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回到高考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敲击声,听得榆枝一阵烦闷和难受。 猛然抬头,对上一张陌生且严肃的脸,脸的主人对她,有很大的不满。 榆枝拧了拧眉,腹部袭来一阵疼痛,忍不住嘤咛出声,脸色惨白,汗水顺着白皙细腻的脸颊滑落,神色痛苦。 蒋峥嵘愣了一瞬,原以为她是在睡觉,竟是生病了? 微微弯下腰,低声道:“同学,你是不是生病了?能坚持吗?不能的话我让人送你去医院。” 同学? 榆枝倏的看向蒋峥嵘,想要确认他喊的是不是自己,喊的是不是同学。 蒋峥嵘被榆枝急切和惊愕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又问了声:“同学,需要去医院吗?” 榆枝瞳孔缩了缩,声音略显暗哑,带着紧张和不确定,开口询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蒋峥嵘以为榆枝问的是时间,抬手看了眼手表,上海牌手表,在这个时代,极具特色和年代气息。 榆枝视线随之落在手表上,眸光晦暗不明。 蒋峥嵘道:“开考半个小时了,你还能不能考,不能的话别硬撑,今年不行,明年再来就是。高考恢复了,肯定会一直持续下去,不用担心再停考。” 高考恢复了? 几个字,听得榆枝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起来,高考恢复了,七七年恢复高考,她为了摆脱噩梦一般的人生,毅然决然参加考试。 结果考试途中,腹痛难耐,发挥失常,最终落榜。 她的好闺蜜说,一定是家里婆婆和丈夫,不想她考上,免得她抛夫弃子离开,故意让她吃坏肚子的。 榆枝信了,坚信不疑,不管婆婆和丈夫如何解释,她都不听,撒泼咒骂,各种发泄,换来离婚证书。 榆枝以为自己解脱了,欢喜踏上回城的路。 家里,十年前,父亲失踪,寻找无果,宣告死亡,并被扣上了叛国贼的罪名,母亲寻夫,匆忙离开,她逼不得已,被迫匆忙下乡。 十年后回来,大伯父和堂姐怜惜她,收留她,照顾她,对她无微不至,榆枝感激涕零,全心全意信任回报。 哪想,他们是吃人的狼,是饮血的刀。 大伯父为了前程,将她卖给变态的老头做情人。 榆枝拼尽全力,打伤变态男人,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终得逃脱。 结果祸不单行,出门就遇到拐子,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关了三天三夜,没有吃喝,没有亮光,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近崩溃。 人贩子本想将她卖进大山,给几兄弟当共妻。 没想到血液检查,她和一个有钱人心脏匹配,转手就被卖进了黑诊所。 手术台上,榆枝吓得浑身颤抖,绝望无助,原以为会就这么死在无人知道的人间地狱。 却不想,那个她恨了十年,怨了十年的前夫,披着浓浓烈火,将她救出去。 大火里,她完好无损,他却被烧得面目全非。 榆枝说不清那时候的心情是痛还是恨,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他明明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是个凶残狠辣的恶霸,她不过是他无聊的消遣,是他男人尊严受到了挑衅的征服对象。 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 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榆枝却意识到,这个如陌生人一般相处了十年的前夫,十年里,对她容忍,迁就的男人,在她心里早已扎了根,生了情。 他的好,她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愿意看到而已,找各种借口否定他对自己的好。 榆枝认清自己,想要回头时,却已经没了他的踪迹。 榆枝猜想,他可能也是恨自己的吧,所以才不告而别。 她没脸再回去寻他,心中的仇恨也不允许她就这么算了,她之后的人生,注定要献给仇恨。她伤过的男人和家人,不愿再去负累。 为了报仇,榆枝忘记家人和爱,一心收集早已站在高位,让她望尘莫及的大伯的罪证。 只是她终究太蠢,明明筹划良久,却还是棋差一着,死在了堂姐手里。 死前,那个在她面前总是温柔善良的堂姐,面目狰狞的告诉她,如果不是前夫相护,她早就成了偏僻乡下的无名白骨,不会活着回到榆家。 如果她安分当个农家妇,在山野男人的保护下,说不定能寿终正寝。 偏偏她蠢,信所谓好姐妹的挑拨,看不清现实,害人害己。 堂姐的话,让榆枝有种如梦初醒的清明,回想往日种种,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又蠢又坏。 带着悔恨和不甘,闭上了眼。 再睁眼,竟是高考考场。 腹部的疼痛,真真切切的告诉她,这不是梦。 蒋峥嵘见榆枝脸色又白了一分,浑身战栗颤抖,好似病得不轻,起身就要去外面叫人。 榆枝迅速回神,不行,她不能再重蹈覆辙,高考要上榜,家人爱人,她也要守护。 “老师,我可以,我能考。” 蒋峥嵘拧眉,不确定的看着榆枝:“你真的可以?可千万别为了一场考试,把身体熬坏了。” 榆枝抿了抿红唇,一场考试,或轻或重,不是考试本身决定的,而是考试的人在这场考试里,得到的是什么。 榆枝在这场考试里得到的是重生,重过生命。 “谢谢老师关心,我能坚持。” 蒋峥嵘也不多劝,高考恢复,是无数学子跃进龙门,实现价值的平台,看得有多重,他当了多年老师,自然明白。 榆枝不愿意放弃,他也能理解。 “那行,你好好考吧,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得抓紧时间,要是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跟我说,我让人送你去医院。” 榆枝笑着道谢,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看向试卷。 上一世,腹痛难耐,她把高考当成离开牢笼的通天大道,同样不愿意放弃考试,浑浑噩噩的做题,做成什么样自己也不知道,也注定了落榜。 所以,这套考试题,她一点也不熟。 再次面对它,心境不同了,竟是感觉连疼痛都轻缓了,至少脑子是清明的,可以审题,思考,写答案。 一场一百二十分钟的考试,十二月的天,榆枝疼出了一身的汗。 榆枝长得娇俏可人,皮肤白皙,这些年被婆婆和丈夫护得好,即便在乡下,也仍旧细皮嫩肉。 疼痛下,尽显病容,看起来多了份我见犹怜的娇弱。 她比别人用时少,时间紧,不得不争分夺秒。担心有纰漏,做完之后认认真真的检查试卷。 好在前世离开这里的那些年,不管是愚蠢的被大伯堂姐欺骗的时候,还是满心都是仇恨的时候,都没放下过学习。 考试的题虽然陌生,但不是很难。 2丈夫和婆婆 蒋峥嵘一直注意榆枝的变化,看她坚持到了考试结束,也挺意外的,毕竟榆枝的外在,不像是个能吃苦受罪的。 老师催促交卷,榆枝呼口气,扶着桌子艰难起身。 蒋峥嵘是个负责且心善的老师,看她这样,特地过来询问榆枝需不需要请人送她去医院。 榆枝笑着婉拒了,上一世她是考试中途晕倒,被送去医院的,谁送的一无所知。 后来,她被堂姐关起来折磨的时候,所谓的好闺蜜奚落她时,她才知道,是她丈夫。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也在这里。 “谢谢老师,我丈夫就在外面,他会送我去的。” “那行,赶紧去吧,生病了不能拖。” 榆枝点头,艰难的挪了出去,考完后,腹部疼痛加剧,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出了教室,就无力的靠在墙角,用最后的意识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希望男人能快点找到她。 不过榆枝运气不太好,率先等来的,不是丈夫,是口蜜腹剑,蛇蝎心肠的闺蜜,崔雪。 崔雪见榆枝的样子,眸子里闪过阴冷的笑意,转瞬,又表现出了夸张的担忧:“哎呀,枝枝,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快跟我说。” 伸手在榆枝身上又摸又压,力气有意无意的落在榆枝腹部,眼帘遮挡下的狠意,让人心惊。 榆枝痛得几近昏厥,恨意让她保持最后的清醒,眼神虚幻,看着崔雪。 她本想用眼神凌迟这个毒妇的,没想到虚弱得连带恨的眸光都凝聚不起来,看向崔雪的眼神,就只有病态的虚弱。 崔雪看着榆枝虚弱痛苦的模样,心里一阵痛快。 视线落在榆枝那张精致,娇弱,总是勾得男人神魂颠倒的脸上时,又变得嫉妒,下手更狠了。 “枝枝,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夸张的大喊了几声,余光瞟到大门外,时常在街上溜的小混混,阴冷一笑:“枝枝,别怕,我这就找人送你去医院。” 崔雪借着起身的动作,狠狠的摁了榆枝腹部一下。 榆枝痛得闷哼出声,意识难得有片刻清明。 她看到崔雪给她找的人,是混混。 顿时气得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 可她没力气,说不出话,该怎么反抗? 崔雪已经带着混混过来,榆枝愈发急切,意识竟开始涣散。 “谁他娘敢动老子的女人,老子剁了他。”一声熟悉久违的爆喝,听得榆枝差点热泪盈眶,不再坚持,放心的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头顶是斑驳的天花板,腹部还隐隐作痛。 榆枝恍恍惚惚,看着天花板发呆,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一张又黑又糙的大脸凑过来,铜铃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里面明明是担忧,是隐忍,是爱护,可她以前,总看成凶神恶煞,不怀好意,她是瞎了吗? 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榆枝为自己的蠢感到悲哀悔恨,十年啊,她折磨了自己,更折磨了家人,那十年,她是被人掐住了脑子吗? 桑大壮蒲扇大的巴掌,瞬间握起拳头,眼底闪过失望和疼痛,闷声闷气的克制着音量道:“别哭了,我马上就走,药和粥都在床头,一定要吃。” 粗大的嗓门,因为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听起来怪模怪样。 榆枝之前骂他嗓门太大,说他粗鲁,所以每次和榆枝说话,桑大壮都下意识压着嗓子。 可不满意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豁出命来,也是嫌弃的。 榆枝又说压着嗓子说话的男人,装模作样,乡下野汉子,竟学城里文化人,不要脸。 当时榆枝并没有在意男人的感受和变脸,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满身悲伤和无措,却又为了她不得不隐忍,当做不在乎的样子,刺得她心口阵阵发疼。 想到这些,榆枝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桑大壮沉默的抿紧了唇,坚挺厚实的背影,无声的弯了下来。 一语不发,扭头就走。 榆枝猛然翻身起来,吊水的针漏了出来,血液回流,染红了输液管。 她却一点不在意,伸手紧紧抓住桑大壮的衣摆,大哭质问:“你去哪,你要去哪,你又想丢下我去哪?桑大壮,你是个混蛋,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桑大壮被榆枝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看到回流的血液,又高又壮还黑,像一头黑熊一样的汉子,竟是吓得红了眼,说话都哆嗦:“枝……枝枝,血,别动,我我我……” “别碰我,”榆枝哭着吼了一声,桑大壮伸向输液针的大掌顿时僵住,眼底还有一抹受伤。 榆枝哭得忘我,眼眶通红,满脸泪水,死死的盯着桑大壮:“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理我?你连碰都不碰我了?桑大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桑大壮委屈得都结巴了:“不不不……是,不是你……”你不让我碰啊。 “你怪我?”榆枝难以置信的看着桑大壮,眼泪就这么一颗接一颗的砸在床单上,有些泛黄的床单被晕湿一大块。 好似桑大壮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榆枝从默默垂泪,渐渐变成嚎啕大哭:“你怪我,我就知道你在怪我,你不要我了,你早就不想要我了,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你这个大骗子,你说话不算话,桑大壮,你是个混蛋,大混蛋。” 榆枝深刻演绎了一次,什么叫无理取闹。 桑大壮一个老大的汉子,急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倒不觉得冤,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媳妇这么生气。 “怎么了,怎么了?”人未至,声先临。 桑大壮母亲,王新凤,古柏大队的人都叫她王寡妇。 王寡妇高高瘦瘦,年轻时算不得好看,五官偏硬,棱角分明,英气十足。老了后,更显男相。 寡母带着遗腹子逃难到古柏村落户二十多年,已经彻底融入这个小山村。 寡妇门前是非多,即便王新凤生了一副男相,年轻时也招了不少单身汉。 那时,王新凤举着一把缺口的菜刀差点砍断一个老单身汉的手,从此绝了众单身汉的心思,也在古柏村一战成名。 后凭借暴躁的性子,生冷不忌的嘴,和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稳稳当上古柏村一霸。 桑大壮在寡母的教导下,不务正业,逞凶斗狠,好吃懒做,惹了他的,只要是能喘气的,管你男女老少孕,照打不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头子。 母子俩成功成为了古柏村无人敢惹,无人敢交的存在,这也是榆枝当初恨他们,厌他们的原因之一,她觉得丢人。 3桑葚桑叶兄妹 现在已经幡然醒悟的榆枝知道,他们再坏再凶,且都是有底线,有原则,心口滚烫血红的人,对她,更是巴心巴肝的好。 榆枝听到王新凤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红着眼,眼巴巴的瞅着门口,委屈中带着急切。 王新凤风风火火的身影急速出现,直奔病床。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桑大壮,你个倒霉玩意,干什么吃的,老大个男人屁事不干,逮着媳妇欺负,你他娘的三条腿长出来是为了显得你健全是不是?你个软蛋货,也不怕生儿子没屁眼。” 慢吞吞跟在后面,小脸精致,不苟言笑,桑大壮他儿子……偷偷夹了夹屁股,奶,我有屁眼。 王寡妇骂起人来,自己都不放过,何况是儿子,更别谈孙子了。 桑大壮委屈又无辜,他能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吗? 榆枝眨眨眼,看着面容粗糙,长相硬气,对她却极度小心翼翼,尽其所能温柔,呵护备至的婆婆,忍不住又悔恨痛哭:“妈。” 几人齐齐僵住,不可置信的看向榆枝,她刚刚叫的啥? 榆枝结婚十年,一次也没叫过王新凤妈。 平时都是无视,有时候被崔雪拾掇,和王新凤起间隙吵闹的时候,会骂她老巫婆。 妈这个称呼,喊得王新凤半边身子都麻了,半天反应不过来。 桑大壮抿着唇看着榆枝,总觉得她今天有些反常,也不知道这些反常是好是坏。 桑葚,桑大壮和榆枝九岁大的儿子,少年老成,出生起就喜欢板着小脸,不哭不闹,一副大人模样。 小脑瓜很聪明,考试次次得第一,是家长们眼里,别人家的孩子,是老师嘴里“比如桑葚同学、要向桑葚同学学习。” 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的看了眼榆枝,掩下心底的疑惑,小脸仍旧面无表情。 桑叶,桑大壮和榆枝九岁大的闺女,和桑葚是龙凤胎。 脾气暴躁嗓门大,除了长相大多数随妈,其他都随奶,能动手就绝不逼逼这一点随爹,从小就不学无术,力大无穷,考试次次倒数第一。 把身上扛的大包小包扔门口,咬了咬嘴里叼着的野草,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满身痞气,满脸嫌弃,看也不看榆枝一眼。 装什么装。 榆枝不知道几人的心思,满心悲痛下,哭得不能自抑:“妈,我痛,我好痛。” 肚子痛,心更痛,痛得脸都白了,娇弱得像是一碰就碎的豆腐。 被一句妈,美得飘飘欲仙的王新凤瞬间急了,大步跨过去,想碰榆枝又不敢,急得眼睛通红:“哪痛啊,怎么个痛法,别怕啊,妈在,妈在。” 榆枝一把扑进王新凤怀里,搂着即便将近五十,也挺得笔直的腰,嚎啕大哭:“哪都痛,快痛死了,妈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好痛,太痛了,我快痛死了,妈……”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枝枝乖啊,再忍忍,再忍忍,妈在啊。”抬手一巴掌拍在跟大黑熊找崽子一样手足无措的桑大壮身上,轻声细语没了,只有暴躁。 “你个瘪犊子玩意,是个死人啊,没听见枝枝喊痛吗,杵在这准备风干了卖肉咋的,要老娘给你找把称不?傻缺东西,长个脑袋是为了让别人发现你丑得有模有样啊?还不快去找医生?小时候屎吃多了,喂废了脑子是不是?” 桑大壮已经习惯了来自亲妈的爱,憨气十足的哎了一声,转身就要去找医生。 一直没松开的榆枝又拽紧了些,红着眼眶流着泪,从王新凤怀里抬头,瞪着桑大壮:“不准走,你要去哪,你又要丢下我是不是,是不是?” 榆枝这一激动,血液逆流得更快了,吊瓶里的水都染红了。 王新凤吓得不轻:“乖乖,松手,快松手,妈看着呢,不让他走,保证不让他走啊。” 榆枝小嘴一瘪,又扑进王新凤怀里,哭得昏天黑地,拽着桑大壮的手,却一点没松。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昏死过去才停下。 医生过来给榆枝检查过,身体没有大碍,只是余毒未清干净,过几天就好。 会晕倒,是因为情绪太激动,心绪波动过大导致的,只要放平心态就好了。 送走医生,王新凤看着榆枝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唉声叹气:“咋就遭了这份罪呢,本就瘦瘦弱弱没二两肉,得,现在直接脱相了。桑大壮,你个瘪犊子玩意,有没有问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亲妈的爱称,桑大壮欣然接受,觉得跟自己的形象毫无违和。 犀利的眸子沉了沉:“医生说是误食了毒草。” “啥玩意?”王新凤拧眉:“饭菜都是我做的,几十年了也没认错过东西,不可能掺得有毒草啊。枝枝讲究,不随便吃外面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可能误食啊,从哪吃来的?” 桑叶嗤了一声:“她是讲究,穷讲究,没有大小姐命,偏偏耍大小姐的病,嫌弃这,嫌弃那,也不看看自己有多招人嫌弃。毛病多就算了,还蠢,又瞎又蠢。” 王新凤顿时沉脸:“桑叶,这是你妈,你的礼貌和素质呢?” 桑叶哼了一声:“我又没说错。” “桑叶,”桑大壮沉脸轻喝了一声。 桑叶瘪瘪嘴,不再说话。 她有些怕这个爸爸,虽然爸爸对他们兄妹不坏,甚至宠溺,但一旦涉及到他们妈,那就会变得六亲不认,哼,明明是个作精,偏偏爸爸奶奶都护得紧。 桑葚看了眼气鼓鼓的妹妹,平静开口道:“早上崔雪给了她一个包子。” 她,是桑葚对榆枝的称呼,他从来没叫过妈妈。 虽然平时表现得礼貌懂事,没有如同桑叶那般将喜恶展现在脸上,言语间带着尖刺,但家里人都知道,桑葚也是怨榆枝的。 桑葚早慧,王新凤和桑大壮都不好如呵斥桑叶那样呵斥他,心底也是满满的无奈。 王新凤拍着大腿咬牙切齿:“我说呢,好端端的怎么会吃了毒草。崔雪那个贱货,比茅坑里的屎还毒,又臭又毒,老娘忍她不是一天两天了,亏得咱家枝枝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养了他娘的一条白眼狼贼毒妇出来。这事没完,等回去,看老娘怎么收拾她。” 亏得考完了,要不然王新凤绝对让崔雪那个贱皮子在考场裸奔。 榆枝这一病,肯定没考好,所以才会心绪起伏,难过得晕过去。 王新凤真是越想越气。 4憨熊桑大壮 桑大壮想到崔雪给榆枝找的几个混混,眼中戾气横生,确实该收拾一顿了,更遑论还有下毒这事,这次哪怕拼着榆枝三年不理自己,也不能让姓崔的好过。 桑叶讥讽的呵了一声,这会说得热闹,床上那个闹一闹,还不是什么都妥协了。 一家子一个比一个蠢。 崔雪那个老贱人,呵…… 桑葚垂着眸子,小嘴轻抿,崔雪啊,蹦跶得实在遭人嫌。 榆枝醒过来的时候,王新凤带着两个小家伙已经回去了。 本来王新凤嫌弃桑大壮笨手笨脚,她要留下照顾榆枝的,但榆枝拽桑大壮拽得太紧,即便昏睡都不撒手。 没办法,她只能回去。 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她还得给儿媳妇做些好吃的来补身体。 满含幽怨嫉妒的瞪了眼桑大壮,千叮咛万嘱咐他照顾好榆枝,依依不舍的走了。 桑大壮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自己从来没被媳妇这么需要过,整个人飘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跟座山似得杵在床边,也不坐也不躺,满脸憨笑盯着榆枝的睡颜看,那模样像个怪大叔。 榆枝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越看,笑得越傻气。 亏得这间病房没有安排其他人进来,要不然得被他这副病得不轻的德行吓坏。 所以榆枝一睁眼,就对上桑大壮黑熊一样的脸和铜铃一样的眼睛,小心肝一哆嗦,被口水呛了,肺都差点咳出来。 桑大壮又急又自责,想帮忙顺背又不敢碰,一顿抓耳挠腮。 榆枝咳完了,又哭过一场,重生回来的委屈和庆幸也都平复了。 肿着眼睛,哑着嗓子道:“我要喝水。” “啊?诶诶,好好,喝水,”桑大壮手忙脚乱的给榆枝倒水,结果热水壶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桑大壮顿时慌了,他看榆枝看得太入迷,亲娘交代的事情一件也没办。 媳妇要喝水,没有咋整? 心虚的去瞅榆枝,跟做错事的小媳妇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榆枝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傻得可爱。 “去打热水啊。” 桑大壮一拍脑门,咋蠢成这样。 “对对,枝……呃,你等着,我很快回来。”榆枝不让他叫她名字,话到嘴边,桑大壮都憋了回去。 榆枝心口揪了揪,已经记不清自己作了多少事,伤这个傻男人有多深。明明都是些无理取闹的要求,偏偏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并且照做不误。 没关系,慢慢来,她一定可以弥补回来的:“嗯,快点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好好好。”桑大壮欲言又止,就是不走。 榆枝眨眨眼:“还有事吗?” 桑大壮瞅了眼衣摆:“那个,手。” 榆枝这才发现,自己还拽着桑大壮,拽得久了,手都僵了,她自己伸展不开,难受得紧。 “大壮,你帮帮我,手僵了,我自己动不了。” 一句大壮,听得桑大壮差点跪了,这不比他妈听榆枝喊妈时的震撼小,心口咚咚咚跳得厉害,却不敢表现出来,怕吓着榆枝。 稳住心神,看向榆枝的手,白白嫩嫩的小手已经被冻得发青,取了针的地方,更是乌黑一片。 桑大壮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真是蠢得没边了。 这么冷的天,裸露在棉被外,肯定得冻坏啊。 伸出大黑手,小心翼翼的去碰榆枝又白又细的手指,榆枝的手实在小得脆弱,桑大壮木愣愣的大黑手比划了许久,都没能下得去,生怕给碰坏了。 好不容易看准方向,捻着两根手指过去,碰触到白嫩冰凉的小手时,呼吸都快停了。 折腾半天,榆枝的手更凉更僵了,桑大壮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手指也没松开。 榆枝一脸无语的看着桑大壮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又不是豆腐渣做的,那么不经碰。 “你给我把手焐掌心里,焐热乎了再揉一揉就开了,快点,我冷。” 桑大壮一听,再不敢墨迹。 在衣服上搓了搓手,偷偷注视着榆枝的神情,再慢慢焐上去。 榆枝一直没有表现出厌恶拒绝,他才放心。 小小的拳头,在自己掌心,感觉还没个鸡蛋大,桑大壮心口热乎得不行。 榆枝愿意让他碰了,是不是就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这么想着,桑大壮心里美得冒泡。 把榆枝的手捂热乎了,轻轻揉开后,小心翼翼的给塞进被窝,整个人还有些晕乎:“我,我去打热水,很快就回了。”不敢看榆枝的脸,转身就跑了。 跑到门口想起没拿水壶,又硬着头皮回来拿,再一阵风似得跑走。 跑太快,脑袋太晕,撞着了人,他那大身板一点事没有,把人家撞了个四仰八叉,好在是个年轻男人,没摔出毛病。 桑大壮恶人先告状,扯着嗓门就喊了出去:“你瞎啊,信不信老子抽你。” 年轻男人被撞出的怒火瞬间就焉巴了,惹不起惹不起:“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桑大壮瞪了他一眼,凶神恶煞的走了。 临了心虚的偷偷瞅了眼病房,媳妇应该没听见吧?那倒霉玩意,别再遇上,要不然脑袋给他打掉。 无辜的受害者,年轻男人……到底谁是倒霉玩意? 榆枝在病房里听得分明,嘴角上扬。 放以前的话,她肯定会厌恶桑大壮的粗俗凶残,现在听来,只觉得好笑,明明是个憨子。 男人长得壮硕,面容凶狠,嗓门大,脾气暴。 遇见榆枝之前,带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到处混。 从不下地干活,一言不合就动手,看谁不顺眼也动手,有人惹了他更是会动手,在他的认知里,没有拳头解决不了的问题,有就往死里捶。 他沙包大的拳头,一般人根本扛不住,十里八乡无敌手,轻松混成了混混头子,人嫌狗厌,人人避之不及。 遇到榆枝后,榆枝说不喜欢混混,他就改邪归正,虽然改不了暴脾气,但都老老实实的下地干活。 他有一把子力气,一个人能干几个人的活,每天都是满工分。 不过之前混得太厉害,即便现在是干活好手,也没让人看得起。况且,他的脾气一点没变,除了在榆枝面前谨小慎微,捏着嗓子低声低气,在其他人面前,仍旧凶狠暴躁。铜铃一样的眼珠子一瞪,能吓掉人的魂。 现在榆枝不介意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做什么样的事,只要他对自己好,她都能接受,不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再理会别人的议论,这个男人,自己喜欢看重就好了。 桑大壮还没回来,病房里就被安排进了其他病人。 一大家子,闹哄哄的往里挤。 5病友 榆枝在最靠门的病床上,这些人大包小包的路过,撞得床一阵晃悠。 榆枝有些难受,想提醒他们一声,奈何嗓子太哑,闹哄哄根本听不见。 桑大壮拎着水壶,满眼带笑,走到门口发现病房里闹哄哄的,门口还给堵了。 气得眼珠子一瞪,扯着嗓门怒吼:“都他娘的干什么,找死是不是,赶紧滚蛋。”一手一个,拎着堵门口的人一把扔出去。 闹哄哄病房顿时安静如鸡,全都保持着一个个诡异的姿势不敢动,惊恐的看着黑壮大汉,场面很是滑稽。 桑大壮疾走进病房,瞧见榆枝好好的才放心。 想起自己刚刚的凶狠,又有些心虚,偷偷缩了脖子,去瞅榆枝。 榆枝冲他笑,桑大壮才松口气。 转而看向病房里的人,放低了声音问:“你们干什么的?” 即便放低了声音,他这副尊荣也挺吓人的。 众人齐齐退了一步,脸都白了。 为首的老头硬着头皮道:“我,我们是医生安排来的,我孙子,被蛇咬了,住院观察一天,我们明天就走。” 隔壁病床上,八九岁的胖小子,也被桑大壮吓得不轻,跟鹌鹑似得缩成一团不敢动,因为发抖,身上的小肥肉也在跟着抖,一颤一颤的,让人想笑。 桑大壮来之前,这小子又喊又叫,熊出天际,病房里之所以吵闹,就是这一大家子人围着他哄。 胖小子脚上缠了纱布,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嗓门也大,蛇毒性应该不强。 桑大壮可不管你是不是老弱病残,哼了一声:“住院就安安静静的住,谁他娘的再吵吵,老子锤爆他狗头。” “诶诶,好好,我们保证不吵,一定不吵。”老头连连应下。 桑大壮收回视线,高昂的头颅一下就低了下去,小心翼翼伺候榆枝喝水吃药,然后把王新凤带来的鸡汤用热水焐热。 其他人包括熊孩子,瞧着桑大壮不打算动手,暗暗松口气,轻手轻脚的收拾,说话都跟做贼似得小声,桑大壮的威力,确实不小。 被扔出去的两个人,也老实听话的自己走了回来,踮着脚尖弓着背,身上还扛着包袱,那模样跟动画片里偷粮的老鼠似得。 桑大壮没搭理他们,汤热好了,就端榆枝跟前:“快趁热吃,吃了暖和,知道你不爱油腻,妈把油都撇了,多吃点,你这次遭了大罪,得好好补补。” 桑大壮压着嗓子絮叨,中途还偷偷观察着榆枝的脸色,她一旦不耐烦,他就住嘴。 榆枝全程面带笑意,听他絮叨,心口温热。 等桑大壮絮叨完了再道:“你到我身后坐着,让我靠着喂我,我浑身没劲,自己坐着累。” 桑大壮心里欢喜得要命,脸上却死死的绷着,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扭扭捏捏的坐到榆枝身后,脆弱的病床因为他这一屁股,生生塌了十公分。 桑大壮顿时僵住,不敢再动。 榆枝动了动,窝进桑大壮怀里,一股热气从背后袭来,暖和得榆枝想要喟叹一声。 桑大壮更僵了,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榆枝用脑袋蹭了他一下:“快点喂我吃啊,都凉了,我饿。” 桑大壮咕咚吞了口口水,眼珠子飞速旋转,晕得厉害。 稳住稳住,拍了自己手一巴掌,不让它哆嗦。 半环着榆枝,端起饭盒,喂她喝汤吃肉。 榆枝扬唇笑,小口小口的吃着,嗓子疼,脑袋晕,吃不快。 好在肚子不怎么疼了,毒应该清得差不多了。 一饭盒的鸡汤肉,汤喝完了,肉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让桑大壮吃了。 桑大壮还想留着榆枝明天吃,榆枝不乐意。 上午十点多考完,榆枝两度昏睡,这会天都黑了。 “大壮,你都一天没吃饭了,赶紧去食堂问问,还有没有饭菜,没有的话去外面买些填饱肚子。” 桑大壮摆手:“我不饿,刚刚还吃了肉,你歇着吧,不用管我。” 榆枝皱眉瞪他:“怎么可能不饿,赶紧去,别让我生气,看看有没有水果,没有的话就买个水果罐头,我想吃。” 媳妇想吃,桑大壮一点不迟疑:“行,我马上去,一会就回来。” 迈开腿就走,走到门口,又默默的退了回去,阴森森的看着隔壁床围着的一群人。 “你们不走吗?” 七八个人一脸茫然,老头讨好道:“我孙子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待着,所所所以……” “所以个屁,他娘的胖成猪了还胆小,这俩娘们留下,其他人赶紧给我滚蛋。” 众人敢怒不敢言,一阵悉悉索索的交代,熊孩子奶奶和妈留下了,其他人全在桑大壮直勾勾的瞪视下,脚步凌乱离开。 桑大壮满意了,冲榆枝讨好一笑,撒腿跑去买东西。 这人一走,就感觉移走了一座山,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熊孩子嗷的一嗓子就哭了出来:“奶奶我不住这,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手脚在病床上扑腾,不结实的病床嘎吱响,榆枝生怕它下一秒就解体了。 孩子奶孩子妈胆战心惊的往门口瞅了一眼,又讪笑着看了眼榆枝。 榆枝这会好受了些,倒是能忍受熊孩子哭闹,回了个笑脸。 婆媳俩松了口气,继续安抚小胖子。 “乖宝,听话啊,咱们就住一晚,明天就回家了,快快,奶奶给你拿鸡蛋糕,还有大白兔奶糖,快吃,可好吃了。快别动了祖宗,仔细伤口疼。” “乖宝啊,妈妈明天带你去商场买玩具,你听话啊,这里是医院,不能闹,”偷偷看了眼榆枝,然后凑近小胖子低声道:“刚刚那个大煞神快回来了,乖宝啊,听话。” 大煞神三个字成功让小胖子停止闹腾,心虚惊恐的看了眼门口,没看到桑大壮才放心,但也不敢再闹。 “妈说话算话,明天带我去买玩具。” “是是是,妈说话算话。” 小胖子高兴了:“奶,快把鸡蛋糕奶糖拿来,我饿了。” “诶,好好,吃吧,我可怜的乖宝啊,都瘦了。” 榆枝……有一种瘦,叫疼你的人觉得你瘦了。 小胖子八九岁的年纪,一米二左右的身高,体重不低于一百二,这年代能养出这样的身板,这家人有钱有门。 小胖子吃得欢喜不闹腾了,婆媳俩松了口气,有了闲情逸致。 她们瞧着榆枝像是个好说话的,老太太笑着跟榆枝攀谈:“姑娘,你这是咋了?” 榆枝放下手里的报纸,没想到这家人竟然没有因为桑大壮迁怒她,还带着笑脸跟她闲聊,哑着嗓子道:“误食了毒草。” 老太太见榆枝愿意跟她搭话,态度还挺好,顿时自来熟的蹭到榆枝床边:“哟,咋这么不小心嘞,现在感觉咋样啊?没事了吧?” “谢大娘关心,没事了,在医院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那感情好,以后可得注意了,不认识的东西千万不能吃,要不然多遭罪,瞧我大孙子,淘得没边,院子里的窟窿眼也要去扒开玩,哪想是个蛇洞。” “这虎孩子,别人瞧见是蛇就赶紧跑了,他可好,把冬眠的蛇给抓了出来玩,这不,给咬了。亏得那蛇毒性不强,冬天也没劲,要不然还得遭大罪。” 榆枝看了眼胖小子,虎头虎脑的,确实挺虎。 “嗯,听大娘的,以后不会了。” 老太太嘿嘿笑两声,又凑榆枝近了些:“你这丫头怪文静的,多大了,瞧着跟没成年似得。” “我二十七了,孩子都有俩了。” “哟,真看不出来。”这话老太太可没夸张,是真没看出来,她儿媳妇也满脸惊讶,原本猜想,即便显小,也就二十出头,没想到都二十七了。 不怪他们惊讶,榆枝这些年被护得很好,没下地,没做活,本身又是白皮肤,晒都晒不黑,长得精致小巧,面色白嫩,脸蛋有些圆润,看着就像婴儿肥似得,可不就像是没成年,没长开的。 榆枝笑笑,没搭话。 老太太又问:“刚那男同志,是你男人?你家孩子多大了?” “是我男人,孩子九岁了。” “都九岁了,跟我家乖宝一边大啊,你结婚够早的,那个,你和你男人,呃……是父母之命?” 新时代了,老太太也懂什么叫自由恋爱。自由恋爱的,不能找这样的。 老太太想问,榆枝这么标志的姑娘,嫁给一头熊,是不是被家里人给卖了,要不然谁看得上那么可怕的男人啊。要是的话,家里人可真够黑心的。 榆枝瞧出了老太太未尽之语,笑道:“不是,我自个瞧上的。” 老太太婆媳俩满眼不可置信,看榆枝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总觉她眼瞎,要不就是脑子有毛病。 老太太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横了她一眼:“真是你自己个瞧上的?你说实话我也不会笑话你啊,咋瞧上个这么老的,你这姑娘是不是没见过世面啊,不知道外头的男人都长啥样啊?早知道你来找老婆子,老婆子给你介绍十个八个大小伙,个个都比那谁,你男人强。哎哟,你可真是。” 榆枝倒是不生气,老太太虽说看不上桑大壮,但也没什么恶意,她这会也无聊,聊聊天挺好。 “大娘误会了,我男人可不老,他还比我小一岁呢,而且也很好。” 没错,瞧着跟榆枝亲爹一般年纪的桑大壮,比榆枝还小一岁,长这么着急,也是造孽,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啥玩意?”老太太惊得嗓门都提了起来,吓得吃得欢的小胖子一个哆嗦:“奶,你干啥呢,吓我一跳。” “是是是,奶错了,乖宝啊,你吃你的,奶小声些。” 安抚好孙子,老太太又凑近了些:“真比你小啊,吃什么长的?都经历了些啥?哎哟,这可真是。那你家孩子像爹还是像娘啊?几个孩子?” 经历了些啥,榆枝也不知道,反正越长越让他娘嫌弃。 说起孩子,榆枝忍不住心口又揪着疼,她从来没尽到过母亲的责任,孩子们都怨她,恨她,榆枝不怪孩子,就是心疼。也不知道上一世她死后,两个孩子是不是会伤心,是不是还会记得她。 往下压了压心口的酸涩,笑道:“两个孩子,龙凤胎,长得像我多一些。” “像你就对了,”要不然可就砸手里了:“你命可真好,竟然生了龙凤胎,哪像我们家,九代单传,就守着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家里都少了些热闹。”老太太酸得厉害,她也想多子多福,偏偏老高家没这个命。 老太太媳妇也凑了过来,用说悄悄话惯用的神秘语调,如同地下党接头似得问榆枝:“你男人打你不?” 老太太不酸了,满眼八卦瞧着榆枝,这姑娘眼瘸得厉害,嫁了这么个男人,即便是龙凤胎,长得像妈,肯定也被亲爹影响很大,好看不到哪去,以后有得愁了。 何况那男人壮得像头熊,嗓子跟放炮似得,还凶神恶煞,肯定喜欢动手,啧,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姑娘,造孽哦。 榆枝嘴角抽了抽,这家子还真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什么都问得出口:“不打,他只是长得凶,对我和孩子很好,这么些年,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婆媳俩瘪瘪嘴,表示不信,那样的男人不打人就是稀罕了,怎么可能不大声说话。 她们觉得肯定是榆枝不好意思,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故意说给她们听的。 榆枝也不在意,不信就不信吧。 这一茬算是过去了,婆媳俩你一句我一句,即便榆枝多数浅笑,少有回应,她们也聊得起劲,两人就能唱出一台戏来。 谈话里,榆枝知道了老太太叫郑金花,儿媳妇叫贺英子,小胖子叫高兴。 高家一家子都在县城肉联厂上班,都是正式工,高老爷子因为年纪大了,操不起刀了,从第一线退下来,去了文职部门,还是主任。 儿子顶替了他的一线工人位置,是个大师傅,别看就是一个切肉的师傅,那也是个人人羡慕的大肥差。 老太太以前在清洗车间,年龄大了就转给了儿媳妇,自己在家带孙子。 肉联厂的所有工作可都是肥差,别人吃肉需要抢,他们可以挑喜欢的。 这年头,缺的就是吃的,就是肉,这样的工作可不得让人羡慕嫉妒恨,所以高兴这个小胖子才会被养得这么胖,家里油水足啊。 6有趣的病友家,王新凤来 之前送小胖子过来的,除了高老爷子和小胖子的爹,还有几个舅舅。 贺英子家三个哥哥,都是妹控,贺英子嫁人后,三个哥哥对大外甥爱屋及乌,疼爱得紧。 加上三兄弟都只生得有闺女,就更加疼宠大外甥了。 贺家家境也不错,老大开货车,老二钢厂,老三食品厂,贺家老爹也是个退休工人,有退休工资。 贺家兄弟虽然职位有高低,不是啥大领导,但都是正式工,可是县城里少有的富裕人家,响当当的工人家庭。 高贺两家结亲,就是强强联合,县城里出了名的标杆人家,不少人羡慕嫉妒。 婆媳俩聊得飞起,根本不用榆枝打听,她们自己就叭叭的交代得一清二楚。 正兴致勃勃的时候,桑大壮回来了。 几乎是瞬息间,两人就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似得,声音戛然而止,扭身就跑回了自己病床,缩着脖子垂着脑袋,怂得也是明明白白,毫不掩饰。 桑大壮凶狠的瞪着两人,确认榆枝没事才放过她们。 把大包小包的吃食放床上,凶神恶煞的大糙脸上,笑容显得狗腿十足。 “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天有些晚,不好买,要是里头没有喜欢的,我明天再去。” 两大兜吃食,榆枝点名要的水果和水果罐头有,还有肉干,饼干,糖,麦乳精,奶粉,核桃瓜子,真是样样齐全。 旁边祖孙三人缩着脖子偷偷瞅着这边,见了这么多吃的,忍不住吞口水。 尤其是小胖子,被子都被口水打湿了。换平时,早就闹腾着要吃了,可有桑大壮在,他就瞧着眼馋,不敢吭声,小模样又可怜又可笑。 榆枝也被两大兜吃食惊呆了,这大晚上的,他去哪弄的? 突然一顿,明白了,肯定是黑市。 这个傻子,这时候抓得可严了,也不怕出事。 瞪了傻大熊一眼,有外人在,她也不好说什么:“有吃饭吗?” “有,食堂还有人,我让他们给我煮了碗面,我吃饱了。”桑大壮可不敢糊弄小媳妇。 这个时间食堂都已经准备关门了,跟杀神似得桑大壮往那一杵,说要吃面,食堂的师傅们还能拒绝吗? 那碗面,含泪煮的。 榆枝瞧着男人没撒谎才满意:“东西先放那吧,你去洗洗早点休息,累一天了。” 媳妇关心他,桑大壮美得跟吃了蜜一样,嘿嘿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大傻子:“诶,我马上就去。” 欢欢喜喜的走了,隔壁三人喘了口大气,冲榆枝嘿嘿笑,那是一点不觉得自己刚刚犯怂有什么可丢脸的。 榆枝觉得这几人挺有意思的,摸了个苹果出来,大冬天的,水果种类不丰,仅有的几样也十分昂贵,一般人家根本舍不得买,舍得买的,也不是随时都能买到,所以,水果是顶稀罕的东西。 纤细的手伸向小胖子:“小胖,请你吃苹果。” 小胖子蹭的从床上跳下来,肥滚滚的身板特别灵活,他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迅速接过苹果,生怕晚了榆枝后悔,笑得牙不见眼的:“谢谢美女姐姐,你可真是人美心善的大好人,以后你来县城报我高大胖的名字,保管没人敢欺负你。” 榆枝乐不可支:“那就谢谢高大胖同志了。” “嗨,不客气不客气。”小胖子抱着苹果就啃啃得满脸苹果水。 郑金花嗔了眼大孙子:“倒霉孩子,也不怕弄到伤口,急吼吼的虎得不行。丫头,谢谢了啊,来来,吃鸡蛋糕,这是孩子舅舅买的,多得很,你尝尝,味道不错。” 贺英子也道:“对,尝尝,鸡蛋糕又香又软,你现在正适合吃,你男人买那些,你现在大多数都吃不了,瞧瞧,男人就是不顶用,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可不,”郑金花也满脸嫌弃吐槽男人:“就拿我家老头子说,啥东西都要递手边,放他眼皮子底下才能瞧见,要不然就扯着嗓门喊,老婆子,我袜子呢,老婆子我裤衩呢,老婆子……老婆子老婆子,我是他老妈子,哎哟,几十年了,常常气得我心肝疼。” 婆媳俩就吐槽男人这事,又说得唾沫横飞,榆枝听得乐不可支。 直到桑大壮回来,说话声再次戛然而止,祖孙三代埋着脑袋当鹌鹑。 榆枝简直要笑死,这家人太有意思了。 笑够了才问桑大壮:“你晚上睡哪?” 桑大壮瞧着媳妇高兴,心情也好,他家媳妇许久没这么笑过了,可惜这笑不是他带给她的,想想又有些难受。 “我就睡地上守着你,免得晚上有事不知道。” 榆枝皱眉:“能有什么事,天冷,睡地上容易生病,你去找护士拿两床被子,睡旁边空铺。” 桑大壮瞧了一眼空铺:“行。” 转身去拿被子,凭借桑大壮这块头和长相,拿被子很容易,回来后拎着几十斤的铁架床放门口,他得守着媳妇,万一半夜给人偷走了咋整。 桑大壮这么大一坨往门口一杵,祖孙三代真是亚历山大,厕所都不敢上,弱小无助的在角落窝了一晚上。 翌日,不过早上六点多,还没到七点,王新凤就风尘仆仆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榆枝翻个身就醒了,正好看到王新凤往病房里探头。 门口的桑大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这会不在。 榆枝眨眨眼,眼泪就下来了。 王新凤回去后,越想越忐忑,害怕榆枝昨天的反应是病糊涂了,那句妈,她以后再也不会听见了。 所以早上来的时候,都不敢直接进来,想确认榆枝是不是真的不讨厌她了。 哪想,对上榆枝的视线,她刚想笑一个,榆枝就哭了。 王新凤急了,不会是自己给人吓哭的吧? 拎着包袱无措进门:“枝枝啊,那个我……” “妈,你怎么这样啊。” 王新凤一顿,一脸问号:“枝枝啊,妈没做什么啊。” 榆枝眼泪掉得更凶了,说话都直抽抽:“妈还想做啥?大半夜从古柏大队赶路到县城,几十里的路走过来,身上都是湿的,你不要命了?都这样了,你还想做点啥?” 王新凤一听,提起的心就落了,掏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帕子,笑着给榆枝擦眼泪:“枝枝,妈没走路,妈坐的车。” “你骗人,”榆枝顺势扑进王新凤怀里,闷声闷气的哭:“公社到县城的汽车最早那班是早上六点出发,八点到站,这才几点,你身上都是露水,脚上都是泥,头发丝都快滴水了,你还想骗我。妈,你怎么可以骗我,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让我怎么办?” 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榆枝现在就是,无理取闹,嚎啕大哭,也不怕王新凤生气。 老太太泼辣不讲理,行事风风火火,但对她,一如既往的偏宠纵容,在她面前,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当个熊孩子,就如同高大胖一样,在家人面前随便熊。 王新凤听了榆枝的话,心头火热得很,都说榆枝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焐不热的石头心,她呸,那些人就是嫉妒她有个好儿媳,故意挑拨离间,说的酸话。 她儿媳妇不知道多贴心呢。 又心疼又宽慰的安抚榆枝:“枝枝不哭了,妈错了,妈以后再也不说谎了,别担心,就是走几步路,不算啥出不了事,哎哟,瞧,你这声音哑得。”抬头瞧见桑大壮拎着热水壶进来,王新凤瞬间变脸。 抬手就给了桑大壮两巴掌:“你个倒霉玩意,你说说你长这么大一坨有什么用?显得你费布料还是费空气,你脑子在屎里泡久了成了粪渣了是不是,老娘让你在这里照顾枝枝,你都做了啥?” “枝枝眼睛肿成这样不知道用热水敷敷,煮个鸡蛋滚滚。枝枝嗓子哑成这样,也不找医生开些药,弄些润喉的吃食。” 眼睛一瞟,视线落在床头上的吃食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瞅瞅你买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医生说了枝枝这两天排毒要吃清淡的,她嗓子哑了,要吃软乎的,结果呢,你个倒霉玩意,买的都是啥,你让枝枝咋吃。” “没用的东西,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要你有什么用。”老太太气不顺,直往桑大壮身上呼巴掌。 熊一样的汉子就这么缩着脖子任由亲妈打,一点不满都不敢露。 砰砰砰的巴掌声,听得人牙疼,这是真下狠手打的。 郑金花祖孙三人一脸惊恐,这家人太可怕了,儿子凶狠就算了,当妈的还证明彪悍。 桑大壮好似不知道疼,硬抗亲妈的爱。 榆枝瞧着心疼,也不哭了,忙去拽王新凤:“妈,妈,别打了,仔细手疼,我没事,我也吃不了多少,这些都是我让大壮给孩子们买的,快别生气了,瞧你手都红了,得多疼啊。”她男人的后背肯定更疼。 王新凤心里熨帖极了,笑着又给了桑大壮两巴掌:“没事,妈不疼,枝枝,这玩意留这没啥用,要不妈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你这遭了大罪,再不好好养养,身体得亏得慌。” “不用了妈?医院人多嘈杂,吃不好睡不好,你留下遭罪我心疼,让大壮在这吧。而且我身体没事了,明天就能回去,你可千万别再大半夜赶路来看我了,出了事怎么办。” 王新凤眼珠子转了转,儿媳妇现在不排斥她家的倒霉儿子了,做妈的自然不能扯后腿,让小两口多亲近亲近也好。 “那行,就让这玩意守着,有什么事尽管说,他长这么大块头,吃了老娘不少东西,不用浪费了。不过院还得多住几天,好利索了再回去,家里有妈在,不用担心。” “快,妈给你包了饺子,白菜馅的,放了些新鲜肉沫,又香又鲜,好吃得很,还是热乎的,多吃点,喜欢的话妈回去又给你做。” 王新凤虽然长得粗狂,有一张男相脸,但手很巧,做饭好吃,屋子收拾得利索,还会做衣服做鞋子,下地也是一把好手,真是样样全能,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太。 榆枝摸着温热的饭盒,鼻头发酸,这么久的时间不冷,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焐的:“嗯,谢谢妈,太香了,妈也吃。”榆枝先给王新凤塞了一个。 王新凤也没拒绝,儿媳妇喂的,香得很:“剩下的枝枝自己吃,多吃点,妈在家吃过了,不饿。” 榆枝可不信,白面饺子,这年代放城里也是奢侈东西,王新凤怎么舍得吃。 “大壮,你把床挪过来,让妈坐着歇会,再给妈泡杯麦乳精,然后去食堂把饭买回来。” 桑大壮一听,利索的干活。 王新凤一脸嫌弃:“瞧瞧,这么大一坨,啥也不是,就跟根木头似得,戳一下动一下,好似自己没长脑子。” 刚走出门的桑大壮……亲妈的爱越来越沉重了。 榆枝咧嘴笑,又给王新凤塞了个饺子。 听到旁边小胖子吞口水,挑挑眉,用饭盒盖子装了五个饺子出来,招呼小胖子:“高大胖同志,过来,请你吃饺子。” 小胖子眼睛一亮,灵活的晃了过来,迅速接过饺子,:“谢谢美人姐姐,你真是个人美心善的……” “停,高大胖同志,你要好好读书,多识字,要不然你夸人就只会这一句,显得多没诚意。” 小胖子一僵,嘿嘿笑着装傻充愣。 榆枝也不拆穿他,笑道:“给奶奶和妈妈也尝一个,好孩子是不吃独食的。” 小胖子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忍痛割爱,点头应下了。 郑金花笑得牙不见眼的,谁对她孙子好,她就喜欢谁:“哎哟,你这丫头真是个大方人,大妹子,你好福气啊,有这么懂事孝顺的闺女。” 王新凤跟郑金花属同种人,护犊子,谁夸儿媳妇,她就喜欢谁:“那可不,我家枝枝可是十里八乡顶顶好的。” 榆枝偷乐,跟王新凤介绍了一下郑金花,特地强调,这一家都是能耐人,有大本事,在肉联厂上班,是县城鼎有名的人家。 王新凤一听就懂了,所以桑大壮拎着吃食回来的时候,他妈已经和隔壁的老娘们好成了一个人。 就……很无语。 榆枝把给桑大壮剩下的饺子递给他:“快趁热吃,妈做的饺子最好吃了,把早饭给妈送过去。” “我不喜欢吃饺子,你,你吃,我去给妈送饭。” “让你吃就吃,别惹我生气。”桑大壮一下就怂了,端起饺子就往嘴里塞,他那大嘴,一口能干三个,王新凤见了,气得血压噗噗往上涨,这倒霉儿子,真是多看一眼就痛心疾首,想退货。 7新的病友 俩老太太一番促膝长谈后,王新凤从高家那买到了四个猪蹄,一扇排骨,三斤五花肉,和拿回去熬油五斤大肥肉。 这些东西都不要票,价钱还比黑市便宜。 王新凤喜得牙不见眼的,觉得五个饺子真是太赚了,还是她儿媳妇聪明。 “老姐姐,可多亏你了,我儿媳妇这次遭了罪,我正愁没好东西给她补身体,你可真是及时雨,等下回我来看我家枝枝,我给你带些我们农村的山货,不是啥好东西,就是给你们尝个鲜换换口味,大冬天的,也没个新鲜菜吃。” 郑金花也懂,这你来我往的才长久。 这家子虽然是乡下人,不过瞧着不是个差钱的,也不是个喜欢占便宜的,长得凶了点,但处事大气,能走动。而且,能对儿媳妇好的人,心肠都不坏,跟她一样。 再说这家的男人,虽然看起来不像个好人,却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至少在父母妻子面前会低头,有人性,这就够了。 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的人才能办成事,他们家如今也是树大招风,多结交些人,才能多条路。 “行,我不和大妹子客气,以后来县城,都到我家坐坐,咱两姐妹多处处,我就和你聊得来,其他那些老娘们腻腻歪歪的,瞧着烦。” “那感情好,老姐姐不嫌弃我是个乡下婆子,那我肯定厚着脸皮经常上门。” 俩老太太感情又好了一分,桑大壮完全看不懂为什么。 老太太也不需要他懂。 连洛完感情,王新凤起身摸了摸榆枝的手:“有些凉,晚上让倒霉玩意去找护士再拿一床被子,别冻着自己。妈和你郑婶子去拿了东西,就不来了,直接回家,明天再来看你,想吃啥,跟妈说。” 桑大壮在旁边翻白眼,他是不配有名字吗? 不是倒霉玩意,就是糟心东西,咱好歹也是亲生的不是。 “妈,我叫桑大壮。” 王新凤没搭理他,又絮絮叨叨的嘱咐了榆枝好些事。 榆枝笑着看了无语的桑大壮一眼,刚要点头,想起她的好堂姐在她死前说过的话。 那时候,为了刺激她,好堂姐是什么让她痛说什么。 其中就有王新凤的事,说王新凤在她离家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好堂姐说是被她气的。 榆枝不否认自己的闹腾和离开,让王新凤伤了心。 但也不全承担,王新凤身体瞧着很硬朗,虽然自己的离开会给她带去影响,但绝对不会才一年多就撒手人寰,她还有儿子孙子孙女要照顾呢,肯定是有什么隐疾。 “妈,别着急回去,让大壮带你去检查检查身体。” 乡下人,可没有体检这回事,纯粹就是白糟蹋钱。 王新凤虽然知道家里不缺这点钱,但也不想做这些毫无用处的事,连忙摆手:“这孩子,有啥检查的,妈身体好得很,别瞎想。” 榆枝眼眶一红,眼泪汪汪的看着王新凤:“妈,就去检查一下好不好,不管有没有事,图个安心,求您了妈,您就去吧。” 王新凤最受不了榆枝的眼泪,赶忙拿出帕子给她擦:“好好好,快别哭,你这眼睛还要不要了?妈去,妈这就去行了吧?” 榆枝破涕而笑:“妈最好了。” “傻孩子。”王新凤哭笑不得,跟郑金花说一声,晚些时候去她家找她。 郑金花也没什么不方便,点头说好。 桑大壮是个工具人,没有发言权,领着亲娘去做身体检查了。 没多久医生来查房,榆枝没什么事,可以回家,也可以在医院多观察两天。 小胖子也没事,可以出院了。 高家父子和贺家舅舅全都来接小胖子了,偷偷瞅了眼病房里,没有桑大壮的身影才放心进来,闹哄哄的把小胖子接走了。 王新凤的检查花了两个多小时,有些结果要过两天才能得到,已经得到的结果里,都显示没问题。 “这下放心了吧,妈就说没事,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天不早了,孩子们上学去了,家里的猪肯定饿得嗷嗷叫唤了,妈得赶紧回去,明天做好吃的来看你,你好好休息,不着急出院,知道不。” “嗯,妈路上小心,记得坐车,不准再走路了。有钱吗,没有让大壮拿。” “好好好,都听枝枝的,肯定坐车,妈有钱,别操心啊。” 榆枝让王新凤把桑大壮买的东西都带回去给孩子吃,她吃不了,放这被偷了就可惜了。 虽然,在桑大壮这尊镇宅大神眼皮子底下被偷的可能很小,也不得不防。仅仅是让人眼红也是个麻烦事。 王新凤没拒绝,家里的孩子,她也疼。给榆枝留了她能吃的水果和奶粉,拎着其他东西风风火火的走了,她还得去高家拿肉。 桑大壮瞧了眼时间,快中午了,昨天因为榆枝突然改变态度,他懵得厉害,以至于干啥啥不行。 今天可不能这样了,媳妇要营养,他得去弄些好的。 “那个,我我我……”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一个人没关系。”榆枝瞧着老大一个男人,纠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也是着急:“去吧,中午回来和我一起吃饭。” 榆枝昨天刚回来,心绪起伏太大,所以发了一回疯,现在确认不是做梦,不会再重蹈覆辙,她也冷静了下来,不会再抓着人不放。 桑大壮咧嘴露出一嘴的大白牙傻乐:“诶,我肯定回来。” 熊一样的汉子风风火火的走了,榆枝看得哭笑不得。 睡不着,闲着无事看报纸,桑大壮特地找来给她解闷的。 没一会,病房里又安排进一家人。 这家子穿得破旧,一路哎哟哎哟的被送进病房。 听说是误食了毒蘑菇,全都腹痛腹泻呕吐,出现幻觉。 刚刚洗过胃,用了药,幻觉没了,肚子还是疼得厉害,好在不拉不吐了,要不然榆枝得疯。 一家子所有男人和一个老太太,一共四人,中了毒,两个中年女人,和五个面黄肌瘦,三岁到十岁左右的姑娘没事,谨小慎微的在一旁伺候。 榆枝扬了扬眉,这家子的家庭地位真是一目了然,被重男轻女了,倒是因祸得福。 拉上床帘,隔绝视线。 这家子一直没消停,除了哎哟哎哟的喊疼,还骂骂咧咧的指使女人孩子做事。 要水要吃,又不给钱,稍微慢一点,不合心意了,又打又踹摔东西,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榆枝听得闹心,等桑大壮回来,让他换个病房。 没心情看报纸了,拿出笔来练字,练字可以静气凝神,榆枝很喜欢。 浮躁的心情刚刚平静下来,啪的一巴掌脆响,吓得榆枝一哆嗦,好好的一篇字就这么毁了。 拧了拧眉,旁边响起老婆子尖酸刻薄的叫骂:“不下蛋的破烂货,老娘让你端杯水,大冷的天,你给老娘端冷水,你想冻死老娘翻身是不是?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贱皮子就是欠收拾,喂条畜生还知道叫两声,你个破烂货倒好,一声不吭,憋了一肚子坏水。” “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个贱货装得可怜造孽博同情,在外人跟前给老娘上眼药,这点小把戏,老娘都玩烂了,再给老娘叽叽歪歪耍把戏,老娘撕了你。还杵这干啥,等老娘来伺候你啊,弄热水去,烂下水的贱。货,给脸不要脸。” 老婆子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哪有一点哎哟哎哟叫唤时的虚弱。 男人们早已见怪不怪,躺床上看戏。 女人垂着头,不敢反驳,不敢哭,等老婆子骂完了才战战兢兢的开口:“娘,我们来得急,没带热水壶,我……” 老婆子扬手就把茶缸砸了过去,冰冷的水泼了女人一身。 “废物点心,这么点事也要在老娘面前叽叽歪歪,没带热水壶也来烦老娘,你见着男人怎么就知道自己往床上爬,没说来问问老娘?生了一窝赔钱货没说问问老娘?问问问,就你长了嘴咋的?” “你瞎吗,那不是热水壶,需不需要老娘递你手上,用轿子抬你去做事?没用的东西,长了个脑子比猪都蠢。” 女人被臊得满脸通红,想哭却又不敢,另一个女人和几个小姑娘缩在一角,大气不敢喘,更别说替女人出头帮忙。 女人踌躇着走向热水壶,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茶缸砸中的额头鼓起一个大包也顾不上。 朝榆枝那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榆枝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平静淡漠的看着她。 女人一哆嗦,忙垂下头,不敢和榆枝对视。 榆枝勾唇冷笑,老婆子倒是好算计,支使怯懦的儿媳妇来她这卖惨,博取同情,理所应当的用热水壶,用到最后,怕是就会成为她家的。 女人在老婆子手底下生活,不管是惨也好,苦也好,肯定对老婆子的套路是熟悉的。 用受害者的无辜姿态,一声不吭的想要拿水壶,骨子里也是个心眼多,惯会借刀杀人的。 上辈子傻了一辈子,最后落得个凄惨离世,再活一世,她虽然没办法活得多聪明,但绝对不会再蠢下去。 想到这些,眼神越发冷漠。 榆枝的脸娇俏稚嫩,很有欺骗性,一看就觉得是个可欺的。 可当她死亡凝视一个人的时候,气势却不弱。 女人被盯得如芒在背,不得不开口。 可怜无助的问:“我,我可以借用一下,热水,水壶吗?” “不可以。” 女人倏的抬头,没想到榆枝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以往不管谁瞧见她这么可怜,都会好心相帮。 看着榆枝白嫩精致的脸,再想到自己,同为女人,差别为什么这么大?无端的,女人心里生出一股怨气。 或许太过意外,抬头的一瞬间,所有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 自己确不自知,怕被看出端倪,赶紧垂头,哽咽道:“我,我就用一下,求求你,帮帮我吧。” 恰到好处的露出手臂上和额头脸上的伤,瞧着确实是个可怜人。 榆枝不为所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再说,她并不觉得女人可怜。 女人被榆枝平静的眸子,看得生出一股难堪,好似自己所有阴暗心思都被她曝光在太阳下,无所遁形。 往老婆子方向看了一眼,暗暗咬咬牙,二话不说,拎起水壶就跑了。 榆枝微微眯眼,没喊没追,反正她要回来的。 旁边床的老婆子得意扬起嘴角,家里又多了个热水壶,回去放大孙子屋里。 扭头看到旁边站着的几个孙女,好心情顿时没了。 “你们几个吃啥啥不够的赔钱货杵在这干啥,等着老娘来伺候你们是不是?没瞧见被子不够,还不赶紧去弄几床来。” 几个小姑娘头都不敢抬,转身就往外跑,哪怕是最小的那个三岁孩子。 医院里的被子都是要给押金才能用的,这年头不像以后,物质丰富,床单被套什么的医院都有准备。 这时候,一块布条都是珍贵的,哪能无限提供棉被。 乡下人家生病,不得不住院时,也是拿自己家的东西来用,所以常看到医院里有人大包小包的盘。 可隔壁床的老婆子显然不想给押金,也不想拿自家的,甚至这些东西用过之后,她还得带回去。 算盘打得满满的,几个小姑娘苦了脸。 出了病房后,就红着眼眶着急,不知道怎么弄棉被。 榆枝收回视线继续练字,女人拎着热水回来时,她都没多瞧一眼。 女人战战兢兢,看榆枝没有任何反应,暗忖她要么不在意,要么是畏惧,只能忍气吞声。 不管是什么,女人都有些得意,长得好又如何,还不是个没用的,东西被人拿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转瞬收起心思,唯唯诺诺的伺候一大家子。 帘子后面的闹腾一直没有结束,榆枝心无旁骛的练了两篇字,停下休息。 桑大壮拎着吃食,欢欢喜喜回来的时候,又听到病房里闹哄哄的,大黑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走到门口,刚要吼一嗓子,就对上了榆枝带笑的脸。 黑脸瞬间扬起笑,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大傻子,把变脸技术,表演到了极致。 献宝似得的把东西递榆枝跟前,道:“我去买了条鱼,大黑鱼,让人炖了鱼汤,他们说这个补身子,还熬了润嗓子的糖梨水,都是热乎的,快吃。还有煮鸡蛋,妈说了要敷眼睛,敷了才能好,你别怕疼,忍忍多敷一会。” 榆枝殷红的小嘴一噘,脸上带着哀怨:“吵。” 桑大壮一听就怒了,隔着帘子往旁边斜了一眼,耐心安抚榆枝:“别急,我让他们小点声。” 带笑的大脸一扭头,就变得凶神恶煞,还不忘贴心的拉好床帘,不让榆枝瞧见血腥的画面。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找抽呢是不是?” 熊吼一样的嗓门,震得众人耳朵直轰隆。 8桑大壮收拾人,王新凤干架 老婆子在家,甚至在他们大队都横惯了,人见人厌的滚刀肉,战无不克的老虔婆,哪受过这气,立马梗着脖子喊回去:“鳖孙喊啥,信不信老娘……” “我信你大爷,”桑大壮抬脚就踹了过去,没踹人,踹的铁架病床,一阵哗啦响,床散架了,老婆子摔得四仰八叉。 老婆子身子不错,床也不高,没摔坏,就是屁股着地有些疼,还吓了一跳。 痛归痛,这种情况最好讹人,这种情况她熟,都不用刻意谋划,无缝衔接的倒地上拍着大腿,张嘴就来:“哎哟,杀人了,救命啊,没王法了,大家快来看看啊。” 桑大壮那一脚动静很大,加上老婆子抑扬顿挫的哭喊,顿时吸引了一大群人过来。 护士还没进门,就在外面呵斥:“吵啥吵,当这是自家茅草房啊,都给我安静点,谁再吵……” “滚蛋。”桑大壮铜铃一样的大眼睛瞪过去。 小护士麻溜的收回踏进病房的左脚,扭身就走,吓得心肝直蹦跶,差点原地没了。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做鸟兽状散得一干二净。 老婆子还在哭喊,桑大壮大手掌一把揪住老婆子的头发在地上拖:“老子让你他娘的闭嘴,听不懂人话是吧,老子教教你。” 老婆子在桑大壮手里,比个弱鸡仔都不如,头发被拽住,又痛又怕,这回是真嚎了:“哎哟,救命啊,杀人了,快来人啊。” 桑大壮扬手就把人扔了出去,他不傻,也不是真虎,知道控制力道,要不然混了这么多年,不会还在外面好好的。 老婆子却吓破了胆,浑了几十年,从来没遇到这么狠的,半个字都不多说,直接上手。她这样的滚刀肉就怕啥?就怕这样不要命不要脸的人了,偏这人长得还五大三粗,凶神恶煞。 再也不敢嚎,抖着嗓门哭求:“别别,我错了,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别跟老婆子计较。我不吵了,保证一个字都不说了,大爷您饶了老婆子这一回,就这一回。老婆子贱命一条,实在不值得您动手啊。” 老婆子趴地上,拼命往后躲,暗恨身后为什么是一堵墙,不是一条路。 旁边老婆子家老老少少十多人,愣是没一个上前帮忙的。 尤其是床上躺着的几个大男人,比几个女人抖得还厉害。 榆枝勾唇,轻声喊道:“大壮,我们家水壶被他们用了,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你卖给他们,我们再去买个新的。” 拿水壶的女人直接跪了,抖得跟筛子似得,话都说不出来。 不敢看桑大壮,这女人原来在这等着呢,她后悔了行不行? 桑大壮没搭理那女人,对着床帘,掐着嗓子低低的应了声:“诶,”老大一个男人,生怕嗓门大了吓着媳妇,跟刚刚那副吃人的模样天差地别。 上前一步,不轻不重的踹了老婆子一脚,他可一眼就瞧出来,这家子,老婆子当家。 “听见没,给钱,老子的水壶十二块钱加工业票,你没工业票就拿钱补上,赶紧的。” 老婆子半点不敢迟疑,抖着手,利索的从裤腰里拽出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一个破钱袋,钱袋里用灰扑扑的手帕裹着钱,有零有整,目测有好几十。 老婆子也不敢数,直接全给了桑大壮。 桑大壮嫌弃得很,数了二十,其他扔了回去,警告的瞪了一眼:“别瞎逼逼,都安静点,要住院就好好的住,别整事,知道不?” “知道知道。”老婆子连连点头。 桑大壮满意的走了,把钱嫌弃的扔床头:“我待会去洗洗,晾干了,你再收起来。”知道媳妇爱干净,如今老桑家人人都下意识收拾干净自己,收拾干净屋子。 榆枝不怎么在意:“直接拿去买水壶吧,不用给我。” 桑大壮顿了顿,点头应下。 “鸡蛋滚过了吗?” “滚过了,还是热的,你吃了吧,我不想吃,鱼我也吃不完,你一起吃,买米饭没有?” “买了买了,还有馒头,你瞧瞧喜欢啥。” “我吃米饭,鱼汤泡米饭好吃,你待会去问问护士,有没有其他病房,我们换一间。” 榆枝从来没有和桑大壮这么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说话,桑大壮心情澎湃,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患得患失的,愣怔得厉害。 榆枝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吃着鱼汤泡饭,久等不到桑大壮回应,疑惑的抬头,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桑大壮猛的回神:“没,很干净,又白又嫩。”摸起来肯定跟豆腐一样滑。 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桑大壮心脏一抖,吓得要死。 瞧榆枝没在意,才偷偷松口气。 榆枝心底暗乐,傻熊:“那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我一会就去。” “嗯,”榆枝点点头继续小口小口的吃,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我们换房间了,妈来找不着人会不会着急?” “没事,妈会问的。” “也是。” 榆枝继续认真吃饭,她胃口不大,一小碗鱼汤泡饭,半碗糖梨水就饱了,剩下的全进了桑大壮肚子。 吃完桑大壮就收拾饭盒去清洗,顺便找护士换房,临出门的时候,还警告了老婆子一家一眼。 榆枝突然开口喊:“大壮,等会,回来。” “诶,咋,咋了?” “你脑袋凑过来点。” 桑大壮老老实实的凑了过去。 榆枝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捧着桑大壮的大脑袋,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快去吧,别耽搁,早些回来。” 桑大壮整个人都没了,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怎么出的病房,洗完碗,直到去看新安排的病房才慢慢回神,一个人嘿嘿傻乐,吓得领他去看病房的小护士头皮发麻。 古柏大队,王新凤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进村子。 有人瞧见了,问她买的啥,她就状似无意的炫耀:“儿媳妇买的,孝敬我老婆子,还有给孩子甜嘴的。” 这话,怕是只有王新凤自己信。 整个古柏大队谁不知道,桑家儿媳妇瞧不上婆家人,瞧不上自家男人,连自家孩子也瞧不上。 作天作地的,一心想要回城,这不,高考一恢复,扭头就去报名考试,要不是吃坏肚子进了医院,怕是早跑了。 会买东西?骗鬼呢。 虽然不信,但王新凤积威深远,一般人不敢触她霉头,笑呵呵的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羡慕的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不管这些是谁买的,总归买了回来,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他们也就只有羡慕眼馋的份。 有和王新凤不对付的,就瞧不上王新凤那副得意样,忍不住讥讽道:“这些不会是你儿媳妇用来断绝关系的吧?说什么吃坏肚子住院了,这年头谁会因为吃坏肚子住医院,又不是钱多烧得慌,是不是跑了,找的借口啊?” “我说王寡妇,何必逞能嘴硬呢,你儿媳妇长时间不回家,大家伙总能知道的不是,你啊,也别不知足,人好歹给你生了两个大孙子,虽然兄妹俩长得不像爹,但好歹姓桑不是,养大了还不是跟亲生的一样。”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说桑家兄妹是榆枝偷人生下来的,桑大壮是个绿头王八。 这话也不是第一次传出来,自从桑家兄妹出现在人前,长得和桑大壮一点不像开始,就有人在暗地里嘀咕。 就桑大壮那体格,生出的孩子不可能跟他不像,肯定是榆枝偷人了,这俩孩子肯定是野种。 更何况,榆枝这些年闹腾得厉害,嫌弃桑大壮,连孩子也嫌弃,愈发证实了流言。 可只有王新凤知道,这俩孩子,和桑大壮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她是当娘的,儿子小时候长啥样肯定能记得清清楚楚,不像其他人,就记得桑大壮现在这副熊样。 儿子闺女不像爹,不是长得不像,是因为当爹的长残了。 桑大壮以前可是个精致可人白嫩的小团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长越黑,越长越壮,越长越粗糙,全方位的朝他那个死鬼爹发展,王新凤是越看越碍眼。 好在孙子孙女不随爹,要不然她得哭死,老桑家的基因,真的太愁人了。 其实桑大壮不丑,五官很和谐,不管是分开还是组合,都十分具有特色。因为五官过于硬朗大气,又太壮太黑,从而被人忽视了细微轮廓。 两个孩子远远瞧着像榆枝,仔细看来,五官全是他们爹的复刻版,榆枝的基因,将桑大壮的基因柔化了,所以兄妹俩神韵像妈,骨头像爹,精致立挺,恰到好处的柔和,极具特色的长相,十分标志的两个孩子。 只是这些别人不知道,别人也不需要知道,更加不想知道,他们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不管这些是真实的还是杜撰出来的。 日复一日,流言越传越像那么回事,他们不敢在王新凤母子俩跟前嘀咕,但会在兄妹俩背后嘀咕,所以这段流言桑葚桑叶兄妹俩知道,并且暗地里还捉弄过那些嘴碎的人。 今天也是吴月菊吴婆子被王新凤大包小包的东西刺激狠了,才口不择言,把心里话秃噜了出来。 吴月菊生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孙子也有四个,壮劳力多。 男人不管事,儿子听话,闺女孝顺,儿媳妇恭顺,孙子也是个顶个的健康,家里家外都是她在把持,在家里可谓是风光无限,在外面,也是人人羡慕的大家长。 本该生活滋润,顺心如意的,却不想被个寡妇比了下去。 一个啥也不是的老寡妇,养个混混儿子,娶个作精儿媳,生两个野种孙子,凭什么比她过得潇洒自如。 嫉妒使人丑陋,因为嫉妒,吴月菊时不时挑衅王新凤两句。 王新凤也不是个面团子,任人揉捏,二话不说,就给喷了回去。 一来二去,两人就结下了不解之仇。 王新凤一听编排榆枝的话,就气得火冒三丈,也不管东西是不是精贵,一把扔地上,扑过去就拽着吴婆子的头发撕扯。 “喝屎尿长大的老娼。妇,满嘴的屎尿味,真以为老娘给你两分脸面,让你做个人,你就能编排到老娘儿媳妇头上了,瞎了你的狗眼。老娘儿媳妇清清白白的人,你啥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是瞧着我家枝枝性子软好欺负是不是?老娘让你满嘴喷粪,让你喷粪,老娘撕了你这张臭嘴。” 王新凤骑在吴婆子身上,左右开弓,打得吴婆子眼冒金星,毫无反抗之力,呜呜吼着,满眼愤怒。 “你还敢瞪,让你瞪,不要脸的老贱人,自己不干不净的,和排着队的野男人钻草垛,还敢没脸没皮的编排别人,打量老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看戏吃瓜,劝架拉架的众人,被王新凤这口瓜惊得阵阵惊呼,真的吗真的吗? 吴月菊气得差点吐血,双手一顿狂魔乱舞,怒气大吼:“王寡妇,你血口喷人,你敢污蔑老娘的清白,老娘就撞死在你大门口。” 王新凤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吴婆子脑瓜子嗡嗡的:“老娘是吓大的啊,你去死,赶紧去死,你要不死就是老娼。妇,万人骑的婊。子,烂货,不干不净的破鞋。你几个娃几个爹,身后还有一堆没种的野男人。” “啊……王寡妇,老娘跟你拼了。”吴婆子受不了这样的污蔑,下了狠手反抗。 王新凤也动了怒气,榆枝可是她的死穴,谁敢戳,她就把那人往死里打。 看热闹的人见势不对,赶紧认真拉架。 人群后,桑叶痞笑着用黄荆条抽开邓麻子伸向王新凤带回的东西的手:“邓麻子,手不想要了?” 邓麻子四十多,一脸麻子,好吃懒做,偷鸡摸狗,还好色不要脸。 同样是混混,桑大壮是靠凶狠成为混混头子,邓麻子完全不一样,他就是个无赖烂泥,阴沟里的蛆。 邓麻子痛得吸口凉气,缩回手,瞧见只是两个孩子,胆子又大了些。 嬉皮笑脸,龌蹉的眼神落在桑叶身上:“瞧一眼也不掉块肉,小气吧啦的,你俩小崽子命好,你们妈给找了个能耐爹,好吃好喝的不缺。现在亲妈扔下你们回城吃香喝辣的,你们不跟着一起?这爹又不是亲的,没了你们妈叉开腿哄着后爹,你俩崽子迟早被卖。” 桑叶舔了舔腮帮子,嘴角邪气一勾,抬脚踹了出去。 别看她只有九岁,身板也不是很壮硕,但遗传到了老桑家的力大如牛,这一脚,比成年男人踹一脚都重。 邓麻子惨叫一声,摔进田沟里,却没人听见,王新凤那边闹腾得太大声了。 邓麻子大怒,满脸阴沉,龇牙咧嘴立起来又要满嘴污秽。 桑叶跳下田沟,一脚踩在邓麻子胸口,一手拽住他的头发,往水里摁。 9桑葚桑叶兄妹出手 田沟里的水不多,却有十多厘米深的淤泥,这一摁下去,淤泥将将漫过邓麻子的鼻子,顺着鼻孔往里淌。 泥浆灌进鼻腔,窒息感扑面而来,邓麻子骂人的话尽数吞了回去,拼命挣扎。 只是桑叶的劲可比壮年男子的都大,邓麻子就是个好吃懒做,四肢不勤,手脚无力的软脚虾,任他怎么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 桑叶勾唇痞笑,死死的摁住邓麻子,在他快晕过去时一把松开。 “呼……咳咳咳……”邓麻子唰的抬头侧脸,倒出鼻腔里的淤泥,大口大口的喘,淤泥呛得脑子发昏,又难受,又疼痛,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桑叶踩在他胸口的脚没有移开,如一块千斤巨石,无法撼动。 伸手又拽住邓麻子的头发,迫使他正面看自己,邪气的笑,显得阴森可怖。 “爽吗?不爽我再给你来几回?” 邓麻子看向桑叶的眼神又怕又恨,桑家的狗杂碎,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小小年纪就这么狠戾,长大只有去吃枪子。 桑叶眸子一眯,另一手拿着的黄荆条猛的戳向邓麻子的眼睛。 邓麻子瞳孔骤紧,慌乱闭上躲开。 良久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试探着睁开眼,看到尖细的黄荆条就在眼珠子上一毫米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桑叶满脸嘲讽,又痞又邪,讥笑道:“怕呀?怕就好,就怕你不怕,记住了,以后再让我从你这张臭嘴里听到一个关于我们家的字,我就替你把这双没用的狗眼戳了,反正它认不清现实,看不懂强弱,留着也没用。” “还有,别再用你那双恶心的眼睛瞅着姑奶奶,惹得姑奶奶不高兴了,直接割了你。”黄荆条尖细的一头,邓麻子觉得腿全软了。 猛的抖了抖,收紧腿。 桑叶嗤笑一声,甩开邓麻子,跳上田坎,嫌弃的在衣服上搓了搓手。 邓麻子感觉从地狱走了一遭,发黑的破棉袄早就浸湿,刺骨的凉意,却比不上桑叶这个小畜生带来的瘆人冷意。 他是真恨不得弄死这个小娘皮,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桑葚黑白分明的眸子漠然的看着邓麻子,缓缓蹲下,一个九岁的孩子,竟自有一股上位者气势。 小家伙平时都稳重老成,做事斯文有礼,学习又好,是古柏大队村民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是老桑家的另类,歹竹里出的好笋。 只是邓麻子好似从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了些别样的东西,他看不懂,却又畏惧的东西。 在那样的视线下,总觉得头皮发麻,躲闪着桑葚的视线,尝试着爬起来。 也不知道是被吓狠了,还是窒息太久了,手脚软得厉害,挣扎了半天没能起来,还滚了一身的泥。 桑葚伸出白皙修长的手,递向邓麻子。 邓麻子愣了愣,看着这双过于贵气的手,竟有些受宠若惊,缓缓的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还没碰到桑葚的手,自己手腕上就多了一条血痕,没有血珠浸出来,偏偏痛得钻心,好似整条手臂要断了似得。 邓麻子满脸惊怒,狠狠的瞪向桑葚。 桑葚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出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黑与白,在他眼里,好似所有东西,所有的阴暗和算计,都无所遁形。 白皙的指尖上,夹着一片边缘锋利的茅草叶,叶尖挂着一滴暗红的血珠。 还稚嫩的嗓音本该带着童真,听在邓麻子耳里,却是覆上了一层寒冰。 “要让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太容易了,可我不喜欢,我喜欢让人,慢慢死。” 指尖一弹,茅草叶正好落在邓麻子的手腕上,和血痕吻合的贴在一起。 邓麻子不自主的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这明明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可他就是怕,没有来由的怕。 比起桑叶的暴力,这种阴鸷的警告,似乎更震人心。 兄妹俩收拾了人,桑叶捡起大包小包甩肩上,准备叫上王新凤回家。 抬头看到崔雪正满脸羡慕嫉妒恨的看着他们,好心情一下就没了,桑叶不爽的啐了一口,那女人护得紧,轻不得重不得,没办法好好弄这个老贱人,憋屈。 余光瞅见邓麻子,邪气一笑,走过去蹲下:“邓麻子,想要媳妇不,你瞧那个老贱人咋样?” 邓麻子还没从惊恐里回神,下意识的摇头。 桑叶眸子一下子沉了下来,阴森森的问:“你不想要媳妇?” 邓麻子茫然抬头,看向桑叶,试探问:“我想要?” 桑叶邪气勾唇:“想要就好,想要就自己去追,往死里追,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知道不?” 邓麻子好色,但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只敢去偷窥老娘们洗澡,到别人院子里偷小媳妇的小衣,或者大晚上去听墙角打飞机,其他的啥也不敢做。 让他去追女知青,他不敢。何况这女知青还是崔雪,一个比老桑家儿媳妇风评更差的人。 可在桑家兄妹直勾勾的注视下,不敢摇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桑叶满意了,跟斗胜的公鸡似得,扛着包袱,大步横冲直撞。 田坎不宽,两人侧侧身能同时过。 桑叶跟螃蟹似得走,还有包袱占地方,哪有别人落脚的地。 崔雪眼见桑叶气势汹汹的过去,再不乐意,也下意识往旁边躲。 可桑叶铁了心要撞她,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包袱,啪的砸崔雪脸上,崔雪啊啊喊了几声,挥舞着手挣扎了几下,一屁股坐进了水田里。 水田冬天也续了一尺多深的水,这一屁股下去,溅起半米多高的水花,半新旧的棉袄沾满了污泥水,冻得人直哆嗦。 崔雪又气又觉得丢人,怒声大吼:“桑叶,你个小贱人,你瞎啊。” 桑叶翻个白眼呸了声:“老贱人。”瞧见旁边有一块干牛屎,捡起就砸在了崔雪脸上,一半落进了她张开的嘴里,顿时乐得哈哈大笑。 崔雪瞳孔骤紧,拼命的往外吐,恶心得黄疸水都呕了出来:“啊啊啊,桑叶,我不会放过你的。” 桑叶嘚瑟的晃晃脑袋:“叫得跟母猪配种似得,真难听。奶,回家了,我饿死了。” 王新凤一个大耳刮子甩吴婆子脸上,打完收工:“老娼妇,今天便宜你了,下次再让老娘听到你满嘴喷粪,老娘就扒了你这一身贱皮。” 祖孙俩一样的斗胜的公鸡模样,气势汹汹走出人群,摇头晃脑的回家去。路过在田里乱吼乱叫的崔雪时,王新凤一口老痰吐出去:“晦气玩意。” 老痰落崔雪脑袋顶上,崔雪眼一翻,恶心的晕过去了。 吴婆子垂着地怒吼:“王寡妇,你给老娘回来,回来……” 医院,榆枝住进了新病房,病房不大,在走廊角落,只能安排两张病床。 桑大壮凭借他凶狠的长相,和壮实的体格,成功把病房包了下来。现在愿意花钱住院的人不多,很多病房都空着,被人包一间小病房也不碍事。 就自家人,住起来就是舒心。 榆枝看着报纸,余光落在旁边,捏着一把还没手指大的小刀,笨手笨脚削苹果的男人身上。 明明一件极其简单平常的事,偏他做出来极其困难神圣,小心翼翼。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好看,这么看着她家桑大壮,榆枝觉得,是真的很好看,很有男人味,很有安全感,也很贴心温暖。 榆枝已经想不起上辈子,想不起以前,她为什么会对他生出厌烦情绪,以至于他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讨厌,各种挑刺找茬,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男人总是隐忍,包容,任劳任怨,像是个没脾气的烂好人。 可在面对别人时,他还是那个凶神恶煞,蛮不讲理,粗暴好斗的混混头子。 他的改变,只为她。他的温柔和好,也只对她。 多好的男人的,偏她错过了一辈子。 越想心口越堵得慌,收起报纸,没心情再看。 目光柔和的落在男人身上,轻声问:“大壮,你恨我吗?” 刀子一歪,落到了手上,桑大壮皮糙肉厚,手没事,刀弯了。 抬头无措的看着榆枝,有忐忑,有疑惑,张了张嘴刚要说话。 榆枝却胆怯的掀开被子躺了下去:“我累了睡会,你忙自己的去吧,我一个人可以,要是不放心,把门从外边锁上也行。” 桑大壮默了默,放下苹果,给榆枝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出门上锁。 榆枝睁眼,抿了抿唇,轻声道:“别恨我。” 不知道桑大壮有没有听到,榆枝闭上眼,真睡了。 桑大壮在门口站了许久,他不恨,一点也不恨,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见的第一眼,他就想用命去爱她,他爱得卑微没有自我,爱得几乎失去了为自己活的能力。 这些,榆枝都不知道。 榆枝这一觉睡得还挺沉,日落西山才悠悠转醒,外边天很灰暗,感觉要下雪。 桑大壮已经回来了,在她被窝里塞了汤婆子,一点也不冷。 热水壶重新买了新的,晚饭也买回来了,用热水温着。 瞧见她醒了,忙倒了热水在盆里,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醒醒神,把晚饭吃了,你这一觉太久了,晚上可能睡不着,要多吃点,免得饿肚子。” 热毛巾敷脸上的感觉真好,擦了脸,又擦了手,才披上厚夹袄坐起身,身后靠着厚被子,一点也不冷。 “吃什么?” “鸽子汤,这个补,特意让人熬了一下午,鸽子不大,你都吃了,别剩下。还炒了个小青菜,配白米饭,你肯定爱吃。”桑大壮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小桌子,可以放在床上。 把吃食一一端上桌,还冒着热气。 榆枝瞧着绿油油的小青菜,眼睛都亮了,她喜欢吃蔬菜,即便是最累最饿的时候,都想吃蔬菜,不喜欢吃肉。 可能是身体原因,肉吃多了承受不住,容易犯恶心。 “哪来的,大冬天的这个不容易得吧?” 瞧着榆枝快要溢出眼睛的欢喜,桑大壮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特地让人去弄的,种在炕上,长得水灵灵的,味道也好,知道你喜欢,快吃吧,虽然不多,但足够你吃了,我还留了一把,放在食堂,让人明早上给做碗鸡汤面,把小青菜烫里面,肯定好吃。” 榆枝眼睛都笑眯了,现在物资匮乏,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没有谁会花心思满足矫情。 在别人看来,她这点毛病就是矫情。 榆枝也觉得挺矫情的,说她有公主病吧,偏吃不了好的,说她没有吧,大冬天的要吃绿叶菜,自己有时候都挺受不了的。 “谢谢大壮,大壮真棒。” 毫不吝啬的夸赞,夸得男人黑糙的大脸,偷偷红了一把。 “你喜欢就好,快吃吧,别凉了。” 因为喜欢,榆枝晚上把鸽子汤,鸽子肉,一盘小青菜和一小碗米饭都吃了,撑得不得不起身在屋子里走走消食。 桑大壮看榆枝高兴,他也高兴,一高兴就多干了五个大馒头。 他给自己买的杂粮馒头配咸菜,榆枝让他吃菜喝汤,他死活不要,让他去买点肉也不去,榆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天睡太多,晚上就有些兴奋,折腾到快十二点才睡着,早上就起晚了。 醒来的时候,王新凤已经到了,正轻手轻脚收拾。 瞧见她醒了,忙凑过来,摸摸脸,摸摸手,不冷不烫才安心:“枝枝醒了,睡得好不好?” 榆枝扬唇:“睡得好,妈什么时候来的,是坐的车吗?” 王新凤笑得牙不见眼的:“刚到一会,放心吧,妈坐的车呢,一点没累着。乖,先起来洗脸漱口,大壮估摸着你就快醒了,刚去了食堂,说要给你煮鸡汤面,一会就回来。妈给你带了韭菜包子和鸡汤,早上吃不完,就留着中午吃。” “好,谢谢妈。” “谢啥,一家人不说这些。” 榆枝笑着说好,洗漱完没一会,桑大壮就端着饭盒回来了。 三饭盒满满当当的白面条,用鸡汤煮的,香味飘出去老远,馋得其他人直伸脖子。 “快来吃面,趁热才好吃。” 三份面,特地给王新凤也准备了。 王新凤不是个矫情人,直接就坐过去了。 “闻着真不错,倒霉玩意难得做了件有用的事,枝枝快来吃。” 10出院,没看见 11榆枝狠抽崔雪 12桑大壮 13桑大壮的怒,崔雪找人 瘦猴将那天王新凤打架的事和桑叶桑葚兄妹俩惩治邓麻子的事说了,桑大壮听得脸色黑沉,蹭蹭冒冷气。 村子里的人会在背后编排他们一家,桑大壮知道。 不仅仅是他们老桑家,那些老少娘们的破嘴,谁都会编排,所以他从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会冒出这样的流言,这么长时间了,他竟一点不知道。 “这些话最开始是谁传出来的?” 瘦猴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默默退开两步:“壮哥,我也是那天才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流言,当时就去查了,最开始出现,是前几年,崔雪那个贱娘们拾辍嫂子给她买表,被你修理过后,气不过传出来的。” 那次事可不小,榆枝刚挣了钱,崔雪嫉妒得发狂,刚好才三岁的小桑叶不小心撞了她,她就说手表被桑叶撞坏了。 话里话外都说没关系,不重要,说小孩子不懂事,顽皮一点也是应该的,让榆枝别怪孩子,一块表再贵重,也没他们之间的感情重。 其实就是在给小桑叶上眼药,让榆枝赔手表,顺带挑拨母女关系。她知道榆枝要脸,好强,她这么说,榆枝必定不会让她吃亏。当然,那时候的榆枝确实是这样,被她拿捏得很准。 手表又不是豆腐和屁做的,撞一下就坏了,再傻的人都不会信。 偏那次榆枝信了,还特别生气,打了小桑叶。小小的人,哭得震天响,满眼都是对榆枝的仇视。 榆枝或许没注意,但桑大壮和旁的人却看得很清楚,桑葚和桑叶看榆枝的眼神,都带了冷漠,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兄妹俩对榆枝再也没了期待。 桑大壮也是因为这样,才出手狠狠教训了崔雪一顿,让崔雪差点毁容,失去清白,所以才会生气,把一切都怪罪在榆枝身上,编排榆枝。 其实榆枝并不是信了崔雪的话,怪孩子弄坏了表,而是那段时间,兄妹俩闹腾得厉害,她真是心力交瘁,气他们不消停才出手教训的。 瘦猴继续道:“崔雪那个叫贱人怕咱,村子里的那些老娘们也怕咱,都背地里避着咱们的人说,但是他们没有避着小葚和小叶子,俩孩子为这事可动了不少气。” 或许这也是俩孩子不喜欢亲妈的原因,怕是他们也觉得亲妈不干净,他们是野种。 瘦猴偷偷瞅着桑大壮的脸色,乖乖,跟吃人的饿狼似得满眼凶光,默默的又退了两步。 桑大壮压下满心戾气,眼神幽暗:“去找土狗,弄些好东西。” 瘦猴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有些迟疑:“壮哥,嫂子那……” 桑大壮想抽烟了,深吸几口气才压下烟瘾欲望,沉默良久才道:“没关系,不让她知道就是。” 瘦猴有些担心,怎么可能不知道,整个古柏大队,最恨崔雪的就是桑家人,崔雪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桑大壮。 可瘦猴看着桑大壮阴沉雾霾的脸色,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榆枝是他的底线,是他的命,崔雪敢给榆枝泼这样的脏水,桑大壮怎么可能会忍得住。 “行,壮哥,烟真不要了?这味真不错。” 桑大壮忍了忍,摇头。 行吧,瘦猴揣着烟走了。 桑大壮在水井边坐了许久,大雪飘飘洒洒的又开始落了。 榆枝站在院门口往外瞅了好几趟,王新凤拽着榆枝回灶房,嘴里骂骂咧咧的骂儿子是个不省心的玩意,去挑水就跟去新挖井似得,大半天都不知道回来。 所以,桑大壮挑着一担水回来的时候,又享受了一回亲娘的爱。 榆枝瞧着心疼,赶紧拦住王新凤,拽着桑大壮进灶房:“鞋子都湿了,快脱下来烤烤,你是不是傻,这么冷的天,地上到处都是雪,不知道早点回来。” 桑大壮进门前,那些戾气都散得一干二净,只剩傻气,听着榆枝的关心,就嘿嘿傻乐。 王新凤瞧着心里宽慰,脸上却是止不住的嫌弃,自己生的这么个玩意,真是蠢得有模有样。 “枝枝,别搭理他,这么大一坨,冻不死,他那大脚又脏又臭,别把你熏着,乖,你就在一旁烤火。叶子,还不快给你爹打盆水洗洗,味这么大,待会还吃不吃饭了。” “小葚,给你蠢货爹把破棉袄拿过来换,爹蠢蠢一窝,个个都没点眼力见。老娘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得给你们这一窝子蠢货操心,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老桑家的一窝蠢蛋…… 没毛病,他们都姓桑。 榆枝看得乐不可支,哄着王新凤别生气,给她打下手做饭。 小小的灶房,第一次这么火热温馨。 午饭,榆枝也是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坐在灶房吃。 以前讨厌桑家人不愿意坐一起,也嫌弃灶房灰尘油烟重,脏。 复仇那些年,除了恨,就只有孤寂,午夜梦回时,无数次后悔当初没能珍惜有家人陪伴的日子。 回来后,自然要一一弥补。 桑大壮王新凤也很高兴,榆枝这几天的变化,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桑葚桑叶兄妹俩没什么感觉,他们打从心底不信榆枝。 吃过饭,榆枝就去休息了,她身体确实弱,上午挥了一顿扫帚,就跟犁了一天的田似得,浑身都疼。 桑大壮在榆枝睡着后,就冒着大雪出去了,不知道做什么。 桑葚桑叶兄妹俩还在上学,上午请假去接的榆枝,下午得回学校上课。 王新凤在屋子里缝缝补补,守着榆枝。 知青点,崔雪在冰冷的炕上悠悠转醒,已经下午三点多,又冷又饿,脸上还疼,鼻子里总是钻进令人作恶的屎臭味。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隔壁宿舍却传来说笑声,崔雪眸子沉了沉,满脸怒容。 贱人,全都是贱人,她都伤成这样了,没人带她去医院,没人帮忙烧炕,不但不帮忙,还走得远远的,让她自生自灭。 好得很,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贱人全都付出代价。 尤其是榆枝,今天的仇不报,她就不姓崔。 拖着疼痛昏沉的脑袋起身,一步步挪出房门。 隔壁的人瞧见她,笑声戛然而止。 崔雪眸子阴了阴,一步步朝着灶房去。 打了盆水,端回房间,用肥皂一遍一遍的洗脸,肥皂刺激得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她也顾不上。 一想到扫帚上的屎,就忍不住连连干呕。 连忙跑到灶房又端了一盆水出来漱口。 一番折腾,浑身都湿透了,脑袋越发昏沉,脸上的伤更是红肿得吓人,整个人都肿变了形。 崔雪在心里又将榆枝狠狠的咒骂了一顿,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拿上钱票去公社卫生所。 她的脸不能毁。 等崔雪走远,知青宿舍里又热闹了起来。 “真不要脸,平时清高,看谁都不屑一顾,最后还不是和邓麻子那样的垃圾搅合到了一起。” “还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眼狼,把榆枝哄得团团转,一看榆枝要超过她了,就用下作卑鄙手段,心肠真歹毒。” “什么叫要超过她了,她有什么能耐啊,长得一般,学习一般,笨手笨脚,还自命不凡,随便拉一个人出去都比她强,也就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啥也不是。也就榆枝蠢,被这么个玩意牵着鼻子走。” “要我说啊,榆枝命还是不错的,老桑家的人是不怎么样,但对她好啊,就凭她这些年的作为,换一个人家看看,指不定一天一顿打,多打两天就老实了,看她还能不能作起来。哪能如现在,养得白白嫩嫩的,跟城里小姐似得。” 谁说不是呢,虽然所有人都嫌弃,惋惜,甚至嘲讽榆枝嫁了个恶霸,但心底却又酸得不行,对榆枝羡慕嫉妒。 她们要是能嫁一个这么包容的她们的人,哪怕在外面名声坏些,她们都知足。 肯定不会像榆枝那样,眼睛被屎糊了,不识好歹。 崔雪走出知青大院,就朝着公社去,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村民,总觉得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拧紧眉,扯了围巾将脸裹起来,走得更快了。 邓麻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咧嘴露出大黑牙,一嘴的味往崔雪跟前凑。 “崔知青醒了?身体没事了吧?我抱着你回知青院的时候,你晕得沉嘞,本来想给你找个赤脚医生的,但知青院那些人不待见我,不让我去。” 崔雪加快的步子猛然顿住,凶狠的瞪的邓麻子:“你说什么?你抱着我回知青院?” 邓麻子完全不惧崔雪,嬉皮笑脸特别猥琐无辜:“是啊,我亲自抱着你回去的,绕了整个古柏村,好悬没给我累死,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一个也不乐意帮忙,我只能一个人,从头到尾的抱着你回去。” 崔雪呼呼的喘着粗气,难怪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 邓麻子这个恶心的畜生敢抱她,竟然敢抱她,抬手就朝着邓麻子甩过去一个耳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我也是你这种肮脏货能碰的?” 邓麻子防着她呢,眼疾手快接住崔雪的巴掌,还猥琐的摸了摸。 嬉皮笑脸的凑过去道:“我是个什么货色我知道,那你是个什么货色你知道吗?下贱,恶毒,无耻,你还不要脸啊,咱们绝配。” 崔雪嫌恶的一把抽回手,愤怒的瞪着邓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说我?你信不信我去……” “嗤……去,你去,顺便跟领导好好说说,你是怎么给人下毒,怎么哄骗人放过你,又是怎么对待我这个救命恩人的,去啊,到时候让大家给我评评理,看看我邓麻子救人是不是救错了,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当活**,做好事了。” 崔雪气得面目全非的脸青紫交加,恨不得活吞了邓麻子。 “好,好得很,你给我等着。” 邓麻子耸耸肩,一点不带怕的,还挑衅的扯着嗓子喊:“早去早回啊,天黑得早,外面不安全。” 崔雪忍住怒气没有回头,急速冲到卫生所,找医生拿了药,刚出来,就被几个玩水的孩子泼了一脸,棉袄都湿了、 张嘴就要骂,孩子却一哄而散,跑得没了影。 崔雪气死,忍不住打个哆嗦,扭身去了一条阴暗潮湿的小胡同,敲响一扇摇摇欲坠的门。 门里等了许久才出来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男人满脸胡茬,看不清长相,一身破旧夹袄,又脏又臭。 男人看了许久才认出,满脸青紫交加的怪物是崔雪,嫌弃的撇了撇嘴,都没了惯常调戏的兴致。 靠在摇摇晃晃的大门上,不耐烦问:“你来干什么?” 崔雪尽量忽视男人的态度,冷声道:“你找人去给我将桑大壮的腿打断了,还有,让人在邮局守着,一旦通知书下来就截走,别让人知道。” 男人嗤了一声,看白痴似得看着崔雪:“你没毛病吧,是不是被人打傻了,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还来命令老子,老子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崔雪差点气吐血,今天竟然所有人都说她没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怎么没看清,凭什么都看不起她?她什么地方比别人差了?她就是时运不济,等着吧,这些奚落过,贬低过自己的人,她将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忍下愤怒和阴沉,看着男人:“别忘了,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男人不为所动:“你才别忘了,我就是个传信的,你自己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想把我拉下水。” “桑大壮是什么人?你让我去打折他的腿,我有几条命折腾,你是嫌我命长是不是故意害我?你自己怎么不去,你找人去也行啊。你要是没钱找人,就张开腿卖肉,肯定有男人愿意为你去送死的,蠢货。” 听着男人的污言秽语,崔雪脸色顿沉:“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男人嗤了一声,没说话。 崔雪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不找人打断桑大壮的腿就算了,去邮局盯着总行吧?别以为真的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榆枝真回到了帝都,你同样得不到好。” 男人眯了眯眼,沉吟一瞬道:“你不是给她吃了毒包子吗,她还能考上?” 崔雪不确定,心底慌得厉害:“以防万一。” “行吧,”男人没再拒绝。 崔雪又道:“帮我传个信回去,就说在GWH给我行个方便。” 男人挑眉笑:“想借GWH的手?你有这个能耐吗?到时候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用你管,传信就好,这不就是你的本职工作吗?” 14上交家当 男人无所谓的耸耸肩,应了下来。 事情办完了,崔雪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和男人多待。 不知道是不是抹了药的缘故,脸上痒的厉害,总想挠,一碰又疼得要死,很是烦躁。 男人看着崔雪的背影,淬了一口,脸没坏的时候,勉强能看,故作清高还能有点道理,他也乐得逗弄一番。 现在脸都烂成屎了,狗都不乐意瞧一眼,还在他面前清高,什么玩意。 寒风一扫,男人浑身哆嗦一下,骂骂咧咧回了屋。 老乞丐晃晃悠悠的从墙角站起来,哆哆嗦嗦往外走。 古柏大队,榆枝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昏昏沉沉的,雪花洋洋洒洒正飘得欢。 身下的大炕滚烫,手脚也是暖和的,这种暖,好似只在她悔恨的梦境里出现过。 脑子有些发蒙,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王新凤推门进来,瞧见榆枝睁了眼,笑道:“我正准备叫醒你呢,都快五点了,再睡下去,晚上怕是睡不着。身子还难受不?” 榆枝扬唇笑着摇头:“不难受了,谢谢妈。” 王新凤伸手摸了摸炕,还是烫的才放心:“谢啥,先在被窝里焐焐,刚醒别掀被,仔细着凉。晚上想吃啥,妈去给你做。” “妈做的都想吃。”顺势滚到王新凤手边蹭了蹭。 王新凤被哄得心花怒放:“行,晚上妈给你烙饼吃,咱家还有韭菜,烙韭菜饼。” “好。” “那枝枝再焐焐就起来,到灶房走走,动一动,等小葚和叶子他们回来就能吃饭。” 冬天天黑得早,六点左右就看不见人影了。 桑葚桑叶兄妹俩在公社读小学四年级,公社到大队需要走一个小时,一般五点放学,天黑才能到家。 “知道了,大壮还没回来吗?” 说起儿子,王新凤就是火:“别管那个蠢东西,就知道在外面瞎晃,反正他那大块头,饿不着,冻不着,枝枝不用担心。” 榆枝无奈笑着,能从王新凤这里感受到她对儿子深沉的爱,应了声,准备起身。 王新凤风风火火钻进了灶房,二合面粉已经揉好了,不管是擀面条还是烙饼都行。 榆枝穿好衣服就去灶房给王新凤烧火,以前不会,现在倒是得心应手。 王新凤还担心榆枝熏着自己,没想到她烧得挺好的。 “枝枝什么时候学的,做得可真不错,我家枝枝就是聪明。” 榆枝无奈一笑,她做什么,不管做得好,做得不好,王新凤总是会很惊喜的夸她,好像她真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明明是三岁孩子都会做的事。 她做得好吗? 一点也不好。 以前在家没做过这些,父亲母亲工作原因,家里可以请一个保姆,她一直是保姆照顾,没有学过做饭,所以从始至终,对烧火做饭的事一窍不通。 刚来家里的时候,清高,赌气,心存怨恨,不愿意沾染老桑家一丝一毫,便想自己做饭,结果差点把灶房烧了。 后来心虚,不敢再碰,这些年一直吃现成的。 学会做饭还是上一世复仇那几年,她要证明自己,要达成所愿,逼迫自己去学,去努力,摔了不少跤,走了不少弯路,吃了不少苦头,终有所成。 “妈,我也学会了做饭,改天我做给你尝尝,你看看我手艺怎么样好不好?” 王新凤还被榆枝当年差点烧了灶房的恐惧支配着,没有深想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是不是真的会做饭。 想也不想的摆手:“不用,你的手可不是做这些的,做饭的事有妈呢,你的心意妈知道就行,想吃什么跟妈说,妈给你做。” 榆枝叹口气,王新凤是生怕累着她,什么都不用她做,要不是以前她的东西不允许家里人碰,怕是衣服屋子都会给包圆了,不让她做一丁点的活。 当然,也是怕她糟蹋了东西。 说再多也没用,哪天王新凤不在家,她偷偷的做,用事实证明自己。 桑葚桑叶桑大壮父子三人,是踏着最后一丝亮光,一同回家的。 王新凤拿着扫帚给两个孩子扫雪,嘴里把桑大壮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尤其是他那个死鬼爹。 桑大壮默默的感受亲妈的爱,已经麻木了。 榆枝捂嘴偷乐,拿了扫帚给桑大壮扫雪。 “妈是担心你呢,雪那么大,你一下午不着家,妈不知道念叨了几遍。” 桑大壮不信,他妈会念叨他多半是对他展现母爱,其他的别想。 王新凤也不信啊,换个人说这话,得喷得那人体无完肤,说的什么屁话,她是会担心儿子的人吗? 这话是儿媳妇说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横了眼桑大壮,拽着榆枝和两个孩子进灶房:“洗洗手开饭了,大冷的天,吃口热乎的才好,小葚,叶子,你们把鞋子脱灶膛口烤着,免得明天没得穿。” “知道了奶。”祖孙三人各种忙碌着。 榆枝站在一旁,视线落在两个孩子的鞋子上,又转移到衣服上,随后看向王新凤和桑大壮,最后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衣服都是半新旧的,没有一个补丁,而桑大壮四人,补了一层又一层,鞋子露了大拇指,破得都快在脚上挂不住了。 心口慢慢泛起涟漪,越来越疼,怕王新凤看出端倪,忙垂下头。 桑大壮站在门口,老大一坨,将灶房门遮挡的严严实实。 有榆枝在的地方,就看不到其他任何人。 发现榆枝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微微拧了拧眉。 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胆怯。 这两天榆枝对他的态度大变样,但他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给破坏了,所以榆枝即便难受,他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去安慰,他没有资格。 榆枝没有难受很久,深吸两口气调节了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慢慢来,不着急。 晚饭韭菜烙饼配上酸辣汤,开胃又暖和。 榆枝喜欢,吃了两个饼,一碗汤,撑得直哼唧。 饭后,桑葚兄妹把碗筷收拾了,就在灶膛口做作业,灶膛里烧着火,比油灯亮堂。 桑叶是不耐烦做作业看书读书的,奈何她有个腹黑哥哥,饶是她武力值高,也讨不了好。 王新凤也在灶膛口纳鞋底,看大小,是给榆枝做的。 榆枝默了默,叫上桑大壮回房。 桑大壮呼吸一下就紧了,可对上榆枝平静的脸,心口一凉,知道自己想多了,略带失望的跟在榆枝身后。 两人走远,王新凤偷偷掀起眼皮,笑得十分猥琐。 桑叶咬着笔,没骨头似得靠在桑葚身上:“奶,口水流出来了。” 王新凤忙用手抹了一把,哪有口水,瞪了眼桑叶:“死孩子,敢拿奶奶开涮了。作业写完了吗?还要多久?” “写完了写完了,早写完了。” 桑葚看了眼桑叶的作业本,斗大的字,就跟鸡刨过的似得,面目全非。 冷漠无情的把桑叶从自己身上推开:“重写。” 桑叶刚要嚎,王新凤赶忙压住:“行了行了,今晚就算了,写完就赶紧回屋睡觉,天不亮不准出来。小葚,今晚你一个人睡怕不怕?要不到奶屋先将就一晚?” 桑叶扬眉,嬉皮笑脸凑到王新凤跟前:“奶,我哥今晚为什么一个人睡?我爹呢?他不睡啊?” “去去去,管好你自己就得了,回屋去,小孩子家家的,竟是事。” 桑叶瘪瘪嘴,踢踢踏踏回屋了。 别以为她不懂,不就是要跟那个谁一屋吗。 人家乐不乐意还不知道呢,瞎高兴。 桑葚也懂,眸光微动,摇摇头:“我不怕,奶放心吧,柴棚里也很暖和。” “那行,奶再给你拿床被子,你要是冷了,就到奶屋里来,别硬抗知道不?” “知道了。” “行,早点睡,快去吧。” 王新凤把两个孩子都打发睡觉去了,自己也带着猥琐的笑,钻进屋子。 榆枝在屋子里翻个柜子的工夫,院子里就静悄悄了,她也没多想,把钱票拿出来递给桑大壮:“你拿着,明天去公社看看有没有皮靴给俩孩子一人买一双,他们上下学走路多,棉鞋容易湿脚,皮靴防水。” “票不多,只能暂时给孩子买,等我再存一存,给你和妈一人再买一双。” 桑大壮看着钱,抿紧唇,没有接。 心里沉淀淀的,有些闷痛,榆枝还是和他分得这么清楚:“不用,我有钱,我明天去买就是。” 男人说有钱,榆枝也不意外,要不然在县城也不能大手大脚的买这买那。 何况,她一直知道男人不安分,不会老老实实在地里刨食,没事的时候就会去外面找门路挣钱。 没遇见她前,就经常和人上山打猎,弄山货,拿去换钱。 后来不允许了,就偷偷的来,到黑市去淘换,或者弄其他东西,赚差价,在挣钱这事上很有头脑,也很有胆气。 遇见她后,被逼在地里老老实实的当个庄稼人,去得少了,但没有放弃,只要一有时间,就溜出去。 他的钱,可不少。 “拿来。” 桑大壮一愣,拿什么? 榆枝眼睛一瞪:“咋,你还想藏私房钱,不肯给?” 桑大壮眼睛倏的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榆枝:“真的,真的要?” 刚结婚那会,桑大壮就要把全部家当给她,榆枝没有当自己是桑家人,不愿意要。 不但不要,每个月还会给王新凤生活费,美其名曰,不占他们家便宜。 现在想起来挺可笑,她自以为清高的不占桑家便宜,殊不知,她的一切都是桑家给的,她占尽了便宜。 身在乡下,分大队粮食,不管做什么工作都得下地,就连那些老师,也会在农忙双抢的时候下地帮忙,何况她本就是支持农村建设的知青,不下地说不过去。 桑大壮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她的那一份替她干了,还多干了一份,谁也说不出个不字,她借此理直气壮的呆在家。 桑大壮帮忙,王新凤护着,她身娇体弱,干不了其他的,就找了个在报纸上写文章的活,安心在家过着与世隔绝的悠闲生活。 这不就是占的桑家的便宜。 偏偏那些年,她心里怨气重,怀揣着对世道,对家人亲人的不满,写出来的东西,带有很强的怨气和煞气,很少有被选中的。 挣的钱自然也不多。 除开被崔雪骗的,她自己用的,能给王新凤的很有限,根本不够她的口粮和支付王新凤桑大壮的劳动付出。 可那时候,她就是觉得自己给了,没有占桑家的丁点便宜,做足了理直气壮的姿态。 享受着桑家给的便利,又厌烦他们所作所为,她可真是又蠢又坏啊。 而桑大壮母子,也因为她的拒绝,和分得太清难过。 他们为榆枝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没想过要她回报一分一毫,榆枝算出的每一笔界限分明的账,都是扎在他们心口的刀。 医院里,桑大壮从老婆子那里要回的热水壶钱,榆枝不肯要,汉子就难过了一回。 榆枝知道,只是那时候不好多说。 “当然了,赶紧的。” “诶。”桑大壮欢喜得跟讨到糖的傻小子似得,从墙角巴拉开一块土砖,掏出里面的饼干盒子,擦干净上面的土,激动的递给榆枝。 榆枝挑眉:“你一直放这?怎么放进来的?”那些年她可是不准他进屋的。 桑大壮反应过来,浑身一僵,大黑脸无措的看着榆枝,嘴唇抖动,想要解释,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心虚。 榆枝哼了一声,接过盒子打开。 娘诶,一卷卷的,全是崭新的大黑十,一卷一千,二十卷,两万。 榆枝眼睛都瞪圆了:“这么多?”她以为一千顶天了。 桑大壮看榆枝好像没有因为他偷偷进房间而生气,偷偷松口气。 傻气的点点头:“不多。”要是可以,他还能挣更多,就是怕经常不着家,榆枝生气,所以一直收着力。 榆枝瘪瘪嘴,这话听着有点像嘚瑟,两万了还不多。 翻开盒子下边,还有不少票据,买鞋子的钱票都有了。 “既然有钱,为什么不给孩子多买些吃穿,还有你和妈,衣服鞋子都破成什么样了。” 桑大壮默了默道:“我名声不好,这些钱来路也不正当,不好让人知道。” 榆枝想了想也是,这些应该都是他从黑市弄来的,确实不好见人。 凭借他的名声,一旦过上好日子,必定会被无数人JB,数不尽的麻烦找上门。想想又挺憋屈,有钱都不能大胆的花。 15榆枝挑火,崔雪上门 桑大壮见榆枝不说话,小心翼翼问道:“你生气吗?你要是生气,这些钱我就……” “你就咋,扔了?烧了?”榆枝白他一眼:“败家男人,就这些吗?还有没有?老实点,不准私藏。” 桑大壮嘿嘿笑着:“没了,就这些,要是不够,我再去挣行不?” 榆枝慢慢数着钱票,面上表情平平,心里乐开了花,男人真是傻得可爱:“挣钱的事不急,这些暂时够了,你确定没有了,要是让我发现你藏私房钱,仔细你的皮。” “没有,不会,我挣的都给你,全都给你。”桑大壮连连摆手,心里美得很,媳妇肯要他的钱了。 榆枝被桑大壮的傻样逗乐了,从一堆票据里拿出几张,和钱一起递给桑大壮:“拿去买鞋,你和妈都买,这么冷的天,必须得穿暖和了。有人说道,就说是我的钱。”再说,他们就要走了,别人想说什么也说不着。 这次桑大壮接得爽快,从媳妇手里接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拿到钱就欢欢喜喜的要走。 榆枝脸都黑了,傻熊。 “回来,你去哪?” 桑大壮眨眨眼,一脸问号:“还有事吗?我,我去睡觉啊。” “我是你的谁?” “啊?是……谁?” 榆枝瞪:“你说是谁。” “是是……”是了半天就是吐不出来。 榆枝气吐血:“那两个字烫嘴吗?我到底是你谁?” “媳媳媳……媳妇?” “知道我是你媳妇,你还想去哪睡?和谁睡?” 桑大壮一着急,嘴就秃噜了出来:“我就想跟媳妇睡。” 说完就有点慌,战战兢兢的看着榆枝,强行圆房的事,可是让媳妇恨了他许久。 榆枝努力憋笑,保持面无表情:“你要敢想其他人,仔细你的腿,关门,睡觉。” 为了不露馅,榆枝忙转身,钻进被窝。 桑大壮内心狂喜,忐忑,激动,胆怯的挪着步子去关门,再一点点挪上炕。 榆枝等得不耐烦了,男人才跟根木头似得,笔直的躺在炕稍。 榆枝咬了咬牙:“过来点,我冷。” 桑大壮小心翼翼的移了一厘米。 榆枝那个气啊,直接上手拽,拽进被窝。 她那点力道,哪能拽得桑大壮这头熊,还是靠他自觉。 黑熊这会可精得很,不是他主动进来的,是媳妇自己拽的,媳妇生气,他也有理。 榆枝可不知道桑大壮的这点小心思,桑大壮一靠近,就觉得靠近了一个大火炉,是真暖和啊,难怪桑葚大冬天的和他睡柴棚也不冷。 想到儿子,榆枝有点心虚:“明天你去找人,在堂屋垒个炕,让小葚住,他一个人睡柴棚受不住,天太冷了。” 桑大壮激动得想蹦两下,是不是就是说他以后不用再和儿子大眼瞪小眼了? 稳住,不能激动,绷着大身板嗯了声,正经得很。 榆枝舒服的蹭到桑大壮怀里,真好,冬天有了大火炉,就再也不会冷了。 不过夏天就有些愁。 桑大壮感受到怀里,娇娇软软,香气扑鼻的小媳妇,心跳跟打鼓似得咚咚响,榆枝靠在他胸口,听得真切。 微微扬唇,软糯低语:“大壮。” 桑大壮瞬间血气上涌。 昏过去前,榆枝低声呢喃着对不起。 桑大壮心疼的亲了亲榆枝的脸,没有对不起,从来都没有。 翌日,榆枝日上三竿才醒,一动身,浑身跟被车压过似得,又酸又疼。 她这身体也太弱了。 哆哆嗦嗦起身穿衣,白皙的小脸泛着红晕。 折腾了十多分钟才穿好衣服下炕,推门出去,家里静悄悄的,还以为没人。 王新凤听到声响,从灶房出来。 瞧着榆枝两条腿直哆嗦,忍不住又把桑大壮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心里却美得很,儿子儿媳好,他们一家子才能和乐啊。 笑着跑过去扶着榆枝进灶房:“饿了吧?妈给你做了红糖鸡蛋,在锅里温着呢,你洗漱完就能吃。快坐,妈给你打水去。” 榆枝小脸微红,顺势坐在了桌前,身上实在难受得紧:“谢谢妈,妈,大壮呢。” 笑容满面的王新凤一听桑大壮就变脸:“别提那个混蛋玩意,大半夜的不知道发什么疯,不睡觉跑起来挑水扫地,去自留地拔草。黑灯瞎火的,把我的菜都给祸祸了,大冬天的就指着那点东西过活呢。” “弄完这些不出气,还劈柴,噼里啪啦的,一家子都被吵得没睡好。天刚亮,又去挖泥,说是弄土砖盘炕,泥挖好了,又颠颠的往公社跑,这不,去了好一会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王新凤嘴里嫌弃,心里吐槽,她那个蠢儿子红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都没眼看。 榆枝听着,小脸更红了,肯定是她身体太弱,桑大壮舍不得她受累,自己又有劲没处使,就大半夜爬起来找活干。 王新凤瞧榆枝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老脸笑开了花,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要想家庭和睦,婆婆肯定得和儿媳妇统一战线,王新凤清了清嗓子,拍着榆枝的手道:“那个倒霉玩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乱来,一点不知道心疼人,枝枝啊,你别生气,等混蛋东西回来了,妈替你收拾他。” 榆枝脸都烧起来了,恨不得埋桌子底下,害羞的喊着:“妈!” 昨晚的事吧,还真不能怪男人。 王新凤见好就收,笑得牙不见眼的:“好好好,妈不说了,枝枝乖啊,吃了东西再去休息会。” 榆枝低低的应了一声,不敢看王新凤的眼睛。 榆枝吃完,刚躺下没一会,桑大壮就回来了。 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王新凤,轻声问:“枝枝醒了吗?” 王新凤狠狠瞪着桑大壮:“醒了,吃过东西又睡了,你个倒霉玩意,我瞧着枝枝走路都不利索了,你还是不是个人了?” 桑大壮也自责得不行,昨天晚上榆枝累晕过去,他就开始自责了。 “我去看看枝枝,妈我买了牛肉,你给枝枝炖上。” “行,去吧,小点声,不准乱来。” 桑大壮龇龇牙,他又不是真的禽兽。 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正好对上榆枝睁开的眼睛。 桑大壮嘿嘿笑了两声,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爬上炕,凑到榆枝身边:“吵醒你了?” 榆枝被炕上的热气焐得小脸通红,桑大壮瞧得心痒痒,忍不住在榆枝红唇上亲了一口。 瞧着榆枝没生气,才嘿嘿傻乐起来。 榆枝瞪他一眼:“睡不着了,东西都买了吗?” “买了,放心吧,每个人都买了新鞋子。身上难受不,要不我给捏捏。” 榆枝拍开男人蠢蠢欲动的手:“别动,我躺会就好,不是盘炕吗?是不是还得要几天晒泥砖啊?小葚怎么办?他昨晚睡得好吗?要不晚上我和妈睡去,你和小葚睡这屋。” 这怎么行,刚抱上媳妇,桑大壮可不愿意再当和尚。 “没事,不用,别看小葚平时慢吞吞的,身体好着呢,病不了。而且炕我今天就能垒好,泥砖我都借好了,待会就有人拉过来,几个人一起动手,上午就能弄好,下午多烧烧,晚上睡没问题。” “那就好,你都请了谁啊,中午得留饭吧,买肉了吗?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去帮忙。” “别动,你好好休息,不用帮忙,我买了肉,都是玩得好的几个兄弟,不讲究这些,炖一个大菜,蒸些杂粮馒头就得,一会我去帮忙,不用你。你好好躺着,要不然妈得扒了我的皮。” 榆枝好笑的拍他一下:“哪那么夸张,要是忙不过来就跟我说,我没多大事,已经不难受了。” “好,”桑大壮小心翼翼的摸着榆枝的小脸:“媳妇,我错了,以后我一定会小心一点,不让你难受。” 榆枝小脸蹭的又红了,没好气的瞪着桑大壮:“闭嘴,不准说,赶紧出去。” 桑大壮低头在榆枝嘴上偷了口香,笑着跑了。 榆枝忍俊不禁,本以为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功夫,就睡沉了。 醒来的时候,都下午了,动了动手脚,那股难受劲终于没了,起身出门。 家里没人,炕盘好了,请的人也走了,锅里温着饭,有热水。 榆枝饿得不行,简单洗洗,就端起来吃。 炖的牛肉,又软又香,榆枝不爱吃肉,都吃了大半碗,喝了一碗冬瓜汤,整个人都活了。 刚把碗筷洗干净,虚掩的院门就被推开了。 崔雪熟门熟路的往里面走,先瞅了眼卧房,没人再来瞅灶房。 瞧见榆枝站在灶房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心口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 稳了稳心神,才笑着过去:“枝枝,你身体怎么样了,我来看看你。” 灶房里还残留了肉香味,崔雪吞了吞口水,昨天到现在,一口正经饭都没吃上,心里暗恨,这个贱人,凭什么能吃好喝好,什么都不做,还有人护着。 凭什么她就要各种算计,各种努力,才能得到那么一丁点的回报。 她不服,不甘心。 崔雪的脸又红又肿,伤痕遍布,配上嫉妒狰狞的嘴脸,如恶鬼一样瘆人。 榆枝瞧见崔雪眼底疯狂的嫉妒,暗自冷笑,她以前真瞎,这么明显都看不到。 没有如往常那样,远远的就迎着崔雪过去,而是虚弱的在凳子上坐下,浅笑道:“小雪来了,劳你惦记了,我没事,就是头晕得厉害,浑身都疼,肚子更疼,没劲,哪哪都难受。小雪你呢,还好吧,都怪我,误会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崔雪咬碎了一嘴的牙,努力笑得无害:“当然不会,我们是好姐妹,误会说开了就好,我怎么会怪你,只要你不怪我就好。” 榆枝欢喜的笑了起来:“小雪你真好。” 崔雪扯出一个笑,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本想等着榆枝关心,她再顺势提要求。 没想到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榆枝出声。 扭头去看,她比自己还难受,坐着都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去了似得。 崔雪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不得不出口关心:“枝枝,你还好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榆枝虚弱的摇摇头:“不用了,只是你给我的那个包子太毒,毒性一时半会散不去,才会这样,我多养养就好。” 听榆枝特地强调包子毒,崔雪听得又恨又怒,却反驳不了。 “对不起枝枝,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去国营饭店问过了,人家根本不承认,我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榆枝大度的摆摆手:“没事,我理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给我吃毒包子的,虽然你给的包子有毒,但我相信你的心是无毒的,一切都是巧合误会。小雪,你放心吧,我们是好姐妹,即便毒包子是你给我吃的,我也不会怪你的。” 崔雪脸上的假笑差点维持不住,一口一个她给的毒包子,我真是谢谢你的提醒了。 “谢谢枝枝,枝枝,那我……” “小雪不用客气,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唉,不怕你笑话,我最近手头是真的紧,住院吃药花了一大笔,老桑家的家底都被我掏空了,还有后期的营养费,吃药的钱,一大笔,我都不知道从哪来。” 榆枝一脸愁容,满嘴无奈:“小雪,你知道我的,我是不愿意用桑家的钱,这些钱肯定会还给桑家。这些年我挣的也不多,用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一顿药都吃不起。” “小雪,你一向节俭,家里还会时不时补贴,看在我们好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帮帮我吧。毒包子的事我不怪你,真的,你别多心,我不是让你赔,我就是真的手头紧,在这里我就你一个好姐妹,除了你,我不知道能找谁帮忙。” 说着,榆枝红了眼眶,把无奈演绎到了极致。 崔雪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榆枝这是在找她要钱吧? 这明明是她一直以来做的事,装无辜,扮可怜,博同情,突然风水轮流转,还有些接受不了。 这个贱人不是一向清高自傲,不肯低头吗?真被毒傻了? 不是,自己是来找她要钱的啊,现在还怎么开口? “不是,枝枝我……” “我懂,小雪不用自责,你有多大能力就帮我多大的忙吧,我不会嫌弃的,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手里的钱票都是平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你放心,我们是好姐妹,你帮过我,我会一直记你的好的,将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肯定会帮你的。” 16榆枝哭穷要钱 崔雪差点掀桌,谁他娘的要和你这个贱人当好姐妹,谁稀罕你记得好,你为什么不去死,毒包子怎么就没毒死你。 心底疯狂叫骂,面上笑语晏晏,不能撕破脸,还不能撕破脸。 “我们是好姐妹,相互帮助是应该的,枝枝不用特地感谢,容易影响情分。但你也知道,我的钱……” “我知道的,”榆枝笑得温柔贴心,善解人意:“我知道小雪手里也不宽裕。” 崔雪大大的松口气,知道就好。 榆枝呵了声:“这么些年下来,你挣的工分几乎够填饱肚子,所以家里寄的那些钱一分都没舍得用,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块,确实不多,小雪看着帮就是,没关系的,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这么深,我不会因为你钱不多而心生间隙的,只要你是全心全意的帮我,其他不重要。” 这些钱,可都是她的好堂姐榆梦寄过来收买崔雪的明面上的钱票,方便她平时花用有个出处,私底下可还有不少见不得光的钱。 崔雪都对外称,这些是家人寄来的。当然也只是偶尔让大家看到一两次汇款单,知道有家人给她寄钱就行,并非次次都让人知道。 主要是为了找榆枝哭穷,占榆枝便宜。 榆枝以前深信不疑,还觉得她不容易,所以,即便自己手里没钱,也愿意各种想办法,助崔雪度过她所谓的难关。 崔雪就在暗地里嘲笑她蠢,用见不得光的钱,大鱼大肉,过潇洒日子。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的算计,偏榆枝看不懂,三五不时的把钱借给崔雪,哪怕自己少吃点,少用点,都要设身处地的理解崔雪的苦楚,替她操心。 现在回想起来,榆枝被自己蠢哭,恨不得重新投次胎,自己可真是圣母在世。 所有借出去的钱,都有借无回,多年下来,也有好几百了。 崔雪瞪大眼睛看着榆枝,差点尖叫出声,她怎么知道自己有钱的,她什么意思? 对上榆枝单纯无辜的视线,又很快冷静下来。 “枝枝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误会了,我哪……” 榆枝笑得温柔无害:“哦,就是有次和邮寄员顺路,路上没事闲聊,聊到了小雪,他说小雪的家人真好,这么多年,风雨无阻的给你按时送钱,其他那些知青,下乡一两年,家里人就很少管了。还有如同我这样没有家人的,更是可怜。” 当然是榆枝编的,邮寄员和榆枝不熟,也没同路过,更不可能拿别人的事出来说。这些都是崔雪奚落和刺激榆枝时,自己说的。 崔雪的没钱论还没出口就被榆枝堵了回去,汇款单都是邮寄员递她手里的,有多少钱,邮寄员肯定知道,她再说没有,就露馅了。 崔雪又将邮寄员骂了个狗血淋头,有机会一定要去投诉他。 扮出可怜和无辜着急道:“枝枝,我以前没跟你说这事是有原因的,我家里情况也不是很好,往后怕是不会再寄,所以那些钱,我本来打算存着,将来我们要是回不去,就用来一起养老,要是能回去,就用来开销,免得回城了啥也没有。” “我都替枝枝你计划好了,到时候我们一人一份,不管在哪都不会因为没钱而难做。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枝枝现在急需,我肯定会紧着你来,身体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也来得及。” 榆枝笑得满脸感激动容:“我就知道小雪对我最好了,什么都为我着想,几百块虽然不知道够不够,但是有了这些,也能用上一段时间。毒包子太毒了,谁能知道毒包子能毒成这样呢,也是我命大,要不然啊,还不一定能再见到小雪。” 太毒的毒包子,崔雪真想再弄个毒包子塞榆枝嘴里。一条贱命,还想要几百,怎么不直接毒死你。 只给几十块钱的算盘落空,崔雪心疼得厉害。 没关系,再等两天,即便贱人拿到钱,都让她有命拿,没命花。 “吉人自有天相,都过去了,枝枝别再多想,那我待……” “我明白的,小雪回去吧,我就在家等,不过你可得快点,待会桑家人就回来了,你知道的,他们对你误会很大,这些天又一直守在家,很少会出门,今天也是巧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崔雪就是瞧着桑家人都走了,才来的。 顿时拖延的算盘再次落空,把浊气狠狠的往肚子里吞,不甘不愿的起身。 “枝枝说得对,我这就回去。” 榆枝一直送到大门口,期间没有错开崔雪一眼,让崔雪毫无可乘之机。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崔雪眼珠子一直不安分的转,指不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崔雪走远,她才缓缓敛了笑意,眸光里尽是冷意。 “枝枝啊,那个妈不是故意听的。”王新凤拎着篮子,从转角出来,一脸忐忑。 她真不是故意的,刚出去和人换了些鸡蛋,没想到回来发现崔雪那个贱人也在。 她拿不准榆枝是不是愿意让她碰见她们两人见面的事,就没进去,等崔雪走了,又想着偷听了不承认,被榆枝知道了会更生气,所以就出来了。 一出来就看到榆枝脸色,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冷意,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总觉得儿媳妇被毒了一回后,整个人都变了,这种变化她自然欢喜,但有时候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总是让她抓不牢,不敢想,更不敢直视。 榆枝瞧见王新凤,瞬间收敛了冷意,笑着上前挽上王新凤的手,亲亲热热的,和前几天没区别:“没事,妈就是不听,我也要说给妈听的。这大冷的天,你做什么去了?” 瞧着榆枝对自己还是这么乖巧懂事,王新凤心里那点疑惑都淡了。 不管儿媳妇怎么变,只要心里有她,有儿子,有这个家就行,其他不重要。 想通了,笑容也更灿烂了,把篮子拎给榆枝看:“刚刚去你牛婶子家换的鸡蛋,咱家的鸡都杀了,没鸡蛋捡,你身子差,得好好补补,鸡蛋不能少。等明年开春,妈就去抓小鸡仔养,到时候就不用出去换鸡蛋了。” 榆枝想着,明年怕是没机会养鸡了,不过现在也没说,一切等通知书下来再看,主要是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 虽然榆枝很自信,仍旧担心有什么波折,所以通知书没到手前,不给王新凤太多幻想。 “行,都听妈的。妈,待会崔雪就过来了,委屈你到屋子里歇会,等我把钱拿到手了再说。” 王新凤不确定道:“那个贱……崔雪真会给?瞧着不是个大方的啊。” 榆枝笑:“会的,她打着鬼主意呢,妈放心好了,到时候肯定让你高兴一回。” “那行,妈就在屋子里不出来,她要是敢欺负你,直接喊妈一声,看我怎么收拾她。” “好。” 哄好王新凤,榆枝就等着崔雪上门。 崔雪心里装着事,总想快点办成,速度很快,忍住心疼,拿了五百八十三,有零有整的,又往桑家跑。 一路上将榆枝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才终于压下不舍,走进桑家大门。 “枝枝,我过来了。” 榆枝从房间出来,浅笑嫣然:“小雪这么快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多等一会呢,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 崔雪脸上的笑僵了僵,到底是谁催着她快点的。 “还不是怕桑家人回来,让你为难,所以没敢耽搁,枝枝,这是我全部积蓄了,知道你急用,我一分都没留,你拿去吧,别舍不得用,身体要紧,钱没了我们还可以再挣。” 榆枝毫不客气拿在了手里,在崔雪吃人的瞪视下,淡定数钱。 数完一脸惊奇和失望:“呀,才五百多啊,这也太少了,不知道够不够吃几回营养品的,毕竟那包子太毒了,医生都说尽量往好了吃,才能补回来。不过算了,将就着用吧,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你的心意我明白就好,钱多钱少也没那么重要。” 崔雪忍不住想大耳刮子抽榆枝,五百多块钱就是一点心意? 谁他娘的心意值五百多,她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五百多还不够吃,怎么不去死。 忍,忍。 “枝枝,这外头怪冷的,我能不能……” “哦对了,小雪,你等等,我有个东西送你。”榆枝好似没听到崔雪的话,扭身欢喜跑回房间,轻灵的步伐可一点都看不出病态来。 崔雪咬碎了一嘴的牙,又忍了忍,瞧见榆枝进屋,赶紧钻进灶房。 榆枝冷笑,故意在房间里多待了一会再出去。 出门时,崔雪刚好惊魂未定的回到院子里,故作淡定的看着她。 榆枝勾唇:“小雪,这个送给你,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 一个精致,带着些古韵的怀表,崔雪确实一直想要,多次哄骗榆次都没能成,没想到这次会主动给她。 崔雪心下高兴,面上很稳得住,惊讶道:“枝枝,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虽然我很喜欢,但也不能夺人所好啊。” 榆枝直接塞崔雪手里:“没事,我们不是好姐妹吗?你把全部积蓄都给了我,我不得回报回报你,安心收着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崔雪得意,暗骂榆枝蠢,笑得满脸感动:“谢谢枝枝,你真好,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的,以后你想要了,直接管我拿就行。” 榆枝低头冷笑,余光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桑大壮,故作受惊不小的样子,后退两步。 崔雪回头,见到桑大壮那张土匪一样的脸,心口狂跳,总感觉这头蛮熊会直接过来拧断她脖子。 “那个枝枝,我就先走了啊。” 不等榆枝回应,就躲着桑大壮冲出门跑了。 等崔雪走远,榆枝才欢喜的蹦跶起来,扑进桑大壮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桑大壮内心原本各种猜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刚要搂着媳妇来两口,媳妇又跟兔子似得蹦跶走了,扑向从房间出来的亲娘。 桑大壮…… “妈,妈,你看,我说她要给吧,五百多呢,我这些年被她骗走的钱,都要回来了,还有多呢,我是不是很棒?” 榆枝能坦言说自己这些年被崔雪骗,桑大壮和王新凤意外又高兴,这说明,她是真看穿崔雪的本性了,以后不会再和她搅合在一起,这是好事。 王新凤欢喜的接过榆枝递过去的钱,一张一张的数,数完乐了。 “哎哟,五百八十多呢,我家枝枝真棒,最厉害了,几句话就挣了五百多,怕是把她老底都掏出来了吧。不过,她以后找你还,咱要还吗?” 榆枝扬了扬眉:“她的老底可厚着呢,这些不过九牛一毛。这些钱是她欠我的,我凭什么还,我又没说借,这是她作为好姐妹给我的帮助,可不是借的。再说,她也没机会找我要钱了。” 那个贱人这么有钱?没机会要了,是什么意思? 榆枝没解释,催促桑大壮去灶房找崔雪放的东西。 王新凤也想起了,那个贱人偷偷摸摸去了灶房,她还以为是偷吃呢。 灶房不大,崔雪又急又慌,放的东西不难找。 桑大壮在堆柴火的墙角缝里,掏出一个布包。 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一根小金条。 纸条上用外文写了一段话,王新凤不认识,一头雾水。 “枝枝,上面写的啥玩意?” 殷姿冷笑勾唇:“妈,上面夸我呢,说我事情办得好,金条是给我的奖励。” 王新凤更懵了:“啥意思?枝枝做啥了?” “我做啥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外文纸条和金条,这是给我扣帽子呢。” 王新凤脑袋一转,就明白了。 “嘿,这个贱皮子,咋这么歹毒呢,这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呢,等着,看老娘怎么撕了她。” “我去。”桑大壮脸色黑沉,扭头就走。 榆枝那个急,拽住王新凤,又喊桑大壮:“回来,干什么去。” 桑大壮老大一坨,杵在门口,不回来,也不走,看样子是在做思想斗争。 忍了许久才闷声道:“她想要你的命,我不会再纵着了,事不过三,谁知道下次是什么阴私手段,你就是怪我,我都不会再忍了。” 榆枝气呼呼的把人拽回来,关上门。 “谁怪你了,傻子,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桑大壮拉着脸不说话,认定了榆枝还想护着崔雪,他刚刚都看到了,媳妇把自己的宝贝怀表都送给了她。 榆枝伸手就拧上了桑大壮的耳朵,咬牙道:“你这是给我摆脸色呢?妈,你看看桑大壮,他竟冲我摆脸色。” 17母子间的关系 对王新凤来说,儿媳妇是亲的,儿子是捡的,二话不说就对着桑大壮挥巴掌:“瘪犊子玩意,你那什么表情啊,你想上天啊,枝枝跟你说话呢,你摆脸色给谁看,你这么能耐,你上外头横去,对着媳妇甩脸子,算什么本事。混蛋玩意,一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把你能耐的。” 啪啪声听得榆枝心口直抽抽,王新凤打了两巴掌,就赶紧护了。 “妈,妈,妈,行了,仔细你的手疼,我没关系,我知道妈疼我,我就不委屈了,大不了我当睁眼瞎,假装看不见他摆的脸色就行。” 王新凤哪看不出榆枝护犊子的样,每次她都这么护着自家傻儿子。 心里笑开了花,顺势收了手:“行,咱不理这么个倒霉玩意,看着就倒胃口,乖枝枝,跟妈说说,你是啥打算。” “好。” 桑大壮……他没有,他不是,别乱说。 无缘无故被扣了一顶帽子,挨了一顿打,他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委委屈屈的去瞅小媳妇,小媳妇不搭理他,桑大壮心塞得厉害。 榆枝把纸条扔灶膛里烧了,金条给了王新凤:“妈收着玩,我知道她打着鬼主意呢,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无非就那些,她那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即便想出了,也没本事执行。” 其实,是上辈子崔雪奚落她时,透漏出,被扣押在古柏大队时,想办法诬陷举报过桑大壮一家,不过没成。 榆枝猜测,她想害自己,怕是也就这么个法子了。 所以,今天崔雪一来,满眼算计时,她就有了猜测。 看到纸条和金条,一点不意外。 王新凤拿着金条也没拒绝,她还没见过金条呢,玩两天再还给儿媳妇。 想到崔雪的下作手段,担心道:“那咋整啊,这次不行,她以后肯定还会再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她哪天趁家里没人来放了东西,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不就惨了?” 榆枝摇头:“妈放心,我不会让她有机会的。看到我刚刚给她的那个怀表了吗?” 王新凤点头,自然看到了,还知道自家儿媳妇很重视那表呢,时不时要拿出来看一眼。没想到给了那么个玩意,她当时都想冲出来抢呢。 榆枝笑道:“那表崔雪一直很喜欢,哄骗了我许多次,我都没松口,今天借着她给钱的事,我送给她,她指定不会怀疑,还会在心里骂我傻呢,却不知,那表,我做了手脚。在里面同样放了纸条,足以让她脱成皮的纸条,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新凤来了兴致:“枝枝都写了什么?” “我用特殊的字符写了让她破坏古柏大队的团结,算是一个任务,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很影响大家团结吗,破坏了知青和大队的团结,破坏了知青间的团结,还破坏了我和你们的团结,这个任务,她完成得多好。” 王新凤一听就乐了,拍着巴掌笑:“那可不,走出去随便抓个人问,指不定人人都是证人呢,这么多年了,奸懒馋滑,一点贡献没做。自以为高人一等,看不起我们乡下泥腿子,还张嘴闭嘴的都是要去打小报告,我呸,什么玩意,枝枝这个任务安排得好。就是,破坏了好像也没啥用。” 他们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啥也没有。 榆枝扬唇:“有没有用不重要,重要的是特殊字符和任务,这么做的深意是什么,有人会去想的,没有都能给想出几个来。最后即便证明不了什么,也能让她脱层皮才能出来,短时间内就再也做不了妖。” 等她能做妖的时候,他们一家早就离开了。 自然的,在离开前,榆枝会想办法,让她如上辈子一样,困死在古柏大队,绝对不会再给她逃出去的机会。 心里戾气骤起,榆枝吐了口浊气压了下去。 王新凤一想也是,反正就是个由头,其他不重要。 桑大壮可比王新凤脑子清醒,没有被高兴冲昏头,询问道:“媳妇用的什么特殊字符?别人看得懂吗?” 什么字符? 榆枝眸光动了动,就是复仇时,特地学来陷害榆梦的,结果没用上,亏得她一顿忙活,想来也是可笑。 “这个不重要,该懂的人会懂的。” 桑大壮默了默,媳妇有秘密,不愿意跟他说。 算了,只要媳妇留在他身边就行。 “知道怀表是你的人多吗?” 王新凤也反应过来了:“是啊,枝枝,要是别人知道这是你的,崔雪不用说,你都得牵连进去。” 榆枝笑着又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怀表:“知道我有怀表的人很多,但知道我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没有,这是我爸妈的定情信物,我妈走的时候塞给我的。这种表没有特别的记号,买的人不少,不会暴露身份。” “怀表有暗扣,打开就是一个小暗格,放一个小纸条很容易,这是设计者的小巧思,只有买表的人才会被告知,我就将纸条放在里面,崔雪发现不了。” 王新凤桑大壮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会有两个,也觉得这东西确实精巧,怕是不便宜,难怪崔雪眼馋。 “还是我家枝枝聪明,就是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东西,就这么给了出去,你不得心疼啊。”反正王新凤现在就开始心疼了。 榆枝笑着摆手:“没事,我知道大壮一定会帮我拿回来的对不对?” 桑大壮立马就挺起了胸口:“媳妇放心,我肯定给你拿回来。” 王新凤白了他一眼,有啥可得意的。 “枝枝啊,那这事该咋整?怎么才能让人知道怀表和纸条的存在?你说,妈来办,肯定给你办好了。” 榆枝摇头:“不用妈,妈看戏就好。崔雪在咱家放了东西,肯定会让人来搜,我们就守着她,她做什么我们做什么就行,看她从天堂掉进地狱的嘴脸,也挺有意思的。这事大壮也能办的对不对?” 桑大壮胸口挺得更高了,必须能办,多大点事啊。 王新凤简直没眼看,蠢到家了。 “那行,妈就等着看戏,哎哟,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妈做好吃的去,庆祝庆祝。” “好啊,妈我想吃蒸排骨。” “行,上次买的排骨还有呢,妈给枝枝做。” “谢谢妈,妈最好了。” 母女俩亲亲热热的去灶房做饭了,桑大壮逐渐收起傻气,眸光阴沉起来,看了眼灶房,把放在门口的柴火搬到柴棚里,转身出门了。 晚上,桑葚桑叶兄妹俩回来,瞧见满桌子饭菜,忍不住挑眉。 桑叶伸手抓了块排骨塞嘴里,吃得小嘴吧唧响:“咱家这生活水平,可是日益剧增啊,咋的,吃完好散伙啊。” 王新凤在桑叶手背上拍一巴掌,偷偷看了眼榆枝,瞧见她脸色微僵,心下不落忍,瞪着桑叶道:“胡咧咧啥,你妈今天从崔雪那个贱人那里,把这些年被骗走的钱都要回来了,这可是大喜事,所以做些好吃的庆祝庆祝。” 桑葚眸子动了动,没什么反应。 桑叶夸张的哟了两声:“姐妹反目成仇了?真是可喜可贺,到时候又准备花多少钱,给多少好东西哄回来啊?你那点家底怕是不够填。” 王新凤看榆枝脸色越来越僵,恨不得把桑叶的嘴缝起来。 “臭丫头,不会说话就闭嘴,再胡咧咧,今晚上别吃饭了。” 桑叶瘪着嘴,哼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王新凤捏捏榆枝的手,笑道:“叶子这个臭丫头说话一向不中听,枝枝别搭理她。” 榆枝僵着脸,冲王新凤笑笑,她知道孩子对她有意见,这是她做的孽,不怪孩子。 她有心缓和,试图弥补,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她不会和孩子们相处,每次面对他们,总是愧疚和无措。 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母子,却僵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气氛有些僵,王新凤忙回房拿出上午桑大壮买的靴子。 “小葚,叶子,快来试试,这是你们妈特地让你们爸去买的,说你们上学容易湿脚,特地买的防水的,暖和得很。还有堂屋的炕,一早你们妈就催着你们爸给盘好了,就是怕小葚晚上冷,瞧瞧,你们妈多心疼你们。” 桑葚面色平淡,把鞋子接在手里,也不多看,就放到了旁边:“谢谢。”不急不缓的语调,听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榆枝忙道:“不用谢,应该的,以后上学就穿这个吧,总穿湿鞋子不好。你们还小,不能受凉,要不然以后要遭罪。你们待会都试试,不合适让你们爸去换。” “嗤,”桑叶拿着鞋子打量,满脸嘲讽:“什么都我爸做了,你做什么,不是说是你疼我们买的吗,怎么好像就出了一张嘴。” 王新凤刚要呵斥,榆枝连忙道:“没事,要是不合适,我去换也行,几步路的事。” “枝枝,别搭理这孩子,你身体不好,大冷的天,可不能出去,外面雪厚着呢。” “没事的妈,公社不远。” 桑叶看着榆枝这副慈母样就觉得可笑:“算了,可别因为一双鞋又病倒了,我可背不起这个锅。不就是湿鞋子吗,这么多年都穿过来了,也没死啊,活蹦乱跳的。” “啪,”鞋子被扔在了角落,鞋子落地的声音,听得榆枝心口直颤,双手死死的握在起,就怕被王新凤看到它在抖。 王新凤哪能看不见,母子关系弄成这样,她是又急又气。 桑大壮黑着脸进来,身上还有雪,身上的冷气,比雪还冷。 “桑叶,道……” “大壮,”榆枝起身拽住桑大壮的手,满眼祈求:“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要冷了,快坐下,开饭了。” 王新凤也真怕桑大壮做点什么,让母子关系更僵,也连忙附和:“对对,快,开饭了,你个倒霉玩意,天黑了都跑出门,瞧瞧这都什么时间了才回来,赶紧的,开饭。” 桑大壮卸了身上的煞气,收回视线,冲榆枝笑道:“我找兄弟办事去了,保证让她顺利进去。” 榆枝竖起大拇指:“真棒,快把雪扫扫吃饭。” 氛围稍微活络了些,桑叶偷偷握了握拳,刚刚她确实被桑大壮震慑住了,觉得浑身发寒,想想又不甘心,她又没说错,凭什么不让说。 桑葚拽了把妹妹,给她夹了块排骨:“吃吧。” 桑叶化悲愤为食量,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吃得头都不抬。 吃完饭,榆枝帮着收拾好,洗漱完,就回了房间,躺进被窝里。 桑大壮跟着进去,发现这么一会功夫,媳妇枕头都哭湿了。 眉头紧拧,连人带被拥进怀里:“媳妇,别难过,孩子不听话,我会教的。” 榆枝摇头:“不是孩子的错,是我当妈妈的不合格,大壮,别对孩子用强,交给我,让我慢慢来,我会让孩子们看到我的改变,相信我,重新接纳我的。” “好。”桑大壮亲了亲榆枝的脸,又去弄了湿毛巾给她擦。 晚上,桑大壮就搂着榆枝安分睡觉,上午榆枝难受成那样,他也心疼,不敢再做什么。 翌日天晴,零零散散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大早,桑葚兄妹俩就穿着新鞋子上学去了。 榆枝醒来瞧见,忍不住笑了,两个孩子并没有完全排斥她,这是个好现象。 桑大壮吃过早饭就出去了,王新凤在后院喂猪。 家里养了两头任务猪,王新凤能干,两头猪都长得膘肥体壮,一百八十斤往上,过两天就要去交任务猪,交一头,剩下一头自己杀了吃,刚好孩子们也要放假了。 以前榆枝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总觉得蹉跎了人生,没有出息,没前途,短短几十年,就应该轰轰烈烈。 现在发现,这样的生活才是最温馨幸福,最真实踏实的。 一个家,几口人,前院菜,后院果,若干家畜家禽。忙时一起努力,闲时喝茶唠嗑,一家人,整整齐齐,平平安安。 这才是人生。 榆枝越想越觉得有盼头,反正没事,把家里人穿过的鞋子都找出来洗洗,晾干了把洞都补上,尤其是桑葚桑叶换下来的,四方都脱线了,差一点就上下分离了。 扔是舍不得扔的,即便现在家里不缺钱,布料这些物资还是紧缺,很难买到,轻易不能丢。 榆枝知道自己身体差,不敢用冷水,烧了热水洗,顺便给孩子做些小零嘴。 正忙活着,院门被敲响了。 18老姐妹闹翻,崔雪烂脸 “来了,等等。”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开门。 来的是王新凤的老闺蜜,就是她去换鸡蛋的牛婶子。 牛婶子也是个火爆脾气,爽利性子,热心肠,和王新凤很聊得来,多年下来,成了无话不谈的交心老友。 “牛婶子来了,快屋里坐,我妈在后院喂猪,我去叫她。” 牛婶子本名王大花,和王新凤还是本家,她男人姓牛,所以大家都叫她牛婶子。 王大花亲耳听到榆枝喊王新凤妈,还有些幻灭,之前王新凤就跟她说,儿媳妇改了,她不信。 如今还是不信,喊一句妈而已,也就她那个蠢老友会高兴得跟捡了金子似得,没出息。 不咸不淡的撇了榆枝一眼,没搭话,扭身径直去了后院。 榆枝也不在意,牛婶子人不错。 王新凤寡妇带儿,即便她彪悍,这些年日子也过得艰苦,牛婶子帮了不少忙。 这些年她作,牛婶子虽然看不上她,却也因为爱屋及乌,对她很维护。 她和王新凤好,心疼王新凤,自然会为王新凤抱不平。 榆枝自己做的孽,不敢有怨言。 关上门,又去了灶房。 没多久就听见两个老闺蜜嘻嘻哈哈的从后院出来,进了堂屋。 堂屋盘了炕,炕里还有火,暖呼呼的。 牛婶子坐炕上拍了拍:“不错,不错,我早就让你们在堂屋把炕盘上,免得父子俩睡柴棚,大冷的天,你也不心疼。堂屋怎么就不能盘炕了,也就你家那个穷讲究,你还蠢得依着她。” 王新凤不乐意听牛婶子说榆枝不好,瞪了她一眼:“跟我儿媳妇有啥关系,桑大壮他那大体格子,就是躺雪里都冻不着,小葚跟着他睡,一点不遭罪,哪用得着盘炕,屋子本来就窄,盘上炕,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牛婶子瞪得比王新凤更大:“现在咋就盘上了,不窄了?你就护吧,看你能护到什么时候。” “行了行了,你来就是跟我抬杠的是不是,我忙着,没工夫听你这些。” 牛婶子知道王新凤这德行,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两声:“你当我闲呢,我也忙着呢,娃他爹接了不少活,大冬天都没个消停。” 牛大叔是个木匠,虽然现在不能明目张胆的做生意,但村子里的人,或是相熟的人,都会找他换些得用的家具用物,也能给家里添个进项。 王新凤瘪瘪嘴:“可拉倒吧,心里指不定高兴成啥样呢,有活干还不乐意,你是想上天咋的。” 牛婶子确实乐意得很,嘴角止不住上扬:“是是,我来就是跟你说,大集大后天开始了,要不要去看看,我家那口子说刚好做了些小玩意,到时候拿去换些得用的。” 王新凤眼睛一亮:“哟,开大集了。” 大集市,是如今唯一可以自由交易的地方,一年也就年尾这段时间,不定时的开几场,每个地方不同,开设的情况也会不同。 他们这里是整个茂安公社集中开办,往年差不多也是腊月初开始,每隔十到十五天办一场,一直到元宵。 家里有什么闲置的吃用,都可以拿去集上换。 其实大多数人家都是特意从年头,攒到年尾,等开集就拿到集上换钱票。 王新凤家里不缺钱,桑大壮挣到的钱票,都会给一部分给王新凤当家用,但是不好拿出去用,也找不到地方用。 大集正好,好多东西都不要票,可以去看看。 “去啊,肯定要去,我家枝枝还没去过呢,刚好去看看。” 一听榆枝,牛婶子就忍不住翻白眼,谁稀罕她去啊。 刚要说什么,榆枝就端着盘子进来了。 “妈,牛婶子,这是我刚做的栗子糕,你们尝尝,还有菊花茶,冬天烧炕,燥得很,菊花茶降火的。” 王新凤赶紧接过来,拉着榆枝的手看:“咋就上灶了呢,没伤着吧?你要吃啥跟妈说,妈给你做就得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牛婶子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这是儿媳妇吗?这是老桑家的祖宗吧? 榆枝也有些不好意思,忙给王新凤塞了块栗子糕:“妈快尝尝我的手艺,我会做灶上的活,没事的。” 王新凤砸吧一下嘴,眼睛一下就亮了:“哎哟,我家枝枝手艺可真好,比妈好,做得真好吃。” 牛婶子呵呵,吹,继续吹,看你能不能吹上天。 榆枝忍不住笑弯了眼:“妈喜欢就好,牛婶子也别客气,你和我妈坐着边吃边聊,中午就在这吃饭,我给你们做。” 说完就出去了,不打扰俩人聊天。 王新凤觉得老有面子了,冲牛婶子挑眉:“瞧见没,我家枝枝多好,长得好,手艺好,乖巧听话懂事,谁家儿媳妇赶得上,也就是我家混小子踩了狗屎,才能捡着这么好的媳妇。” 牛婶子就木着脸听王新凤吹,这么些年,她都听麻木了。 没有捧哏,王新凤也不在意,塞了快糕点给牛婶子:“让你吃,你就吃啊,好好尝尝我儿媳的手艺,免得你总说我在吹。” 牛婶子虽然看不上榆枝,但不会跟吃的过不去,这年头吃食最精贵。 咬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松松软软,不甜腻,也不黏糊干涩,入口即化,香软适宜,确实好吃。 以前说榆枝一无是处的话有些打脸,牛婶子略有些不自在,不敢表现出好吃,木着脸,把糕点吃完,灌了两口温热的茶水。 味道回甘,和他们泡的带苦味的菊花茶一点不一样,啧,没想到还有这手艺。 王新凤笑看着牛婶子变脸,越发得意了。 “瞧瞧,现在总该相信了吧?人啊,不能只看表面,我家枝枝的好坏,我这个和她朝夕相处的人能不知道,你要去听外头那些人嚼舌根,蠢。” 牛婶子哼了两声:“我可没听谁说,我是自己看到的,她啥样我心里清楚,用不着你辩白。她现在是叫你妈了,还给你做吃的了,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哄得团团转,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王新凤白了她一眼:“能有什么主意,我家啥也没有,有啥可图的,你就是偏见。” “偏见?她图的可多了,这些年她能安安稳稳的在家当大小姐,不就是你们母子俩当牛做马换来的?这不是她图的?” “现在恢复高考,她要去考试,要回城,前前后后不是你们给张罗的,这不是她图的?考完了,怕你们扣着她不让走,可不得把你们哄好了,免得碍着她,这不就是她图的。” 王新凤气得拍了牛婶子一下:“你这人真是,啥话到了你嘴里,都不中听,我家枝枝能耐,哪用得着我们,她都是靠自己得来的。” “而且啊……”王新凤看了眼门外,确认榆枝不在,才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在枝枝面前说高考的事,这孩子为了高考,整宿整宿的不睡觉看书做题,费了不少工夫,哪想被那么个玩意摆了一道,考上还好,就怕考不上,不知道该多伤心,我们都不敢提这茬,你可千万不能说啊。” 牛婶子真是服了王新凤,护犊子都没她护得紧:“我看啊,她自己心里门清,怕就是知道自己考不上,没了退路,这才赶紧把你们哄好,免得被赶出去,明年还得让你们继续当牛做马的供她考呢。” 王新凤一下就拉了脸:“你这人越说越难听,枝枝可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她没考上,只要想考,我和桑大壮砸锅卖铁也供着她继续考,哪就用她做这些了。” 牛婶子也被说起来火:“真是被屎糊了眼睛,好赖不分,行了,事说完了,我走了,再待下去,得气死在你家。” 王新凤不搭理她,自己也生气呢,十句话,九句说她枝枝不好,谁乐意听。 牛婶子气鼓鼓的,起身就走。 榆枝在灶房瞧见,追了出来:“牛婶子,怎么走了,说好在这吃午饭的,我都准备好了。” 吃吃吃,气都气饱了,还吃啥,不搭理榆枝,走得更快了。 榆枝看了眼堂屋里的王新凤,一个比一个脸鼓得大,得,闺蜜吵架了。 转身回灶房,包了几块栗子糕追出去:“牛婶子,等等,这个带回家给孩子们甜甜嘴。” “不要。”牛婶子躲开就要走。 王新凤在屋子里喊:“王大花,你要是不要,以后就别进老娘家的门。” 走远的牛婶子气鼓鼓的又走了回来,一把抢过榆枝手里的糕点,怒气冲冲的走了。 榆枝看着俩孩子气的老姐妹,哭笑不得。 转身回屋,腻在王新凤身边,哄了许久,才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知青所,崔雪早上是被脸疼醒的,火辣辣的疼。 照了镜子,发现昨天涂了药不但没有消肿,反而更惨了,又红又肿,有些地方似乎已经化脓。 惊得不轻,赶忙用凉水冲洗一番,拿出药膏又涂一遍。 刚涂上,刺痛感袭遍全身,差点没晕过去。 又手忙脚乱的洗干净。 再看脸,更红肿了。 二话不说,拿上钱票就往公社卫生所跑。 看她折腾了一早上的同寝室知青憋着嘴幸灾乐祸。 “缺德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你们说她的脸要是就这么烂了,会不会哭死?” “嗤,她那张脸烂不烂的有什么区别,一直都是丑人多作怪。” “还是有区别的,以前的脸讨厌了点,至少不恶心人啊,现在这脸,我瞧了怕吃不下午饭。” “昨天回来还洋洋得意的,今天就傻了,报应来得也太快。” 崔雪不知道别人的议论,一心往卫生所跑,跑到村口,又遇到了邓麻子。 邓麻子瞧见崔雪这张脸,一个劲的吱哇乱叫:“哎哟哎哟,咋烂成这样了,崔知青,不会是沾了屎的缘故吧,听说屎里有啥啥啥玩意来着,反正就是很埋汰的东西,沾了那玩意,好人都得病。” “哎哟,你回去不会没洗脸吧?要不就是没洗干净?还是洗晚了?”邓麻子突然一拍大腿:“肯定是洗晚了,那么多屎沾脸上,你睡了好几个小时才去洗,可不得晚,早知道我就给你洗了。” “我这人惯会做好事,可惜啊,你们知青所我不能待,要不然肯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啧,不过没事,脸嘛,不烂也得老,都得丑掉牙,无所谓的,一个人还是得讲真心,我对崔知青可是大大的真心,一点不嫌弃你的脸。” 崔雪气得浑身都在抖,开始她也没想明白脸为什么会越来越严重,还以为是开的药有问题,这会听邓麻子一说,还真觉得有可能是洗晚了的缘故。 粪便里的细菌那么多,后来只是用清水洗了洗,没有消毒,可不得坏事。 崔雪简直要悔死,气死,再一听邓麻子那些帮忙洗脸,不嫌弃的话,真是恨不得拿刀剁了这么个恶心的玩意。 “滚开,邓麻子,你别太过分,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吗?把我惹急了,我豁出命去也要你好看。” 邓麻子啧啧两声:“瞧你,才说两句话就生气,气大上火,脸更不容易好了。行行行,好心没好报,以后可得悠着点了。” 退开了一步,做了个请。 崔雪仰起头,都不正眼看邓麻子,大步走了。 邓麻子对着崔雪的背影淬了一口:“什么玩意,真把自己当个货色了,要不是……老子鸟你个锤子,贱货,总有你求老子的时候。” 到了卫生所,医生看了之后,猜测可能是对药膏里的某种药过敏,具体什么药也没办法做筛查,只能不涂药了,让它自己慢慢愈合,可能要的时间会久一些,至少不遭罪。 崔雪又气又怒,却没办法,这么个穷乡僻壤,什么都做不了。 倒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花钱就挺厉害的。 昨天拿药花了十块钱,今天就让看了一眼,用沾了水的棉花擦了一下,还花了五块,再想想被榆枝拿走的五百多块钱,心都在滴血。 越想越不甘,又跑去了破旧巷子里。 男人见到崔雪狠狠拧着眉:“不是让你不要经常来吗?”尤其是顶着这么张脸,这是存心想膈应死他吗。 崔雪忍下怒气,问:“我让你传的消息呢,传了吗?” “传了传了,着什么急,有消息我会让人给你送去的,脸都烂成这样了,还蹦跶得欢,你可真能耐。” 说到脸,崔雪就怒:“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己就行,得到消息必须第一时间送给我。”说完就走了。 男人呸了两声,骂骂咧咧回屋,冷死了。 墙角的老乞丐翻了个身,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优哉游哉的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 19桑大壮的营生,赶大集 另一处破旧的民房里,桑大壮在一堆货物里挑挑拣拣。 水果罐头拿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拿几个,这块布好看,给媳妇做衣服得拿上,又拿了一斤水果糖,给媳妇甜嘴。 赵强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他严重怀疑自家壮哥弄黑市,就是为了方便给榆枝吃吃喝喝。 把一个心里没他,眼里没他,还对他满肚子埋怨的女人养得白白嫩嫩,自己一家子怕被人说道,穿得破破烂烂,乞丐都不如,啧,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 亏得自己不是个女人,要不然一定把榆枝干掉,自己上。 想到榆枝那个女人,赵强就一肚子气,他家壮哥这么能耐的人物,偏偏被她拿捏得死死的,遭了老多罪。 整天窝在古柏大队那个乡旮旯里,苦逼的在地里刨食,浪费了大好才能,真是作孽。 奈何他家壮哥听不进劝,就跟被慑了魂似得,对那个女人死心塌地。 看桑大壮还有再选的架势,慌忙出声:“壮哥,你拿太多回去,被人发现了容易说道,到时候麻烦多,家里又不消停了。” 桑大壮顿了顿,想起这几天说不定会有人到家搜查,是得少拿点。 “行,过段时间再来。”桑大壮遗憾的住手了,把旁边活蹦乱跳的野山鸡拴紧,和用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鹿皮小靴,与其他东西都放在背篓里,待会背回去。 赵强瘪瘪嘴,这么多东西,养头猪都够了,谁家媳妇是这么养的。 “壮哥,过几天开大集,咱们要不要弄些东西去卖?” 桑大壮想了想,大集上卖东西安全,不过要比黑市里便宜一些,现在手里东西多,换一点也没啥。 “去吧,多喊几个兄弟,每人少弄点,分开卖,别太扎眼。” “明白,咱不是第一次干了,稳着嘞。就是壮哥,大黑问咱们什么时候继续去黑市,这都好几个月了,见不着钱,大家心里都不得劲。” 桑大壮拧眉:“黑市最近如何了?” “严。” 桑大壮脸一下就沉了:“既然严,还用问我吗?” 赵强忙出声安抚:“壮哥别生气,这不大家伙说,黑市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必要。东西在手上,不早点弄出去,放坏了多可惜。” 主要是那些人这些年跟着桑大壮干,顺风顺水的,没遭太多罪,挣得又多,野心被养起来了,总有种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豪情,还有啥也不怕,啥事都有桑大壮的底气在,一天不挣钱,就觉得亏了一百万,所以,心底都慌,都有了埋怨。 桑大壮冷哼一声:“他们怕是说我胆小如鼠,一点风吹草动就当缩头乌龟,这些年越活越回去了吧。” 赵强讪笑:“那哪能啊,壮哥的胆气,咱们可是有目共睹。”实际上说得更难听,说桑大壮整天就惦记着女人那点事,没出息,窝囊。 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赵强也是看不上的。 “哼,你也别说好听的话糊弄我,强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是啥样的人,你心里有数,咱们做这行,稍微晃个神,就得被送进去,要不是我警醒,我们不知道进去多少回了。” “我自认这么做没问题,我有老有小,挣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不是为了去送命,我宁愿少赚点,也得保证安全,这是我的原则底线。” “虽然黑市一直严,但我相信你也感觉得到,这次的严和以往不一样。我拿你当兄弟,平心静气的跟你解释,你若听,就照我的话办,你若不听,拿着你的那一份,想怎做怎么做,我不拦。” “这话你也转给其他人,跟着我桑大壮的,就好好听话,不愿意跟的,东西我一分不少的分给他们,直接走就是,以后见面大家还能点头问好,但要是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也别说我不帮衬。” 赵强一听要散伙的话就急了:“壮哥,我这条命是你在熊瞎子手底下救出来的,当时我就说过,我这条命是你的,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得跟着你,你可不能不要我。” 当初赵强饿狠了,上山寻摸吃食,遇到了熊瞎子,正好被上山打猎的桑大壮救了,这才跟着桑大壮的,他对桑大壮,是真心感激跟随,死心塌地的,从未想过离开。 桑大壮没怀疑赵强的忠心,只是他这人不喜欢勉强,也不喜欢太多牵绊,家里一个小媳妇,就让他用全部心神对待了,对其他人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 “当初我就说过,不用谈什么报不报恩,我救你就是巧合,顺手的事,那头熊,我也卖了不少钱,咱俩不相欠。你要感谢我,逢年过节送点吃的也就得了,用不着跟着我冒险。” 赵强眼睛都红了,闷声闷气的道:“我就想跟着你,这辈子都跟定了。” 说话的时候,眼神还带着幽怨,盯着桑大壮,活像他是个抛弃糟糠的渣男。 桑大壮被看得一身鸡皮疙瘩:“行行,别他娘的恶心我,我刚刚说的话,你传过去,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出来,要走的都分了,剩下的找个安全的地方放着,等我安排。快过年了,大家都轻松轻松,钱是挣不完的,命才最重要。” 只要不说让他走的话,赵强什么都依:“行,我听壮哥的。” 这边事情交代完,桑大壮就背着东西回家。 自从媳妇不讨厌他后,每次出门都归心似箭,美得冒泡。 到家时,午饭刚好,是榆枝做的,简单的油渣炖大白菜,锅边贴的饼子。 母子俩都是榆枝的捧哏,一顿饭下来,夸得合不拢嘴,榆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反正一大盆东西,一点没剩下,大部分进了桑大壮那张大嘴。 桑大壮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媳妇做得真好吃,以后别做了,累得慌。” 榆枝瞪了眼桑大壮:“做得好吃还不让做,这是什么道理?我不做,你就可着妈欺负啊?做饭不累,我喜欢做饭,妈,以后都我做饭行不行?” 这次王新凤难得没有附和榆枝:“枝枝,混蛋玩意说得对,你别做了,让妈做,你身体不好,还得写作,那玩意费脑子,不能再累着。妈做惯了饭,一点不累,顺手的事。” 榆枝小嘴一噘,抱着王新凤手臂撒娇:“妈,我不累,我就想做饭,你就让我做吧,你最疼我了,就答应我好不好?” 王新凤被缠得没法:“好好好,偶尔做一次,行不行?这是妈最大限度的退让了,不能再讲价了。” “行,妈最好了,谢谢妈。”凑过去在王新凤脸上亲了一口,亲得王新凤老脸笑开了花。 哈哈哈的大嗓门,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 被无视的桑大壮…… 幽怨的盯着小媳妇,咋的不亲他一口。 下午,桑大壮闲不住,上山砍柴去了。 怕榆枝冻着,家里二十四小时都烧着炕,费柴火。 王新凤把榆枝洗好烤干的鞋子拿出来缝补,榆枝就把桑大壮带回来的布裁了。 这布颜色鲜亮,给桑叶做两身衣服,赶大集的时候,去买几块其他颜色的布,给家里其他人都做几身。 明年去读书,离了古柏大队,穿好点,也没人说什么。 王新凤在旁边,看榆枝裁的大小,就知道是给桑叶做的。 笑道:“小孩子长得快,做新衣服不划算,你给自己做一身就是,等叶子长大了,再给她做也来得及。” “没事,我做得大,能穿好几年,我衣服多,叶子一个小姑娘,全是补丁衣服,不好看,小姑娘爱美。咱家叶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也还是小姑娘。” 王新凤笑了笑没再劝,榆枝想要缓和母子关系,她不能拖后腿啊。 榆枝准备做夹袄,家里有两斤新棉花,再去换点,一人一件,足够了。 裁剪,缝合,榆枝做得得心应手,针脚细密,王新凤看得一脸惊喜。 “枝枝手艺可真好。” 这是榆枝第一次在王新凤面前动针线,以前不是动,是不会。 她的所有技能,都是那几年学的,虽然最终目的没有达成,但好在没白费,总归是学到点东西。 晚上,榆枝把做饭活揽了过来,说要给两个孩子做拔丝苹果,刚好桑大壮买回来的苹果好。特意给兄妹俩做的栗子糕也做了两种口味,一个咸口的,一个甜口的,就怕兄妹俩谁不喜欢吃甜的。 对于兄妹俩的爱好,榆枝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每次想为他们做点什么,都无从下手。 除了两个小零食,还给做了红烧肉,王新凤说两个孩子都喜欢吃这个。 主食是红薯饼,蒸熟捣烂的红薯和些粗面,做成的饼子。 饭桌上,王新凤特地一样一样的给两个孩子介绍,说是榆枝特地给他们做的。 桑葚一如既往的平淡,说了声:“谢谢。” 桑叶瘪瘪嘴,在桑大壮的虎视眈眈注视下,没敢说不中听的话,只埋头吃。 兄妹俩虽然嘴上不说什么,面上也看不出喜欢,但从吃的状态看,都很喜欢榆枝做的东西。 尤其是甜口的,可见兄妹俩都喜欢吃甜食。 有了这一发现,榆枝很是高兴,做饭又有了动力。 心情好,身体就好,身体好了,晚上又去招惹了桑大壮,然后灭了一半火,另一半桑大壮自己解决,又是闹腾的一夜。 桑大壮早上起来,又被王新凤戳着脑袋骂了一顿。 榆枝在一旁看着乐得不行,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桑大壮牙痒痒。 大集这天,刚好周末,两个孩子放假在家。 一大早,王新凤就起来做了早饭,让桑大壮把家里的板车拖出来洗刷干净,铺上干净的稻草,到时候再铺上一床旧被褥,好拉着榆枝去赶集。 榆枝说自己可以走,王新凤和桑大壮都不允许,这么冷的天,走累了,积了寒可不得了。 行吧,在事关榆枝健康的问题上,榆枝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 说起赶集,榆枝也挺激动。 来这十年了,一次也没去过,之前是身体不允许,心态原因也不愿意凑热闹。 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赶集很有烟火气。 吃过早饭,带上干粮和水壶,榆枝坐在板车上,桑大壮拉着,王新凤和桑葚桑叶走路,一家五口出发去公社外的空地上赶集。 牛婶子和村子里其他要去卖东西的人家,天不见亮就出发了,要去占个好位置。 这样的大集市,知青院里没回家的人,也不愿意错过。 来了好些年的知青,家里没有帮忖,也不愿意结婚留下的,也会存些东西,到年底大集的时候拿去换,多存些,为将来做打算。 高考恢复,大家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虽说好些人没考上,还得继续呆在这里,但好歹有了盼头。 村子里单纯去赶集的人家,除了老桑家没别人。 只有一些起得晚的孩子,收拾家务的老人和妇人要晚一些出门,路上偶尔会遇见几个。 相互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管私底下怎么说到,面子上还是和气的,都会相互问声好。 路上,王新凤和遇到的熟人交谈,榆枝坐在板车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些恍然。 嫁给桑大壮这些年,除了去知青院找崔雪,很少出门,也从不和村子里的人交谈。 遇见人,或许会觉得面熟,但谁是谁根本不知道。 重生回来后,对于她来说,是多年未见,第一次出门,对这些不甚熟悉的邻里,感觉更陌生了。 其他人对榆枝可不陌生,榆枝时常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 第一次瞧见她随着王新凤的介绍,笑语晏晏的和大家打招呼,总感觉不自在,所以和王新凤聊两句,就会去看榆枝一眼。 也不是图看出个什么,就是好奇。 榆枝也不恼,笑着任由他们打量。 桑大壮不耐烦和这些人叽叽歪歪,要不是媳妇说要和大家熟悉,他早就拉着车子走远了。 桑葚一直平平淡淡的跟在车子旁边走,步履从容淡定。 桑叶闲不住,早就呼朋引伴跑远了,隔老远都能听到十分有地位的叶子姐称呼。 否管大孩子小孩子,都叫叶子姐,明显能看得出叶子在村子里,孩子群里的地位。 “叶子姐,你妈长得怪好看的,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呢。”七八岁的小男孩,流着两条大鼻涕,淅淅索索的,凑到桑叶跟前道。 20麻烦上门 “我以前见到过,不过那时候叶子姐的妈不爱笑,也不爱搭理人,所以瞧着不喜欢,今天瞧着好。” “对对对,刚刚还对我笑嘞,可真好看,我第一次瞧见这么好看的妈。” 农村里生了孩子的妇女,大多每天围着灶台转,完了地里埋头苦干,随时都是灰头土脸的,真没几个好看的,不怪这些孩子觉得榆枝不一样。 桑叶不乐意听他们说榆枝,虽然是些好话,但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行了行了,少见多怪,我问你们,我让你们盯着老贱人,你们盯得咋样了?” “叶子姐放心,我们每天都盯着嘞。” “老贱人这两天可惨了,脸越来越烂,烂成了丑八怪,还臭烘烘的。” “邓麻子一点不嫌弃,每天都往老贱人身边凑,真恶心。” “他们俩配,都是又臭又丑。” “对,又臭又丑的配一对。” 一群孩子乐得哈哈笑。 桑叶也满意的笑了,算邓麻子识相。 “你们做得不错,待会去了集上,我给你们买糖吃,以后继续盯着,老贱人一旦使坏,赶紧来告诉我。” “放心吧叶子姐,叶子姐最好了。” “谢谢叶子姐。” “对了叶子姐,前天,我们在冰上好不容易砸了个洞出来钓鱼,刚把洞砸开,隔壁村的小狗子就带着人来抢了,他们人多,我们抢不过,还挨了打。”流着大鼻涕的虎子气呼呼道。 桑叶脸一沉:“怎么不早说?待会买了糖,找他们去。” “行。”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集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得榆枝都跟着火热了起来。 以前都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原以为习惯了没啥,可当感受过热情热闹过后,才知道那种孤寂有多难熬。 “板车应该进不去,要放在外面吗?”榆枝往里瞧了瞧,扬着嗓子问桑大壮,这里人多,嘈杂,不扬着嗓子说话根本听不见。 桑大壮看到了兄弟的摊子,凑到榆枝耳边道:“有熟人,我把车放过,媳妇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放了车就过来,这里人多,别乱跑。” 榆枝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她又不是三岁孩子:“我知道了,不走,妈和小葚都在这里呢,丢不了。” 桑大壮又嘱咐了王新凤一声,才推着车子去存放,一会就跑了回来,生怕榆枝被拐跑了。 榆枝也是哭笑不得,她真没那么弱,更没那么蠢。 “媳妇想买什么?” 榆枝转头去看王新凤:“妈想买什么?” 王新凤看到桑大壮对他们的嫌弃,真是想锤爆白眼狼的狗头。 对榆枝温和笑道:“妈和小葚去逛逛再说,看什么合适买什么,这里人多,我们就不一起了,待会一挤也容易挤散,你和混蛋玩意一起,看上什么就买,别怕花钱,”凑近榆枝耳边低声道:“你男人有钱呢。” 榆枝扬唇笑:“那行,妈,你和小葚注意安全,我们待会就在这里集合。也不知道叶子去哪了。” “别管那个疯丫头,丢不了。行了,去玩吧,你们也仔细点,人多扒手也多,主要是自身安全要注意。” “好。” 终于和媳妇二人世界了,桑大壮高兴得很。 大身板护着榆枝在人群里穿梭,榆枝一点也没感受到拥挤。 看到有卖梨的,又大又香,忙让桑大壮挤过去:“买些回去做冻梨,降燥降火。” “好。”桑大壮大手一挥,给老爷子这框梨包圆了,榆枝拦都拦不住,想想算了,反正家里孩子男人都能吃。 他们现在不方便拿,给了钱让老爷子送到入口摆摊的兄弟那。 不怕老爷子不送,这年头人都淳朴。 随后看到卖棉花,卖布,卖针头线脑的,都买了些。 还有卖麦芽糖的,卖糕饼的,卖皮毛卖橘子的,也都买了些。 看到有人卖做的布鞋,棉鞋不错,也买了几双。 榆枝手没劲,做不了鞋子,王新凤一个人做又太累了,索性买着穿,也不贵,做工还好。 看到有新鲜羊肉,买了半扇。 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买了不少。 整个集市还没转悠完,一人高的背篓就满了。 榆枝感觉意犹未尽,买买买真是太爽了。 不过今天也差不多了,过年前还能有至少两场集,缺什么到时候来买也行。 和桑大壮慢慢挤出人群,王新凤桑葚两人也刚好出来。 榆枝两人就跟没事人一样,王新凤衣服歪了,头发散了,像是被人抢了似得,就连桑葚都没了翩翩小少年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 万年不变的淡漠神情,有些碎裂,似乎很后悔跟着来赶集。 榆枝看得暗乐,儿子的笑话可不容易见到。 “妈,你们没事吧,没受伤吧?” “没呢,”王新凤摆摆手:“就是人多,挤得慌,妈买了好多东西呢,枝枝呢,你买了啥。” “我买了好多呢,我们回去慢慢看。” “行。” 桑大壮将板车推过来,东西放上去,榆枝再坐上去,四人慢慢往回赶。 这会有人来,也有人回去,集市仍旧热闹,天灰蒙蒙的,看起来又要下雪了。 走到半道的时候,瘦猴急匆匆朝他们跑来。 先跟王新凤榆枝笑着招呼一声,再凑近桑大壮低语。 桑大壮微微眯了眸子,对王新凤榆枝道:“崔雪和G的副主任勾搭上了,接受了崔雪的举报,正带着人去我们家搜呢。” 桑葚不知道家里这事,微微挑挑眉。 王新凤咬牙道:“不要脸的贱货,憋了这么些天的臭屁,终于放出来了。桑大壮,你那边什么情况,能行不?” “放心吧,我安排好了。瘦猴,你去公社跑一趟。” “好。” 瘦猴离开,桑大壮继续带着大家回去,到家前,把东西都放在了外面,暂时不适合带回去。 王新凤低声问榆枝:“东西都藏好了吧,还有那根金条。” 王新凤知道儿子有钱,给了榆枝。 那些钱来路不明,不能被搜出来。 那根被她玩了两天,玩腻歪了,硬是还给榆枝的金条也得收好。 榆枝点头:“都藏好了,我防着她呢,肯定没人能找到。” 榆枝让桑大壮埋山上去了,山上有桑大壮的秘密基地,没人能找到。就算知道也没让敢随便上去,山上的猛兽不少。 “那就好,走,咱们回去看热闹去。” 桑葚对两人的谈话,很是疑惑,他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一到家,就看到大门口围了人,好些赶集回来得早的人,瞧见陌生人进村,直接就围了上来询问。 领头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脑袋秃顶,五官扁平,平平无奇。 身后带了七八个人,气势汹汹。 二话不说,就要撞门进去。 桑家人和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关系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桑大壮恶名在外,桑家倒霉,其他人自然乐得看热闹。 所以桑大壮没指望过村民能帮他讲公道话,特地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安排了自己人。 黝黑老实的汉子忙喊:“喂喂喂,干什么呢,怎么随便砸人家的门,你们不会是强盗吧。” 另一个老太太也喊:“可不得了了,强盗进村了诶,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老太太这大嗓门,和王新凤不相上下。 王新凤凑近榆枝道:“老太太是个孤寡老人,前年快饿死了,我从她屋子跟前过,随手给了一袋红薯,这老太太就赖上我了,甩都甩不掉。” 榆枝暗笑,谁会没事拎一袋红薯从别人家门口过。 以王新凤的名声,没得本人允许,谁能赖得上她。 把帮忙做好事,说得这么嫌弃也是没谁了。 抱着王新凤的手臂蹭了蹭:“我妈就是善良。” 王新凤笑得牙不见眼的,戳戳榆枝的额头:“傻丫头。” 范建听着老太婆的喊声,脸色漆黑。 身后小狗腿冲过去呵斥:“喊什么喊,我们是在办公,再捣乱,抓你回去接受教育。” 老太太顺势往地下一坐,喊得更大声了:“哎哟,打死人了,快来人救命啊,打死人了。” 其他人见对方凶神恶煞的在村子里逞凶,脸色也不好起来。 几人护在老太太跟前,瞪着小狗腿:“干啥呢干啥呢,当强盗还有理了,跑我们村子里来撒野,真当我们村子里好欺负是不是?” “别以为今天大集,村子里没人,你们就能行凶,老子喊一嗓子,来一堆人,吓死你个狗日的。” “就是,这年头强盗都这么明目张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警告你们,赶紧滚,要不然一个都走不了。” 常年下地的村民,哪怕是个老妇人,也有一股强悍劲,一步步往前逼,还是挺能唬人的。 小狗腿这种常年养尊处优,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废物,毫无战斗力。 村民们一虎,就吓得连连后退,底气不足的叫嚣了两句,被一个汉子一瞪,缩了回去。 范建脸色更沉了,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都退后退后,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可是G副主任,接到举报特地来查证的,这是在办公,谁再瞎逼逼,以妨碍公务抓起来。” 小老百姓的胆子有些小,一听这话就焉巴了。 桑大壮适时走出人群,冷眼看着范建:“什么举报,谁的举报,可有证据?” 范建不足一六零的身高,在桑大壮将近两米的身高面前,被压得气势全无,可怜得像只哈巴狗,还是又肥又丑的那种。 仰视桑大壮的时候,桑大壮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像是活阎王,心肝忍不住抖了抖。 下意识退开两步,顿时感觉压迫小了许多。 “有人说你家藏了不该藏的东西,谁举报的别管,我们得保护证人,来你家就是搜查查证的,老老实实配合,免得受皮肉苦。” 桑大壮逼视范建:“搜查的公文拿出来我看看。” 范建被看得心虚不已,梗着脖子吼:“你一个乡下泥腿子,识字吗就要看?这是你能看的东西吗?别磨蹭,赶紧开门,接受检查,要不然我就强制执行了。” 桑大壮如一座山似得立在那里,寸步不让:“没有文件就不能进去,你敢闯,就是私闯民宅,我也可以去告你。” 范建耀武扬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么威胁他的。 怒气上头,连桑大壮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都不怎么怵了。 “老子今天还就……” “哎哎哎,不至于不至于,这位同志别动气,别动气。”邓麻子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化身老好人劝:“同志千万别动气,有话好好说,把误会说开了不就行了。” “同志你直接告诉桑大壮,是崔雪去你家,跟你举报的不就行了,崔雪和桑大壮两人有私怨,咱们古柏大队的人都知道,她可能就是骗你不知情,借你的手收拾桑大壮呢。” “同志你一身正气,轻易被骗,情有可原,这事就是些口角问题,没必要闹大闹僵不是,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崔雪是个女人,心眼小,气性大,过两天就好了,您也不用较真,大家都是好同志,说开了就好了嘛。” 邓麻子像个愚蠢又大善的老实人,说出的话,差点没让范建和躲在人群里的崔雪原地去世。 “放你娘的狗屁,”范建一巴掌甩出去,打了邓麻子一个旋转,一屁股坐地上,懵着脸问:“怎么了,我说错了?不能啊。” 崔雪哭着走出人群,悲愤指责邓麻子:“邓麻子,我不就是不同意你的追求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我和枝枝是好姐妹,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枝枝,你信我。” 美人垂泪,会让人心生怜悯。 但猪头熊垂泪,只会让人浑身恶寒。 几天不见,崔雪这张脸,简直能吓哭鬼。 满脸青紫红肿,腐烂的伤痕,往外翻着化脓的血肉,阵阵恶臭扑面而来。 啧,榆枝肯定,这不是自己的杰作。 至于是谁,榆枝第一个想到的是桑大壮。 不过桑大壮哪弄来的这么毒的药?做这药的是个能人吧。 榆枝忍住恶心,屏住呼吸,虚弱的点头:“嗯,小雪,我是相信你的。” 崔雪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谢谢枝枝。” 邓麻子更懵了:“崔知青,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那天把你从雪地里抱回去,纯粹只是好心,没想让你当媳妇啊。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都能当你爹了,可不能乱说,我虽然没读书,没文化,也没钱,但我也要脸的啊。” “要是早知道做好事,会把名声给做没了,我就是看你死在雪里也不敢伸手了。哎哟,都说读书人心眼多,崔知青,你这不仅仅是心眼多,还脑子不清醒啊,你是读书读傻了吧?这么离谱的话都能说。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我还准备找个老伴过日子,你可别害我啊。” 21邓麻子坑人 邓麻子是个什么货色,古柏村谁不知道。 放往常,肯定一堆人喷他,今天见他把崔雪说变脸,众人都乐得看笑话,还纷纷附和。 “就是,邓麻子丑了点,老了点,可这么多年,没祸害过小姑娘,你这娃子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怎么看上邓麻子这么个能当你爹的男人呢。” “你要是缺男人缺得紧了,跟婶子说啊,婶子给你介绍两个,保证年龄相当,可不能找个爹过日子啊。” “对啊,要不然以后生个娃,叫你娘,叫爹爷,说出去闹笑话。” 大娘婶子们越说越黄,崔雪一张脸红了又青,黑成了锅底,偏偏还肿着流脓水,怎么看怎么恶心。 “你们,你们别太过分,明明就是邓麻子污蔑我,我……呜……我没脸活了,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崔雪也是人才,气成这样,还能忍住火气,哭得悲恸。奈何脸太丑,一点我见犹怜的美感都没有,反而平添几分辣眼睛。 大娘大婶们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即便丑了点,也好歹是个女人,瘪瘪嘴,没再挤兑她。 邓麻子可不,他比崔雪还委屈无辜悲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崔知青,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污蔑你了?你这锅我也不敢背啊,我一把年纪了,你可不能害我啊,我老老实实一个老百姓,做过最狠的事就是拍蚊子,你给我扣这么大一口锅,是要我的命啊。” 邓麻子这哭相,比崔雪美不到哪去,同样辣眼睛,好些人都忍不住别开了视线,生怕晚上回去做噩梦。 崔雪气愤的瞪着邓麻子:“你说我去这位同志家举报,这不是污蔑吗?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同志,又怎么知道他家在哪?再说,我就算要举报,也不会去他家啊,你这么说不是要逼死我吗?” 邓麻子憨里憨气的挠挠头:“不能啊,我看得真真的,你这张脸,我就算想认错也不行啊,毕竟找不出比你更丑的了。还有这股味,哎哟我去,隔了一里地我也能闻见。还有这位同志,一身正气都快闪瞎我的眼了,就更不会认错了,公社长盛街胡同二十八号,是那家吧?我没看错啊,当时还有几个娃呢。” “对对对,就是这个丑八怪,我们看到了,”鼻涕虫小子钻进人群拍着巴掌乐,旁边还有好几个孩子帮腔。 “就是这个丑八怪,又臭又丑,我们看得真真的。这个胖猪也不挑食,这么臭的丑八怪也敢摸,真恶心。” 孩子们说话可不讲究,说完还冲气成河豚的范建崔雪做鬼脸。 两人一脸扭曲愤恨,扬手就要揍熊孩子。 鼻涕虫们可不蠢,嘻嘻哈哈就钻进人群跑了。 看热闹的乡亲看得喷笑连连,一脸鄙夷的表示这俩都不挑食。 榆枝没看错的话,这几个鼻涕虫小子,都是自家闺女的小弟。 在人群找了找,果然看到小叶子在冲几个孩子竖大拇指,那副大姐大的做派,榆枝都有些想膜拜。 邓麻子摊摊手,无辜得很:“看吧,我就说没看错。这位同志,既然是误会,就这么算了吧。咱们男人实在不懂女人的小肚鸡肠,你刚刚也瞧见了,我做好人好事都没得个好,反而被污蔑,所以啊,没事,就是些误会,说开就好了。” 邓麻子表现出了极端的大度和善良。 算个屁,范建真想一脚踹死这个蠢玩意,那里来的蠢货,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一点脑子都没有,这些话是能说出来的吗? 崔雪身形晃了晃,眼看要晕倒。 王新凤给老太太使个眼色,老太太立马怪叫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年纪轻轻的,站都站不利索了,要讹我老太婆是不是,大家都瞧着啊,我可没怎么她,是她无缘无故往我老太婆身上倒啊,可怜我一把年纪了,也不怕把我给压死了。” 老太太拳头杵在崔雪腰上,看似推开她,实则狠狠的拧了一把,痛得崔雪差点尖叫出声,瞬间弹开,要晕过去的契机也没了。 众人一看就看穿了她那点把戏,憋着嘴一脸鄙夷。 崔雪气得咬牙,不说话了,就埋头哭,心思急转,想着破解的法子。 范建也不蠢,这时候,唯一能破局的,就是进桑家搜,搜出东西了,立马能转移视线。 “行了,谁举报的不重要,赶紧开门,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搜过就知道了。” 桑大壮往门口一站,就两字:“文件。”有文件就进去,没有谁的话都不好使。 范建气得咬碎了一嘴的牙:“给脸不要脸,给我上,他要敢拦,就往死里打。” 几个小狗腿被推到了前边,握着小拳头,缩着脖子,抖着腿,在桑大壮跟前来回蹦跶,就是不敢上去。 桑大壮冷眼看着,像看跳梁小丑,旁边的人看得也挺乐呵,咱比他们这些泥腿子还怂呢。 范建太阳穴突突的跳,对着几人的屁股就是几脚:“唱大戏呢,是不是不想混了。” 小狗腿一脸为难,他们是真不敢和桑大壮动手啊,就算没听过桑大壮的名号,见到这么壮的体格子,他们也不敢动手,自己的小脑袋瓜,还没人家的拳头大。 范建刚要发飙,一道呵斥传了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谁在这挑事闹事?” 熟悉的声音让范建眉心狠狠的皱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桑大壮退到了榆枝身边,低声道:“这人是G的主任阮大海,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目前我们算是合作关系,他和范建天生不对付。” 榆枝眼睛亮了亮:“大壮很棒。” 桑大壮咧嘴露出了傻笑。 阮大海带着几个小弟,旁边是瘦猴李大炮,身后还跟了一群乌泱泱的村民,都是路上遇见的赶集回来的村民。 阮大海长得尖嘴猴腮眯缝眼,是个精于算计的。 在位置上多年,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要独揽大权,把G变成家庭企业时,空降了个范建。 范建背后有人,他不敢轻举妄动,两人就这么不阴不阳的处着,龌龊不断,谁也奈何不了谁。 前几天有人给他送了信,说这几天让他配合,送他一份大礼。 阮大海将信将疑,直到刚刚,才彻底相信。 “哟,范副主任这是闹哪一出呢,我正有事找你呢,你咋跑这来了?” 范建阴测测的看着阮大海,都找到跟前来了,装什么意外。 “阮主任贵人事忙,找人找到穷乡僻壤了,也是辛苦。” 阮大海摆摆手:“辛苦谈不上,为民服务嘛,应该的,应该的。” 范建忍不住翻白眼,虚伪。 “阮主任找我有事?要是不要紧的话,我们回去说如何,我这还有点事。” 阮大海正色道:“要紧,群众的事最是要紧,范副主任的事还是先放一放,我这完事了,你再办不迟。” “我这也是群众的事,也要紧。” “哟,那可巧了。范副主任是什么事?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范建握了握拳:“不劳烦阮主任,我自己就行。” “咱们都是同事,何必客气呢。要是范副主任实在不想说也没事,把你的事先放一放,办完我这的事再说如何?” 范建吸口气,忍了又忍,才把怒气忍下去。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接到举报,这家人藏了不该藏的东西,所以来看看。” “是吗?这可是大事,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见副主任来跟我这个正主任说一声,谁给你开的文件盖的章?” 范建脸一僵,一个正字压了他好几年了,这口气憋得实在难受。 “我就是先来看看,等确认了,再跟阮主任报告。” “范副主任,你也是老人了,做事可不能这么没规矩,这不符合程序啊。算了,你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办我的事。” “说来也巧,我也是接到了举报,实名举报,就我身边这位小同志说,副主任你和一位女同志,有不正当关系,我一听就不淡定了,这可是事关人品,不能马虎大意,所以特地亲自调查,还范副主任一个公道。” “小同志提供了你俩的照片,我这就算不信也不行了,所以来找副主任回去谈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范建脸色顿时煞白,对上阮大海带笑的脸,瞬间明白,他今天栽了。 崔雪也吓得不轻,为什么会有照片?想要偷偷摸摸离开。 阮大海看着她呢,她前脚刚动,就被阮大海喊住了:“对,就是这位女同志,你这张脸辨识度实在高,想认不出来都难,你可不能走,你是关键人物。” 又说她的脸辨识度高,看热闹的人简直要笑死。 崔雪想原地死一死,这些该死的混蛋。 也顾不上喊冤了,要是被抓她就死定了。 索性当没听到,拔腿就跑。 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把逃跑路线堵得死死的,跟来的女职员,沉着脸,三两下就将人绑了。 崔雪又急又气,大声喊冤:“我没有,是误会,是诬陷,你们不能抓我。” 阮大海笑得像只老狐狸:“女同志不用着急喊冤,我们这还有一个举报,说你是坏分子,专门来搞破坏的。刚刚过来,我也问了古柏村的村民,他们说了不少有关你的行事作风,和举报符合,人证算是有了。” “现在,要对你进行搜查,寻找物证,这是文件,你看一看啊,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让人去搜你的行李物品了。你放心,只要你没做过,我们是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崔雪惊得半天没回神,什么意思,她搞什么破坏了? 阮大海把文件在崔雪眼前晃了一下,就让人去知青院拿崔雪的东西。 直到大包小包的东西被扔地上,崔雪才如梦初醒,挣扎着大喊:“放开我,这是污蔑,放开。” 两个膀大腰圆的女职员可不是吃素的,扣着崔雪的手往后收了收,崔雪痛得脸都白了。 一张猪头脸青青白白的,比调色盘还好看。 阮大海冷笑:“当着众人的面搜。” 几个人,在所有人注视下,粗鲁的将崔雪的东西抖开,连内衣内裤都没放过,看得围观的光棍们喔喔起哄。 崔雪气得脑子嗡嗡作响,双目充血。 “主任,箱子需要钥匙。” 崔雪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箱子不能开。 阮大海那双眯缝小眼精得很,一看崔雪的反应就能看出里面有东西。 “砸开。” “是。” 啪,一石头下去,锁扣就开了。 一打开,里面是各种吃食,麦乳精,肉干,饼干,罐头,看得众人眼冒绿光,这知青可真有钱。 同一个宿舍的女知青们见了也是一脸嫉妒恨,崔雪这个贱人可真会藏,她们愣是一点没发现。 崔雪的注意力没在这些吃食上,心口咚咚狂跳,祈祷千万不要被发现。 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阮大海冷道:“把东西倒出来,箱子给我砸了。” “是。” 崔雪大惊:“你不能砸我东西,这是我私人东西,你没有权利砸。” “放心,砸坏了没找到证据,我赔十个给你。砸。” “砰……” 一锄头下去,箱子四分五裂。 箱子最底下破开一个夹层,夹层里滚出九根小金条,十卷钱票,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崔雪面如死灰,这些钱,她解释不了来历。 阮大海兴奋得很,崔雪问题越大,他越容易弄死范建。 捡起小金条啧了一声:“都装起来,这些可都是物证。再去搜一搜身,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物证。” “是。”女职员对着崔雪上下其手,很快搜出一个手帕,包着几十块钱票,还有一个怀表。 钱票和其他东西放一起,怀表递给了阮大海。 阮大海拿着看了看问:“怀表是你的吗?” 崔雪灰暗的眸子猛地睁开,眼里的光有些疯狂:“不是,不是我的,是榆枝的,这块怀表是榆枝的,好多人都知道,可以作证。都知道我和榆枝好,我的所有事榆枝都知道,这事所有人也能作证。” 桑大壮瞬间爆发出冷意,铜铃一样的眸子里,杀意毫不掩饰。 王新凤也气得要死,贱人,竟然还想拉榆枝下水。 桑葚小脸仍旧平静,只是明亮的眸子动了动。 桑叶痞气的勾起了唇,看向榆枝的眼里满是嘲讽,瞧你的好姐妹,可真好。看向崔雪时,满满的冷意。 22带走崔雪,送糖感谢 榆枝小脸猛的惨白,身形晃了晃,倒在桑大壮怀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崔雪。 “小雪,你怎么能说谎呢,我们是一个地方来的知青,平时关系是好,大家都知道,可我们也只是在生活上互帮互助,其他事情知道的不多啊,要不然你给我吃毒包子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知道就不会吃了啊。” 阮大海配合的惊讶出声:“毒包子?有人下毒?怎么没报公安?” 榆枝凄然一笑:“我把崔雪当亲姐妹,她给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质疑。那个包子是她亲手给我的,我吃了就肚子疼,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医生说里面有毒草,量再稍微多一点,我就没命了。” “我想着我们是好姐妹,她不可能会害我,所以没有报警,先回来问问缘由,看是不是有误会。崔雪说包子是在国营饭店里买的,她吃了没事,我那个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或许就是我运气不好。” “我们多年来相互帮助,共同进步,我很信任她,她的话我自然信,就觉得可能是个巧合,也就没再追究。可现在,她竟然当着我的面说谎,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毒包子的事,到底是不是我运气差导致的。” 阮大海挑眉问:“她说什么慌了,是这块表不是你的,还是你不知道她的所有事?” “两个都不是真的,这块表确实和我的很像,但我的表是父母留给我的,断不可能送给旁人。”榆枝拿出随身携带的怀表,递给阮大海。 确实是两块一模一样的,那些知道榆枝有怀表的人,也打消了疑虑。 阮大海将表还给榆枝,表示这事细洗白了。 崔雪却瞪大了眼睛,从开始的笃定,变成狂怒,榆枝算计她,明显的算计。 榆枝暗自勾唇,抹了抹眼泪,又道:“古柏村的人都知道我和崔雪关系好,这不假。大家也都知道,这些年,崔雪经常在我面前哭穷,我时常补贴她。” “可刚刚箱子里的那些钱……我这些年的感情算是错付了,我把她当好姐妹,她好像并不这么想。所以主任,她的话都不实。” 阮大海认同的点点头,看热闹的村民也点点头,对榆枝露出了同情,这些年的感情,确确实实喂了狗。 无形中,榆枝刷了一波好感,不错。 阮大海拿着怀表假意翻开,然后不小心打开了暗扣,掉出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哦豁,实锤了,就是来搞破坏的。 崔雪一见纸条,就变了脸。即便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也明白对她不利。 一切都是计谋,全都是计谋。 崔雪突然暴躁,拼命挣扎,凶狠的瞪着榆枝:“贱人,是你这个贱人在害我,是你害我,你故意的,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阮大海沉着脸呵斥:“把她嘴堵上,带回去严加审问。” “是。” 崔雪和范建都被绑了起来,崔雪面目狰狞,很不甘心。 范建却很平静,他还没到绝路,不能慌。 榆枝靠近崔雪,低声道:“你没有机会了,你和榆梦加注在我身上的,我会全部还回去,别指望榆梦救你,她很快也会来陪你的。” 崔雪猛然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榆枝,她知道,她都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榆枝勾唇,假模假样的又流了几滴眼泪,靠在桑大壮怀里,好似被伤得很深。 阮大海一行人离开,和王新凤桑大壮玩得好的,留下来说了几句劝慰的话,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走了。 等人走干净,榆枝一下就精神了,扑进王新凤怀里哈哈直乐。 怀里空荡荡的桑大壮……媳妇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桑葚桑叶兄妹俩,或隐晦或光明正大的打量榆枝,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她能对崔雪这么狠得下心? 被毒一次就毒聪明了?被毒清醒了?这也太假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榆枝晌午又要做饭,让全家给她打下手。 “我买了羊肉,咱们吃刷羊肉,大壮,你去看看自留地有什么菜,一样弄点,妈帮我烧火。小葚,叶子,你们帮妈妈剥些花生核桃和杏仁可以吗?我想做些酥糖,送给今天帮忙的人,过年了,也能应个景。” 让两个孩子帮忙,榆枝还是挺忐忑的。 桑葚淡淡的点头:“好。” 桑叶翻了个白眼:“事情真多。”却还是乖乖的帮忙办事了。 榆枝笑,一家人都忙活了起来。 吃过午饭,榆枝把冷却的酥糖切成小薄片,用油纸包成半斤装的一小袋。 桑大壮拿了些去公社,给他的兄弟。 榆枝和王新凤带着桑葚去给村子里帮了忙的人家送糖,顺便让榆枝刷一波好感。 人嘛,群居动物,总归要和左邻右舍处好才行,往后再遇到今天的情况,不就体现出人多的好处来了。 桑叶揣着糖,跑去找小伙伴。 上午答应买糖,因为盯梢的事没成,这会刚好去兑现承诺。 小家伙们吃到糖,鼻涕流得更欢了,横着手臂一抹,笑得牙不见眼的。 “叶子姐,你妈真能干,做的糖可真好吃,又香又甜。” 桑叶给自己塞了一块,麦芽糖的甜,和花生核桃杏仁的香脆中和,味道很好。 心里有点高兴骄傲,又被她给压了回去:“还行吧。”又给自己塞了一块。 一个小豆丁红着脸蛋跑过来,吸吸鼻涕虫喊:“叶子姐,狗子他们去河里砸洞了,我们要不要去?” 桑叶一听就来劲了:“去,走。” 榆枝三人先去了最开始帮忙说话的汉子家,汉子叫李建设,家里三兄弟,老子娘死后分了家,自己和婆娘攒了两年钱,出来建了三间泥胚房,生了三个娃,两女一儿,一家人单独生活。 之前有一次儿子病了,去镇上黑市,想给儿子弄些好的补补。 结果运气不好被盯上,差点被抓进去,是桑大壮顺手救了他,此后就对桑大壮改观,对桑家改观。 李建设的婆娘陈氏,是个柔和性子,李建设兄弟不好相处,要是李建设出了事,他们孤儿寡母的怕死要被欺负死,所以对桑大壮也感激得很。 榆枝来送糖,她是多番推辞不要,他们今天也没做啥,糖可是精贵东西,不值当。 榆枝直接塞给旁边十一岁的小姑娘,李菊花,李建设的大闺女。 “菊花拿去和弟弟妹妹分着吃。” 李菊花很懂事,也很乖巧,拿着糖不知道该不该要,无措的看着陈氏。 陈氏无奈一笑:“快谢谢王奶奶,榆枝婶婶和小葚弟弟。” 一听可以要,小菊花就赶紧欢喜的道谢。 李建设两口子勤快,但家底还是薄,没有闲钱给孩子们买糖,小孩馋得很,能吃糖自然高兴。 榆枝笑着客气两声,就和王新凤桑葚去了老太太家。 老太太姓周,大家都叫她周婆婆,周婆子,本名叫什么没人知道了,她自己怕是也忘记得差不多了。 她的儿子和男人都是战乱的时候没的,也没再改嫁,一直守着牌位过。 今年六十多了,身体还算硬朗,想得很开,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 老太太和王新凤算是忘年交,以平辈论,看到王新凤就玩笑道:“今天怎么有空拖家带口的过来?” “咋了,不欢迎啊,不欢迎我走,”作势扭头就要走。 老太太嘿了一声:“行了,赶紧进屋,外头冷。” 老太太视线落在榆枝身上,语重心长道:“你这娃现在想明白了就好,可不能再患糊涂了。” 榆枝笑着点头:“我以前蠢,做了不少错事,以后不会了,谢谢周婆婆记挂。” “有啥可谢的,我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是你婆婆拉拔我活到现在。他们母子俩在村子里名声是不好,这是那些人眼瞎,看不到他们的好,他们心善着呢,你好好过日子,慢慢会发现的。” 榆枝十分认同,以前是她带着偏见才没能看清身边人:“我知道的,我妈待我好,和亲妈不差什么了,孩子爸处处纵着我,疼着我,孩子们也听话懂事,我以前不知足,目光短浅,看不真切,遭了一回难,都看明白了,再不会糊涂。” 老太太欣慰的拍拍榆枝的手:“你能明白就好,人这一辈子啊,很难遇到知冷知热的人,遇到了就好好珍惜,别等失去了就悔哦。就跟我家那个死鬼老头子一样,我俩成了婚,他就把我当祖宗供着,为了让我活,把命都丢了。” “人人都劝我再找一个,我问还能找到一个为我豁出命的不?找不到了的话,我什么要让自己憋屈。我也是后悔,后悔死鬼在的时候,没能对他好点,你啊,可不能学我,拥有的时候,就要多珍惜。” 榆枝笑着点头,是啊,她也曾悔过,明白这种感受。 王新凤怕榆枝多想,瞪了老太太一眼:“别总说你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耳朵都听起茧了。这糖是枝枝做的,你留着没事的时候甜甜嘴,我们走了,忙着呢。” “大雪天少出门,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注意些,柴火我让桑大壮给你背几捆来,可劲烧,烧不完,别舍不得那点柴火,到时候给冻死了。” 王新凤语气不好,心却很好,老太太明白得很,笑骂道:“行行行,啰里啰嗦的,我耳朵也听起茧了。” 俩老太太抬了几句杠,王新凤才带着榆枝桑葚离开。 榆枝说要去邓麻子家一趟,桑葚眸子微微沉了沉。 王新凤也拧了眉,轻声道:“枝枝,邓麻子那人惹人嫌,咱们不去脏了眼睛,你要有什么事,等桑大壮回来,让他去成不。” 榆枝抱着王新凤的手臂笑道:“妈,邓麻子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窝囊废,有大壮给我当靠山,他不敢在我面前不三不四。我们三个人一起呢,也就几句话的事,说完就走。再说,他真敢不要脸,不是还有妈在吗,妈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你这孩子,”王新凤拿榆枝没办法,无奈一笑:“行,妈陪你去,邓麻子真敢不要脸,老娘打断他的腿。” 榆枝乐得不行,牵着王新凤的手,祖孙三代一起去邓麻子家。 邓麻子家在村尾,一间破得房顶都快塌了的破草房,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要不是知道这里有人住,真会以为是间慌宅。 邓麻子上午干了一件得意事,中午去外面混了一顿好吃的,这会正在屋里睡大觉,四面透风的屋子,他也不觉得冷,炕都没烧,也能睡得跟死猪似得,几人在院门口都听到了呼噜声。 王新凤找了根木棍啪啪啪敲院门,亏得四周没有人家,要不然还以为怎么了。 “邓麻子,你睡死了没,赶紧起来,老娘找你有事,邓麻子。” 王新凤那大嗓门,配上气势汹汹的架势,不像找人道谢的,反倒像是上门挑事的。 邓麻子的呼噜声突然顿住,沉寂了两秒,才醒过来。 茫然的听了会动静,听出是老桑家的人,猛的翻身起来,头重脚轻的摔了个大马趴。 顾不得疼,龇牙咧嘴爬起来,扯了外套,拖上鞋子,就往外跑。 “别敲了别敲了,你老人家是不是闲得慌,大冷的天不在自家炕上窝着,跑我这破草屋来干啥?还这么大动静,我没得罪您吧?” 王新凤翻了个白眼,满眼嫌弃,示意桑葚把酥糖递给邓麻子:“送你吃的,你今上午表现的不错,我王新凤可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邓麻子视线落在桑葚那双纤长白皙的手上,莫名打了个寒颤,糖都不馋了。 手腕上的细痕早就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还能感觉到痛似得,每次一想起,就心底犯怵。 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王新凤:“糖里没毒吧?” 王新凤气得拎起棍子就要上去敲,敲开邓麻子的脑仁看看,是不是豆腐渣,她能蠢得明目张胆的下毒? 榆枝忙拉住,笑着劝了两句,才转向邓麻子。 说起来,上午的时候,她才第一次见到邓麻子,以往都是从听说里知道的。 真是人如其名,够邋遢埋汰,眼睛混浊得似乎能看清他内里的脏污和腐朽。 “我叫你一声邓叔吧?” “啥玩意?”邓麻子眼睛瞪得铜铃大,狠狠的掏了掏耳朵,刚刚耳朵像是被炮炸了,嗡嗡的。 23榆枝给邓麻子出主意,吴家上门找茬 王新凤和桑葚也一脸莫名看着榆枝,咋对这么个玩意这么客气。 榆枝笑笑,也不在意三人的意外,道:“邓叔,我和崔雪也当了十来年的朋友,对她算不上十分了解,但也有九分。她这人够狠,够毒,也够能忍。她能忍常人不能忍的愤怒,羞辱,和仇恨。” “她会等待时机,如一条毒蛇一样,伺机而动。这次进去,不会被关很久,出来后,必定会和邓叔成为一家人,那时候邓叔可得小心了,尤其是半夜睡着了以后。” 榆枝可不是危言耸听,上辈子,桑大壮为了困住崔雪,就是让邓麻子娶了她。 崔雪隐忍多年,终于在一天晚上,邓麻子熟睡后杀了他逃走的。 这是崔雪亲口对她说的,正因为这些年如囚禁一般的婚姻,让崔雪将一切都怪再榆枝头上,恨她入骨,所以在榆枝死前,各种奚落,辱骂,折磨,以此来发泄心中沉寂多年的怒火。 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很了解了。 邓麻子觉得老桑家真是,不是一家人一不进一家门,一家子都让他娶崔雪那个毒妇,不娶还不行。 虽然吧,娶一个知青当老婆,走出去确实有面子,尤其是崔雪那个贱人,以前各种看不起他,风水轮流转,以后得看他脸色过活,他就爽得不行。 等成了他媳妇,就可以随便收拾,想想就美。 关键是你这把那个贱人说得这么可怕了,还让他怎么娶?他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啊。 “我说大侄女……” “舌头不想要了,喊谁大侄女呢?”王新凤的木棍子差点戳瞎邓麻子的眼睛。 邓麻子吓得连连后退,无语的看着王新凤,人家叫他一声叔,他喊句大侄女咋的了? “是是是,大壮家的,你啥意思?要不我不娶了成不,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要媳妇。” 榆枝笑着摇头:“不娶可不行,邓叔这次坑了崔雪,她记着你呢,你要是不娶,等她翻身,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 “不管是危险的人,还是喜欢的人,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邓叔,你说对吗?” 邓麻子被榆枝含笑的眼睛看得浑身发麻,怎么感觉老桑家的人都这么邪乎呢? 这还非娶不可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慌啊。 “大壮家的,那你可有啥法子,我不能不睡觉吧?” 榆枝认同的点头:“当然不能,人不睡觉怎么行,但人可以不用走路,不用动手,只要邓叔不嫌弃娶个累赘就好。女人嘛,主要是生儿育女,邓叔最需要的,可不就是一个血脉孩子。” 邓麻子原本还有些嬉笑的心情顿时森寒起来,最毒妇人心啊,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是让他弄残崔雪啊。 榆枝保持着无辜单纯的笑,任由邓麻子眼神变幻。 “邓叔,我就是个外人,给你提个建议,采不采纳的,还得看你自个的选择,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当我没说就好,反正命是你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了,以后邓叔有时间,就来找大壮喝酒。” 找桑大壮喝酒,邓麻子又不是嫌命长,胡乱应了两声,接过桑葚塞过来的酥糖,目送祖孙三人离开。整个人又麻又慌,他摊上大事了。 路上,王新凤几次欲言又止。 榆枝笑看向王新凤:“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 王新凤连连摆手,“那哪能啊,我的枝枝一直都善良心软,就是吧,这些事,以后要做,让桑大壮去就好,你不用脏了手,为了那种人,不值当。” 榆枝眼眶微热,抱着王新凤的手臂蹭了蹭:“妈,你和大壮这些年为我做的够多了。我知道这些年崔雪几次三番要我的命,要不是你和大壮护着,我早死了。之前我蠢,被蒙蔽了眼睛,看不清好歹,让你们伤了心,以后不会了。” “崔雪欠我的,我要亲自讨回来,她要我的命,我只是让她尝尝苦,她赚了。你们给了我爱,包容和疼惜,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回报你们。我不怕脏手,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就好。” 王新凤鼻头发酸,拍了拍榆枝的手:“好孩子,妈知道你心里也苦,你以前被蒙蔽,妈和大壮其他不在乎,就是心疼你,现在想通了就好,以前的就让他过去,以后我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好,我都听妈的。”榆枝看了眼桑葚,有心解释两句,希望别在他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对上桑葚那张淡漠如水的脸,和漠视一切的眸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桑葚很聪明,早熟,心智比成年人还稳重老成。 所以,今天做的一切,她都没有避开他。 也是有心让他看到自己的改变,从而对她改观,只是做了之后,又有些迟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他始终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暗自叹息一声,终是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榆枝又忙活了起来,今天买了不少布和棉花,家里人的衣服要赶紧做起来,以前的棉袄都旧了,根本不保暖。 王新凤没什么事,就和榆枝一起做。 之后的几天,桑葚兄妹俩照常上学,桑大壮每天早出晚归,都是在忙崔雪的事,人不能抓进去就了事了,其中能做的手脚不少。 收拾范建,阮大海就行,但崔雪,得桑大壮自己来。 他知道崔雪必定会被放出来,毕竟那些东西,假的始终是假的,成不了事。重要的是,不能让崔雪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死了。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在崔雪放出来之前,脱一层皮。 崔雪背后的人和范建背后的人,是同一个,手段确实不错。不过如今他的两个人都出了事,保谁不保谁,也够那人焦灼几天,正是桑大壮出手的好时机。 大雪又下了几场,地面堆积的雪已经没过了膝盖,很少有人再到处串门,实在冷得很。 榆枝身体弱,被拘在家里,一步都不能出。榆枝自己也是个喜静的性子,不出也没什么。 这天婆媳俩正在家给衣服收尾,家里就她们两人,院门突然被砸响,吓得榆枝针尖一歪,扎进了手里。 略微有些粉淡的血珠子顺着指尖滴落,她身体不好,血色都不鲜红。 王新凤火气一下就上了头,拎起扫炕的扫帚就冲了出去。 “哪个脑子喂了狗,大冷的天不在自家炕上窝着,跑老娘大门前卖弄的鳖孙,今天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老娘直接送你一程。” 一把扯开大门,外面疯狂砸门的拳头差点落王新凤脸上。 王新凤的火气又往上蹿了一截,看来人不熟,不是村子里的,且面目狰狞凶狠,来者不善架势,她也不用客气了。 扬起扫帚就砸了上去:“瞎了你的狗眼,跑老娘大门口撒野,对老娘挥拳头,你去十里八乡打听打听,我王新凤是不是个好欺负的。老娘挺着大肚子逃难到这里,没叫人欺负到一分一厘,今天叫你这个狗东西差点砸了脸,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老娘这里排号。” “我王寡妇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老娘活了大半辈子,还能叫你个鳖孙欺负,说出去岂不是笑话。今天你敢来砸门,明天你是不是敢拿着刀上老桑家砍人?你以为还是头几年土匪横行的时候啊,把你能耐得。” “以为挂着个报丧脸,老娘就能给你两分面子?我呸,你就是把死人抬老娘炕上,老娘都能给你剁吧了拿去喂狗,吓唬老娘,老娘可不是吓大的。给你们脸了一个二个的,逞凶到老娘名下,不让你们见识见识老娘的厉害,真以为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瘪犊子玩意。” 王新凤一顿输出,手里的扫帚一下都没落空,打得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的汉子抱头鼠窜,汉子叫吴上德,隔壁古梧大队的。 旁边还有一伙,是吴上德的族亲,跟着来帮忙的。 吴家所有人都没想到王新凤的动作这么快这么狠,那张嘴噼里啪啦的比放鞭炮还顺畅响亮,好似连气都不用喘。 被这波牛逼哄哄的操作,看傻了眼,呆在原地。 吴上德的儿子吴小狗,小名狗子,前几天和桑叶打架,打输了。 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小孩子间也是有规矩的,打架不能告状,找大人帮忙,要不然会被所有小孩排挤。 吴小狗没有告状,就是那天被桑叶打了后,一直胸口疼,想着疼两天自己就好了,没在意。 没想到第三天,就开始发烧,送去公社打了退烧针,没用。 胸口越来越疼,高烧持续不退,家里人这才着急,送到镇上去。 医生一番检查,才知道是肋骨裂了。 好好的肋骨怎么会裂,一番追问下,吴小狗才说是和桑叶打架造成的。 这不,吴家人二话不说,就带着人来讨说法了。 古柏大队和古梧大队离得近,相互间有什么事,有什么人,大家都清楚。 桑大壮的名声,吴家也知道,也确实有些怵。 不过想着自己占理,再来个先声夺人,肯定没问题。 哪想,一个照面,就完败。 吴上德媳妇孙氏和老娘吴王氏也在人群里,愣了好半晌才回神,酝酿了一肚子的话,一个字都没用上,就被王新凤这一番操作整傻了眼。 回神过后,吴王氏率先张牙舞爪的扑过去:“王新凤,你这个恶妇,你们家一家子恶霸,欺负了人不道歉,不理事,现在还大打出手,老娘要去告你。你还不住手,快住手。” 吴王氏和王新凤差不多年岁,身形干瘦,额骨突出,瞧着有几分刻薄,伸手去拽王新凤头发的狠劲,一点不像个老太太,利索得很。 榆枝跑出来瞧见了,心里一慌,忙上前阻拦。 哪想孙氏一见榆枝那张脸,就嫉妒得发狂,磨着后牙槽直接跑过去下黑手,从背后扯住榆枝的头发,一把甩出去。 榆枝被扯了个措手不及,踉跄好几步,脚下一软,仰倒在地,后背磕在门口的石墩子上,痛得差点背过气去,好半天没缓过气。 “枝枝……”王新凤吓得脸都白了,跑过去扶。 “枝枝,有没有伤到,别吓妈啊。” 孙氏白眼一翻,嘀咕榆枝装模作样,狐狸精,扯一下就要死要活的,真恶心。 榆枝感觉得到,伤内脏了,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摇头,怕王新凤担心,就随口扯了个谎:“没事,就是闪了一下腰,妈别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乖乖在这坐着,别上前了,看妈怎么给你报仇。” 榆枝伸手要拦,刚一动作,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新凤已经冲了出去,一把扯过孙氏的头发,甩起手,左右开弓扇巴掌。 “贱妇养的娼妇,老娘儿媳妇你也敢动,下贱玩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你那脏手是不想要了吧,我儿媳妇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娘就剁你一根手指。” 孙氏被打得啊啊直叫,明明年轻力壮,愣是没能挣脱王新凤的钳制。 王新凤面容太过骇人,吴家众人愣是没敢上前帮忙。 这边动静大,很快有人出来看热闹,榆枝瞧见李建设一家,忙喊:“陈嫂子,快请你帮忙,把我妈拉回来。” 陈氏看榆枝脸白得吓人,满头的汗,比起担心王新凤,更担心她。 “弟妹,你没事吧,你脸色很不好啊。” 榆枝摇头:“只是闪了腰,谢谢嫂子,麻烦你把我妈带回来,她一把年纪,别伤着。”榆枝说一句话,吸一口凉气,脸又白一分,陈氏吓得心脏都快停了,榆枝这样看起来像是要去了似得。 “好好好,我这就去,你别动了啊。” “王婶子,快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气啊。”又来了几个热心妇人,和陈氏一起上去拉架。 王新凤力气是真大,几个妇人一起拉都没能拉走,直到孙氏成了猪头,她才松开,一张偏男相的脸满是怒容,谁见了都有些犯怵。 吴家跟来帮忙的族亲,吞着口水垂着脑袋,生怕王新凤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来凑数的啊,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迅猛。 “咋回事,怎么打起来了,你们是隔壁大队的,来干什么了?”姗姗来迟的大队长,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就指着吴上德问。 大队长李旺民,五十多数,一脸褶子,胡子拉碴,高高瘦瘦的,皮肤黝黑,看起来很是苍老。 吴上德被王新凤打得浑身疼,脸上没了开始的凶神恶煞,却也不是啥好脸色,咬着牙,没吭声。 打不过王新凤,骂不过王新凤,他就跟他们讲道理,这事他占着理呢,任你老桑家多凶恶,都逃不出一个理去。 24讲道理,事情原委 王新凤白了李旺民一眼,废物东西,每次都干完架了才到,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李旺民无辜的挤了挤眉毛,他没有,他不是,别乱说。 王新凤没搭理李旺民,跑去看榆枝。 瞧榆枝脸色白得吓人,一下就慌了:“枝枝啊,你真没事吗,别骗妈啊。哎哟,桑大壮那个废物点心死哪去了,要人的时候总是找不着,干脆死外面得了。要死了,李建设你个榆木脑袋,快去给我套牛车,咱们上县里。” “枝枝啊,你再坚持坚持,别怕啊,妈在,不会有事的。”王新凤是真急,眼泪都急出来了,瞧着榆枝虚弱的样,心口突突的跳,慌得厉害。 李建设一点不在意王新凤的不客气,他都被骂习惯了,每次都当夸奖听。 他也瞧着榆枝不太对劲,二话不说跑去找李老头套牛车。 榆枝痛得呼吸都不敢重了,怕王新凤担心,硬撑着摇头:“我没事,妈,别打了,仔细伤着你,先听听什么事,刚好大队长在这,还有咱们村这么多人,他们不敢再欺负咱们了。” “是是是,不能打架,有话好好说,”李旺民赶紧附和,他这个大队长也憋屈,王寡妇这个虎娘们,好些男人都干不过她,偏她又喜欢动手,还完全不给他这个大队长面子,他一开口就喷他一脸口水。 真是,打不过,骂不赢,憋屈。 “是个屁,”王新凤舍不得凶榆枝,气全往李旺民头上撒:“长了两条腿当摆设的玩意,乌龟都比你爬得快,等你来说事,黄花菜都凉了。这一家子,一来就砸老娘的门,沙包大的拳头差点砸老娘脸上,老娘不打他打谁。” “还有这个小娼妇,瞧把我家枝枝给打的,等着,这事没完,下贱胚子瞎了狗眼,敢动我家枝枝,老娘迟早剁了你。” 孙氏捂着脸嗷嗷哭,脸上火辣辣的疼,委屈又愤怒:“我就扯了她一下,谁知道她跟个资本家的小姐似的柔弱,自己站不稳摔倒了关我什么事?你把我打成这样,我才没完,你们一家子的土匪强盗,我要去告你。” 王新凤虎目一瞪,大步跨过去,眼疾手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又扇了孙氏两巴掌:“烂下水的玩意还敢胡乱攀扯,我家枝枝身体不好,整个古柏大队谁不知道,她刚从县医院回来,医生也能作证,是你个烂货长了张臭嘴能攀咬的?” “你去告,老娘也要去告你们一窝子强盗土匪,上门抢劫,行凶伤人,你还污蔑人,造谣,每一个都能抓你进去住十年八年的,看你还怎么狂。” 孙氏再次被打,脑子嗡嗡响,整个人都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榆枝难受的闭了闭眼,轻声喊:“妈,我难受,你扶着我点,咱们先把事情弄清楚。” “诶,好好好,妈扶着枝枝啊,别怕。”王新凤一改凶相,脸上柔得能滴水,小心翼翼把榆枝护在怀里,急得血压都飙了。 古柏大队的人看得直呼神奇,想不明白榆枝到底有什么好,能让古柏村的恶霸母子对她唯命是从。 李旺民瞧着王新凤终于安分,没工夫闹腾,赶紧问事情原由。 “你们是古梧大队的?干什么上老桑家砸门了,赶紧说说,趁桑大壮不在家。” 众人……这话听起来像威胁,还是狐假虎威那种,大队长,你的脸不要了吗? 李旺民……要个锤子。 吴上德僵了僵,这个威胁他受,他也是因为桑大壮不在才来的。 结果,低估了桑大壮他妈的战斗力。 “李队长,这事真有误会,我叫吴上德,我儿子吴小狗,前些天和桑家的桑叶打架,小孩子打架很正常,我们也没放在心上。” “可那天之后,我儿子总是喊心口疼,还发起了烧,送去公社卫生院打了退烧针又没用,高烧不退,还说心口越来越痛。” “这不赶紧送镇上去,镇上医生说,是肋骨被打裂了。小孩子打架把肋骨给打裂了,这得下多狠的手啊,这会我儿子还在医院里呢。” “医生说要好好养着,要不然会留下后遗症,我们也是生气难受啊,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疼到大,却不想遭了这么大的罪。” “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我们来老桑家讨个公道。这还没开口呢,王婶子就劈头盖脸给我来一顿打,我这有理没处说啊。” 吴上德改走苦情路线了,说得声情并茂,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桑叶的凶狠霸道,可是尽得桑大壮和王新凤真传,古柏大队谁不知道,那丫头虎起来,壮年男人都不是对手,把人打裂肋骨这事,他们信。 对此,众人对老桑家的人又嫌弃了一分。 “放你娘……” “妈,”王新凤张嘴就要喷,榆枝喊住了。 抬头看向吴上德,即便脸色惨白,满头虚汗,也不见丝毫柔弱。 清清冷冷的神情,还有丝威慑在:“这位同志,你也说了小孩子打架很正常,小孩子没轻没重的,伤了哪也正常。你好言好语的来说,只要是我们的过失,我们不会不认。” “但瞧你这架势,可不像是讨公道的,像是找茬的,喊了一堆族人,门都快敲破了,这不是说事的态度。” “再有,我家叶子脾气确实不好,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和人打架,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古柏大队的孩子王。” “小孩子也是有判断的,他们很聪明,如果是一个残暴,脾气不稳定,随时动手的人,他们不会安心和他做朋友,这个问古柏大队的孩子们就知道。” “我家叶子力气比一般孩子大,这事都知道,她自己也清楚,所以她每次打架都会很注意力道,从来没有伤到骨头内脏的事情出现。” “偏偏就你家孩子伤了骨头,这其中怕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是非曲直,何不找孩子来问清楚,看看到底是谁的错,再说谁向谁讨公道?” 吴上德被被榆枝平缓有条理的话说得口吃,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 在孙氏看来,就是吴上德被榆枝那张脸迷了魂。 顿时气得火气直冲,脸疼都顾不上了,嘴里像是包着核桃似得含糊咒骂:“我呸,不要脸的狐狸精,打人还有理了,你女儿打伤我儿子是事实,说那么多屁话干啥,我儿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想赖账没门。” 榆枝微微拧眉,王新凤气得又想上去给孙氏两巴掌,奈何扶着榆枝不敢动。 手不行,嘴可以:“贱妇,你那张臭嘴不想要了,老娘用大粪给你洗洗。烂舌根的蠢货,人话都听不懂,说不定你儿子就跟你一样,欠揍。” 孙氏还是挺怵王新凤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提醒她,她打不过老娘们。 看王新凤不敢动,嚣张的挺了挺背。 本来就是个狐狸精,到处勾引男人,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老桑家的儿媳妇是个破烂货,生了两个孽种给老桑家,老桑家还接得笑呵呵的,简直笑死个人。 不过这些话不敢说,只能在心里问候。 李旺民心累得很,这事也就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不至于,不至于。 平时孩子们打架,大人都是不管的,要是谁把谁打狠了,大人去找大人说两句也就得了,真打进医院了,也就是赔钱的事。 赔多赔少的,两家人坐在一起掰扯一阵,差不多就能清楚。 吴家这阵仗,也就是奔着钱来的,方法倒不是不对,先声夺人嘛,以前也不是没人干过。 就是这法子对老桑家不适合,对老桑家,不该来硬的,谁能硬过恶霸呢。 和老桑家比狠,这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屎吗? 可怜他一把年纪,大冬天的难得有几天清净日子,结果猫冬都没个清闲。 瞧了眼榆枝,以前是个不着调的,刚刚那一席话听起来还挺讲道理。 “大壮家的,人孩子被桑叶打进医院,不管咋说,这医药费是要给的。”李旺民偷偷摸了摸胡须,他这个和事佬,当得还是很称职的。 吴上德和吴家众人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赶紧给钱走人,桑大壮快回来了。 “我呸,给你奶奶个腿,事情都没掰扯清楚给什么给?滚一边去,少在这和稀泥。”王新凤才不管你是谁,该喷就得喷。 李旺民老脸一下就黑了,这就是他不乐意管老桑家事的原因,他管不了啊。 榆枝拍拍王新凤的手,对李旺民道:“大队长说的对,伤了人,该给的,确实要给,但不该给的,我们不能让人当冤大头。” “当天参与打架的孩子不少,找来问一问缘由,要真是叶子的错,或者是叶子的全责,我们认,孩子的医药费营养费,以及今天这事的费用,我们都给。要还有其他说道,肯定要掰扯清楚了才能说其他。” 李旺民点点头,这话比王新凤的话给他脸面。 讲道理就成,他喜欢讲道理,反正他就是个中间人。 “去,把参与那天打架的孩子喊来问一问,到底什么情况。这些个小瘪犊子,整天不干正事,尽找事。” 看热闹嘛,热闹越大越好,猫冬,闲着也是闲着,有人跑去喊孩子了。 村子里让孩子去读书的人家不多,所以要找参与打架的孩子很容易。 一会功夫,就找来了四五个小萝卜头。 一个个的脏兮兮的挂着两根鼻涕,脸蛋冻得通红,手上脚上全是冻疮,这么冷的天,大脚趾还在寒风里招摇。 他们却一点不怕冷,满村子疯跑。 李旺民随便拽了个小家伙过来问:“虎子,你说说,那天桑叶为什么和吴小狗打架?” 虎子被人群环视,直勾勾的盯着也不怯场,把流出来的鼻子吸溜回去,用油光光的袖子抹了一下,稚声稚气开口。 “前前段时间,我们几个在冰面上砸了个洞出来准备钓鱼,吴小狗带着人来把我们的洞抢了不说,还揍了我们一顿。” 顿时古柏大队孩子们的爹妈面色就不好了,看着吴上德一行人,直磨牙。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孩子也没出什么事,他们不好再做什么。 吴家众人面容讪讪,吴上德尴尬的呵呵两声:“孩子嘛,闹着玩,闹着玩。” 李旺民挑了挑眉毛:“接着说。” “我们生气啊,”虎子又吸溜了一下鼻涕:“所以等叶子姐放假,就告诉她,让她给我们找回场子。” 古柏大队的人,脸色也尴尬了起来,他们刚刚还嫌弃桑叶粗暴来着,结果人家是助人为乐。 王新凤翻个白眼,一群白眼狼。 “刚好大集那天下午,吴小狗几个跑去河面砸洞钓鱼,我们就喊了叶子姐去报仇。叶子姐打架厉害,吴小狗一群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叶子姐一个,三两招,就全趴下了。”说这话的时候,鼻涕虫虎子特别骄傲的挺了挺胸口。 “吴小狗他们不服气,就使阴招,想要把李宝蛋推进冰窟窿里,牵制住叶子姐,再找回场子。”说这话的时候,很生气,鼓了一个大鼻涕泡。 “推谁?”李旺民一激灵,尖声询问,再也不当局外人了,李宝蛋是他的宝贝孙子啊。 要真被推进冰窟窿,那还捞得起来吗? 李旺民后怕得浑身哆嗦,看向吴上德的眼神,恨不得吞了他。 吴上德也后怕得不行,他儿子真要把人推进冰窟窿,他老吴家就完了。 孙氏却不这么认为,她儿子懂事听话,才不会这么做。 指着虎子的鼻子就开骂:“你个小王八羔子,少污蔑人,这里都是你们古柏大队的人,你们想怎么说怎么说,尽往我儿子脑袋上扣屎盆子,做梦。” 虎子是个热血小少年,梗着脖子吼回去:“我没胡说,吴小狗就是推人了,要不是叶子姐拉得快,李宝蛋就死了,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你们吴家的人都看到了,吴小狗要是不想当乌龟王八蛋,他自己也要承认。” 小豆丁吼得鼻涕泡直冒,但这一点不影响他的气势,滋溜吸回去,继续瞪。 “你这个小……” “你这个小娼妇,老娘打死你个黑心烂肺的玩意,教出这么个心黑恶毒的小杂种,你怎么不去死。敢害我孙子,老娘弄死你。” 精瘦的老太太使出九阴白骨爪,一个劲的往孙氏脸上招呼,一会功夫,孙氏本就红肿的脸顿时血糊糊的,看着就瘆人。 25桑大壮回,甩锅 吴家众人连连后退,直呼古柏大队的娘们一个比一个虎,惹不起,惹不起。 这事吴家人理亏,他们也不敢惹,来帮忙的吴家族人,更是恨不得扭头就走,这事性质变了啊,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老太太是李宝蛋的奶奶张氏,也就是李旺民的媳妇,最是宝贝她的大孙子,一听差点死了,怎么忍,整个人直接喷火。 李宝蛋的娘小张氏,同样气得浑身发抖,一双眼睛跟淬了毒似得瞪着孙氏,却没有上去撕扯,而是捂着嘴大哭:“我可怜的儿子啊,你这是要挖娘的心肝啊,你要是有个万一,你让娘怎么活啊,这么大的事,回来一声不吭,娘差点就失去你了。” “天老爷啊,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孩子啊。还有这么恶毒的娘,差点害死别人孩子,不反省自己,还不让人说实话。难怪能教出这么恶毒的孩子,这是当娘的心毒啊。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吴家上上下下都歪了。” 小张氏是张氏娘家的堂侄女,婆媳两个都很疼李宝蛋,在家当婆媳,或许会有小摩擦,这是婆媳天性。但在李宝蛋的事情上,很有默契,对外时,一向很一致。 一刚一柔,让人说不出话来。 听着小张氏的哭诉,那些觉得张氏下手太狠的人,顿时觉得理所当然了。 娶妻不贤害三代,往后老吴家三代人都会恶毒,这老吴家是真完了。 李旺民黑着脸没阻止,他也是气得不行,小孩子打架很正常,可你恶毒的要人命就不正常了。 这回轮到王新凤看热闹了,那表情,和把自己当局外人时的李旺民如出一辙。 孙氏简直要气死,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吴上德,你是个死人啊,我快要被打死了,你也不吭声不帮忙,你还有没有良心。”孙氏打不过,只能搬救兵。 奈何吴上德在众人虎视眈眈下,半步不敢动。 他也怪这娘们,都谈钱了,还逞嘴能,显得就你能说咋的。 不管儿子有没有推人,反正人没事,你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偏要嘴臭,不打你打谁。 想了想,儿子不能没有娘,他也不能没婆娘,再娶一个得花老鼻子钱,他没有钱,还是得救下来啊。 舔着脸往李旺民跟前走了两步:“李队长,您大人大量,看在孩子没事的份上,给这婆娘一个教训就好行不行?您放心,我回去肯定好好教训家里的臭小子,让他亲自来给您家孩子道歉。” 李旺民看孙氏的脸已经没眼看了,才哼了一声:“行了,有话好好说,别一来就动手。” 吴上德嘴角抽了抽,你都打完了,才喊别动手,认真的吗? 张氏朝着孙氏淬了一口,抹了把松散的头发,这才骂骂咧咧起身。 小张氏也不哭嚎了,就气狠的瞪着孙氏。 李旺民又问虎子:“所以桑叶生气,就打断了吴小狗的肋骨?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情有可原。”这话和开始的不应该,要给钱的态度,可是一点不一样。 说话的时候还看着吴上德,混浊的老眼带着凶光,你说个反驳的字出来,看看老子能不能收拾你。 吴上德心口突突,他算是看出来了,整个古柏大队的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刁民,难怪会养出桑大壮那样的混混头子,今天这钱,怕是要不来了,还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打,亏大了。 虎子摇头:“不是,叶子姐确实很生气,揍了吴小狗一顿,可吴小狗还是不服气,他骂叶子姐是野种,是他妈偷人生的野种,说叶子姐的妈不要脸,下贱,是个男人就能上……唔……” 小孩子可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为了彰显自己记忆力惊人,准备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结果被他老娘捂住了嘴。 虎子他娘冲着榆枝讪笑两声:“那啥,大壮家的,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榆枝惨白的脸带上了笑:“无妨,孩子不懂事,大人却是懂的,吴同志,不知道你们家谁这么污蔑我,才让孩子学了去?这种污蔑诽谤,足够坐上三五年牢的。” 都是些法盲,哪知道说几句话就会坐牢,被榆枝一本正经的样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吴上德心里慌得一批,面皮直哆嗦,这话就是家里的娘们有事没事念叨着,他听着也没觉得有啥,有时候还觉得有道理,反正大家都这么说,也没什么不能念叨的。 孩子听了也就听了,又不掉块肉。 谁想,能有后面的事呢。 这种事还真能坐牢?可别唬他没文化。 孙氏这回没有叫嚣了,不是不想,是实在喊不了,脸疼得要死。 王新凤整个人气得直哆嗦,上次收拾了个吴婆子,这吴婆子就是古梧大队嫁过来的,是他们老吴家的人。 她不得不怀疑,这些话就是吴婆子传回去的。 榆枝握住王新凤的手,让她别生气,不咸不淡的看向李旺民:“大队长,现在事情清楚了,孰是孰非不用我说,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不在意,我问心无愧。但要是因为这些话伤了我的家人,那么不好意思,我不会忍。” “吴小狗属于咎由自取,我不会给赔偿,相反,我还会去告吴家污蔑诽谤,上门寻衅滋事,出手伤人。届时,还请大队长帮忙作证。” 其他人听了榆枝的话,面色讪然,编排榆枝的话,他们也经常说,以后可得注意了,不能让孩子学了去,要不然被打断肋骨还没处说理去。 李旺民心里那口怒气还没消呢,这次没打算再和稀泥,严肃点头:“大壮家的放心,在我古柏大队的地盘,不能让古柏大队的人受了欺负,这事始末很清楚,我们所有人都能作证。” 吴上德慌了,他不知道这些啊,咋就要报公安了? 来帮忙却看了全程热闹的吴家族人默默退开两步,和吴上德一家三口保持距离,他们就是来凑数的,什么都不知道,别算上他们。 吴上德刚要求饶,就见桑大壮气势汹汹过来。 山一样的大个子,压迫感十足,吴上德腿一软,扭头就要跑,被看热闹的乡亲,拦了去路。 他们是不待见老桑家,可老桑家好歹是古柏大队的,他们自己人,所以得团聚,一致对外啊。 吴上德气得要死,也不敢闹起来,刷存在感。 桑大壮根本不搭理他,直奔榆枝。 小弟来报信,说家里出事了,他一口气没歇往回跑,瞧见榆枝惨白的脸,煞气突突的往外冒。 王新凤看见桑大壮,又气又怒:“桑大壮你个废物玩意,你怎么不等我们娘俩尸体都凉了才回来?白瞎了你这么大块头,都让人欺负到门口了,哎哟,可怜我的枝枝啊,又遭罪了。” 桑大壮老大一坨,蹲榆枝跟前,想碰又不敢碰,这会的榆枝,像是易碎的瓷器,脆弱得让人心惊:“媳妇,你咋了?” “咋了?”王新凤一巴掌拍在桑大壮脑袋上:“你瞎啊,没看见枝枝伤着了?哎哟,李建设那个废物点心,让他去套车,他是去给老娘造车了吗,死哪去了?” 陈氏一脸歉意,她男人去得确实够久的。 “来了来了,”李建设一身的泥,牵着牛车踉跄跑过来。 陈氏上前恨铁不成钢的问:“你做什么去了?” 李建设也很无奈啊:“太着急了,一不小心摔田里了,泥太软,车子太重,我一个人弄了好久才弄上来。” 陈氏简直要被自家男人蠢死。 王新凤看着满车的泥,脑门突突的跳:“你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玩意,你要气死老娘啊。” 榆枝无力的倒进桑大壮怀里,嘴角轻轻勾起,有桑大壮在,她总能很安心。 “我没事,就是有些疼,有些累,我睡会,这事别跟孩子们说了。”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彻底昏死过去。 桑大壮感受到榆枝弱得几乎没有的呼吸,吓得心脏都快停止了,小心的搂着榆枝,不知道她伤哪了,根本不敢动。 “妈,妈,别骂了,快去拿被褥,枝枝晕过去了。” “哦哦哦,我马上去。”王新凤左脚拌右脚,差点摔门槛上,急得手都在抖。 陈氏和几个妇人也赶紧去帮忙,先把板车上的泥简单清理一下。 再铺上稻草,和被褥。 陈氏看桑大壮对榆枝无从下手的模样,也替他着急:“桑家兄弟,弟妹说她闪着腰了,你仔细点她的腰就行。” 王新凤抱着包袱出来,脸色也是白的:“枝枝被那个贱妇扯得摔地上,撞石墩子上了,后背肯定也伤了,都怪我,都怪我啊。” 桑大壮凶狠的眸子在孙氏身上停留了一瞬,回头尽量不碰着榆枝的背和腰,把她抱上车。 让王新凤护着点,他驾着牛车往县城赶。 孙氏被看得如坠冰窖,脸上的疼,都不能盖过那一眼的冷。 众人看着走远的牛车,忍不住唏嘘,老桑家这个儿媳妇身子是真弱,摔一下都能晕。 李旺民看了眼吴家人,冷道:“你们都回去吧,今天这事肯定是没完的,大壮家的说了要告,肯定会告,你们伤了大壮媳妇,桑大壮不是个好说的,他把媳妇当眼珠子疼,该怎么收场,自己琢磨去。” 老手一挥,踢踢踏踏的走了,心里就盼着桑大壮这次能狠一点,他孙子没事,不好对吴家出手,但桑大壮不一样,他做事不用讲道理。 古柏大队的人也嘀嘀咕咕议论着散了。 留下的吴家众人心慌得厉害。 吴家族人相互看了一眼,跟吴上德道:“上德啊,今天这事可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看在同族的份上跟你们走一趟,算是全了情分。你儿子伤人在先,你媳妇伤人在后,你们还那样编排人,于情于理都不对。” “好好想想怎么收场吧,我们没用,帮不上忙,只能靠你们自己了。”一群人摆摆手,利落的走了。 徒留吴上德和他媳妇,老子娘浑身冰寒待在原地,今天这事该怎么办? 吴王氏看了眼被打得没了人样的孙氏,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接把孙氏打蒙了。 老婆子完全不在意孙氏有多惨,指着孙氏的鼻子怒骂:“看看你干的好事,以前在家你就掐尖要强,啥事都要占一个赢,现在好了,摊上事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孙氏又懵又怒,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婆子:“什么叫我怎么收场?这事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吴上德也帮着他娘道:“要不是你整天在家叨咕,嫉妒桑大壮婆娘长得好,小狗子能听了你的话,当着桑家人骂吗?他不骂人,能有后来的事吗?” “我就说你这娘们嘴巴别那么臭,心眼别那么小,瞧瞧,惹出事了吧?还有,桑大壮那婆娘也是你打的,一眼就能瞧出那娘们弱了吧唧的不抗揍,你偏要对她出手,好了吧?你等着桑大壮收拾吧,我反正是干不过那头野熊的。” 孙氏都要气笑了,这母子俩是在甩锅吧? 有利可图的时候,比谁都跑得快,现在惹出事了,惹不起了,就把她退出去顶锅,还能不能再无耻一点? 刚刚她挨打的时候,这母子俩就躲得远远的,她可以当做是他们被吓傻了,没反应过来。 这会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就是丧良心啊。 孙氏突然一脸狰狞扑向吴上德,嘶声怒吼:“吴上德,你个窝囊废,我给你老吴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下地干活,任劳任怨十多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以前你可也没少说桑大壮的坏话啊?还有你,老虔婆,骂榆氏是狐狸精,是破鞋不要脸的还有你,每次小狗和桑叶打架输了,你就是这么教他的,你说打不过,就骂得她抬不起头,别以为我不知道。” “出事了,你们母子俩想撇得干干净净,做梦,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来垫背。” 孙氏声嘶力竭吼了一通,扭头就走。 吴上德和吴王氏气得不轻,指着孙氏的背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路上,因为有积雪,牛车不敢跑太快,也担心颠着榆枝。 桑大壮走一分钟问一句,王新凤小心翼翼的护着榆枝,急出了满脸汗。 “桑大壮,不行,牛车不行,先到公社卫生院看看,再去找找其他车,枝枝好像很难受。” “好。” 桑大壮的手一直在抖,他怕,那次榆枝血糊糊的样子,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每次榆枝呼吸微弱,无声无息躺着的时候,他总是会怕得浑身发抖。 “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妈,你看好枝枝,看好她。” “知道知道,你好好赶车。” 26看诊,小老头 到了公社卫生院,桑大壮跳下车冲进去,直接拽了个医生出来。 “快,快给我媳妇看看,赶紧看看。” 娇弱的医生,在桑大壮手里,跟小鸡仔似得,直接双脚离地被拎出来的。 医生想发火,对上桑大壮那双泛红的牛眼,什么火气都没了,心口还突突直跳。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抱怨,老老实实给病人看诊。 这时候乡镇县各处的医生,都会些诊脉的工夫,摸了摸榆枝的脉搏,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肺。 医生的眉头拧了拧,看得桑大壮王新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新凤最不耐烦这些人磨磨唧唧的不说话:“你哑巴了,我儿媳妇到底咋样你吭声啊。” 这些医生哪个不是被病患家属捧着,小心翼翼候着,恭恭敬敬待着,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给他脸面的病患家属。 不过也没恼,实在是桑大壮这体格子,到哪都是标志性人物,恶霸名头,整个茂安公社,无人不知,他惹不起。 “病人肺部有些损伤,应该是强烈撞击所致,血脉瘀滞,气血不足,导致昏厥,需要静养。” 榆枝堪堪八十斤的小身板,哪经得住孙氏做惯了农活的力道,下狠手扯,多重力道加持下,可不得撞出内伤。 孙氏那一下,是真的下了狠手,奔着让榆枝去掉半条命去的。 王新凤气得想回去吞了孙氏,该死的贱娘们,出手太狠了:“没有性命危险吧?” 医生面色微顿:“暂时没有,但要是不好好养着的话……” “我们养,肯定好好养,你给开些药,我们还打算去县城医院看看,就怕路上出什么意外,我儿媳妇这情况,能去县城不?” “最好不要去,她的伤是撞击所致,最受不得颠簸,只能静养。你们要是实在信不过我,就过两天,等她缓缓再去,我保证这两天她不会出事,也不会加重病情。” 王新凤脸上的质疑一点不掩饰,你一个陌生人,她咋信。 但医生又这么说了,她不敢贸然往县城送,刚刚榆枝颠着的样子,确实很难受。 “桑大壮,你咋说?” 桑大壮摸摸榆枝惨白的小脸,感觉更小了,以前没有他巴掌大,这会感觉都没他手指头大了。 “开药,先在家养,我去把医生带回家看。” “这个好,行,赶紧开药,别墨迹。” 医生……你俩是不是太不把他当回事了?他可不是乡下的赤脚大夫。 还把医生带回家,你家是侯门贵族啊,可真敢说。 吐槽归吐槽,却不敢表现出来:“开药行,你们谁跟我来把手续办一办。” 王新凤虎目一瞪:“你咋这么多事呢,开药你开就行了呗,办啥手续,有啥可办的,磨磨唧唧的还当医生呢,不知道拖死了多少人。” 医生吸口气,忍住怒气:“老太太,我们这是正规卫生所,我是里面的正经医生,一切都得按规矩办事,就是交钱,填病例,开单拿药,花不了多少时间,天这么冷,早点拿药,你们也能早点带着儿媳妇回去不是?” 早点回去王新凤是认同的,可不能冻坏了儿媳妇。 “行行行,罗里吧嗦的跟个娘们似得,要干啥你倒是快点啊,手脚还没我这个老太太利索,赶紧的,冻坏我儿媳妇,老娘跟你没完。” 医生……忍。 王新凤拿了药,母子俩带着榆枝又回去了,公社卫生所太简陋,里面炕都没有,要不然就在卫生所住着了。 回去的路上,桑大壮越发小心,一到家,王新凤就赶紧去煎药。 榆枝这病不是急症,西药不治本,医生给开的中药,慢慢养。 身上撞出来的於伤开了药膏和药水,好在没有伤到骨头,要不然又要遭大罪。 药好了,桑大壮小心翼翼的喂了小半碗,榆枝有知觉,会自己吞咽,倒是省事许多。 喂完药,母子俩又合力给榆枝擦药。 看到整个后背都青紫了,桑大壮眼神幽暗,冷气肆意。 王新凤将孙氏又骂了个狗血淋头,怪自己出手太便宜她了。 上好药,桑大壮把榆枝小心翼翼的放炕上,盖好被子,不舍的移开眼:“妈,你看着枝枝,我去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行,你去,多找几个,咱不怕麻烦,不怕花钱。”王新凤用热水给榆枝擦脸擦手,比桑大壮还仔细小心。 “我知道。” 桑大壮走了没多久,陈氏,牛婶子和周婆婆,以及其他几个和王新凤或是桑大壮交好的人家,热心肠的妇人,都来看过榆枝。一人几个鸡蛋,一包糖,都是情谊。 王新凤感激的收了,说了医生不让动的话,还讲述了榆枝后背的惨状,听得众人忍不住唏嘘,纷纷宽慰王新凤。 一群人怕打扰榆枝,没有多待,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随后村长家还特地拿了谢礼过来,主要是谢桑叶救了李宝蛋的命,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肯定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救命的恩情,得记一辈子的。 上午王新凤他们去公社,其他人散了,李旺民一家回去后,想到李宝蛋被推下冰窟窿的可能,就害怕得直哆嗦,对桑叶,是真打心眼里感激。 以前他们家不让自家孩子和桑叶玩,怕被带坏了,如今对桑叶完全改观,这么义气有能耐的女娃,讨回家做媳妇都成。 李宝蛋……那是他大姐大,可别胡咧咧。 李旺民家送来的礼很重,三十个鸡蛋,一包挂面,一斤红糖,还有一瓶麦乳精,这可真是下血本了。 王新凤也都照单全收,李家的宝贝蛋,可不仅仅就值这点,这些人还嫌弃她家叶子来着,就得让他们出点血。 自家儿媳妇为了这事,命都快没了,收点东西更不过分。 东西收了,客套话还是要说两句的:“这事就过了,以后叮嘱孩子别往危险的地方去就成。宝蛋和叶子玩得好,伸把手的事不值当啥,以后也别老在孩子跟前提,免得留下阴影啥的,还影响两个孩子之间的交情。” 张氏和小张氏听着王新凤有条有理,不骄不躁的话,还有些不适应,以往王新凤哪回开口不是要带上几句问候的,突然走温和路线了,就挺幻灭。 王新凤可不知道这些人犯贱,上赶着找骂。 客套两句就把人打发了,儿媳妇还要休息呢,不能吵着了。 没一会功夫,桑大壮就拎着一个猥琐小老头回来。 王新凤见到小老头眉毛动了动:“没让人瞧见吧?” “没,”桑大壮摇头,把小老头放下,催促了一声:“去给我媳妇看看。” 小老头哼了声,幼稚的撞了桑大壮一下,桑大壮没动,他自己踉跄了一步,老脸愤愤不平,踢踢踏踏的去炕边,骂骂咧咧的问候桑大壮。 “蛮牛,粗鲁没礼貌,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老人家的脖子都差点勒断了。” 桑大壮当没听到,一眨不眨的盯着小老头看诊。 王新凤转身去了灶房,没多久就端着碗进来放桌上。 小老头吸吸鼻子,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看得更认真了。 玩世不恭,为老不尊的八撇胡子抖了抖,啧啧两声。 “听说是被人扯出去,摔倒撞石墩子上了?” 桑大壮也不恼他问了句无关紧要的废话,沉着脸嗯了一声。 老头又啧啧两声:“这没点仇怨干不成这么狠的事啊,是不是你小子的桃花债?” 桑大壮铜铃似得眼珠子一瞪,不说话。 王新凤呸了一声:“瞎了你的狗眼,就桑大壮这么个玩意,公的都瞧不上,还能有母的瞧上,也就我家枝枝心好,不嫌弃他。老东西别他娘的废话,到底咋样。” 桑大壮……娘是亲的。 老头嫌弃的撇了眼王新凤:“你这老娘们说话是不中听,但对自家小兔崽子的评价还是挺到位的。行了,暂时死不了,给你们看诊的医生有点能耐,蛮牛没事的时候,上山找找有没有灵芝,年成久点的老当归,找着了拿给我,我给制制加药里去。” “只是啊,小丫头这身板可经不起折腾了,你们啊……” “放你娘的狗屁,那些晦气话就别说了,招人嫌,要啥药跟桑大壮说,这玩意这么大块头,也就这时候能有点用,你好好给我儿媳妇治,其他的别瞎咧咧,要不然下次不给你弄吃的了。” 老头子无所谓的瘪瘪嘴,自顾自坐旁边桌上开吃。 一大碗红糖鸡蛋,特地煮锅里给榆枝放着的,榆枝一时半会醒不来,便宜老头子了。 小老头吃的八撇胡子一个劲的抖,一点汤都没剩下。 吃饱喝足,不讲究的用衣袖抹了下嘴:“来,把丫头的背露出来,我给扎两针,之后隔三天扎一次,扎够七次,加上我配的药,勉强能不留下隐患。” 老头背对着炕从怀里掏银针。 桑大壮和王新凤给榆枝翻面,遮挡好其他地方,就露出背来。 “好了,扎针疼不?老东西,你下手可轻点。” 老头子哼了声:“你懂个屁,不懂别吭声。啧,这背青得老头子都不知道从哪下针。” 老头子嘴上不稳重,手上功夫是真不错。 几针下去,榆枝的脸色明显好转,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老头捻着针转了转,又探了探榆枝的脉搏,等了十多分钟拔针。 “行了,半个小时左右就能醒,喝点汤汤水水的就行,别吃饭了。这个跌打损伤的药膏不怎么样,小子,带老头子上趟山,找点药材,重新给你做点。” “好。” 王新凤拦住老头问:“你再给看看腰,枝枝说闪着腰了。” 小老头也给看了看:“没事,估计是这丫头知道自己伤得重,又怕让你们担心,故意说的。” 王新凤一听,眼眶就红了。 桑大壮给榆枝盖好被子,嘱咐王新凤照看好,就拎着老头子走了。 老头子在桑大壮手里,跟个小鸡仔似得,一路骂骂咧咧。 榆枝一醒过来,就对上王新凤关切的眼睛,扬唇笑了笑:“妈。” “诶,枝枝啊,还疼不?” “不疼了,让妈担心了。” “傻孩子,你没事就好,妈去给你端药,吃了药,再喝汤,大夫说你暂时不能吃东西,要是饿的话,咱忍忍,等你好了,妈给你做好吃的。” “好。”榆枝觉得疼,也不想吃,喝了药,又喝了小半碗汤,感觉又舒服了些。 “妈,大壮呢?” “大壮上山找药了,一会就回来。” 榆枝拧了拧眉:“大雪封山了,上山多危险。” “没事,别担心,那个混蛋玩意厉害着呢。” 榆枝知道担心也是白搭,只好点点头:“我睡多久了,孩子们是不是快要放学了?妈,今天的事别跟孩子们说了,免得他们生气,也跟着瞎担心。” “这会下午三点多,放学还有一会呢。”王新凤摸了摸榆枝的脑袋:“这次是叶子冲动了,回头我说说她,孩子们大了,该懂事了,不能什么事都给他们扛着。妈知道你想弥补他们,但是枝枝,你是当妈的,生他们就是天大的恩,做什么都使得,没有对不起他们,不用自责。” 榆枝在王新凤手心里蹭了蹭:“妈,不管是母子,邻里,朋友,还是陌生人,关系都是处出来的。我以前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不能因为我是当妈的,生了他们一场,就能肆意挥霍母子情,这情要是不维系,总有挥霍完的一天。” “而且打架这事,本就是我引起的,叶子因此生气,本就是我做得不好,我给外人留下了话柄。我不在乎外人怎么说,但是妈,我担心你,大壮,和孩子们,会因为这些话受伤。妈,你信我,我没有对不起大壮。” 王新凤一下就急眼了:“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妈能不信你吗?再说,小葚和叶子长得和桑大壮小时候一模一样,别看桑大壮这会长成熊,小时候还是挺顺眼的,都怪那个瘪犊子玩意,越长越残,倒是连累了我的枝枝。” “妈信你,家里人都信你,你可别因为外面那些人乱嚼舌根把自己气出个好歹。妈和吴婆子不对付,你是知道的,吴婆子是古梧大队的人,这些话铁定是她传回去的,等着,等妈腾出手来,肯定给你讨公道。” 榆枝笑着又蹭了蹭王新凤的手:“好,妈最好了。” 榆枝又跟王新凤聊了一会,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晚上迷迷糊糊被尿憋醒了,桑大壮抱着她解决的,又喂了药,喂了汤,眼睛都没睁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理所应当的接受了桑大壮的服侍。 27吴家的结局,杀年猪 榆枝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桑大壮在给她后背涂药。 粗手粗脚的汉子,硬生生翘起了兰花指,给她轻手轻脚的涂。 药膏涂身上是温热的,感觉还挺舒服。 “药膏是医院买的吗?”脑袋靠在桑大壮肩上蹭了蹭。 桑大壮手一顿,大脑袋凑到榆枝脑袋旁,在榆枝脸上亲了一口:“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没有那么疼了。”确实好多了,昨天喘口气,就跟被刀子割一下似得疼,今天不会了。 “那就好,”桑大壮继续涂药:“药膏是医生特别制的,消瘀止疼快,你要是觉得好,我去多弄点,多涂点,好快点,少遭些罪。” 榆枝忍不住笑:“药效是固定的,人体一次吸收的有限,你涂再多,药效就那些,能吸收的也那些,还不是白忙活,按照医生嘱咐来就行。你可别上山了,大雪封山,山上野兽没得吃,你上去不是送菜吗?” 被媳妇关心,桑大壮美得大黑脸笑开了花:“我知道,放心吧,待会你喝完药吃完饭,我去一趟公社,吴家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桑大壮眼底的狠意一闪而逝。 榆枝应了声,想了想道:“你别私下出手,直接报公安就行,咱们按照明面程序走,给吴家和那些传谣的人一个警告就好,没必要为了这事脏手。” 伤了他媳妇,怎么可能就轻易的给个警告。 桑大壮擦药的动作没变,小声应道:“好,这事我知道怎么做,你安心养伤,别操心。” “嗯,孩子们不知道吧?你没跟他们说吧?” “没有,放心。” 桑大壮伺候好榆枝,就出门了。 王新凤在旁边做衣服,陪着榆枝说话。 榆枝今天精神很好,痛感淡了,可以坐起来了。 想帮王新凤做衣服,王新凤不让。 榆枝犟不过,就坐在旁边陪聊,坐累了就躺会,躺累了就睡觉。 除了上厕所,炕都没下过,在炕上一直待了五天。 五天里,听说吴家因为造谣生事,上门找茬,还伤了人,被抓了进去。 法盲众人才惊觉,原来说人长短,是真的会坐牢,那些背后嚼榆枝的人,收敛了许多。 吴上德和其老母亲吴王氏,没伤人,只挑事,关七天教育教育。 孙氏因为伤人,又因为是意外,关了一个月,赔了两百块钱。 榆枝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结果她还是很满意的,给了那些人一个警告,以后至少没人再敢当着她家人面说这些,让孩子和桑大壮王新凤生气。 其他人也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吴家以后肯定不敢再传榆枝的闲话,看热闹的人也不敢再随便瞎咧咧,不管是对榆枝,还是对其他人,说话都注意了很多。 只是没想到,孙氏还在被关,吴上德先出来后,和一个寡妇好上了,两人正浓情蜜意时,被寡妇的另一个相好遇上。 吴上德和另一个男人大打出手,吴上德被打断了腿。另一个男人是个无父无母的混混,早跑了,而且这事也丢人,吴上德不敢报公安,就这么不了了之。 孙氏出来后,还没缓过劲,寡妇突然找上门,说是怀了吴上德的种,要个交代。 孙氏又气又怒,和寡妇干上了。 吴家子嗣单薄,吴王氏听说寡妇怀了儿子的种,怕被孙氏给弄没了,跑上前帮寡妇忙。 三人打作一团,寡妇怀的崽掉了,孙氏撞到了腰,瘫了。 孙氏娘家人跑来吴家闹,要吴家给交代。 吴家闹不过,赔了孙家人五十块钱,至此掏空了吴家家底。 孙家拿了钱,却没接走孙氏,扔在了吴家。 吴王氏恨死孙氏了,怎么可能照顾她,直接扔在柴棚子里,不管不问,孙氏死在了大年初一的早上。 而那个寡妇,拿了桑大壮给的钱,逃之夭夭。 榆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去问桑大壮,更没有怪他太过狠辣。 虽然这里面有桑大壮的手笔,但桑大壮不是最终结局的导致者,他不过是让一个寡妇去勾引了吴上德而已,之后的一切,他都没插手。 造成这一切的,是人性。是吴上德的窝囊冷血,是孙家的贪婪绝情,是吴王氏的狠心。 更何况,即便是桑大壮心狠手辣,促成了一切,榆枝也不会怨怪对桑大壮。 或许上一辈子会,但现在,她只会高兴。 这样一个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才会为了她不惜双手染血,她该爱才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榆枝被允许下炕后,欢喜的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随后又被勒令躺到了炕上。 今天交任务猪,一大早,桑大壮就赶着猪和队里其他人去公社了。 榆枝坐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王新凤闲聊。 “妈,我们家什么时候杀年猪?” “过几天,小葚和叶子放假就杀,他们在家能帮忙。咋了,枝枝想吃肉了,妈让桑大壮买去。” “没,我不馋肉,不过买一些也行,你们和孩子得多吃点补补。咱家的肉今年卖吗?” “行,等桑大壮回来,我就让他再跑一趟。卖,你大牛婶子,陈嫂子,还有几个和我们家有来往的人,都定了咱家的猪肉。” 说起猪肉,王新凤来了兴致:“不是妈吹,十里八乡,就咱家的猪养得最好,赶两百斤的体重,那肥膘得有一巴掌厚,瞧着就喜人,大家伙都盯着呢,好卖得很,就是那些眼红咱家,和我们不对付的人都会厚着脸皮来买。” 榆枝竖起大拇指夸:“妈真厉害。” “那可不。”王新凤老得意了,她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家里家外一把抓的能人,能比得上她的妇人,找不出五个,所以吴婆子才会嫉妒她嫉妒得发狂。 榆枝乐得不行,靠在王新凤肩上撒娇:“妈,咱家今年少卖点肉成不,咱们自己多留点,我想多做些腊肉腊肠,留着慢慢吃。” 明年他们就得去城里生活,肉粮这些东西不好买,家里男人孩子都是能吃的,可不能亏了肚子,要不是没地方放,榆枝都想再买点存起来。 “行啊,那咋不行,都听枝枝,快坐过去点,仔细妈的针扎着你。” 榆枝欢喜的坐远了些,继续兴奋道:“那让大壮给我去弄些做卤肉的料回来,我给你们做卤肉,卤下水,可好吃了。” “行,让桑大壮去,每次都是他吃得最多,就该多跑跑腿。到时候要做啥你说就行,可别动手,冬天的水凉,你可不能碰。” “知道你爱吃小青菜,你周婆婆家就她一人,炕空得很,妈在他家弄了两个木盒子,种了点小青菜,已经长好了,晚点妈去摘回来,晚上给你炒着吃。” 榆枝整颗心暖得发烫,又蹭到了王新凤手边:“妈最好了。” 王新凤真是受不了榆枝撒娇,骨头都快软了:“哎哟,这孩子,针啊,都当妈的人了,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得。” “在您面前,我可不就是孩子。” “是是是。” 婆媳俩亲亲热热的腻歪,桑大壮在门口听到屋里的笑声,凶恶的面容柔得能滴出水来。 “媳妇,妈,你看我买了啥。” 桑大壮拎着两斤五花肉欢欢喜喜的进来,上好的三线肉,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有些发硬。 王新凤看也不看,先骂一顿再说:“你个倒霉玩意,钱多了烧手咋地,口袋里有两个子就蹦跶得厉害,这么大块肉就这么拎回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要吃肉是咋的,就你能耐,人家又没有拎块肉满大街溜达。” “没用的废物玩意,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要不是枝枝说了要买肉,老娘直接把肉塞你那张大嘴里,让你吃个够,滚犊子,瞧见你就闹心。” 骂归骂,肉得拽手里。 拿着肉瞧了几眼,欢喜的递给榆枝看:“枝枝,上好的三线肉呢,你想咋弄,妈去做。” 桑大壮……他提前买了需要的,不是应该被夸吗? 榆枝看桑大壮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就乐得不行。 “妈,一半炸小酥肉,一半蒸粉蒸肉怎么样?家里有米粉吗?” 榆枝一顿安排两斤肉,王新凤也不觉得败家,欢欢喜喜的应:“行行行,怎么不行,有米粉,还有半斤多,没有让桑大壮去磨就行,咱中午吃还是晚上吃,中午吃的话妈这会就去做。” “晚上吧,现做现吃才好吃,免得孩子们吃不好。” “行,妈先去把肉收拾出来,你坐一上午了,赶紧躺下睡会。”王新凤细细叮嘱榆枝几句,转头就拉长了脸:“桑大壮,你赶紧出去拾辍拾辍地里,劈些柴,挑些水,总之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祸祸枝枝。” 说完就风风火火走了,桑大壮像个被嫌弃的三百斤大孩子,可怜又无助。 瞅着王新凤钻进灶房,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忙蹭上炕,凑到榆枝身边腻歪。 “媳妇,咋样了,有没有难受,冷不冷?我再把炕烧旺些?” 榆枝摸摸桑大壮的大黑脸,从外头进来,竟然一点不冰,可见这人火气有多旺。 “不冷,温度刚刚好,你鞋子有没有湿?湿了赶紧脱下来,拿灶房烤烤。今天去送猪咋样?顺利吗?” 桑大壮坐炕边上,搂着榆枝蹭蹭亲亲,翘起船一样的大脚给榆枝看:“没湿,暖和得很,媳妇别担心。送猪可顺利了,咱家的猪不但长得好,跑得还贼快,其他人的猪,就跟没吃饱饭似得,磨磨蹭蹭,要不然我早回来了。” 桑大壮说这些时,骄傲的模样,真是跟王新凤一模一样。 榆枝在桑大壮火炉似得怀里蹭了蹭:“还是咱妈厉害,养得的猪又肥又精神。我跟妈都说好了,咱们留的那头猪,今年少卖一些,多留些自家吃。” “都听媳妇的。”小媳妇香香软软的,桑大壮抱着就心痒痒,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往榆枝小嘴上凑。 榆枝也没拒绝,就等着桑大壮亲下来。 两人刚要凑近,一声河东狮吼,吓得两人一哆嗦。 “桑大壮,你死屋里了,老娘让你去做事,别祸害枝枝,你是不是聋了没听见。” 桑大壮朝天翻个白眼:“可真是我亲娘。”低头在榆枝嘴上,迅速亲一口,赶紧跑出去:“听见听见了。” 榆枝笑晕在被窝里,没一会就睡着了。 周六,孩子们放假,一大早,桑大壮的几个兄弟就来了,帮忙杀年猪。 瘦猴李大炮,强子赵强,还有一个李甘,外号大橘子,三十岁,以前是地主家的少爷,斗地主那会还是个孩子,家人没了,家产没了,还被仇富的人欺负,差点被人恶意推下河淹死。 当时是比他小四岁的桑大壮救了他,从此,李甘就决定罩着这个小弟,结果,从小到大,他才是被罩的那个。 三十了,也没结婚,可能没人愿意嫁给他这样身份的人。 不过李甘自己也不想娶,或许是被人情冷暖伤透了心,很难和人朝夕相处在一起,对谁敞开心扉。 虽然他和李大炮,赵强都是桑大壮的兄弟,但其实他和李大炮张强的交情并不深,主要是他不随便交心,这世上或许就个桑大壮能让他信任,豁出命去相护。 他对榆枝的态度,全看桑大壮的态度。 李甘长得很斯文秀气,戴了个眼镜,即便整天地里刨食,也难掩身上的书卷气,比那些知青更像文化人。 其实,他也就小时候跟着家里请的先生,上了几天课而已,此后再没进过学堂。 不过他很聪明,很有天赋,也很好学,自己在家偷偷学,学识不输现在的高中生,考大学也是绰绰有余的。 桑大壮就是他教出来的,不过,他好似并不喜欢人群,也不喜欢名利,所以没有参加高考。 虽然不喜欢,但也掩盖不了他的锋芒,榆枝知道,他是一个极有城府,很聪明的人。 三人差不多同时到,榆枝难得起个大早,在院子里遇到三人。 见到榆枝,瘦猴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嫂子好。 赵强不甘不愿招呼了一声,满脸都是嫌弃。 李甘则是十分客套,看似亲近,实则疏远,谁也看不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对于桑大壮的三个兄弟,榆枝的认知,多数停留在听说上,没有相处过,算起来挺陌生。 “你们好,今天辛苦你们了。” 瘦猴摆着手不在意道:“不辛苦,今天有杀猪菜吃,我们可是赚到了。” 赵强白了瘦猴一眼,就知道吃吃吃,有吃的,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榆枝笑道:“那到时候可要多吃点,杀猪菜管够,你们先歇会,这会还早,早饭好了,吃了早饭再动手不迟。” 瘦猴应了一声,榆枝就进了灶房。 28杀猪菜 三人看着榆枝的背影,神色不一。 “哼,装模作样,我看她能装多久。”赵强撇着嘴道,这些年他真是烦透了榆枝的自视清高,高人一等的做派。没有桑大壮她算个啥。 瘦猴瞪了赵强一眼:“你可小声点吧,被壮哥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我不管她是不是装的,反正壮哥高兴,壮哥喜欢,她就是我嫂子,她爱咋装咋装。你啊,也别太有情绪,你给嫂子脸色看,难做的还不是壮哥。橘子哥,你说是吧?” 李甘抬抬眼镜,浅笑勾唇:“嗯,你说的有理。” 赵强没好气的瞪着瘦猴:“你问他干啥,他张嘴就那么一句话,不管你说啥,他都是那一句话,有什么好问的。” 瘦猴不管,哼了一声:“反正橘子哥说了我有理,我就是有理。” 赵强懒得再跟他说。 李甘镜片下的眸子闪过幽光,确实有理啊,大壮稀罕那个女人,他们可不得敬着,要不然大壮那个傻小子该多难受。 即便是装的也无妨,他会让她装一辈子的。装不了一辈子,那就早逝好了,人这一生,也没多复杂,就图个顺心顺意,心满意足。 灶房里,桑葚在帮忙烧火,王新凤在做早饭。 桑大壮和桑叶在后院做准备。 榆枝上手给王新凤帮忙,把蒸好的杂粮窝窝头捡出来。 杀猪是个力气活,可得吃饱了。所有来帮忙的人,都得来吃早饭,不图多丰盛,就图饱肚子。 杀猪也是有技术含量,有讲究的,必须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才吉利,杀不好,白刀子进,白刀子出,一年到头都能感到晦气。 农村人就信这个,杀猪的时候就会找专业的人来,找来的人,可不得好好伺候着,所以这年头帮忙杀猪可是个肥差。 老桑家不用请人杀猪,桑大壮自己就是干这个的好手。 桑叶也能胜任,这些年跟着桑大壮去山里,杀了不少野物,技术都练出来了。 请来的人,都是帮忙干其他杂活的,杀头猪,可不仅仅就杀死了事。 而且杀猪是大事,也得图个热闹。 王新凤还煮了浓稠的大碴子粥,配上小咸菜,简单但是管饱。 没多久,李建设也来了,还有陈氏,牛婶子和她男人儿子,以及周婆婆,都是来帮忙的。 王新凤招呼大家到堂屋坐,马上开饭。 榆枝准备把装杂粮窝窝头的框端起来送堂屋,结果试了好几下,框子一动不动。 桑叶正好看见,嫌弃得直翻白眼。 挤开榆枝,轻松端着框就走了。 榆枝扶额,她真是弱得不忍直视。 桑叶又回来把装粥的盆端进去,厚实的陶盆,这玩意比馍馍框还重,指望不上榆枝。 榆枝已经放弃挣扎了,就端着小咸菜跟上。 堂屋里就一张八仙桌,男人们坐了,女人们就坐旁边炕上,一人端个碗,拿个窝窝头,呼呼的喝口粥,再咬口窝窝头。 王新凤放下窝头框子,把小咸菜从榆枝手上接过去,催着榆枝。 “快去炕边坐着,暖和,粥和窝头都弄好了,多吃点,今天活多,必须吃饱了。” “好,谢谢妈,妈也快吃吧。” “不用操心妈,你快吃。”王新凤风风火火的把榆枝安顿在炕边,又转身招呼其他人:“你们大家都吃饱了啊,这里小咸菜,下饭,多吃点,锅里还有,可不能剩下。” 大家伙笑着应了一声,满屋子都是喝稀粥的呼噜声,听着怪有意思的。 吃完早饭,才不到六点,冬天天亮得晚,这会天还是雾蒙蒙的。 男人们吃饱喝足,都去了后院,临时挖的灶上架上锅烧水,水烧好了,就去摁猪,杀猪。 一阵惨叫,惊了整个古柏大队,所有人都知道老桑家今天杀猪,陆陆续续有人来看热闹。 猪杀好了,退毛,然后挂起来开膛破肚。 王新凤带着妇人们去清理剖出来的下水,男人们把肉抬前院准备好的门板上,剔骨分肉。 看着白生生的大肥肉,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年头油水差,越肥的肉越馋人。 有老头问桑大壮:“桑家小子,今年你家的肉还是那样卖不?” “不卖不卖,除了定了的,都不卖了,自己吃。” 一听不卖,人群就急了。 “咱能不卖呢,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是啊,你还年轻,还有孩子要养,可不能这么挥霍,卖了多存些给孩子娶媳妇备嫁妆才是,过日子可不能大手大脚。” “就是,年纪轻轻的,就知道享乐可不行。”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桑大壮不卖肉就是十恶不赦了。 桑大壮拎着蒲扇大的砍刀,往门板上一丢,刀刃直接扎穿了两指厚的实木门板,发出嗡嗡的轰鸣。 凶狠的大黑脸满是不耐烦:“咋的,老子家的猪肉,还得让你们安排了?” 刚刚还叫嚣着让桑大壮必须买肉的人,顿时禁声了,有人还受不住的迎来一股尿意。 王新凤拎着大勺子气势汹汹的跑出来,直接往这些人脸上怼:“滚滚滚,都滚蛋,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玩意,管到老娘家来了,老娘养的猪,想咋样咋样,说不卖就不卖,你们还想强买强卖不成?你们是土匪啊这么能耐?老娘可不吃你这一套,都滚蛋。” 一群人被王新凤的大勺子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被啪的一声关在门外,气得脸都青了。 一个个骂骂咧咧不甘不愿的走了。 陈氏担忧的往外看了一眼:“他们不会记恨上婶子吧?” 王新凤哼了声:“怕啥,恨老娘的多了去了,他们算老几,别理那些瘪犊子玩意,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家呢,有好处了就跟苍蝇似得围上来,惯得他们。” 陈氏想想也是,老桑家在古柏大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无所谓了。 一群人又热热闹闹的边干活,边聊闲话。 榆枝在配卤料,王新凤怕她累着,就让她只管说,让桑葚动手,桑叶帮忙烧火,两个小家伙被指使得团团转,榆枝闲得生霉,就这,王新凤还说累着她了。 王新凤宠儿媳妇,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家伙也见怪不怪。 榆枝觉得自己做顿饭还是能行的,不过王新凤的好意,她也不会辜负就是了。 “妈,之前咱家不是收了一些嫂子婶娘家的礼吗,趁今天日子好,都请过来热闹热闹咋样?” 王新凤想都没想就应了:“行啊,妈洗洗手就去说一声,顺便去自留地拔两颗白菜,待会炖肉吃。” “好,叶子也一起吧,顺便把你的那些小伙伴都叫来热闹热闹。” 烧火烧得百无聊奈的桑叶一愣,桑葚的动作也顿了顿。 桑叶满脸质疑看着榆枝:“我的小伙伴?所有?为什么?” 王新凤瞪了桑叶一眼:“你这孩子,咋一点不知道好歹,你妈让你叫你那群小鼻涕虫来吃饭你还不乐意,这是给你长脸面的事,蠢不蠢。” 桑叶瘪瘪嘴,她可不敢要脸面,一看就是鸿门宴,怕吃不下。 榆枝笑,鸿门宴倒是不至于。 只是榆枝觉得这些人都是桑叶的人脉,拥有的时候,就好好经营,哪怕将来关系淡了,或者帮不上忙也没关系,记得且珍惜这份情谊也是好的。 童年嘛,就要像桑叶这般热热闹闹,可惜她家小葚,比个小老头还看淡人生。 榆枝经历过一世,不会再小瞧任何人,即便现在是鼻涕虫,将来可不一定。 当然,主要目的没有这么功利,还是为了感谢那天,这群孩子仗义执言,也感谢他们愿意和桑叶玩。 “都是你的小伙伴,平时帮了你不少忙,今天家里热闹,请过来玩一玩,热闹热闹而已,哪有为什么。你平时不是还请他们吃糖吗,这不一样的?” 桑叶哼了声,一点都不一样,肉和糖都不是一个价。 不过也没再提出质疑,跟着王新凤出门了。 王新凤去请送过礼的人家,桑叶扭头就撒欢跑了,这段时间可憋屈死她了。 因为家里那人生病,连带她都被拘在屋子里不准出去,周末了就让她哥给她布置作业,从早写到晚,差点写掉她半条命。 难得出门放风,桑叶恨不得跑飞起来。 王新凤笑骂一句,也没拘着她。 桑叶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很听话懂事,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熟门熟路的找到小弟们玩闹的地方,看到一群鼻涕虫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干嘛,黑黝黝的小蛮腰露了大半截在寒风里也不知道冷。 “喂,干嘛呢?” 一群罗卜头齐齐扭头,看到桑叶又齐齐吸吸鼻子,把鼻涕吸回去,欢喜的朝着桑叶围拢过去。 “叶子姐,你怎么出来了?” “叶子姐,你家今天杀猪是不是?” “叶子姐,你家今天吃杀猪菜吗?” 几个萝卜头一听杀猪菜,齐齐吸溜一声口水。 桑叶敷衍的应了两声:“是是是,你们在干嘛呢?” “我们在掏兔子窝呢,就是掏了半天也没掏着。” 桑叶凑过去看了一眼,直翻白眼:“蠢货,这是蛇窝,再掏下去,你们就得给蛇当冬粮了。” “啊?”萝卜头们一脸失望加后怕,亏得他们掏得慢。 就是心心念念的兔子肉没了,难受得慌。 桑叶又嫌弃了几人一眼:“行了,瞧你们那点出息,吃什么兔子肉,跟我回家吃猪肉去,我家的猪肉又肥又厚,保证香掉你们舌头。” “吃猪肉?”几人狠狠的吞了吞口水,却是迟疑着没点头。 家里大人耳提面命的再三告诫,如今家家户户都不好过,不能随便跑别人家吃饭。 几个孩子都是懂事的,即便小,即便馋,也摇了摇头:“不了,我妈让我中午早点回去,要不然要挨揍。” “对,我奶还说给我蒸玉米面窝头,大冬天的,难得吃一顿干的。” “对对对,我们也不去。” 桑叶虎目一瞪,有几分桑大壮的气势:“让你们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我家那谁都说了,让你们都去,还请了其他人呢,别给我磨磨唧唧的丢人,男人就要大气干脆点,扭扭捏捏的跟娘们似得。” 虎子小心翼翼的问:“叶子姐,你妈好了?” 桑叶撇了他一眼,家里那位可真是,生点病,全村都能知道:“好了,多大点事。” 虎子是个耿直小家伙,竖起了大拇指:“你妈可真厉害,那样了,几天时间就好了。” 桑叶听着这话觉得奇怪:“咋样啊,生病了还能有几个样啊?” “不是生病啊,”虎子眨眨眼:“叶子姐,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啥?” 虎子顿时不说话了,他也不蠢,桑叶不知道,肯定是她家里人不愿意让她知道,他也不能说。 其他孩子同样聪明,都眼神发飘,不和桑叶对视。 他们越这样,桑叶越觉得有问题。 “你们,是不是皮子痒痒了,连我都敢骗,还不赶紧说,到底咋回事。” 几个小豆丁始终太小,在桑叶的威慑下,说了那天的事。 顿时桑叶脸色难看极了,又气又怒,还有些自责。 瞪了眼小弟们:“你们怎么不早说?” 小弟们委屈巴巴的看着她:“你没出来找我们玩,我们没法跟你说啊。” 桑叶恍然大悟,难怪上次放假,把她和她哥拘在家里,感情是怕他们出来听到消息。 以为事情过去这么多天了,外面谈论少了,也不会料到他们兄妹俩不知道,不会特意在他们面前提起,所以才放她出来。 请她的小伙伴吃饭,也就是为了感谢那天几人说实话,没让吴家讹到钱。 桑叶一拳头打出去,手臂粗的歪脖子树拦腰折断。吴小狗只是骨裂,还是太轻了。 几个小豆丁吓得脖子一缩,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 桑叶哼了一声:“以后有什么事,不管什么事,都要及时跟我说,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就好,走,跟我回家吃肉去,今天的肉管够,你们家里放心好了,我奶会去说的,保证不让你们挨揍。” 小豆丁一听就放心了,欢欢喜喜的跟在桑叶身后去桑家。 王新凤手脚麻利,已经喊完人,抱着白菜回了。 灶房里,榆枝听到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闹腾声,笑了笑:“小葚,碗柜里,妈昨晚做好的酥糖,还有炒的板栗,你拿出去和叶子一起分给小伙伴吃。” “好。”桑葚不急不躁的拍拍手上的灰,起身去碗柜拿吃的送出去。 桑叶一瞧见桑葚就跟他使眼色,这是兄妹俩惯用的暗号。 29硬实的杀猪菜 桑葚不动声色跟着桑叶去到后院,听桑叶愤愤不平的叙述,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点点被幽暗取代。 “吴家现在什么情况?吴小狗出院了没有?” “不知道,我下午打听打听去。” “嗯。”桑葚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回了灶房。 看见榆枝挽起袖子准备洗香料,一言不发的走过去,接过了活。 榆枝眨眨眼,无声笑了。 中午要做的东西,在几个手脚麻利的婶子大嫂们合作下,都收拾了出来。 “枝枝,都收拾好了,要咋做你说,我们动手。”王新凤今天也是有意给榆枝造势,在不累着榆枝的前提下,一切都让榆枝安排,让大家都看看,她儿媳的好,不是她吹出来的。 榆枝明白王新凤的心思,她自己也想改变众人对她的看法,让熟悉的人,对两个孩子和桑大壮王新凤少些偏见,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只是在意家人。 看了一眼,也没客气就安排起来:“中午咱们的主食还是杂粮窝窝头,妈,你做窝窝头的手艺好,交给你了。” “行,没问题。”王新凤拍着胸口担了下来。 “这些边角料的肉,麻烦牛婶子帮忙切出来,妈,再去找大壮,拿两块好肉一起,请婶子们帮忙切大块,中午和白菜粉条酸菜杂骨一起炖。”杀猪菜,其实就是一大锅大杂烩,猪血什么的也能一起。 不过榆枝要弄猪血肠,猪血留了下来。 牛婶子虽然不待见榆枝,但今天这样的日子,也没给榆枝脸色看,僵着脸应了声好。 王新凤更是风风火火的跑去拿肉了,拎了两块大肥肉,拎手里颤巍巍的,一看就滋滋冒油那种,杂骨也都拿了进来。 骨头上挂着不少肉,馋人得很。 “陈嫂子和周婆婆,麻烦你们把白菜酸菜剁好,再洗些葱姜大蒜辣椒,把粉条也泡上。” “行,没问题。”周婆婆笑呵呵的点头。 陈氏也是个勤快话少的,点了头就去干活。 榆枝又让桑葚帮忙烧火,她把洗干净的下水和猪头肉,以及一整块五花肉一起卤下锅。 以往都是淡漠应承的桑葚,难得提出了要求:“你烧火,要怎么做,跟我说就行。” 榆枝愣了一瞬,也没多想,只当孩子对她有所松动,心里还挺高兴。 “好,辛苦小葚了,先把这些东西煮一煮,去浮沫,再捞出来洗洗,煮料下肉。在里面这口锅里煮,外面这口锅待会炖肉。” “好。” 桑葚没有桑叶的大力气,但也不柔弱。 小小年纪,身形修长,比同龄孩子高出一个头。 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做事总是不急不躁,自有一股风骨,让人见了,觉得赏心悦目。榆枝生起股自豪,这是她生的儿子,真不错。 榆枝的眼神太过热切,桑葚白皙的小脸微微泛红。 榆枝倒是没觉得是孩子害羞了,只以为是被热气熏的。 “小葚,要是累了就让妈来,这点活妈还是能做的。” “不累。”这点活哪能就累了,只别盯着他使劲看就好。 “行,累了就跟妈说,妈来。” 外面,王新凤去请的那些人家陆陆续续都来了,一人手里拎把葱,一碗粗面,也算是个礼,这年头,这些东西不轻。 放下东西,男人们就在外面看桑大壮几个分肉,白生生的大肥肉,谁见了都眼馋,忍不住的夸。 不过老桑家说了,不卖肉,他们也不再提买的话茬。 女人们就都钻进灶房,不管帮不帮忙,坐一起唠嗑热闹,灶房里也暖和。 大队长家也来了,李旺民张氏带着李宝蛋来的。 自从知道李宝蛋差点出事,李家人就拘得紧,一般不让他出去和萝卜头们疯玩,除非有桑叶在。 李宝蛋一见到桑叶,就跑过去诉衷肠,李旺民老两口瞧了也不生气,乐见其成,看桑叶时还有种看自家孙媳妇的慈祥。 桑叶瞧见老两口这眼神,浑身汗毛直立,扭头就跑了。 傻乎乎的李宝蛋完全没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跟在桑叶后面嗷嗷追。 “大队长家的来了,快,这来坐,这里暖和。”张氏一进灶房,就得到了大家的热情招呼。 张氏笑着招呼一圈:“你们手脚倒是快,闻见肉味来的吧?” “那可不。” 一群妇人哈哈大笑,榆枝感觉房顶都震了震,不过,是真的很有生活气息。 灶房不大,挤满了人,就桑葚一个男娃,榆枝怕小家伙不自在,从他手里接过勺子:“这里没什么事了,小葚去看着叶子,让她带着小伙伴好好玩,零食吃完了碗柜里拿,但也别吃太多,留着肚子吃肉。” 桑葚确实有些不自在,接下来就是闷煮,没什么事,点点头就走了。 “小葚这性子,可真稳重,换我家淘小子,早不知道疯哪去了。” “可不,还懂事勤快呢,一直在帮着做事。” “叶子那孩子也能干,早上帮着她爸牵猪,挖坑,比我家孩子爸还利索呢。” “王婶子家的两个孩子都养得好。” 一人一句夸赞,桑葚急急逃跑了。他虽然少年老成,但仍旧只是个九岁的娃,这么直白的夸,受不住受不住。 榆枝听得可乐,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王新凤一点不谦虚客套,挺着胸口嘚瑟:“那可不,不是我吹,我家两个孩子走出去,就没能比得上的。” “我家小葚次次考试得第一,懂事听话,从不闹腾。我家叶子从小力气就大,家里的重活累活全都能上手,读书差了点,可这孩子讲义气。” 众人连连点头,虽然王新凤这副臭屁样子有些招人嫌,但她的话,大家还是认同的。 桑葚读书是整个公社都出名的好,不管什么考试都是第一,老师还特地给他送吃食,送奖金,就是为了让他一定要坚持读下去,将来必定成为人才。 桑叶讲义气这事更不用说,吴家闹腾那天,所有人都对桑叶有了改观,并且认定了她讲义气的好品质。 众人是又酸又羡慕,出嘴的话,自然是夸:“是是是,小葚和叶子可都是我们古柏大队的好后生,往后啊,必定给我们古柏大队争光。” “现在高考恢复了,小葚肯定能成为我们这里第一个大学生。” 王新凤心里一咯噔,赶紧去看榆枝,看她脸色没有异样才放心。瞪了眼说话的婆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榆枝瞧着王新凤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好笑。 婆子愣了愣,她说啥了? 众人愣了愣,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岔开话题。 “叶子这把子力气,以后做什么都使得,都不会吃亏。” “那可不,叶子肯定出息。” 王新凤听着夸赞,满面红光,摆摆手显摆道:“都是我家枝枝的功劳,没有枝枝,就桑大壮那个蠢货,能给孩子带来啥好遗传。” 牛婶子暗暗翻个白眼,一天不夸儿媳妇,你就过不去了是吧。 其他人对榆枝没意见,王新凤夸,他们跟夸就好了,吃人嘴软可不就是这么来的。 榆枝听着这些夸赞,面红耳赤,体会到了桑葚的心情。其实,真的,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快十一点的时候,锅子里的香味就飘了出去。 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生怕把香味吓跑了似得。 孩子们也不在后院瞎闹腾了,纷纷跑到灶房门口守着,大人们赶都赶不走。 外面的肉都分好了,大冷的天,就这么一会功夫,都快冻上了。 榆枝嘱咐桑大壮:“大壮,把肉放屋子炕边,免得给冻上了,家里桌椅板凳碗筷都不够,你去叔婶家里借一些,摆放好,一会就能吃饭了。让叔婶兄弟们都去屋里炕上坐着暖和,有花生茶水,都放好了。” “好,”听着榆枝一句句的交代,桑大壮感觉家的气息迎面扑来,整个人暖烘烘的:“媳妇你别累着,有啥活,等我回来做。” “行了,快去吧,家里这么多人,用不上我,哪能累着,你自己当心点,外面路滑,别摔了碗筷桌椅。” “知道咧。”桑大壮粗着嗓门应了一声,就开始招呼兄弟们动手,去今天来家做客的叔婶家搬桌椅板凳和碗筷。 农村请客吃饭经常相互借这些吃饭的家伙事,这年头,什么都不富裕,相互借着用用是常态。 灶房里该忙活的事也都忙活完了,王新凤就招呼这些妇人们都到屋子里去,炕上坐着唠嗑闲聊。 三间屋子,男人们一间,女人们一间,孩子们一间,刚刚好能安顿下。 王新凤不让榆枝忙活,就让她在灶房守着,美其名曰看着火。 榆枝笑着应了,她也不擅长和这些大叔大婶们打交道。 锅里卤煮的肉都闷好了,捞起来放凉待会切,到时候一大盆猪杂混着端出去就是。 农村不讲究摆盘,这时候也不用讲究几大碗那些事,有吃的就不错了。 就用盆装,一桌一盆卤肉一盆炖菜,再来一盆窝窝头就齐活了。 今天中午可全都是肉菜,绝对硬席面,别人家的杀猪菜也仅仅只是一大锅白菜酸菜里放些边脚料,再用油渣弄个汤,就是顶顶好的,哪像榆枝家这么实在舍得。 稍微放凉的卤肉不烫手了,榆枝拿刀慢慢切,大家伙都在屋子里唠嗑,时间也还早,不着急。 桑大壮把桌椅板凳都放进屋子里,再把借来的碗筷放过去。 瞧着灶房里只有榆枝一个人,立马贼呼呼的凑进去。 桑大壮这个大火炉一靠近,榆枝不用看就知道是他,隔几米远就能感到热气翻滚。 桑大壮搂着媳妇的小腰,在她脸上亲了口,一上午的辛苦就都赚回来了。 榆枝切着手里的肉,瞪他一眼:“一身的猪腥味,赶紧一边去,这肉大家中午还得吃呢。” 桑大壮抬手嗅了嗅,确实一身的猪腥味。 “那我去洗洗去。” 榆枝又瞪了一眼:“大冷的天,洗什么洗,不准去,等晚上忙活完了,我给你烧热水洗,不准瞎折腾。” 桑大壮嘿嘿笑着又凑到了榆枝身边,搂着媳妇的小腰乐:“行,都听媳妇的。” 榆枝嫌弃的躲了躲,没躲开,就由着他了。 塞了快切好的卤大肠到桑大壮嘴里,笑问:“好吃吗?” “好吃,”桑大壮撅着油乎乎的嘴就在榆枝脸上亲了一口。 榆枝偏头就在他胸口蹭了蹭脸:“喜欢我就给你多留点,慢慢吃。” “好,媳妇真好。” 撅着大嘴又想亲。 “桑大壮……”一声河东狮吼,震得桑大壮差点磕到牙。 扭头看了一眼,没瞧见他妈的身影,声音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 桑大壮瘪瘪嘴:“媳妇,你说给咱妈找个老伴咋样,免得她整天就盯着我。” 榆枝笑道:“这话你到妈跟前说去。” 桑大壮幽怨的看着榆枝:“媳妇,你想害我。” 榆枝耸耸肩:“话是你说出来的,怎么能是我害你。” “媳妇你学坏了。” 榆枝眯他一眼:“要不我们让妈评评理,我到底有没有学坏?” “桑大壮,你聋了,听不见老娘在叫你。” 桑大壮磨了磨牙,他妈这嗓门可真有穿透力。 对上榆枝幸灾乐祸的脸,凑过去狠狠亲了口:“媳妇果然学坏了。”亲完撒腿就跑,生怕慢了,他老娘拎着凳子追出来。 榆枝乐不可支,等屋子里都安顿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拿过洗干净的盆,一样装上三大盆,桑叶和桑大壮负责来端,香喷喷的大盆肉一上桌,所有人眼睛都亮了,桑大壮陪着男人,王新凤招待女人,桑叶桑葚照顾一群萝卜头,一喊开吃,大家吃得停不下来嘴。 王新凤又趁机把榆枝狠狠夸了一通,夸得榆枝都差点坐不住。 这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吃过饭,榆枝让桑大壮陪着男人们耍牌,反正冬天都是在家猫着,没什么事,不着急回去。 耍个几分钱的牌,或者数玉米粒麦子什么的都行,就图个热闹。 孩子们吃完就一溜烟跑了,榆枝也没拘着他们,一人兜里塞了一把南瓜子,惹得鼻涕虫们嗷嗷乐。 妇人们则帮着王新凤收拾猪肉,留了几块肉和一扇排骨冻起来,过年吃新鲜的,剩下的,一半腌起来熏腊肉,一半剁出来灌腊肠。 几十斤的肉,榆枝还特地让桑大壮去买了几副肠衣回来。 妇人们帮着拔毛,洗洗切切,人多力量大,做起来很迅速。 瞧着老桑家这么吃肉,都忍不住心里嘀咕,再大的家底也经不住这么祸祸啊。 牛婶子和王新凤关系好,又是直性子,忍不住道:“真不考虑再卖点,你家肉好,将近两百斤的猪,净肉得有一百五六十斤,我们几家才消耗二三十斤,你这一百多斤的肉,全腌上,盐,佐料这些都是钱,你这家底经得起耗吗?”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确实败家了点。 30桑葚桑叶报仇,崔雪的下场 王新凤不在意的摆摆手:“哪能花多少钱啊,除了盐,其他都没要钱。辣椒自家地里种的,那些香料什么的,都是桑大壮去山上找的。猪肉更不用说,自家喂的,也就费了些力气,不值钱。” “你们是看着肉多,可没瞧见桑大壮吃得更多啊,这点肉,都不够桑大壮塞牙缝的,亏得是自家的,要是去买,又是钱又是票的,花的更多。” “我把往年买肉的钱,和卖肉的钱都算了算,乖乖,亏大发了,还不如不卖,留着吃还能省些票,也免得费心费力的去寻摸。” “没办法啊,我也认了,谁让桑大壮虽然是老娘生的,却随了他老子,就长了一张能吃的嘴,能装的肚,老娘辛辛苦苦一整年,全便宜那个祸害了。亏得我家枝枝不嫌弃,要不然老娘直接撵出去,免得留家里祸害人。” 王新凤没说是榆枝的主意,要不然外边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背锅这事,就得桑大壮来。 榆枝知道王新凤的好,笑着默认了,这些肉,确实是家里男人的口粮。 其他人都忍不住咋舌,桑大壮那牙缝怕是有河宽。 不过却没怀疑王新凤的话,桑大壮那体格,没有肉堆不起来。 他们也经常闻到老桑家传出肉味,有猜测是桑大壮上山上寻摸的。虽然眼红,可他们不敢惹,嫉妒得牙痒痒,也只能眼巴巴的瞅着。 也不得不感叹,桑家家底是真的厚实,一年就要吃这么大头肥猪,赶上他们七八年了吃的肉了,一般人家哪养得起。 羡慕归羡慕,在场的人却没酸,一群人热热闹闹说说笑笑的忙活起来。 古梧大队,吴上德和他娘吴王氏已经回来好些天,怕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一直呆在家没出门。 吴小狗在一周前,就被他爷接回了家,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强,本身伤得也不是很重,经过今天的休养,又活蹦乱跳了。 只不过因为家里的事,被拘着没让出门,正在家里发脾气。 吴小狗已经被家人惯出了一身的臭毛病,霸道,自私,冷血,即便亲妈还在牢里,他也没想着担忧一分心,因着别人的指点,他不能出门,又在吴王氏的拾掇下,把一切过错归结到了孙氏头上,对孙氏恨到了骨子里。 吴上德的爹是个寡言少语十分木讷的庄稼汉,家里闹腾得厉害,他也没没话说,自顾自的扛着锄头下地挣工分,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的。 吴上德和吴王氏就在家顺脚,吴小狗无聊的在院子里撵鸡,撵得两只老母鸡凄厉惨叫,满天乱飞。 桑葚桑叶和一群萝卜头从吴家院子外探出脑袋,看着吴小狗的背影,笑得阴测测的。 “叶子姐,咱们上去套麻袋吗?”虎子吸了吸鼻涕,激动问。 桑叶眯了虎子一眼:“出息。” 虎子摸摸后脑勺,那咋整? 李宝蛋道:“要不我去把他约出来,咱们干一架?” 作为受害者本人,李宝蛋当时也吓得不轻,不过叶子当场给他报了仇,小孩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没留下什么阴影,但也隐隐明白了,吴小狗是个狠人,他要离远点。 桑叶一脸嫌弃:“蠢,去去,一边待着去。” 李宝蛋泄气的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站一旁去了。 两人吃瘪,其他萝卜头也不敢再出主意。 桑叶舔舔唇,想着什么法子最解气。 桑葚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桑叶:“这个是能让牲禽发狂的药粉,你去撒鸡身上。” 桑叶拿着小纸包嫌弃的打量了一圈,随即握在手里,灵活的蹿进院子,在吴小狗撵鸡撵得投入时,偷偷抛出药粉,又偷偷退了出来。 一群萝卜头一头雾水的等着,过了三分钟,叫得惨烈的老母鸡,突然凄厉凶狠起来起来,好似被吴小狗撵得起了火,“咯咯”叫着,扭身往吴小狗身上扑。 瞧着老母鸡凄厉的吴小狗原本还挺兴奋,结果一转头就发现这些鸡要造反。 吴小狗吓了一跳,厉声呵斥:“你们这两只畜生想干啥,信不信老子剁了你们吃肉。” 老母鸡听不懂威胁,赤红着眼,“咯咯”喊着,扑棱着翅膀,跳起来对吴小狗又抓又挠。 吴小狗开始还能反抗,凶狠咒骂,渐渐的,就被两只老母鸡挠得只剩惨叫求饶,抱头鼠窜:“啊……救命,救命啊,奶,爸快救我,救命啊。” 凄惨的喊叫,喊来了大半个古梧大队的人,看热闹的人都到家门口了,吴上德和吴王氏才睡眼朦胧出来,可见睡得有多死。 所有人看着院子里被鸡撵得嗷嗷乱喊,满脸满身血污的吴小狗,惊得半天没回神。 “咋了这是?鸡发狂了?会不会是得传染病了?” 有人嗤了一声:“屁的传染病,瞧两只鸡毛都快被拔秃了,指不定是吴小狗这熊孩子拔鸡毛玩,把鸡惹火了,才被鸡挠。吴上德这一家子,一天天的屁事多,尽做些黑心黑肺的事,挠得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做缺德事了。” 农家的鸡,可比人珍贵,一年就靠着几只老母鸡攒几个蛋,换些钱,宝贝得很,哪像吴上德这一家子,任由孩子糟践。 朴实的农家人,可不得生气。 众人觉得很有道理,也不可怜吴小狗了。 吴上德和吴王氏后知后觉,嗷的一嗓子冲过去救吴小狗。 吴小狗已经去了半条命,浑身血糊糊的,瞧着十分凄惨。 桑葚桑叶带着一群萝卜头心满意足的走了,路上,一群鼻涕虫看着桑葚满眼星星,崇拜得不行。 桑叶瘪瘪嘴,一群墙头草。 半下午的时候,老桑家要收拾的肉就都弄好了,先用盐腌上,过几天就挂在架子上,围严实,弄些新鲜的柏树枝,慢慢熏,熏上几天,就是香喷喷的熏肉。 榆枝本想留妇人们吃晚饭,但都不同意。 中午吃了那么多肉,还吃,他们脸还要不要了,收拾了东西,就着急忙慌的要走。 榆枝也没勉强,帮忙的妇人,一人送了半斤肉,不能让人白干活。 男人们耍到下午三四点也都散了,桑大壮的三个兄弟帮着把桌椅板凳碗筷还了,榆枝一人给半斤肉,一碗卤肉送走了。 桑大壮和王新凤收拾屋子,榆枝就在灶房烧水,准备让家里人都洗洗。 入冬了,洗澡没有夏天勤快。 不过家里人都知道榆枝爱干净,最多隔三五七天都会洗一次。 桑葚和桑叶是天快黑的时候回来的,榆枝也没问他们去哪了,让他们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吃饭。 饭是中午剩下的,没上桌的炖菜,和榆枝特地给桑大壮留的卤大肠。 两个孩子和王新凤都喜欢吃,榆枝看他们吃得高兴,自己也高兴,以后可以多买些回家做。 今天都挺累,吃过饭就早早的休息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村子里陆陆续续有人杀猪,桑大壮这样的壮劳力,是最吃香的,时常被请去帮忙。 每次都会带回来一副猪大肠和一斤肉。 不过那些人家的肉都是卖了的,也很少有人请吃杀猪菜,即便有都没有老桑家的实在。 不过,老桑家的实在,也就吃饭的人知道,都不是嘴碎的人,这些事不好外传,桑叶的小伙伴也都是最严懂事的,外面的人也就不知道。 李旺民家也养得有任务猪,杀猪的时候自然请了桑大壮,也请了吃杀猪菜,王新凤和榆枝都去了。 虽然肉不实在,其他东西还是管饱的。 就在这样的忙碌休闲中,到了腊月中。 孩子们放假了,崔雪也出来了。 不知道桑大壮和阮大海怎么操作的,自信满满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有事的范建再也没出来。 那个负责给崔雪传递消息的男人,也悄无声息死在了自家炕上。 公安接到报案,带人去看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三天了,都冻硬了,初步判断是冻死的,随后也没查到什么疑点,就此结案。 而崔雪,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脱相变形,除了满身阴鸷,看不到任何活人该有的气息。 在里面应该遭了不少罪。 崔雪还是知青身份,仍旧被送回了古柏大队知青点。 知青院的人都不待见她,嫌她恶心嫌她狠毒,嫌她脏,将她的行李都扔进了柴棚。 崔雪回来后,也不准许她进门,她也只能住进柴棚。 正当崔雪躺在柴棚里,满心恶意幻想着,等她养好身体,就报复这些人,然后逃之夭夭的时候。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早上醒来,却在邓麻子的炕上,两人都没穿衣服,尤其是邓麻子还被捆了手。 崔雪懵得厉害,即便她八百个心眼子,这会也一头雾水。 邓麻子醒来看见她,就嗷嗷喊着冲了出去,光溜溜的也不怕冷。 “救命啊,救命啊,我的清白啊,我没脸活了,我的个天老爷啊。” 一声冲天嚎叫,引出了不少人,邓麻子在人群里声情并茂,声泪俱下,讲述自己是如何失了清白,如何痛心疾首的事,追出来的崔雪差点气得原地飞升。 赶来的李旺民瞧着邓麻子一身黑黢黢的老泥,和可疑痕迹的干瘪身材,只觉得辣眼睛,让人扔了床破被子给他遮上,又把他被绑着的手解开。 众人瞧着邓麻子那样,看崔雪的眼神真是古怪又恶心,这就是饥不择食吧? 崔雪想要解释,但在里面遭了半个多月的罪,少吃少喝,回来又被扔在柴棚气了一回,如今再气一回,整个人都是懵的,呈失语状态。 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在众人谩骂鄙夷的控诉声中,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众人吓得连连后退,非但没有同情,还十分厌恶:“你可别讹我们啊,自己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我们就是说几句实话而已,你都有脸做,还能没脸听了。” “就是,要是我都没脸出门,她还没脸没皮的跑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我呸。” “不要脸,下贱货。” 人群越说越激动,竟是上了手,不知道是谁,下手没轻重。 崔雪嗷一声惨叫,腿断了。 邓麻子夸张的扑过去,一不小心绊倒了,直接砸在断腿上,崔雪又是一声惨叫,这腿,彻底没救了。 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吐血了没晕,心口憋着的那口郁气还散了。 腿断了没晕,一片空白晕晕乎乎的脑子还精神了。 崔雪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体这么抗揍,莫名的有些恼恨,这时候晕了该多好。 两眼翻了翻,尝试着晕过去。 摔倒的邓麻子试图起身,结果不小心踩到被子又摔了下去,又摔在断腿上。 崔雪…… 真想把邓麻子祖宗挖出来鞭尸。 晕不了了,只能想对策。 李旺民凉凉的看着她,没给她时间慢慢想:“崔知青,我不管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如今已经发生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要么我送你去公社,跟领导交代,要么你现在跟邓麻子交代。” 去公社,她又会被关进去,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回想起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不行,绝对不可以。这次进去,她肯定出不来了。 抬头看向邓麻子,邓麻子一脸无辜委屈,冲她笑。 崔雪握紧了拳头,这笔账,她记下了。 “我愿意嫁给邓麻子。” 这回答李旺民和看热闹的乡亲都不意外,邓麻子却不乐意了。 “啥?不行不行,这哪行啊,要是传出去,不得说我老牛吃嫩草,祸害了人家姑娘,不行不行,肯定不行,我还要脸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崔雪都没想到,她以为邓麻子耍的这些手段,就是为了得到她,现在她成全他,怎么,还拿乔了? 李旺民拧着眉看着邓麻子:“你要是不娶她,她就得吃枪子,你可想好了?” 邓麻子哭丧着脸:“大队长,我可是受害者,你这咋还把我弄成了大坏蛋了呢,她吃不吃枪子,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这锅我不背。” “你们也知道,我这一穷二白,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拿什么娶媳妇,娶回来和我一起饿死吗?我那样才是谋财害命嘞,不行,真的不行,我就是吃点亏,被人睡了一晚而已,我不计较的,这人我是说什么都不能娶。” 邓麻子的意思很明显,他没钱,娶不起媳妇,他愿意吃亏。 众人恨不得用口水喷死他,到底谁吃亏? 他的意思大家也明白了,也就是说,要钱。 谁给? 崔雪给啊。 31通知书下来了 崔雪气得想再吐口血淹死邓麻子这个畜生,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得寸进尺的畜生。 但是没办法啊,崔雪怕死,她还得留着命报仇。 “我有钱。”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吞着血说出来的。 众人满脸意外,那些钱都还给她了?千多块呢,还有金条,邓麻子赚大发了。 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绿了,想着是不是他们收了崔雪,这钱就能他们得? 邓麻子像是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硬骨头,义正言辞的摆手:“不行,我一个男人怎么能要你的钱,再说,那些钱你交代清楚来历了吗?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不用黑心钱的。” 崔雪这次是真没忍住,又吐出一口老血,得,心口的郁气又散了些,她莫名觉得这血也在跟她作对,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堵着,堵到她晕。 吐口浊气咬牙道:“那些钱没还,我说的是我的箱子用物,能换些吃用,先度过眼下难关,以后慢慢攒,会有的。我们成了夫妻,这些东西不分你我,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把日子过起来的。” 崔雪觉得自己真是用了洪荒之力才能忍住杀人的冲动,说出这么心平气和的话。 众人一听,没钱啊,那就不嫉妒了,没钱就好。 邓麻子眯缝小眼闪了闪,这女人真如桑大壮媳妇说的那样,能忍,真能忍,忍得他心惊胆战。 突然后悔了,不想要了咋整? 不情不愿,委曲求全的叹了声:“那行吧,李老头,劳烦你给赶趟车,送我们去公社,扯个证,我邓麻子可是正经人,不能跟人不明不白的过日子。那些东西也得去公社处理,要不然哪来的钱过日子。” 崔雪那个怒啊,扯你妈的证,还要扯证,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扯证,那个证就是套在她脖子上的锁链,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混蛋,畜生,老娘一定要杀了你。 内心一顿咆哮,面上越发冷漠。 李老头不乐意赶车,邓麻子一穷二白,他去赶车就是白帮忙。 邓麻子这次上道,直接伸手在崔雪身上摸,摸出一毛钱:“给,不让你白帮忙。” 李全乐了:“行,等着。” 崔雪被摸得直犯恶心,忍,忍。 牛车走远,众人还在唏嘘,邓麻子这回是闯大运赚大发了,白捡个黄花大闺女,竟然还拿乔,可真是。 哦,也不一定是黄花大闺女了。 看到崔雪遭殃,看完热闹的桑叶兴奋得手舞足蹈,用手肘怼了下桑葚:“钓鱼去不去?” 桑葚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桑叶:“做事注意分寸。”吴家的事,给了他们兄妹同样的教训,桑葚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桑叶听懂了,瘪瘪嘴,谁不知道似得。 招呼上小弟:“走,凿冰钓鱼。” “走。”一群萝卜头跟在桑叶身后活力四射,跑得如同一阵风,一眨眼就没了影。 小孩子精力旺盛,火气大,好似一点不会累,不会冷。 这样的天气,一大早的,榆枝是不被允许出门的,也就没来看热闹。 王新凤看完回去,走路都是飘的,旁边桑葚看得一阵无语,他奶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得意忘形。 回到家,还没进门,王新凤就大嗓门的跟榆枝分享。桑葚默默的回了堂屋看书,他理解不了自家奶的兴奋点。 榆枝畏寒,还在炕上起不来,炕烧得暖烘烘的,就连屋子里都是一大股热气。 桑大壮在屋子里只穿一件单衣,还在呼呼冒汗。王新凤进来也得脱外面的棉袄,偏榆枝还得躲被窝里。 榆枝早醒了,在炕上吃的早饭,吃完继续窝着,不是懒,是身体真虚。 听了王新凤的大嗓门,从被窝里钻出一个脑袋,笑问:“妈都看到了些什么,这么高兴?” 王新凤一屁股挤开桑大壮,坐榆枝身边,伸手给她紧了紧被子:“崔雪那娘们这回肯定翻不了身。” 榆枝听了王新凤的话,眸光微动,看向旁边深藏功与名的男人。 桑大壮有些紧张,毕竟榆枝维护了崔雪十年,他还是怕她一时半会舍不得。 榆枝舍不得? 不,她觉得还不够:“妈,崔雪可不是个容易安分的,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永远不会安分。” 王新凤一下就冷静了下来,瞅了眼大门口,凑近榆枝,低声道:“那枝枝,咱们是不是……”王新凤抹了抹脖子。 榆枝笑着抓住王新凤的手:“妈,咱不做违法的事。邓麻子好不容易得个媳妇,怎么着都得生个孩子才划算不是?女人生孩子,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出现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榆枝的眸光暗了暗,就如同她一样,原以为,她的九死一生是意外,却不想,是一场恶毒的谋划。 崔雪可真毒啊,她差点一尸三命。 看榆枝变脸,王新凤猜测她可能想到了自己,顿时又气又心疼。 “枝枝,都过去了,别怕啊。” 榆枝扬起笑,摇摇头:“我没怕,妈别担心。” “好好,不怕就好,崔雪的事你就别管了,让桑大壮去,他要是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也就不用当男人了,身上那二两肉直接割了喂狗,没用的玩意留着干啥。” 桑大壮……其实让他干活直接说就好,不用过多赘述和恐吓,他不会偷懒,即便不说他也是要干的,他很自觉,真的。 榆枝看了眼无语的桑大壮,笑着在王新凤身上蹭了蹭:“嗯,我听妈的,大壮没事的时候,去提醒一下邓麻子就行,想要崔雪听话,只有让她不能说,不能动,光是断腿没用的。” 桑大壮眸子动了动:“嗯,我会叮嘱邓麻子的。” 三人笑了笑,转了话题。 临近新年,虽然现在不兴过年,众人还是下意识的把新年的氛围营造了起来。 腊月二十之后,村子里飘出的肉味越来越多,孩子们的笑闹声越来越响。 时不时有人上公社,拎回大包小包。 榆枝在家没事,就给家里人做衣服裤子,不仅仅是冬天的,还有春夏的。 不出意外,明年的春夏就该在城里了,家里那些贴满了补丁的衣服,实在不适合穿出去,多做一些,到时候走的时候,就带这些好的,已经坏得没法穿的衣服就不带着占位置了。 做得多,布料不够,桑大壮还特地跑了几趟。 榆枝愿意做衣服,王新凤也没拦着,还帮着一起做。 猫冬的时候,她除了准备过年的吃食,也没什么可做的,地里上冻了,家里猪杀了,鸡也杀了,本想抓两只小鸡仔回来,榆枝也说不着急,这不就闲下来了。 桑大壮这几天在外面也跑得勤,不知道在做什么。 桑葚雷打不动的整天在家看书,都是桑大壮每次出去给他带回来的,各种类别的都有,榆枝捡了两本看过,不是很懂。 可看桑葚的样子,看起来很轻松,榆枝就察觉到了她儿子的天赋异禀。想着帝都之行是必然的,在大地方,才能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学习,不至于浪费了天赋。 而桑叶,天不黑见不到人,这段时间迷上了钓鱼,见天的带着一群小弟去凿冰钓鱼,每天都能拎几条回来。 吃腻了,王新凤就把鱼用盐腌制起来,做成腊鱼干。家里的鱼干已经晾了一竹竿了,看着就很富有。 这段时间,村子里的知青们,都很心浮气躁,坐立难安,因为通知书快下来了。 古柏大队去参加高考的知青不少,如同榆枝这样结了婚的去考试的也不少,有的是为了回城,有的是为了完成梦想。 不过,村子本身读书去参加高考的人没有,他们这地偏,家里穷,读书的孩子少,最多也就去读个一二年级,认得几个字,就回来下地干活。 所以,高考这事,对村子里的人来说,并不怎么放心上。 榆枝也挺担心的,每天都往门外瞧,看看邮递员来没来,毕竟能不能考上她也没底。 但城她是一定要回的,仇人还在逍遥法外,不回去,她如何报仇。 没考上自然也能回,只是要麻烦很多,况且,榆枝也想去大学感受一番,也算是一个她未完成的执念。 家里人看出了榆枝的心焦,都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劝,生怕起了反效果,他们已经认定了榆枝中毒考不好的事。 王新凤每天变着花样的给榆枝做好吃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桑大壮天天往外跑,桑叶仍旧跑出去和小伙伴疯玩。 不爱出门的桑葚也不喜欢家里压抑的氛围,每天都躲了出去。 榆枝不知道他上哪待着,怕冻病了。 问王新凤,王新凤只让她别担心,出不了事。 腊月二十八,家里人都照常出门,只有榆枝和王新凤在家。 吃过早饭,榆枝坐在炕上,心不在焉的缝衣服。 王新凤看着就着急,生怕她一不小心扎了手。 “叮铃铃……” 熟悉的自行车铃声,摇出了整个古柏大队参考的人,所有人都跟榆枝一样,眼巴巴的等着呢,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支棱起来。 邮车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邮递员已经送了好几个大队的通知书,这样的情况早就习惯了。 扬着嗓子把七嘴八舌询问的人声都压了下去:“哎哎哎,同志们,都停,都停啊,听我说,古柏大队有三封录取通知书,我念到名字的,就拿着证件来领,没念到名字的就是我这里暂时没有。” “不过也别着急,通知书都是分批次下来的,说不定后面就有了,所以,大家伙也别问我是不是丢了,遗忘了这些话。”这是邮寄员送了好几个大队总结下来的经验,先把话说前头,免得又来掰扯。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念名字,瞎逼逼个啥,赶紧的。”王新凤护着榆枝挤到人群前,天冷,怕榆枝冻病,是一秒钟都不乐意多待。 邮寄员还想再申明几句,也被王新凤吼得没心情了。 “行,念到名字的就过来啊。” 一个个名字念下去,听到自己名字的喜极而泣,没听到的心急如焚。 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榆枝的名字,榆枝心不断下沉,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难过。 王新凤瞧榆枝的样子,真是又气又急,一把拎过要走的邮寄员:“你个小瘪犊子,是不是把我儿媳妇的通知书弄丢了?你赶紧想想,有没有遗漏的?” 邮寄员都快气笑了,挣开王新凤的手:“大娘,我之前就申明了,就这么多,没有遗失漏掉的,我刚刚说你让我别说,这会又跑来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嘿……” 榆枝忙拉过王新凤:“妈,没事,抱歉同志,我妈就是心疼我,耽误你了,慢走啊。” 邮寄员哼了声,骑上车子就走了。 他一走,人群就炸开了,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新凤担忧的看着榆枝:“枝枝啊,那人不是说了吗,分批次的,说不定在后面呢,咱不着急啊。” 榆枝勉强笑笑:“嗯,不着急,妈也别担心。”榆枝突然一顿,想到什么。 刚要开口,旁边就响起一声嗤笑。 “没考上就没考上,说什么在后面,可笑死人了。有的人啊,说自己儿媳妇聪明能干,肯定能考上大学,结果,尽吹牛皮,牛皮都吹破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我都替你臊得慌。” 吴婆子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瞧着王新凤难过担心的样子就解气。 呸,还想上大学,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王新凤一下就炸了:“吴婆子,你个老骚货,老娘还没找你算账,你自己倒先送上门了。让你到处编排我儿媳妇,看老娘不撕了你的嘴,上一次挨打了不长记性,还敢往前凑,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欠锤。” 王新凤扑过去抡起拳头死命锤,别的女人打架都是掐私处,扯头发,扇耳光,偏王新凤跟男人干架一样,抡拳头。 她这拳头劲可不小,落在身上砰砰响,旁人听着都疼。 吴婆子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摁雪地里,半天翻不了身,只能怒气嘶吼,各种问候王新凤。 “王寡妇,王贱人,你就是个克夫的扫把星,你就只有本事在老娘头上作威作福,家里却供着个破鞋当祖宗,活该你老桑家绝种。你老桑家这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老桑家的今天,都是你王寡妇害的,你就是个害人精,扫把星,你不得好死。” 原本想劝架的榆枝……编排她的话还真是无处不在,她也没得罪什么人啊,怎么就这么看她不顺眼,吴家的结局好像并没有让对老桑家恨意浓郁的人,产生忌惮。 啧,不高兴。 32编排人,桑大壮回来了 王新凤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不可能让吴婆子占到便宜。 尤其是吴婆子那些话,真是句句戳她肺管子。 光是用拳头砸不解气了,直接上手挠,挠得吴婆子满脸血痕。 “老虔婆,满嘴喷粪的老贱人,真是给你脸了,真以为老娘拿你没办法是不是?老娘现在就撕了你这张贱皮子,看看下面藏的是人是鬼,怎么这么黑心烂肺,专挑这老娘家欺负。” “恶毒的老东西,长了一张嘴,专用来吃屎了吧,说出的话比大粪还臭。你编排老娘,编排我儿媳妇,真当老娘一家子都任你欺负了。这事没完,老娘今天就带你上公社,找领导评理,污蔑人也是要吃牢饭的,你以为长了张嘴就能啥话都往外喷,我呸。” 王新凤气狠了,狠狠的甩了几巴掌,就拽着吴婆子的头发,往公社拖,上公社找领导的话,可不是吓唬人的,编排榆枝那些话,不给些警告不消停。 吴家人可是活生生的例子,有些人惯会蹬鼻子上脸,吴婆子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三人成虎,说多了,没有都会变成有,她可不想儿媳妇受这委屈。 王新凤发了狠,说什么都要上公社,力道大得吴婆子只能如死狗一样被拖着走。反着手去拽王新凤,嘴里啊啊喊,也不知道是痛还是怒。 看热闹的众人见势不妙,赶紧去劝。 “王婶子,有话好好说,快过年了,人领导也要休息啊,何必去麻烦领导呢。” “是啊,大家一个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吵吵闹闹的过两天就好了,没必要闹大了让别人笑话。” “这事啊,说出去也不光彩,闹大了,难堪的也是你儿媳妇不是。” “大家都少说一句,一个巴掌拍不响,各退一步就好了。” 王新凤赤红着眼,抬头看向说风凉话的人:“什么不光彩?什么巴掌拍不响?老娘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儿媳妇清清白白的,怕什么难堪?少咸吃萝卜淡操心,要看热闹就安静的看,不看就给老娘滚蛋。” “什么玩意也敢对着老娘指手画脚,当正义使者,我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是个什么货色,先把自己脸上的屎擦干净了再说别人吧,垃圾。” 说和的几人,顿时脸色黑沉,很是难看。 她们说不过王新凤,转而去说榆枝。 “大壮家的,你婆婆老糊涂了不知事,你是读书的知识分子,应该懂道理,这事说到底,吃亏的还是你,闹大了,可不会丢别人的脸,你啊,还是多劝劝吧。” 榆枝眼神幽幽的望过去,看向说话的人。 和王新凤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额骨高耸,脑门有些秃,满脸的褶子,脸皮下耷,看起来一脸丧气,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她对生活的不满。 这人榆枝不熟悉,只是因为同村混了个脸熟。 闻言冷笑道:“婶子,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啊,你也别怪你儿媳妇偷人,只能怪你儿子太无能,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儿子不中用,你儿媳妇可不得找个中用的,各退一步就好了。” “你放心吧,不管你孙子孙女有没有你家血脉,都是跟你家姓,不吃亏,以后啊,可不能再打你儿媳妇了,毕竟这事,主要是你儿子的错,闹大了,丢脸的也是你家。” 榆枝将老婆子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看热闹的人听得一脸憋笑。 人群里,老婆子儿媳一脸猪肝色,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怒的,恶狠狠的瞪着榆枝,却不敢出去动手,孙氏的下场,她比家里的老太婆记得清楚。 而且这事吧,也是家里老东西找存在感,上去挤兑老桑家的人才造成的,她更恨的还是老东西。 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掂量,还让她受连累,真是不知死活。 慈眉善目的老婆子顿时变脸,黝黑枯瘦的手指差点戳榆枝眼睛里,破口大骂道:“不要脸的小贱人,没脸没皮,自己做了下作事不承认,还敢攀咬老娘家,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有桑大壮那个恶霸,王寡妇这个泼妇在前边顶着,就没人知道了。” “我呸,你是个什么货色,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也就桑家母子蠢,愿意当王八,我们可不惯你这样的破烂货,我要是你,早就跳塘了,哪还有脸活着。” 榆枝不气不恼,平静且嘲讽的对视老婆子:“何必恼羞成怒呢,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这么大火气,你气再大,也改变不了事实啊,整个云关县的人都知道,你冲我发火也没用啊。” “那天你在家打儿媳妇的时候可是亲口说的,说不准她再和隔壁村那个鳖孙搅合在一起,要是再发现,直接装猪笼沉塘。” “孙子孙女养了这么久,就养着好了,让你儿媳妇不准告诉孩子亲爹是谁,虽然王八不好当,谁让你儿子不行呢,这事让人知道,更没脸。说这话的时候好些人都听见了,可不是我说的。” “你儿媳妇也不是吃素的,说你做初一,她做十五,有什么不行,她都是跟着你学的,你这个婆婆当了个好榜样。你骂她胡说八道,你儿媳妇说是听你和你男人吵架时说的,听得真真的,别想狡辩,你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少。” 榆枝不认识老婆子,她家有什么人,也不清楚,都是她随口编的。 巧合的是,有没有这些事不知道,但老婆子男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有,倒是都能对上号。 加上榆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隔壁村这么具体的地方,老两口吵嘴这么具体的人物都有了,这事在吃瓜群众的心里,十之八九成了真事。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激烈的讨论,老婆子气得脸色又青又红,看向榆枝的眼神,充满了恶意。 “贱人,老娘撕了你这张臭嘴,让你污蔑老娘。” 榆枝微微拧眉,论打架,她就是个渣。 眼见老婆子扑过来,忙往后避开,上次的伤可没好全。 刚动作,身后就掠过一道冷风,王新凤带着怒火的身影,直奔老婆子,那战斗力,一对二,完全不在话下。 “赵长芳,你个老不死的,敢做不敢当啊,你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丑事,让李旺财不但当绿头王八,还给野男人养儿子,养儿媳,养孙子孙女,你怎么还不去跳塘,你哪来的脸活?你是不是怕死啊,你怕死别做下贱事啊,老不要脸的,你可真能耐,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赵长芳的战斗力不如吴婆子,自然更加不是王新凤的对手了,王新凤一阵风的扑过去,她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扑倒,压地上挨揍。 之前劝说王新凤的人都偃旗息鼓了,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挨打的。 吴婆子缓了一会,才缓过劲,瞧着王新凤的身影,满脸恨意。 趁着她和赵长芳干架的空挡,也冲了过去,企图二对一。 榆枝看得着急,想上去帮忙,又怕跟上次那样帮倒忙。 和王新凤交好的人看不下去了,牛婶子和陈氏赶紧去拉架。 倒也不是公正的拉,就是拉偏架,不让吴婆子上去。 吴婆子被两人拽着,时不时还会被掐一下,拧一下,气得脸红脖子粗。 吴婆子的三个儿媳,都在人群里,可她们谁也没想过上去帮忙,实在是吴婆子磋磨儿媳的本事,在古柏大队所有婆婆里,当之无愧的第一。 吴婆子是个恶婆婆,只对自己儿子好,孙子好,闺女好,甚至女婿好。 她们这些儿媳孙女,就是地里的草,茅坑里的粪。哦,她们连粪都比不上,粪能肥地,是农家的宝,她们是害地的杂草,要多不待见就多不待见,每天磋磨不断,看她挨揍,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忙。 至于吴婆子的儿子男人们,则是不好意思上去,毕竟女人干架,男人都是不出手的。 赵长芳家的人就不一样了,赵长芳虽然跟儿媳马桃红的关系也一般,但榆枝刚刚编排了马桃红,马桃红也带着怒气呢。 王新凤对赵长芳动手,她怕王新凤没敢上去。 更不敢动榆枝这个一碰就碎的病秧子,吴家的下场,让她现在都心有余悸。 这会瞧着有其他人加入,秉着出口气的心思,直接找上了陈氏这个同龄人,眨眼就和陈氏扭打到了一起,算得上是柿子挑软的捏。 陈氏倒也不是软柿子,性子是温和,但干架的时候,不会扯后腿。 赵长芳的儿子李根是个妈宝男,啥话都是听我娘的,听我娘的,这在古柏大队不是秘密,并且是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老少爷们当面背后,没少笑话他,说他还没断奶。 所以,榆枝那翻论谈,被李根张口闭口都是娘,有事就找娘,窝屎没竹片了也找娘的窝囊德行给论证了,这也是赵长芳和马桃红这么生气的原因。 妈宝男,眼里就妈最好,看到妈遭罪,管你是男是女,满脸怒气就冲了上去。 李根看着软弱无能,但始终是个地里刨食的男人,力气肯定不小,王新凤哪遭得住。 榆枝真急了,瞧见李建设在,忙喊:“建设哥,快拦住他。” 李建忠二话不说挡在了李根跟前:“李根,咱们是大老爷们,可不掺和女人的事。” 李根生气,根本不答话,挥手就和李建设干到了一起。 打架队伍瞬间壮大,再次姗姗来迟的李旺民…… “都干啥呢,干啥呢,停手,快停手。” 李旺民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搭理他。 那个气啊,扭头就看到桑大壮气势汹汹的带着三个兄弟过来。 李旺民心情有些复杂,但不得不狐假虎威大喊:“快停手,桑大壮回来了。” 打架的人群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立马分开了。 李旺民……好心塞,还有人记得他是大队长吗?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桑大壮走到榆枝跟前,担忧道:“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榆枝摇头:“我没事,快看看妈。” 王新凤自己拍着衣服,顺着头发过来了:“妈没事,枝枝别担心,那老娘们可不是娘的对手。” 她今天一战二,全胜,心情正美得很:“这些老娘们,除了嘴臭,一无是处,老娘能一手一个全摁趴下。” 吴婆子和赵长芳怒气森森瞪着她,却对桑大壮犯怵,不敢再开口动手。 榆枝边给她检查,边笑着夸:“嗯,妈是最厉害的。” 媳妇老娘都没事,桑大壮才瞪着铜铃一样的眸子,怒视众人:“谁起的头?” 吴婆子心口一抖,下意识缩了脖子。 桑大壮视线落在吴婆子身上,长腿往前迈了两步,就到了吴婆子跟前,一把揪起吴婆子的衣襟,单手把人拎了起来 众人惊呼一声,吓得齐齐后退。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让你几次三番找我老娘媳妇的茬?” 吴婆子抖得跟筛子似得,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我,我……”我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旺民怕闹出人命,赶紧劝阻:“大壮,可不能动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说个锤子,滚蛋。”大胳膊一挥,李旺民就蹬蹬蹬退出了历史舞台。 桑大壮拎着吴婆子就扔到了李旺发身上。 李旺发是吴婆子的男人,古柏大队以前就是李姓家族村落,经过时代变迁,虽然大多仍旧姓李,按照字辈起名字,但其实已经出了五服。 李旺民,李旺发,李旺财这些,都是堂堂堂堂亲了,关系远得很,他们的后辈,就很少有沿用字辈取名了。 比如李建设,李根这些,都是随性取。 李旺发是个妻管严,看起来老老实实,十分憨厚木讷。 桑大壮的力道,加上吴婆子本身的重量,直接将李旺发砸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尾椎骨痛得脸直抽抽。却是半声不敢吭,默默的扶好吴婆子。 吴婆子横在他身上,虽然没受伤,却吓得去了半条命,哎哟哎哟的喊。 桑大壮心里有数,老弱的只能吓,不能真伤,要不然不好脱手。 年轻的就不用顾忌了,伸手把吴婆子的三个儿子拎了出来,二话不说猛揍,三人在桑大壮手里,就跟小鸡仔似得,任由搓圆捏扁,嗷嗷喊着饶命。 吴婆子又痛又怕,对着桑大壮破口大骂。 33通知书到手,吴婆子煽风点火 桑大壮可不跟你使嘴皮子劲,你骂他就揍,你骂得厉害,他就下死手揍,吴婆子三个儿子被揍得哭爹喊娘,好不悲惨。 吴婆子后知后觉,愤恨的闭上了嘴,看桑大壮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似得。 桑大壮冷哼一声,抬腿一人一脚,结束了单方面的群殴,踩着三人的脑袋警告:“以后,看好你们妈,她要是再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我就找你们练拳,知道不?” “知道,知道。”三人连连点头,竟是连怨气都不敢有。 这就是人性,要是两人差距不大,你比我好,就容易滋生出嫉妒怨恨。 但两人天差地别,你是我仰望的存在,那么你即便把我踩进屎里,我也只能忍气吞声。 桑大壮哼了声,又看向赵长芳一家,尤其是那个妈宝男李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人踹飞了出去。 对老太太动手,活腻歪了。 “啊……你干什么,儿子啊……”赵长芳吓得一哆嗦,赶紧去扶雪堆里的男人。 桑大壮这一脚不会有内伤,最多表皮青紫,摔雪里也不会也擦伤,但痛是真痛。 李根捂着肚子,蜷缩着在雪地里闷哼。 马桃红拧着眉看了眼窝里横的男人,满眼嫌弃,也不上前。 别人笑话她,说她男人没断奶,张嘴闭嘴要找娘,她冷着脸听听也就算了。 可这男人在家时,比在外人面前还恶心,睡觉要和妈一个炕,她反对了好几次才答应中间扯个帘子。 他们两口子在帘子后办事,公公婆婆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办完事男人拎起裤子就走,躺他妈身边去了。 这些事,她是一个字都没脸往外说,这么多年忍气吞声,都快憋疯了。 赵长芳男人李旺财气得牙痒痒,却是敢怒不敢言,说白了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桑大壮嗤了一声:“软蛋货。” 看热闹的人真是大气都不敢出,更舍不得走,啧,猫冬就这点乐趣了。 桑大壮也没有驱赶众人,从兜里拿出一份通知书,递给榆枝:“媳妇,你的通知书,我早上去邮局拿的,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邮寄员来得这么快,反而让你难过了一回。快看看,就是你报的那所学校,咱考上了。” 榆枝脸色闪过狂喜,倒是没有责怪桑大壮害她白难过一场。 打开一看,确实是通知书,货真价实的通知书,瞬间兴奋得手舞足蹈。 “妈,妈,妈,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啊……我考上了。” 榆枝小脸绯红,几乎忘我的搂着王新凤亲了一口,还搂着桑大壮亲了一口。 看热闹的人……咦,真是不要脸。 男人们……咦,桑大壮真他娘的走了狗屎运。 桑大壮和王新凤都美得很,尤其是王新凤,拿过通知书,直接怼看热闹人的脸上:“哎哎,都看看啊,我儿媳妇考上了,瞧见没瞧见没,考上了,都看看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通知书,哎哟,我儿媳妇真能干,行了行了,我们得回家做好吃的庆祝去了。走走走,枝枝,咱们回家。” 王新凤那副嘚瑟样,看得人牙痒痒。 “好,”榆枝笑着配合,转头看向牛婶子和陈氏李建设:“牛婶子,建设哥,嫂子,晚上你们带着家人,都过来热闹热闹。” 陈氏很为榆枝高兴,连连点头应下:“行,我们到时候肯定去。” 牛婶子脸有些臭,她其实是希望榆枝考不上的,要不然她的老姐妹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偏那个傻娘们还一脸高兴,完全没意识到问题。 王新凤见牛婶子不答话,瞪了她一眼:“哑巴了?晚上早点来啊,别让老娘三催四请的。” 牛婶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扭身就走了。 王新凤才不管她,老娘们别扭得很。 榆枝又交代了桑大壮三个兄弟晚上也上家吃饭,一家三口这才欢欢喜喜的回家。 关上院门,榆枝忍不住又欢喜的蹦了好几下,没想到真的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王新凤和桑大壮瞧她这么高兴,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榆枝兴奋过后,朝桑大壮伸出手:“拿来。” 桑大壮愣了愣:“啥?” 榆枝哼了声,直接到他兜里掏:“别以为我不知道。” 从桑大壮棉袄的内口袋里,摸出一张差不多的通知书。 桑大壮下意识就想抢回来,在榆枝的瞪视下,生生忍住了。 榆枝打开看,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京都工程学院,汽车专业。录取考生桑大壮。 上一辈子,崔雪跟她说过,桑大壮为了能配得上她,偷偷摸摸的学书本知识,后来还参加了高考,并且考上了。 后来也因为她,没有去读。 榆枝不知道桑大壮是不是遗憾,但她很遗憾,也很自责。 桑大壮没有上几天学,小学三年级就因为淘气辍学了,后来一直到处混。 直到遇到榆枝,榆枝喜欢有文化的人,他就让李甘教他,从最开始的识字教起,整整十年,桑大壮的榆木脑袋都快学废了,才终于有小成。 后来高考恢复,知道榆枝要参加高考,桑大壮不想和榆枝相差太大,也报了名。为了能考上,真是日以继夜的学,人都快学傻了。 所以,高开那天,他才会在考场出现,非考生和监考老师是不能出现在考场里的,上一世的榆枝根本没想这些。 天道酬勤,他也算是苦尽甘来,考上了。 榆枝却没考上,心灰意冷,还受崔雪蛊惑,误会怨恨桑大壮,闹得厉害,离婚回城,后来又遭遇那些事。 桑大壮如榆枝的愿离了婚,却离不了她的人,一直跟着,后面才能几次救她,也就没能去上学。 再后来,救榆枝时烧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更不会去了。 之前榆枝没提这事,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也担心傻男人胡思乱想。 如今都如愿了,他们可以一起回城。 桑大壮看榆枝拿着通知书不说话,心里忐忑得厉害:“媳妇,那个我……” 榆枝抬头,捧着桑大壮的脸搓了搓,一脸骄傲:“我家大壮真厉害,真棒。” 桑大壮的忐忑一下就消失了,咧嘴露出大白牙乐:“嘿嘿,还,还行。”默默的挺直了背脊。 王新凤也暗暗松口气,儿子去参考她自然知道,就怕榆枝接受不了,一直不敢说。 如今榆枝不反感,她也算放心了。 欢喜笑道:“咱们今天可是双喜临门,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等晚上,再告诉大家桑大壮也考上的事,肯定会亮瞎一众人的眼,看他们还敢不敢乱嚼舌根。以后枝枝去读书,有桑大壮陪着,妈也能放心。” 榆枝搂着王新凤的手臂笑道:“庆祝是一定要庆祝的,大壮的能耐也得让大家知道,免得他们总是小巧了大壮。不过,去读书可不能只有大壮陪着我,妈也得陪着我,孩子们也得一起去。” “妈,我都想好了,只是之前不确定我能不能考上,所以一直没说。之前就想着,我要是没考上,就让大壮带着我们回城,可能会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行。” “我要是考上了,自然皆大欢喜,再好不过,回城也会更顺利。总之回城是一定的,我们一家人也要一直在一起,到哪都一起。” “现在算是心想事成,回城的事就得早早的准备起来,开春开学,我们过完年就得出发去帝都。早些去,在学校附近租个小院子,以后在学校想回家了,几步路的事。” “孩子们的新学校,也得提前物色好,转学过去。等我们都上学了,肯定顾不上家里,就得辛苦妈帮忙了,妈你说咋样?” 榆枝的未来把他们都规划了进去,王新凤鼻头发酸,眼眶发热,偷偷擦了擦眼泪,笑问道:“枝枝早知道桑大壮参加高考啊?又确定他能考上?” “当然了,之前一直知道他跟着李甘学习,后来又出现在考场,自然就猜到了。大壮这么努力,没有考不上的道理。”榆枝说起谎来一点不心虚。 桑大壮听得老骄傲了,瞧,媳妇多信任他。 王新凤白了桑大壮一眼,拉着榆枝的手道:“枝枝,妈去是不是不太合适?听说我们乡下户口到城里,是没有口粮吃的,去了只能给你们拖后腿,要不我就带着孩子在家吧,两个孩子的转学手续也麻烦。” “妈在家就挺好的,种地,喂猪,喂鸡,时不时给你们寄些吃食,乡下除了地势偏僻,其他啥都好,到哪都能找口吃的,城里可不行。” 榆枝抱着王新凤手臂晃:“妈,我都没让你抓小鸡仔小猪仔回家,就是打算着咱家一起进城的。以后我和大壮都得上学,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自由,大壮也有自己的事,哪能照顾得了我,我要是饿了,冷了,想妈了怎么办?我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妈,你忍心让我孤苦无依,一个人在不熟悉的地方受苦吗?你都不心疼我吗?” 桑大壮默默的看着他媳妇:“媳妇,我也在,你哪就孤苦无依了,我能照顾好你,你……” “你闭嘴。” “你闭嘴。” 桑大壮…… 榆枝抱着王新凤的手臂继续晃:“妈,你就答应吧,好不好?” 王新凤心里熨帖得很,她也不放心榆枝一个人出远门,至于桑大壮,不算个人,憨批一个,没啥用。 所以,榆枝一撒娇,她就应了:“行,听枝枝的,咱们一家人都去,妈去给你们做饭收拾屋子。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凭妈的本事,到哪都能养活自己。” 榆枝高兴了:“当然,我妈是最厉害的,不过工作的事不着急,我有些打算,就是得到了城里,看了形势才能下定论。反正咱家还有钱,够花,妈就在家歇着,没事的时候,就去找邻居唠嗑,指定不无聊。” 王新凤笑得牙不见眼的:“好,都听枝枝的。咱先把晚上的饭收拾出来,这段时间就收拾东西打包,咱还得回吧?这屋子也得找人看着。” 榆枝点头:“古柏大队是咱的根,自然是要回来的,以后寒暑假,或是逢年过节,都有可能回来,妈把屋子交给可靠的人帮忙看着就行。” “行。” 婆媳俩商量得热闹,桑大壮被无视得彻底,谁让他蠢,无法理解女人的口是心非。 吴婆子挨了一顿打,又被桑大壮吓了一大跳,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 不顾男人儿子的招呼,气呼呼的往前冲,想冲掉这股怒气,更想冲死王新凤。 一时间没注意方向,冲到了河边。 那里,桑叶正带着一群豆丁钓鱼,孩子叽叽喳喳的闹腾,根本不知道村头发生的事。 吴婆子眼睛一转,敛了怒气,带着嘲讽,走到河岸边,阴阳怪气的道;“哟,桑叶,还钓鱼呢,钓给谁吃啊,你妈拿到通知书要走了,你这鱼,她怕是吃不上,不如给我吧。” 桑叶阴测测的扭头,看着吴婆子不说话。 吴婆子和她奶不对付,连带的,每次见到她和她哥,都会阴阳怪气的嘲讽两句。 桑叶可不惯她,要么怼回去,要么恶作剧捉弄回去,要么去找吴婆子孙子练手,反正每次都让吴婆子气跳脚,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偏她跟打不死的小强似得,在她奶手里吃亏,在她手里吃亏,次次吃亏,次次不长教训,继续挑衅。 所以,这次,桑叶在想,她又想闹什么幺蛾子,自己又要怎么回敬。 哦,听说上次家里那人出事,其中还有她的手笔,这仇还没报呢,自己送上门来了。 吴婆子见惯了桑叶这副德行,真是讨厌得要死,老桑家一窝子怪胎,邪门得紧。 打交道这么多年一眼看穿桑叶在打鬼主意,还有些心虚害怕。 想到王新凤的嘚瑟,和桑大壮的凶狠,又挺直了背:“咋,不信啊?这事整个古柏大队的人都知道了,邮寄员没走十分钟呢,你要是不信,还能追上邮寄员问呢。” “当然,你直接回去问你妈也行啊,不过你可得快点,晚了人家东西都收拾好走人了。你妈拿到通知书那股高兴劲可不得了,不管你爸你奶咋劝,让过完年再走,她偏不,真是一秒钟都不乐意在老桑家待。” “你哥好像也不在家,也不知道你妈要走了,会不会跟你们说一声。哎哟,瞧我这脑子,你哥可不常出门,偏偏今天就出了,他一出门,邮寄员就来了,通知书也到手了,这是故意想瞒着你们呢。” “哎哟哎哟,怪我怪我,怪我多嘴跟你说了这些,不过没事,反正你们那个妈也没把你们当回事,走不走的都那样,你就跟着你们爹,否管是不是亲生的,反正这些年比亲妈做得好,指定比跟着亲妈好。” 34榆枝气吐血 吴婆子一边煽风点火,一边注意桑叶的表情。 她也就能观察得出桑叶的情绪,换成桑葚,可不敢这么踩着底线挑衅,在桑葚那,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小小年纪阴得很。 桑叶不待见亲妈,全大队都知道,她最听不得什么,吴婆子更是知道。 吴婆子对付不了王新凤和桑大壮,总要找补点回来。 桑叶这暴脾气,受不得激,回去闹一闹,也能让王新凤愁一愁,王新凤不好过,她就高兴。 吴婆子想得很美,眼见桑叶脸色难看起来,赶紧溜,桑叶这个怪胎,力气大得很,她一把老骨头可不经锤。 吴婆子跑了,桑叶没追,她嘴里说着不在意,心里却很在意。 她知道吴婆子的话不可信,但偏偏遇上这事,她总会被愤怒取代,失去理智,被牵着鼻子走。 小弟们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 虎子偷偷往前挪了两步,试探道:“叶子姐,考上大学是光荣的事,以后婶子毕业了,就能有工作,有工作就能分房,分房了就能接你们去城里了,隔壁柱子他爹就是,柱子现在都成城里人了,可牛了。” “不过柱子他爹没分房前,柱子和他妈都住在乡下,城里没吃没喝,分不到口粮,去了只能饿死,所以,你别急,等婶子分房挣着钱了就好。吴婆子就是嫉妒你,故意说的难听的话,咱不理她就是。” 桑叶垂着眸,没有理会虎子,小脸阴沉得可怕。 她不信吴婆子的话,但这些话对她影响很大。 一把扔掉鱼竿:“不钓了,回家,你们也都赶紧回去,不准在这玩,听到没有。” 也不管萝卜头们听不听,桑叶抬腿就走。 鼻涕虫们面面相觑,李宝蛋问小虎子:“叶子姐不会回去闹吧?” 小虎子瘪瘪嘴:“我哪知道,赶紧的收拾东西回家,要是我们不听叶子姐的话,以后别想一起玩了。” 萝卜头们一听,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半刻钟不耽误。 桑叶埋着头,闷声往家走,想到榆枝可能会不声不响的离开,心里就直喷火,还有莫名的恐慌。 火气越来越大,越走越快,直接和抱着包袱的榆枝撞了满怀。 桑叶瞧着是榆枝,迅速收了力道,榆枝还是踉跄了好几步,手里的包袱也掉了。 桑叶看着地上的包袱,顿时什么理智都没了,她真的要走,真的要不声不响的走,连说都不跟他们兄妹说一声。 榆枝没有看到桑叶的神情,桑叶风风火火的性子,她都见惯不怪了。 弯腰去捡包袱,顺便询问:“叶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早? 确实早,所以坏了她的好事是吗? 一步上前,扯过榆枝手里的包袱,扔到了门外,刚准备进来的桑葚身上。 桑葚…… 榆枝愣了愣,对上桑叶因为愤怒而涨红的小脸,微微拧眉:“叶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别生气,跟妈说,妈给你讨公道去。” 桑叶嗤了一声:“你有空吗?” “有啊,我这会没什么事。” “有,你包袱都收拾好了,还能有空管我的事?你这么有空为什么连跟我们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桑葚抱着怀里的包袱,眉头微蹙,他回来的路上听到不少人议论,说通知书下来了,其中有自家这位。 还说因为通知书的事,闹了好一会,他也没听全乎,就急匆匆回来了。 所以,这包袱…… 屋子里王新凤和桑大壮听到动静出来,看所有人都站在大门口,一脸莫名:“怎么了,怎么在门口说话,大冷的天。不冷啊,赶紧进屋吧。” 没有人回答王新凤的话,榆枝觉得桑叶情绪不对,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拉桑叶的手,被桑叶躲开了。 榆枝也不勉强,轻声道:“叶子,是不是听了什么话误会了?怎么回事你跟妈说,咱不生气好不好?” 桑叶冷笑:“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一拿到通知书,就把包袱收拾好了,准备抛夫弃子回城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要不是我今天提前回来,你是不是都坐上车子出了云关县了?” “那可真是抱歉,阻了你的青云路,碍了你的康庄大道。可怎么办呢,谁让你生了我们,是你自己要生的,不是我让你生的,我这个野种碍着你的事了也是你自找的,你活该。” “啪……” 桑大壮一巴掌下去,打得桑叶踉跄几步,倒在地上,嘴角都磕破了。 “叶子,”王新凤吓得脸都白了,推开桑大壮去扶桑叶。 桑葚也忙过去拉,漠然的小脸绷得死紧,对桑大壮这一巴掌,也心存怒气。 桑大壮更是怒不可遏,森冷凶狠的瞪着桑叶:“道歉,给你妈道歉。” 桑叶愤怒的推开王新凤和桑葚,自己站起身,怒视桑大壮和榆枝:“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凭什么道歉,我说错什么了?” “她自己说的,她后悔生了我们,要是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我们是她的累赘,是绊脚石,是不该存在的孽债,所以我们是孽种,是野种,是她一辈子的耻辱,我有说错吗?我有吗?” “你们就知道护她,为什么要护着她,她有什么脸让人护着?她不配。她都不要我们兄妹了,我凭什么还认她做妈,她不是我妈,我没有妈,我就是个父不详的野种。” 桑叶几乎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吼完就跑了。 王新凤想追,可见榆枝浑身颤栗,脸色惨白的样子不放心留了下来。 “小葚,快去看着叶子,别让她做傻事。” 桑葚漠然的看了眼榆枝,转身离开。 榆枝抬手,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脸上,脸顿时就肿了起来。 “媳妇。” “枝枝。” 王新凤桑大壮惊得不轻,忙拽住榆枝的手。 桑葚拧着眉回头,对上榆枝红肿的脸,眉头拧得更紧了。 榆枝双目赤红,空洞却又痛苦的看着桑大壮和王新凤。 “是我说的,那些话是我说的。” 是在两个孩子再一次整了崔雪,崔雪恼羞成怒,为了挑拨他们母子关系,告诉她原本有个回城的机会,却因为她有了孩子,无法获得资格时说的。 那段时间,两个孩子经常惹她生气,她身心疲惫,被崔雪一激,就口不择言,说了那样的话。 说完就后悔了,没想到会让孩子听了去,还记了这么多年。 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怎么能? 榆枝颤抖着手,紧紧拽住王新凤和桑大壮,喉头哽咽得难受:“妈,大壮,他们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啊,是和我最亲近的血脉至亲啊,是我用命护住的珍宝啊,我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妈,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我是疯了吗?妈,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噗……” 温热的鲜血,喷了王新凤桑大壮甚至桑葚满脸。 王新凤桑大壮差点吓疯,抱着榆枝往公社狂奔。 桑葚没动,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摸了摸脸上的血,垂眸看着落在雪上的红,如盛开的红梅,十分刺眼。 原来,这就是血的温度吗?烫得灼人。 手里的包袱开了一角,里面是他奶的旧棉袄。 桑葚自嘲的想了想,原来,不是要离开的包袱啊,这是要送给谁呢?应该是周婆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雪,洋洋洒洒,地上的红,很快被掩盖。 说好的请客自然没办法进行,这个年,自然也没办法安生的过。 榆枝在医院昏睡了三天三夜,桑大壮不眠不休的守了三天三夜,寸步不离。 三天三夜,好似三个世纪那么漫长,桑大壮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榆枝一睁眼就乐了,她男人老了的样子,应该就是这样吧?可怜的家伙,明明比她还小一岁,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呢? 桑大壮看榆枝睁眼,胡子邋遢的大黑脸瞬间布满柔情,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铜铃似得眼睛里落下来,差点把榆枝淹死。 榆枝无力的侧头躲了躲:“咸的。” 桑大壮忙轻轻柔柔的给榆枝擦干净,又小心翼翼的把榆枝搂进怀里,老大一个汉子,哭得直抽抽。 榆枝想抬手摸摸男人的脸,却没劲,只能轻轻蹭了蹭,虚弱的笑着:“别怕,我还活着,我会好好活着的。” 榆枝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上辈子那样艰难,她都活了好几年,这辈子也一定可以的,她会活得更努力,活得更久。 桑大壮哭得更凶了。 门外,王新凤抹着泪,关上病房门,把空间留给小两口。 蹒跚着,走到走廊上的座椅上坐下,这几天,王新凤也像是老了十岁,挺直的背脊,已经微微弯曲。 桑葚桑叶想要扶她,被王新凤拒绝了,兄妹俩心里难受极了。 王新凤看着空旷冰冷的医院走廊,视线又落在神情不一的兄妹俩身上,悠长一叹。 “那年,你们妈生你们的时候,我和你们爸,也是坐在这样的走廊里,担忧,恐惧,无助的看着手术室的大门,你们妈,就在手术室里,和死神搏斗。” “你们外公外婆都是有能耐有文化的人,他们就你们妈一个孩子,从小捧在掌心里宠着护着,十六岁前,你们妈都是保姆照顾,十指不沾阳春水,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学的都是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的东西。” “十六岁时,家里突遭变故,还没来得及从失去父母的悲痛里出来,就被迫匆忙下乡,开始适应艰苦繁重的生活,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个孩子的她,可以想象内心有多煎熬。” “在家时,她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来了这,不但要洗衣做饭,还要下地劳作。短短几天时间,白嫩的双手,就长满了血泡,娇弱的身子,更是虚得一阵风就能吹倒,是真造孽啊。” “虽然生活的落差很大,但她一如竟往的阳光,善良,带给身边所有人生的希望。她没有埋怨生活的不公,没有怨恨世道不仁,仍旧积极乐观面对一切,把笑带给身边人,把痛留给自己。” “你们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会这么护着你们妈,疼着她吗?你们说她不值得,那是你们不懂。你们要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即便有,那也是因为她值得。” “那年也是大雪的天,你们爸还没认识你们妈,就整天在外瞎晃,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家里没柴火了,我只能自己上山砍。” “那天运气不好,山外围的柴火都被砍没了,只得往里走,也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在雪底下弄了个陷阱,我一不小心就踩了进去,扭了脚,痛得我半天没缓过劲来。” “我和你们爸在村子里的名声你们也知道,那些人不待见我们,即便看到我快冻死了也没人搭把手。是你们妈听到我的喊声,跑来救的我。她想找人帮忙,可其他人都不乐意,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救。” “她那小身板,可费了不少劲,我那时候比现在还重,你们妈却比现在还瘦,小小一个,驮着我双腿直颤,我瞧着都不忍心。” “我让她放我下来,她死活不同意,我问她不怕我们母子俩吗?她说不怕,不管别人嘴里的恶人有多恶,只要没有伤害过她,那个恶人,在她这里,就是普普通通的人,一个不伤害她的人,又怎么能称之为恶人呢,所以她没必要害怕。” “你们或许无法体会这句话的分量,但它带给我的,是震撼,谁想做恶人呢,谁又天生是恶人呢,谁又真的愿意孤立无援,受人排挤呢?” “我寡母带着遗腹子想要在世间立足,不恶不行,可人人都只看到我的恶,看不到我的苦,只看到我行恶,看不到我为什么行恶。他们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对我们避之不及,我又何尝不难过。” “是枝枝这句话,让我得到了温暖,也终于释怀,想明白,被孤立错的不是我,是别人心怀恶意。此后,我不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再为别人的闲言碎语而难过,真正做自己,让自己快活。那些不愿意理解你的人,没必要费心思让他们理解。” 35王新凤回忆 “那天,你们妈背着我,在雪地里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家。要不是正好你们爸回来,我们母女俩,怕是得晕一团,直接冻死。” “那次,你们妈走出了满脚的血泡,因为身体和精神上的长期劳累和压抑,导致感冒发烧,在炕上躺了三天,差点缓不过来。” “后来磕磕碰碰的,又因为各种原因病了好几次,身体一直没好,越来越瘦。她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突然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没有父母陪伴,精神上极度脆弱,这也就让崔雪钻了空子,哄骗着你们妈对她好,信任她,依赖她。” “你们妈善良,知恩图报,不愿意占人便宜,崔雪对她好了一次,她就要还十次,这也让崔雪有了机会对你们妈出手,设计她落水。那次计谋,崔雪本来找了一个老鳏夫老赌徒毁你们妈名声,这事被你们爸知道了,截了胡,断了崔雪的算计。” “你们妈不知道这事,在崔雪的引导下,认为是你们爸使的计谋,导致她对你们爸有了怨言。本来是可以缓解的,偏你们爸那个憨货,我想起来就恨不得锤爆他狗头。” 王新凤说之前的事,语气一直平缓,说到桑大壮,就忍不住暴躁。 兄妹俩第一次听这些,听得很认真,也很入迷,好似重新认识了一遍榆枝。 王新凤缓了缓继续道:“那时候你们妈身体弱,年龄又小,我想着在咱家多养几年,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其他的。” “偏桑大壮那个蠢东西,强行圆房,哎哟,可气死我了,我知道得太晚了,那狗东西竟然故意支开我,我知道的第一时间就狠狠的垂了他一顿,可有啥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和你们妈之间隔阂更深了。” 王新凤又是一叹:“能怎么办,只能尽量修复吧,哪想,你们妈竟然怀上了你们。她身体不好,医生都建议说别要,否则可能一尸两命。” “你们妈不听,说你们是她的骨血,她没有了爸妈,你们就是和她最亲近的人,她舍不得。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只得依她。” “你们俩在肚子里就开始闹腾,十个月,你们妈没过一天好日子,天天吐,吃什么吐什么,怕你们没营养,硬逼着自己吃,吃得眼泪汪汪,生咽下去。磕磕绊绊终于快要临盆,崔雪那个贱人又跑出来作妖,她冤枉你们爸偷偷找人欺负她,还弄了些伤在身上做证据。” “你们妈一生气,就早产了,甚至难产了。当时医生问,保大还是保小,你们爸自然是保大的。你们妈却强硬要求保小,说你们爸要是不同意,她就算活下来了也会自杀。” “没办法,你们爸只能同意,签字的时候,手抖得几乎无法正常用。好在幸运,母子平安。只是你们妈却伤了身子,医生断言,不好好养着,活不过四十岁。” 桑叶桑葚瞳孔骤紧,四十岁? 活不到四十岁吗? 王新凤心口也揪了一下,当时听了医生的话,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昏死过去,这些年,在养榆枝身体上,她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 “偏偏那时候,你们早产体弱,在母体里又遭了罪,身子很不好,你们妈怕养不活,不听医生劝阻,坚持喂母乳,那时候,你们妈瘦得皮包骨头,不到七十斤,你们喝的每一口奶都是她的血,她的命。” “你们还闹腾,在肚子里闹腾了不算,出来后更闹腾。不知事的时候,整宿整宿的哭闹,就要挨着你们妈,要她哄,要她抱,白天黑夜的不准撒手,她也都拖着病体依着你们。” “大了,知事了,更是可着你们妈闹腾,折腾她,不让她过一刻清闲日子,专门跟她作对。你们恨她,怨她,说她心里没有你们,这何尝不是你们自己闹腾出来的?” “她想要对你们好,可你们偏偏要去找崔雪的茬,故意惹她生气,一次两次无数次,她能不寒心吗?你们妈也是人,也是你们外公外婆从小宠到大的宝,她在还没知事的年纪当了妈,是茫然和无助的。” “没有人天生就会当妈妈,都要学,你们要学着如何当孩子,她要学着如何当妈妈。可你们不给她机会,又埋怨她做得不好,她能怎么办?” “之前因为毒包子,和吴家闹腾,你们妈这些年养起来的身子,全糟蹋白费了。我们千小心万小心的护着,生怕再出现点什么意外。” “可人算不如天算,出了这档子事。来那天医生说,要是三天,你们妈要是醒不过来,这辈子都不会醒了。可就算醒过来,她也活不过三十。” “三十啊,我的枝枝还那么年轻,她还规划了我们一家的未来,说要一起去城里生活,说要一家人一直在一起不分开,可她活不到三十,老天爷怎么这么狠心啊。” “天啊,你开开眼吧,我的枝枝那么善良懂事,你要收就收我吧,我活够了。”王新凤垂着胸口,悲恸呜咽,又生生克制住音量,生怕让病房里的榆枝听见。 桑葚桑叶兄妹俩如遭雷击,三十?活不过三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桑叶自责得抠烂了手心,是她的错,她不该听信谗言,胡乱发火,胡说八道的,是她的错。 桑葚漠然的眸子,第一次被悔恨占据,眸色深沉得可怕。 三十,二十七了,还有三年,三年…… 榆枝只醒了半个小时,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又睡了一天,才算有些精神,刚好,将整个年都睡了过去。 可惜了她准备的那些吃食,怕是都没心情吃,还说要好好过回来的第一个年,结果自己不争气,这个年比以往更闹心。 榆枝靠在桑大壮怀里,小口小口的喝桑大壮喂的清粥:“叶子没事吧,你手劲那么大,别把她打坏了,让妈带她去看看耳朵或者头有没有事。以后不能再对孩子动手了,不说你的手劲大小,单说孩子。” “都是大孩子了,都有自尊心,不能随便动手,他们做得不对,做得不好,用嘴教,用实例教,他们都很聪明,能懂,你打他们,除了让他们生出逆反心理,让他们痛,什么用都没有,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 “这次的事,本来就是误会,说开了就好,况且叶子说的那些话也没错,这事的根源在我,我们不能因为是父母长辈,就耻于承担错误,父母是孩子的榜样,我们要以身作则才行。知不知道?” 榆枝说了大半天,身后的男人一声不吭,就机械的往她嘴里塞粥。 扭过头去看,桑大壮咧嘴露出大白牙:“知道了,再喝点。” 榆枝看桑大壮没有开小差,才满意:“别嘴上说知道了,行动一点没变,你要敢阳奉阴违,仔细我收拾你。” 桑大壮低垂的眸子里,尽是冷意,不,他不在乎孩子,他在乎的只有她,因为她在乎孩子,他才在乎。 “嗯,都听媳妇的,快喝吧。鱼汤熬的粥,补身体,妈熬了好久,医生说你不能吃油腻的,肉,鸡都不能吃,蛋都不能吃,只能吃点鱼汤。” 榆枝嘴里没味,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只是怕桑大壮他们担心,她自己也想好好养身体,才硬逼着往肚里咽。 “鱼汤挺好的,下次再剁些青菜碎在里面。” “好,晚上我就跟妈说。” “嗯,妈是不是吓坏了,也吓到孩子了吧,都怪我,”反手摸了摸桑大壮的大黑脸:“你也吓到了吧?别担心,我没事,我当时就是想得太极端了,一口气没缓过来,歇歇就好。医生的话也不用全听,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说了要和你们一直在一起就不会食言的。” 桑大壮的手狠狠的抖了起来,差点撒了碗里的粥。 在榆枝发现前,赶紧收回来,拿手帕给榆枝擦嘴。 “嗯,我知道,我不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再睡一会,我守着你。” “好,”榆枝被桑大壮扶着躺下,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里面塞了好几个汤婆子。 榆枝拽着桑大壮的手抱在怀里蹭了蹭:“大壮,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医院里,冷。我还要回家收拾,赶紧去帝都,要不然就赶不上开学了。” 声音一点点变小,很快就睡沉了。 桑大壮被子里的手,轻轻磨挲着榆枝软绵白嫩的小手,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好,回家。” 王新凤满身风雪进来,瞧见榆枝睡着了,放低声音问:“咋样?好点了吗?” 桑大壮点头:“喝了半碗粥,说晚上想喝带青菜碎的粥。” “行,我待会去高家借锅灶。” 桑大壮应了一声:“枝枝说想回家,医院里冷。” 王新凤拧眉:“能行吗?要不问问医生?” 桑大壮摇头:“问这里的医生没用。” 王新凤明白了,桑大壮想要回去找那个老东西看,也是,之前也是老东西将榆枝从阎王殿抢回来的,这次一定也可以。 “行,什么时候回?我去找车,枝枝这身体可不能挤客车。” “明天吧,妈今天就别回去了,帮我守着枝枝,我去找车。” “好,你放心去,枝枝这有我呢。” 母子俩低声说了几句话,王新凤就去高家了,借锅灶不能空手,虽然每次就熬些粥,王新凤却每次都大包小包的送。 郑金花不收不行,俩老太太差点打起来。 最后也是郑金花看王新凤因为儿媳妇的事,满脸憔悴,不忍心她再操心其他的,就收了东西。 郑金花和贺英子连同高大胖都去看过榆枝,不过榆枝一直昏睡,他们也没多待。 “来了,快进来,你瞧瞧你,衣服鞋子都湿了,你也不注意着点,你要是有个好歹,让你儿媳妇咋整。”郑金花拽着王新凤往屋子里拖,边走边数落。 王新凤这几天精气神不佳,嗓门小了很多,说话气息都不怎么足。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就是外面湿了,里面是干的,不碍事。” “快闭嘴吧,我又不是我家大胖那个蠢小子,长了眼睛不知道看事。快,去屋子里换上我的,旧的也将就穿上,你的给我我给你烤上。粥的事我替你弄,一会功夫就好,你歇会吧。” “衣服我去换,粥你别管,我家枝枝就爱喝我煮的粥,别人煮的味不对,她不爱喝。” 郑金花白了王新凤一眼,俩老太太熟悉了,相处得越来越随性:“你就嘚瑟吧,我还乐得轻松呢,快去换,我不跟你抢活干。” 王新凤笑了两声,进屋换衣服去了。 郑金花在外面问:“枝枝咋样了?” “醒了一会,大壮说精神头不错,就是闹着要回家,我们准备明天就回去了,这几天麻烦你们了。” “这有啥可麻烦的,我们占大便宜了。回家的事再缓缓吧,刚醒咋就能回家呢。” 王新凤从屋子里出来,笑道:“没事,依着枝枝就好,她不喜欢医院,在家心情好,心情好了,病就好得快,反正在医院也是休养,都一样。” “你们啊,算了算了,不管咋说,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一个老婆子没啥本事,但我老高家还是有点脸面的。” “行,不会和你客套。” 俩老太太说着话进了灶房,给榆枝熬粥外,还有王新凤和桑大壮的饭食,头两天他们母子俩都没心思吃,榆枝醒了,才随便吃两口。 在外面疯玩了一上午的高大胖跑回来,听到说话声就知道王新凤来了。 哒哒跑到灶房里左右瞧:“王奶奶,叶子姐没来吗?小葚哥也没来吗?榆姨咋样了?” 高大胖比桑葚桑叶兄妹俩大几个月,但气场使然吧,三人第一次见面,一向自称大哥大的高大胖,自动降低身份当小弟,整天围着桑叶桑葚转。 兄妹俩懒得搭理他,他也不在意,仍旧乐颠颠的往上凑。 郑金花差点没嫌弃死自家宝贝大孙子,不过桑家两个孩子,确实不错。 尤其是桑葚,那通身气派,和自家的蠢孙子,可真是天差地别。 郑金花酸了许久,才想通让孙子近朱者赤,一定要和桑家兄妹俩搞好关系,哪怕就学到兄妹俩一分半分本事或是气势,也比现在强,所以,也就默认了孙子当小弟这事。 自家蠢小子,傻头傻脑的,也就适合当小弟,不屈才。 36榆枝的身体状况 瞧着胖小子满脸鼻涕回来,越来越觉得别人家孩子好的郑金花拳头都硬了,以前那个自家孙子千好万好的慈祥奶奶不见了,只有别人家孙子就是好的暴躁老太太。 一把拎过胖小子,忍不住扬手在他肉墩墩的屁股上来两巴掌:“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用衣袖抹鼻涕,别用衣袖抹鼻涕,多大了,还这么邋遢。这衣服鞋子也都是早上换的,瞧瞧,一上午工夫,全脏了,你就不能学学你小葚哥?” 高大胖不以为意:“叶子姐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郑金花差点没忍住揍爆孙子狗头:“那你叶子姐有没有随时都挂着鼻涕?有没有用袖子抹鼻涕?有没有跑出去疯玩一圈,回来就浑身埋汰,还让奶奶帮着洗衣服?你叶子姐的优点你一样没学成,还给我胡搅蛮缠,歪曲话语,是不是皮痒痒了?” 高大胖一看他奶扬起巴掌,就嗷的一嗓子挣脱跑开了,他的奶奶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奶奶了。 胖乎乎的小短腿一转:“我去医院看我榆姨去,中午不回来了。” 郑金花追到门口大喊:“臭小子,不准去打扰你榆姨,叶子和小葚没来,你桑叔在,仔细你的皮。” 可惜高大胖没听见,要不然肯定扭头就回,他还是很怕桑大壮的。 王新凤瞧着祖孙俩闹腾,忍不住乐:“大胖这小子性子可真好,不像我家小葚,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个九岁的男娃,倒像是九十岁的老头子。” “我就喜欢小葚那样的,斯斯文文,聪慧听话,要不我们换换?” “行啊,你要舍得你家大胖,我就跟你换。” “大胖那个蠢小子有啥舍不得的,你舍得你家小葚,我也跟你换。” 俩老太太谁也不服谁,坚决换孙子。 医院里,高大胖一推门就对上了桑大壮铜铃大眼,吓得一哆嗦,小肥肉跟着直颤吧,喜剧得很。 榆枝没睡多久,已经醒了,瞧见高大胖,笑着招呼:“大胖同志怎么来了?” 高大胖缩着肉身板,尽量躲着桑大壮,蹭到床边:“我来看榆姨的,王奶奶在我家和我奶奶玩,都没空搭理我。榆姨,叶子姐和小葚哥没来吗?” “没有,医院里不方便,在这也没什么事,就没来了,大胖有事?” “没事,”高大胖偷偷看了眼面色不善的桑大壮,很有眼力见的告辞:“叶子姐和小葚哥不在,我就先走了,榆姨好好休息,我以后再来看你。” 不等榆枝回话,小胖子就灵活的钻了出去,哒哒跑远。 古柏大队,破旧的牛棚外,邋遢的小老头坐在瘸腿的摇椅上,优哉游哉啃着烧鸡,大冷的天,寒风呼呼的刮,也不怕冻。 桑葚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专注于一本破旧的古书。 只是越看眉头锁得越紧,这是一本毒经,他手里的最后一本毒经,上面根本没有养生治病的任何字眼,没有,全都没有。 万古不变的淡漠神情出现了裂缝,烦躁的将书扔开,黑白的眸子看向小老头:“我要学医。” 小老头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以前老头子求着你学医你不学,死活要学毒,咋,反悔了?” 桑葚眸子动了动,冷声问:“教不教?” 小老头哼了一声:“跟你老子一样不讨人喜欢,你们一家子都不讨人喜欢。” 桑葚扭头就走,一句多的话都不说。 小老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在桑葚背后幽幽道:“我可告诉你,这世上如果说还有人能救你妈,除了老头子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桑葚驻足,回头看着小老头,眸光幽深。 小老头哼哼两声:“别不信,你妈那身子骨,小老头可熟悉得很,上次要不是老头子,她早死了,你们这俩倒霉孩子,就成了没妈的娃了。” 桑葚抿了抿薄唇,声音很轻,也很冷:“你们都知道,却没人告诉我们。” 都知道那人活不了多久,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因为他们是孩子吗?还是因为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还是说,他们兄妹不重要? 小老头看着桑葚,九岁的娃,心智成熟得如同九十岁。 他喜欢小家伙的稳重和聪慧,却也不喜欢他的深沉。 “别怨,有什么可怨的呢,这不很正常吗?” 是啊,他都懂,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他或许是悔吧,如果早知道,就不会做那些惹她生气的事情,她的身体,或许会比现在好。 只是,后悔两个字,最是无能。 “她……会好吧?” 小老头勾唇:“谁知道呢,我也没把握,就看你了。” 桑葚握了握拳,声音多了些温度:“教我。” 小老头没有马上答应,哪怕他很乐意。 收起了平时的吊儿郎当,正色道:“虽说医毒不分家,但学医和学毒是两种心态,你若为医,可能做到为医者的本分?” 桑葚眸子里有一丝迷惑:“什么?” “生命平等。” 桑葚垂下了眸子,生命从来就不是平等的,世上没有平等的事。 “我尽量。” 小老头对这样的答案并不失望,桑葚是一个戾气很重的孩子,三岁起,他就开始教他学毒。 他能感受到桑葚用毒时,无意间泄露出来的心绪,带着疯狂和冷戾,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 所以,桑葚不愿意学医,他并没有勉强,因为他确实不适合。 如今桑葚愿意学,他也愿意教,因为桑葚真的很有天赋。 多么矛盾的存在,却又让人舍不得。 小老头知道,桑葚是个言出必行的孩子,既然说了尽量,就不会随便用医术做违背医者的事。 有这样的承诺,小老头就圆满了。 “行,去屋子床板下把垫床脚的书拿出来,带回去看吧,看完了来找我。” 桑葚一点不奇怪小老头对待书的态度,他看过的那些毒经,都是他从小老头屋子各个角落里,找出来的,都经历了各种灾难,能保留到现在,纯属它们命硬。 两本泛黄的书籍,看着破旧了些,好在内容没有缺失,也没有模糊。 书籍没有名字,都是手抄本。 拿到书桑葚就回家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书重新抄写一遍,别看这些书破破烂烂,但都是珍品,他和小老头不一样,他爱书。 小老头坐在摇椅上继续晃悠,脚下是一堆鸡骨头,砸吧嘴回味鸡肉香味,遗憾的叹息没有酒。 老桑家的人真可恶,就是不给他买酒,没有酒,生活就没有乐趣啊。 少有人光顾的村尾山脚,桑叶叼着杂草,靠在歪脖子树上。 虎子吸着鼻涕,吭哧吭哧的跑过来:“叶子姐,我们刚刚把挖的屎放吴婆子炕上了,这可是李栓柱刚拉的新鲜屎。” 李栓柱是吴婆子的大孙子,好吃懒做的熊孩子,吃得多,拉得多,一天拉好几次。 虎子一瞅一个准,新新鲜鲜的给送到了吴婆子炕上,一想就乐得不行,鼻涕泡冒得十分欢快。 桑叶小脸阴沉沉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小打小闹,只是让吴婆子恶心了一下而已,可家里那个,命都快没了。 都是自己蠢,桑叶自责得要死,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眼眶泛红,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虎子几个萝卜头吓了一跳,笑也没了,担忧的看着桑叶。 他们知道,因为吴婆子拾辍,桑叶把她妈气吐血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所有人都说桑叶是白眼狼,是不孝子,是个祸害。 “叶子姐,你别担心,婶子不会有事的,等明天,我们找个李栓柱落单的时候,把人逮过来胖揍一顿。” “对对,叶子姐,李栓柱每天中午都会去别人菜地里偷菜,我们中午去,保证没人能发现。” 桑叶泛红的眼眶里尽是冷意:“不够,这点怎么够,你们继续给我盯着吴婆子家,吴婆子家的每个人都不放过,他们做过的所有事,都记下来。” “嗯,叶子姐,你放心,我们肯定盯紧李栓柱家。”小萝卜头十分讲义气,拍着胸口保证。 桑叶心气不顺,总想做点什么发泄:“我去山上跑一趟,你们赶紧回家,别跟着我。” 萝卜头知道桑叶很厉害,经常进山打些野鸡野兔给他们开荤,所以不担心她出事,只仔细叮嘱:“叶子姐,天不早了,你别在山里待太久。” “知道。” 翌日,桑大壮不知道从哪借了一辆小轿车,这年头的小轿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榆枝也没问他找谁借的,怎么借的,只是对男人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王新凤倒是很淡定,好似桑大壮不管做点什么什么出来,都理所应该。 小轿车确实比客车舒服,速度快,也不冷。 只是榆枝不想太招摇,只到村口就下车了。 桑大壮将司机送走,背着榆枝回家。 天更冷了,天上还下着大雪,村道上没人,榆枝到家了,也没人知道。 家里,两个孩子早早的就把炕烧好了,昨天王新凤特地打了电话回来,交代给两个孩子的。 榆枝颠了一路,这会昏昏欲睡,趴在桑大壮背上,没到一分钟就睡沉了。 家里人都轻手轻脚的把她安置在炕上,无声的守着。 桑大壮给榆枝掖好被子,疼惜的移开视线,看到站在门口的桑葚桑叶,神色骤冷:“出去。” 王新凤拧了拧眉,心累得很,都是一家子冤孽啊。 “小葚,叶子,你们出去玩吧,你们妈这会没事,等她醒了再来看她。” 兄妹俩低低的应了一声,不敢看桑大壮,垂着头走了出去。 王新凤拍了桑大壮一巴掌,压低声音道:“你冲孩子们发什么火,有本事找罪魁祸首去,老娘警告你,在枝枝面前收起你的怪脾气,要是让枝枝担心了,老娘剁了你。” 桑大壮这些天寸步不离的守着榆枝,没有工夫报仇,但不代表不报仇,他一笔笔的记着呢。 “我不会让枝枝担心的,妈,你守着枝枝,我去把老头子拎过来。” “嗯,去吧。” 桑大壮离开,王新凤看着榆枝几近透明的小脸,假装的坚强一下子就没了,偷偷摸着泪。 桑葚桑叶兄妹俩在门外看着,自责又愤恨。 桑大壮大步往牛棚去,小老头还是坐在他那张瘸腿的摇摇椅上,样子悠哉得很。 桑大壮一声不吭,拎着人就走,小老头都习惯了,就这么被拎在半空,摊着手脚摆烂模样。 到了老桑家,也不用说啥,自觉的就去给榆枝看诊了。 仅一眼,就忍不住啧了一声,听得老桑家四人心脏差点骤停。 王新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好好看,别整他娘些怪模怪样的声音出来。” 小老头哼了声:“有啥好看的,慢慢准备后事就得了。” 顿时,四道冷光戳得小老头汗毛直立,龇牙咧嘴跳脚:“干啥,干啥,就开个玩笑而已,小气吧啦的,没点肚量。” “老娘警告你,再胡咧咧,老娘拆了你这身老骨头。” 小老头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不敢反驳。 但他说的话却是实话,榆枝身体的根基已毁,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或许可以多喘两年气,但确实是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可惜了…… “小瘪犊子过来,老子教你一套针,以后每隔三天给她扎一次。” 桑葚看了眼桑大壮,桑大壮只是拧着眉,没说话,便走了过去。 小老头嫌弃的看了眼桑葚,这小子也有怕的,真神奇。 “拿着,在自己内关穴扎一针,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学。”小老头递给桑葚一根金针。 桑葚拿在手里,没有丝毫迟疑,对着自己的内关穴扎了下去,下针快准稳,小老头还算满意。 “力道弱了些,以后没事就扎木头玩,多练练。看好了,现在教你北斗七星针法,这是一套根据北斗七星阵演化而来的针法。” “用七根针,布置一个北斗七星卦阵,聚集北斗天罡之气来到人体,点亮人体七盏灯,可消灾改运,延寿祛病,强身健体。” “在用的时候,患者全身气血会运转起来,疏通经络,平衡阴阳,活血化瘀,排除体内残留垃圾,针法有些霸道,用的时候一定小心。” 桑葚神情专注,认真记住小老头落下的每一针,他说的每句话。 七针用时不长,停针十五分钟,没有问题就取针。 行针结束后,榆枝惨白的小脸有了丝血色,众人忍不住高兴。 小老头呵了声:“有啥可高兴的,就是行针调动气血的假象,一会就散了,养着吧,她现在也不能用猛药,我给你们写几个药膳方子,隔三差五的给她做了吃,看她造化吧。” 老桑家四人心又沉了沉,都没说话。 小老头在老桑家混了一顿饭,又被桑大壮拎了回去。 37吴婆子娘家来历,出水了 榆枝还没醒,老桑家静悄悄的。 桑大壮亲了亲榆枝额头,将她交给王新凤,出门了。 村尾,倒塌大半的破旧豪宅里,李甘正在研究一本古书。 看见桑大壮进来,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暖。” 桑大壮喝啥都是牛饮,一口就闷了。 “我要吴婆子万劫不复。” 在兄弟面前,桑大壮才会肆意暴露本性,凶残,狠辣,嗜血。 李甘一直带笑,又给桑大壮递了杯热茶:“好。” 云淡风轻的样,好似谈论的是风花雪月。 看桑大壮神色憔悴,微微拧了拧眉:“知道你着急,我早就查了,往前查了六十年,发现吴婆子的母亲是逃难到的古梧大队。那时候世道混乱,响马猖獗。有一贵族母女回家省亲,从晋吉省路过时,被响马劫了道。” “贵族小姐得以逃脱,保住性命。但运气不好,遇到玩乐归来的响马头子的闺女。那女子当时不过十一二岁,却心狠手辣,嫉妒小姐美貌和身世,让手下将其凌辱致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贵族老爷一下子失了妻子和女儿,多方调查,找到这伙响马,尽数歼灭,可惜,还是让响马头子的女儿逃了出去,这些年一直寻找,终是无果。” “贵族老爷已经去世,其子,也就是贵族小姐的弟弟,没有忘记仇恨,一直在寻找仇人。而吴婆子的母亲,到古梧大队的时间和年龄,外在特征都能对得上。” 六十年前的事,能查得这么明白,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李甘的手段和能力,毋庸置疑。 桑大壮微微眯眼:“不管是不是,吴婆子都得是响马后人。” 李甘勾唇:“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贵族后人如今手握重权,收拾一个吴婆子,不难。吴婆子的母亲还在,七十多的农村老太太,过得可比老佛爷还权威。” “如今可是古梧大队位高权重的老祖宗,人人敬着捧着,靠着当响马时劫道来的财物,小日子滋润得很,还做起了人口生意。” 桑大壮拧眉:“古梧大队的人都有参与?” “那倒没有,但吴婆子的娘家兄弟,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逃不了。吴婆子这些年,可没少用黑心钱,她自然也得算一个。” “那就行,这事辛苦你了,家里不能离人,我先走了。” 李甘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叫住桑大壮道:“这段时间,兄弟们知道你忙,所以没去打扰你。大年三十那天,大黑被抓,生意黄了,跟着他的人也散的散,被抓的被抓。之前大黑还叫嚷着让你救命,兄弟们没搭理他,开年之后,应该就要吃枪子了,这事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李甘说得云淡风轻,哪怕大黑这人和他共事了几年,他也没什么情绪反应,真可谓是冷心冷情到了极致。 桑大壮顿了顿,终是什么都没问:“我知道了。”随后大步离开。 这都是个人的选择,当初他提醒过的。 李甘笑着目送桑大壮离开。 随即笑容一点点敛去,覆上愁容。 他纵使能博古通今,却也没有救死扶伤的本事,榆枝要是死了,他这个蠢兄弟可还能活? 真愁。 榆枝醒过来时,已经下午。 家里的炕睡着就是舒服,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对上桑大壮含笑的眸子,伸出细细的胳膊要抱。 桑大壮把榆枝的手臂塞进被子里,连人带被一起抱进怀里:“是不是饿了?” “嗯,什么时间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有点久,已经下午了,错过了午饭,你别动,我去打热水,洗洗再吃饭。” “好,妈呢?” “去找牛婶子了。” “孩子们呢?” 桑大壮神色微敛:“在学习。”不等榆枝继续问,大步走了出去,端了热水进来,给榆枝洗脸洗手,伺候漱口,一点不让榆枝自己动手。 随后又端了大骨头汤熬的粥,慢慢喂给她吃。 榆枝吃饱喝足,精神头也好了起来。 “大壮,你和妈商量没有,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到了帝都还得找房子,孩子们的学校也得提前找,事情很多,必须得早些去。” 桑大壮想了想道:“过了大年,正月二十走吧,时间来得及,那时候到了帝都,也还有半个多月才开学,时间足够。” “嗯,正月二十可以,”阳历三月开学,正月二十差不多阳历二月初,扣除路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差不多足够做找房子,找学校这些事。 看着桑大壮道:“我知道你在黑市做生意,不过大壮,这段时间查得很严,你别去冒险了,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出来,暂时别动。” “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生意的事可以放到明面上来了,那时候想做什么放开手脚做就行,所以咱们不急,再等等,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知道吗?” 桑大壮咧着大嘴,笑得傻气:“放心吧,我懂,黑市那边我已经收手了,几个愿意跟着我的兄弟也说好了,我们一起去帝都,等真能光明正大做生意的时候再动手。” 桑大壮的感知很敏锐,他感觉到了这次黑市的大动作,也感觉到了,大动作就如同暴风雨,暴风雨结束后,就要迎来艳阳高照了。 “那就好,你那三个兄弟,他们都要一起去帝都吗?” “他们三个是一定要跟着一起的,还有一些,不过那些暂时不去,等我们在帝都安顿好了看情况。” “也行,我们在帝都人生地不熟,有兄弟一起,也有个帮忖。” 桑大壮点头应是,观察着榆枝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媳妇,你在帝都,是不是还有亲人?” 榆枝眸光闪动,带上了戾气:“不,没有亲人,只有仇人。”虽然前世遭受过的苦难,今世还没遭受,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原谅,上一世遗憾离世,重来一次,自然要弥补遗憾。 何况,这些年在古柏大队遭受的苦难,全都是他们的手笔,仇恨已经结下。 桑大壮略微放心,调查崔雪和那个传信的男人时,发现是帝都榆枝的亲人指使的,他真怕媳妇知道了会伤心难过,所以一直没说。 不过,现在看来,媳妇早就知道了,那就简单了。 “媳妇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放心,我肯定会让欺负过你的人付出代价。” 榆枝笑着靠在桑大壮怀里:“好,我们一起报仇。” 没多久,王新凤风风火火的回来,瞧见榆枝醒了,老脸笑开了花。 “枝枝,感觉咋样?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榆枝笑道:“没,不难受,我好得差不多了,妈别担心。” 王新凤心口狠狠一揪,哪能好呢,脸上强装笑意:“好,妈不担心,你乖乖躺着,妈去给你熬粥,晚上喝豆花粥好不好?你牛婶子家今天做豆腐了,特地给我装了一盆豆花,两块豆腐,你牛婶子做豆腐的手艺可好得很。” “好啊,那我要多吃点,我不睡了,帮忙给妈烧火。” 榆枝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王新凤知道她躺得难受了,欣然同意:“好,多穿点再出来,妈先去把灶膛的火点上。” “知道了。” 榆枝早就想下地了,桑大壮不同意,现在有王新凤发话,桑大壮只能老实听令。 瞧着榆枝欢喜的样,桑大壮觉得自己扮演了一个大坏蛋角色。 出了屋子,榆枝看到桑葚桑叶兄妹俩坐在堂屋看书写作业,样子十分认真,她没好意思打扰,轻手轻脚的走进了灶房。 走开的榆枝没有发现兄妹俩僵硬的身板,偷偷放松了下来,盯着她的背影,神色是说不出的凝重和胆怯。 灶房里,王新凤把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暖烘烘的,一点不冷。 晚上是豆腐宴,榆枝吃豆花粥,其他人就吃豆腐炖白菜配粗粮窝窝头。 晚饭上桌,实在避不开的桑葚桑叶兄妹俩,硬着头皮走进灶房,没敢看榆枝的眼睛。 榆枝也没发现兄妹俩的异常,反正以前他们就不待见她,不和她对视,习惯了。 “小葚,叶子,以后天暗了就别看书了,伤眼睛,快来坐这里。” 兄妹俩低低的应了一声,帮着拿碗筷,端菜,再沉默着坐下。 榆枝觉得兄妹俩还在生她的气,讨好的给他们夹菜:“快吃吧,牛奶奶家的豆腐,你们奶奶说,你们一直都爱吃。” 兄妹俩刚要拿起筷子说谢谢,就发现榆枝的指尖上,流下一股清水,不大,淅淅沥沥的却一直没停。 这场景就很诡异。 桑大壮和王新凤也看见了,桑大壮拽着榆枝的手打量,没看到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是不是衣服上什么时候沾了水?”王新凤捏捏榆枝的袖子,衣服却是干的。 水还在顺着指尖流,榆枝眨眨眼,一脸懵:“我是不是水喝多了缘故?” 桑大壮眉头皱得死紧,一把背起榆枝就要往医院跑。 “诶,等等,等等。”榆枝吓了一跳,拍着桑大壮的肩膀让他停下。 桑大壮都吓懵了,根本停不下来。 榆枝气得拧起桑大壮的耳朵喊:“桑大壮,我让你停下,回去,赶紧的。” 桑大壮沉着脸:“枝枝,你的情况很奇怪,必须去医院。” 榆枝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重生的事都经历了,还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先回去,去医院的事再说,快,外边冷。” 一说冷,桑大壮就不犟了,风风火火背着榆枝回去。 从屋子里拎着大包小包出来的王新凤满脸疑惑:“咋了,咋回来了,赶紧去医院啊,回来干啥。” 桑葚桑叶兄妹俩都一脸惨白,生怕是什么不可挽回的情况,眼巴巴瞅着榆枝。 榆枝从桑大壮背上下来,拉着王新凤进屋,还顺带招呼桑葚桑叶桑大壮:“都进来吧,我们研究研究,不一定是坏事,你们别担心。” 哪能不担心,无缘无故流水,跟无缘无故流血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坏事呢? 全都心情沉重的回到灶房,看着榆枝。 榆枝瞧他们的样子都乐了,她真不觉得是坏事。 拿个碗,把水接起来,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它停,结果念头一过,水就停了。 “没了?”疑惑的甩甩手,又来了。 哦,榆枝懂了,这是想来就来,想停就停。 端着水嗅了嗅,没什么味,然后在四人惊恐的注视下,一口闷,砸吧嘴,还是没味。 “枝枝,你这傻孩子,赶紧吐了,吐出来。” 王新凤伸手去抠榆枝的嘴,榆枝吓得往桑大壮背后躲:“妈,妈,别着急,我没事,真没事。” “这是能随便喝的吗?怎么能没事?不行,必须得去医院,快,桑大壮,背上去医院。” 桑大壮也担心,二话不说就要背人。 榆枝急忙躲开,躲到桑葚桑叶兄妹俩背后:“别,别,真没事,不信你们都喝一口试试就知道了。” 突然承担起了保护榆枝责任的兄妹俩……莫名其妙的骄傲是什么鬼? 桑葚摸摸鼻子,木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奶,我试试吧,有毒的东西我能试出来。” 王新凤想也没想拒绝了:“你一个孩子试什么试,让你爸试。” 桑大壮……亲妈的爱好沉重。 全都对桑大壮投去同情的注视,桑大壮冷着脸接受了。 端起榆枝没喝完的水,喝了一大口,和普通白水没什么区别,喝下去也没什么感觉。 榆枝笑问:“是不是,没问题吧?” 王新凤还是不信:“枝枝,你还能放不?” “能。”榆枝又放了些。 王新凤端着碗,一副壮士扼腕的决绝:“要死,我们一家人死一块,小葚,叶子,来,咱们一人一口,黄泉路上不孤单。” 桑葚桑叶……可真是亲奶。 榆枝……不至于,真不至于。 桑大壮……好在亲妈不是只对他有真爱。 一人一口分了水,然后就是诡异的静默,谁也没说话,好似在等死亡降临。 然后桑大壮的肚子咕噜噜开始抗议,好好的氛围,破得稀碎。 王新凤嫌弃得要死:“算了算了,要死也当个饱死鬼,都吃饭,吃饱再说。” 一场乌龙就这么结束,要不是榆枝仍旧可以放水,刚刚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枝枝,你的镯子是不是收起来了?”王新凤瞧着榆枝白皙的手腕上没有木镯,随口一问。 榆枝摇头:“没有啊,我一直戴着呢。”结果一看,哪有木镯。 急了:“镯子呢?” 然后白皙的手腕上,慢慢显现出一个血红的木镯。 众人…… 38正月十五,吴婆子的大孙女 眨眼,再眨眼,确认没看错,手镯它凭空消失又出现。 榆枝福至心灵,似乎明白了,激动道:“妈,水应该是镯子里的,我那天,那啥,沾了些血在上面,当时没注意,后来又忘了,然后它好像就变了。” 桑大壮拧眉,着急道:“它吃血?是个怪物?” 王新凤一巴掌拍过去:“怪你个大头鬼,老桑家传了这么多代,肯定是宝贝。” 桑大壮龇龇牙,看手镯的眼神,还带着质疑。 榆枝也觉得是宝贝,只是:“妈,这是奶奶传给你的,你用吧。”说着就要撸下来,可镯子就跟在她手上生根了一般,怎么都不行。 王新凤愣神的工夫,榆枝手腕都撸红了,连忙阻止:“快别弄了,这本就是老桑家历代传给儿媳妇的东西,合该就是你的,你是妈的儿媳妇,妈传给你,就是你的,这玩意也认你,以前我也不是没在上面沾过血,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 “所以啊,枝枝别瞎想,好好收着,但不管这水有没有用,这事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小葚,叶子,你俩可得把嘴闭严实了,知道不?” “我们会的,奶放心。”桑葚点头,桑叶也跟着应。 他们不蠢,这事肯定不能让外人知道,正是抓封建迷信的时候,这么古怪的事自然得捂严实了。 同时也在心里生了希望,这水来历这么特别,是不是可以治好她? 王新凤对两个孙子还是挺放心的,就是在榆枝的事情上,忍不住更谨慎一分,又提醒了桑葚一句:“小葚,你也别替你媳妇惦记,这东西认了你妈,就不往下传了知道不,以后啊你也别在你媳妇跟前提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桑葚脸上的波澜无惊一点点裂开……奶,我才九岁。 算了亲奶,看向榆枝道:“给我些水,我想研究研究。” 榆枝难得瞧见桑葚变脸,乐得不行:“好,待会我给你装一瓶。” 因为水的事,老桑家的氛围难得轻快了些。 接下来几天,王新凤带着桑大壮父子三人收拾屋子,能送人的送人,要留下的打包堆放好,带走的都绑结实装起来。 破家值万贯,瞧着穷困破旧的家,这么一收拾,东西还不少。 相熟的人家听说榆枝从医院回来了,老桑家也在准备去京都的事,都陆陆续续过来看过榆枝,顺便帮着收拾。 农村,家家户户都没有秘密,谁有点什么事,分分钟全大队都能知道。 得知老桑家全家都要跟着榆枝去帝都读书,说酸话的有,泼冷水的有,恶毒诅咒的,真心祝福的自然也有。 破旧茅草屋里,崔雪一张脸烂得面目全非,亲爹妈来了都认不出这是自家亲闺女。 和邓麻子领证后,邓麻子也没带她去看断腿,如今也一直瘸着。 不但腿瘸了,领证回来的时候,牛车翻了,她倒霉的摔到了碎石沟里,双手经脉被压断,还撞击到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 当时很严重,车上三人,就崔雪一个人受了伤,李老头吓得魂不附体,想着要不要送去医院,要不要给医药费。 邓麻子摆手说不用,回到村里找了赤脚大夫简单看过,确认她不会死,邓麻子便任由她自身自灭。 偶尔想起了,喂她口吃的,喂她口水喝,想不起就一直饿着。 每天晚上,还会在她身上发泄,毕竟邓麻子的目的就是合法的孩子,在崔雪还活着能生的时候,得把孩子的事落实才行。 李老头好似明白了什么,此后对这事再也只字不提。 这段时间,崔雪如同身处炼狱,苦不堪言。 但遭受的苦难,并没有磨灭她心中的恨和不甘,一双眼睛每每看着邓麻子,就跟淬了毒似得。 邓麻子被看得心惊胆战,更是死命的折磨崔雪,他知道,不能给崔雪活着的机会,否则他就得死。 就盼着崔雪在死前,能给他生个崽。 他也不求有孩子给他养老送终,孝顺他,带着他过好日子,就希望孩子看在他生了一场的份上,在他死后,能帮着裹张破草席挖个坑埋了,不至于无人收尸。 这天邓麻子不在家,不知道去哪晃荡了。 嘴碎的妇人从茅草屋外经过时,故意放大声音聊老桑家的事,夸大榆枝的光明前途,屋子里的崔雪听得真真切切,压抑的仇恨和愤怒,冲击得她差点晕过去。 凭什么,凭什么她在这里遭受磨难,榆枝却能拿着通知书欢欢喜喜的去上大学。 有男人疼,有婆婆爱,还儿女双全,凭什么? 因为愤怒,崔雪浑身都在颤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孩子,没错,孩子,只要她怀了孩子,邓麻子一定会对她放松警惕,那时候…… 想通了的崔雪,逐渐收敛起了戾气,变得平和,与世无争起来,好似真的认命。 看邓麻子也带了笑,晚上不再抗拒,尽可能的迎合。 邓麻子心口狂跳,如果榆枝没有说过崔雪是个十分能忍的女人,他或许会被她这样的假象迷惑住,深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柔乡。 可每次沦陷时,榆枝的话就会冒出来,就跟刻在他骨子里的魔咒一样,每次他要迷失了,就跑出来提醒他一声。 每次醒悟,再看崔雪,他就觉得这是一条伺机出手的毒蛇,深沉得让人胆寒。 不过邓麻子不傻,他明白崔雪的目的,便顺水推舟,先把孩子生下来,反正他的目的也是孩子,到时候…… 这边两人各怀鬼胎,虚情假意。 桑叶那边,却是最实在的真情实意。 “叶子姐,你一定要去吗?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叶子姐,要不让你妈和你爸去就行了,你就在家吧,我听说外面的人吃商品粮,都是有数的,你们没有城市户口,吃不到粮,到了城里,就只能挨饿。” “对啊叶子姐,饿肚子很难受的,在家里,不管上山还是下河,我们都能弄到吃的,多好啊,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遭罪。” “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叶子姐,你去了城里,一定会被欺负的,别去了吧。” 流着鼻涕泡的小萝卜头一个劲的劝桑叶不要去城里,他们是真的舍不得桑叶。 桑叶心不在焉的听着,城里是一定要去的,欺负肯定不会受的,这世上,只能她欺负别人。 饿肚子这事也不存在,帝都还能没条河没座山?反正,只要有本事,到哪都能吃得开,她一点不担心。 不过,家里这群小崽子没有她护着,确实很让人担心。 “行了行了啊,你们操心我,还不如操心自己,我走了后,你们也别给我偷懒,每天都必须跑步,有事了多动脑子,别蠢了吧唧的被人欺负,有什么仇不能现场报的,都给我记下来,等我回来,一起报。” “还有啊,不准偷偷下河上山,你们这小身板,可不经事。认字也不能落下,我桑叶的小弟,不能是文盲,不指望你们考大学,但不能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都记下没?” 识字这事吧,桑叶就是被桑葚压榨得狠了,得拉些垫背的,才能解气,所以强制要求小弟们也得学。 小弟们蠢了吧唧的不知道大姐大的邪恶小心思,反而觉得大姐大真好。 小萝卜头知道劝不住桑叶留下,只能焉头耷脑的应好,又纷纷劝说桑叶一定要回来,早去早回,恨不得现在去,明天就回。 牛棚,桑葚看着小老头问:“人家都回城了,你还要多久?” 小老头优哉游哉的啃着烧鸡,笑道:“咋,舍不得老头子啊?叫声师父听听,我一高兴,说不定就跟着你们一起回城了。” 桑葚木着小脸,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小老头啧啧两声:“老桑家的种,真是越看越讨厌,一个比一个讨厌,没礼貌。” 大年十五,吃元宵。 一早,榆枝就和王新凤在灶房做元宵。 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前几天赵强已经去了帝都,简单租了一间屋子,那边安顿下来后,今天桑大壮一大早就将收拾好的东西送到邮局,寄去帝都。 桑葚在屋子里看着桑叶做作业,虽然要转学,但该学的东西不能少。学校没安排作业,桑葚亲自给妹妹安排。 桑叶正做得苦不堪言,李宝蛋风风火火的跑了来,还没进院门就扬着嗓子喊:“叶子姐,叶子姐。” 榆枝刚好在院子里,瞧着脸蛋冻得通红的皮小子,笑道:“宝蛋来了?” 李宝蛋瞧见榆枝,猛的刹住脚,瞬间变得扭捏起来:“榆婶婶好。” “你好,叶子在堂屋,你进去吧。” “诶,”李宝蛋应了一声,撒丫子跑进堂屋。 桑叶早就看到了李宝蛋,奈何被桑葚扣押,根本出不去。 “怎么这么一大早来?” 李宝蛋看了眼桑葚,莫名有些犯怵。 瞧桑葚没搭理他,才凑到桑叶跟前道:“叶子姐,昨天晚上我听到吴婆子家闹腾得厉害,偷偷跑去听了墙角,听到吴婆子说要把大孙女送回自己娘家,就是隔壁古梧大队吴家。” “吴婆子大儿媳不乐意,两人吵得厉害,后来吴婆子让她儿子把大儿媳揍了一顿,决定今天一大早就把大孙女送回吴家。昨天太晚了,我没来跟你说,所以一大早就来了。” “路上我还去找了一趟虎子,让她看着吴婆子,等她回娘家的时候跟上,看看她到底闹什么幺蛾子。” 桑叶的两条浓黑眉毛,皱成了毛毛虫。 “她把自家大孙女送回自家娘家干啥?过继啊?谁过继女娃?”八九岁的孩子都是聪明的,他们懂很多大人以为他们不懂的事。 比如过继这个事,在农村不少见,他们懂。 比如重男轻女这事,普遍现象,他们也懂。 桑叶自己没有受到过重男轻女的迫害,但村子里大多数姑娘都有这样的遭遇,她见怪不怪。 “吴婆子的大孙女就是又黑又瘦的喜弟是不是?今年多大来着?” 桑葚桑叶因为姓桑,不受村子里的人待见。 桑葚在村子里没有朋友,桑叶除了几个萝卜头跟班,和其他人不熟。 村子里那些小姑娘,大多数四五岁就得跟着大人下地,帮着家里干活,不像这些家里受宠的小子,可以到处疯玩, 所以,桑叶对村子里的姑娘家就更不熟了。 李宝蛋家和吴婆子家离得近,对吴婆子家的事了解得多。 “喜弟姐十三了,吴婆子不待见她们姐妹几个,她们每天起早贪黑,有做不完的活,却没吃过一口饱饭,还要被李栓柱兄弟几个欺负,所以看起来又瘦又小,可怜得很。” “喜弟,盼弟,望弟三姐妹,就是李旺发家的奴婢,是老黄牛,整天不说话,就知道埋头干活。还吴婆子总是骂骂咧咧的,说早晚把她们三个赔钱货卖了换钱。” 桑叶脸色漆黑,最讨厌这种窝里横,黑心肝的老虔婆了。 自己也是女人,竟然这么对待亲孙女,也不怕遭报应。 李旺发家其他人也不是东西,就这么看着老虔婆磋磨几个小姑娘。 几个小姑娘也是没用的,换做她,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屎给你打出来。 “所以说,吴婆子是把她大孙女送回娘家卖了?” 李宝蛋摇头:“不知道,应该不会吧,现在不准卖人了,而且卖给娘家人,也不合适啊。” 桑叶眼珠子丢溜溜一转,抓心挠肝的想知道为什么。 瞅了眼桑葚,咧嘴露出大白牙,笑得十分狗腿:“哥,亲哥,亲爱的哥哥,吴婆子这事肯定有问题,我去把她揪出来,就能报仇了。” 桑葚被桑叶喊得一阵恶寒,木着脸蛋默默的坐远了些。 “吃了早饭再去,不准闹事,少让她操心。” 她自然是他们的妈,只有三年寿命的榆枝,在他们心里成了易碎的玻璃,得小心护着。 桑叶眸子阴了一下,越发想要弄死吴婆子了:“我知道,李宝蛋,你也在我家吃,吃完我们一起去。” 李宝蛋闻见了灶房传出来的香味,舔了舔唇:“不用了,我回家吃,我出门的时候奶还说让快点回去吃早饭,我吃完了再来找你。” 李宝蛋扭身要跑,被桑叶拽了回来。 “让你吃就吃,废话真多,老老实实坐着,我去灶房看看。” 不等李宝蛋说什么,桑叶蹦跶起身,风一样的钻进了灶房。 桑葚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桑叶的作业,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呵,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 39卖孙女,桑叶自投罗网 榆枝做了两种口味的元宵,味道是真好,桑葚桑叶兄妹俩一人吃了一大碗,看得王新凤犯愁,家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能吃,到了城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 李宝蛋本来想着意思意思,吃两个就行。 结果好吃得停不下来,跟着吃了一大碗,然后红着脸,不好意思看榆枝。 榆枝好笑不已:“小孩子就要多吃才能长身体,行了,你们出去玩吧,别去危险的地方。” “好,谢谢榆婶婶,谢谢王奶奶。”李宝蛋还是很有礼貌的,虽然是村长李旺民家的宝贝蛋,但并没有娇惯成二世祖。 桑叶拽着李宝蛋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疯小子的模样,看得王新凤又愁了一秒。 桑葚雷打不动的在屋里看书,看的是小老头给他的医书。 几天时间,他已经看完了一遍,内容全部记下来了。 现在就是一字一句的理解。 把书本知识弄明白了,再让小老头教实际操作。 榆枝对桑葚学医这事,很是支持。 自己三天一次的扎针,也让榆枝看到了桑葚的天赋,想着如何都不能浪费了。 去了帝都,必定要好好谋划才是。 桑叶和李宝蛋先去了吴婆子家,屋子里只有吴婆子大儿媳杨氏的哭声,院子里,盼弟望弟姐妹俩麻木的洗着衣服,对哭声充耳不闻,似乎是习惯,也似乎是感情淡漠。 冰天雪地的,枯瘦如柴的双手冻得又红又肿,好些地方已经破皮化脓,有的地方结了厚厚的黑痂,一动作就迸裂流血,她们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机械的搓洗。 桑叶并不觉得她们可怜,反而觉得窝囊,瘪瘪嘴到处打量了一圈。 没再瞧见其他人,虎子也不在,应该是去了隔壁古梧大队。 两人又撒丫子往隔壁跑,刚跑到村口,就看到躲在大树后探头探脑的虎子。 狗皮帽上堆了一层雪,不知道在哪蹭的。 破棉袄肩头位置破了个口,黝黑的棉絮钻了出来,能将树枝吹动的寒风,却没能将黑棉花吹动,可见有多硬。 鼻头通红,两条鼻涕颤巍巍的挂在鼻梁下,被吸进去,一会又挂了出来。 桑叶看得一阵恶寒,抬手在虎子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瞧你那埋汰样,辣眼睛。” 虎子被拍得龇牙咧嘴,回头见是桑叶,摸着后脑勺傻笑:“叶子姐,你来了。” 桑叶白他一眼,从怀里掏出焐了一路的饭盒,里面是元宵:“赶紧吃,待会冷了,这里什么情况?” 虎子抱着暖呼呼的饭盒,笑得更傻气了。 “叶子姐真好,谢谢叶子姐。他们在说话呢,麻袋里装的,就是喜弟姐,我瞧着装进去的,早上的时候,喜弟姐不乐意跟着吴婆子走,被吴婆子敲晕了装进去的。” 桑叶对吴婆子又厌恶了一分:“对面那个男的是谁?” 虎子用脏兮兮的手,抓着元宵往嘴里塞,真好吃。吸溜一下鼻涕,又用袖子抹一下。 瞧了眼和吴婆子说话的男人,淡声道:“是吴婆子的弟弟,吴全山。” 桑叶啧了一声:“瞧着人模狗样的。” “那可不,吴婆子虽然不咋地,但是吴婆子娘家在古梧大队很有威望,尤其是是吴婆子她娘,据说是古梧大队的老祖宗,辈分高,地位也高,所有人都得看她脸色行事呢。” “连带的,吴婆子的哥哥弟弟,在古梧大队,个个都威风,人人都巴结,说是古梧大队的土皇帝都不为过,牛逼得很。” 虎子吸着鼻涕,塞着元宵,语气里,还有藏不住的羡慕。 羡慕吴家的孩子,人家过的可是前呼后拥的少爷生活。 吴小狗那样的,虽然经常找他们的麻烦,还有几个跟班,瞧着好似很有面子,但在吴婆子几个侄孙面前,一点不够看,顶多算个狗腿子一样的存在。 吴小狗这么嚣张,仗的也是吴婆子娘家侄孙们的势 吴婆子那些侄孙,人家从小就在县里生活,上学,玩乐,认识的都是县里吃商品粮的人,可是了不得的城里人。 有次那几个孩子回来,虎子见过,可把他震得不轻。 就是那股我是城里人,不屑于看你们这些乡巴佬的气势,让他震撼。 不过,那次桑叶他们在公社读书,没能瞧见。 桑叶瘪瘪嘴,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有什么可嘚瑟的,井底之蛙。 “诶诶,你们看,给钱了,吴全山给吴婆子钱了,吴婆子真的在卖孙女。” 桑叶兴奋了,买卖人口可是犯法的,自家孙女也不行,啧,吴婆子,你惨了。 李宝蛋和虎子也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交易的两人,还真是卖孙女,可真黑心。 “叶子姐,咋整?我们报公安吗?”李宝蛋和其他萝卜头比起来,算得上是个老实的乖娃娃,这样的场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报公安。 桑叶舔了舔唇:“不急,吴全山既然会买人,那么一定会卖,不然搁手里干啥,我们顺藤摸瓜看看,他都卖给了谁,又买了多少,够不够他吃枪子的。” 虎子一听就激动了,这是要干大事啊:“叶子姐,咱们是要去营救那些被卖的孩子吗?咱们人会不会太少了,我去把其他人也叫来吧。” 桑叶嫌弃的瞅了他一眼:“是我,不是我们,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干啥,还有那一溜的鼻涕虫,别拖我后腿,一边待着去。” 虎子有些失望,又不敢反驳桑叶,只能委委屈屈的站一边暗自神伤。 李宝蛋有些担心,劝道:“叶子姐,太危险了,我听说人贩子都很凶,也很狠,他们是会杀人的,你别去了,我们还是报公安吧。你要是有个万一,榆婶婶该担心了。” 提起榆枝,桑叶迟疑了一瞬,转而又有些不甘心。 “这样,我去跟着他们,不轻举妄动,你们去报公安。” “这样行吗?”李宝蛋有些不确定。 “行,怎么不行,放心吧,我肯定不乱来,还有啊,你们别跟我家里人说,免得他们瞎操心,知道不?” 两人迟疑着点点头。 桑叶满意了,看到吴全山扛着麻袋离开,忙示意两人机灵点,自己猫着身,跟着吴全山走了。 李宝蛋和虎子对看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担心和茫然。 “宝蛋哥,咋整?” 李宝蛋揪了揪头发:“算了,先去报公安,听说桑叔叔在公社,我们看能不能遇上,遇上的话跟他说一说。” “好。” 有了主意,两人吭哧吭哧往公社跑。 桑叶跟着吴全山没有进村,而是抄小道,往公社放向走的。 桑叶整天上蹿下跳,体力好得很,跟上健步如飞的吴全山轻而易举。 到了公社,吴全山并没有进去,而是绕道去了旁边废弃民房。 有节奏的在一家破旧房门上敲了两下,出来一个糟老婆子,老婆子一双吊睛眼看起来阴测测的。 看了眼吴全山,又看了眼他身边的麻袋,脸上闪过一抹嫌弃。 “不是说十三岁的姑娘吗?就这么大点一坨?”十三岁?怕是个缺胳膊少腿的吧? 要换成别人家的,吴全山也是要嫌弃,奈何是自家姐姐家的孙女,再嫌弃,也要说好啊。 尴尬的笑笑:“婶子,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缺衣少食,没办法。不过,女娃子嘛,养养就能看了,一样能卖出价钱,保证亏不了。而且看着不起眼的,才便宜不是。” 老婆子瘪瘪嘴,买都买了,说再多也无用。 “行吧,拎屋子里去,你再去公社看看,车子到了没有。” “行。” 吴全山拎个物件似得把李喜弟往屋子里拎。 桑叶眼珠子一转,满身的邪气。 夸张的往外一蹦跶,张开手脚,动作十分滑稽:“哈哈,你们在做什么?” 老婆子和吴全山差点吓尿,一看是个小丫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老婆子破口大骂:“哪来的小贱人,不知死活,快,把她给我抓起来,送上门的货,不要白不要。” 吴全山目露凶光,放下麻袋就朝桑叶扑过去。 桑叶脸色逐渐变得惊恐,像是吓傻了似得,一动不动:“你你你……你们想干什么?” 吴全山拽着桑叶的手反手一剪,恶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干什么了。”不知道从哪抽了根麻绳,把桑叶绑结实,推进了屋。 老婆子中途还踹了桑叶一脚,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干不净。 桑叶眸底闪过冷光,一副被吓懵的样子。 屋子破败不堪,光线昏暗,一股阴寒的霉味。 屋子角落里,有三个浑身脏污,昏睡的孩子。 看到吴全山拿着一块棉布过来,桑叶微微眯了眯眼,心思一转,咬碎藏牙缝里桑葚给她的药丸。 吴全山哼笑一声,帕子往桑叶鼻子上一捂,桑叶顺势昏过去。 老婆子上前,扯着桑叶的脸皮上下打量了一圈:“白捡一个,长得还不错,应该能卖不少钱,行了,你赶紧去看车,今天这些必须送走。” “好。” 吴全山看了眼桑叶,猜想这可能是谁家的娃,只是毫无头绪,随即就抛到了脑后,反正要卖的,卖出去了,管他谁家的,都和他无关。 虽然古柏大队和古梧大队相隔不远,两个大队有什么人,都知道得比较清楚。 但吴全山常年待在县城,即便回家,也不可能去关注一个孩子。 他对桑大壮倒是熟悉,不过却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待桑大壮的。 在他看来,桑大壮就是不入流的小混混,没资格和他比,他们老吴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大户人家,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可能和个小混混相提并论,他也不会掉价的主动了解一个小混混。 所以,他连桑大壮都看不上,又怎么会去关注一个丫头片子。 不认识桑叶,也就很正常了。 老婆子也不是本地人,只是时常跟着吴全山一群人跑生意,偶尔会过来这边,对这边的人也不怎么熟悉。 两人说着话,走了出去。 吴全山去了公社,老婆子就躲在门后注意外面的情况,一旦有异常就跑路。 桑叶睁开眼睛,幽幽的看了眼外面,挣了挣双手,这破绳子倒是能一绷就断,不过这会得捆着。 打量了一番身边的几人,除了李喜弟,其他人都不认识。 瞧着瘦弱脏污,还都是男孩,都被捂了药,昏睡着,怕是周边村子里的孩子。 绝对不是家人主动卖的,肯定是他们偷的,这年头少有人家卖男娃。 桑叶靠在墙上,鼓了鼓腮帮子,她爹一定会来找她的,不过她还不能走,得看看这些人藏得多深。 公社,等虎子和李宝蛋找到桑大壮,桑叶都在小破屋里睡了一觉了。 桑大壮的人一直在监视吴家人,他们认识桑叶,也看到了桑叶自投罗网。 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跑来跟桑大壮报告。 桑大壮听了很平静,桑叶的能力他知道,暂时出不了事。虽然对桑叶的做法不太满意,却是什么都没说。 虎子和李宝蛋找到他,跟他说桑叶的情况后,他就让两人先回去,跟家里人说他带着桑叶办事去了,让家里人别担心。 两个小豆丁对桑大壮是又怕又敬,还有那么一丢丢小崇拜,对他的能力自是深信不疑。 当即放下心来,安心回去了。 以前桑叶也经常跟着桑大壮上山,王新凤听了没有怀疑。 榆枝见王新凤没怀疑,自然也没有质疑。 桑葚却不,他了解自家妹妹,也了解自家爹。 他爹可还没消气呢,不会带着桑叶到处疯。 再说,桑叶为什么出门他是知道的。 趁王新凤和榆枝不注意,桑葚将虎子李宝蛋叫到一旁询问。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对桑葚的畏惧,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说了。 桑葚挑挑眉,却不担心,他和桑大壮一样,很信任桑叶的能力。 不过吴家…… “你们说,李喜弟的娘被打伤了在家?伤得重吗?” 李宝蛋想了想道:“应该很重吧,我昨晚听得可吓人了,好像骨头都断了,要不然今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喜弟姐被带走。” “那李喜弟的娘可生气?” “当然生气,”李宝蛋道:“婶子一直在咒骂李家人和吴婆子不得好死呢,哭着喊着要报仇。不过,我瞧着没啥用,李家这么多人,她打不过,骂不过,现在还躺炕上,也就骂骂人,出出气。” 桑葚勾唇,那可不一定。 “行了,你们回去吧,辛苦了。” 得桑葚一句辛苦,两人受宠若惊,还胆战心惊,连说不辛苦,不辛苦,撒丫子跑了。 40桑葚的叙述,遇熟人 桑葚漠然的小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回了趟屋子,又无声无息的离开。 李旺发家,跟早上桑叶来看到的情况差不多,只有三个人在。 或许是刚送走了一个李喜弟,所有人心里都有些想法,没有在家待。 更多的原因,应该是不想面对杨氏的哭骂。 没有人权的另外两个儿媳不会出去串门,多半是被吴婆子赶去了自留地。 吴婆子一向心狠,要磋磨儿媳妇,根本不管儿媳的的死活。大冷的天赤手掏冰,大热的天顶着大太阳干重活,怎么狠怎么来,完全不把儿媳妇当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是能歇息的。 今天或许是因为卖了李喜弟,心里发虚,才任由杨氏躺着咒骂,要不然骨头断了都得起来干活。 杨氏躺在炕上,无力的叫骂哭喊,凄厉又绝望。 盼弟喜弟在后院劈柴,离得有些远,大概是故意跑远的,杨氏的哭骂让她们心烦,更让她们恐惧,喜弟的今天,就是她们的明天。 虽然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仍旧害怕,能逃避一时是一时吧。 所以,桑葚轻松进了李家,站到了杨氏炕前。 杨氏正哭骂得悲切忘我,突然发现投下来一片阴影。 以为是李家人,面目狰狞,翻身起来就想撕扯。 结果发现是个不甚熟悉的孩子,愣了两秒,才迟疑道:“是桑家小子?” 桑葚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杨婶子好。” 杨氏从最开始的疑惑中回神,又恢复了狰狞和痛恨:“你来干什么,滚,滚出去。” 她和老桑家的人没有仇,甚至因为吴婆子时常被老桑家的人治,对老桑家还有好感。 但这会,唯一的闺女被卖了,满心恨意,看谁都是仇人。 杨氏嫁到李家,这么多年,也就生了李喜弟一个姑娘,为此,男人觉得没脸,打骂她,婆婆觉得她无用磋磨她。 她自己也觉得有罪,忍气吞声,只想要在这个家,有一丁点的立足之地。所以,一直以来,她们母女,是李家最底层的存在。 李家三个儿媳都不受宠,她是三个儿媳妇里,最惨的一个,只因为其他两个都生了儿子。 杨氏一直任劳任怨,伏低做小,却不想换来的是更狠的对待。 唯一的闺女被送去卖了。 吴婆子说的是给找了户好人家嫁了,杨氏又不蠢,怎么可能信。 唯一一次和吴婆子对抗,却被打得下不了炕,她恨,也悔,不该这么忍让的,她的闺女啊。 悲从中来,杨氏忍不住又嚎啕大哭。 桑葚始终漠然,泛冷的声音,在杨氏悲恸的哭声里,仍旧清晰。 “喜弟姐被吴婆子卖给了她的大弟,卖了二十块钱。吴婆子大弟吴全山拎着装喜弟姐的麻袋,就像拎牲口似得,从山上小道去了公社。” “听说喜弟姐十三岁了吧?我们学校十三岁的女同学和我差不多高,比我还重,一个破麻袋,怕是装不下,更不可能随便拎着走,喜弟姐可真瘦弱。” 冰冰冷冷的陈述,使得杨氏的哭声逐渐减小。 脑子里盘旋着李喜弟又瘦又小,比个六七岁孩子都不如的身板,被吴全山如同牲口似得拎手里的画面,满心悲痛。 是啊,她的孩子,真的瘦弱,从小没吃过一口饱饭,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还在娘胎里时,就跟着她一起受吴婆子的磋磨。 杨氏心里,扎下了恨意的种子。 桑葚继续毫无情感的陈述:“一个人真便宜,才二十个块钱,还没一头猪值钱,我奶之前每年卖猪肉,都不止二十。猪才养一年,喜弟姐养了十三年吧,亏了。” 杨氏心口狠狠一揪,是啊,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连头猪都比不上,多悲哀啊。 “听说卖出去的女娃,要么是给人当生孩子的工具,要么是被掏心挖肺给人续命。喜弟姐才十三岁,过去的十三年没过一天好日子,就失去了未来,这辈子来得不值当。” 杨氏瞳孔一缩,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不可以,不可以,她的孩子还那么小,那么可怜,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 桑葚微微扬眉,声音仍旧没有起伏:“没办法,这都是命,谁让她投身在李家,遇到吴婆子这样心狠的奶奶,李旺发这样没用的爷爷,李满军这样冷血的爹,尤其是杨婶婶这样不作为的娘。” “其他人都隔了一层,不心疼喜弟姐倒也说得过去,可喜弟姐是从杨婶婶肚子里出来的,最是亲近不过的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喜弟姐遭难的时候,这个最亲近的人没有帮她。” “都说为母则强,好似也不尽然,毕竟强不强的,也看看身为母亲的人,疼不疼孩子。喜弟姐命苦,没遇上那种疼孩子的母亲,她就只能自己受着,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苦难里挣扎,泡着苦水长大,或许死了,对她来说,才是解脱吧。” 杨氏抖动得越发厉害,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想让他们母女俩在李家有容身之所,才任由李家人欺辱的,她不是不作为,她也没办法啊。 桑葚幽长一叹:“杨婶婶,忍让并不能让一个没有心的人,良心发现,只会让他觉得你软弱可欺,算了吧,你这辈子蹉跎了自己,糟蹋了闺女,都已经成了定局,何必再浪费精力咒骂呢。” “咒骂有什么用,除了让自己更痛,更恨,作恶的人能怎么样呢?他们不痛不痒,正拿着卖你闺女的钱吃香喝辣呢,别期盼老天替你做主,它若是能做主,恶人又怎么会继续为恶呢,你们母女又怎么活被磋磨十多年呢。” “人啊,终究只能靠自己,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是靠不上的。一个人最怕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自己软弱。” “杨婶婶,留着点精力,起来给喜弟姐弄个衣冠冢吧,她这一生虽然短暂,但好歹来过,你作为她的母亲,最为亲近的人,不能让她活着的时候过好日子,也别让她死了后连个归属都没有,成为孤魂野鬼飘荡,没了再世为人的机会。这辈子没得的福,下辈子怎么着也该享享了,希望她下辈子遇到个好母亲吧。” 话音一落,桑葚甚至不做任何停留,转身就走,那样干脆漠然,好似刚刚的长篇大论,不是出自他口。 杨氏眼里突然迸发出瘆人的光,急忙喊住桑葚:“等等,告诉我,我女儿,她死了吗?” 桑葚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没有吧,要是有个疼她的人,愿意为她做些什么,说不定还能活。” 话音一落,再不停留,大步离开。 杨氏木愣愣的躺在炕上,渐渐的,笑出了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瘆人,远在柴棚的盼弟望弟听见,忍不住狠狠哆嗦起来。 走出李家的桑葚碾了碾手指,淡白的粉末随风飘散,这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会刺激出人体深处,压抑着的魔鬼,让人精神振奋而已。 抬头,看到邓麻子正一脸惊疑的看着他。 桑葚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漠的看过去。 邓麻子心口一滞,讪笑两声,转身跑了。 公社外的废弃屋子外,来了一辆小货车,开车的是两个黑瘦的汉子,长得贼眉鼠眼。 进屋子将包括桑叶在内的五个孩子拎出来,看清李喜弟的样子时,忍不住皱眉。 “这样的怎么也要,卖不上价啊。” 吴全山笑道:“放心,买得便宜,养两天就能看了,肯定亏不了。” 两人算是靠吴全山吃饭,吴全山都这样说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将人扔进车厢,再把这里的痕迹都清扫干净,四人都坐上车离开。 桑大壮的人在暗处招招手,一辆车不远不近的跟着离开。 桑叶在车厢里龇龇牙,动动手脚,小本本上,又给这些人记上了一笔,竟然敢扔她,等着。 环视了一圈狭小封闭的小车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还有一股难言的气味,到处冷冰冰的,比冰坨子更冰人。 桑叶撇撇嘴,真缺德,这么冷的天,也没说弄床被子,他们好歹也是可以卖钱的货不是。 用脚踹了踹车厢门,可以踹开,这会倒是不用。 转身蹭到车门处,眯着一只眼睛从缝隙里往外瞅。 这地她来过,是一条穿插在山林间去往县城的小路,平时没什么人走动,杂草丛生,难怪这么颠,肺都快给她颠出来了。 也不知道她爹有没有来找她。 想到桑大壮最近看她的眼神,桑叶有些委屈难受,还有些自责。 老成的叹了口气,在身上摸了半晌,脱了一只袜子下来扔外面。 她坚信,爹虽然生她的气,但不会不管她的。 扔完袜子,往里退了两步,摊开手脚躺下了,也不知道这群缺德鬼带他们去哪。 车子离开后三分钟,有一辆货车经过。 瞧见袜子停了一瞬,捡了袜子又继续跟。 瘦猴捏着鼻子把袜子递给桑大壮,嫌弃得不行:“壮哥,你也说说咱闺女,好歹是个女娃,袜子常换洗啊,这味,比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都冲。” 桑大壮好似没听到,单手撑在车窗上,看着后退的山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瘦猴耸耸肩,把臭袜子塞在椅子底下,拍拍前边开车的兄弟:“跟紧点,别跟丢了。” “放心猴哥,就这一条路,丢不了。” 货车摇摇晃晃开了两个多小时,就在桑叶要睡着的时候,停了下。 桑叶眼皮子跳了跳,听着车厢门打开的声音,随后他们几个孩子,又跟货物似得被拎了下去,然后被扔进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地窖。 头顶,厚重的铁板哐当一声盖上了,地窖越发黑沉,里面早就关了些孩子,铁板一关上,那些孩子就开始呜呜低哭。 桑叶摸索着站起来,伸手探了探头顶的铁板,还差大半截才能碰到。梯子被收走了,即便打开铁板,他们也出不去。 又到地窖边缘摸了摸,地窖是个大肚的瓶子状,踩着边缘爬上去的可能也灭了。 桑叶痞气的摸了摸下巴,想困住你叶子姐,做梦。 “叶子姐,叶子姐。” 就在桑叶思考怎么出去时,衣服被拽了,还有特别狗腿的讨好喊声。 桑叶愣了愣,还有熟人? 黑漆漆的,瞧不见,只能靠猜:“谁?” “我我,高大胖,大胖啊,叶子姐,你刚刚被送下来的时候我瞧见了,我就知道叶子姐你没有晕,叶子姐,你是不是故意进来的?” 高大胖啊? 桑叶朝着声源伸手,准确的掐到了高大胖的肉脸,啧,这手感。 “你咋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高大胖嘿嘿笑,没有一点作为被拐小孩的恐惧,嬉皮笑脸跟郊游做客似得:“我前两天和两个小弟到县城外的林子里探险,结果就被人迷晕弄来这了。昨天就醒了不过我一点都不害怕,我高大胖是谁,几个人贩子可奈何不了我,我奶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就是我那两个小弟哭得烦人,等回去,我就不要他们当小弟了,太丢人。” 角落里的两个小弟…… “叶子姐,你要做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啊,我很厉害的。” 桑叶觉得高大胖来得正是时候:“行,你过来,驮我上去看看。” “得嘞。”高大胖二话不说,蹲下大胖腿,让桑叶坐他肩上。 小胖子胖归胖,还算有点劲。 桑叶就是力气大,身板并不重。 坐高大胖肩上,不压人。 就是高大胖太矮了些,即便坐他肩膀上还是差一截。 桑叶拍拍高大胖的脑袋:“你撑好了,我踩你肩上试试。” 高大胖憋得胖脸通红,暗自庆幸黑漆漆的看不见,咬牙撑住,坚决不能在桑叶面前丢人。 “叶子姐尽管踩,我撑得住。” 桑叶嫌弃的翻个白眼,咬牙切齿的声音,她听着都费劲,嘴倒是硬。 晃晃悠悠的踩上高大胖的肩,够上了铁板,从缝隙里,眯着一只眼往外瞧。 是一间民房,地窖在柴棚下,地窖里看出去,能看到院子和堂屋。 吴全山老婆子以及开车来接人的两个汉子,还有守在这里的一男人一女此时都在堂屋里。 六个人围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桑叶听不真切。 试着往上抬了抬铁板,五六十斤重,上面还压了块石头,她倒是能掀飞,就是下面这个人肉垫子受不住。 蹲下身,慢慢的从高大胖肩上下来。 桑叶一落地,高大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条胖短腿一个劲的哆嗦,整个人都快废了。 41桑家父子三人的秘技,吴家人 桑叶嫌弃的踹了他一脚:“出息,这里面有多少人,你知道不?” 高大胖狠狠的喘了两口:“不,不知道,我们来之前,好像就来了几个,一直缩角落里,也没吭个声。” 桑叶啧了一声,这么多的吗? 这些人胆子也是真大,一次性整这么大手笔,也不怕进去了再也出不了。 “叶子姐,我听他们谈话说,三五年才弄一次,不能亏了,所以得多弄点。” 桑叶呵了声,真当自家养的牲口呢,不过,听这意思,是惯犯啊,难怪这么猖狂。 “哎哎哎,那些嘤嘤嘤,都别哭了。” 嘤嘤嘤没停。 桑叶烦躁的抓抓头:“就烦这些娘们,就知道哭唧唧。” 高大胖嘿嘿一乐:“叶子姐,这里大多都是男的。” 桑叶一巴掌拍过去:“滚犊子。” 角落里,传来一道平静虚弱的声音。 桑叶耳朵一动,就朝着声源摸了过去。 路上踩到不少人,那些人除了嘤嘤嘤,被踩了也没啥反应。 到了位置,伸手要摸。 却被人准确的抓住了手。 桑叶嘿了一声,两人过起了招式。 高大胖茫然的坐在原地:“叶子姐,你去哪了,怎么没声了,叶子姐?” “别逼逼,姐忙着呢。” “哦,”高大胖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坐原地不敢动。 三分钟后,和桑叶过招的人停手了:“我认输。” 桑叶哼了声:“姐从来不占人便宜,瞧你跟软脚虾似得没劲,就知道饿狠了,等出去,吃饱了,姐再和你好好过两招。” 黑暗里,清冷的少年勾唇:“好。” 桑叶顺势在少年旁边坐下,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是第一个来的,四天前,每一次送人进来我都数过,不会错。” “四天啊?”桑叶啧了一声:“他们四天没给你吃喝?” “倒也不是,每天一个窝头一口水。” “果然是缺德玩意,行了,放心吧,姐就是来惩奸除恶的,瞧着你胆子不错,伸手不错,待会就跟着姐帮忙。” “叶子姐,我呢,我呢?”高大胖生怕把自己落下来。 “少不了你,回去后把你那身肉减减,虚得老子想抽你。” “我不,”高大胖傲娇的哼了声:“我是凭本事吃出来的肉,凭什么减,我不减。” “嘿,小瘪犊子,是不是欠收拾。” 桑叶一发火,高大胖就歇菜,哼哼唧唧的不敢再犟。 “叽叽叽……”小院外,是一片竹林,时常有麻雀鸣叫。 堂屋里商议的六人听到鸟叫声没有太在意。 桑叶惊喜的站起身,拇指食指塞进嘴里:“叽叽叽……” 黑暗中的少年扬眉,没想到这样的穷乡僻壤,还有这样的奇人异事。 院墙外,桑大壮带着人悄声离开,守在远处。 瘦猴问:“壮哥,叶子说啥?” “对方现在里面有六人,四男两女。应该还有人来,暂时不动手。” 瘦猴惊奇的啧了一声,想不明白父女俩就这么叽叽叽叫几声,怎么就能听出这么多话来。 这是桑大壮在桑葚桑叶兄妹俩出娘胎后,就开始教的技能,属于父子三人特有的交流语言,旁人听不懂很正常。 不仅仅是麻雀叫声,还有许多种类的鸟叫都有。 瘦猴知道这事,但每次见,都感觉新鲜震惊。 “那壮哥,咱们现在怎么做?” 桑大壮微微眯眼:“把兄弟们组织起来,一人去报公安,其他人都暗中监视,所有有异动的人,都看管起来。” 瘦猴拧眉:“监视?” 桑大壮点头:“正好趁这个机会,清清垃圾。” 瘦猴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可真是该死啊,这些年,该有多少孩子,多少家庭遭难啊,吴家这么丧尽天良,也不怕遭报应。” 桑大壮撇他一眼:“说这些没用,让人通知李甘,盯紧吴家老宅,那个老婆子可不是善茬,就怕她狗急跳墙。” 瘦猴点头:“壮哥放心,我这就去。” “等等,记得让李甘通知那人。”那人,就是吴家老太婆曾经害过的富家小姐的弟弟,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如今也在云关县,正等着收拾吴家人。 桑大壮不想和这些人有牵扯,都是让李甘匿名联系的。 瘦猴应好,带着人走了。 古梧大队,低调奢华的四合大院里,七十多岁的吴胜男精神奕奕,气色红润,和这年头普遍蜡黄的脸色完全不同。 悠闲惬意的坐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喝着茶,听着曲,惬意无比。 身上透着股慈善祥和的气息,完全看不到因为嫉妒,就让手下将其凌辱致死的跋扈狠毒女土匪影子。 身旁伺候着的是她大儿子,吴全天,六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当了祖爷爷,面容瞧着比她这个七十多的老娘还苍老。 吴胜男本姓吴,逃到古梧大队也是巧合,这里大多数人都姓吴。 随后找了个逃难的男人入赘,生的孩子都跟她姓。 男人已经死了,死在吴胜男手上。 因为男人受不了她的强势霸道和水性杨花,出去偷食,被吴胜男发现后,亲手杀死的,尸体就在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下,已经埋了几十年了。 对外宣称是失踪了,但古梧大队的人,都知道,是被她杀了。 却没人站出来说什么,做什么,可见吴胜男在古梧大队的地位是真高。 吴胜男可不是个三从四德知礼义廉耻的女人,男人的背叛,是对她权威的挑衅,所以杀了,不是因爱生恨。 入赘的男人只是她明面上的背锅侠。 所以,当时吴婆子才会气得抓狂,其实她也是恼羞成怒。 “全天,最近外面可有什么异常?我怎么觉着眼皮总是跳呢?” 吴全天闻言,忙上去给吴胜男揉眼睛,轻声道:“娘别忧心,外面一切都好,可能是最近天凉,您稍感不适引起的,回头我让厨娘给您炖些驱寒的食物。” 吴胜男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全山送货去了?听说月菊把她孙女送来了,你可见过那孩子?” “是送过来了,全山去接的,带着人直接去了公社,这会应该在县城做交接。那孩子儿子没有见过,不过听大妹提起过,是个胆小怯懦的性子。” 吴胜男霸道一辈子,最是见不得唯唯诺诺的人,闻言也不再提李喜弟。 “我这没什么事,让你媳妇来我旁边守着就是,你去外面看看,有异常及时反映。” “是。”吴全天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对待亲娘的态度,真和对待老佛爷没差别,他把自己自动定位为太监大总管。 吴全天的媳妇,何氏,将近六十岁的老妇人了。 闻言要去伺候吴胜男,眼底闪过一抹不情愿,嘀嘀咕咕抱怨:“怎么还不死。”再不死,她这个当儿媳妇的,怕是等不到媳妇熬成婆的那天了。 吴全天瞪她一眼:“好好伺候娘,要是把事情搞砸了,老子弄死你。” 何氏缩缩脖子,有些害怕,她男人可不是个善茬。 想到老太婆的遗产,何氏忍了又忍,扬起恭敬的笑脸,去伺候吴胜男了。 李甘收到瘦猴传回来的消息后,就让经常在各个大队闲逛的混混小弟去了古梧大队,借着闲逛的名义,盯紧吴家。 他们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出现在哪都不会显得突兀。 吴全天听从吴胜男的吩咐,到古梧大队转悠查看,发现几个混混也没在意,只是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李甘安排好古梧大队的事,随后又让人给县城里的沈家人送了一封信。 沈家人,就是遇害的富家小姐家。 如今沈家的掌权人沈老爷子,是富家小姐一母同胞的小弟,当年小姐出事时,才七八岁的年纪。 如今六十多岁,心里一直记挂着姐姐和母亲的仇恨,发誓死前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这次得到匿名信件后,不管真假,当即亲自带着孙子来了云关县。 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一叠资料,上面阐述了当年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凶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沈老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神情激动,没错,就是她,就是这个毒妇。 沈老爷子的孙子沈相知,二十多岁,在圈子内,也是个有为青年,还是个孝顺孩子。 知道爷爷因为姑奶奶和曾祖母的事,一生悲痛,所以自懂事后,就一直在帮忙追查这事。 奈何时隔太久,一直没有头绪。 没想到突然间就有人上门说找到他们的仇人了,沈相知心存疑虑,安抚住激动的爷爷,自己亲自去调查了资料上的所有事情,才确信,资料没有骗人。 无奈之下,只好遵照送资料之人所言,等消息,配合行动。 “爷爷,又有人送信来了。”沈家住在招待所,沈相知拿着信,急匆匆上楼进房间。 沈老爷子这几天着急上火,人显得没什么精神,靠在床上假寐。 听了沈相知的话,惊喜的从床上坐起来:“都写了什么,快给我看看。” 沈相知瞧着老爷子麻利的动作,惊出一身冷汗。 “爷爷,别着急,信就在这,跑不了。” 老爷子没心思听,拿过信就打开,一目十行。 看着,微微拧起了眉。 沈相知问:“怎么了?” “信上说,吴家贩卖人口,已经在撒网抓捕了,但是吴家眼线多,担心有漏网之鱼,让我们找人守住各个出口。还有,吴家渗入得很深,担心有人以权谋私,让我们找自己的人来,保证吴家无法翻身。” “相知,你赶紧去打电话,通知你爸,让他亲自带人来,绝对不能让吴家跑了,这次,我定要让那毒妇,血债血偿。记住,让他们低调点,我们的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是生面孔,容易引起吴家人的警觉。” 老爷子双目赤红,这一天,他等了六十年了。 “好,爷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你再休息会,别着急,一切有我们。” 老爷子摆摆手,让沈相知赶紧去,别管他。 古柏大队,这会已经过了晌午。 李旺发家,本该在家猫冬的人,吃过午饭,又跑了出去,实在是杨氏凄厉的哭骂,听得人厌烦和心虚。 等家里人都走尽时,杨氏的哭骂戛然而止,神情冰冷漠然,翻身下炕。 身上被自家男人打的伤,疼得钻心,她却毫无反应。 摸进吴婆子的屋子,在里面翻出一卷钱票,这些都是她和闺女的血汗钱,还有卖她闺女的钱,杨氏心口刺痛,又将吴婆子屋子里里外外再摸了一个遍,又找出些钱票,全都收了起来。 随后又去灶房柜子角落里,翻出一包老鼠药,倒进了水缸,既然这个家,没人在意他们母女的死活,她又何必在意别人的死活。 做完这些,将自己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去找李旺民开介绍信,说要去县里看伤。 杨氏浑身都是伤,一张脸更是青紫交加,瞧着凄惨无比。 李旺民拧着眉把吴婆子一家咒骂了一顿,给杨氏开了介绍信。 拿着信,杨氏脚步匆匆出了村子,却没有去公社,转道去了古梧大队。 嫁到李家这么多年,她对吴婆子的娘家知道得不少。 刚开始那几年,还因为婆婆有个风光的娘家,想着自己也能沾点光,很是讨好了一阵。 结果,自己在吴家人眼里,连个牲口都不是。 吴家有事,请全家去做客,她和自家闺女,永远是留在家里看家的那个。 吴家来人了,她和闺女当牛做马,做饭烧水,吃饭的时候,就被赶去后院。 以前觉得忍忍就过去了,他们总能发现自己母女俩的好。 如今想来,她可真是贱。 42杨氏的打算,火车站动手 当然,正因为他们不把她们母女俩当人,很多时候都会忽视她们的存在,反而让她知道不少事。 吴家贩卖人口的事,她就比家里其他人知道得早。 刚嫁进李家时,吴家人上门,和吴婆子两个在屋子里嘀咕的时候,她就听到了。 当时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又怕又慌。 因为讨好和贪婪,没对外说过,后来被吴婆子磋磨得有了怨气,也一直不敢说。 再后来,吴婆子的三个儿子也都知道了这事,并且偶尔也会参与外家的行动。她又因为怯懦,继续隐忍。 或许是因为李家儿子太蠢,吴家人不怎么喜欢带着他们,他们知道的,也就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还没杨氏知道得多。 吴婆子在做坏事方面,比儿子有天赋,经常赚这些缺德钱,以前村子里有谁不想要闺女了,她去做个中间人,送到娘家兄弟手里,安全便利,钱好挣得很。 当然,那只是前些年,这些年管控得很严格了,吴婆子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敢再做。 只是没想到,吴婆子的最后一单生意,竟是自家闺女。 杨氏无比后悔,后悔为什么在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没能去告他们。也后悔自己这些年的贪婪,怯懦和异想天开。 怀着愤怒和决绝,到了古梧大队。 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家里猫着,杨氏的到来,没人发现。 吴家大门紧闭,杨氏进不去,只好缩在外面的稻草跺里,等待时机。 她不知道自家闺女被送去了哪,她要去哪找。 她也不敢去报公安,因为吴婆子一个侄子就在公安局里上班。 她只能暂时守在吴家,抓吴家的把柄,吴家倒了,一切才有可能。 县城郊区村落,不起眼的民房外,瘦猴悄悄回来,走到桑大壮身边。 桑大壮看他一眼:“如何了?” “壮哥放心,都办妥了,我来的时候,发现一伙人正悄悄过来,不出意外,就是接头的。” “嗯,你先休息一会。”桑大壮往前走了两步,吹出几声普通的鸟叫,和林子里其他声音融为一体。 在地窖里昏昏欲睡的桑叶神情一震:“来了。” “啥?”高大胖也精神了。 桑叶白了他一眼,抹黑将少年和高大胖拽到一旁,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两粒小药丸,低声道。 “吃了,待会什么都别做,听我指挥。” 高大胖毫不迟疑,直接就塞进了嘴里。 完了还砸吧嘴:“没味。” 桑叶都不想搭理他。 少年迟疑了一秒,也吞了。 没多久,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人群嘀咕一阵,搬开了地窖上的大铁板。 桑叶高大胖和少年如同其他人那样,奄奄一息的倒着。 上面放下一个梯子,下来两个人,一人手里拿块帕子,对着一群孩子口鼻捂下去。 被捂过的人全都失去了意识。 桑叶扬了扬眉,不动声色的也倒了。 高大胖整个人激动得肥肉直颤,这才是探险啊,好刺激,怎么办。 桑叶真怕这个小胖子坏事,好在他肉是多了点,演技还是不错的,说晕就晕,一大推,差点把捂他的汉子压趴下。 少年就淡定了很多,悄无声息就倒了。 随后,一群人将他们分开塞进装有碎布头的麻袋里,当做货物,放进车厢里,车子摇摇晃晃的开走了。 车子前脚走,后脚一群训练有素的人闯进小院,在吴全山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将人制服。堵住嘴,押上车,前后不到一分钟。 走远的货车并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也没发现跟在后面徒步奔跑的高壮汉子。 车厢里,桑叶在麻袋上偷偷戳了个洞,一凑过去,就看到了对面同样破洞的麻袋,里面是高大胖那双闪闪发光的小眼睛。 桑叶……辣眼睛。 调转视线,又对上一个窟窿眼,里面的眼睛带着点不明显的蓝,清澈明亮。 桑叶眨眨眼:“兄弟,你眼睛挺好看啊。” 少年眸子一顿,垂了垂眼皮,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桑叶也就那么一说,很快就转开了视线,尽可能的大范围环视车厢。 车厢里没有其他人,暂时安全。 桑叶吐口浊气,憋屈的伸了伸手脚,一顿捣鼓,坐了起来。 高大胖有样学样,奈何肉太多,折腾大半晌都没能坐起来。 倒是少年,坐得十分轻松。 高大胖叹口气,放弃了,躺平吧。 “叶子姐,你说他们把我们送去哪?是不是准备卖了?” 桑叶从窟窿眼里,看了眼高大胖那个明显比别人要圆润的麻袋,满眼嫌弃:“放心,你这样的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亏不了,咱们一群人里,你是最棒的。” 高大胖瞬间就骄傲了,挺起胸口嘚瑟:“那可不,我这身肉可不是谁都能养得起来的。我奶都说让我少出门,容易被人抓,果然,还是我奶聪明,我在家窝了一个冬,一出门就被抓了,我奶可真是神算。” 神算郑金花,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公安局门口哭,哭她家那个不省心的小瘪犊子。 桑叶都不想搭理这个二百五了,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少年微微扬唇,觉得小胖子挺有意思。 货车一路摇晃,并没有离开云关县,而是绕着县外人烟少的道路,去到火车站。 此时的火车站停了一列货运货车,尾车厢旁等了一个人,五六十岁,瞧着十分老实淳朴的老爷子。 满脸沟壑,满身补丁,可说出的话,和他的淳朴憨厚一点不沾边。 “快点,车子都快开了,怎么晚了这么多。”语气里有明显的恼怒和不耐烦。 开车的男人快跑几步去开车厢门:“装货的时候多花了些时间,抱歉抱歉。” 老头没工夫抱怨,催促他们赶紧把货送上车。 “多少?” “三十三。” 老头挑了挑眉,没吱声,似在算这次自己能拿多少辛苦钱。 开车的男人和同伴一趟一趟往车上搬货。 高大胖心里着急得很,桑叶还没给暗示,到底要不要动手?再不动手,他们就出云关县了。 哦,他的小手小脚已经不听他的使唤,要动起来了。 打敌人哪他都想好了,上勾拳,下勾拳,再来个猴子偷桃,嘿嘿…… 桑叶不知道高大胖心里的猥琐,现在还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着急。 桑大壮站在柱子后,没有动手,他看到沈家人已经来了。 带队的沈家人,就是沈相知。 身旁的队友低声询问:“沈少,是继续放线,还是收网?” 这条人口买卖的生意链,肯定还很长,如果跟着这条线走下去,必定能拉不少鱼起来。 只是,中途很有可能出现意外,这些孩子会有危险。 再有,他们沈家是来报仇的,不是来做好人好事的。 沈相知拧着眉道:“收了,有了这些,足够吴家万劫不复了。” “是。” 一群人突然冲出去,企图抓个人赃并获。 桑大壮拧眉,带队的沈家小子还是太年轻,太大意了。 果真,沈家人冲出去后,搬货的男人和老头只愣了一瞬,转而变得凶狠。 老头拿起口哨,呼呼吹响,顿时从车厢里冲出二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 两方人二话不说,缠斗到了一起。 沈相知暗自懊恼,他以为是老头子为了挣外快,私下做的这事,没想到他就是个看门的,车厢里躲了这么多伸手不错的人,他想抓人,怕是难了。 沈相知毕竟是外地人,带来的人手有限,不过几招,就开始落下风,出现损伤。 但已经打草惊蛇,不能把他们放跑了。 沈相知手上功夫不怎么样,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老头一改淳朴模样,变得十分凶狠:“别磨蹭,免得把人招来了,下狠手。” 汉子们眸光一凝,纷纷掏出长刀。 沈相知大惊,今天草率了。 桑大壮有些恼,怎么来了个蠢货,他今天要是不跟着,怕是要白忙活一场。 没办法,壮硕的身躯从柱子后冲了出去。 车厢里,高大胖看着桑大壮在人群里碾压的身影,崇拜得满眼小星星:“哎呀娘诶,我大壮叔真牛。” 桑叶有点骄傲,还有点傲娇。 徒手撕开麻袋,再把高大胖和少年解救出来:“别光顾着看热闹,赶紧把他们拖到安全的地方去,免得到时候坏蛋狗急跳墙,拿他们当人质。” “哦,对对对。”高大胖的英雄梦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吭哧吭哧帮忙拖人,腰不酸腿不疼,肥肉都不碍事了,灵活有劲得很。 少年手脚发软,脑子也阵阵发昏,歉意的看着桑叶:“我没劲。” 桑叶凑到少年跟前,歪着脑袋打量:“哟,长得怪好看的,行吧,好看的人可以有恃无恐,姐原谅你了,自己去躲好,别拖后腿。” 少年唇红齿白,俊秀温和,听了桑叶毫不忸怩的夸赞,微微红了脸。 “好。”少年拖着无力的四肢,自己挪到了僻静处,坚决不给人添麻烦,这地不容易让人发现,也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视线落在桑叶精致白皙姣好的面容上,明明该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偏偏拥有牛一般的力气,六七十斤的孩子,一手一个,拎得十分轻松,全都塞到了角落里藏好。 少年红唇微扬,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的小姑娘。 桑大壮的余光一直放在车上,虽说信任桑叶的能力,但仍旧担心,这会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才算真的安心。 人贩子一伙人不敌桑大壮,领头男人沉着脸道:“这位兄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闹到这样的地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明言,我们定然诚意道歉,这会我们有事,请兄弟行个方便。” 桑大壮懒得废话,下手又快又狠,只想快点把这些人抓起来,免得回去晚了媳妇担心。 领头男人见状,脸色黑沉得能滴出墨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往死里打。” 一群被打得叫苦不迭的人贩子咆哮,谁把谁往死里打。 领头男人阴沉着脸,趁着众人缠着桑大壮的时候,转身跑向车厢。 沈相知捂住刚刚被砍了一刀的手臂大惊:“不好,孩子。” 桑叶正拎着麻袋把孩子盖上,听到声音回头,正好迎上男人的刀,就这么冷冰冰的架在她脖子上。 桑叶挑眉,这男人莫不是个傻子? 她没晕没软,大大方方的在这里搬人,他就没觉得奇怪?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往她脖子上架刀? “住手,再不住手,我剁了她。” 少年拧眉,忍住冲出去的冲动。 高大胖张着嘴,一脸激动:“叶子姐,叶子姐,快,干掉他,他竟然敢瞧不起你,快,别手软。” 男人被高大胖喊得火起,怒声呵斥:“死肥猪,闭嘴,要不然老子拿你开刀。” 高大胖撇撇嘴,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喊吧,你也就这一次机会了。 桑大壮根本没搭理男人,把还站着的几个人贩子,一招一个,全给放倒了,领头男人慌了。 “我让你住手,住手,你是聋了吗?再不住手,我真砍了。” 男人因为激动愤怒,握刀的手来回移动,刀口就在桑叶脖子三的皮肤上来回摩擦,带起一阵阵刺骨凉意。 桑大壮一脚出去,最后一个人贩子倒地不起,抬眸,冷冷的看着领头男人。 男人被看得心肝直颤:“我我我,我警告你,别动,要不然别怪我刀下无情。” 桑大壮不言不语,冷眼旁观。 沈相知倒是在旁边急得跳脚:“畜生,那还是个孩子,你有本事冲我来,放开孩子,让我当人质。” 桑大壮撇了眼沈相知,好嫌弃。 桑叶也嫌弃,都不稀得看沈相知。 伸出细白的手指,捻开架脖子上的刀。 男人察觉到她动作,怒喊着又放了回去:“你干什么?找死吗?别动,别找死,别以为老子再吓唬你,老子刀上沾的血比你人都重。” 男人有些恐慌崩溃,整个人慌乱无措,刀子再桑叶脖子上,动得越发频繁。 桑叶抵了抵腮帮子,升起一丝邪魅的恼怒,一把捏住男人的手腕,阴测测的看着他:“我给你脸了是吧?” 男人惊恐的感受着手腕上的力道,痛得一脸惨白,却发不出声。 “小心。” “叶子姐小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桑叶和领头男人身上时,存在感不强的老头突然蹿出来,对着桑叶后背挥刀。 众人发现时,刀刃已经到了桑叶后背十公分处。 桑叶眸子一动,拽着男人的手腕一扭身…… “噗……”刀子砍进皮肉的声音。 “啊……”领头男人惊恐惨叫,看着地上,自己的断臂,满脸不可置信。 43杨氏帮忙,追击吴家人 老头皱着眉,没想到让这个小贱丫头躲了过去,还误伤了自己人。 老头并不为伤了自己人愧疚,一刀没中,挥刀继续砍。 一刀接一刀,一刀比一刀快准狠。龇牙咧嘴的狰狞模样,瞧着就瘆人。 桑叶灵巧躲避,赤手空拳的,没有优势,被打压得很憋屈,叶子姐很生气。 心底却在惊叹,没想到最不起眼的糟老头子,走路一倒一倒随时都能去了一般,竟是他们这一群人里最厉害的人物,人不可貌相,又长见识了。 老头子也在惊叹,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片子竟然有这样的身手,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小的云关县藏龙卧虎。 穷乡僻壤也能出人物,是他先入为主,小看了这里。 从而也看出,他们早就被盯上了,今天的事就是一个局,为他抓他们现行的局,丫头片子就是内应。 来围捕他们的人不是云关县的,云关县的人他都认识,应该是上面的人注意到了他们。 老头有些担忧,这里待不得了。 想到这些,面容越发凶狠,招招狠戾,凶残的样子跟恶鬼似得,瞧得桑叶都心口直突突。 哪想糟老头子突然一个虚晃,竟是弃桑叶跑路。 跑路? 桑叶被他这虚晃的一招,差点闪断腰,气得小脸通红,她桑叶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戏耍过。 还是太年轻啊,没经验。 被打击是不可能的,也不看看她叶子姐是谁,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桑大壮拧眉,也跟着追了过去。 沈相知急喊:“诶诶,同志,别走啊,这里怎么办?” 桑大壮才不管怎么办,头都没回,跑没影了。 沈相知叹了声:“把人绑起来,带走。” “是。” “等等。” 沈相知的人刚要动作,一群穿制服的人突然出现,将沈相知一群人团团围住。 “扰乱治安,公然行凶,抓起来。” 沈相知沉脸:“你们是何人,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抓人?” 吴国义,吴全天的小儿子,在局上班。 闻言冷笑勾唇:“你会知道为什么的,带走。” “我看谁敢。”沈相知厉声呵斥。 奈何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的人又都负伤,对方还有枪,根本不是对手。 挣扎不过一分钟,就被捆了起来,沈相知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多半是觉得丢脸臊的。 火车上瘫坐的少年微微眯了眼。 高大胖好似没看懂眼前的局面,眯缝小眼眨了眨,茫然站在原地。 断手的领头男人没了之前的慌乱,捂着断臂满脸汗水,咬牙切齿道:“快送我去医院。” 吴国义啧了一声,似有些嘲讽,还有些幸灾乐祸:“来人,送胡哥去医院。” 被称作胡哥的人,也没工夫计较吴国义的态度,失血过多,整个人都开始迷糊了。 沈相知顿时了然,他们是一伙的。 吴国义不在意沈相知知道他们的关系,转身看向火车厢。 高大胖一身肥肉直颤抖,完了,他的叶子姐跑了,刚刚他也该跟着跑的,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好银。 吴国义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高大胖身上,而是跃过他,落在角落的少年身上,眸色暗沉:“把他们都带上。” 少年脸色苍白,看向吴国义的眼神,带着寒意,他看出来了,这人是冲着他来的。 只是,为什么? 在这里他并没有认识的人,更没有得罪什么人。 还是说,这人是谁的狗? 三十几个孩子,很快被带下火车,迷药的缘故,还在昏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边的动静,也引来不少人。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公家在抓捕犯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来了一群人,沈相知看着领头的人,提起的心,顿时放下了。 古梧大队,吴全天着急忙慌跑回家,太过惊慌,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守在草垛里的杨氏见状,赶紧跟了进去,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跳咚咚加速,却又生出一股莫名的豪情。她要救女儿,要让吴家付出代价。 吴全天进了屋,直奔吴胜男的屋子。 “娘,出事了。” 吴胜男手里的佛珠顿时落地,保养得极好的脸,阴云密布。 “走。” 吴胜男一声令下,吴家上下全都行动了起来。 躲在暗处的杨氏心慌得厉害,不知道吴家怎么了,只能一直躲着,直到吴家众人全都进了后院祠堂。 杨氏赶紧跟上,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见里面燃起了浓烟。 吴家上下三四十口人,一个也没见。 战战兢兢跟进去,发现祠堂里没有牌位,而是摆满了书籍。 杨氏不识字,捡起烧了半截的书,瞧着这本烧得最狠,不知道是不是最重要的,扑灭就对了。 其他火也都扑灭,随后在屋子里到处寻找,还别说,真让她给找着了。 房间墙角有块砖翘了一个角,她顺势翻起来,发现了下面的地道,顿时又惊又喜,战战兢兢的跳了下去。 吴家院子外,李甘带着人一直守着。 吴家人却一直没出来,闻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焚烧味,眸子微眯,心口一突,顿时反应过来。 “进去。” 李甘带着人,寻着焚烧味往前,一直到了后院祠堂,看到了被扑灭的火和没关上的地道。 眸子沉了一瞬,没想到吴家还有密道,是他大意了。 捡起烧残的书籍,杨氏不识字,他认识,是账册,买卖人口的账册,这可是好东西。 留了一部分人将这里的东西整理出来,可以成为证据定吴家的罪。 他自己带着人,从地道追了过去。 跑最前面的吴家人并不知道,自己要毁灭的证据,被杨氏救了,用来争取逃跑时间的大火,也被杨氏灭了。 一大家子,老老少少,边跑还边抱怨。 “莫名其妙的,突然就让人走,还偷偷摸摸的走,家里老些东西,一件也没带走,那些可都是存了一辈子存下的。” 吴家人跟着吴胜男吃香喝辣,过得比城里人都富硕,但终究没见过世面,没有大局观,也没有远大的抱负,和野心。 他们在意蝇头小利,在意眼前利益,在意当下的安稳日子。 “就是,去哪也不说,为什么走也不说,什么都不说,这是逃命呢还是找死呢。” “一天天的尽是事,真把自己当……”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其他人也都明白。 别看在吴家,吴胜男过着老太君的生活,但盼她死的人可不少,谁让她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把持家里的财权,掌控家里人自由。 所有人抱怨声自认为很小,但你一句我一句,加起来并不小,还越说越大。 最前面,被两人用滑竿抬着走的吴胜男面色黑沉,不咸不淡的看了眼身后的吴全天。 吴全天背脊一寒,下面的晚辈可能没有见识过吴胜男的手段,毕竟吴胜男老了,很少亲自动手了,但他作为大儿子,跟在吴胜男身边最久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示意两个手下去后面警告一番。 两人点头,停了一瞬,等着后面的人上来。 没多久,嘀嘀咕咕的议论抱怨没了,速度也提了上了。但是不是真的没了怨气,谁也不知道。 杨氏被打了一顿,饿了一天,体力有限,即便一个人速度够快,也没能追上吴家人。 不知道在地道里跑了多久,出来后是在郊外一个废弃山洞里。 山洞外是皑皑白雪,从地道出来,还没来得及适应亮光,被白雪一晃,只觉得头昏脑涨,摇摇欲坠。 缓了许久才睁开眼,打量四周,是个陌生的山头,白雪上有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 杨氏惊得怀疑人生。 地道没有其他岔道,她一路跟过来,就这一个出口,吴家人是从天上飞走了吗? 一时间,杨氏颓丧又绝望,追不上吴家人,还怎么找她的孩子? 李甘带着人,速度很快,杨氏刚要绝望哭诉的时候,就出了地道。 杨氏听到声响扭头,发现是李甘,惊得忘了反应。 李甘见到杨氏倒是没什么反应,只需要动动脑子,就知道杨氏为什么在这里。 桑葚去找杨氏,杨氏给李家下药,搜刮钱财逃跑,来到古梧大队的事,李甘都知道。 杨氏来了古梧大队后,李甘忙着布置人手,没有再关注她,却不想混进了吴家,还间接帮了他们。 否则,等吴家大火烧起来,等他们找到吴家踪迹,吴家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甘哥,这边。”李甘带的人,可不是杨氏这种没有见识的村妇,只是在雪地里走一圈,就发现了被吴家匆忙掩盖的痕迹。 李甘点头,没理会杨氏,朝着痕迹方向继续追赶吴家人。 杨氏见状,迅速跟上。 路上,即便追人,李甘也能一心二用,拿着地图分析。 “这里是古梧大队五里外的小杨山,吴家人逃跑的方向是东南,东南方六公里处有河,以吴家浩浩荡荡几十口人的情况,坐船跑路最为可行。” “但以吴胜男的狠辣和心计,她不会和其他人一起,所以,其他人会成为她跑路的诱饵。路上你们注意这几个方向,他可能会中途单独转道。” “生子,你带三个人往这个方向走,到清河渡口拦截,不管他们走哪个方向,最终都会从这里过,小心点,他们手里可能有硬货,别硬碰硬,最好通知沈家人。” “是。”被称作生子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很是秀气,但却是李甘手底下的能耐的小弟,为人机灵,身手也不错。 生子带了三个人,如猴一般,在雪地上几个蹦跶,就不见了踪迹。 杨氏追在后面气喘吁吁,看得目瞪口呆,总觉得今天所见,超出了平常认知。 看着李甘的背影,一度怀疑人生。 在古柏大队,李甘这些跟着桑大壮混的人,都被人看不起。 李甘还是那样的身份,更是让人避之不及,满心鄙夷。 李甘平时也是一副没有脾气,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窝囊废形象。 可这会她看到了啥? 这个清贵,掌控一切,运筹帷幄,且心思深沉的男人是谁? 莫名的,杨氏有些激动。 她不知道为什么激动,或许是因为自己知道了别人不知道的事,可以冷眼看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笑话。 或许是因为跟着他们,救出自己女儿的机会增大。 也或者是这一刻,禁锢她半生的思想解封了,好似明白,人生不只是她以前眼睛看到的那些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婆婆的磋磨,丈夫的欺辱,世人的嘲讽。 人生,或许可以活出不一样的自己,让所有人惊叹的自己。 就如同李甘这样,我且看你们嘲讽,看你们鄙夷,看你们自以为,我自独自强大,对你们不屑一顾。 李甘不知道杨氏看了他不一样的一面,就开始感悟人生。 一心都在追击吴家人身上。 追到河边时,正好看到已经到了河中间,顺着河流急速行驶的大船,船上是吴家老老小小几十口人。 河面有雾,人头很密集,看不太真切,但李甘可以肯定,里面没有吴胜男。 杨氏看到走远的船,急得眼睛都红了:“怎么办,他们跑远了,我们怎么追?有船吗?哪里有船,我可以去借。” 李甘看了眼杨氏,看在她无意识帮了他们一把的份上,难得好心道:“李喜弟不在吴家队伍里,你要找,可以去县城公安局。” 杨氏大喜:“喜弟找回来了?” 李甘没再理会杨氏,杨氏也不在意,红着眼眶再三感激过后,往县城赶了去。 李甘看了眼河面,也没让人追,带着人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县城,桑叶追着老头跑了大半个县郊区,老头有身手,体力也不错,硬是没让桑叶追上。 桑叶在后面气得跳脚,老瓜瓤了,还这么能蹦跶。 桑大壮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没有插手的意思。 桑叶在习武上,没有遇到过挫折,太顺遂,以至于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让她长长见识,经历些磨难,没什么不好。 最前边的老头跑得也一肚子气,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这是跟他干上了。 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追过,这么狼狈过。 该死。 眼见前面没了路,老头猛然回头,满眼凶光看着桑叶。 桑叶被他的动作,惊得愣了一瞬,随即同样双眼放狠光看着他,还咧嘴露出小尖牙,比狠,她桑叶可不输谁。 两人一人如孤狼,凶狠,一人如猛虎,勇猛,谁也不让。 “不知死活。”老头低咒一声,突然出手,直取桑叶面门。 44恩情 桑叶暗骂老东西阴险,脚下灵活一转,躲开攻击,朝着老头下三路攻去,招式野得,比糙汉子都不讲究。 老头又气又怒,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丫头片子。 桑大壮看得眉毛直跳,这场面,绝对不能让自家媳妇看到。 桑叶笑得痞气十足,老头变脸,她就高兴。 “怕啥,你都老成这样了,有没有还不一定呢。” 老头气怒,嗷嗷怒吼,不顾自己老胳膊老腿是不是好用,不要命的往桑叶身上招呼。 桑大壮忍了又忍,才压下捏死桑叶的冲动,他坚决不承认,这样的闺女,是他养出来的。 老头的招式狠辣,桑叶也不敢再吊儿郎当,开始认真对待。 老头虽然没有桑叶体力好,身体灵活,但胜在经验十足,桑叶缺的正是经验,一不小心就落进了老头的陷进里,挨了好几拳,后背紫了,脸肿了,嘴角磕破了。 鲜血染红了牙齿,桑叶舔了舔,铁锈的味道让人作呕,同时激发出了她骨子里的凶狠劲。 双眼放着光,浑身都是兴奋劲:“老杂毛,伤你姑奶奶的,你是第一个,可真长脸。” 这糙话,桑大壮都不想认闺女了。 老头阴冷一笑:“伤你?我要的是你的命,小畜生。” 桑叶痞气一笑,迅猛出手,招式又快又狠,毫无章法,饶是老头经验十足,也没办法预判桑叶这种不按套路出招的狂魔乱舞式打法,一时间被打得后退连连,无法招架。 桑叶就跟一个打斗机器似得,越打越猛,爆发力十足。 “老东西,小鸟都老没的废物点心,你打啊,你倒是打啊,你不是横吗,来啊,跟你姑奶奶继续横,来啊,来啊……” 桑叶一身的气势,如飓风横扫,压制得周边一切,都无法翻身。 桑大壮眯眼,桑叶的潜能,还有很大的激发空间啊。 老头叫苦不迭,老胳膊老腿的痛得厉害,开始心生退意。 看准时机,一个虚晃,就要跑路。 桑叶磨着后牙槽阴笑:“吃爷爷一脚。” “啪……”一脚踹在老头屁股上。 老头猛然凌空,往前蹿出一大截,骑到了树干上。 “噗……”蛋碎的声音。 一声短促的惨叫后,老头晕死过去。 桑大壮默默扭开头,眼不见,腿不寒。 桑叶跑过去踢了踢老头,没反应,拽着头发就拖着走。 “老杂毛,就这能耐,还敢在你姑奶奶面前作妖,一而再的把你姑奶奶当猴耍,欠锤。爸,咋处理?” 喊爸的时候,桑叶还有些小忐忑,毕竟她爸还在生她的气。 桑大壮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桑叶:“扔公安局去。” 她爹应她了,桑叶咧嘴露着大白牙笑:“诶。” 父女俩拖着老头去公安局,此时的公安局被沈家人接手,沈相知和他父亲沈拓带着那群孩子就在这里。 沈拓带人到火车站时,吴国义还想来硬的。 奈何沈拓可不是沈相知这种没经历过事的小年轻,人手足,武器足,气势足,准备得也足,在吴国义还没开口前,就将人扣押了,还收缴了他们一群人的武器。 事情翻转,沈相知被松绑,吴国义一群人被五花大绑带走,那位去医院的胡哥都没放过,简单止血后,一起带回了公安局。 公安局被上级接手,吴国义这帮人全都得等着被审。 那些受伤的人和孩子,叫了医生在公安局先进行简单的处理。 孩子中,除了少年和高大胖,其他都还在昏睡,人贩子的药下得很重。 父女俩到公安局时,在门口遇到了沈相知父子俩。 沈相知立马激动的跟沈拓介绍:“爸,就是他们,是这位同志救了我,要不然我就死在火车站了。” 沈相知瞧着稳重,实则性子有些跳脱,还有些被保护得太好的天真无畏。 沈拓做了十多年的上位者,自然稳得住,不会跟傻儿子一样绷不住。 只是见到儿子的救命恩人,也难免有些激动。 伸出手,和桑大壮紧紧握在一起:“同志,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救了相知一命,我沈家欠你们一份情,往后有需要尽管提,今天不合适,等吴家的事了,我们必定上门致谢。” 桑大壮在外面没有一点傻气,整个人带着不自觉的凶霸,还有冷傲。 嫌弃的抽回自己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可不能留下味,要不然媳妇会嫌弃。 “用不着谢,我也是为了救我家孩子,本来不打算出手的,奈何这小子太蠢,这个老东西,你们带走吧。” 沈拓也不因为桑大壮的态度生气,看了眼一脸尴尬的儿子,笑道:“是,这小子顺风顺水惯了,在家被人捧着,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一出来就暴露了弱点,行事不稳重,差点栽大跟头,多谢同志了。” “但不管怎么说,同志救了我儿是事实,这份情,我们肯定记。还有这位小同志,可是救人小英雄,到时候我们亲自给小英雄开表彰大会。” 桑叶一听,这个可以有,她还没参加过表彰大会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桑葚冷冷撇了眼桑叶:“你要是不怕今天的事被家里人知道,就尽管答应。还有你那张脸,想好借口了吗?” 桑叶龇了龇牙,脸上挨了一拳,有些肿,火热的心一下就冷了,是啊,要是被家里那人知道她深入虎穴,怕是会吓得三年都等不了。 看了眼冷了脸的桑大壮,一把将老头扔出去,挺起小胸脯拒绝:“不用了,我可不要那玩意,你们别整啊。” 沈家父子看了眼桑家三人,看他们好像是真的一点不需要,才放弃。 “那行,但小同志这种精神是值得鼓励夸赞的,我们会替你申请一笔奖金,这位恩人也一样,到时候私下给两位送去,可行?” 桑叶不敢随便答应,看向桑大壮。 桑大壮觉得可以,给媳妇挣钱太可以了。 “行,只要别说这事就行,没啥事我们就先走了。” 沈家父子也不好让桑大壮父女俩留下录口供,点头说可以。 桑大壮一分钟都不多留,扭头就走,天快黑了,得回家吃饭。 桑叶桑葚也准备走,高大胖和少年跑出来,高大胖扯着嗓门大喊:“叶子姐等等我,叶子姐,诶,小葚哥,你也来了,小葚哥,你是来看我的吗?大壮叔呢?” 少年身体还没恢复,四肢没劲,走得不快,之前在火车站车上,就听高大胖喊大壮叔好厉害,不过他待的位置没看到,这会人又走了,他想当面道谢都没法。 视线移动,和桑葚面无表情的脸对上,扬起笑,点点头,算是问好。 桑葚木着小脸,没有任何反应。 少年也不在意,看向桑叶:“谢谢你救了我,我叫蓝天勤,你呢?” 桑叶打量着蓝天勤,之前蓝天勤满身脏污,脸上也是,看不真切,这会洗干净了,倒是养眼。 “哟哟哟,长得真不赖,就是弱了点,咋,他们给你洗了脸,没给你饭吃啊,咋还有气无力的。” 少年俊脸微红,笑道:“给了,只是我被喂了不少药,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桑叶啧了一声:“真可怜,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被拐,脑子本来就不好,可别被药得更傻了。哥,你赶紧给他颗药。” 脑子不好的蓝天勤……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十四岁了,还会被拐,但他真的配不上“这么大把年纪”几个字。 桑葚不为所动,桑叶也习惯了,自己上手掏。 桑葚漠然的表情有一丝丝皲裂,磨着后牙槽拍开桑叶的手,掏出一颗黑黢黢的药丸塞桑叶手里。 桑叶嘿嘿拿手里,抛给蓝天勤:“给,吃吧,我哥的药可是千金难求,姐叫桑叶,以后见了,叫声叶子姐,姐罩你。” 蓝天勤接得手忙脚乱,没有任何迟疑,笑着就把药吞了。 沈拓在桑大壮走后,就带着老头走了,沈相知没走,且沈相知知道蓝天勤的身份。 看他就这么直接吃了药,忍不住想拦,刚有个动作意识,就看到不足十岁的孩子,正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他觉得心慌尴尬。 暗自感叹了一声,这一家子好似都不简单,愣一瞬的工夫,也错过了阻止的最佳时间。 蓝天勤回味了一下药丸味道,没什么味道,好似吃了个寂寞。 “多谢叶子姐,也多谢小葚,这边的事情了了,我就要离开,这是我的地址,你们以后到了帝都可以来找我。” 十四岁的少年喊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当姐,喊得毫无压力,将早就写好的纸条递给桑叶。 桑叶随手就揣进了兜里:“行,以后聪明点,别傻不愣登的被人一块糖就骗走了,我可不是每次都能巧合的救你。” 蓝天勤温和一笑:“是,谢谢叶子姐提醒。” 桑叶摆摆手,大气得很。 被晾了许久的高大胖终于忍不住了:“叶子姐,我我我,该我了吧,你帮我找小葚哥也要颗药,我也被那些人贩子药过。” 桑叶嫌弃的抵住凑过来的高大胖,指着街角:“大胖,你瞧那是谁。” “高大胖……”喊声凄厉又震撼,还破音了。 高大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是最爱他的奶。 可可可可……这声听着咋这么瘆人呢。 还有他奶那神情,感觉要吞了自己似得。 高大胖默默的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的挥小手:“嗨……我亲爱的……” “你个小瘪犊子,你是不是皮痒痒的欠抽?老娘让你别出门,别出门,你眨眼的工夫就溜了,还蠢得被人贩子给弄走,老娘打死你个蠢东西,你这身肥肉老娘辛辛苦苦喂出来的,被人贩子弄去卖了,亏得裤衩子都没了,打死了还有个念头。” 细细的藤条啪啪啪往高大胖身上抽,抽得众人嘴角直抽,肯定很疼。 确实疼,高大胖响起了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奶,奶,你是哪个坏蛋冒充的,你把疼我,爱我,捧着我的奶弄哪去了,我奶才舍不得打我,你是个冒牌货,嗷呜……啊啊啊,痛死了,把我奶还给我。” 桑叶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没想到高大胖也是个英雄,敢在火上浇油。” 贺英子笑呵呵的过来,拉过桑叶的手:“叶子啊,阿姨谢谢你,要不是你,大胖这个臭小子还不知道被送哪去了呢,等把大胖收拾妥帖了,明天阿姨就到你家去,让大胖好好谢谢你。” 桑叶惊恐得连连后退:“可别,家里人不知道这事,万一让我奶知道了,会扒了我的皮,贺姨,你手下留情。” 贺英子笑得不行:“这孩子,尽作怪,行,我不去,改天贺姨给你们买些好东西,你可不能拒绝。”贺英子也知道榆枝的情况,孩子可能是怕刺激她。 想到榆枝那身子,贺英子也愁。 桑叶点头:“只要不说这事,啥都好说。” “好,”贺英子又说了些感谢的话,才招呼打得火热的祖孙俩回家。 他们刚走,杨氏就拖着孱弱的身体到了。 杨氏看到桑葚,满脸惊喜,却不知道说什么。 桑葚淡漠的看了眼杨氏,没说什么,转而看向沈相知。 “那个快死了的女娃,让她带走,别跟人说起他们的去向。” 沈相知愣了愣,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迟疑道:“在跟我说话?” 桑葚就这么木着脸看他。 杨氏也眼巴巴的瞅着他。 沈相知……嘿,小屁孩跟他爹一样臭屁。 一群孩子里确实有一个快死了的,那孩子本就身体孱弱,用药又过猛,后来还被人拎来拎去折腾,大半条命都没了,他正准备安排人送医院。 “咳,那孩子情况不太好,需要去医院。” 杨氏急问:“我孩子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 “是身体太弱,承受不了迷药,只剩一口气了,能不能活,不好说。” 杨氏身形一晃,踉跄几下,摔坐在地。 胸口闷堵下,激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却半天发不了声。 沈相知吓了一跳,生怕她就这么把自己憋死过去。 桑葚淡漠的摸出一根针,扎进杨氏头顶穴位,半分钟杨氏就缓了过来。 随即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扇自己,嘶声哭诉:“是我,是我没用,是我害了她啊,我不该委曲求全,不该不管不问的,是我,是我错了啊。” 沈相知没经历过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只有被人安慰他的份,不知道该怎么劝,去看在场的三个小孩。 三个小孩……你瞅啥? 得,谁也指望不上。 桑葚平静的看了眼沈相知:“赶紧去把人带出来,再打下去,她也没救了。” “哦,对。”沈相知转身就冲进来公安局,将孩子抱了出来。 45吴家事情完结 公安局里正乱着,没人注意到沈相知的动作。 “快别打了,你看看,是这孩子不?” 杨氏干脆的收了手,从沈相知怀里夺过孩子,确认是李喜弟,还活着,瞬间又哭又笑。 “是,是,谢谢,谢谢。”随即抱着人就走。 桑葚喊了声,扬手扔过去一个药瓶:“药,可以保命。” 杨氏紧紧的攥在手里,红着眼眶哽咽:“谢谢。”转身大步走了,走得很匆忙。 沈相知张了张嘴,就这么走了? “那个方向,不是医院吧?” 桑葚没理他,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等杨氏,事情办完了,扭身就走。 桑叶拍了把蓝天勤的肩:“姐走了,以后聪明点,不用送。”挥挥手,就去追桑葚,豪爽的模样,很有社会大哥的气质。 追上桑葚后,秒变小弟,痞里痞气的搂着桑葚的肩:“哥,怎么想起帮杨氏了?” 她哥没理她。 桑叶也不在意:“哥,我跟你说,今天可真他娘的刺激……那个老杂毛的蛋蛋太弱了……” 桑葚嘴角抽了抽,还是没理她。 “哥,给我点药把脸涂涂。” 桑葚……甩了盒药膏给桑叶,桑叶喜滋滋的往脸上抹,就跟刷墙似得。 桑葚嘴角又抽了抽,他这盒药膏,不算人工,单论药材,就得大几百。 果真,他这个妹妹用什么都是暴殄天物。 兄妹俩打打闹闹走远,蓝天勤收回视线,对着沈相知抱抱拳:“多谢沈大哥了。” “不用,我们两家也算有些交情,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小葚的药很好用,我想今晚就回去。”蓝天勤知道,这次被绑,不是意外,是有人针对他,吴家只不过是那人手里的狗,他被狗咬了,自然要去找主人算账。 温和的少年,眸子里闪过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意。 沈相知挑挑眉,这些大世家的公子,真是没一个简单的。 他忘了,自己也算是大世家的公子,但他和其他公子不一样,他没心没肺,还是单细胞。 对此,沈拓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儿子,他到底是怎么养废的? 一个人聪不聪明,真跟家世无关。 当然,沈相知完全不觉得自己单蠢,他还是很自信的,好歹是圈子里有名的翩翩公子,有志青年:“行,我一会就去安排。” 此时,清河渡口,沈老爷子亲自带着人堵在这。 六十年啊,积攒了六十年的仇恨,今天终于能了结了。 顺河而下的吴家人已经到了河口外,只要过了这个河口,就能入海,出内陆,去港城。 到了港城,便能过上穿金戴银,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是在船上,吴胜男留的人,给他们洗脑的话。 吴家老老少少都信了,远离偏僻的乡下,去大城市,过富裕生活,所有扎根农村,出头无望的人,最大的期盼。 吴家老少,激动的看着河口,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忍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 而吴胜男身边除了十几个护卫,只有吴全天一个亲人在。 他们先其他人一步到了这,隐在暗处。 只等追击他们的人奔着河面吴家人去后,偷偷溜走。 果真,吴家众人一现身,就有人驾着船只拦截。 吴胜男眯着眼睛再三确认没了危险后,让人赶紧抬着她走。 一行人顺利穿过河口,没有坐船,选择了陆路,准备绕一圈,去海城,再坐船去港城。 想得很好,却没想到前边早就有人等着他们。 当他们看到必经之路上,停着四五两黑色轿车,旁边站着三四十人,簇拥着一个老头时,吴胜男心口突了突。 沈老爷子杵着拐杖,气定神闲,可从他泛白的指节可以看出,此时他有多克制隐忍。 “终于见面了。”悠长一叹,好似达成了某种心愿的释怀。 吴胜男不认识沈老爷子,甚至都已经忘记了曾经让人欺辱死一个妙龄少女,毕竟被她弄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些年找她的人也多,不过她自大,不屑一顾,且自信的相信,没人能找到她。 事实也确实没人找到她,她衣食无忧,光鲜亮丽的活到了七十多,成了少有的高龄老太太,这是她一辈子的荣耀。 所以,从没让人去查过找她的人是谁,为什么找她。 见到沈老爷子时,眼底闪过疑惑。 不过她向来心思深沉,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此时,即便逃命,她也是那个风光了一辈子的吴胜男,没有丝毫狼狈和怯懦。 眸子里闪着寒光,沉声问:“你是谁?” 沈老爷子没有回话,像是自顾自的说着:“六十年了,终于找到了。” 吴胜男眸子闪动,六十年? 六十年前的事,她已经记得不多了,印象里,没有这个人。 “当初你命大,侥幸逃脱,也好命的活到了现在,也是天意,天要让我亲手报仇。” 吴胜男眸子骤然紧缩,逃脱? 六十年前的逃脱,这是她唯一记得清楚的事,也是唯一狼狈的事,唯一不愿提起的污点。 当初不知道是谁,为什么,突然朝他们山寨发难,山寨上下上百口人,除了她,无一幸免。 吴胜男恨,但她更想活。 所以并没有报仇,别人能灭她整个山寨,凭借她一人又怎么可能抗衡,所以,为了不暴露自己,没有去查是谁,隐姓埋名,过着自在日子。 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山寨为什么被人端了。 看着眼前的人,好似比自己小不了几岁,那时候,也是个几岁的孩子吧,应该是没有能力做这事的。 她也不记得自己的罪过几岁的孩子。 “你到底是谁?” 沈老爷子勾唇冷笑:“既然忘了,我就好心提醒你,免得你死不瞑目。六十年前,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土匪,劫我母亲姐姐探亲队伍,我姐姐好不容易逃脱,却被你让人凌辱致死,我父亲震怒,灭你山寨,可你好运逃脱,我为母为姐报仇,寻了你六十年,真是让人好找啊。” 吴胜男心下大骇,他们山寨劫杀的人不少,她想不起这人的姐姐母亲是谁,但没想到,山寨被灭,竟是自己的原因。 这人还找了自己六十年。 吴胜男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怒其狠辣,笑自己好运。 吴胜男可不会低头,嘲讽道:“是吗?你母亲姐姐是不是死得很惨,你父亲是不是郁郁而终,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没得到安生?” 沈老爷子老眼闪过浓郁的杀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压下了狂怒,低咒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活了这么些年,是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不得善终。” 吴胜男瞬间阴沉,偷偷给吴全天打了个手势。 沈老爷子看在眼里,不屑道:“别费心思了,为了杀你,我筹划了六十年,你觉得今天逃得了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吴胜男猛然翻身跳下滑竿,灵活得不似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对面沈家人以为她要攻击,纷纷举刀。 吴胜男却只是一个虚晃,就将护卫推到了最前边,自己扭身往后跑,吴全天紧随其后。 沈老爷子沉着脸看她逃命,从怀里掏出枪,透过人群,举枪射击。 “砰……”可惜,人老了,准头不行,力气也不行,打偏了。 吴胜男母子已经跑出射程,护卫很快被沈家人拿下,等沈家人再去追吴胜男母子俩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沈老爷子却并不着急,都说了是六十年的谋划,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她逃脱。 他就站在这里没动,果真,没多久,就响起了打斗声,由远及近。 不见踪迹的吴胜男母子被逼了回来,身形狼狈。 吴胜男有身手,可她养尊处优六十年,早就不似当年。 又是七十多的高龄,逃命跑这几步,就累得去了半条命。此时,银白的头发散乱,发福的身躯急喘,如同一个疯老婆子。 没身手,也六十高龄的吴全天更弱,从小就被人捧着,长大了就被人少爷老爷的称呼着,整天大鱼大肉,身体虚得不如一个下地妇人。 跑几步,就脸色泛白,吭哧吭哧的喘着,瞧着跟活不长了似得,比他那个娘更孱弱。 母子俩被逼得连连摔跤,狼狈不堪,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吴胜男心里暗恨,面上却开始服软:“这位兄弟,我知道,我以前年轻气盛,做了不少错事,这些年我每晚忍受良心谴责,噩梦连连,吃不好,睡不好,一心想要赎罪,可是我怕啊,所以才会一直躲着,原谅我一个老婆子的怯懦吧。” “我知道错了,我愿意接受惩罚,你们尽管送我去公安局,接受法律的制裁,我无话可说,对你们一家造成的伤害,我也没脸开脱,接下来的余生,我会真心忏悔,为你们祈福,为逝去的人诵经,只要你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好。” 沈老爷子冷眼看着吴胜男哭诉,满眼嘲讽,一个受良心谴责的人会做这么多年的人贩子?会让子孙后代成为自己活命的踏脚石? 他是老了,不是傻了。 还送去公安局,简直要笑死,谁不知道你吴家是地头蛇,手眼通天,本事大着呢。 “既然知道错了,我也不多要,要你一根手指,不过分吧?” 吴胜男瞳孔骤紧,暗自磨牙,脸上无比凄苦:“大兄弟,我今年七十八了,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剁一根手指,就是要命啊,您行行好,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沈老爷子勾唇,带着凉薄的讥讽:“七十八了?真是好命,祸害遗千年,诚不欺我。” 这年头能活六十,就是高寿,这个作恶多端的毒妇,竟然七十八了,老天不开眼啊。 吴胜男一直觉得自己长寿,是天命所归,是她应得的,是她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换来的,她为此骄傲,甚至坚信,自己还能活到一百岁,一百二十岁,她才是这个世界的赢家。 所以,她十分怕死,怕任何可能造成死亡的事。 偏偏,她又将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恶毒至极。 听了沈老爷子的讥讽,也不反驳,就凄厉的哭,做足了低姿态。 旁边的吴全天好似被人遗忘了,他也一直不声不响的降低存在感。 看吴胜男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突然掏出枪,对准沈老爷子的心口,扣下扳机。 动作毫无预示,众人震惊的看着子弹朝着沈老爷子飞去,吴全天脸上闪过激动,吴胜男满脸恶毒。 沈老爷子像是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看着飞速而来的子弹。 刹那间,所有的景物都像是被放慢了一百倍,沈老爷子好似能看到子弹上和空气摩擦出来的火花。 “叮……” 清脆的撞击声后,留下一串火花,一切归于平静。 吴胜男母子看着带着厚铁皮站在沈老爷子面前的男人,失望,愤怒,不甘,全都集于一脸,扭曲得可怕。 沈老爷子冷笑:“是不是很失望?就是这种感觉,让你们看到希望,又体会绝望,一次一次,来回反复,我要让你们痛苦,无助,凄惨的死去。来人,绑上,带走。” “是。” 古柏大队,桑家,桑叶桑葚追上桑大壮,父子三人踏着最后一缕霞光走进家门,迎接他们的是王新凤一顿不喘气的输出。 三人老老实实的听着,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榆枝笑着将饭菜端上桌:“妈,快来喝口水,吃饭了。” “诶,来了。”王新凤瞬间变脸,如春风拂面,温和宜人,父子三人咦了一声,女人变脸比变天还快。 正月二十要出发去帝都,老桑家都忙碌了起来,虽然已经收拾了不少东西打包寄走,仍旧还有不少东西。 陈氏,牛婶子,周婆婆都来帮忙,偶尔村长媳妇张氏也会来坐坐,其他热心,好奇的婶子媳妇也会来凑凑热闹,桑家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众人聊着聊着八卦,说起了李旺发家。 “杨氏和李喜弟不知道去哪了,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吴婆子娘家是人贩子窝,听说她也参与了,被公安带走了,可真看不出来,以前就觉得她这人事多了点,争强好胜了点,没想到心这么黑。” “李家人也好命,吃了老鼠药,就拉了几天肚子,听说是因为那药快过期了,药效都没了。啧,要不然李旺发全家都得死绝。” “不知道谁这么狠,大家都猜是杨氏,可谁知道呢,要真是杨氏啊,也不意外,李旺发一家都不做人,看着吧,他们要是再磋磨儿媳妇,剩下那两个也得下耗子药。” 一桩桩一件件,听在耳里,榆枝觉得好似一夜间,发生了许多事。 她不知道这些事和自家人有关,也觉得自家就要走了,远离是是非非,眼不见为净,没有参与的必要,听了也就过了。 只是再三叮嘱两个孩子,别去人少的地方,别和陌生人走,注意安全,注意人贩子。 父子三人默契垂头,心虚得厉害。 46榆梦重生 帝都,段家。 榆梦鼻青脸肿在冰冷的客厅地板上醒过来,看着熟悉的场景,有些愣神。 这是段家? 是那个她恨不得将其抽筋扒皮的前夫家? 撸起袖子看了看浑身的青紫,再环视一圈熟悉的环境,踉跄着爬起来,冲进卫生间,透过镜子,看着里面虽然狼狈凄惨,却还健全的自己,恍惚得厉害。 外面,小保姆胡晓琴正探头探脑,榆梦微微眯眼。 “过来。” 胡晓琴吓了一跳,本能想跑,却在榆梦冰冷的注视下,不敢违抗,战战兢兢的往卫生间移。 这个胡晓琴榆梦记得,她和段国奎勾勾搭搭,妄图挤掉自己这个女主人上位。 这事自己知道很长时间了,却不敢声张,因为怕段国奎生气,不要自己了。 后来榆家攀上了孟家,有了底气,她才不顾段国奎反对,强行将胡晓琴开除。 并且在胡晓琴离开后,找人强了她,卖给了人贩子,下场如何不用说。 如今,却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榆梦敛下心底的疑惑和震惊,冷声问:“哪年了?我昏睡了多久?” 胡晓琴觉得榆梦的问题很奇怪,却不敢不答,小声道:“七八年正月十五,太太您昏睡了两个小时。” 榆梦惊得心口狂跳,却极力表现出平静,什么都没说,缓步上楼回房。 关上门的刹那,忍不住跌坐在地,浑身颤栗。 七八年正月十五,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元宵节,她记得很清楚。 十四晚上,段国奎彻夜未归,早上回来时,一身的香水味,身上还有恶心痕迹,一看就知道做了什么。 昨晚她本来准备了一桌子好饭好菜,等他回来,等了一晚上,等回来的是这个。 怒火掩盖了理智,再也无法隐忍,厉声质问。 可段国奎二话不说,就将她打了一顿,随后仍在客厅,扭身走了。 胡晓琴看她笑话,也没理会她,她就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两个小时。 从这一次之后,她就对段国奎冷了心,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此时,榆枝那个贱人已经从乡下回来,住在自己家,她爸正好在运作搭上孟家的线。 孟家一个旁支,是他爸榆成波的顶头上司,十分好色,她便和她爸商量,将榆枝献上去。讨好上司,搭上孟家的船,水涨船高,到时候段国奎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可榆枝那个贱人不识好歹跑了,还伤了那人,导致她爸的事业不升反降,处处受打压。 好在天不亡他们,他们从那上司口中得知,孟家嫡系的一个孩子急需心脏做手术,而榆枝那个贱人刚好适合。 她多方打听,知道榆枝下落,便又将榆枝从人贩子手里买下,送给孟家人。 榆枝那个贱人实在可恶,已经上手术台了,都被人救走了,并且消失了好几年,他们家再次被那上司记恨,差点在帝都活不下去。 原以为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可老天开眼,让她意外救了孟家家主孟添寿一向宠爱的闺女孟时春。 孟时春四十多,心狠手辣,极有心机手段,所以得孟添寿喜欢。 当时是孟时春和前夫离婚回来帝都,遭到前夫报复,所以受伤,她才能偶然救了她。 虽然她的帮助对孟时春来说并不大,但也能算得上是救命之恩,哪怕并不能成为孟时春的心腹,也受到诸多照拂,榆家跟着孟家,蒸蒸日上。 这时候段国奎舔着脸上门,求她回去。 榆梦从孟时春身上看到了独立女人的风采,发现男人也能成为玩物,本就冷了心的榆梦假意跟着回去,第一时间赶了胡晓琴,并且让胡晓琴付出惨痛代价。 还在段家作威作福,很是折磨了段国奎一阵后,果断将段国奎踹了。 只是,这婚离得不顺畅,段国奎舍不得孟家这靠山,更是恨她的折磨欺骗,联合和他老子娘,对她各种纠缠,发了狠的要她好看,闹得狠了的时候,她家差点失去孟家这座靠山。 想到这些,榆梦突然颤栗了一下,不知道是冷了还是醒了。 那么真实的一幕幕告诉她,这不是梦。 如今的一切也真实摆在眼前,同样告诉她,不是梦。 她,榆梦,回来了,重生回来了。 她真想仰天怒吼几声,发泄心口的畅快。 待激动平息,榆梦一脸阴沉暗忖,现在想离倒是不难,段国奎和胡晓琴正是打得火热的时候,外面还有不少女人等着他呢。 要攀上孟家,就得先把段国奎这个绊脚石解决了,她可不能犯前世同样的错。 榆梦微微眯眼,满眼寒光。 随即神色一顿,不对啊,这一世的记忆里,榆枝那个贱人到现在都还没来帝都,是她记错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榆枝,榆梦不得不想到桑大壮那个魔鬼和桑家两个小畜生。 上一世,躲了几年的榆枝不自量力来找她报仇,她本来都忘记这个贱人了,没想到自己突然又蹦跶出来。 几年不见,贱人还是一样的蠢,她不过略施小计,就将人抓了起来。 自己送上门来的,她没有不招待的道理,这次贱人的命薄了不少,没折磨几天就死了,她还叹可惜。 只是后面的事,她没能想到。 榆枝没死多久,她就被桑大壮送进了大牢。 进去没几天,又被他带了出来。 当时还以为是那个乡下泥腿子怕了,却不想,这是她噩梦的开始。 他被桑家父子三人关进了小黑屋,轮流折磨。 桑大壮在她身上动刀,用细薄的刀片,她当初是如何割榆枝的,他就怎么在她身上割。 桑大壮的技术比自己好,在他的刀下,皮肉被割掉一层又一层,却出不了多少血,不死也不昏。 桑叶那个小贱人每天敲她一截骨头,敲得粉碎为止,她死的时候,浑身找不到一粒骨头碎片,软趴趴的如同充气玩偶。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那样了还让她留着一口气,清清楚楚感受着痛意。 痛,是真痛,痛得她几次想自杀,都被桑葚那个小畜生救了回来。 桑葚那个小畜生,拿她试药,各种毒药往她身上招呼。忽痒忽痛,忽冷忽热,各种滋味交织,折磨得她发疯。 小畜生还生生削掉了她五官,四肢,缝在畜生身上,眼珠子是最后挖的,因为要她看看,她的身体在畜生上,一样用得很好。 父子三人一边面无表情的折磨她,一边告慰着榆枝那个贱人的亡魂,让她跪在榆枝的骨灰前忏悔。 足足折磨了一年,她才在凄惨里死去。 想到那一年,榆梦浑身冰寒,又恨又怕。 榆梦深吸一口气,压下印刻在骨子上的惧意。 她被抓时,好似听说桑大壮是某个有权有势人物的儿子,而且孟时春正在打那个有权势人的主意。 重来一世,榆梦决定暂时不对榆枝那个贱人出手,免得桑家父子又发疯,那一年,真的太可怕了。 反正现在榆枝也和桑大壮离婚了,她要想办法拿下桑大壮。 到时候不但能和孟家成为姻亲,还能得到桑大壮背后的势力,更能让桑家两个小孽畜翻不了身,报上辈子的仇。 至于桑大壮,等她在桑家站稳脚,怀上他的种,他也得死。 等桑家父子三人死了,再对榆枝那个蠢货动手不迟。 这么想着,榆梦露出疯狂的笑。 当务之急,是先离婚,然后和孟家搭上线。 听说桑大壮还有个妈,上辈子没见过,听崔雪说死了几年了,应该就是今明两年的事,怎么死的她不知道,也不重要,倒是可以作为投名状,告诉孟时春。 相信孟时春一定会很高兴的,只有桑大壮的亲娘死了,她才能更名正言顺的拿下桑大壮爹不是。 对了,崔雪,那个废物,这会应该被困在乡下泥腿子的床上吧,没用的废物,她也懒得理会了。 只是范建和曹元为什么都没有回她消息?上一世是回了的吧?榆梦有些记不太清。 这两人可是她费了不少功夫放在云关县的,云关县虽然偏僻,落后,可拥有大量野生动物。 缺吃少喝的时候,他们榆家就是靠着这些野物发家的。 往后几年,禁止猎杀野生动物时,靠着走私,也能挣不少,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当初榆枝下乡匆忙,本来去的不是云关县,是她因为在云关县那边有人,方便行事,所以动了手脚,特地送她去的那。 只是那贱人命实在硬得很,这么多年都没能死。 现在,很多事情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榆梦心里没底,没办法考虑太远,只能顾着当下。 正月二十,桑大壮买的中午的火车票,上午可以慢慢的去火车站,不用着急赶路,免得榆枝身体受不住。 那些随身用的东西,也在前一天打包好,寄了出去,他们到帝都需要坐三天火车,他们到时,包裹也差不多到了。 手里拎着的,也就两床被子,几件厚棉袄,一些洗漱用品和吃食,方便火车上用。 东西桑叶拎了大半,王新凤和桑葚分担了两个装吃食的小包袱,桑大壮就负责照顾榆枝。 出发的早上,大半个古柏大队的人都来送行。 不管老桑家的人缘如何,这一家子都进城了,对于一辈子生活在乡下,眼界所到之处只是乡下的人来说,就是去过人上人的生活了,总是会让人多几分唏嘘。 大家在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总感觉这一遭分别,他们就成了不同层面的人,心态一下就变了。 以前厌恶鄙夷老桑家的人,这会换成了嫉妒羡慕。 送行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好在没有扫兴的人。 王新凤最大的敌人吴婆子还在大牢里待着,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找不痛快。 以往熟不熟的,关系好不好的,都来看热闹,说好听的话。 王新凤也不拿乔,离开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一个乡下老太太,要去城里生活,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和这些熟面孔多说说话,心里要安稳些。 和几个交好的人,相互叮嘱一番,心里也踏实。 桑大壮的三个兄弟,都已经先他们一步去了帝都,吴家的事了之后,瘦猴和李甘收拾了家里就走了,赵强早就在那边安顿好了。 还有些兄弟不着急去帝都,却没来这里送行,毕竟这些兄弟不是明面上的。 桑葚没有朋友,清清冷冷的一个小少年,拎着一个包袱站在一旁,明明是其中一员,却给人一种和贫穷小山村格格不入的感觉。 邓麻子缩在人群里看着桑葚,不知道为什么,老桑家的人,他最怕的就是他,第二怕的是榆枝,再就是桑大壮,桑叶和王新凤。 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排序,反正每次见到桑葚黑白分明的眸子,面无表情的小脸,他就怵得厉害。 桑葚察觉到了邓麻子的视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和邓麻子对视。 邓麻子心里一咯噔,讨好的笑笑,溜走了,他决定回去看紧崔雪。 比起桑葚这里的冷冷清清,桑叶身边就热闹多了。 一群萝卜头围着她,哭得满脸鼻涕泡,诉说自己的不舍。 桑叶被哭得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劝都没用,最后拿出叶子姐的权威来,才把萝卜头震慑住。 桑叶豪气的告诉萝卜头们,要认真读书识字,有事就给她写信,有仇就等她回来报。 萝卜头们呜呜咽咽的点着头,鼻涕泡乱飞,淅淅索索的,画面有些惨烈。 榆枝也没有朋友,就靠在桑大壮身上,看着王新凤左右逢源,享受人生高光时刻,笑得老脸开了花。 话别花了足足半个小时,李老头才驾着牛车送他们去公社。 到了公社,再坐客车去县里,到县里坐火车。 时间充足,也不用慌忙。 到了县城火车站,高家人早早的等在那。 高大胖嗷呜一声,就朝桑叶扑了过去,肉墩墩的一大坨,瞧着就吓人。 郑金花直奔王新凤:“大妹子,往后可别忘了老姐姐,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吱声。” 王新凤笑道:“那哪能忘了老姐姐,辛苦你们还来送我们,放心,等我们在帝都安顿下来,我就给你们送信,让我家小葚写,我家小葚的字可好看了。” “那感情好,可不能忘了。” “忘不了。” 两个老姐妹说得热闹。 贺英子就找榆枝说话,人贩子的事,桑叶不让说,贺英子想感谢,就只能想其他办法。 这不,今天借着送行的名义,给送了不少吃的喝的,还给了桑叶桑葚一人一个红包,美其名曰出远门,要讨个吉利。 榆枝拒绝不了,只好收下。 47火车闹剧 “让嫂子破费了。” “破费啥,不破费,你到了帝都,学习重要,身体也重要,可不能累着自己。” 榆枝笑笑,大概所有人都觉得她命太脆弱了吧。 都是好心,她也不在意。 “我会的,谢谢嫂子。” “不用谢,谢啥啊,该我谢谢你才是。” 榆枝挑挑眉,也没问为什么要谢她。 几人寒暄一阵,差不多到了时间,榆枝一家就和高家人告别上车。 也不知道桑大壮怎么做的,竟然弄到了卧铺票。 上车很拥挤,桑大壮半抱着榆枝,硬生生挤出一条康庄大道,轻轻松松到了铺位,一点没被挤到。 八人的卧铺车厢,桑大壮买了五个位置,里面却已经住了五人。 桑大壮铜铃大的眼珠子动了动,瞧见自己特地给榆枝买的靠窗的位置,被一个老婆子睡了,浑身冷气,不要钱似得往外冒。 “老东西,瞎了你狗眼。” 二话不说,上去就把人拎起来扔地下。 老婆子睡得好好的,没曾想会被拎,开始吓了一跳,随后就怒不可遏。 “干什么干什么,来人啊,有强盗啊,快来人啊。”这会上车的人多,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不过大家都忙着找位置,没人停下来看热闹。 老婆子闹了半晌,一个人都没叫来。 顿时骂骂咧咧的不甘心。 老婆子对床,八九岁小男孩露出狼一般凶狠的眼神,悄无声息的就朝着榆枝撞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 “狐狸精,小贱人,你去死。” 牛犊子一样的身体,朝着榆枝狠狠撞过去,榆枝这弱身板,真被这么撞一下,怕是得去掉半条命。 紧随其后的王新凤到门口瞧见了,惊得大喊:“桑大壮,弄死那个黑心肝的瘪犊子。” 桑大壮时刻注意榆枝呢,小孩撞过去的瞬间,就被桑大壮踹了出去,力道可一点没收,踹得小孩直接在地上滑了两三米,跃过门口的王新凤出了卧铺厢,撞在对面的车壁上。 小孩直接懵了,痛得麻木,半天没反应,就跟死了似的躺地上。 老婆子也懵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狠,更凶的人,二话不说就动手,对孩子也能下重手,这还是人吗? 回过神就嗷叫着扑向小孩:“天啊,杀千刀的贼啊,打死人了,快来人啊,土匪要打死人了,救命啊,我的孙子啊,你可别吓奶奶啊,你要是有个万一,可叫奶奶怎么活啊,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啊,快来人啊。” 火车已经启动,哐当哐当往前走。 云关县上车的人,已经基本上安顿下来。 刚好老婆子和小孩把路堵了,大家顺势停下来看热闹。 众人没看到前因后果,就看到桑大壮将一个孩子踹出了卧铺厢,老婆子凄厉大喊,小孩缓过来后,也嗷嗷喊疼,加上桑大壮一副凶相,都认为是桑大壮在行凶,顿时纷纷讨伐桑大壮。 说他狠,说他毒,说他霸道。 榆枝微微拧眉,桑大壮却不在意。 “媳妇,有没有伤到?” 榆枝摇头:“我没事,别担心。” 王新凤也暂时没工夫和人吵,一心关心榆枝:“真没事啊,刚刚那个小瘪犊子狠着呢。” “妈放心吧,没撞到。” “那就好,”王新凤看向桑大壮,朝着哭喊得跟死了爹妈似得祖孙俩努努嘴:“咋回事?”她挤过来的时候,也就看到小孩撞榆枝,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 桑大壮嫌恶的把老婆子睡过的床单被套扯掉:“她占老子位置,桑叶,把被子拿过来。” 桑葚桑叶在人群里正看热闹,饶有趣味的看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化身正义大使,控诉桑大壮的罪行。 虽然说的是他们爹,但他们一点不生气,这点骂声和以前听到的那些比,简直就是毛毛雨,所以说,坐得起火车卧铺的人,素质还是要比乡下荤素不忌的人好太多。 不过地上那祖孙俩,还想用舆论打压他们,真是愚蠢,他们古柏大队一霸,能怕这个? 桑叶邪恶的冲不怀好意笑着的小孩舔舔唇,小孩原本嘚瑟的神情一僵。 再去看时,桑叶已经扛着铺盖进了车厢,正好对上桑葚黑白分明漠视一切的眸子。 小孩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对自己的不屑一顾,顿时满心愤怒扭曲,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桑葚完全不在意,闲庭信步走进车厢,在小孩刚刚待过的铺位上坐下。 外面的讨伐还在继续,时不时掺插一句老婆子的哭诉和小孩的哭闹。 桑大壮和王新凤一心给榆枝铺床,然后把她安顿上去,根本没搭理外面的人。 “怎么回事,谁在这里闹腾?都在干什么呢?” 列车员听了动静过来,把汇聚的人群驱散开,冷声询问。 众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七嘴八舌把桑大壮的罪行叙述清楚,让人把他们赶下去,火车上可容不得这么横行霸道的人。 哭闹的祖孙俩暗自得意,跟他们斗,也不看看有没有那本事。 车厢里原本在的三人,一直沉默不语,置身事外。 他们倒是看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也对桑大壮二话不说就动手的事有些不满。 在他们看来,桑大壮的行为太粗鲁了,一般人不管做什么,总得先礼后兵。 何况那铺位到底是谁的,他们也不知道,都是陌生人,也没给他们看过票,他们不可能凭眼缘断定谁有理。 其中年轻女人一脸嘲讽与不屑,好似在嘲讽榆枝他们这群低等下贱之人,尽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丢人现眼。 一个人嫌弃还不够,还时不时与对床铺位,对所有事情都不在意的年轻男人吐槽讥讽。 年轻男人是真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理会女人,自顾自的看书,女人说得多了,他听得恼了还会皱眉,一脸不耐烦。 女人有些生气,却也不敢做什么,只是看向榆枝一行人的眼神越发嫌恶,这是迁怒了。 睡年轻男人上铺,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神情玩世不恭,边啃肉干,边看热闹,是真在看热闹,看得饶有趣味,恨不得拍起巴掌喊好那种,这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列车员听了众人控诉之后,因为桑大壮那张过于凶恶的脸,而先入为主的认为他在挑事。 沉着脸走进车厢,对桑大壮伸手道:“同志,请出示你们的车票和介绍信,我们需要核实检查。” 桑大壮铜铃似得的眸子一瞪:“什么东西,你说看就看,给你脸了。” 桑大壮这大体格子和凶神恶煞的面相十分唬人,铜锣嗓子一吼,两个列车员下意识退了一步,满脸警惕看着桑大壮,生怕他动手:“同志,请你配合我们工作,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老子就不配合,你要咋地?” 桑大壮往前一站,两人又连连后退了两步,那些正义化身,不断声讨的人,也吓得禁了声,纷纷往后退。 老婆子可不怕,桑大壮这种虚张声势的招数,她都玩烂了,这一家子穿得虽然新,但料子一般,一看就是泥腿子,不可能买得起卧铺票。 “同志,他们一家子就是强盗,就是土匪,他们没票,赶紧把他们赶下去,一家子一看就不是好人,说不定还是什么危险分子呢,最好抓起来严刑拷打。” “尤其是那个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说不定是哪个山头下来的土匪,是通缉犯,要不然普通百姓哪能长出这样的体格,你们可不能把他们放跑了。” 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年头,桑大壮这样的体格子,少之又少。 “是是是,一定要严查,可不能让这样的人混进来,太危险了。” “对啊,我们坐火车,你们列车员就得负责我们安全,赶紧把他们抓起来,严刑拷打。” “快动手,别让他们跑了。” 众人推搡着两个列车员,又怂又凶。 列车员被推得一脸憋屈,他们也怕啊,尤其是在很赞同老婆子的猜测情况下,让他们去跟土匪动手,他们又不是嫌命长。 但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认怂,只能迂回警告:“同志,赶紧把车票和介绍信拿出来,接受检查,别反抗,要不然我们就报公安了。” 桑大壮瞪着眼珠子不说话,王新凤插着腰往前一站:“检查你奶奶个腿,有本事你去报,去报,老娘怕你啊,一群没脑子的蠢货,老娘有没有票干你们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什么玩意。” 口水溅了一尺远,把两个列车员逼得连连后退。 老婆子大喊:“你心虚啥,有本事就把票拿出来,没票你喊再凶也得滚下去。” “嘿,老东西,给你脸了,就你长了张嘴能叫唤是咋的,老娘没搭理你,你还以为自己多能耐是吧,欠收拾的老瓜瓤。”王新凤冲过去就要撕人。 “粗俗。”榆枝斜对面的年轻女人嘀咕了一句。 榆枝冷冷的看过去,女人翻白眼的动作一僵,在榆枝冰冷的注视下,升起一股无名火,刚要呵斥,榆枝却不咸不淡的移开了视线,没想搭理她,轻声喊王新凤:“妈,别急,咱们先说说理。” 女人的怒火堵胸口,不上不下,气个半死,竟敢无视她。 王新凤的火气一下就泄了,淬了老婆子一口。 老婆子越发笃定是榆枝他们心虚,得意得不行。 榆枝也没理会老婆子,看向列车员:“能说一个查票的理由吗?” 榆枝娇弱,看起来很好欺负,两个列车员也有了底气,默默挺直背脊。 “当然是例行检查。” “既然是例行检查,是不是都要查?” “这要看情况。” “什么情况?” 榆枝不依不饶的追问,两人想发火,在桑大壮和王新凤的瞪视下,又只能忍回去。 有些心虚,还有些生气:“当当当……然是随机抽样检查。” 榆枝勾唇:“怎么抽?一个车厢抽一个还是几个?还是以家庭为单位抽,还是按床位抽?或者按长相?” “看心情。”稍年轻的列车员气恼的张口就来,说完就后悔了,涨得满脸通红。 “嗤……”榆枝冷笑:“你们做事都是这么随性的吗?是不是不太合适?那你们这会的心情怎么样?是不是看我们一家很不顺眼,所以就查我们家?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不太适合这样的工作?掺杂个人情绪到工作里,不严谨,不负责,不端正?” “你胡说八道。”年轻的列车员恼羞成怒,瞪着榆枝。 榆枝神情淡然,不急不躁,平静回视。 稍年长的列车员忙道:“这位同志,小周年纪小,刚做这份工作,一紧张就容易说错话,还请见谅,我们对工作的态度,绝对认真严谨,公事公办,这点你们放心。查你们的车票,是因为事情因你们而起,所以例行检查,还请配合。” 榆枝淡笑着看向年长乘车员:“我不是他妈,没有义务包容他,做不好就回家,做得好的人一抓一大把,不是非他不可。” “既然你自诩工作严谨认真,公事公办,那么请问,参与事件的是两方人,你为什么只查我们的票?为什么只听他们一方的言论?是因为我们长得也不合你眼?” 列车员一噎,确实先入为主了,为了不当众打脸,只得硬着头皮道:“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按照流程,一方一方的来,查过票之后,自然会让你们叙述经过起因,再判断事情对错。” 榆枝轻笑一声:“要问就一起问,要查就一起查,这样才显得你们公正公平不是吗?不能她哭她有理吧?” 列车员拧了拧眉,点头应是,表示都要查车票。 老婆子一听要查车票,张嘴就嚎了起来。 “没天理啊,欺负了人不算,还要往死里欺负啊,我们祖孙俩老的老,小的小,没人护住,合该被欺负死啊,丧尽天良,不得好死啊。” 一个死字,好似扎到了老桑家人的心窝子。 榆枝被断定活不到三十后,老桑家的人就听不得一个死字,尤其是咒榆枝死的话。 除榆枝外,桑大壮四人都冷冰冰的看向老婆子,冷气几乎能凝成实质。 王新凤更是撸起袖子,要上去撕老婆子的嘴,被榆枝眼疾手快拉住了,默不作声的看着老婆子哭喊。 看热闹的人被桑家人的眼神震得一声不敢吭,现场就只有老婆子的哭声。 48欺软怕硬,好心的老娘们 老婆子嗷嗷一阵后,发觉不对劲,偷偷睁开一只眼瞧,竟然都没出声,就她一个人嗷嗷的,像是唱大戏似得,瞬间就哭不下去了。 榆枝冷笑,对列车员道:“可以检查了,她哭够了。” 列车员默了默,也替老婆子尴尬。 都被架到这份上了,车票是要查的:“这位老同志,麻烦你们也出示一下车票和介绍信,配合我们工作。” 老婆子是个欺软怕硬的,有铁饭碗的列车员她不敢得罪,拿不出票,只能逮着榆枝他们这种一看就是没有身份背景的乡下人欺负。 刚刚哭喊得跟死了儿子似的老婆子,突然蹿起来,直奔榆枝:“不要脸的小贱人,你心肠怎么这么毒?一家子合起火来欺负我们祖孙俩,也不怕不得好死。” “啪……”王新凤被不得好死几个字刺激得双眼通红,怒气上头,扬手就给了老婆子一耳光,随即扯着老婆子头发,拽倒在地,大巴掌不要钱的往她身上招呼。 “老贱人,老娼妇,老不死的,不得善终的老虔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骂我儿媳妇,我儿媳是你这个烂下水黑心肝的老毒妇能骂的?老娘撕了你这张臭嘴。” 榆枝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出声阻止,家里人因为她的身体,很是敏感,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孩见自家奶奶被摁着打,毫无反抗能力,也不再装痛,如一头凶狼似得冲过来:“老贱人,放开我奶奶。” 桑叶勾唇,一闪身就拦在了小孩跟前,小孩长得壮实,却没桑叶高,一脸的凶狠,完全不像个正常孩子该有的模样。 桑叶一身痞气,无视小孩的凶狠:“你的对手是我。” 小孩一愣,随即朝着桑叶扑过去。 桑叶脚下轻轻一转,躲开小孩攻击,再抬脚一踹,小孩就砸在了年轻女人的床头。 年轻女人吓得尖声喊叫,张嘴就要骂桑叶。 坐她隔壁的桑葚,扭头看过去,黑白分明的眸子,幽暗深邃,女人的话被堵在喉咙,下意识咽了回去。 回过神来,又羞又怒,再想骂回去时,桑葚已经移开了视线,桑叶也抓着小孩的头发打得起劲,没人关注她,她再一次憋了口气,不上不下的气得半死。 小孩在桑叶手里,疯狂挣扎,又骂又喊,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这不科学,他在他们村打架,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一个赔钱货,他怎么可能打不过。 小孩又气又怒,有种威严被挑衅的怨毒,打不过,他就用眼神厮杀。 桑叶就拽着他头发在地上拖行,小孩身体不受控制,在车壁上来回撞击,咚咚声,旁人听着都疼。 众人都看傻了,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打了起来。 两个列车员更是一脸懵,他们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又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不管是娘们那对还是孩子那对,他们好像都不适合插手,何况黑有个黑熊虎视眈眈。 两人怕闹出人命,背上失职的责任,不敢上手,就在一旁喊:“住手,都住手,这里不是你们自家山旮旯里头,不能动手,再不住手我们就叫人了。” 王新凤和桑叶谁也不搭理他们,收拾人收拾得正爽呢。 列车员急得不行,让桑大壮去阻止,桑大壮瞪着铜铃一样的眸子不说话,两人也不敢强行催。 又转向榆枝:“同志,快让他们住手,咱们这是火车上,是公共场合,不能这么没规矩,有事说事就行,怎么能动手呢。” 榆枝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你们要是一开始就讲规矩,倒也没这么多事。” 两人面色一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榆枝倒也没得理不饶人,喊了一声:“妈,叶子,快回来歇会。” 两人一人甩下一巴掌,打完收工,跟斗胜的公鸡似得,挺着胸脯回来了。 老婆子祖孙俩被打得鼻青脸肿,满眼恨意,恨不得吞了王新凤和桑叶,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实在是干不过,人得认清现实。 列车员松了口气,不打就好,不出人命就好。 榆枝瞟了两人一眼:“不查车票介绍信了吗?” “查,”都到这份上了,怎么能不查。 榆枝笑:“大壮,把车票,介绍信和通知书都给他们。” “好。”桑大壮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他们的证件什么的都在里面,一把甩在年长列车员怀里:“给老子好好的看,看仔细了。” 列车员抖了抖,感觉拿了个烫手山芋。 偷偷吐了口浊气,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东西,五张卧铺车票,介绍信,两张通知书。 看完一脸不可置信:“你们去帝都上大学?你和这位同志?” 显然,他的不可置信,是对“这位同志”也就是桑大壮去的。 这个土匪一样的人,考上大学了?怕不是抢来的吧? 看热闹的人也一脸不可置信,这年头的大学生含金量是完全不一样的,众人的眼神都变了,从愤怒,到不可置信,再到惊叹赞赏还有幻灭。 就连那个事不关己的年轻男人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中年男人,都露出了惊讶。 年轻女人就跟吃了屎一样,憋屈难受和嫉妒,她也参考了,但是没考上,想办法进去的。 这两人不会跟她一样吧? 心里埋了疑惑,倒也没想太多,主要是太吃惊和嫉妒。 桑大壮瞪着列车员:“看仔细了吗?看完了吗?看完就还给老子。” “哦哦,不好意思同志,看完了,抱歉抱歉,是我们的失职,给你们带去了麻烦,实在抱歉。”列车员装好证件,递还给桑大壮,心里把老婆子祖孙俩骂了个半死。 祖孙俩这会也惊得很,小孩还不太懂大学的意义,老婆子却是有些懂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家人竟然两人考上了大学,这会心里慌得很。 列车员冷着脸上前:“老同志,现在请你出示车票和介绍信。” 老婆子哆哆嗦嗦的不动弹,小孩龇着牙满脸凶相:“没有,你们滚,滚开,休想欺负我们。” 刚刚还觉得小孩可怜的人群,这会再看他的反应,只觉得这孩子歪得不像样,哪有这么凶狠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 列车员也为小孩的凶狠吃惊,平时怕是没少做欺软怕硬,逞凶斗狠的事。 两人也不好跟个孩子较真,只看着老婆子逼视。 老婆子知道撒泼打滚不行了,只能走迂回路线,低声下气的哭诉,还递上介绍信:“同志啊,我们祖孙俩是去帝都寻亲的,可刚上车,车票就被该死的贼子偷了啊,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列车员挑挑眉,看过介绍信,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你买的是哪节车厢哪个坐。” “啊?这这这……”她车票都没见过,哪知道什么车厢什么坐:“我我我,我老婆子不识字啊。” 列车员见多了逃票的,老婆子拙劣的借口,他一听就懂了。 他也不欲和老婆子纠缠买没买票的事,道:“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能确定你到底买没买票,但你现在确实拿不出票,按照规定,要么下一站,我们送你下车,要么,你现在补票。” “下车?”老婆子急了:“不不不,不行,不能下车,”她还得去帝都过好日子,怎么能下车:“我补票,现在补票。”虽然肉疼,但比起以后的好日子,老婆子还是忍了。 只是给钱的时候,把榆枝一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补票没有座位,还比站上买票贵,老婆子心都在滴血。 动了动脸,疼得眼泪直飙。 “同志啊,我们祖孙伤成这样,这事是不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想走的列车员…… “咳,放心,事情我们肯定会理清楚的,”转头看向榆枝,这家子,也就榆枝能好好说话,两人心里也是苦。 “同志,他们的陈述我们已经听了,现在你们来说说事情经过吧。” 榆枝无辜的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喊成那样,我丈夫不过是把占我们床铺的老太太拎下地,把企图撞我的小孩踹出去,两人也没受伤,刚刚他们的反应你们也看到了,活蹦乱跳的,这事没什么可质疑的。” “但他们却哭得好似马上就要办后事了似得,我也是不能理解。后来两人无缘无故满嘴喷粪,我妈是个热心肠,就见不得人不会说话做事,只能好心教教她怎么做个人,倒是不用谢。我家叶子和那小孩,纯粹就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不值当说。事情在我看来吧,都是小打小闹,不值当大动干戈。” “可他们闹腾这一出,惊动了大家,我是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的。我想着他们可能精神不太正常吧,我这人一向大度,不和有病的人计较,就算了吧。虽然被误会了,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也没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啊。” 刚刚骂得起劲的人群…… 列车员……你倒是里子面子都有了,还把人骂了。 他也懒得再管这些破事,一本正经点头:“嗯,既然就是些误会,那么这事就这么算了,接下来希望你们都好好相处,别在火车上闹事,要不然直接送公安局去。” 威胁的话是对老婆子祖孙俩说的,他可不敢威胁桑大壮那头熊。 老婆子满心不甘,却不敢再闹腾,也不敢再想讹钱的事。 但这恨,更深了。 列车员走了,走得很麻利干脆,生怕又被叫回去。 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老婆子祖孙俩没走,就在车厢外的走廊里蹲着,反正他们没座位,这地宽敞不拥挤,比普通座位车厢好受多了。 年轻女人见不得榆枝他们得意,尤其是在他们身上两次吃瘪后,忍不住嘲讽道:“还大学生呢,心可真毒,还冷血无情,一家子这么多位置,让一个给老人孩子怎么了,自私又自利。” 对床的年轻男人拧眉,刚要呵斥一声,就见桑大壮一语不发走过去薅住女人的头发往外拖。 女人失声尖叫,吓得魂不附体:“啊……你干什么,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再不放开,我要你的命。” 年轻男人虽然不待见女人,但也不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出事,起身就要阻拦。 桑大壮却是扬手一扔,跟扔垃圾似得把女人扔出去,对鼻青脸肿的祖孙道:“这老娘们心善,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你们,赶紧去睡。” 祖孙俩一听,利索的起身,躺在女人的铺位上。 要去阻拦的年轻男人……默默的退了回去,算了,嘴贱就该吃教训。 摔懵的女人回神,见脏兮兮的祖孙俩霸占了自己的床,气得啊啊乱叫:“贱种,肮脏的下贱货,赶紧从我床上下来,滚下来。”女人嫌弃祖孙俩,不乐意上手拽,只是在床边跳脚。 祖孙俩也学乖了,不喊不闹的,就哎哟哎哟的扮可怜,配上他们鼻青脸肿的样子,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 一心看热闹的中年男人,乐得多啃了几根肉干。 视线落在桑大壮身上,微微眯起了眸子,这人……很眼熟啊。 垂眸沉思时,冷不丁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心口忍不住一哆嗦,暗呼这家人真邪门。 桑葚收回视线,爬上榆枝对床上铺,拿出书安静的看起来。 王新凤从包袱里拿出吃食来,递榆枝手上:“枝枝,快吃点东西,早上匆忙都没好好吃,饿坏了吧。” “没呢,妈也吃吧,大壮,你去接些热水,叶子,小葚,你们也吃点。” 桑大壮应了一声,拎着水壶去接水,桑叶凑过来,塞了一兜吃食,溜溜达达的走了,她可不耐烦待这里,跟个傻子似得。 桑葚摇头说不要,榆枝就和王新凤窝在床上吃,桑大壮回来,给母女俩泡了奶粉,满车厢都是奶香味。 年轻男人和中年男人扬了扬眉,这家子很不简单啊,哪个乡下人会这么吃奶粉。 女人为了铺位还在吱哇乱叫,祖孙俩被香味馋得吞口水,根本没空搭理她。 小孩看着桑叶离开的背影,眼神幽深,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 走得好好的桑叶突然回头,对着小孩露出邪恶一笑,小孩吓得浑身一哆嗦,高深莫测的神情都维持不住。 桑叶满意了,蹦蹦跳跳的跑远。 车厢里氛围有些怪异,除了女人吱哇乱叫,其他人都没说话。 49大杂院立威 女人闹了一个多小时,又跑去找了列车员,被列车员忽悠过去后,床铺还是没抢回来,又气又怒,却不知道找谁发泄。 唯一认识的年轻男人,要么看书,要么睡觉,根本不搭理她。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榆枝吃了些东西,就躺下睡觉,她的身体是真差,平时尽量表现得和常人无异,但内里情况,她自己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她比以往更容易疲惫,更加畏寒,精神力也更差了。 桑大壮就坐在旁边守着榆枝,给榆枝暖手脚。 女人闹得凶了,他就瞪一眼,让她安静。 女人被桑大壮那一拽,吓掉半条命,也不敢和他硬碰硬,只能憋屈忍。 车上三天,除了最开始的那场吵闹,都很顺利和谐。 女人最终没能抢回铺位,花钱重新买了一个,这口气,差点没把她憋死。 对榆枝一家和老婆子祖孙俩的恨意,自然是升到了顶端,眼神能戳洞的话,榆枝几人怕是早就千疮百孔了。 榆枝几人不会将一个陌生人的情绪,记在心里,全程无视。 老婆子和小孩更是将弱者演绎到了极致,女人要骂就骂,他们当没听到,一旦动手他们就哎哟哎哟的喊。 到站后,桑叶扛着棉被,桑葚拎着装茶缸,铝饭盒的小包袱,王新凤空着手,桑大壮护着榆枝,顺着人群下车,把车上的爱恨情仇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几大袋的吃食,早就被家里几个大胃王造得一干二净,走得十分轻松。 早就等在车站,准备帮忙的赵强,瘦猴和李甘发现除了桑叶,全都空着手,根本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亏得他们早上还多吃了一碗饭,做足了准备。 “婶子,嫂子,壮哥,小葚,叶子,路上累了吧,快快,把东西给我们。” 三人尴尬的招呼一声,从桑叶手里把棉被接过去,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 一行人热热闹闹出车站,喊了几辆三轮车,到租住的地方。 赵强找的是一栋合租的四合院,时间匆忙,要安排的事情多,他也没能好好挑,随便找了一个就租下来了。 不大的院子,被分割出大大小小三四十个房间,搭了乱七八糟十多个棚户,住了二十多户人家,又杂又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共租了四间房,李甘三人住一间,给榆枝一家租了三间,每间房都没挨在一起。 房间又小又暗,有一间连窗户都没有,满院子都搭得有灶台炉子,挂满了晾晒的衣服。 有人还见缝插针,弄了箩筐大块地,种了些小菜。 孩子满院子乱跑,时不时就传来一阵惊天哭喊。 紧随其后就是大人的呵斥谩骂,要不就是妇人间的争吵,闹得凶了,惊着了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又是一阵哭闹,真是热闹极了。 没有看到多少年轻力壮的男人,应该都出去工作了。 桑大壮王新凤凉悠悠的看着赵强:“这就是你租的房子?” 赵强一顿尴尬心虚:“婶子,壮哥,真不是我偷懒,我这啥也没有的外地人,本来就不受待见,时间又短,事情又多,我想着先有个落脚的地,再慢慢找别的。” 赵强可没夸张,他拿着介绍信来帝都,住了两天招待所,然后去找房子,那些人对他不是爱答不理,就是强势驱赶,碰了满脑袋包。 就这地,还是送了不少好处才找到的。 王新凤可不理解他,一巴掌拍在赵强脑门上,拍得他脑子嗡嗡的,这手劲,一点没收。 “没用就是没用,找什么借口,你自己说说,我家枝枝这身体,能住这样的地方吗?你皮糙肉厚,睡粪坑都能在梦里喝两口直喊好吃的操蛋玩意,能和我的枝枝比吗?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早知道你这么废物,老娘就自己来了。” 赵强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反驳,但睡粪坑,吃屎喊香这事他不认。 榆枝身体弱这事他认,这地她会住得不舒服,他也认,可这跟他有啥关系,他又不待见她。 不过,这话赵强不敢说,支支吾吾的装鹌鹑。 他们一行人的出现,早就引起了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 不过这院子杂,什么人都住得有,时不时来个不认识的生面孔不稀奇。 大多数人都忙着自己的活,没工夫看别人的热闹。 当然,也有闲得蛋疼的。 平时就喜欢挑拨是非,到处占便宜,靠着自己三个五大三粗,随时都能逞凶斗狠的儿子,耀武扬威的老婆子陶三香,靠在旁边柱子上,磕着瓜子,瞧着热闹,听了王新凤的话,开口就阴阳怪气的讽。 “哟,这是打哪来的人物啊,咱这地委屈了你,你去住皇宫啊,呼奴唤婢多有派头,再精贵的身子骨,那地也不会委屈了你。” “就是吧,人是精贵了,命受不受得住这份精贵就不知道了。这人啊,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别啥地都把自己当盘蒜,说话味大得,也不怕熏死自己。” 王新凤的眼刀子,唰的剜过去,满眼凶狠,看着陶三香:“哪来的疯狗,见人就咬,老娘说什么做什么,关你屁事,要你咋咋呼呼的上赶着找抽,知道自己嘴臭就闭嘴,要不然老娘弄瓢大粪给你洗臭嘴,再瞎几把突突,打掉你狗牙。” 陶三香是帝都本地人,以前家里小有资产,又是独女,招了个上门女婿。 一口气生了三个身强体壮的儿子,那尾巴差点翘上天。 后来爹娘老子死了,她当家做主,更是把自己定位在了女皇帝的位置。 把上门的男人欺压得大气都不敢喘。 那男人本就是个软脾气,在陶三香的欺压下,郁结于心,没几年就死了。 死了男人的陶三香一点不难过,反而觉得逍遥自在得很。 可惜,自己是个草包,三个儿子更是,老子娘和男人辛辛苦苦保住的家业,被他们母子四人不到一年就败得干干净净,住进了这间大杂院。 虽然穷了,可陶三香的傲气未穷,以身为帝都人骄傲,以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自豪,瞧谁都觉得低自己一等。 在大杂院里,经常撒泼耍混,带着儿子逞凶斗狠,整个大杂院,没人敢惹他们。 多年下来,养得陶三香愈发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嚣张跋扈。 冷笑一声,把脸凑向王新凤叫嚣:“你打老娘一个试试,你打,你打?” 王新凤嘿了一声:“老娘活了大半辈子,头次见这么犯贱的人,上赶着找打,老娘成全你。” 大耳刮子啪的抽了过去,抽得整个院子你的人倒吸凉气,震惊的看着王新凤,敬佩她是条汉子。 有的满脸幸灾乐祸,有的嫌弃瘪嘴,有的暗呼打得好。 陶三香被打蒙了,这世上,还真有人不怕死,敢打她。 “好……” “啪……” 又是一巴掌,王新凤一点没省力:“既然喊好,老娘就大发慈悲,再送你几巴掌,免得你犯贱的时候骨头痒,找不到人给你治。老娘一向乐善好施,不用谢。” 说话的工夫,四五巴掌上了脸,一众人都看傻了眼,没见过手脚这么麻利的老太太,打人那股利落劲,一看就是熟手。 桑大壮护着榆枝推开两步,免得影响他娘发挥。 李甘三人默默的缩了缩脖子,他们王婶子的战斗力,真是到哪都数一数二。 桑葚木着小脸,置身事外,独自美丽。 桑叶却是兴奋得手脚直蹦跶,恨不得拽开王新凤,她上。 榆枝无奈一笑,叮嘱桑大壮看着点,别让老太太闪着腰。 桑大壮对自家老娘自信得很:“放心,咱妈心里有数呢。” 榆枝呵呵,确实挺有数,打了几巴掌,一直在数呢。 陶三香气疯了,啊啊狂叫:“老贱人,老娘要弄死你,老大老二老三,还不给老娘滚出来。” 老婆子的三个儿子,都是不务正业的混混,所以老婆子才能在大杂院这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无人敢惹。 一听老婆子唤儿子,院子里的人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钻进屋子里,还把不懂事的娃给拽了进去,免得遭受池鱼之灾。 “咚咚咚……”屋子里奔出三个彪形大汉,看着壮实,但身上是肥肉,比之桑大壮的壮实,差得远,也虚得厉害。 这三兄弟赵强见过,不过赵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院子都很少待,没和他们起过冲突,也没打过交道。 三兄弟本来还打了桑大壮寄来包裹的主意,不过瞧着破破烂烂的,随便翻了两下,没值钱的,就没了兴致。 这事赵强不知道,包袱多,寄来他就放屋子里了,也没工夫挨个检查是不是被人翻过。 李甘和瘦猴没到几天,他们到的时候,三人不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昨天半夜才回来,刚刚就在屋子里睡觉。 “娘,咋的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你了?”陶一旺怒吼,肥肉堆积的大脸,因为走动,油膘晃荡,配上凶恶的表情,还是挺唬人的。 老婆子捂着已经肿了的脸,愤恨的瞪着王新凤:“就这个老贱人,就他们,打,给老娘往死里打。” 三兄弟齐刷刷朝王新凤几人看过去,一身煞气,视线突然落到榆枝脸上,眸子动了动,露出邪恶的笑。 “咚……”桑大壮一拳头过去,打得陶一旺狂飙鼻血。桑大壮脸色阴沉,低声警告:“再有下次,要的就是你的眼珠子。” 陶一旺怒气横生,瞪向桑大壮:“你找……” “咚……”又是一拳,牙掉了。 桑大壮没停手,和王新凤一样,根本不给对手说话的机会,沙包大的拳头,砰砰往下砸,感觉铁疙瘩都能砸出个大窟窿。 那股狠辣劲,可比陶家三子的虚张声势唬人得多。 陶一旺很快出气多进气少,被桑大壮凶狠劲唬得愣神的陶家人终于回神。 “哥,”陶二旺大喊:“该死的贱种,老子弄死你。”怒吼着朝桑大壮扑过去。 桑大壮微微转头,身形一侧就躲了过去,再抬腿踹出去。 两百斤的汉子,踹出数米远,脸朝下摔得啪啪响,磕掉了牙,断了鼻梁,和他哥一样,狂飙鼻血。 陶三旺一脸阴沉,紧随其后出手,企图偷袭桑大壮。 桑大壮回头,大巴掌一把扣住陶三旺的头,大拳头砰的砸过去,陶三旺白眼一翻,倒了。 兄弟三人,同样的伤害,同样的血,飙得满地都是。 第一回合,桑大壮,完胜。 桑大壮淬了一口:“废物。” 瘦猴这个小迷弟,兴奋得嗷嗷喊:“壮哥威武。” 赵强白了他一眼:“别丢人现眼。” 瘦猴哼了声,不搭理他。 李甘全程带笑,一派的温和无害。 陶三香惊得嘴唇直哆嗦,前前后后不过一分钟,她引以为傲的三个儿子就这么倒了? 视线落在桑大壮身上,忌惮又愤恨。 王新凤嘚瑟的笑,比陶三香更为嚣张:“儿子多了没用,得看质量,老娘这一个儿子,能干趴你一群。以后见到老娘滚远点,少哔哔,要不然打爆你狗头。” “还有里面的那些人都听着,我王新凤不是个爱挑事的,你们老老实实,咱们就相安无事,谁要是跟这个老贱人一样找存在感,别怪老娘不客气。” 躲屋子里看热闹的人,默默的缩了缩脖子,啧,又来一个悍妇,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王新凤可不管他们,看向赵强三人:“老娘让你们烧炕,有没有烧?” 赵强刚刚才被拍了一巴掌,再不待见榆枝,也不敢再掉链子。 狗腿的凑过去:“烧了烧了,本来屋子里没炕,我还特地让人盘了一个,又去弄了些煤,正暖和呢,婶子放心。”讨好的小心思,不要太明显。 王新凤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用,走枝枝,咱进屋,冷死了。桑大壮,赶紧去弄些热水,把锅碗瓢盆灶这些弄齐活,我还得给枝枝做饭,别饿着枝枝了。” 榆枝顺势搂上王新凤的手:“妈,不急,我还不饿,你也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待会去国营饭店吃,来帝都第一顿,也吃顿轻松的。” “行,听枝枝的,还是枝枝心疼妈,不像桑大壮那个瘪犊子玩意,啥也不是,就知道吃吃吃,废物玩意。” 桑大壮……他还一句话都没说,亲妈,你可悠着点爱他吧,承受不起了。 榆枝笑笑不说话,婆媳俩在赵强的带领下,亲亲热热进屋,屋子不大,盘了炕,就只有一个一人宽的过道。 铺了棉被,打扫得也算干净,能直接住。 王新凤把榆枝安顿进屋子里,让桑葚桑叶两人陪着,自己风风火火去其他房间看行李,一刻也歇不下来。 桑大壮李甘赵强和瘦猴三人被指挥得团团转,颇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她一个人的大嗓门,压倒了大杂院几十号人。 陶三香母子四人看着王新凤几人的背影,眸子跟淬了毒似得,又凶又恶。 阴沉着脸,相互搀扶起身。 其他人都躲屋子里,暂时不敢出来,淘气的熊孩子,都不敢这时候出门。 当王新凤发现自家包裹被人翻了后,更是将赵强李甘瘦猴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连桑大壮都没放过。 转过身又对着整个院子输出,顿时,大杂院更安静了,院子里全是王新凤骂人的大嗓门。 老太太那气势,把左右邻居都招了来,爬墙头,挤门缝往里看热闹。 到帝都不到三小时,王新凤的威名就传遍了整条胡同。 老桑家的人反正都是见惯不怪了,王新凤要是低调,那就不是王新凤了。 作为新邻居的其他人,就不怎么适应了,这么强势的老太太,以后还不得欺负死他们。 有人已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如何孤立王新凤的话了,得杀杀她的锐气,不能让个乡下老婆子骑他们脖子上拉屎拉尿。 王新凤可不在意他们,她正盘算着搬家呢,这里是绝对不能住的,榆枝身体不好,受不得吵闹,这一院子人,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她可不敢大意。 榆枝窝在棉被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桑叶默默的撇了她一眼,她奶刚刚把她和他哥也算上了,唯一没被殃及的也就这人了,同人不同命啊。 桑葚拿着书在看,对他奶的深爱,已经习以为常。 桑叶百无聊奈,却也没走,尽职尽责的守着榆枝。 “小葚,叶子,你们对学校有什么要求吗?” 桑葚从书里抬头,看了眼榆枝:“都行。”又垂下头继续看书。 桑叶翻个白眼,她想要个不用读书的学校可以吗? “我想要个能练武的学校。” 榆枝原本没抱希望两个孩子会搭理她,没想到不但桑葚看她了,桑叶还遵从心意跟她提了要求。 榆枝有些激动:“行啊,到时候我们去问问,要是没有这样的学校,就去找个会武的师傅,这样行吗?” 桑叶嫌弃的哼了哼:“随便。” 榆枝笑,她感觉到了,两个孩子的性子都有些别扭,但对她态度好了不少。 王新凤检查了一遍包裹,东西没少,就是有些乱,老太太骂骂咧咧停了声音。 将东西简单收拾一下,锁上门,一行人先去国营饭店吃饭,再回来休息,明天去找房子。 他们一走,院子里的人就冒头出来,爆发出激烈的讨论。 榆枝他们可不在意,到国营饭店美美的吃了一顿后,又去国营商店买了些得用的,一群人再回家。 桑大壮将榆枝母子几人送回去后,叮嘱桑叶桑葚好好守着,他带着李甘三人出门了,先去榆枝学校周围看看,找房子就要找学校周边的。 还有桑葚兄妹俩的学校也得落实,不过这事桑大壮是不怎么操心的,反正不是榆枝的事,他就不着急。 桑大壮几个男人一走,达成统一战线的邻居们,就有些蠢蠢欲动。 尤其是被揍过一顿的陶家人。 桑叶舔舔唇,又痞又邪,靠在门框上嗑瓜子,噗噗吐瓜子皮,那模样可比初见的陶三香更嚣张跋扈。 祖孙三代四人都在有炕的这间屋子里,榆枝睡着了,王新凤拿着针线打发时间,桑葚在看书,对外面的人,忽视得彻底。 陶三香脸还肿着,朝三个儿子使了个眼色。 陶家三兄弟龇了龇牙,满脸恶意,一步步朝着桑叶靠近。 桑叶扬眉,噗嗤吐出一块瓜子皮,正好打在陶一旺的脸上。 陶一旺是三兄弟里伤得最重的,这脑门还嗡嗡响,难受得想吐。 要不是这口气憋着,他就去医院躺着了。 冷不丁被个丫头片子吐了一脸,陶一旺顿时火冒三丈:“你……” “嘘……”桑叶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嬉皮笑脸道:“屋子里有人睡觉,小点声。” 陶一旺觉得被挑衅了,火气压都压不住:“我草你……” “砰……”陶一旺一脸懵逼的倒飞出去,尾椎骨着地,痛得翻着白眼颤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桑叶甩甩齐耳短发,收回踢出去的脚,阴测测的看着倒地上的陶一旺:“我说了,小点声,听到了吗?” 男人又气又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龇牙怒吼:“打,给我打,我就不信一个小娘皮能有多能耐,往死里打,嘶……”痛死他了。 陶一旺气疯了,几乎是咆哮出声的。 榆枝被吵得睡不安稳,拧着眉嘤咛了两声。 王新凤火气一下就起来了,桑葚也拧了拧眉,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叶子。” 桑叶将瓜子揣进兜里,顶了顶腮帮子,如一头猎豹一般,蹿了出去。 一脚踹在陶一旺嘴上,成功让他闭嘴。 再回身朝着陶二旺陶三旺冲过去。 要说桑大壮干架,看起来气势十足,有股厚重感。 那么桑叶的干架,就要灵活多变许多,瞧着轻巧灵敏,难以捕捉。 桑叶利用自身大力和身体细小的优势,灵活的窜到陶家两兄弟身后,一把拽住陶二旺后背的衣服,喝了一声,两百多斤,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举了起来,在半空抡了两圈。 “嗬……” 看热闹的人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桑叶邪气勾唇,扬手一扔,男人就砸在了陶一旺的身上。 “咔嚓……”也不知道是谁的骨头断了,两道惨叫同时响起。 桑叶拧眉,翻手又拎上陶三旺砸了过去,砸在两人脑袋上,惨叫声瞬间终止,三人叠成一堆,悄无声息的,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陶三香双腿直哆嗦,打着摆子就要跑。 桑叶勾唇:“走什么,你儿子都在那边等你呢。” “不,不……”陶三香连连摆手,她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扔。 不什么桑叶可没心思听,一步奔过去,对着陶三香鼻梁就是一拳,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陶三香顿时眼泪鼻涕和鼻血齐飞,糊了满脸。 桑叶再一个侧踢,一家人完美团聚,她可没有老人孩子不能打的规矩。 活动活动脖子,邪恶的朝着院子里的人看过去,舔舔唇,笑得不怀好意。 众人惨叫一声,一溜烟躲进了屋子里,外面能听到搬动柜子挡门的声音。 桑叶嗤了一声,废物。 50桑大壮找房子,万家人 晚上,桑大壮把吃饭的家伙事都置办齐全了,在院子里砌了个小灶,弄了锅碗瓢盆,还去废品收购站弄了些桌椅板凳回来。 临时用具,他也没弄太好,来了帝都后才知道,他那点存款,一点不够看。 想要给媳妇好生活,等忙完这一段,还得想办法把摊子铺开,快点挣钱。 有了锅碗灶,王新凤就迫不及待的用上了,在火车上这几天,都是热水泡开的吃食,一家人都有些受不住。 国营饭店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还是得自己动手。 行李里翻出腊肉和粉条,亏得陶家人都去了医院,要不然看着王新凤从他们之前翻过的包袱里翻出这些东西,肯定得气吐血,他们怎么就没翻到? 白挨这一顿打,也不能去报公安,主要是他们自己一身的虱子,最怕跟公家的人打交道。 以前唬别人就说要报公安,真轮到自己身上了,却是装鹌鹑,吃闷亏了。 不过,报不报公安的,桑大壮也不怕,挑事的是他们,三个干不过他一个人,连个孩子都干不过,这事追究起来,里外都丢的人是陶家。 王新凤用腊肉炖粉条,再蒸一个二合面的大馒头,还单独给榆枝蒸了鸡蛋羹。 饭菜都没上桌,香味就馋哭了方圆一里的人。 这一片都是些老旧的四合院,胡同交错,人员混杂,四合院住成了大杂院,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些穷苦潦倒的人,一天天的都吃糠咽菜,一年到头见回荤腥就得笑醒。 所以,闻着明显富裕的香味,有的人恨不得绿着眼睛冲上来抢。 只是,见识了这一家子的彪悍,谁也不敢去找死。 只能扒墙头,挤门缝,能多吸一口是一口。 吃过饭,榆枝本想洗澡,可这里只有公用的厕所可以洗。 那厕所脏得榆枝脚都不敢下,上厕所都得在屋子里用盆,只能忍了。 桑大壮瞧着榆枝难受,越发迫不及待的要去找房子。 翌日一大早,天刚见亮,桑大壮就让桑叶和王新凤到他们屋子里守着,他出门找房子去了。 榆枝考的是帝都大学,周边的房子都很紧俏,跑了一上午,一无所获。 中午,他也没回去,拿了个冷得像石头一样硬的窝窝头啃,徘徊在一栋塌成废墟的宅子前。 宅子在帝都大学正对面的巷子里,胡同尾,占地两亩多,一千多平方米,被垮塌了大半的围墙围着。 围墙里,大部分都是空地,只有一栋百多平,和周围地地道道四合院完全不同风格的独栋小楼。 小楼塌得只有一楼的半截墙了,和废墟,真的毫无差别。 桑大壮看上这里了,这里离学校近,周围住的人也不杂乱。 胡同有一千多米长,左右两边都是规整的四合院,住的都是些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事少人规矩,不糟心。 胡同两边住户加起来二三十户。 胡同宽敞,可以通小轿车,没有阴暗偏僻的小角落,很安全明亮。 出了胡同就是主街道,两边都是店铺。 胡同口往左,走上一里,就是个大市场,如今市场没开。 不过,来了帝都两天,桑大壮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某种气息,就如他媳妇说的那样,相信用不了多久,不但市场会开,许多店铺会开,生意会做起来,到时候买菜逛街都方便,他赚钱也方便了。 离公家办公的地方也近,治安好,安全是有保障的。 胡同口往右,走上一公里,就是成片的各种学校,大大小小加起来二三十所,他的学校也在那一片。 不过,之前问过,这里完好的房子都不出租,他又不想退而求其次换其他地方,所以打上了这里的主意。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琢磨怎么拿到手。 胡同口有一颗百年黄角树,这条胡同就叫黄角胡同。 黄角树根下,围了一圈石条,可以坐着休息。围着一圈还摆放了十几张石桌凳,坐上面打牌,下棋,唠嗑都使得。 黄角树覆盖的区域,能自成一个小广场。 平时,周围胡同的老头老太太们就喜欢在这里闲聊纳凉。 这几天天凉,来这的人不多,这会就一个老大爷坐在黄角树下。 大爷眯着眼睛打量桑大壮好一会了。 看他来来回回好几趟,长得又不像个好人,老爷子十分警惕。 当桑大壮再次从胡同里出来时,大爷叫住了他:“嘿,你,打哪来的?想做什么?” 桑大壮也早就注意到了老大爷,听他出声,也没迟疑,直接就坐了过去,还掏了个硬邦邦的窝窝头递给他:“吃不?” 大爷满脸狐疑,一身正气,拒绝贿赂:“少来这套,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当贼踩点的?可别怪老头子没提醒你,这里不是你能动歪点子的地方。” “还是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好,你这么大块头,做什么都能混口饭吃,搞歪门邪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桑大壮收回窝窝头,又从兜里掏出录取通知书和介绍信递给大爷看。 大爷觉得桑大壮这人怪里怪气的,狐疑的打开通知书和介绍信。 越看越有些不相信:“还是大学生呢?没看出来。”语气有那么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嫌弃。 桑大壮嗤了一声,一把夺回通知书和介绍信。 “我来看房子。” 老爷子被这么不客气对待,气恼的哼了一声,语气更不好了:“建筑学院到这里走路得一个多小时,那边的房子多得是,用得着来这看,骗鬼呢。” 桑大壮不紧不慢的掏出另一份通知书,小心翼翼的展开给老头看。 老头要伸手,被他躲了过去:“别碰,仔细碰坏了,就这么看。” 老头子气得直喘粗气,眼睛却没从通知书上挪开,就看了个大概,桑大壮就收走了。 老头又被气了一回,恶狠狠的瞪着桑大壮。 桑大壮也不在意:“这是我媳妇的通知书,就对面,帝都大学,全国最好的大学,牛吧。” 骄傲嘚瑟的模样,看得老头子想在他脸上糊一巴掌。 翘着胡须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桑大壮呵了一声:“所以,我才来这找房子。” 老头子又哼了声:“这里没房子出租,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租,我想买。” 老头子哟哟两声:“风大也不怕闪着舌头,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的土胚房啊,说买就买,这里可是帝都,帝都大学正对面,黄金位置。” “以前没恢复高考,就不是谁都能买的,现在高考恢复了,大学重开了,这里跟着水涨船高,就算你买得起,又有哪个傻缺会卖?可拉倒吧。” 桑大壮也不在意老头的嘲讽,淡定的啃着窝窝头:“我要买那栋废墟。” 老头挑挑眉:“那里你更别想,人家不会卖,你就算拿到手,也保不住,看在你也算是个人才的份上,老头子好心提醒你,别眼高手低,到别处找房子吧,偌大个帝都,房子多得是。” 桑大壮不为所动:“不行,我媳妇身体弱,这里最合适。只要有心,总能买到的。你要是真惜才,就跟我说说这房子的情况。” 老头喷了桑大壮一脸:“难怪一张大脸又黑又糙,就是为了不要脸吧,你算个屁的才,去去去,一边玩去。” 桑大壮把最后一口窝头塞嘴里,什么都没说,拍拍屁股走了。 老头望着桑大壮熊一样的背影,微微眯着眸子,眼熟啊。 “爷爷,大冷的天,你怎么又在外面吹冷风。” 年轻男人从桑大壮离开的另一个方向,走到胡同口,对黄角树下的老头道。 桑大壮慢走一步的话,就会发现,这人就是和他们同车厢待了三天的年轻男人,万演。 老头是他爷爷,万战平。 万战平曾经也是战场上的英雄,带兵的将军,只是一次战乱中,被炸断了腿,退了下来。 刚刚桑大壮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老头的一条裤腿是空的。 万战平看着唯一还算满意的孙子,神色缓了些,却也没有太多欢喜,平平淡淡的应了声:“这里舒坦,不是说你去东辽省探亲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东辽省就在桑大壮老家晋吉省隔壁,他们会同一趟火车,正是因为火车是从东辽省省会风雅市始发的。云关县只是个很小的中转站。 万演点了点头:“嗯,在外公家住了两天就回来了,他们身体都好,日子也舒心,没什么事。我背您进去吧,外边太冷了。” 万战平推开万演的手:“我还没那么不中用,自己能走,你也考上大学了吧?什么专业?” 老头拿过拐杖,杵着起身,状似无意的问。 万演微微抿了抿唇:“金融。” 万战平脚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回走,却是没再说一句话。 万演心下微叹,他知道爷爷的心结。 当初受伤,不得不退,可他仍旧向往战场,不甘碌碌无为。 本来盼着两个儿子能继承他的衣钵,但他爸和二叔,都一心专营权利,对参军,毫无兴趣。 老爷子又将视线投向孙辈,两个孙女不用说,被父母养得娇气跋扈,他都懒得看。 两个孙子,大孙子走了父辈的路,学了父辈的城府,一心为权,已经失了初心。 老爷子又气又伤心,搬了出来,独自住在老宅。 万演是幼孙,前些年倒是跟在老爷子身边,舞刀弄枪,虽然资质平平,但为了讨老爷子欢心,也是刻苦努力。 老爷子以为看到了希望,没想到,他转身学了金融,去做生意了。 一下子,老爷子的所有期盼都落了空,死心了。 万演又是一叹,他自己什么能耐什么水平自己清楚,根本不是当兵的料。 而且,他喜欢做生意。 头些年,生意受到限制,他空有热情,无处释放。 但去年开始,他察觉到了复苏趋势,他想抓住。 知道老爷子会不开心,可他自己的人生,想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走。 把老爷子送进院子,又把带来的东西放下,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就走了。老爷子不高兴,他不在老爷子跟前碍眼。 万战平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堂屋,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底发凉。 他这个小孙子啊,以前还觉得单纯实诚,没想到也是个心眼子多的。 万演外公,也就是他的亲家徐光启,以前可是东辽省有名的资本家。 名下商铺,房产,工厂无数,姨太太都有十多房。 万战平不评判他这个人,但在商场上,徐光启真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 只要有利可图,他从不管是非黑白。 当初自家大儿子为了徐家的钱,和徐家闺女结婚,他是不赞同的。 可儿子大了,怎么可能听他的。 劝说无果后,便放弃了。 前些年,徐家出事,在小孙子苦苦哀求下,他去刷这张老脸,勉强保了下来,这些年过得也顺遂。 万演经常以探亲的名义去看徐光启,他还当是孝顺。 其实就是去学习经商的吧,当然,孝顺是真的,只是和他爸一样,孝顺里掺杂了目的,就跟对待自己一样,不纯粹,让人感觉不到温暖。 万演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才能得到,如何做,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 不愧是喜欢经商的孩子,无奸不商。他这把老骨头,老顽固,还真玩不过。 桑大壮离开后也没回家,他得抓紧时间把房子拿下。 找到帮忙给桑葚桑叶兄妹俩看学校的李甘三人,四人凑在一起嘀咕。 “瘦猴,李哥,你俩面善,去胡同找人打听打听那房子是什么情况,强子,你去找找砖瓦,木料和施工队,房子一拿到手,我们就动工,务必在半个月内完工。” 桑大壮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这张脸,到哪都是招人防备的料,打探消息这事不适合他。 瘦猴整天嬉皮笑脸的,逢人三分笑,嘴皮子也利索,最适合探听消息。 李甘长得斯文秀气,换上没有补丁的中山装,妥妥的知识分子,最受这年月人们的喜爱。 他俩去,合适。 瘦猴问:“学校的事咋整?我们还没看到合适的。” 桑大壮不以为意:“让桑葚自己去找。”桑叶得留家里护着榆枝,桑大壮为自己的安排点赞。 三人一脸看牲口的表情看着桑大壮,那可是亲儿子,才九岁,人生地不熟的,你让他自己去找学校,还能更后爹一点吗? 桑大壮大手一挥,懒得看三人的表情。 “赶紧的,我还有事。” 赵强拽住桑大壮:“壮哥,你还有啥事?事情都我们分了。” 桑大壮给了一个你真蠢的眼神给他,拍开赵强的手:“我得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不长眼的,提前收拾了。还得买些新鲜吃食,事情多着呢。”还得去看看哪家医院好,糟老头子没跟回来,媳妇的身体不能耽误。 桑大壮拍拍屁股走人,徒留三人恨铁不成钢在原地。 瘦猴嘿嘿笑:“我壮哥真是个好男人,我有媳妇了,也这么对媳妇。” 赵强呸了他一脸:“把你这幅蠢样收收再说找媳妇的事吧,看着就糟心。家里又不是没人,还得眼巴巴的跑回去,真是。”赵强真是满肚子牢骚不知道找谁发。 瘦猴一脸你不懂,你是个单身狗的表情:“强哥,等你有媳妇了你就明白了,是吧橘子哥?” 李甘笑着点头:“你说的有理。” 瘦猴嘚瑟的冲赵强挑眉,听见没。 赵强懒得再搭理这个傻子,起身办事去了。 李甘瘦猴也没耽误,有李甘这个心眼子比筛子还多的人在,探听消息很容易,晚上就把消息带回去了。 大杂院里,王新凤特地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 饭桌上瘦猴叭叭的说探听到的消息,说话的空挡,嘴也不得闲,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吃食。 “那房子以前是一个老王爷的小妾的私产,那小妾叫青妙,青楼出身,被老王爷带回府后,用自己在青楼里存的私房钱偷偷买的,她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老王爷都快能当她爷了。” “青妙长得极美,勾得老王爷没了魂,老王妃十分不喜。老王爷死后,青妙就被老王妃赶了出来,连同她生的庶女青莲。青莲本来是皇姓,但被老王妃剥夺了,就跟着娘姓了。” “青妙不是个蠢的,老王爷还在的时候就在给自己谋划,每月的月例,老王爷的奖赏什么的,都存着,存了不少钱财,母女俩守着家产,只要不挥霍,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坏就坏在青莲长得和她娘一样貌美,还未及笄,就被不少人骚扰,十五岁时,更是被一个混混欺辱了。” “母女俩无权无势,因为小妾和妓子的身份,更是被人看不起,所以,青莲即便被欺负了,也没人能替她们出头。” “那个混混开始还有些忐忑忌惮,好歹是曾经的皇家人,哪怕那时候封建王朝都被推翻,开始了新的统治,他也担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过渐渐的他发现母女俩比他还害怕,胆子便大了起来,隔三差五去找青莲,各种欺辱迫害,最后还直接登堂入室,住了进去。” “母女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凄惨。混混变本加厉,开始嫌弃人老珠黄的青妙碍眼,将她卖给一个老光棍,不过一年,就被磋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