创作。杨惠卿有些动摇,觉得他说得有理。 季青林继续循循善诱:“去看电影吧,最近《阿凡达》重映了。”他猜杨惠卿没去过电影院。 果然她眼睛发亮,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开你的车出去,我顺便教你开车?” 杨惠卿彻底动摇,开开心心地去换衣服了。 季青林笑着看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歉疚。 刚买车的时候,他就说要教她开车,结果夏天都快过去了,她还没摸过方向盘呢。 季青林带她去了偏远一些的商场,是他前些年投资的。他最近确实有些商场得意,想要带她看一下自己打下的天下,将所有的喜悦都与她分享。 杨惠卿拿着手机看电影票,算着时间和季青林商量看几点的场。 季青林转头看着她,神秘地笑道:“我不知道你几点愿意出来,所以每个场次的票我都买了。” 杨惠卿有些无语:“喂,你这人,我要是不出来呢?” 季青林根本不当回事:“那就把明天的票也都买了,看你明天愿不愿意出门呗。” “季总真是财大气粗啊。” 季青林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捏她的鼻子:“没事,反正最后也是进我的口袋,不亏。” 明明是杨惠卿呛他,最后哑口无言的却是她。 事实确实如此。 工作日工作时间的影厅,除了他们就只有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 杨惠卿与季青林十指相扣,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私语:“好浪漫呀。” 季青林不解,头低下去,耳朵靠近她。 “你看前面的老夫妇,头发都白了还来看电影,真的很浪漫呀。” 季青林点头,看到老太太手里还捧着杯奶茶,他握紧了杨惠卿的手,带着她走向位置。 “我们以后也会这样。” 杨惠卿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老爷爷扶着老太太上阶梯,周到体贴。 电影结束后,季青林特意带着杨惠卿逛到晚上十点多,等路上车子不多了,他把车开到大路上,换杨惠卿开。 杨惠卿根本不怵,踩着油门就往前冲。 季青林倒吓了一跳,他原以为杨惠卿会是那种开得很慢的人。 他耐心指导着—— “你以前学的是手动挡,需要用两只脚,自动挡只用右脚就可以了。” “转弯有些迟了。” “方向不要打得这么死。” 杨惠卿渐渐不耐烦起来,她觉得自己开车没问题,但季青林一直给她指出问题,她嘟着嘴,不再说话。 季青林仍在观察着她的操作和路况,发现杨惠卿不吱声了,赶紧闭了嘴,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嗯,这些都是小问题,慢慢来。你开得蛮好的。” 他偷眼打量着杨惠卿的神色,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利索地转动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解了安全带,道:“你开吧,我不想开了。” 季青林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地当司机。他把车窗打开,夏夜的晚风抚在身上,舒畅凉爽。杨惠卿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出去捉风,季青林提速,让她感受到风撑满手心的感觉。 季青林憋了许久才说话:“卿卿,你闻这车里有味道吗?” 杨惠卿瞬间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想起之前在车里的酣畅淋漓,黑夜也盖不住她脸上的红晕。 她居然至今还这么羞涩,真是可爱。季青林感觉心上有羽毛荡来荡去似的,痒痒的。他加大马力,拐了个弯,去了另一个地方。 杨惠卿根本没被车速吓到,她反而觉得刺激极了,忍不住喊出声来。季青林难得看她如此开心放纵,也随着她在寂静的大道上呐喊。 车子稳稳地停在大院里的槐花树下。 杨惠卿认出了这个地方,她的心“怦怦”跳着,想放纵,想开足马力冲到世界的尽头。她仰头望着,那扇窗的窗帘还是以前的模样。 季青林把座椅调后,伸手把杨惠卿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她的后背抵着方向盘。 季青林把她的头绳拿下,头发像水一样倾泻下来,盖住了方向盘。他伸手拢过一把头发放在鼻下闻着,眼里尽是情意,喃喃道:“长发公主。” 他声音喑哑,把自己的年少诚实地摊在她的面前。 “有一年暑假,我去你家,正好碰见阿姨拿着衣篓下来。那时候,我躲在阳台上,看见了衣篓里的裙子,白色的,带着蕾丝小花边。” 杨惠卿吃了一惊,拉开两人的距离,惊讶地看着他。季青林把她的头按在胸前,不让她看他的神色。 深夜寂静,他的声音悠远,像是年少的季青林在与她讲述青涩的爱慕。 “当晚,我就梦到你了。我那时候自尊心极强,怕被人看出端倪,再也不敢靠近你家。不然,我应该会第三次爬你的窗户的。后来你就出国了,可是你一直在我梦里。” 他紧紧地抱住杨惠卿,再也不怕她知道自己深藏已久的情意。 “你一直在我的梦里,卿卿。” “我爱你许久了。” 杨惠卿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麻意,她眼角发热,捧着季青林的脸温柔地吻起来:“我知道了。” 季青林热烈地回吻她,兜兜转转,他抱住了年少时的梦,抱住了梦里的人。 上天待他不薄,他这半生,再无妄想。 番外四基因结合体 杨惠卿与季青林结婚两年后,终于停了一直在吃的短效避孕药。 《未来》的翻译工作在年前完成,已经快进入出版发行阶段了。她再无顾虑,与季青林感情甚笃,她期待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在此之前,杨惠卿仔细考虑过,生子、成为一个母亲这件事情是不是人生中不可缺的。她既害怕怀孕生产给身体带来一些不可逆的伤害,也担心拥有一个孩子后,她与季青林的感情状态会发生改变。可这些担忧最终都敌不过她想拥有一个她与季青林的基因结合体的愿望。 杨惠卿的一日三餐开始变得准时准点,饭量也比以前大了点儿,不再是小鸡啄食了。 某日,阿姨看到杨惠卿吃药,多嘴问了一句:“夫人在吃什么药?” 杨惠卿也没瞒着她,道:“叶酸片。” 阿姨“哦”了一声,煮着汤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叶酸片是什么,手一抖,勺子掉了,把小腿烫出个泡。 隔了两天,季霖粟打电话过来,刚接通就笑呵呵的,问了些日常,七拐八拐地终于进入正题:“不要挑食,不要有心理压力。” 杨惠卿答应着,想着这老爷子越老耳朵越清明。所有人都知道了,只季青林一个人不明白。他看着杨惠卿吃饭吃得多了,肉多了点儿,只有些暗暗高兴,越发勤奋。 三个月后,已进入初夏。杨惠卿等了两天也没见“大姨妈”造访,心里有了些准备。她想过无数次真到了这天的时候她会是什么心情,可现在她异常平静,好像这只是早晚的事,那个小东西随便挑了一天来告诉她。 杨惠卿没有买验孕棒,而是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婆婆就赶到了。季母扶着她不让她起身,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来医院?青林也不像话,生意越做越大,反而不顾家了。” 杨惠卿只笑着道:“我还没告诉他呢。” 季母手指轻点她的额头,道:“你呀,也是个有主意的。要不是江晨那丫头正巧在这儿做医生,看到你的名字,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杨惠卿挽住婆婆的胳膊,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您。” 季母难掩欣喜,拉着杨惠卿悄声道:“结果多久出来?八九不离十了吧?” 杨惠卿这才显出几分羞怯:“还要半小时。我也不懂呢,只是‘大姨妈’没来。” 彩超还看不出孕囊,血液里的HCG值证实了受精卵的存在。 季母开心得不行,一边抹泪,一边连声地说:“好好好。” 季青林买了玩具,兴冲冲地要试,杨惠卿躲闪着,他还是摸上来了。摸着摸着,他觉得不对,把杨惠卿拉起来仔细观察,鼻息间的热气都喷在她的胸前。 他捏了捏杨惠卿的腰,问:“怎么只有胸上长肉了,别的地方不长呢?” 杨惠卿皱着眉推开他,她本就觉得胸前酸胀,被他这样一弄,皮肉扯着,更是难受。季青林最近很忙,今天难得有时间与她温存,但此刻,她只想睡觉。 季青林贴上来,说:“我用精油给你按摩。” 杨惠卿随他摆弄,在他轻柔的按捏中昏昏欲睡。人虽然困倦,身体的反应却依旧灵敏。当他想继续下去时,杨惠卿从浅梦中惊醒,下意识地躲开,不让他碰。 季青林被她的动静惊到,半跪在床上不再动作,似乎很是不解今天她是这个反应。 杨惠卿挪了挪身体,抱住他,说:“我没有吃药了。” 几乎是刹那间,季青林就明白过来她在讲什么。他身体僵硬,把她拉开,不放过她的神色变化。 “我说过,我没有期待,我们不要孩子也可以。” 杨惠卿认真地小声道:“我现在想要。我想要一个有着我和你的基因的孩子,我想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子,我想看着他好好长大。” 季青林许久没说话,跪坐在那儿,想象着缩小版的杨惠卿是什么样的。 “现在是……有了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虚飘无力。 杨惠卿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又喜悦又羞涩。原来有个小生命,也会让她感受到另一种意义上的满足。 “现在彩超还看不出来,下周五去做彩超就能看到了。” 季青林不敢抱她,怕紧了她难受,松了抱不住。他整个人处于亢奋状态,脑子里很乱,什么想法都有。 杨惠卿实在困得不行,拉着他的手躺下来,说:“我最近好困。” 季青林小心地伸出胳膊,轻轻地搭在她的腰间。 第二天,杨惠卿一睁眼就看见季青林枕着手看着她,见她醒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又一口,然后说道:“我想好名字了,季望舒,男孩女孩都能用。” 孕期第五十天的时候,杨惠卿去做了彩超,已经能看到胎芽及原始心管搏动了,小小的一点儿,指头大,就是一个神奇的小生命了。 医生说,现在胎儿已经接近人形,器官初步形成。 杨惠卿倒没什么感觉,只看着单子上的各项数据。季青林却盯着那指头大的东西,红了眼眶,他甚至轻轻吸了下鼻子。 杨惠卿转头看他,他立马偏过头去。 她的母性好像一夜之间就有了,检查的医生、护士已经出去了,她坐在床上,把季青林拉过来,环住他的腰,道:“我越来越期待宝宝的到来了。” 季青林轻抚杨惠卿还没显怀的小腹,指头微微颤着。季青林的心被温暖塞得满满当当,他的坚毅被化解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现在的季青林可以和任何人、任何事情和解,雄心壮志似乎都没了,他只想守着一方小天地,守着杨惠卿与孩子。 杨惠卿除了孕早期容易困倦,睡觉多,几乎没什么别的反应。三个月后,她连乳房胀痛也缓解了很多。 两边的长辈天天来瞧,两位母亲凑到一起,跟左右护法似的,杨惠卿连喝口水都有人喂。 季青林没有一点儿表现的机会。多数时候,他就坐在那儿,远远地看着杨惠卿被家人围着,他总是看着杨惠卿红润的脸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打电话或是开视频会议,会被季霖粟拿着拐杖到处赶:“回你的公司去,天天在家里吵着惠卿养胎。” 季青林当然不理他,他虽然没有在杨惠卿身边嘘寒问暖的机会,但总要看着她才能安心。 杨惠卿偶尔也会吃味,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怀孕了,所有人都围着我转,你直接不去公司了,以前你怎么不这样?还是宝宝金贵,堂堂季总都在家里看着了。” 季青林又强调了一遍:“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第一位的。” 杨惠卿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医生给她做检查时,说:“宝宝眼睛很大呢,和妈妈一样。” 护士在旁边搭着话:“肯定和妈妈一样漂亮。” 杨惠卿不吱声,笑着看季青林。他的欣喜溢于言表,要不是有人在,估计他都会跳起来。 从那天开始,家里就源源不断地有女孩的东西送进来。 季霖粟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待在宝宝房里指挥人把这个放那儿,把那个放这儿。 杨惠卿和季青林什么都没买,宝宝从出生到五岁的东西已经被大家买齐全了。杨仝和聂帧打赌,非说是个男孩儿,买了好多小汽车送过来。 季霖粟气得要把他俩连着小汽车一起扔出去。 季望舒赶在一月份出生,她出生那天正好是腊八节,天气晴好。 季母请了人来看。那大师捋着胡子远远地瞧了一眼,就笑着道:“您家的孩子本来就是富贵窝里出来的,这个姑娘腊八出生,更是一生安乐、出外逢贵、富贵荣华的命啊。” 季青林本不信这些东西,也被说得开心,又多封了个红包给他。本来一家子都在猜测季望舒是年底还是明年年初出生,谁也没想到,她早半个月就出来了。 季霖粟不敢抱那小不点儿,只坐在轮椅上,扒着婴儿床的栏杆目不转睛地瞧着,半晌才喃喃道:“丫头早出来是疼我老头子呢。” 季青林听了这话心酸,转过头去握着杨惠卿的手。 入冬以来,季霖粟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九月时,聂家爷爷去世,他还哭了一场,身体彻底垮了,生日也没让人给他操办。 杨惠卿之前也怕爷爷撑不过去,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就开始每天绕着光园十几二十圈地走。 她的肚子大了,小腿和脚都浮肿起来,季青林心疼她,不让她多走,杨惠卿却坚持,不敢把隐隐的担忧说出来。 也许是母女连心,季望舒真的在年前与大家见面了。 季望舒刚学会爬行不久,季老爷子就去世了。他走之前把杨惠卿叫到跟前,一脸狡黠地说:“你可是刚出生就被我定下来的孙媳妇。” 杨惠卿心疼季青林,一直陪在他身边,两人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杨惠卿也不知道,季青林是在看院子里的树还是远处的天色,但她也生出一种奇妙的平静感。许久,在太阳落下之前,季青林牵起她的手,道:“你要陪我到老。” 这晚,杨惠卿做了一个梦。她曾透过窗子远远瞧见的男孩,在月色大亮的晚上敲她的窗户。声音不大,她辨别了好久才确认是有人敲窗户。 她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下床,站在窗帘前,寂静的夜里,她的心跳声异常清晰,她悄悄捂住心口。 来人并不着急,过了好一阵儿才又抬手轻轻敲击窗户。 杨惠卿终于拉开窗帘,她看见他坐在窗台上,转过头来冲她笑。 他可真是胆大,离树枝半米远的窗台,他是怎么过来的? 杨惠卿打开窗户,惊讶于自己对他并不陌生,问道:“你是怎么爬过来的?” 他向她伸出手,似乎和她是旧友般熟稔,问她:“出来看月亮吗?” 两人当真就坐在窄窄的窗台上看月亮,杨惠卿甚至还晃着腿往下看,然后满不在乎地道:“也不高呀。” 季青林笑了一声,变声期的嗓子哑哑的:“你怎么整天待在屋里不出来?我爬这棵树两次了都没见到你。” 杨惠卿嘟着嘴,有些傲娇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要见我呢?” 她心里明明有着隐约的欣喜,有什么要在她的心中破土一样的期待。她希望他说些什么,可她到底想要听到什么回答,自己也不清楚。 季青林转过头,认真地道:“我们有婚约,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他端详她的脸许久,才扬起笑容,“我想见你好久了。” 睡梦中的杨惠卿也羞怯地低下头,嘴角抿着。她似乎清楚她是在梦中,看着年轻时的季青林与自己相遇,此刻的杨惠卿任由自己思绪飘荡,许多场景与逻辑都不对也没关系,她正在与他奔赴一场年少的浪漫。 梦里,他把她从房间里解救出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她甚至可以去上学,与他同桌。 杨惠卿总是困倦,季青林借他的胳膊给她枕着,用左手记笔记。 从课堂上醒来后,杨惠卿笑着抢过他的本子,看到那上面七扭八扭的字体,嫌弃道:“你还总说你写字好看。” 季青林不与她争辩,默默拿回笔记本,把她的头按下去,让她继续睡。 杨惠卿在课桌下捏他的腿,道:“喂,我都没听课呢。” 他头也不回,费力又滑稽地用左手写着字:“嗯,我听了,我给你讲。” 杨惠卿去够他的手,手指张开,与他十指相扣。 他手心微凉,侧脸却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涨红。 杨惠卿嘻嘻地笑着,终于闭上眼继续睡。她心安理得,无所畏惧,反正身边有他。 画面一转,又变为现实。季望舒的脸型、眉眼跟她长得很像,鼻子与下巴却像极了季青林。她蹦蹦跳跳的,笑着跑回来,非要挤进两人中间。 季青林拽紧了杨惠卿的手,道:“爸爸的手是牵妈妈的。” 杨惠卿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吓了一跳,他们的手何时变得皮松肉垮了? 是夜,杨惠卿睁开眼睛,整理了好一会儿思绪才逐渐清醒。 墙角的夜灯亮着,她撑起身,看见季青林正抱着小小的女儿,满眼柔情地看过来,道:“怎么醒了?你睡,我来哄她。” 杨惠卿有一刹那的怅然若失,她多想经历梦里的青涩爱恋。不过仅仅是一刹那而已。 她再度安心地闭上眼。 梦里,她被人宠爱的骄纵、有恃无恐,她此刻都拥有。 她心安理得,无所畏惧,反正他在她身边,她与他还有接下来漫长的余生要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