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乱世 世宗三十二年,虞国南境三州大旱,粮食减收,动乱渐起。 云州。 大泽府,常山县。 砰! 脆响之中,‘草芝堂’虚掩的门被踹开。 一个面色红润、络腮胡、三十来岁的男人,带着两个跟班进来:“哟,阿锐,在啊?这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哪?” “虎爷!” 对面是一个脸色苍白、下巴有着绒毛、十五六岁的少年,名叫方锐,这时见到虎爷,就连忙从柜台后站起,满脸笑容:“这不是午后歇个晌嘛,正等着您,交这月的例钱哪!” 说着,捧过来十二个外圆内方的大钱。 “这次交钱挺痛快么?” 虎爷接过大钱,在手上掂了两下,就知道数目:“少了,上面发话,从这个月开始,例钱加两成。” “两成?” 方锐面露苦色,肉疼地咬了咬牙,从怀中再度取出三枚大钱。 “这么爽利?本以为还要用些手段的。” 虎爷微微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道:“阿锐,近来可是发财了啊?” “虎爷说笑了,这一条街道上的事情,哪有您不知道的?我要是发财,哪能瞒得过您去?” “这不是想着,咱能好好开药堂,全靠虎爷照看、老虎帮照看,所以,就是再难,也要支持您的工作啊!” 方锐弯着腰,脸上满是恭维的笑容,最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敢瞒虎爷,咱也有些小心思:家父征兵去了,草芝堂没个主事的,想请虎爷多照看一下。” “不错、不错,阿锐,你很识时务。放心,我老虎帮就是吃这一口饭的,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虎爷笑着拍了两下方锐肩膀。 “那就多谢虎爷您嘞!” 方锐满是奉承地笑着,送走了虎爷。 是的,就是笑脸相送,没有什么‘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狠话,也没有眼底闪烁冷芒。 ——如虎爷这般人,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最擅长察言观色,稍有怨恨、不忿,上去就是一顿毒打,可不会和你讲什么规矩。 前世今生,方锐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在能够主宰你命运的强者面前,要保持敬畏,无论对方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当然,可以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却不能断了骨头……这些账,还是要记着的。” 送走虎爷,方锐返回屋内,脸上的笑容这才消失。 “锐哥儿,人走了?” 这时,里屋帘布掀开,一个头戴木叉、身穿粗布襦裙、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正是方锐的母亲:方薛氏。 “娘,走了!” 方锐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不过这次的笑容要发自内心得多:“我说过的嘛,这种交例钱的事情我来就行,您偏要在后面盯着。” “嗨,你这孩子,我这不是不放心嘛?以前都是你爹去打交道的……唉!”说到方锐的爹,方薛氏重重叹了口气。 “娘,您放心,爹虽然被征兵了,但是作为随军的医师,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再说,吉人自有天相……”方锐宽慰道。 “希望吧!” 方薛氏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多交的三个大钱,不由满脸心疼:“以前还是‘白二黑三’,现在就成了‘白三黑四’……这世道啊!” 所谓‘白二黑三’,就是白道官府拿两成利,黑道帮派拿三成利;‘白三黑四’,自然就是白道官府拿三成利,黑道帮派拿四成利。 前者,抠抠索索一点,还能攒下一些钱;后者嘛,勉强过日子都难。 “是啊,这世道……越是大灾的年景,剥削越重哪!”方锐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 方薛氏摇了摇头,提着篮子就要出门:“锐哥儿你守着家,我去买点粮食。” “棒子面不能买了,要全买高粱面……皂角也没有了……” 她絮絮叨叨咕哝着。 “娘,等下。” 方锐突然喊住了方薛氏,拉着她朝着里屋去。 “锐哥儿,又要弄那个?” “嗯啊!” “不弄行不行?感觉不舒服。” “哎,娘,你就听我的吧!” 方锐拉着方薛氏,来到里屋,摆弄起自己的工具,又给方薛氏脸上添了几颗痘痘、雀斑。 “娘!兄长!” 这时,一道声音从床上响起,是一个身穿襦裙、扎着两条辫子的丫头,名叫方灵。 “灵儿,午觉醒了?” 方锐扭头问道:“看看咱娘,丑不丑?” “丑。” 方灵诚实地点了点头:“越来越丑了。” “那我就放心了。” 方锐拍拍胸口,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对方薛氏道:“娘,现在您可以出去了……对了,身上再加一些碎布,看上去臃肿一些……这世道啊,打扮得丑一些,这样才安全。” 方薛氏虽然嘴里嘟囔着,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按照方锐说的做了,随后又叮嘱方锐兄妹两句,这才挎着篮子出门了。 这时。 方灵已经自己穿鞋、梳头发,从床上起来了。 咕噜噜! 她肚子叫了两声。 “我去喝水。”方灵说。 “等下,” 方锐掏掏摸摸,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半块高粱面饼子,递给方灵:“拿去磨牙吧!” 嘎嘣! 方灵接过去,在手里掰成两半,将大的一半给方锐:“兄长,你也磨牙。” 方锐低头,看着方灵一双乌漆漆、亮晶晶的大眼睛、还有泛黄的头发,笑了笑:“我是大人,不用磨牙。” “对了,你过来,我也给你脸上弄一些痘痘、雀斑。” “哦。” 方灵听话地过来。 方锐看着方灵一边费劲儿啃着高粱面饼,一边任凭自己摆弄,嘴角不由勾了勾,感觉自己这个妹妹有点呆呆的,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不过,他也理解:这个世道的人,识字都难得,不读书自然少智。 在这种环境下,什么腹黑、古灵精怪的性子,不大可能存在的。 而另一面,穷人家的早当家,方灵表现出来也的确是这样,听话、乖巧、懂事。 “好了。” 给方灵脸上又加了几个痘痘、雀斑,看上去又变丑了不少,方锐这才拍拍手,让妹妹在这里屋玩,自己去了外堂。 在柜台后坐下。 方锐揉了揉眉心,回忆起这一世的事情。 没错,他是个穿越者,不同于起点孤儿院的其它穿越者,有父、有母,有妹。 父亲方百草。 母亲方薛氏。 妹妹方灵。 前身方锐,从小就是一个病秧子,半月前一场大病,让地球方锐穿越而来,占据了此身。 “我所在的国家是大虞,具体一点,就是虞国、云州、大泽府、常山县……今岁夏季大旱,粮食减收,城外有太平教作乱,征兵……” 方锐想到这里,眼中有些复杂。 半月前,他穿越而来,一场大病初愈,当时正值征兵……可想而知,若是方锐充军去了,以他的体质,几乎是十死无生。 关键时刻,是此身的父亲方百草站出来,明明超过了征兵年龄五十岁,却以医师的身份疏通关系,代替了方锐。 “不仅是父亲,还有娘、妹妹……” 这些日子,在方百草走后,方锐就成了家里的一家之主:吃饭时,方薛氏让他先吃,吃稠的,她和方灵吃稀的……粮食紧着他吃,宁可自己挨饿…… 如此种种,让他感受到了温暖。 坦白来说,身为穿越者,在一开始的时候,要说方锐对方百草、方薛氏、方灵,对这个家有多深的感情,是不可能的。 可随着相处,他却打心眼里认可了他们。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在这类似古代的乱世,要想带着全家人活下去,必须小心、谨慎……和这个世道的其它底层人相比,浑浑噩噩,全无希望,我却是不同!” “因为,我有金手指……” “啊——” 方锐正思索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不由连忙起身,来到门前,从门缝向外小心看了一眼。 …… 第2章,人心 “原来是老楚家!多半是因为例钱的事情……” 方锐眼睛眯了眯,想了一下,出门去。 此时,在老楚家门外,已经围了一圈人,都是邻里乡亲。 “福泉叔!菜根嫂!大锤叔!小锤哥!” 方锐一个个打着招呼,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楚家出事了。”菜根嫂叹息。 “还不是……” “小锤,闭嘴!唉,阿锐,你自己看吧!” 被称作‘大锤叔’、‘小锤哥’的,分别叫做王大锤、王小锤,是一对父子,家里打铁的。 这时,他们父子让开条缝,让方锐能上前看到里面。 只见: 老楚家门外,虎爷的两个跟班,押着两人跪下,正是老楚家的老楚与小楚! 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两人方锐也认识,他还记得:自家和老楚一家的关系不错,老爹还给老楚治过病。 “大家伙儿都听着!” 虎爷站在一旁,身上的漆黑短打有些凌乱。 他也不禁止众人围观,或者说他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以儆效尤:“老楚一家对抗上缴例钱,就是对抗我张黑虎!对抗老虎帮!特别是:他们还敢对我动手……” 听了这话,人群顿时哗然。 “老楚一家竟然这么大胆!” “还敢对虎爷动手?”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 “对抗老虎帮?对张黑虎动手?以老楚一家的性子,不至于啊!” 方锐看向老楚家屋内:其中桌椅散乱,乱糟糟一片。 顿时。 他心中就有了些猜测:真正的事实,应该是:老虎帮加税,老楚家交不出,虎爷等人手脚不干净,就想要趁机抢、拿,然后发生了肢体冲突……这应该就是‘对抗老虎帮’、‘对虎爷动手’的真相了。 当然,虎爷肯定也有借题发挥,趁机立威的意思! 果然。 就见老楚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辩解。 砰! 这个时候,虎爷却是狠狠一踹,直接将老楚头踢了一个跟斗:“今天,老子就要执行帮规帮法!给我拖下去,打!狠狠地打!” 两个跟班连忙跟上,连踢带踹,将老楚父子打得啊啊惨叫。 好一阵儿后。 虎爷才一挥手,让两个跟班停了下来,眯着眼睛道:“好了,帮规执行过了,例钱也不能少……给我搜!” 闻言。 两个跟班顿时如狼似虎地冲进老楚家,一通打砸翻找。 砰! 装水的大缸被掀翻摔裂。 哗啦! 一床席子直接掀开,被子、枕头散落一地。 这种抄家的惨象,再配合着老楚父子鼻青脸肿、一阵哼哼着惨叫,顿时令所有人都心中戚戚。 毕竟,都是邻里乡亲,知根知底的,见到老楚一家如此遭难,难免物伤其类。 可最多也就是心中同情了。 更多? 却是不敢的。 方锐看了看左右,心中暗忖:‘其实,邻居乡亲足有上百人,张黑虎只有三人,若是人人都抄起家伙冲上去,虎爷之流就死无葬身之地,但没逼到那个份上,老实忍让,就是这种下场……’ ‘当然,张黑虎背后还有‘老虎帮’,真要反抗……多半也是以悲剧收场!’ “找到了。” 这时,一个跟班惊喜出声,从装衣服的大黑箱子里,翻出一个红布包裹的银镯子出来,献宝般拿过来递给虎爷。 “不能……还给我……这是死去孩他娘的嫁妆啊!” 老楚头本来都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但看到这银镯子,仿佛回光返照般,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老东西,滚!” 虎爷飞起一脚,将老楚头踢得额头磕在地面上,撞得满脸是血:“好家伙,两钱重的银镯子啊,老楚……你还说你交不起例钱?” “哈哈,我也不难为你,老楚,这就当做是你对我动手的赔礼了……走!” 虎爷说完,一挥手,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所过之处人群纷纷散开,如避蛇蝎。 目视虎爷等人离开的背影。 方锐联想起之前虎爷来到自家‘草芝堂’时的态度,心中突然有所明悟:‘我家在邻里之间,处于中上水平……爹征兵走了,我又是个病秧子,没有底气……完全就是最适合儆猴的那只鸡哪!’ ‘之前的时候,虎爷之流想必就是奔着挑事来的,也多亏我识趣……当时若是我多说两句,恐怕立即就是一顿毒打!’ ‘这般来看,老楚家倒是代替过我家受难了。否则,即便老楚家暂时交不齐例钱,虎爷也未必会做的这么过分!’ ‘当然,只要老楚家舍不得那个银镯子,交不齐例钱,就迟早是这个下场。’ 想到这里。 方锐深深一叹:“这世道……难啊!” 话虽如此,其实,横向对比的话,他家还不是最难的。 就如: 老楚家是做行脚商的,碰到今岁这个旱情,县城内消费下降,他家连例钱都凑不齐。 张大锤、张小锤一家,是打铁的,生意也下降,不过好在承接了官府的订单,勉强能过活,可那个苦、那个累……不用多说。 福泉叔、菜根嫂一家,是做豆腐的,照样也难,起早贪黑,也同样是勉强过活而已。 …… 邻居之中,稍好一些的,是隔壁家的三娘子,开了个沽酒的铺子,听说还背靠一个军头,算是邻里乡亲中最好的一个。 “对了,三娘子似乎没来……” 方锐看向自家隔壁的三娘子家,门上上着锁,不在家,不由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综合来看,我家在邻里之中处于中上水平,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难的,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算是中庸……中庸好,中庸妙啊,不冒头,不引人注意。’ 方锐这般想着,看着被邻里扶起的楚家父子,也没去凑那个热闹,踱步回了自家‘草芝堂’。 至于主动去给老楚家父子救治? 不存在的。 交情没到那个份上——或许方父和老楚家关系不错,但那又不是他。 再者。 此刻,方锐若是主动去给老楚家父子救治,那就默认属于接济,不仅收不到一个大钱的诊费,还要搭上药材钱。 相反,若是对方来到‘草芝堂’,就是正常诊治,无论对方是以粮食抵诊费,还是欠着,那都要付钱的。 这不是过分算计,而是太穷了,穷到不得不计较这一点。 不只是方锐,其它人亦是如此。 就比如:此刻,其它人做的也就是搀扶一下,送老楚家父子回屋,这些惠而不费的事情,有人拿出鸡蛋、腊肉什么的补品,给老楚家吗? 没有! 别人都不大方,凭什么要方锐大方? 与其穷大方,还不如拿那点钱,买些东西,给娘、妹妹补补身体! 至于说什么没有格局? “呵!爹征兵去了,我若是‘穷大方’,不仅会惹来不必要的怀疑,还会让邻居们以为我是冤大头,来欺负我年幼!” 可不要以为这是天方夜谭,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还是大概率事件。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之恶! “就是这么个世道,” 方锐眼睛一闪:“对穷人来说,实在是……不允许有多余的同情心啊!” …… 下午。 ‘草芝堂’生意不错,来了两三波病人,诊费五个大钱,但刨去成本,其实也就两个大钱而已。 对了,老楚家父子也来了,方锐给做了正骨、抹了药酒,对方没钱,拿了十斤麦糠抵偿诊费。 夕阳西下的时候。 方薛氏挎着篮子回来了,却是满脸后怕的表情,一进门就道:“锐哥儿,多亏了你啊!” …… 第3章,劫运 “娘,怎么回事,可是出什么事了?”方锐连忙问道。 “抓走了!有个妇人被抓走了!”方薛氏激动地说着,脸色有些苍白。 方锐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方薛氏去买粮食的时候,目睹了一个有些姿色的妇人,被帮派大汉看中,直接当街给抓走了。 “当时,这事就发生在离我不远处……多亏锐哥儿你这些日子让我扮丑,不然,恐怕……” 方薛氏至今回忆起来,仍旧后怕不已。 “这可真是……侥幸!”方锐心中同样满是后怕。 若是方薛氏真的被抓走,那个后果……他都不敢想象! 对他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说,遇到那种事情,简直求告无门。哪怕他有金手指,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暂时也没有挽回的力量。 万一去得晚了,发生不可言之事,那方锐……恐怕要心态炸裂,直接黑化了。 “那妇人被抓走的时候,大吼大叫,周围人却没一个人敢管……她的清白恐怕是……”方薛氏絮絮叨叨说着,发泄着心中的惶恐,语气中不乏同情。 “娘,” 方锐摇摇头,宽慰道:“我也同情那妇人,可这种事情,咱们也管不了……只能庆幸,没有发生在咱家头上……” “唉,这世道乱了啊!”他叹息。 记忆中,大旱以前的话,县城中虽然也有欺男霸女的事情,但绝对不至于如此光天化日,明目张胆。 现在,就连县城都是如此,可想而知,县城之下的乡下,该是何等秩序崩坏。 “是啊,世道乱了,连太平教贼人都出来了,不然,你爹也不会去征兵……”方薛氏说着,神色伤感。 “娘,不说这些了。” 方锐担心方薛氏过度惶惧、忧思,出现什么心理问题,连忙转移话题:“怎么样,娘,我给您扮丑的手艺不错吧?” 坦白来说,方薛氏如果去掉那些弄出来的痘痘、雀斑,十分颜值,能打七八分。 再搭配上那丰腴的身材,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美人。 当初,方锐穿越而来,了解到这是一个什么世道后,心中非常没有安全感。 故以,这才撺掇着让方薛氏扮丑。 不过。 方锐也没有鲁莽,直接让方薛氏变得‘丑’地邻居都认不出,而是慢慢来。 平常不出门的时候,就是今日增加两个痘痘,明日增加两个雀斑,潜移默化;等到有事要出门的时候,可以一次性多添加几个‘嘴泡’,别人问了就是‘上火’。 如今,在方锐的精心装扮下,方薛氏的颜值已经被掩盖下去了,而且,还被邻居们一点点改变印象接受。 可即使是这样,方锐仍旧不太放心,为了防止某些有特殊嗜好的奇葩——‘吹了灯都一样’,每次出门,他还让方薛氏往身上添加了碎布块,让身形变得臃肿。 “不错,锐哥儿有出息了。” 听到这话,方薛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以后家里的事儿啊,都听你的,你当家做主。” 显然,这次事情,方锐用自己的谨慎,成功躲过了一场灾祸,赢得了方薛氏的信服。 方薛氏说着话,回头一看,突然发现:方灵这丫头,正撅着屁股、趴在桌上,扒着篮子探头探脑。 “死丫头!” 她一把揪住方灵耳朵:“找什么呢?今个儿可没给你带零嘴吃!” “哦!” 方灵抿着嘴,委屈巴巴地被拎到一边。 “好了,娘!” 方锐打了个圆场,将妹妹从方薛氏的魔爪之下解救出来。 他知道:方薛氏看着严厉,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前出门买菜、卖粮食,很多时候都会带回来一些零嘴,比如饴糖、板栗捎给两兄妹。 这次没有,也只是因为如今的日子难了。 而方灵这种‘翻篮子’表现,也没什么坏心思,让方锐情不自禁想起前世放学回家妹妹翻他的书包。 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有着淡淡的温馨。 “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了。” 方薛氏叹息:“例钱涨了!粮食涨了!这次都没买棒子面,全买成了便宜的高粱面。”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你娘啊,现在都恨不得一个大钱掰成两半花。” “对了,锐哥儿,” 方薛氏征求意见道:“看现在的情况,粮价应该还要涨,要不,将家里的存钱,都拿去买成粮食……俗话说得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 “换成粮食是好,可娘您忘记了:现在,官府限量购粮,要凭户籍的。” 方锐皱了皱眉:“我想想办法吧!” 其实,他倒是有个办法:黑市! 不过,出于小心谨慎,现在没有实力,他也不敢去,准备等实力提升过后再说。 ‘金手指积蓄得差不多了,快了,也就在这一二日!’方锐暗忖道。 咕噜噜! 这时,他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锐哥儿,饿了吧?我去做饭。” “娘,我帮忙烧火。灵儿,你择菜!” “哦!” 方灵点了下头,脑后翘起的两条辫子跟着一晃一晃,乖巧地去了。 不多时后。 三人在小小的厨房忙活起来,昏暗的光线下,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温馨。 …… 夜色降临,在晚间的知了声、不知名的虫儿嘶鸣声中,粮食煮熟的香气散发出来。 一灯如豆。 晚餐摆在小木桌上,是高粱面野菜糊糊、高粱面饼。 高粱面野菜糊糊,一人一碗,方锐的是最稠的;高粱面饼,方锐独自一个,方薛氏、方灵每人半个。 这般的晚饭,在如今的灾年已经是丰盛了,城中七八成的人都比不上,县城外面就更不用说了。 “娘,灵儿,都吃吧!” 方锐先动筷子,方薛氏、方灵才开始吃。 ——方百草走后,他作为家中唯一一个男儿,自动享受了一家之主的待遇,哪怕和娘、妹妹说,也推辞不掉。 呼噜噜! 方锐一大口高粱面野菜糊糊吞咽下去。 其实,这高粱面磨得并不是很精细,即使做成饭糊糊,也有些呛嗓子。但不得不说,习惯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大半月来,他已经从不适应,变成现在的习惯了。 方薛氏、方灵也是小口小口地吃着,非常珍惜。 饭间,方锐谈起楚家的事儿:“……下午时候,老楚家父子还来咱‘草芝堂’治病哪,给了十斤麦糠。” 主食分类,从高级到低级,依次是:白面、棒子面、高粱面、麦糠。 这世道,大户老爷、地主老财,也就是白面做主食,偶尔吃肉;百姓中顶好一些的,以棒子面做主食。 方家还要差上一筹,以前,主食是:棒子面、高粱面混杂,以高粱面居多。 现在,主食已经退化成全是高粱面了。 不过,这种水平,在邻居乡亲就算中上等了,大多数邻里乡亲,主食都是麦糠。 至于城外? 最没有营养的麦糠都吃不上,听说,早就开始吃树皮、草根了。 “唉!” 方薛氏听了楚家的事,叹息道:“老楚和你爹交好,说来和咱们关系还不错哩!吃过饭,你拿一斤高粱面去看看吧!” 她也没说方锐收老楚家十斤麦糠不对,知道方锐是有主意的,也支持,不过,认为还是要讲些邻居情分。 至于为何让方锐去? 自然是因为:方锐是一家之主,卖人情的事情当然要让他去了。 “好!”方锐答应道。 他不愿意为同情心让自家承担风险,但,对邻里的人情世故还是不排斥的。 再者,一斤高粱面,也不多。 “就算有邻里帮衬一些,以后,老楚家怕也是难了。” 老楚家的遭遇,让方薛氏又想起下午的事情,不由感叹道:“这世道,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福啊!” “是啊,平平安安就是福。” 方锐重复了一遍,看着娘,又看看埋头呼噜呼噜、像只小狗般的妹妹,感觉心里一阵踏实。 “方家嫂嫂!方家嫂嫂!”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是一道婉转悦耳的女声。 “是三娘子!”方锐心中一动,刚想起身。 “哎,来了!” 方薛氏已经去开门了。 吱呀一声。 门开了,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馨香。 方锐起身看去。 只见那来人:年龄大概二十五六,鬓发微散,身材窈窕。 她,倒也称不上绝世美人,如果说她的样貌只能打八分的话,那么,那份成熟风韵的气质,却足以打十分。 前凸后翘,如一个锯葫芦,又如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尤其是一身肌肤雪白生蕴,吹弹可破,在黯淡的夜色中似乎泛着光,再搭配着一双水汪汪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摇曳着令人迷醉的风情。 这人正是三娘子。 “方家嫂嫂、锐哥儿、灵丫头!” 三娘子未语先笑,冲三人各自打了招呼,这才晃了晃手,说明了来意:“我家得了些白面,做了些野菜馅饺子,送来一些给你们尝尝,数量有些少,也就是尝个味儿,不要嫌弃。” “这是说的哪里话,怎么会嫌弃?” 方薛氏拉住三娘子:“吃了没?没吃的话,在我家吃一些吧?” 她也没有推辞。 实际上,这个时代,自家做了什么好饭,给左右邻居送一些尝尝味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吃了,囡囡还在家里等着我哩,走了,等会儿你们吃过了,我来取碗。”三娘子说着,放下装着饺子的碗,已是袅袅婷婷地转身去了。 “哎,三娘,哪能让你来取,等会儿我让锐哥儿给你送去!”方薛氏在后边喊。 等三娘子走后。 方薛氏关上门,喜滋滋地回来:“这饺子可是好东西,来,锐哥儿、灵丫头!” 碗里的饺子不多,只有六个,她分给方锐五个,方灵一个,自己……没有。 ——这个时代,普遍重男轻女,相比较来说,方薛氏已经是轻的了,搁在大多数家庭,能将饺子全给家中男儿。 “谢谢娘,啊呜~” 方灵看着碗中的饺子,眼中似乎都冒出了光,这可是记忆中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不由吞咽着口水,啊呜一声就要咬下。 “等下。” 方锐拦住了方灵,夹起碗中的一个饺子,细细闻闻饺子皮,又拿筷子戳开一个孔,闻闻里面的馅儿。 谨慎来说,他其实是不想吃别人给的食物的,再次也要拿小动物试毒。 这次已经是特殊情况了。 一来,现在的他,包括方家,还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算计; 二来,这个时代,毒药是难搞的,一般就那少数集中,即使是最隐秘的砒霜,其实也是有极淡的味道,嗅觉敏锐的他可以分辨出来。 如此谨慎,完全是因为:在这个世道,方锐极度没有安全感,怀疑周围一切潜在危险。 “好了,吃吧!” 方锐细心检验了一番,没有发现问题,这才让妹妹动口。 旁边。 方薛氏看到方锐的动作,本想说他疑神疑鬼,可想到下午的事情,又憋进了肚子,没说出来。 “娘、妹妹,你们也吃。” 这时,方锐将自己碗里的饺子,给妹妹夹了一个、方薛氏夹了两个:“不许拒绝!娘,你说过的,我是一家之主,听我的,都吃!” “哎!”方薛氏听了这话,答应着,眼角有些晶莹。 “谢谢兄长!” 方灵这丫头倒是没心没肺,高兴地昂了下头,让脑袋后面的两条辫子一翘一翘的。 她在囫囵吞下了之前的那个饺子后,这下学会细嚼慢咽了,一点、一点小心珍惜地吃着。 昏黄不定的灯火下。 一家三口、三个人儿的影子缩在一起,仿佛彼此依偎。 …… 不同于娘、妹妹小口珍惜吃着,方锐草草吃了晚饭,向里屋走去:“你们吃着,我进去歇一会儿,等下再给老楚家送高粱面、给三娘子家还碗……记住,让我去啊,外面天黑,你们去着不安全。” 来到里屋。 方锐躺在床上,闭上眼,视线所及漆黑一片,唯有左上角亮着一颗光点,他意识沉寂其中。 顿时,一片光幕出现。 【姓名:方锐】 【劫运:138】 【功法:养身功(初学乍练)(+)】 【境界:无】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第4章,长生 没错,这就是方锐的金手指! “劫运,在我的理解中,度过劫数,自有气数加身,这便是劫运。” 乱世之中,最不缺少劫难,可能仅仅只是大人物的一个恶意,就能成为小人物的劫难,让一个家庭伤筋动骨。 度过劫数的方式吗? 可以实力破之,可以取巧借力,也可以:见微知著,将劫数消弭于萌芽! “大半月来,我小心谨慎,也带着娘、妹妹低调,无形中避免了一些麻烦,这就积攒了劫运。” 其实,方锐在理解了劫运的原理后,也试过演戏来钻空子。 但,不行。 可欺人,可欺心,可欺骗不了事情的本质——就如:没有博士的实力,即使买了一个博士文凭,照样还是没有博士的实力。 功法一栏的《养身功》吗?这个是家传功法,一本养生功法。它虽然品级不高,但依旧可以‘以武入品’。 不过就是:其它高等级功法,在初学乍练时,配合一些药膏,就可以入品;而《养身功》,必须达到‘初窥门径’,钻研到一定程度。 “可惜,我这具身体的资质、悟性不行,迟迟把握不到那一线窍门,进入门径,因而也就不能以武入品!” 技能栏目的《方氏医术》,这个是前身从小学习的本领,吃饭的家伙,不用多说。 神通一栏的‘长生不老’,是面板自带,方锐一开始看到,是非常激动的,可它处于灰色。 方锐感知到的信息是:可以耗费海量的劫运点,将‘长生不老’神通完全激活,之后每天消耗一点点劫运,将自身状态维持在最巅峰。 另一种方式,是耗费一定数目的劫运点,暂时激活,出现一次性返老还童的效果,之后依然会正常衰老。 对这一点,方锐其实挺理解的。 毕竟,维持长生不老,对抗岁月消磨的能量,该是何等庞大? 若是没有代价,只从冥冥中索取,反而让他从不安。 方锐深信一个道理: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与其不劳而获,我更相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有了‘长生不老’神通,这就意味着:只要有足够的劫运点,方锐就能寿元无尽,老死不了! 当然,对如今不过十六七岁的他来说,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 “之前大半个月,我的劫运点也只积累了四十多点,今日,避免了虎爷、娘两场劫难,直接就让我的劫运点飙升到了138点……这倒也合理。” “《养身功》、《方氏医术》,两者后都出现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下子就能提升两项了。” 方锐并没有被138点劫运冲昏头脑,仍旧保持着清醒:“很可能在提升其中一项后,另一项就因为劫运点不足,后面的‘+’消失。” 相比《方氏医术》,自然是提升《养身功》更加迫切。 毕竟,乱世之中,武力为重啊! “下午的时候,我就发现劫运点够了,不过,正常突破需要的时间不会太长,但面板提升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才等到了现在。” “是时候了!” 方锐眼中闪过一抹期待:“我这具身体资质、悟性不够,那就外挂来补……不对,什么外挂?那都是我自己的努力!” “给我加点!” 意识在《养身功》后面的‘+’一点。 顿时。 面板上的劫运点如漏斗中的沙子一般减少。 与此同时,脑海中涌出汩汩清凉的气流,游弋全身,小部分被身体截留,大部分涌向全身皮肤。 方锐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大夏日里洗了个凉水澡,凉而不冷,全身皮肤还有些痒痒的,好似有人拿着鹅毛在挠。 仅仅不到十个呼吸,脑海中的清凉气流就没了,这种感受也随之消失。 “结束了吗?” 方锐下意识再看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88】 【功法:养身功(初窥门径)】 【境界:九品(磨皮)】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突破了,‘初窥门径’级别的养身功!九品磨皮境界!” “只是,消耗了50劫运点吗?” 方锐看着技能一栏,眼中一闪:“果然,我之前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养身功》突破后,《方氏医术》后面的‘+’消失了。也就是说,熟练等级之后的《方氏医术》,需要更多劫运点吗?” “罢了,剩下的劫运点,就先存着吧!” 他念头一动,这一片面板光幕重新化作了一个细小光点,不闭眼,根本无法发现。 然后,这才开始研究入品后的变化。 “强壮的感觉!” 方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身体中虚弱的感觉消失无踪,自己的力气,好像变大了许多。 想了一下。 他瞄准粗、大、笨的木床,双手抓住床檐,猛一用力,竟是倏地一下,将木床给抬起来了!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 “二百斤的力气,还是有的……这还是我底子不足,先天体虚,入品后增加的力气不如其它人。” “但也超过了吃不饱饭的普通人!” “而且……” 方锐放下木床,找了把剪刀,在手背上一滑,嗤地一下声音中,只留下了一条白印子。 “果然,九品磨皮境界,肤如牛皮!” 这时。 方锐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一点:“比起其他人,我虽然先天体虚增加的力气不足,但也有优势:其它人的磨皮因为种种原因,总有罩门,我却是劫运点提升,周身无漏!” “总的来说,有优势、有劣势,战斗时,要尽力扬长避短。” 九品境界,也就是这样了,皮糙肉厚、力气大一些。 别看在全副武装的兵卒面前,不算什么,甚至,两三个普通人拿着大刀,都能放倒杀了。 但,也要看和谁比! 在这个世道,武器是那么好得到的吗? 大虞禁弓弩,不禁刀剑,可好一些的刀剑,直接是十两银子起步,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劣质铁制作的剪刀、菜刀,倒是买得起,但很难对九品武者的皮肤破防。 再者,普通人普遍吃不饱饭,力气能大到哪里去? 故以。 九品对上一般人,就如身强体壮、身穿布甲的人,打营养不良的普通人。 这般来看,九品武者,也是稀罕货了。 哪怕老虎帮,也只有数量稀少的精英帮众,才是九品——就如虎爷,是九品武者,再加上一些帮内关系,才能捞到对一条胡同收例钱的肥差。 “我爹方百草,《养身功》虽然在初窥门径这个阶段走得很远,但并没有达到登堂入室的境界,照样是九品,但也能庇护一个草芝堂。” “大半月前,他能走成功关系,代替我征兵,除了医师的身份外,九品武者的实力,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点。” 方锐心中泛起明悟:“另外,今天虎爷如此轻松放过我,除了我好言好语、交钱痛快之外,我那去了军营的九品武者老爹,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毕竟,老爹只是去征兵了,不是死了!” “如今,我也是九品了,有了这般实力,有些事情,就可以去做了。” 方锐眼睛一闪:“比如:去黑市……当然,那要等天色更晚一些,在这之前,先把别的事情办了吧!” 出了里屋。 方薛氏、方灵已经吃过饭,前者在厨房洗碗,后者撅着个小屁股、哼哧哼哧趴在那里擦桌子。 旁边椅子上,放着一个小麻布袋子,里面是给老楚家的一斤高粱面,还有洗干净的三娘子家的碗。 “娘,我出去了。”方锐拿起麻袋、碗,喊了一声,出门去。 “天黑,小心些。”方薛氏从厨房探头喊道。 “知道了。” …… 老楚家不远,出门转个弯儿,几步路就到了。 不同于别家一灯如豆,灯火摇曳,老楚家昏暗一片,方锐知道老楚家应该是不舍得点灯,费那个灯油。 “老楚叔!” 方锐敲了下门,没有回应,但却把虚掩的门给敲开了。 借着月色进去。 进门不远,就突然听到一阵‘哎呦’、‘哎呦’的低低痛苦呻吟。 “声音似乎是从里屋传来。” 方锐上前两步,就看到:老楚躺在床上,不断痛苦呻吟,眼睛浑浊,脸庞苍老,明明四十多岁正当年,却苍老的如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这是由于常年沉重的体力活,再加上营养不够,身体亏空,造成的未老先衰。 “老楚叔!”方锐声音大了一些,又叫了一声。 这次,老楚终于听到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看过来:“锐哥儿来啦?” 他尝试坐起身招呼,却牵动身上的伤,疼得脸孔扭曲,一阵急促地‘哎呦’、‘哎呦’叫着。 “不用起来,老楚叔,您歇着。”方锐道。 这时,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后面厨房,小楚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出来,面孔稚嫩,其实也就比方锐大不了几个月。 他手中端着麦糠糊糊——那是比高粱面更加难以下咽,让人吃着嗓子痛,并且极没有营养的食物。 甚至,就连麦糠糊糊都不多,只有小半个碗底。 “老楚家难了,到了下月,恐怕……” 方锐心中这般想着,开口道:“我来看看你们,送些高粱面。” “多谢锐哥儿了,有心了。” 老楚呵斥如闷葫芦一般的儿子:“还不快去?倒腾一下,麻袋还给锐哥儿。” 在这时代,小小的一个麻袋,也是财产。 “哎!” 小楚这才放下碗,低着头接过了高粱面,从方锐手里接过高粱面的时候,他嘴角微动,极小声地道了声谢。 ——若非方锐听力过人,恐怕都听不到。 ‘这真是……’ 方锐看到这样的小楚,心底莫名有些酸楚。 在他记忆中,小楚从小跟着老楚走街串巷,东跑西走,性格开朗乐天,以前没少向他分享外边的趣事,说过‘哪天路过哪里见过的小姑娘有多漂亮’,还曾对他放过豪言‘以后要娶一个漂亮媳妇’…… 如今,却是如此消沉、寡言,判若两人。 这一幕,让方锐愈发坚定,要变得强大,掌握力量,主宰自己的命运。 给高粱面换了袋子,还了麻袋给方锐,之后,方锐也没有逗留,便告辞了。 小楚送方锐出去。 方锐察觉到:小楚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也没戳破,故作不知,离开了。 等离开一段距离。 方锐蓦然停下,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声:“艹,这世道……” …… 因为是比邻,三娘子家更近,很快就到了。 咚咚! 方锐敲门。 “谁?”屋内,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囡囡吗?我,你阿锐哥。” 咔嚓一声。 门栓拉动,里面叉着的门开了,露出一个五六岁大、眉心点了点朱砂、身穿襦裙的漂亮小姑娘。 “阿锐哥!”囡囡脆生生叫道。 “你娘呢?”方锐摸了下小丫头的头。 “打水去啦!” 囡囡道:“娘亲告诉我,一个人在家,陌生人不要开门,其它邻居也不要开门,阿锐哥要来还碗可以开门。” “真聪明。” 方锐刮了下小姑娘鼻子,没问她爹——三娘子是寡妇。 不过,据说,三娘子靠着城中的一个军头。 他认为大概率是真的,不然,以三娘子的姿色,在这个世道,不可能有现在安稳平静的生活。 “锐哥儿!”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婉转悦耳的声音。 “三姐姐!” 方锐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三娘子放下水瓮,一手掐腰,一手以手背抚着额头细密的汗珠,俏然立在如薄纱一般的朦胧月色下,明明只有二十多岁,如水蜜桃一般诱人的身体却流溢着成熟妇人的风韵,妩媚动人。 看到这一幕。 他都被惊艳了下,眼神呆滞了一个刹那,才恢复清明。 说实话。 前身是幻想过这个邻家大姐姐的,以往小楚和他讲走街串巷时遇到的漂亮姑娘,前身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是嗤之以鼻的,认为都比不过三娘子去。 现在么? 方锐……也馋。 但他知道现实,县中普通兵卒不一定入品,但三娘子背后的军头,一定是入品的,极不好惹。 美色? 方锐固然喜欢,但要承担如此风险,那就抱歉,只能敬而远之了。 “锐哥儿,来啦?” 三娘子笑了笑,如一株怒放的水莲花,在月色中摇曳着独属于成熟妇人的迷人风情。 她心有些讶然,对以前方锐的心思,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却不以为忤。 毕竟,其它人看她的目光,她也不是不知道,龌龊多了,相比较之下,方锐一个俊美小少年畏畏缩缩的偷看、脸红的羞涩,并不让她厌恶,反而,证明自己的魅力,潜意识中是自豪的、得意的。 ‘锐哥儿……这些天似乎有些变了。’ 三娘子心中暗道。 就比如:此刻,方锐就没有像以前那样脸红地避开视线,反而大大方方和她对视,眼神清明,没有胆怯,也没有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这让她对方锐的评价提高了两分,打算以后多卖些人情。 是的,之前送饺子,也不过是卖方家人情罢了,毕竟,方家医术传家,卖方家人情,也可以为女儿和她以备万一。 “三姐姐,我来还碗,你这是提水哪?我来帮你。” 方锐看似坦然,心中终究还是有少许尴尬的,这时就连忙转移话题,过来帮忙。 还没有等三娘子拒绝,他就一下子将水瓮搬起来。 可没想到:瓮中的水还挺多,连瓮带水,足有七八十斤,对女人来说很沉重,但对如今如品的他来说,却不算什么了。 只是,搬动如此重的水翁,却又不符合他以往的人设。 为了掩饰这个漏洞,方锐若无其事地解释了句:“近来,吃了个偏方,我感觉身体好了些,浑身都有劲儿了。” 其实,即使三娘子知道他入品,也没有太大妨碍,但他本能地想要隐藏底牌。 “是吗?那可真是福气,恭喜锐哥儿了。” 三娘子笑着,眼中闪烁。 在她印象中,方锐一直是一个病秧子,现在这般,可不像是好了一些。 “锐哥儿,坐,我给你倒水。” “谢谢三姐姐。” 方锐也没推辞,坐了下来,故意呼哧呼哧穿着粗气,维持人设,同时转移话题:“三姐姐,午后你做什么去了,我看老楚家出事那会儿,你家锁着门?” 三娘子倒水的动作一顿:“买些东西,今天是囡囡的生儿。” “这样啊,小福星,生辰快乐。” 方锐刮了下囡囡鼻子,话锋一转,问出真正关心的事:“三姐姐,你消息灵通,我想打听一下,县城外如今怎么样了?” 这是关心自家老爹。 “我也不太清楚。” 三娘子摇头,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县衙中的后备兵也要出动了,就在这一两日……这消息重大,你切莫外传。” 本来,若是以前的方锐,她是断不会说出这个消息的,但,看到方锐这些日子的变化、以及方才表现,这才决定卖一个大人情。 ——毕竟,让外人知道她的靠山走了,或许会多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也是风险。 三娘子没说消息来源,不过,方锐知道,应该是来自她背后那个军头,那么,这消息的准确性就非常高了。 “三姐姐,谢了,我晓得的,必然会守口如瓶。” 方锐答应着,心中却是一个咯噔。 什么时候,县衙中的后备兵才会出动,变相增援? 必然是局势不利的时候! 这就意味着:方百草随军出征,可能有危险。 尽管知道了这一点,可以方锐如今的力量,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帮不到老爹,不过,家里这边还是可以未雨绸缪的……去黑市买粮的事要抓紧了。’他暗忖。 之后。 方锐又和三娘子随意聊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回到家,他当即找到方薛氏:“娘,家里的存钱呢,您给我拿些出来,我去买粮!” …… 第5章,反杀 “锐哥儿,你要去黑市?” 方薛氏皱着眉头:“那里乱糟糟的……” 显然是担心方锐安全。 方锐既然敢提出来去黑市,自然是有说服方薛氏的底气:“娘,我入品了!” 入品武者和普通人自是不同的,别的不说,饭量就要大上许多,朝夕相处,根本不可能瞒着家人。 与其过一段时间暴露,不如自己说出来,还能让方薛氏安心。 “真入品了?” 自家丈夫方百草就是入品武者,方薛氏自然是知道入品的概念的,闻言不由震惊问道。 “娘,我哪敢骗您?” 方锐说着,一手抓住柜台边缘,倏地一下就是抬起。 “我的儿啊!” 方薛氏眼睛瞪大,捂着嘴,又惊又喜:“这可真是老天保佑!神佛保佑!” 方百草曾经说过,方锐先天体虚,药石无医,唯有自强……只有入品,并在武道上一步步精进,才能弥补身体亏空。 如今方锐武道入品,不再是病秧子,自然让她开心不已。 更重要的是…… 自打方百草代替方锐征兵离开,家里没了主心骨……今天,虎爷来收例钱,老楚家的遭遇、下午目睹妇人被当街抓走…… 如此种种,让方薛氏心中极度没有安全感,方锐突破入品,才算是填补了这一块。 好一会儿,方薛氏都没有平静下来,满面红光,喜不自胜,连连重复道:“我儿出息了!我儿出息了!” 方锐也没有打断,任凭方薛氏发泄着开心的情绪,心中有着淡淡的自豪,等方薛氏平静下来,才道:“娘,您注意保密,这可是咱家的底牌。” “晓得的、我晓得的。就听我儿的!”方薛氏自是言听计从。 方锐又道:“我从三娘子那里得知,城中以后恐怕会更乱,咱家须得多存些粮,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 “当然,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即使去黑市,也要小心。” “我是打算着:咱家一次就买一部分,多去几次,老鼠搬家,以免被人盯上……” “好,锐哥儿,就听你的。”方薛氏也是有决断的,和方锐商量了一下,当即回屋拿钱了。 不多时后。 方锐带了一部分家中存钱,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 …… 黑市的位置,方锐是知道的,方百草替他从军离开前,交代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关于黑市的。 从老爹那里,他得知了不少有关黑市的常识、经验,可即使知道这些,以前是个病秧子,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万一被盯上就完蛋了,也不敢去。 现在武道入品,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当然,即使九品武者,在黑市也绝非顶尖,只不过有了一定自保能力罢了。 俗话说‘有多大的能力干多大的事’,方锐深知这个道理,只要不超出自己本分,二三十斤粮食,还是在他庇护能力范围之内的。 更别说,这二三十斤粮食,不过是高粱面,又不是什么白面、肉,连棒子面都不是。 九品武者所不能力的凶人、恶人,也看不上这点东西,犯不着盯上他。 黑市在南城的一个角落,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入口处,一个络腮大汉守着,面无表情:“一个大钱入市费,进去后,禁止打斗,违者后果自负。” 方锐早知道流程,沉默地交了钱,就进去了。 黑市中大多数人都蒙着脸,还有戴着斗笠、挎刀佩剑的人。 方锐一见到后者就远远避开——他爹曾嘱托过,这些人基本都是狠茬子,在黑市见到了,有多远就躲多远。 他没有急着去买粮食,先慢慢看起来。 说是黑市,其实也没多神秘,只不过是另类的集市,摆摊的东西,也是杂七杂八。 最多的还是普通人家,拿公鸡、鸡蛋之类,来这里换东西——黑市的价格要高一些。 还有一点。 说来也是讽刺:黑市的秩序,竟然比正经集市好,在这里,几乎很少出现强买强卖、变相抢劫的事情。 故以,许多百姓宁可交一个大钱‘入市费’,也要来这里买卖。 卖粮食的也不少。 不要以为开玩笑,这是真的。 即使今岁大旱,物资匮乏,可粮商手里并不缺粮。官府又有规定:百姓凭户籍,限量、限价购粮。 这条法令,在这世道,竟然严格执行下去了——至少,明面上严格执行下去了。 原因? 很简单:罚款。 一道罚款政令,就能调动底层小官小吏的能动性。 这世道,老实规矩的商户,还要抽掉二两油;若是被抓住把柄,小吏岂能不狠狠趴下一层皮? 就方锐所知,常山县掌管集市的小吏,目前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钓鱼执法了。 ——如方锐前世,某交通单位的摄像头可是一直最先进的,此中微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其实,即使有这条法令,粮商也是有赚的,可对商人来说,赚的少了就是亏了,所以才有黑市卖粮的铺子。 可以说:这黑市卖粮的铺子中,十个就六个是城中粮商,剩下四个,那也是城中大户。 在这里,可以较为大宗地采买粮食,当然,价格也要高出市面上高出不少。 “鸡蛋!黄豆!” 方锐看着眼馋,很想买一些给娘、妹妹补充营养,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黑市,下意识想要谨慎一些。 这时。 方锐正走着,忽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拦在身前,就在他暗暗警惕的时候,这个瘦高个儿从怀中掏出本册子:“小郎君,要秘籍吗?” “呵!” 方锐嗤之以鼻,转身就走。 “哎哎,功法不要,武技也有啊!”瘦高个儿在后面追着道。 方锐走得更快了。 不是他不想要秘籍,而是对方的东西……都是假的。 这个时代,门户之见比前世重多了,即使一门手艺:木工、打铁、磨豆腐……都是看家、吃饭的本领,轻易不外传。 要传,也是传儿不传女,没有男儿的,收了亲传弟子,那也要‘考验’十几年,再藏一手。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可不是说笑的! 普通手艺都尚且如此,武功秘籍就更别说了。 即使书写成册,其中的隐语、暗语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也就罢了,更坑的是:关键部分往往有缺漏,不记录在册,只口耳相传。 这样的秘籍,都算是上等货色,能卖出价格的——毕竟,即使不能练习,也可以观其大略,学习其中的理念,启发思路。 黑市中主动兜售的秘籍,方百草曾经说过,那都是次品中的次品。 上面内容,不需要辨认哪些是假的,应该问:有哪些是真的! 那些开头部分是真的秘籍,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更严重者,除了名字,其它部分全是半真半假,那才是坑。 真要有人傻乎乎照着练,那绝对是非死即残! ‘我的面板非常呆板,缺漏、错误的秘籍,根本收录不了,所以,我要这些垃圾货做什么?’ 方锐根本不接话,走得飞快。 老爹曾告诫过他:这都是坑,切莫相信,最好连话茬都不要接,否则,暴露了菜鸟的身份,都可能会被盯上。 瘦高个儿望着方锐离开,摇了摇头:“可惜了,没坑着,找下一个吧!” 摆脱了推销秘籍的瘦高个儿。 方锐也不想多留,以免让家里等待的娘亲担心,当即在货比三家后,挑了一个性价比最高的铺子买了三十斤高粱面,就出了黑市。 出黑市时,络腮大汉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出了黑市,安全概不负责。” ‘这绝对是个狠茬子!’ 方锐不着痕迹瞟了一眼对方身边布包着的横刀,微微点头,提着粮袋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前脚离开,后面一个葛布蒙面、额头有一道疤痕,仿佛长了三只眼的矮瘦男子,跟着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黑市出入口不远处,两个小贩看到了这一幕,在谈论着。 “嘿,三眼盯上之前那人了,那人有麻烦了!” “可不是,那人看着精瘦模样的,一看就是个好羊羔。不过,我看那人也就买了些高粱面,穷骨头一个,啥时候三眼这么饥不择食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三眼最近在赌场输了不少,手头正紧……” …… “还真有人跟来了!” 方锐余光向后一瞥。 以他的小心谨慎,又极度没有安全感,在离开黑市后,怎会不做好反侦察? 其实,方锐也想过,衣服内塞一些碎布,装胖一点,让自己看上去不好欺负一些。 可想了一下,又放弃了。 原因? 无它,太穷了。 本来,方家是有一些存钱的,但大半月前,方百草为了疏通关系代替方锐从军,花费不少,所剩已不多。 近来,官府、帮派的盘剥又加剧,‘草之堂’入不敷出。 这种情况下,方锐想要用家中仅存不多的钱,未雨绸缪,积存粮食,就不得不冒一点风险。 所以,才有了这个愿者上钩的钓鱼计划。 当然。 他也担心钓到过江猛龙,故以,在黑市中,鸡蛋、黄豆、白面……通通都不敢买,连少量都不敢买,甚至,就连棒子面都放弃了,只买了三十斤高粱面。 说实话,这种粗糙的高粱面,有些卡嗓子,真正有点实力的人,都不会吃。 这就基本上就排除了钓到硬骨头的可能,即使有上钩的,也只会是小虾米。 “来吧!” 方锐眼睛一闪,装作仓皇地加快了速度。 “想跑?”后方,三眼当即跟着加速。 路过一个拐角。 三眼赫然发现:前方的方锐不见了! 他正疑惑。 这时。 呼! 一个硕大的粮袋从旁边砸来。 ——正是方锐! 三眼打架经验丰富,面对危险各种反应已经形成本能,身子下意识一低,躲过粮袋的同时,右腿向方锐绊出。 然而。 方锐却是先他一步,一脚踹来,势大力沉,带起破空声,直插三眼心口。 “不好!” 三眼连忙收腿,顺势扎作马步,双手交叉格挡。 砰! 一声爆响中。 方锐晃了下身体,稳住身形;三眼则是连连退开数步卸力。 ‘难缠的对手!这人战斗经验比我丰富得多,我偷袭都未能占得多大便宜……所幸,如我所料,只是个普通人。’ 方锐眼睛眯起。 孰不知,对面的三眼手臂已是一片发麻,心中大惊:‘好大的力气!这可不是羊羔,而是钓鱼的?!不过……能打!’ 力气比他大的,他又不是没见过,他自信:凭借着一股狠劲儿和丰富的打斗经验,能干掉对方。 ——是的,方锐因为先天体虚,入品后增加的力气不如其它人,这让三眼没有分辨出,方锐是个入品武者。 “杀!” 三眼也不逼逼,如一条饿极了的瘦狼凶狠扑出,袖中一动,一把张开的剪刀如蝴蝶刀般探出,身形飞快掠近方锐。 “我打!” 方锐也不甘示弱,将粮袋扔在一边,沙包大的拳头砸向三眼的太阳穴。 两人身形瞬间接近—— 这时,三眼却脚步一错,如一条泥鳅般伶俐地躲过方锐拳头,右手握着剪刀,狠辣划过方锐肚子,如燕子浮水。 嗤啦! 剪刀划破麻布衣服,切割在方锐肌肤上——若是一般人,这时,当即就会被开膛破肚。 然而,在方锐这里,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中,却只是留下了一道白痕。 “肌如牛皮,入品武者?!” 三眼瞳孔猛地一缩,又惊又畏,当即就想退走。 ‘现在想走?晚了!’ 方锐身子顺势一低,借着这个近身的机会,抱住三眼的身体连带他的双臂,束缚住他的行动,然后膝盖猛顶对方胯下。 砰!砰!砰! 直将三眼顶得翻白眼。 男人最脆弱的部位接连遭到重击,三眼痛的手中剪刀吧嗒一声坠地,挣扎更是渐渐无力。 哗! 方锐瞅准机会,将三眼猛地一掀,掀翻在地。 就在三眼捂着下肢痛哼的刹那—— 方锐捡起一块脚边早就备好的砖头,已是追了过来,对着三眼脑袋连连狠砸。 入品之后,他的力气本就超出一般人,这时狠砸之下,三眼哪能受得住? 砰!砰!砰! 方锐一通猛砸之下,直将三眼脑袋砸得一片血肉模糊,看不出人样,都不见喘气了,方才停手。 这时,战斗结束,感知着双手温热粘稠的鲜血,他才感到一阵恶心,胃中翻涌。 可理智告诉他:这里不是逗留的地方,必须尽快离开。 “呕……嗝!” 方锐压抑住呕吐的冲动,在三眼身上一阵摸索,找到一个装东西的褡裢,并确保其它地方没有隐藏,这才飞快起身离开。 …… 第6章,宁静 离开现场,一直跑出了两三条街道,又兜了大半个圈子,直到确认再没有人跟上来,方锐这才放缓速度。 呼哧!呼哧! 他大口喘着粗气。 这时,才有功夫,查看一下褡裢中的东西——提前检查一下,也以免带回去什么不好的东西。 打开褡裢。 入目,是:三个大钱、一个麻布小包、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陶罐。 “三个大钱?” 方锐脸色有些难看。 单从钱方面来看,这次可是亏大了,完全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险,简单来说,就是: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 再打开麻布小包,里面金黄黄一片。 “黄豆?!” 方锐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用手一掂,察觉到是三斤多。 “这才像个样子。”他暗暗点头。 在这世道,黄豆可是珍贵,有营养,能榨油,炒着吃既香又方便。 之前,黑市中也有黄豆,不过,相比大宗粮食:麦糠、高粱面之类,数量稀少得多,而且死贵! 最后一个巴掌大小的陶罐。 方锐打开,闻了一下,脸上更是露出喜色:“猪板油!” 这可就更珍贵了。 他家做饭,只能用麻籽油一类的劣质植物油,还不敢多用,每次只放一点点,珍惜非常。 与植物油相比,猪板油可就好多了,味道香,吃了有劲儿,能带来饱腹的感觉。 可以说,这一罐的猪板油,给二十个大钱都不换。 “好收获!有了这黄豆、猪板油,可以给娘、妹妹补充营养了!” 方锐眼中一喜。 他想了一下,扔了这抢来的褡裢,将大钱、黄豆、猪板油都转移到自己的麻袋中,这才再度动身,飞快向着家里返回。 …… 方家。 方灵这个小不点,已经熟睡。 方薛氏却坐在堂屋,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纳着鞋底,不时起身,向着窗外张望一眼。 显然,是在等待方锐。 某一刻。 咚咚咚! “谁?”方薛氏警惕地问了一声,放下针、鞋底,从簸箕中拿出剪刀。 “娘,是我。” 听到方锐的声音,方薛氏这才连忙去开门,让方锐进来,对门外张望了下,关上门、从里面重新叉上。 “锐哥儿,你可回来了?!我刚才从窗户中看,都没看到你……”方薛氏絮絮叨叨说着。 方锐笑笑,没说话。 他小心谨慎,行动自然隐秘,若是能被方薛氏看到,岂不是,也有可能被其它邻居看到? 当然,方薛氏这话,本来也不是要方锐回答,只是抒发内心等待的焦急罢了。 这时。 她就将方锐拉到身前,这看看、那看看,突然脸色一变,摸着方锐肚子处问道:“锐哥儿,你这里衣服怎么破了?看着像是被割破的……” “没事,被一个蠢贼盯上,我反将对方打发了。”方锐说得轻描淡写。 “锐哥儿!” 方薛氏听了,却一下子严肃地板着脸。 她岂能不知,方锐说的轻描淡写,事实上却哪有那么简单? 必然凶险无比! 这副严母的样子没维持多久,方薛氏就绷不住了,低下头,忍不住啜泣着,抹着眼泪。 “娘,您哭什么?” 即使面对凶狠的三眼,也能沉着应对的方锐,在这一刻却懵住了,如同无措的小孩,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赔出笑脸:“娘,您看,这是什么?三十斤高粱面,还有黄豆、猪板油……” 可是。 往日这每一样,都能让方薛氏高兴半天的东西,此时,她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哽咽道:“锐哥儿,你买粮就买粮,可……咱能不能不冒险啊?” 她并不笨,对自家儿子的了解,再加上一句‘反将对方打发了’,就能猜出:方锐多半是拿自己在冒险。 方锐沉默了。 面对这个样子的方薛氏,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想了一下,答应道:“娘,我答应您,以后不主动冒险了。” 其实,这次的事情,他也心有余悸,本来就在犹豫着,是否收手。 这般‘钓鱼’,本就收获不确定,运气不好,万一碰到打不过的强人,就真的完蛋了。 即使有劫运点补偿,也不太合算——方锐长生不老,时间无限,但命却也只有一条。 至于钱的问题,可以想别的法子,好好想一想,总有出路,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听到方锐的保证,方薛氏这才稍稍舒缓。 方锐连忙岔开话题:“娘,灵儿呢?睡了?” “嗯,睡了。她吵着要和你睡,在你那屋……现在已经睡着了……” 方薛氏整理着方锐带回来的东西,将高粱面、黄豆、猪板油一一归类,找地方藏起来。 她心思聪敏,也不再追问黄豆、猪板油这些好东西是怎么来的,只要方锐保证,以后不再冒险,就心满意足了。 “我去洗脚……” “等下。” 方薛氏叫住方锐:“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缝补一下。” “娘,明天吧,时间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息……” “知道了。” 方薛氏答应着,却还是我行我素,拿起方锐的衣服,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着。 等方锐洗过脚出来,她依然还在缝,一针一线,针脚细密,在冒着烟的油灯下,眼睛吃力地眯起。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不知为何,方锐突然想起这句诗,心中有暖流在涌动。 “娘,不早了,睡了。” 他强硬地拿过针、衣服,吹了油灯:“娘,等明天吧,您早些休息!” “哎,你这孩子……好、好,我听你的就是!” 方薛氏拗不过方锐,这才无奈地摇摇头,趁着窗外的月光回屋了。 方锐望着娘亲进屋,笑了一笑,也回到了自己屋里。 床上,方灵睡觉又不老实,睡着睡着就变成了横着睡,盖住肚子的薄被,也被她踹到地下了,不过睡得倒是如小猪一般香甜。 “这丫头!” 方锐笑了笑,抱起方灵放正,给她肚子盖上被角,在脸蛋上吧唧亲了一下,这才在旁边躺下。 夜色深深,有不知名的虫儿叫着,他也随之进入了梦乡。 …… 次日,早上。 “娘,今天的菜好吃。”方灵道。 “好吃都堵不住你嘴?”方薛氏敲了下她的头。 其实,不过在炒野菜时加了一点点猪油而已,就香得很了。 “哦哦!” 方灵筷子扒着饭,呼噜呼噜,一双眼睛却盯着菜碗。 “好吃就多吃些。”旁边,方锐笑着给她夹了一大筷子。 最终,半碗炒野菜,三人吃得干干净净。 就连菜碗上的些许油渍,都被方薛氏用高粱面饼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看上去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简直都用不着洗碗了。 …… 上午。 方家炒黄豆,诱人的香气飘出很远。 “兄长!”方灵吸着空气中的香气,飞快跑进来。 门外,还有三五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吞咽口水,其中,三娘子家的囡囡也在。 “喏,拿去慢慢吃。”方锐给方灵抓了些,塞进她衣服兜里。 “谢谢兄长!”方灵高兴地蹦了下,迫不及待放进嘴里一颗。 咯嘣! 一颗炒黄豆咬下,那股醇香在味蕾上炸开,让小丫头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咕咚! 门外,齐齐的口水吞咽声响起。 对外面那些邻居家小孩儿,方锐也没小气,招招手:“来!” “铁子,你五颗。” “小山,你的。” “阿槐,吃吧。” “囡囡,乖。” …… 倒不是方锐舍不得更多,而是:这年头物资匮乏,又逢旱情,三五颗炒黄豆,已经算是大方了,更多就要被人背地里说‘傻大方’了。 唯独三娘子家囡囡,方锐特意悄悄地给抓了一小把。 “不要给别人说。”他小声道。 “谢谢阿锐哥!” 囡囡眨眨眼睛,蹦着跳着,跟其它孩子一起去玩了。 “锐哥儿,礼尚往来,给三丫头家也带些吧?”方薛氏将炒好的黄豆盛出来,对方锐道。 “好,我拿去给三姐姐。” 方锐带着小半碗黄豆去三娘子家。 “三姐姐,我来给你送些炒黄豆。” “这可是好东西。” “没多少,就尝个味道儿,三姐姐不要嫌少。” “锐哥儿哟!” 三娘子白了方锐一眼,风情万种:“拿昨个儿我的话,来堵我是吧?” “哪敢?”方锐拿回碗,笑着正要回去。 “等下。” 三娘子叫住方锐,从屋里拿出一双新布鞋:“这双鞋给你,锐哥,试试看。” 上面有着淡淡的香气,方锐接过,倒是没真的试。 他是男人,并无女儿家那般讲究,轻易不能被人看脚,也无脚气什么的……但在女人面前脱鞋,总归有些尴尬、不自在。 “三姐姐,看着挺合适的,倒是不用试了,一定挺适合我,谢了。” “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儿呢?” 三娘子倚门目送,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子……竟敢调戏我!” 随着她的嗔笑,雪子翻涌,如海浪惊涛,又如盛夏怒放的果实,饱满馨香,令人垂涎欲滴。 只可惜,无人得见。 …… 午后,方家有睡午觉的习惯。 方灵有时跟方薛氏睡,有时过来和方锐睡。 床上,方灵侧着身子躺着,手上拿着一颗炒黄豆,用牙齿一点一点磨,就是咂着那个味儿,一颗能吃很久。 吃着、吃着,小丫头就睡着了。 旁边,方锐感到床上有什么东西硌人,伸手一抓,是三两颗从方灵兜里溜出来的炒黄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透过门缝,能看到堂屋里,方薛氏在门口缝衣服。 窗外,知了、还有不知名的虫儿,一声接着一声声嘶力竭地叫着。 夏日悠长。 这世道的乱象、罪恶,都被阻隔在了外面。岁月时光,在这般的日头中,也仿佛被拉长变得绵软。 方锐眯着眼睛,一颗心也跟着宁静下来。 …… 时光如白驹过隙,从指缝中飞快溜走。 匆匆大半个月时间过去。 县城中,粮价依旧在涨,草芝堂的生意也没什么起色。 ——世道不靖,活着都难,哪来的钱看病呢?对大多数人来说,宁可硬挺着。 方锐当家‘草芝堂’,和邻居们见谁都有礼貌,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却都保持着一个距离。 唯独三娘子家,有时去坐坐,关系不错。 三娘子想卖方家人情;方锐想交好三娘子,打听消息,双方一拍即合,倒是比从前更亲近了不少。 方锐也从三娘子那里得知:县中的后备兵已经出动了,城外的具体情况,却是未知。 暗中。 方锐动用家中存钱,如蚂蚁搬家般从黑市买粮,也没有再‘钓鱼’。 有一点晦气的是:他去黑市,基本上五次中都有三次,碰到那个推销秘籍的瘦高个儿,看来对方也是黑市的常客。 除此之外,方家一片风平浪静,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其实也对,像小说中,事情一个接着一个,矛盾冲突层出不穷,那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 现实中,对底层百姓来说,老实本分的话,一辈子中碰到两三次大灾大难,都是了不得了。 当然,他们抵抗风险的能力弱,碰到一次大灾大难,都会伤筋动骨,甚至破家灭族。 不过。 如今不是太平时节,世道将乱,比起以往,遇到乱子的概率,也的确是要大上一些。 唯一不好的是:草芝堂入不敷出,再加上去黑市买粮,方家已经没太多钱了,只剩下一些应急的钱。 那些钱,是万万不能动的。 想继续存粮? 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 这日上午。 方薛氏在里屋缝衣服,方灵在一旁帮着搓麻线。 外屋。 方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 就在这时,两个不速之客到了。 …… 第7章,了仇 “二狗子?!” 方锐眉毛一扬。 这是店中原本的伙计,方百草代他从军后,店中生意不好,就辞去了,没想到现在回来了。 看这情况,似乎来者不善。 “阿锐,” 二狗子挺直腰板进来,扬眉吐气,好似衣锦还乡的贵人,可一转身,就对另一人低头哈腰:“还不快过来?今个儿,我给你引见个贵人。” “好好表现,莫要不识抬举。”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 方锐眼睛眯了眯。 以往二狗子在草芝堂时,哪次见了他,不讨好地一口一个锐哥——不同于方薛氏、三娘子口中的锐哥儿,更类似‘哥儿’、‘姐儿’之类的亲切词,二狗子亏中的‘哥’,就是巴结讨好。 现在,已经换成阿锐了。 ‘这是长本事了啊!’ 方锐眉头一动,看向另一人。 只见这人:歪嘴、脑门上长着个小瘤子,身材矮小,不过一米五六,看模样三十来岁。 这人他也认识,名叫张豹,是虎爷的亲兄弟,仗着他兄长名头,没少作威作福,在附近几条街可是‘大名鼎鼎’。 当面,人们怕他畏他,叫他一声‘豹爷’,背后,就叫‘张歪嘴’。 就是不知,此人今天为何而来,不过,多半没有好事。 “哟,豹爷,您来了?坐!坐!” 方锐脸上露出笑容,搬了把椅子过来:“有啥事,还要豹爷您亲自来?吩咐一声不就得了!” 张豹没理方锐,一双三角眼打量着‘草芝堂’的布置,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往后一仰,四仰八叉坐下,颐指气使地对二狗子一抬下巴。 “好事!大好事!” 二狗子连忙笑道:“阿锐,你不是有个妹妹,长得还挺水灵?我领豹爷来看看,相中的话,就定个娃娃亲……” “哦?”方锐闻言,眼睛一眯。 谁不知道,张豹的儿子是个傻子,这是把她妹妹往火坑里推啊! 方锐自问,当初二狗子在草芝堂,方家待他不错,这人也跟个哈巴狗一般,对着方家人恭敬讨好。 没想到…… 现在看来,这可不是哈巴狗,而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头生反骨的二五仔啊! 方锐看了看张豹,又看了看二狗子,心下就知道:这事,多半是二狗子撺掇的……这是要拿他妹妹当做进身之阶,来讨好张豹! 他心中一冷,却没有表现出来。 “咋了?阿锐,可是不愿意?” 二狗子见方锐思索,似有踌躇,顿时声音一冷:“告诉你,这可是抬举你家,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福分……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这人一改往日里的卑躬屈膝,此时狗仗人势,汪汪乱叫,当真是:一朝翻身起,便把权来使,将一个恶奴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方锐心中一动:‘今日,只要我表现出入品武者的身份,就能暂时解决此事。’ ‘不过,张老虎一家对我记恨,那是绝对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找到机会,落井下石!’ 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除此之外,还会暴露底牌,以及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显然是极不明智的。 ‘乱世将起,最忌当出头鸟啊!’ 方锐心思一转,脸上再度露出笑容:“哪敢……只是,我妹妹……唉,我把她领来,让豹爷亲自看吧!” 说着,他转身去了里屋。 …… 里屋。 方薛氏、方灵自然是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 方灵还小,不懂这些,迷迷糊糊听着。 方薛氏听到二狗子来了,撺掇着要让方灵和张豹家的傻儿子定下娃娃亲,顿时又惊又气,紧紧抓住方灵的衣角,过度用力之下,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也就是知道方锐入品,心中还有些底气,这才没彻底乱了方寸。 “娘,放心,交给我就是。” 方锐进来,给了方薛氏一个安心的眼神,拉着方灵出去:“灵儿,没事的,乖!” …… 很快,方锐就将方灵领出来了。 只见方灵:泛黄的头发,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大半月来,方家伙食稍稍改善,虽然补充了些油水,但弥补身体,哪是那么容易的? 不提这个,方灵小脸蛋上,还有许多痘痘、雀斑,至少,和好看俩字完全撤不上什么关系。 张豹、二狗子俩人,看到这样的方灵,顿时傻眼了。 张歪嘴长得丑,但鉴赏美丑的审美能力还是有的,这时见到方灵,顿时脸色一沉:“二狗子,这就是你说的水灵灵的小姑娘?” “这……怎么……怎么就成了这样?” 二狗子额头冷汗都出来了,讷讷说不出话来,可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指着方灵,大声道:“假的!这一定是障眼法……” 说着,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伸出手,就要用力揉抹方灵脸蛋,揭穿方锐的把戏。 可却被方锐一把抓住手腕:“二狗子,你欺人太甚!” “看到了吗?心虚了!他心虚了!这一定是画上去的!”二狗子连忙大叫。 张豹也投来怀疑的目光。 “豹爷……哎,我哪有那个胆子唬您哪?也罢,为了自证清白,那就来吧!” “哼,二狗子,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方锐端来盆清水,将毛巾用水沾湿,对着方灵的脸用力揉了两下,揉的都有些微微变形。 旋即,他摊开手巾,上面没有半点异常。 方灵脸上,也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显然,这些痘痘、雀斑都是真的,不是什么障眼法。 “这……这……” 二狗子愣住了,嘴巴一点点张开,大得几乎能塞进去个癞蛤蟆。 方锐心中冷笑:‘我的药膏,岂是等闲?’ 这可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真正长出来的,当然,因为是药膏造成的类似过敏反应,恢复起来也容易,用另一种药膏涂抹一两天,就可以了。 这时,二狗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可方锐哪会再给他机会,委屈地对张豹道:“豹爷,瞧二狗子之前说的,我怎么敢欺骗您?” “再说,我也不知道您今个儿要来,能提前做好准备啊!” “本来,这事也不好说,可既然牵扯到了豹爷,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事啊,还要从我爹代我从军说起……” “自从我爹代我从军走了,我娘伤心之下就得了一种怪病,就是长这种痘痘、斑点,别的倒没什么影响,就是不好看……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传染了我妹妹……” “就连我自己……” 方锐说着,指了指自己脸上,上面赫然也有三五个痘痘。 “原来是这样!” 张豹看着方锐脸上的痘痘,顿时信了。 毕竟,方灵、方锐,两人的例证摆在这儿,方薛氏的情况,他也听闻过一些。 信了之后……就是心中发毛! 张豹彻底打消了和方家定下娃娃亲的想法,就连待在这里,都生怕被传染了。 ——虽然没什么别的影响,但他也不想变得更丑啊! “走了,不送!” 张豹腾地一下起身就走,仿佛在这里多待一个呼吸,就会被传染了一样。 “豹爷!” 二狗子连忙在后面跟上。 可张豹回身就是一脚,将二狗子踹得倒栽了个跟头,宛若一只四叉八仰的癞蛤蟆:“废物,滚!” 然后,就是头也不回走了。 二狗子在后面,想追又不敢追,欲哭无泪。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巴结上了张豹,可就因为今天这事儿,全完了! “呸!” 好一会儿,二狗子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回头恶毒地盯着方家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才转身离去。 阳光下,方锐立在‘草芝堂’门口,盯着二狗子离去的背影,眯起眼,嘴角一点点勾起,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 方家人有传染病的消息不胫而走,虽然只是长一些痘痘、雀斑,不好看一点,别的倒也没什么,但还是让‘草芝堂’的生意冷清了不少。 就是邻居们,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唯独三娘子家,似乎不以为意,态度和以前一样。 …… 两天后。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方锐黑布蒙面,从二狗子家翻墙出来。 次日,二狗子一家就突然开始厌食、呕吐;半个月后,一家人形销骨立,浑身浮肿而死。 ——显然,生前被病魔折磨不轻。 这年头,穷人稀奇古怪发病得多了,也没什么人关注。 除了吃绝户的邻居,也就官府登记一下,查都不会查,用官老爷们的话说,‘贱民的命不值钱’。 ……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时间回到这晚。 “黄曲霉素中毒的滋味,可不好受,二狗子,好好品味吧!” 方锐回望一眼,大步迈入黑暗。 前世,他好歹也是大学本科学历,这一世又是医术传家,故以,从淀粉含量高的作物中提取黄曲霉素,并不难。 至于二狗子家的妻儿老小? 这世道,可没有‘祸不及家人’的说法。 “更何况,二狗子你想毁了我妹妹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祸不及家人’啊!” 方锐眼睛一闪:“还有另一个……张豹!” 张豹此人,扯着虎爷的大旗,在邻近几条街欺男霸女,缺德事没少做,他本不想管,可偏偏不该惹到他的头上。 “不过,去张豹家里下毒,怕是行不通了……张豹并没有和虎爷分家,万一碰到那条死老虎,可就麻烦了。” 方锐入品后,未尝没有想过去找虎爷清算。 可对方照样是九品,经验丰富,说不准还有什么底牌,再加上力气不如人,多半打不过对方。 甚至,纠缠时间稍长一些,都可能引来麻烦 最重要的是:打掉一个虎爷,‘老虎帮’转眼就能给你另派一个‘熊爷’、‘猪爷’,于事无补。 “那针对张豹,在外面下毒?” 方锐想了一下,就放弃了。 张豹这人玩得花,经常乱跑,行踪不固定。 而且,在外面下毒,很容易波及一大片,成为大案,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尤其是:张豹、二狗子,若是两人都是同样的症状,那就有些巧合了。” “所以,就干脆一些吧!” 方锐想道。 …… 又三天后。 张豹从一家酒馆醉醺醺出来,路过一条阴暗小巷,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锢住他的脖子,将他拖了进去。 “呜呜!” 张豹低低呜咽着,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这个人,本就是矮萝卜,又酒色无度,身体虚得很,怎能抵挡得住入品武者的大力? ——别看那晚上的三眼,虽然同样精瘦,但实则是刀口舔血、狩猎羊羔的狠茬子,与张豹天壤之别。 “豹爷,该上路了!” 低低的声音中,方锐手中剪刀一转,割破张豹的脖子,顿时,鲜血哗哗喷涌。 砰! 张豹的尸体摔倒在地上。 第二次杀人,方锐发现,相比上次,自己心态要好得多了。 “变态?杀人狂?呸呸,我才不是,都是这世道逼的啊!” 摸尸。 二十多个大钱,只能说还行。 “张豹家中,应该有不少钱,稳妥起见,自然是不能去了,我可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方锐清理了下现场,确认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破绽,就转身离开。 这个时代,可没有监控,许多命案,往往都成了无头公案,找到凶手的才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他就一个弱小的、先天体虚的病秧子,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至于凶器剪刀? 那是黑市买的,随便找个地方挖坑一埋,谁能找得到? 当然,这个世界有武道,未必没有其它神秘力量,但,至少以前身十多年的见闻,从未听说过。 老爹方百草也没有提及过,大概是同样未曾听闻。 所以,即使有神秘力量,也不会是虎爷这种偏远县城帮派的一个精英帮众,可以使用得了的。 …… 张豹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他经常留宿半掩门,彻夜不归,昨晚没被发现也是正常。 方锐听说:虎爷怒不可遏,四处追索凶手,可张豹仗着他的虎皮,得罪的人多了,简直怀疑不过来。 最终,自然是无疾而终。 张豹之死,附近几条街道的人倒是喜闻乐见,暗地里欢欣鼓舞。 事情越穿越邪乎,据说,那杀张豹之人,黑面虬髯,身高七尺,刀法精湛…… 所以,这和方锐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关系? 方家的生活,重新回归了平静。 这天晚上。 方锐躺在里屋床上,闭目,打开光幕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179】 【功法:养身功(初窥门径)(+)】 【境界:九品(磨皮)】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179点劫运点,《养身功》、《方氏医术》,又都可以提升了。” “上次提升的是《养身功》,按理说,这次该轮到《方氏医术》了。” “所以,这次我选……《养身功》!” …… 第8章,八品 “《养身功》,给我加点!” 方锐意念在《养身功》后的‘+’上一点。 顿时。 熟悉的清凉气流汩汩涌出,一小部分被身体各处截取,弥补先天不足,大部分则是游走于全身筋络,进行强化、微调,使之更适合人体发力。 和上次差不多,大概十个呼吸左右,突破便完成了。 方锐看向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79】 【功法:养身功(登堂入室)】 【境界:八品(易筋)】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从九品磨皮到八品易筋,消耗了100劫运点吗?” “果然,《方氏医术》后的‘+’又消失了,我猜测,它从熟练提升到下一个等级,大概也是需要100劫运点。” 方锐暗自点头,关闭了面板。 “八品易筋之境!”他仔细感知着突破带来的变化。 “筋络强化,皮膜更坚韧了些,力气也增加许多,如今,我的力气……三百斤,应该是足足有的。” 可别小看了这个数字,这个世界:一斤足有将近七百克,三百斤力气,就是前世的四百二十斤! 在这九成九的人饭都吃不饱,营养不良的时代,也算是个大力士了。 “如今,我的力气,超出正常九品武者,但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却不如正常的八品武者。” “但也弱不了太多!” 突破九品磨皮、八品易筋的时候,有一小部分气流被身体截留,弥补了方锐的一些先天不足。 而且,他是劫运点提升,不比其它人,突破九品磨皮的时候,周身无漏,没有罩门;如今突破八品,那神秘气流也照顾到了身体的每一处细小筋络。 综合来看,方锐的真正战力,是和普通八品武者差不多的。 “和虎爷相比呢?” 方锐下意识拿自己和虎爷对比:“我的境界占优,力气大一些,周身无漏,但,劣势也很明显。” “虎爷虽不是那种经常游走身死边缘的狠茬子,但打斗经验丰富,也不是我能比,而且,还有兵器……再加上,料敌从宽,算上可能的其它底牌……” “嘶,这么一算,我还未必能解决得了他。” “甚至,只要被纠缠住,让虎爷呼朋唤友……我就危险了!” 还是那句话:下三品武者,也只是皮糙肉厚、力气大了一点。哪怕是普通人,只要不怕死,七八个围上一圈拿着刀剑一哄而上,照样能给你砍了。 当然,方锐也没想着,现在就去清算虎爷。 他有长生不老神通,寿元无尽,未来有大把的机会和虎爷算账。 “我是极有耐心的,不急于一时,三年不行,就五年,再不济十年……实在不行,等他个三五十年,再‘拳打北海幼儿园,脚踢南山敬老院’,也是可以的。” “虎爷的事先放一边,现在,我最大的问题是……没钱了!” 是的,就是没钱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方锐从没有像此刻,更深刻理解这句话。 草芝堂入不敷出……市面物价飞涨……要存钱购粮……他突破后,饭量大涨,吃得更多了…… 总之,就是没钱了。 “人生在世,难啊……还好,我早有打算。”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方家医术传家,方锐想搞钱,自然是靠医术了。 他的方法很简单。 那就是:成品药! 成品药,并不是多么高大上的东西,就是一个理念上的突破。 这个时代,门户之见严重,知识珍贵,医家同样不例外,可以说:只要会一两个偏方,都能成为游方郎中,走街串巷。 或许是为了保障医师的地位,或许是约定俗成,医师诊治普遍都是当面诊断,除了保持逼格,大概还有增加附加值的意味? 总之,成品药这个东西,方锐是没有听说过的。 “以我如今的医术,太珍贵的成品药也弄不出来,当然,即使能弄出来,也保不住。” 这也是方锐之前不提升《方氏医术》,一门心思提升《养身功》的原因。 像前世那种大治世界,有一门手艺,医术精湛,就能大肆搂钱,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但在这个世界,这个世道,技艺再精湛,在有权有势的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块抹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拿来即用,没用就扔掉,半点尊重也没有。 “如今世道,旁的都是虚的,只有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才不会被人欺负!” “所以,我才矢志不渝地追寻力量啊!” 方锐叹息着:“我如今的实力,还远没有到从心所欲的地步,该苟着还是得苟着。” “像成品药这种出风头的东西,就不能出现在草芝堂,否则,铁定被盯上,麻烦不断。” “虎爷的觊觎、老虎帮的威胁、甚至邻居的羡慕嫉妒……都是隐患。” “所以,最好就是拿去黑市售卖。” …… 从里屋出去。 方灵已经被赶去睡觉了;方薛氏洗过碗,在堂屋坐着,正愁眉苦脸。 “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方锐问道。 “还能是什么?” 方薛氏苦着脸:“咱家没多少存钱了,储备应急的钱不能动……虽说已经存了些粮食,但坐吃山空,如何是好?” “我还以为是是什么事……娘,放心,交给我就是。” 方锐说了成品药的主意:“……两种成品药,一种是止血的‘止血粉’;一种是清凉下火的‘养身药’,拿去黑市售卖,自然就有钱继续存粮了。” “这是个好主意。” 方薛氏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可行:“在黑市卖,也不至于让周围邻居眼红,比较好一些,只是……” “锐哥儿,全让你担着危险了。”她说这话时,语气中有着埋怨自己没本事的自责、愧疚。 “娘,你说的哪里话?爹去代我从军了,我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儿,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总之,钱的事,您别担心,把心放肚子里,等着享福就是。” 油灯跳动的火苗下,方锐看着方薛氏眉宇间的淡淡皱纹,由衷地说出了这话。 “享福?” 方薛氏笑着摇摇头,眼中有着一股方锐此时所不能理解的情感:“与其享福,我只盼着你和灵儿过得好,就知足了。” 如此平淡质朴的话,却让方锐心灵触动,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却讷讷难言,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娘,夜色深了,我该走了。” 他望了一眼窗外,背上早已制作好的成品药包,嘱咐道:“娘,您不用等我,早些睡吧!” “哎!”方薛氏答应着,起身送出门外。 方锐却知道:方薛氏嘴上答应,却不会依从,还会在这里守着等他回来。 原因很简单:只有他回来了,方薛氏才能安心,才能睡得着。 “娘,走了!”方锐摆摆手,没入夜色。 方薛氏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关门叉上,来到窗前,在油灯下缝补着衣服,不时抬头,望向窗外一眼。 每个方锐去黑市的夜晚,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无一日不是如此。 …… 第9章,卖药 黑市入口,依旧那个络腮大汉:“入市费一个大钱!” 这些日子,方锐没少往来黑市,也听到过一嘴,此人名叫袁达,绰号‘快刀客’。 “袁爷,” 方锐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这人旁边的横刀,赔笑道:“我今个儿想租个位置,做买卖,还请行个方便。” “要铺子,还是摊位?”袁达耸拉着眼皮。 “摊位就行。” “摊位费一晚两个大钱。” 方锐交了入市费、摊位费一共三个大钱,得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方牌,上书‘庚辛二十九’,就被打发了进去。 方百草告知过他经验,再加上这些日子的观察琢磨,方锐倒也清楚流程,进入黑市,找到方牌对应的位置,将方牌摆在显眼的地方,以供黑市巡卫检查。 旁边,还立有一块大一些的木牌,上面可以写售卖东西的名称。 一些不识字的小贩,要弄这个,往往会求助他人,赔笑脸不说,还得给些好处。 方锐医术传家,自然是识字的,倒是不用。 他在木牌上写下:伤口止血‘止血粉’;清凉下火‘养身药’,然后,就取出一包包药粉在身前摆上。 成品药这种玩意,还是很新奇的,很快,就有过路识字的,被吸引驻足。 方锐见来了生意,主动介绍道:“两种成品药,一种‘止血粉’,受伤之时,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可以止血;另一种‘养身药’,热水冲服,清热下火,养身健体。” “有了这药包,遇到对应情况,就不用去药堂,自行便可处理,方便快捷……一副只需两个大钱。” 围观的人也不是傻子,很容易便想明白了成品药的便利,只是这东西新奇,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时,一个葛布蒙面、三角眼的男子,开口道:“贵了!你这药包成本,怕是还不到一个大钱吧?一个大钱卖不卖?我多买一些。” “这位客人说笑了。” 方锐摇头道:“成本是成本,一团药材混杂在一起,你也用不了啊?这就是秘方的价值。” “何况,你去药堂,就不要诊费?综合下来,比我这成品药还贵。” “更不用说,我这成品药随取随用的便利了。” 他敢定这个价格,自然是考虑过的:让自己有得赚,让客人也有实惠,双赢的事情。 听了方锐的话,围观的人暗自点头,觉得有理,纷纷意动,但还是没有急着出手。 毕竟,这三角眼男子还在,万一他能将价格给讲下去哪? 三角眼男子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么多人看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小郎君,便宜些卖了吧,这么多人等着哪?黑市中有规矩,但出去外面,可不太平。” 这话就隐隐有威胁的意味。 方锐瞥了这人一眼,没说话。 鶸鸡一个,若敢来,送走了便是。 这种不屑于争辩的态度,更让三角眼男子感觉侮辱,尤其是:周围人戏谑、调侃、看热闹的眼神,让他脸上火辣辣一片,窝火不已。 可这是黑市,哪敢动手? 三眼角男子也不是傻子,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眼珠一转,突然道:“你这药包说得再好,可没试过,谁知道效果?” “若是你拿一些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来糊弄我们,没用还好说,若是我们用出毛病,找谁说理去?” 是啊! 这话一出,顿时点醒了其它人,让他们陷入迟疑。 黑市,也只是提供一个买卖的场所,不保证东西真假、质量如何,全看各自眼力,盈亏自负。 真如三角眼男子所说,没用还罢了,若是用出问题,要了小命,那才亏大了哪! “你想如何?”方锐声音淡淡,波澜不惊问道。 “简单!” 三角眼男子眼中凶光一闪,咄咄逼人道:“那劳什子清凉下火的‘养身药’,就不说了,‘止血粉’倒是可以立马验证效果。” “你给自己来一刀,再拿你自己的‘止血粉’用上一用,让我们看一看效果,不然,我们不放心哪!” 图穷匕见,这是要挑事的节奏! “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三角眼男子煽动着众人。 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跟着起哄。 “是啊!” “来一个!” “试过我就买!” …… 方锐没说话,冷冷看着三眼角男子,直将对方盯得有些发毛,才开口道:“好!”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 ——这是方薛氏让他带上防身的,其实,对入品武者来说,普通剪刀并没什么用,但并不妨碍他接受这份好意。 “都看清楚了。” 方锐分开剪刀,以刀刃在手背上用力一割。 他自然不会愚蠢到‘给自己来一刀’,要想证明‘止血粉’效果? 一个小伤口足矣。 可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嗤! 令人牙酸的声音中,剪刀却只在方锐手背上留下一道白痕,根本没有割开皮肤。 “入品武者?!”有人惊呼。 在这一幕下,起哄的人纷纷闭嘴,场中一下子安静下来,看他们的神情,分明是畏惧。 这个世道,力量即是道理,拳头即是正义,入品武者或许在官吏大户眼中算不了什么,但却足以震慑这些普通人。 三角眼男子更是瞳孔一缩,张着手倒退,趁着众人震惊,没人注意到他,溜到人群后面灰溜溜跑了。 那速度,简直比兔子还快,好像后面有什么人撵着他一般。 显然,是怕方锐记恨,出了黑市截杀! 也是讽刺,之前三角眼男子威胁方锐的手段,现在返还在了他自己头上。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之前的威胁方锐如此不屑? 唯实力耳。 ‘果然,畏强凌弱,乃是人的本性!’ 方锐看着众人反应,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一动。 他故意表露出入品武者的实力,就是为了震慑! 还是那句话: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普通人怀揣几十个大钱都可能被惦记上;入品武者却足以庇护一月三五银子的生意。 ——没人会为此出手,因为不值得! 当然,若是更多,一月十两、二十两的生意,即使是入品武者,那恐怕也会有人铤而走险。 方锐这成品药的生意,一天下来,刨去药材成本、入市费、摊位费,也就七八个大钱的利润,一月也就将近二两银子,还是可以保住的。(银子兑换大钱,比例不固定,要看银子成色、市价行情等因素,大概在一比一百多) 这个程度,甚至还不到他暴露出的九品实力,所能庇护的极限。 何况,方锐还留了一手,真正八品的战力,却只表露出九品,留有余地! 这一手,是他跟前世小说中的一个老苟魔学的,有十分实力,表现出七分,只做出三分的事。 如此行事,就不太可能会被人觊觎,即使出了意外,也有底牌,可以翻盘! …… 第10章,破家 嗤!嗤!嗤! 方锐没有停手,反复在手背上割了五六下,才出现一道浅浅的伤口,撒上‘止血粉’,当即止血,没一会儿就结出了血痂。 效果相当出色! 药效不错,再加上他的实力保证,成品药生意开张大吉。 “我要一包‘止血粉’。” “我要一包‘养身药’。” “我来‘止血粉’、‘养身药’各两包!” …… 不仅是‘止血粉’,就连‘养身药’也卖出不少,不过,相对‘止血粉’,‘养身药’的售卖速度要慢一些。 那个卖秘籍瘦的高个儿,今天也在,还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稍一试探,就放弃了向他推销秘籍的想法。 ——这大半月来,方锐来黑市的打扮胖瘦不一,他遇到过这人三五次,但,这人此时显然没认出他来。 这瘦高个儿是个自来熟,死皮赖脸和方锐搭话,显然是有了结交之心。 和他聊了两句,方锐得知:此人叫做高要,外号‘包打听’,也算是有了点头之交。 “哎,想不想知道,方才那个三角眼的是谁?” 高要没等方锐回答,自顾自说了:“那人叫做周处,有个入品武者的二叔,是东城野狼帮的精英帮众……” 这是看方锐年轻不大,就是入品武者,特意卖一个人情。 ‘周处,这名字……一听就是个祸害啊!’ 方锐暗暗记下这个名字:‘嗯,有意思,也在东城吗?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野狼帮,还和老虎帮是老对头了。’ 他倒不是要立即清算此人,仇恨没到那个份上,这周处也不是可以随意打发的货色。 不过,记小本本是肯定的。 方锐是长生之人,寿元无尽,有的是耐心和此人慢慢玩。 “谢了。”他开口道。 “不谢,走喽,继续去找肥羊了。” 高要摆摆手,径自离开。 他想要结交方锐不假,却也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这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人,很懂得分寸,能保持一个令人非常舒服的距离。 …… 前前后后,大概一刻钟,方锐准备的成品药包就卖完了。 由于开张大吉,再加上验证了这条财路,他的心情不错,除了三十斤高粱面外,今日还买了些棒子面、一斤鸡蛋。 或许是暴露了入品武者的原因,出去黑市后,也没被人盯上。 至于那个叫嚣的周处,更是没见踪影。 ‘没有麻烦事的感觉……真好!’ 方锐心中感叹一句,轻车熟路返回。 半路时,天空中飘起了小雨。 “下雨了,这旱情能稍稍缓解。不过,看样子下不大,而且……缓不济急!” “这常山县的乱子,恐怕还是会持续下去。” 风雨夜归人。 方锐回到家时,方薛氏果然还在堂屋等着。 “怎么样?”方锐一进门,方薛氏先是绕着他打量一圈,确认没受伤后,就急忙问起成品药的事。 “很不错,准备的药包全卖光了。”方锐笑道。 “我儿真有本事!” 方薛氏乐得一抚掌。 她这一辈的人,最怕坐吃山空,没有稳定收入来源,只看着家中的存钱减少,就心慌不已。 这几天晚上,她为了钱的事儿,可是经常睡不着觉,现在……终于解决了。 “娘,除了高粱面,我还买了些棒子面、鸡蛋,给你和妹妹补充营养,明早咱们仨一人一个煮鸡蛋。” 方薛氏也不知听没听到,乐滋滋地在那儿收拢东西。 或许是有饥饿的记忆、饿怕了,这个年代的人,对食物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这些物资,哪怕只是摆在那儿看着,也安心踏实。 在这艰难的世道,方薛氏为数不多快乐的事情,就是收拢物资,看着粮柜里的粮食多多的,就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不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不让儿女、丈夫饿肚子。 ——也算是:苦中作乐。 方薛氏将东西收起来,扳着手指算着家中的存粮,算了算后,高兴道:“锐哥儿,家中的存粮有小一千斤了,咱家还从没有这么多粮食的时候哪!” 她絮絮叨叨说着:“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就是……就是……你爹要是也在就好了……” “是啊!”方锐闻言,动作一顿,也想起那个挺身而出代替自己从军的男人,心中一阵感激。 “唉!” “唉!” 两声长长的叹息。 “娘,您放心,爹吉人自有天相……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睡吧!”方锐看方薛氏的情绪陷入低落,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如此道。 各自回屋。 里屋床上,方灵已经熟睡,今个儿,这丫头倒是没在睡梦中变得横七竖八,值得表扬。 吧唧! 方锐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在一旁睡了。 窗外的不知名的虫儿叫着,凉风习习,吹去夏日晚上燥热的热气,时光也仿佛如水般被吹动,缓缓流淌。 …… 次日早上。 方家的早餐,是:棒子面粥,炒野菜,还有一个煮鸡蛋。 “哇,棒子面粥!” 方灵看到不是高粱面粥,顿时欢呼一声,等看到那个煮鸡蛋,更是眼巴巴地流口水,可却懂事地不张口。 她知道:这是自家兄长的。 以往,方百草当家的时候,家中遇到好吃的,顺序是:方百草、方锐、方薛氏、方灵。 这倒不完全是重男轻女。 ——方百草当家,要做最多、最重的活儿;方锐是家中唯二的男子,病秧子,先天体弱,需要食补;方薛氏是大人,同样也要干活;方灵这丫头,可不就只能排最末了么? 她已经习惯了。 果然,只听方薛氏道:“这是给你兄长的,他要干活,吃饱了才有力气养咱们这个家……其实,咱家的日子已经很好了,至少还能保证一日三餐,我见大多邻居为了节省粮食,都已经不吃午饭了。” “娘,我知道,我不吃。”方灵埋着头,呼呼噜噜喝粥,喉咙耸动,口水和粥一起咽下,强忍着不去看那个煮鸡蛋。 “娘!” 方锐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昨晚,明明说了一人一个煮鸡蛋,全家都补充一下营养,现在,却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有。 方锐也理解方薛氏的心思:鸡蛋这种珍贵的东西,尽可能想让他多吃一些,养好他这个方家的‘擎天白玉柱’。 从这种角度来看,方薛氏的做法,其实也没错。 至少,这种擅做主张的好意,他无法去埋怨……不过,却是可以主动将这特殊份待遇分享。 “灵儿,我不喜欢吃蛋黄,来。”方锐剥了鸡蛋,将蛋黄给方灵。 “锐哥儿,” 方薛氏板着脸,本该生气的,可看到这兄友妹恭的一幕,又生不出气来,只好摇头无奈道:“你就宠着她吧!” “娘,还有你的,咱们一人一半。”方锐笑道。 “我不喜欢吃蛋清,你自己吃!” 方薛氏连忙用手捂着碗,避开了去。 可方锐直接将蛋清塞到了她嘴边:“娘,吃吧,你就让我这么举着?” 方薛氏无奈:“那我就吃一小块。” 她吃了一小块后,果然再也不肯吃。 方锐只好收回来,自己吃下,然后,抱着自己大碗,呼呼噜噜喝粥。 ——自从入品后,他的饭量就大增,换上了以前方百草的大碗;昨晚突破八品后,这一大碗粥都有些勉强了。 旁边。 方灵小口、小口地吃着蛋黄,异常珍惜。 她看着娘亲和兄长争来争去,非常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蛋黄这么好吃,兄长却不喜欢;蛋清也很好吃,娘亲为什么也不喜欢吃。 真是奇奇怪怪。 啪! 方薛氏看着‘没心没肺’的方灵,没好气地用筷子敲了一下她脑袋,嘱咐道:“咱家吃鸡蛋的事,可不准出去说……” “哦。” 方灵认真点头。 在这方面,她非常值得信任,乖乖的,守口如瓶,十分听话。 …… 昨夜的雨飘了一阵,很快就停了,并没有如方锐所想的那般稍稍缓解旱情。 常山县的混乱,还在持续。 剿贼的官兵,一直没有消息;纵使官府限制,城中物价依旧还在涨,特别是粮价;县城内的百姓,在官府、帮派的双重盘剥下,日子越发艰难…… 可这一切,都被隔绝在‘草芝堂’之外。 方家的生活依旧平静,比之方百草在时,生活质量都没有下降多少——在这般大灾岁月,能维持住已是不易,对比其它邻居,方家人非常满足。 暗中。 方锐去黑市售卖成品药,一直在持续,每隔一天就去一次——这个频率,既可以节省入市费、摊位费,又不会让一次积存的药包卖不完,是他试探出来的最优解。 卖药所换来的钱,大部分都被方锐换成了粮食,偶尔还给家中改善一次伙食。 平静的日子,就这般慢慢过去,一晃就是小半月。 这天,又到了‘老虎帮’收例钱的时间。 …… 今个儿,虎爷一身漆黑短打,露出的精壮的腱子肉,身后跟着两个跟班,来到柳树胡同。 “怎么样,那方家小子可有异常?” 虎爷突然问道。 上月,方锐交例钱痛快,就被心思诡诈的他给盯上了。 ——如虎爷这种市井之人,三教九流打交道得多了,最是敏锐,稍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警惕。 而面对这种情况,他向来是‘宁杀错,无放过’的。 所以,这才有了派人盯着方家的一幕。 这倒也不能怪方锐当初不谨慎,实在是:那个时候,方锐真要多说两句,恐怕就会被立成靶子毒打一顿。 总之,这世道,底层人横竖都不对,左右都没理,只能从下签中选择稍好一些的选择。 “虎爷放心,咱都盯着哪,没什么异常。真要说,也就是比以前方大夫在的时候,更老实本分了。”一个跟班道。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这一月间,除了晚上方锐去黑市,方家真的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就连偶然改善伙食,都是偷偷摸摸、深深藏着掖着的。 “看来,的确是老方从军走了,方家没有底气。” 虎爷没头没尾地叹息了下:“可惜了,方家嫂子,原本还不错的,现在……” 显然,他也是听说了方家的‘传染病’。 方锐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心谨慎,让他和方家在无意中避免了很多麻烦。 …… 草芝堂。 方锐交了这月例钱,就轻松打发走了虎爷。 ——当然,虎爷‘闻病色变’,害怕沾染了晦气,也未尝不是一方面因素。 不多时后。 方锐正在坐堂,突然听到外面有哭声。 “怎么了?”方薛氏掀开里屋帘子,方灵跟着冒头,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后面。 “娘、灵儿,你们在家守着,我出去看看。”方锐心中有了些猜测,这般交代了一句,出门去了。 …… 如同方锐心中预料的那样,果然是老楚家。 “大锤叔、菜根嫂、枣槐叔……” 方锐一一打招呼。 这些人笑着回应,却不自觉避开了一些——显然是畏惧传闻中‘传染病’。 方锐看到这一幕,神色并无半点异样,无论这些人怎样对待,态度如何,每次见面,他都将礼貌给做足了,至少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当然,表面客气的背后,实则是疏离淡漠。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在这小小的常山县中,悲惨之事每一天都在发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就轮在谁的头上,方锐不图这些邻居帮些什么,也不想和他们建立太过密切的关系,以免在发生悲惨之事的时候,为之神伤,被情绪影响了判断。 唯有三娘子,态度一如往常,过来打了个招呼:“锐哥儿是愈发精神了!” “三姐姐也更漂亮了。” 方锐礼貌商业互吹了句,问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老楚家……唉!” 三娘子叹息着,没继续说下去。 方锐从让开的人缝中看去。 只见: 老楚头被草席裹着,躺着地上,小楚跪在一边,挽着老楚头的手,身上满是凌乱的脚印。 方锐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是:老楚家交不出例钱,被虎爷拿房子,充数,给赶了出来。 “这可真是……” 他看向草席裹着的老楚头。 与上次见面相比,此时的老楚头形同枯槁,简直快没有了人形,就连意识,都是迷迷糊糊,干瘪枯涩的双眼塌在一起,嘴中无意识地喊着:“娃他娘嘞、娃他娘嘞,镯子……” 哪怕以往与老楚家不太对付的邻居,看到这一幕,也是不忍,心有戚戚。 不过,却没人帮忙。 这个时节,大家都艰难,都在勉强挨着过日子,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量。 现实就是:除了同情,什么也做不了。 “唉!” “唉!” “唉!” …… 或许是不忍看,或许是怕小楚求到了自家头上,邻居们或摇头、或叹息,纷纷离开散去了。 方锐想了一下,也跟着回家,不过没一会儿,从家中拿出二斤的高粱面,放在小楚身边。 不是他拿不出更多,实在是:再多,就是祸非福了。 ——无论对老楚父子,还是方家,都是如此。 小楚埋着头,双手紧握,死死握着老楚头的手,眼睛浑浊,似乎都没注意到方锐。 方锐也没彰功,默默放下麻布袋,安静离开,没说话,也没打扰小楚。 …… 返回草芝堂。 约么一刻钟后。 屋外,突然响起一声悲呼。 方锐连忙起身,来到窗前看去。 只见:小楚抱着草席裹着老楚头,发出痛哭。 他知道,应该是……老楚头咽气了。 “爹!” “爹!” “爹!” 一声声沙哑的呼唤从窗外传来,撕心裂肺,好如寒冬腊月里哀嚎的沙哑的风。 旁边,方薛氏不知何时也过来了,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老楚家……没了啊!”方薛氏这般道。 她没说再帮老楚父子什么。 之前,方锐拿出那二斤高粱面,就是她默认的,更多,方家却是无能为力了。 “是啊,老楚家没了。” 方锐喃喃重复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老楚头形容枯槁的脸,神志不清地一声声呼唤着‘娃他娘嘞,镯子……’ “艹,这世道……”他道。 …… 第11章,起高楼 老楚家的事情,在柳树胡同,就如一颗石头砸在了湖水中,惊起轩然大波,让整个胡同的人心有戚戚。 可这事总会过去,波澜渐消,这日子该过、还得继续过。 在这大灾年岁,普通人的日子愈发艰难,与其说是过日子,不如说是挨日子,挨过这苦难年景,就捡一条命;挨不过去,就草席一卷……如荒野中一茬茬生长的野草般,来得卑微渺小,去得无声无息。 方家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渺小的一员。 当然,如今方家的日子,相对还好。 有成品药生意支撑着,在黑市购买粮食,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方家人又低调,不出风头。 你不找事,事自不找你,生活也是风平浪静。 这晚。 晚饭过后,方薛氏、方灵在厨房洗碗,方锐在堂屋整理药包。 咚咚咚! 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方锐警惕问道。 同时,他不慌不忙将药包放入药柜,收拢起来。 “我!锐哥儿,我是你大锤叔!”门外响起声音。 “王大锤家?”方锐眼睛一眯。 王大锤家就是那一家打铁的,普通邻居而已,无论是方百草当家时,还是现在,都和王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 ‘借粮?还是其它事?罢了,也无须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方锐开门:“大锤叔啊!来,进来坐,吃饭了没?” 方薛氏也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倒了杯水。 “吃过了。”王大锤坐下,摆手道。 这年头不景气,粮食珍贵,真要趁人家吃饭的时候上门,那简直是人嫌狗憎,他这就是估摸着方家吃过饭了才来。 “方家嫂子,我过来,是有些事情要谈。”王大锤看向方薛氏。 “老方从军去了,我家的事儿都是锐哥儿做主,你有事和他说就行了……你们男人谈事,我去洗碗。” 方薛氏说完,也不待王大锤反应,就去厨房了,临出堂屋时,还带上了门。 方锐暗暗点了个赞。 这些日子,随着他武道突破、卖成品药挣钱、从黑市买粮养家……等一系列事,已经实际上当家做主,方薛氏此举,也是给足了他面子。 当然,这倒不是说方锐在意这点虚荣心,而是怕方薛氏来谈的话,被人套路了,平白掺和进一些麻烦中去。 “大锤叔,我娘说的没错,你有事就和我说吧!”方锐不动声色道。 “这……” 王大锤看着方锐略显稚嫩的面孔,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起话茬儿。 还是方锐主动开口,找了个话题:“大锤叔,最近,你可看到过小楚?” 说来,自从老楚头死后,他就再没见过小楚了。 “没见过。” 王大锤摇头,也是叹息:“自老楚头去后,小楚不知道上哪了……” 有了这个开了头,他说话也流畅起来。 “……这日子难啊!现在,不少邻居们家里都快断顿了,两顿饭都维持不住,一天只吃一顿,还是麦糠……” 王大锤也不说具体什么事,反而诉起了苦。 ‘这是要借粮?’ 方锐心中道了句,也没让王大锤开口丢面子,主动道:“大锤叔啊,我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既然你都来了,我家就借一斤麦糠……” 不是小气,而是这年景,太大方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再说,两家又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凭什么大方? “不是……锐哥儿,我不是来借粮的……” 方锐竟然猜错了,王大锤吭哧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家也难,就想着,有个挣钱的门路……” “大锤叔,不必说了。” 方锐直接开口打断:“我家的日子虽难,但半饿着肚子,也还能勉强过下去,不想掺和其它事……” 还真就是瞧不起对方,他就不信:王大锤能有什么门槛低、来钱快、还无风险的路子! ——真要有那种办法,其它人早一哄而上了,还能轮得到王大锤过来介绍? 所以。 方锐笃定:没好事。 知道了这点,后面王大锤要说的,他听,甚至都不想听! 谁知道,王大锤反而对方锐这种谨慎非常满意:“锐哥儿,别忙着拒绝,先听听……这事儿,是有一些风险,可都在我身上,你也知道,我家现在承接了官府的单子……你也不用做太多,只需要介绍一些路子……” 响鼓不用重锤。 方锐听到这儿,当即就明白了:‘原来是这条作死的路子……’ 当初,县中为了剿灭城外太平贼,大肆征兵,别家出人,王家则是接下了打铁任务代替兵役。 那时,自然是好事,可后续代价也重。 官府提供原材料,王家每月上交一定数目的兵器,可因为是代替兵役,再加上官吏上下其手,因此,给王家的手工费极底,让王家如今都撑不下去了。 王家这才动了心思,盯上了这些兵器。 这个时代,兵器之流,价格极贵。 纵然王家的手艺不行,只能制作‘制式兵器’,不比江湖中人的宝刀宝剑,但价格也远远超出了剪刀、菜刀之类。 具体操作,也很简单:通过工艺这里节省一点,那里节省一点,再多报备损耗一些原铁损耗……一月就能攒出一两把兵器,拿去卖的钱,足够王家过上不错的日子。 找上方家,自然是因为:方家医术传家,方百草又是入品武者,有不少人脉,可以介绍路子售出兵器。 什么,为什么不去黑市? 当然是因为:这种东西极为敏感,在黑市售卖,很容易被盯上。 而且,真以为官府在黑市没点眼线? 那也太天真了吧! ‘这事的确是有一定利润,不过,风险太大了!说白了,就是在挖官府的墙角。’ ‘万一真的出事,即使暴露我八品武者的身份,恐怕都担不下来。’ 而且,这点利润,方锐也看不上。 不是这个盘子小了,其实,真比较起来,和售卖成品药一月的利润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这是赌命的买卖,自然要王大锤要拿大头,剩下给他的,不过是汤汤水水。 如此高风险、低收益的事情,他岂能看得上? “大锤叔,这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今天也从没来过方家。”方锐摆明了态度,不愿意掺和此事。 他又没疯! 安安稳稳做成品药的生意,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痛快舒服,为何要想不开,去掺和这作死的买卖? “锐哥儿……” 王大锤语气陡然变得不善。 也是,这种关乎妻儿老小、身家性命的事情,暴露给了对方,谁能放心? 万一方锐一个举报,他全家就死定了! 方锐看着面相憨厚的王大锤陡然面露凶光,眼睛一眯:“大锤叔,你想如何?” 今个儿对方说破了天,他也不会参与,若是想玩阴的……呵呵! ‘多年邻居,希望他不要不识趣。’他心道。 王大锤看着有恃无恐的方锐,稍稍冷静,暗忖:‘老方是入品武者,未必没有留下什么底牌……’ 不过,即使是有底牌,什么过硬的人脉关系,那也是要押后才能起作用,如今他可是人在这儿,不让方家也留下个致命把柄,绝不会轻易离开! 毕竟,他身强力壮,又是打铁的,力气比一般人大不少,而方家却是孤儿寡母,即使眼前的方锐,也是个出名的病秧子…… 这么一想。 王大锤顿时恶从胆边生:“锐哥儿,这事儿干系重大,叔一家的把柄都留在你这儿了,你是不是也给个把柄,才能让叔放心?是这个道理吧?” “呵呵,大锤叔,我给你个面子,叫你一声‘大锤叔’,不给面子,你算什么东西?!” 方锐气势一下子变得张扬,如同露出了爪牙的猛兽。 他实力在身,只是不想暴露,可不是不能暴露。 还想让他留下把柄?攥着他的命脉? 简直开玩笑! 方锐是穿越者,骨子里极度反感被威胁,被桎梏。 别的不说,他若是愿意当狗,只要暴露出真正实力,一月拿十两银子以上,轻轻松松。 可没选择这条路,就是不想受到拘束! 如今王大锤实却是在触碰他的逆鳞。 若非还维持着理智,方锐都想上问一句:‘我先宰了你,再杀你全家,这算不算是把柄?!’ “阿锐,你……”王大锤看到突然嚣张起来的方锐,也是怒气上涌,腾地一下就要站起身。 可方锐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顿时。 王大锤感觉:自身被一股巨力压制,无论如何挣扎,始终动弹不了,起不了身。 这种变故,让他瞬间面色大变,眼中满是惊恐:“阿锐,你、你的力气……” 在他的印象中,方锐从来都是个病秧子,怎么可能有如此巨力? ‘唯一的可能,只有……入品武者?!’王大锤想到这一点,瞳孔猛地一缩。 他可是深知入品武者的厉害。 就如虎爷:若非是入品武者,怎么敢每次只带上两个跟班,就到处收例钱? 纵使有老虎帮的名头,难道就不怕:这群底层人被逼急了,狗急跳墙,兔子咬人? 唯实力耳! 王大锤慌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既打不过方锐,威胁不了方家,又有把柄落在方锐手上,简直是任凭揉扁捏圆,都反抗不了。 心中绝望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后悔。 王大锤不只后悔之前威胁方锐,更后悔:平日里没有交好方家。 自从方家传出‘传染病’,一众邻居就有意无意疏远,只有三娘子家一如往日。 若是他有一双慧眼,明智地选择交好方家,说不定:就会被方锐提携一把,不必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可一切都晚了,既然走上这条不归路,就回不了头了! “大锤叔,现在冷静下来了吧?” 方锐眼中一闪,突然收敛了全身气势,坐下,眯起眼睛,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王大锤再不敢有半点轻视:“你也看到了,你打不过我,我拳头比你大,若想对你家不利,根本不必那么麻烦……” “我还是那句话,之前的事情我就当你没说过,你今天也从未来过方家。” 呼! 听到这么说,王大锤绷紧绝望的心神,瞬间放松。 ‘看来,锐哥儿还是讲邻居情面的,没打算将我家置之死地,不计较之前的事,甚至都不打算举报我家。’ 这一刻,他十分安心。 正如方锐说的那样,对方有着凌驾于他的力量,真要对王家不利,完全没必要如此麻烦,更无需欺骗他。 读懂了这个信号,王大锤连忙保证道:“锐哥儿,你放心,我知道好歹……今个儿,我压根就没来过方家。” 说完,他起身就走。 “等等!” 方锐叫住他:“我是不会举报你家,但你家万一出事,也别胡乱攀咬……” “不敢!我发誓,若是……”王大锤信誓旦旦。 方锐知道:王大锤此时或许不敢,也没那个想法,但,事到临头,未必就不会改变主意。 人性本恶,有些人,当自己溺水的时候,可是会想着拉人下水,将无辜者一起带走。 “别废话,听我说。” 既然撕破了脸,方锐也没给这王大锤留面子,当即喝止住了他:“大锤叔,你听我分析分析。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东窗事发,官府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多半也不会让你全家死绝……但,我却是有这个本事!” “别不信,就如你之前,不是也不知道我的实力吗?” “这么说吧,” 方锐眼睛眯起:“从始至终,你都对我的能耐一无所知!” 王大锤眼皮狠狠一跳,瞬间,脑补出什么隐藏组织……阴谋…… 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他这种小老百姓,是最具软弱性的,若非被逼到那个份上,实在过不下去,怎敢倒卖兵器? 此时,也是如此。 王大锤脑补太多,自己将自己吓住了。 他深信:若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方锐是真有能力,让自家全家死绝的。 如此威胁之下,王大锤再次保证:“锐……不,锐爷,您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连别人……” 望着这人离去的背影。 方锐眼睛一闪:“可惜……不太好杀了此人!” 三眼、二狗子、甚至张豹之流,他都可以处理,但,如王大锤这般的邻居,就不太好…… 毕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哪! 当然,真要狠下心弄掉此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就要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现在,这般选择就很好。” 经过方才的一番话后,即使留着王大锤,对方也不是威胁了,出事与否,都不会牵连到他的头上。 至于是否太过便宜了王大锤? “呵呵!这王家,也未必没有报应,只不过不是我亲自出手罢了……” 方家讥讽一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我看他起高楼,我看他楼塌了啊!” …… 第12章,楼塌了 王大锤离开后。 方薛氏进来:“锐哥儿,怎么了,我好像听着,你们发生了争吵?” “没事,一些小误会,说清楚了就好了。” 方锐说守口如瓶,就是守口如瓶。 好吧,其实是这件事情,止于他这里最好,若是告诉方薛氏,反而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见方锐如此说,方薛氏点点头,也不再问。 又在家逗弄了会儿方灵,见时候不早了,方锐带好药包起身:“娘,时候差不多了,我该出去了。” “哎,去吧,一路小心。”方薛氏送出门外,目视方锐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返身回来,在昏暗的油灯下,一边等着他,一边做着些针线活。 …… 黑市。 方锐照例租了个摊位,售卖老两样‘止血粉’、‘养身药’成品药包。 他这生意,不说有多红火,但也不时有人就来购买,络绎不绝。 其实,黑市中早就出现了仿品。 成品药生意,说白了,有门槛,但也高不到哪里去。 普通人模仿不了。 但对权贵来说,不过是一个思路的问题,找一个差不多的医生,就能研制出类似的东西,甚至更加优异的成品药。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大人物盯上他。 若是香皂、香水之类,即使方锐再低调,恐怕也要有麻烦——那些权贵大户又不是傻子,自然是有眼光的,如那般玩意儿,在方锐手中卖不出多少,但若是利用他们的路子摊开,那就是暴利。 所以,什么生意能做,什么生意不能做,他心里也是有杆秤的,相当有自知之明。 话说回来。 成品药这玩意儿,城中大户虽然也能弄出来,但人家根本看不上黑市中的小打小闹,真要想搞,直接令下面药铺加一个成品药的分类就是。 因此,黑市中出现的仿品,基本都是如方锐一般的医师。 不过。 方锐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先售卖成品药,卖出的药又从没听说出什么事故,信誉不错,生意自然比黑市中别家好上不少。 他又是入品武者,这点利润,不至于被盯上,这就代表着稳定,又是一大优势。 总之,方锐目前的成品药生意,还算可以。 没一会儿。 “来啦?” 高要转悠过来,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在旁边坐下,将怀中的假秘籍放在一边。 这些日子,他和方锐都是黑市中的常客,见过不少次,打打招呼聊聊天,一来二去就有了三分交情。 “生意怎么样?” “还行。”方锐惜字如金。 “嗨,白问了,看着就知道。我就不行了……” 高要骂骂咧咧:“娘的,这些人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你那些秘籍,但凡错漏少些,都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少卖些假东西,积点阴德吧!” 方锐想起第一次来黑市时,这家伙向自己兜售秘籍的情景,忍不住吐槽了句。 “瞧你这话说的,我倒是想卖一些上等货色的秘籍,可弄得到吗?”高要叫屈。 方锐突然想起一个笑话。 问:你为什么制作假钱? 答:因为我制作不出真钱。 ‘这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锐心中好笑,摇头笑了下。 这边,高要却打开了话匣子:“至于,你说我害人,这我可不认!” “那些穷鬼,总是异想天开,幻想自己天资过人,练武有成了,报复这个、打翻那个,简直认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货色……” “就几个大钱的秘籍,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是假的?当然知道!只不过不愿意相信罢了,自己骗自己……或者说,抱着自己是话本中主角的心思,想撞大运。可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冰雹!” “这些都怪我喽?” 方锐默然。 这些话,倒也是事实。 “话说回来,” 高要继续道:“即使有秘籍传承,练武之时,也得配合药膳、药浴,穷人根本供应不了,没那个条件。” “那些人从我这儿买的假秘籍,反正也练不成,倒是好说,要是真东西,他们照着练,才是害人哪!没有食药滋补的情况下,早衰折寿都是好的!” “我这也是积德行善了吧?”高要不要脸地道。 “这……” 方锐葛布下的脸皮微微抽搐。 倒不是为这家伙的厚脸皮。 而是…… 他本以为,高要的‘假秘籍’是半真半假,却没想到,这家伙直接坦言练不了,恐怕上面是九假一真,甚至全篇胡编也不是没可能。 简直过分。 不过,这高要所言,也未尝没有道理。 这个世道,底层人越是绝望,就越是渴求力量,但,逆天改命岂是容易? 俗话说:穷文富武,可不是开玩笑的。 习武,在有秘籍的情况下,的确也要配合药浴、药膳,补充营养……就算这些都不说,习武人的饭量,也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支撑得起的。 也就是方锐有面板,可以直接靠劫运点提升,否则,以当初方家的状况,根本供养不了他入品。 说了会儿话,高要起身,准备继续去兜售假秘籍。 他家日子也不好过,要讨生活啊! “等下。” 方锐喊住高要:“我有个提议:我提供货源,你替我售卖药包,分你两成利润,干不干?” 他想得很清楚,自己有必要将销售分包出去,邻居不行,太知根知底了,容易出事,反观黑市认识的这个家伙,就很合适。 如此做的原因有很多: 现在,隔一天就要来一次黑市兜售,往来出门太过频繁,有被邻居注意到的风险…… 晚上出门,家中没人看着,不太安心…… 不耐烦兜售时与人打交道,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这就需要一个中间商,分担方锐的一部分工作,也是分担风险。 至于,让高要卖货,给他两成利,会不会太多? 这个倒不至于。 两人说白了,也不过泛泛之交,直到今天,两人甚至连真面目都没互相看过,给的太少了,也留不住人。 再者,论经营售卖的天赋,方锐自认不如这高要——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嘴皮子溜得很,靠卖假秘籍都能养家糊口,让这人卖成品药,或许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说不定,合作之后,他不但节省了精力,避免各种麻烦,还能因为加大供货量、出货量,赚的不比以前少哪!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干,不干是傻子。”高要当即道。 他也是兴奋。 如此费心思,和方锐结交,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看中方锐潜力,希望等方锐发达了,提携他、给他一个机会吗? 只是没想到,这份投资回报得这么快。 “好,一言为定。” 方锐和高要商量了一下:“……那就暂定三天一次给你供货,到时,正好结上一次账、分一次利,若是卖得好,还可以加大供货量。” 他也不怕高要背叛,卷药跑路。 毕竟,一边是细水长流的利润,一边是一次捞一笔,得罪他不说,还不过是苍蝇肉的小利…… 孰轻孰重,方锐相信,高要还是能够拎得清的。 退一步说,即使高要脑子发昏,真的背叛跑路了,他也不过损失三五天的药包罢了,承担得起。 这点代价,能彻底认清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 从这日开始,方锐就和高要开始了合作,正如他所料的那般,合作之后,利润并不比他以前单干的少,反而要更多。 按他估算,以前一月约么二两银子的利润,合作之后,就攀升到了三两多,并且还有上升的趋势,估计最后能稳定到四两银子。 不过也就这个程度了,毕竟,盘子就这么大。 方锐知足了。 当然,这个程度的利润,以他目前暴露出来的九品的实力,还是能护住的,问题不大。 有了成品药的生意持续提供钱财,方家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仿佛回到了大灾以前,主食已经由之前的基本全是高粱面,变成了:一半高粱面、一半棒子面。 ——在这个大灾年岁,已经是相当难得。 这还是在方锐突破八品易筋,饭量大增的情况下,除此之外,方家甚至可以隔三差五改善一下伙食,买一二斤鸡蛋补补营养。 方家低调,闷声发财。 周围邻居们的日子,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艰难,许多家庭连每日一顿饭都快保证不了了,可以说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不过,这其中却不包括王家。 方锐暗中留心,观察到:王大锤家的生活改善不少,相比别家人满面菜色,他家至少能吃饱。 ‘看来,王家在那条不归路上,还是走下去了!’他暗道。 当然,这不关他事。 方锐也没有抱着去踩一脚的想法,只是安心过着自家的小日子,尽可能地低调。 …… 平静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一转眼间,又是半月时间过去。 直到这日—— 当当! “大家伙都出来!” 当当当! 一阵铜锣声从外面传来,令方锐皱起眉头,知道出事了。 “锐哥儿,怎么了?”方薛氏牵着方灵的手,来到堂屋问道。 “娘、灵儿,你们守着家,我去看看。”方锐交代了一声,出门去了。 来到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先他一步,围拢了过去,不过这次不是在老楚家门外——老楚家早已破家。 这一次是王家。 “大山叔!翠花嫂!茂子哥!”方锐一如既往,客气地打招呼。 这些邻居们也热情回应,只不过脸上,有着些许的尴尬。 原因? 方家的‘传染病’,传扬了这么久,也没真见到传染谁,就连和方家最亲近的三娘子家都是,他们也就不害怕了。 私下里都在传:方家的‘传染病’传染性不强,只有在一起生活,非常亲近,才可能会被传染,普通的接触却是没关系。 没有了这个因素,大家也愿意和方家亲近了。 ——方家医术传家,在没有外部因素的影响下,这些邻居当然愿意和方家交好了,以防有个万一,去‘草芝堂’看病的时候,赊欠、或者拿粮食抵账,也好说话不是? 他们脸上的尴尬,自然是因为之前一段时日的疏远,有些不好意思。 方锐心知肚明,却也没在意这些人之前的‘势利’。 他深知:人之天性,趋利避害,这些邻居所为,也无可厚非。 当然,话虽如此,方锐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既然这些邻居选择了淡漠,那么,他也不会交心,和这些邻居们,最多也就是泛泛之交。 实际上,方家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表面上,对这些邻居们哪个都客客气气,真正却是独立疏远。 “三姐姐!” 方锐来到一边,捏了下囡囡脸蛋,看向愈发风韵动人的三娘子:“这是……怎么了?” “王家出事了……唉,锐哥儿,你自己来看吧!”三娘子叹息着,让开半个身位。 方锐站到旁边,鼻尖缭绕着一股兰花的馥郁香气,这个时代没有香水,可三娘子身上的香味,却比前世最顶级的香水还要撩人。 让他不由心思一荡。 不过,转瞬间,眼神就恢复清明。 ‘饱暖思**,古人诚不欺我……要不,找个时间,去领略一下这个时代的风俗文化……再不济,去买一两个俏丽小丫鬟,也可以啊!正好这年岁,人贱粮贵,也不用多少钱……甚至,我听说,县城外面,三五斤麦糠就能换一个媳妇来……’ ‘咳咳,想远了,低调,要低调!’ 方锐克制杂念,收敛心神,向着里边看去。 只见: 王家一家人:王大锤、王小锤、和方灵年纪差不多大,五六岁的铁子、王唐氏,都被反手绑着跪下。 旁边,两个身穿灰衣、胸口画着一个大大的‘差’字的皂吏,揉动着手中鞭子,跃跃欲试。 “打!” 最前方,缁衣捕头一挥手。 顿时。 两个皂吏手中鞭子呼呼落下,鞭打得王家人惨叫连连,哭声戚戚,让围观的一种邻居们,都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果然,我看他起高楼,我看他楼塌了!’ 方锐心中有了猜测,同时,不由想起了当初的老楚头父子,心中暗叹一声:‘何其相似也!’ ‘这个时代,官府、帮派,就是百姓头上的两座大山啊!’ 周围的邻居们也在低声议论。 “王家这是犯什么事了?” “连孩子都……这真是……” “嘘,噤声!” …… 将王家人打得皮开肉绽,浑身鲜血淋漓。 “停!” 缁衣捕头才一挥手,上前两步,向四方抱拳:“各位父老乡亲,王家父子手脚不干净,克扣矿石,私铸兵器,高价贩卖……这是对抗官府……抄家……全家打成奴隶……” 话音落下。 当即,身后两个灰衣皂吏出去,如狼似虎冲进王家,翻箱倒柜,一阵折腾后,最后在门上贴了封条。 最终,王家被抄家,房屋查封,全家人扭送带走。 在官府的人走后,噤若寒蝉的一众邻居们,才敢开口。 “我就说王家,最近怎么好过了不少,原来竟是这般……真是胆大包天哪!” “王家父子也就罢了,自作自受,可怜王家嫂嫂,还有那么小的小铁子……” “唉,若非被逼到那个份上,实在活不下去了,谁会干这种买卖哪?都是苦命人啊!” …… 或幸灾乐祸,或同情可怜,或物伤其类…… 不一而足。 方锐眼睛一闪:‘果然如我所料,官府也没有斩尽杀绝,而是将王家人打成了奴隶,废物利用!’ ‘王家大锤、小锤父子,恐怕要进奴隶营,专门打造兵器……这世道的奴隶营,活不了多久的……’ ‘而王唐氏、小铁子,多半是发卖……当然,能不能卖出去就不一定了,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不关他事,也懒得去管,摇摇头,回自家‘草芝堂’了。 …… 其后几日,王家的事情都是邻里间的吃瓜话题,三娘子消息灵通,通过她这里,方锐也得知了更多的消息。 原来,王家通过亲戚牵线,找到了一个买家,可谁知道,买家就是官府的帮闲。 那买家为了博一个前程,举报了王家、以及王家亲戚,让王家人、王家亲戚都被打成了奴隶。 “这可真是……” 方锐摇摇头,想到了‘狼人杀’:“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啊!” 他彻底打消了购买俏丽丫鬟的打算。 高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今方家宅子太小,若是加一两个人,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以后吧!我长生不老,寿元无尽,这世上能享受的,终有一日都会被我享受到……此刻的压抑,是为了来日更好的释放……’ ‘不急、不急,我不急,急乎哉?不急也!事缓则圆啊!’ 方锐目光悠悠,抱住扑过来的方灵,刮了下这小丫头的鼻子。 门槛处,午后的阳光下,方薛氏坐在小凳子上,正在纳鞋底,不时从老簸箕里取出针、剪刀。 暖风穿堂而过,让柜台上的账簿簌簌颤动。 平静的日子如酒,让方锐微微醺然。 ‘这样就挺好。’他心道。 …… 第13章,异心 日落月升,夜幕笼罩了大地。 方家。 一灯如豆,火苗欢快地在灯盏上跳跃着,驱散了屋子中的黑暗。 桌上,是香喷喷的饭菜。 今日晚饭: 棒子面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棒子面磨得比较细,份属上等; 棒子面馍,色泽金黄,浓香酥脆,方薛氏手艺过人,将其烙得焦而不糊,不仅不卡嗓子,而且还味似锅巴,可口美味; 一小盆兔肉,上面洒着青翠的葱花、野菜,鲜香四溢。 说来也是运气,方锐上次在黑市中碰到了卖野兔的,这才好运买下——这个年岁,在黑市中,粮食还好说,肉食、鸡蛋、黄豆之类,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也要看运气。 野兔买回来后,方薛氏都舍不得吃,直到今天,才在方锐的催促下,炖了改善伙食。 这一桌子的食物,在这个年岁,尤为显得丰盛,纵然是城中不太顶尖的富户,也不是能日日吃到。 吱呀! 方锐推开门,端着空碗回来。 他方才去了哪? 自然是送了一小碗兔肉给三娘子家。 回来却看到:方薛氏、方灵两人,围着桌子都没动筷子——纵然方灵这小丫头,已经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不断咽口水了,也照样没有动筷子。 “娘、灵儿,我都说了,让你们先吃。” 方锐无奈坐下,拿起筷子,给她俩一人夹了一大块兔肉。 “我吃馍就行……哎,怎么还给我夹?!你这孩子!”方薛氏没好气地白方锐了一眼。 纵然方锐灌输了不少‘及时享乐’的思想,经常说‘粮食就是用来吃的、不必那么节俭’,可方薛氏还是依旧如故,舍不得吃,遇到好东西,总想着留给儿女。 相比起来,方灵这丫头就‘没心没肺’多了。 “谢谢兄长!” 她道了声谢,就迫不及待地低下头,烫的哈着气也不松口,啃得满嘴流油,眼睛放光。 可吃了一口后,又舍不得大口吃了,改为小口,一点肉、一点馍、一口粥,吃得小心翼翼,珍惜而满足。 每一块小骨头上的肉,都吃得干干净净。 ‘这丫头,看她吃东西,真是胃口大开!’ 方锐笑了笑,也夹了块兔肉,尝了尝。 或许是这个时代的兔子天然,也或许是方薛氏的手艺,总之,这兔肉比他前世吃过的都要好吃,绵香劲道,还有野菜的鲜味,令人口舌生津。 “哎,吃过的骨头都放一边,还能熬骨头汤,都是油水,可不能浪费了。”方薛氏絮絮叨叨道。 方锐也不感觉厌烦,只觉温馨。 这时,见方灵吃完一块兔肉,自己不敢再夹——怕被方薛氏骂,可耸动着鼻尖,小眼神直往盆子里瞟。 “想吃就自己夹呗!” 方锐看着好笑,摇了摇头,又给她夹了一大块。 “哇!” 小丫头开心得不行,若非方薛氏在这儿,她恐怕都要欢呼了,不过,还是凑过油乎乎小嘴对着方锐脸蛋吧唧了一下,惹得方锐故作嫌弃地连连摆手。 “你就宠着她吧!” 方薛氏心疼不已,嘴里嘟哝道:“太大手大脚了,这些省着吃,能吃好几顿哪!” “娘,做出来就是吃的嘛,咱家如今也不缺这点,灵儿要吃,就让她一顿吃个过瘾……反正,最近咱家补充了不少油水,也不怕贸然吃多了肉拉肚子。” 方锐笑道:“娘,您也是,再来一块!” “哎哎,不用,我不喜欢……好好,我自己来……我吃小的那块就成……你这孩子……” …… 一顿丰盛的晚餐,在温馨的氛围结束了。 吃过饭。 方灵帮着方薛氏洗刷了碗筷,又玩了一段时间,就开始打瞌睡,乖乖地自己洗漱过后,就去睡觉了。 方锐看着夜色渐深,时候差不多了,也背着药包起身:“娘,我出去了。” “嗯,去吧,一路小心。”方薛氏送出门外。 …… 黑市。 方锐来到约定好的地点,发现到了时间,高要却没来。 “卷款跑路了?不太可能啊,这些天接触,我看那高要,也不像是利令智昏的人。”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方锐皱眉。 他决定:在这儿等一炷香时间,若是对方还不来,那就离开,等明日这个时候再来。 约么一刻钟功夫后。 一道葛布蒙面的高瘦人影急匆匆赶来了,不是高要,又是哪个? “晚了,抱歉、抱歉,方爷,实在是有点事情耽搁时间了!” 高要呼哧、呼哧喘着口气。 显然是真遇到了事,紧赶慢赶来的。 “没什么事吧?”方锐问道。 “没事……不,有事,好事,大好事!” 高要眉头一挑,忍不住炫耀道:“虽然耽搁了些时间,不过……不亏!方爷,你猜怎么着?我弄到了一本真家伙!” 虽然和方锐合作卖成品药,但他自家的老本行——卖假秘籍,也没放下,这些天他卖完了成品药,就行头一换,继续去卖假秘籍。 不得不说,这家伙也是个人才。 “哦,武功秘籍吗?功法还是武技?”方锐眼睛一亮。 “哟,方爷,您可真敢想?!武功传承,哪是好得的?” 高要摇头道:“一本旁门杂术罢了。” “也是。” 方锐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方才是自己想多了。 就说他家传的《养身功》,在功法之中也不过下品,方家历代就看得极严,秘传不宣,传儿不传女,不记录文字,只口口相诵,其中还有大量暗语解读。 方锐当初学习时,都学了个把个月。 ‘草芝堂’以前的伙计二狗子,方家对他不错,也只是体现在伙食上、钱财上,其它的就别想了,别说《养身功》,医术上的本事,方百草连皮毛都没教给他。 当然,这也有和二狗子是伙计,不是正经学徒有关,但话说回来了,即使是学徒,那也要先学个十年八年的规矩,才可能教一些真本事。 这不是方家特例,而是社会的大风气,就是如此。 管中窥豹,可见这个时代门户之见的严重。 至于高要说的旁门杂术? 这包括的可就多了,涵盖许多手艺:吹糖人、磨豆腐、动物杂耍、戏法表演、风水堪舆、偷盗开锁、打井建筑……等等都算。 “你得到的旁门杂术,是哪一类?”方锐问道。 “杂耍,更具体点说,就是驯兽。那人祖上就是耍这个的,据说也是阔过,后来才破落了……今岁这个年景,方爷您也知道……那人一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若非如此,我还真不一定能成。” 高要说完,面上喜色稍退:“东西是好东西,可恐怕不太好卖。想买的,付不起那个钱;真正能付得起钱的,多半又看不上。” 这话不假。 真正的底层人,确实眼巴巴想要学一门手艺吃饭,可买不起; 稍微好过一点的,比如方锐家这种的中层人家,基本都有着自家手艺,可自家手艺学好就够讨饭吃了,要别的传承,也没什么用; 而权贵大户人家,更是看不上。 不过,不好卖归不好卖,可听高要的说法,得到代价也不大,只要能卖出去,总归有得赚。 再不济,就留着呗,等年景好了,说不定,运气好就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哪! “你确保是真的?”方锐眼睛一闪,突然问道。 “当然,我听那人口述,补全了所有缺漏,还有暗语注解,最重要的是……” 高要说着,不自觉露出一丝煞气:“我知道那人是谁,家住那里,他若敢骗我,我自有法子治他,让他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这家伙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想想就知道,一个卖假秘籍的,这么些年都没出事,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怎么,方爷,您想要?”高要很快回过味了。 “嗯。” 方锐颔首:“想看看,技多不压身。再者,即使练不成,留给后辈子孙,也是个压箱底的底蕴……” 以上,自然全都是借口! 他不可能说出自家面板的事。 “怎么样,卖我一份吧?” “哟,方爷,” 高要眼珠子一转:“本来,以咱们的交情,送给方爷您一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听听就行了,方锐直接打断他:“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你说个价?我听听。” 指望着高要大方,记着当初拉对方入伙卖药的情分,直接送他一份? 只能说是:异想天开! 当初方锐提及合作的时候,高要可能确实感激了一下,但,人心最善变,这些日子早都被消磨差不多了。 对高要这种市井之人来说,情分?什么东西?几个大钱一斤? 是!他们接人待物,自有圆滑的一面,很有分寸。 可另一面么? 正因为看得多了、见得多了,都是老油子,信钱不信人,从不相信什么情分。 对这一点,方锐看得很清楚。 同样,他也没把当初拉着高要卖药,当成提携——本来就是合作的事,谁也不欠谁。 之前合作的事明明白白,现在《驯兽术》的事情,自然也要讲得清清楚楚。 “方爷您敞亮!” 高要竖了个大拇指:“那我就开口了,二两银子!” 这个价格,若是在正常年景么,倒也不贵,但,要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灾年岁啊! 在这个背景下,就相对很贵了,可以说是狮子大开口。 方锐自然不是冤大头。 “五十大钱。” 他还价道:“这个价格,差不多你够保本了,而且,这东西不比其他,可以重复售卖。” 据方锐估算,高要弄到这东西,大概也就花了几十斤麦糠,甚至更少,绝对远不到五十个大钱。 “哎哟,方爷,账不是您这么算的。” 高要叫屈:“为了这东西,我可是没少使劲儿,花了不知道多少精力,缠了那家人,不知道多长时间……这样吧,方爷,我退一步,一两九钱银子!” “六十大钱。” “一两八钱。” ……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价格定在了一两银子。 高要接过钱,喜色掩盖不住都从眼睛中流溢出来,显然是:不但回本了,还已经赚了些。 方锐也没多说什么,买卖罢了,接过《驯兽术》后,看也没看,就直接揣进了怀里。 他也不怕东西有问题,只要面板收录不上,直接找这高要就是——在他这里,既然卖了,自然就要负责售后。 做成一单生意,高要尝到甜头,忽然问道:“方爷,您还要它的旁门杂术不?我认识一人,有风水堪舆传承,您要不要?” “怎么不要?” 方锐眼睛一闪:“你能弄来,我就要。” “好嘞,那我可记住了。” 高要答应一声,略过这茬儿,忽然欲言又止。 方锐眼睛一眯,暗道一声:‘来了!’ 自合作后,两种成品药销售量直线攀升,方锐节省了精力,利润几乎翻了一倍;同样,高要也没少赚。 不过,方锐隐隐感觉:这家伙最近有点飘了,觉得自己出力不小,试图商量提高利润分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也不避讳这事,高要真要提了,那就摊开来讲就是。 可没想却猜错了,高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方爷,您看,‘止血粉’、‘养身药’,这两种成品药咱们卖这么久了,市面上也出现了不少仿品……虽然没咱们的质量好、信誉佳,但终归是有影响……” “你有事直说,不用东拉西扯!”方锐打断他。 “那个,我就想问,方爷,您还有没其它的成品药方?” 高要保证道:“若是您弄出来其它新药,我保证,咱们必然利润大增,若是药方稀罕一些,甚至,利润翻倍都不是难事。” “没。” 方锐摇头:“若是有,我早弄出来,兜售发财了。” 他这话不假,现在手中确实没有其它成品药方,不过,却也可以有——提升《方氏医术》等级,再研制出一二种成品药方也不是难事。 那般情况下,两人合作,方锐大概率还真能分到一月八九两银子的利润,不过,就有些太显眼了。 方锐在黑市中暴露出来的实力,只是入品武者,目前一月三五两银子的利润,还在他庇护范围之内…… 可若是直接翻倍,一月十两银子的利润,就风险大增,指不定,会被有心人盯上。 ‘除非,我直接暴露出八品实力……’ 可这太不稳健了,方锐还想藏一手底牌,不取也。 因此,别看他直接占据八成利润,但提供成品药之外,也提供了保护伞的作用,顶着外界压力。 ——若是换个医师,没这个实力,却占着这么大份额的成品药生意,恐怕早就被当成肥羊宰了。 高要也是沾了他的光。 “也是!” 高要满脸失望,小眼睛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锐看到高要的反应,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这家伙是尝到了甜头,心野了、飘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啊!” 试问:高要询问新药,预见到了可能利润翻倍,那么,就没想过他可能庇护不住,风险大增吗? 怎么可能?! 如高要这般市井之人,三教九流打交道过了,要说他没这个心眼,方锐是不信的。 ‘那就是:抱着我挡在前面,有事我抗,他享受好处,有万一就溜的心思。’ 方锐洞若观火。 不过,他也理解:自己不是小说中的龙傲天,不可能让人见到就纳头便拜,安心听话,当一个工具人。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啊!’方锐暗暗警醒自己。 两人分账、交货,最终,高要也没说提高分成。 高要不说,方锐也就当做不知道。 当然,即使高要说了,方锐也是断然拒绝。 今日让一寸,明日高要就敢要一尺,他可不会惯着对方。 什么,高要找别家医师合作? 可以。 分账算清楚,事情说明白,以后也别打着他的旗号,切割干净,那就可以; 但若是动什么小心思,想耍花招,那就别怪他了! 至于,两人间的交情? 有这个东西吗? 真要来说,他和高要,两人之间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彼此之间,不过是合作,或者说,彼此利用罢了。 两人一直都是黑市见面,高要只知道他姓方,他也只知道对方这一个名字,真假都未知。 彼此之间,甚至都没见过真面目,说什么情分,也确实有些搞笑。 ‘合作归合作、买卖是买卖,分开?就要断舍离,断个干干净净!’ ‘我不想算计别人,却也不想被人算计,如果真有人想称量一下,看看我的脾气,那我也会让对方如愿!’ 方锐目光一闪。 和高要分开,他在黑市中采买了些粮食,就匆匆离开。 …… 第14章,七品 夜色深深,火苗在灯盏上滋滋跳跃。 昏暗的灯光下,方薛氏歪着头、吃力地眯着眼,不时用口水抿湿麻线,或者用牙齿咬断线头,缝制着衣服。 方锐、方灵,兄妹俩人从小到大的一身身衣服,都是这么来的。 别家邻居的孩子,一身衣服,破了打补丁、小了改长,一直就是那么一身。 兄妹两人却几乎没穿过打补丁的衣服,这都源于方薛氏的一双巧手,拆拆补补,加上一些新布,就连碎布拼接都能弄得看上去是点缀…… 在她的巧手下,兄妹俩出门从来都是干净爽利,在同龄人面前极有面子。 即使方家如今好过了许多,也远没到奢侈地去买成衣的地步。 前些日子,方锐去黑市时正好扯了几尺布,带回来后,方薛氏就想着,赶在秋冬来临前,给兄妹俩一人做一身新衣服。 至于她自己? 她不用。 ‘我穿旧衣服习惯了。’方薛氏总是如此道。 结束了一只袖口的缝制,方薛氏放下针线,活动着酸麻的指节,扭头下意识向窗外张望去。 “快了,往日里这个时候,锐哥儿差不多就快回来了。” 方薛氏估摸着时间,起身去到厨房,烧了一锅热水。 每次,方锐从黑市回来,都习惯用热水洗脚,有时,还擦一擦身子。 自从第一次之后,方薛氏就记住了他的这个小习惯,每次都估摸着时间,提前一些时候烧水,让方锐能方便些。 烧上了水。 方薛氏又来到了窗户边,巴巴向外张望着,等待着方锐回来。 这就是方薛氏的一个晚上。 或者说,只要方锐去黑市,每一个夜晚,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已经过了往日方锐回来的时间,可方锐今个儿……仍旧没见人影! “锐哥儿不会是出什么事……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方薛氏嘴上说着,脚步却是焦急地个不停,双手合十,口中低低地咕哝着:“祖宗保佑!神仙保佑!”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半盏茶。 一盏茶。 一刻钟。 …… “锐哥儿,莫非……真的出什么事了?!这可怎么办?!如何是好?!” 方薛氏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攥住,手腕都攥出了青筋,额头更是冷汗涔涔,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光。 她很想出去找方锐,可又理智告诉她:不能去! ——她一个妇道人家,并无什么武力,出去了反倒是累赘。再者,万一她前脚出去,后脚方锐就回来了,那才是让方锐担心哪! “可怜我就是个没本事的妇人!” 方薛氏从没有像此刻,怨恨自己没本事。 她内心煎熬折磨的同时,更是后悔,后悔不该让方锐去黑市。 虽然方家现在的日子好了,可若非是大灾年景,实在过不下去,方薛氏本心来讲,是极不愿意方锐冒险的。 她宁愿自己苦一点、累一点,不愿意方锐担着风险。 可方灵是一方面因素,另外……她也劝不住方锐。 此刻。 方薛氏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方锐平安回来! “若是锐哥儿平安,我愿意拿家中千斤粮食换取,要我阳寿也行,哪怕是以‘一命抵一命’……” 方薛氏双手合十,低低咕哝着,闪烁着泪花的眼中尽是虔诚。 可以预想:如果真有那般机会,她一定会是义无反顾答应的。 或许是精诚所至。 下一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方锐的声音:“娘!” 在方薛氏眼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锐哥儿!” 她内心一下子被巨大的喜悦充满,扑过去开门,大忧大喜之下,剧烈情绪起伏,让整个人都有些虚脱,脚下一个踉跄。 “娘!” 方锐连忙搀扶住方薛氏,看着娘亲苍白如纸的脸色,当即询问起原因。 “没事,锐哥儿,你安稳回来就好……”方薛氏苍白着脸,笑着摇了摇头。 之前的担心、忧切、赌咒发誓,只字未提。 但方锐何等敏锐之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明白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他知道自己去黑市,方薛氏会担心,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提心吊胆。 这一刻,方锐心中突然明悟。 或许,每一次去黑市,最受折磨的,不是:谨慎小心,备下各种后手,思索各种情况,劳心劳力的他; 而是:在家中等待、提心吊胆、度秒如日的方薛氏。 “娘!” 方锐吸了下发酸的鼻子,没说什么煽情的话,让方薛氏再消耗心神,只是转移话题,说了些轻松的:“娘,您看,我带回来的东西,嘿,足足五十斤高粱面哪!” “您说,不要买棒子面,全要高粱面,耐吃,这回我可是听您的。” 在和高要合作后,成品药生意利润倍增,方家的主食就换成了:一半棒子面、一半高粱面,为此方薛氏没少说他不会过日子。 这次,他可总算是‘会过日子’了一次。 当然,这也不是方锐的本意,只不过花了一两银子买《驯兽术》后,要想供他如今这个大胃王吃饱,就只能紧巴巴地买高粱面了。 也没买小部分棒子面,让方灵、方薛氏吃——因为,根据他对方薛氏的了解,真要买上一小部分棒子面,方薛氏也只会让他吃了。 “是不错。” 方薛氏果然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些琐事中去,不过,等看到了还有一斤鸡蛋时,就皱了皱眉,又絮絮叨叨地说他‘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了。 方锐也不还口,任凭方薛氏说着他,心中更无什么不耐烦的情绪,只有温暖。 同样,他也没瞒着《驯兽术》的事,给方薛氏说了。 “锐哥儿,这事你做得对。” 方薛氏表示支持:“你爹以前就经常说,咱家虽然穷,却不能像其它邻居那样只看眼前,过一天算一天,也要考虑将来。” “那传承买了,就是咱家的底蕴,为此苦一点,多吃些高粱面算什么?现在这个时节,别家高粱面都没得吃,就连麦糠,都要省着吃哩!” “是啊!” 方锐附和赞同着,看到方薛氏脸色好看了些,催促道:“娘,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哎!” 方薛氏答应着,却径直去了厨房,端来了一盆热水:“锐哥儿,给你烧的水,来烫烫脚。” “谢谢娘!”方锐连忙起身接过。 夜凉如水,风声吹动林木萧萧,屋内灯火摇曳,明灭不定,却自有着一股温馨。 …… 洗过脚,热水擦了擦身子,回屋。 今个儿,方灵这丫头倒没有在他这屋睡,吃过饭玩累了,直接就在方薛氏那屋睡了。 方锐正好就着烛火,阅读《驯兽术》。 哗啦啦! 他取出来,放在油灯前,一字一句,认真看着。 记录《驯兽术》的草纸廉价,上面的字迹也不好看,狗爬似的,只能勉强辨认清楚,再加上灯光昏暗…… 方锐只能吃力地眯着眼。 他这时才感受到:每个晚上,方薛氏一边等着他,一边做针线活,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煎熬。 甚至,更多的不在肉体上,而在心里。 通读一遍过后。 方锐闭目,在一片漆黑之中,意识沉寂在眼角的光点,顿时,熟悉的光幕出现。 【姓名:方锐】 【劫运:196】 【功法:养身功(登堂入室)】 【境界:八品(易筋)】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驯兽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收录成功了,果然,东西是真的!” 方锐心中一动。 不过,他也觉得理所当然,高要说认识卖传承的人,那人只要畏惧高要、心有顾忌,就不敢耍花招,拿假货糊弄。 “记录成功了,可想要让《驯兽术》真正破限,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方锐感知到的信息:技能一栏,等级为:入门、熟练、精通、小成、大成、圆满…… “再之后,就是破限!” 方锐眼睛一闪:“据我感知到的信息,技能破限,就会发生质变,化腐朽为神奇,衍生一项神通。” 当然,同样是神通,也有天差地别,那衍生出的神通肯定远远比不上‘长生不老’,说是神通其实都有些抬举了,其实更类似于专长,可也是极为了不得的东西! “这《驯兽术》,也是正好遇到了……一两银子,买下一门将来的‘神通种子’,还是很值得的。” 若非如此,方锐怎么会出手如此大方? 要知道:一两银子,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与高要合作后,一月利润约么四两银子的利润不假,可这才不合作半个月么,对方就生出了小心思……换句话说,方锐还没来得及完成原始积累。 当然,方锐目前,也不打断提升《驯兽术》,将它提升到圆满,都不知道要多少劫运点,破限更是海量。 “就先放着吧!长生不老的我,有的是时间。” “急乎哉?不急也!” 不说《驯兽术》,即使是《方氏医术》,他暂时都不打算提升。 还是那句话:如今世道,一切皆虚,唯有拳头、力量,才是硬道理! “据我猜测,突破七品需要200劫运点,也就两三天的事情了。下一次去黑市前,应该就可以凑到。”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睡觉!” 方锐吹了灯,伸了个懒腰,躺到床上入睡。 …… 平静的日子就如指缝中的沙,看去很有质感,可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悄悄溜走了,只剩下空空如也寡淡的回忆。 可如果能选择,大部分人都不会选记忆深刻、刻骨铭心的活法,更喜欢无波无澜、清平宁静的生活。 匆匆两日过去。 这晚。 方锐吃过晚饭,回到里屋。 他躺在床上,闭目,意识沉寂眼角的光点召唤出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200】 【功法:养身功(登堂入室)(+)】 【境界:八品(易筋)】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驯兽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200劫运点,《养身功》后面也出现了‘+’,刚刚好吗?果然如我所料。” 方锐眉头一动:“今日,我就要以一己之力突破七品,踏入锻骨……面板,给我加点!” 他意念在《养身功》后的‘+’上一点。 依旧是熟悉的清凉气流,由劫运点转化,自冥冥中涌出,一小部分被身体各处截取,大部分则是淬炼全身骨骼。 具体感受? 大概是伤口愈合时,那种痒痒的感觉,很轻微,又如在隆冬里晒暖,舒适得全身细胞都仿佛舒张开来。 和之前两次差不多,大概十个呼吸左右,突破便完成了。 面板更新。 【姓名:方锐】 【劫运:0】 【功法:养身功(已有小成)】 【境界:七品(锻骨)】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驯兽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七品锻骨境界,成了。” 方锐暗自点头,关闭了面板,仔细感知着突破后的变化。 “皮膜愈发坚韧,筋络也得到了强化,最重要是:锻骨如钢!”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骨骼毕竟不能和真正的钢铁相比,不过,却更适合人体发力,力气再增,这却是真的。 “如今,我的力气……五百斤,大概是有的。就是抗大包,都比别人能抗一些。” 当然,这纯属开玩笑,扛大包赚的工钱,大概率,都不够他吃的。 “还是那个问题,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气力增长不如其它七品武者……” “不过,每次提升时,身体截留了小部分能量,弥补了一些先天不足……再加上,九品磨皮无漏,八品易筋、七品锻骨,因为是劫运点提升,都照顾到了全身每一处……” “所以,综合来看,我的力气,是不比正常的七品武者小多少的,真正战力,也可相媲美,甚至犹有过之。” 当然,还是不能飘。 依旧是那句话:下三品武者,也不过皮糙肉厚、力气大了一点。即使普通人,不怕死、手持兵器、多个一哄而上,照样能给砍了。 “听爹说,到了中三品,会有一个较大的提升,那时,面对手持利刃的普通人围攻,也不是太怕了。” “不过,六品啊,我估计所需的劫运点,比之突破七品翻倍都不止,至少需要500点!” “短时间内,恐怕是提升不成了,要不……转向《方氏医术》?” 方锐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想法,就被他狠狠掐灭了:“不,还是积攒着,争取早日到达中三品吧!” 这个世道,武力为重,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分心其它,除非……万不得已。 …… 第15章,散伙 劫运点自有神妙,用它提升境界,方锐也没有不适应暴增力量的情况,仿佛天生便是如此,如若本能。 甚至,比自行修炼而来的力量,都更加得心应手。 方锐自然也好奇,可也知道,其中原理不是现在的他可以理解的。 他感受了下七品变化,就从里屋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却还没黑,落日的余光渲染了漫天的火烧云,那一个个黄澄澄的云朵板块,如同今岁旱情下城外鱼鳞状龟裂的土地。 方灵和小伙伴们,在门外路上,做着游戏。 这些娃娃们脸上普遍的菜色,不少邻居家的孩子都有些跑不动,只有他家方灵、三娘子家囡囡,以及其它为数不多的两三个孩子,相对稍好一些。 也就是小孩儿活泼,还有无处发泄的精力,来做游戏,大人们也吃不饱,却更习惯躺着节省力气。 “哇!” 这些孩子们看到方锐,口中喊着‘方家哥哥’,围了过来。 “方家哥哥,我们要听故事!” “对,听故事!” “方灵、方灵,快求求你哥哥,让他给咱们讲故事!” …… 这些孩子们过来,身边仿佛来了一窝麻雀,叽叽喳喳。 方灵被簇拥在中心,这个呆萌的小丫头,却被选为了孩子们的大姐头,这时可怜巴巴地拉了拉方锐袖子:“兄长!” “好了,好了,今个儿有故事。”方锐笑道。 他闲来没事,会给这些孩子们讲一两个故事。 这个时代,不但物资匮乏,精神娱乐更是匮乏,识字的人极少,可并不妨碍雅俗共赏的故事的魅力。 能从方锐口中听到一两个故事,这些孩子们就很满足、很过瘾。 有时,方锐身上会揣着少许黄豆,讲故事时,会大方地分到这些孩子一两颗,就更让他们围着他转。 如果说,方灵是大姐头,那他就是这群孩子中的‘无冕之王’。 方锐倒也乐在其中。 如此做…… 无聊是一方面,在这干巴巴的世道,总要找些乐子。 另一方面。 前些日子,方家的‘传染病’甚嚣尘上,固然避免了一些麻烦,可也让邻居们疏远,方锐乐得和其它邻居保持距离。 可大人间也就罢了,方灵只是一个孩子,玩伴疏远的冷暴力,实在不该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 方锐看到方灵孤孤单单,没人和她玩儿,可怜巴巴的,出于对妹妹身心健康的考虑,就出手了。 分化拉拢、故事吸引、黄豆诱惑……一套组合拳下来,事情就解决了。 当然,‘传染病’最终证明是乌龙,邻居们重新接触方家,在孩子间,就更没什么影响了。 而因为方锐的原因,方灵也成了孩子中最受欢迎的,被其它人围着转,开心不已,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也因此和方锐愈发亲近。 ‘草芝堂’生意萧条,可有黑市成品药的生意,方锐也不太在意着些,他有一段时间的乐子,就是观察研究妹妹。 他发现:这种被小伙伴当做中心的感受,比给方灵吃一些好东西,要更让她感到快乐。 ‘果然,‘精神上的饱满’是比‘物质上的丰沛’更加高级的快乐……怪不得前世先烈,在那般贫穷困苦的环境下,依然保持着乐观主义精神。’ 方锐一边思维发散着,一边信手拈来地讲着小故事。 天色渐晚,慢慢黑下来了。 “山子!” “阿槐!” “大春!” …… 一声声悠长的呼喊在柳树胡同中响起,是大人们在喊自家娃娃回家。 孩子们却是一脸依依不舍。 “好了。” 方锐拍拍手:“今天就讲到这儿,小萝卜头们,回去吧!” 孩子们离开。 方灵也有些累了,小脸上红扑扑、汗涔涔的,让她洗漱了下,又自个儿玩了会儿,就去睡觉了。 方锐又等了些时候,见天色不早,带上药包起身:“娘,我出去了。” “哎!” 方薛氏答应着,却下意识想起了上次的经历,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去吧,锐哥儿,路上小心。” 她送方锐出门,注视着方锐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返身回屋。 灯盏上,火苗在一顿一顿地跳跃。 “唉!” 方薛氏叹息一声,有些神思不属,显然是担心方锐。 她只好让自己忙起来,打扫屋子、擦桌子……好长时间,才终于平静下来。 可不时下意识扭头望向窗外,却暴露了真实的心绪。 …… 黑市。 这次见面,高要没迟到,反而还先到一些。 两人分了这三天的成品药利润,方锐正准备提供这一次的药包。 高要却没有接,欲言又止后,终究还是提起了利润分成:“方爷,两成利润太少了,实在养不了家,家中妻儿老小,都指望着我吃饭哪!您看……” 方锐瞥了一眼高要,拒绝道:“这事……恐怕没得谈。” 养不了家? 这话,他是不信的。 高要虽然只拿了两成纯利,但,只他一人的话,棒子面管饱、油水丰沛绰绰有余。 哪怕一家三五口人,只要没有入品武者,高粱面管饱也还是足足的。甚至,隔三差五还能改善伙食。 这个待遇,在这个年岁,已经是常山县城中,最顶尖20%家庭中的一小撮了。 如此,仍不满足,那还想怎么样?每天白面配肉?是不是还要上天哪? “哎,方爷!方爷!算我求您嘞!” 高要连连作揖,弓着腰,曲着腿,似乎就要下跪了,看上去实在可怜:“您就看着,再多赏口饭吃呗!我老高感激不尽!就再加一成利润?一成就好!” 两人所谓的位置并不太偏僻,也有过路人看到,纷纷侧目。 当然,也只是侧目——方锐前世做好事都可能被讹上,这个年头多管闲事,可能就是要命。 方锐面无表风情,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冷淡吐出俩字:“不行。” 若是看他年轻,欺他心软,或者好面子,抹不开脸…… 那可就是大错特错! 两世为人,方锐非常现实,答应不了的事情,就是答应不了,从不会因为好面子打肿脸充胖子。 再者…… ‘呵呵,这个老油条子,我今日让他一尺,明日,他就敢要一丈。’方锐心中哂然。 “方爷,您这可真是……铁石心肠。” 高要佝偻着腰,似乎神色落寞,突然叹了口气,拍着胸口,仿佛交心道:“方爷,不瞒您说,这两天,也有别家医师找我合作,开出五成利的许诺,您看……” 这话……就暗含威胁的意味。 “好,既然你都这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阻挡你的富贵。那就……好聚好散。” 方锐一口答应。 诚然,高要是一个好的销售员,成品药生意能有如今的利润,对方功不可没,他不否认高要的贡献,但,也绝不可能被要挟了。 扪心自问,他给高要两成利润的分成,少么? 不少了! 还是那句话:方锐除了供货商的角色外,还起到保护伞的所用,没有他,高要能躲在羽翼下安稳收钱? 做梦吧! 高要此人,不知是欺他年轻,还是故作不知,有意无意忽略了后一点。 若是散伙后,高要和别的医师合作,不赚什么钱也就罢了,若是真有现在和方锐合作这个利润,那才有得好看哪! “这……方爷……” 听闻方锐说好聚好散,高要一下子懵了。 他说起别家的待遇,是有隐隐威胁的意味,但,更多的是:货比两家,想要趁机抬价。 在高要预料中,方锐的反应,应该是:纠结、不舍,到时,他再趁机一鼓动,提高利润分成的事,多半就能成了。 可,方锐直接敲定散伙,这是什么鬼?! 甚至,他如果没听错的话,方锐的语气中,似乎是……有一丝欣喜。 这就好比: 你去找上司,要求提高工资,上司不答应,你就拿出辞职砝码……本以为,上司会不舍,会挽留…… 可没想到,上司一口答应:一言为定! 这个时候,你又拿出去对头企业工作,作为威胁…… 可上司更是一脸笑嘻嘻:双喜临门! 就问:这该是何等卧槽的心情? 《万万没想到》现场版。 其实,高要的感觉没错,敲定散伙,方锐心中,的确是有一丝欣喜、轻松。 ‘高要此人,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可合作利用,却不可深交。’ ‘同时,此人利益至上,得志猖狂,这个性子,若是继续合作下来,极有可能惹来麻烦,牵连到我……所以,趁这个机会,和他顺势切割干净……也好!’ 方锐虽然舍不得翻倍的利润,但,更希望稳妥、宁静。 “咱们之前的合作很愉快,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分开之后的事情,也要摊开来讲……” “分开之后,你和其它医师合作,这个我没意见,也管不着……毕竟,人各有志嘛!” “但,” 方锐声音陡然一沉:“你不能打着我的旗号,如:成品药鼻祖,给我做事之类……这些,就都不要再说了。” “咱们终究合作一场,我也不想……以后不太好看。” 方锐不是小孩,闹翻了,就不允许其它人和对方玩;他是成年人,是讲道理的。 但,讲道理归讲道理,却绝不想吃闷亏。 正如他所说:万一在分开之后,高要依旧打着‘成品药鼻祖’的名号,就会影响他的生意;扯着他的虎皮,就可能招灾,给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丑话说在前头,将来,如果真的出问题,那也……怨不得他! “哪能?” 高要尴尬地笑笑。 他的确是被戳中了心思——是有想着,含糊不清,让人误以为他还在和方锐合作,借着方锐的虎皮……即使出事,等方锐找来,也可说自己不知情,都是别人误会。 但,方锐这么摊开一说,就不可能了。 若是再敢狐假虎威,高要有预感:等方锐找上门,可能真的会发生不忍言之事。 ‘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心思如此老道?’ 高要心中暗骂。 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你……好自为之。”方锐深深看了高要一眼,不再多言,扭头离开。 “哎,方爷,等等。” 高要一拍脑袋,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喊住方锐:“您之前提过一嘴的风水堪舆传承,我找到了,您还要不要?” 本来,这个是作为他提高利润分成的筹码的,可没想到方锐说不玩了就不玩了,现在这个,也只能当做生意来谈了。 不过,他下定决心:‘反正以后也不合作了,这最后一次,我要赚一笔大的!’ “一两银子,能成就交易。”方锐驻足,淡淡开口。 “我……哎,不是!方爷,这份传承,比上一个难搞多了,我花了更大的代价……” 高要诉苦道:“不瞒您说:就为这份传承,我不但前两天从您这儿赚的一两银子搭出去了,自己还倒贴上了一些……您这个价格,我真的很难办……” 他这话,倒也不假。 只是。 方锐闻言,二话没说,抬步就走。 ‘一定是欲擒故纵,在和我比耐心……’ 高要心中暗道。 他死死盯着方锐: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就眼睁睁开着:方锐径直离开了。 “我艹!” 高要欲哭无泪:“这TM……方爷……呸,姓方的如果不要,这东西……不是就砸我手里了吗?!” 这份风水堪舆的传承,和那份《驯兽术》一样,同样难卖,若是自己留着,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本。 可他现在,急需用钱啊! “这可真是……晦气。” 高要恨恨地骂了一声。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老油条,今天竟然连连吃瘪。 本来计划得很好。 软语相求,吃准年轻人好面子;提出别家拉拢,隐隐威胁;拿出风水堪舆的传承,作为砝码…… 一套组合拳下来,就不信方锐不给他加薪,只要开了头,打开缺口,还怕以后没得寸进尺的机会? 可谁知道,方锐不按套路出牌,一板一眼,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直接谈崩了! 不但增加利润分成的事情,吹了;就连这份费尽心思弄来、想要当做筹码的风水堪舆传承,都有可能砸在手里。 熟不知:方锐两世为人,年纪却都不大,知道:自己若是玩套路,不一定玩得过高要。 所以,在来之前,他早就给自己定好了底线,能成就合作,不能就散伙。 这份克制力,在年轻人身上,的确不多见。 “唉,现在的年轻人哪,可真行!” 高要唉声叹气:“罢了,罢了,这东西总不能砸在我自己手上,得,等会儿还得去找那位爷!” …… 第16章,大败 和高要分开,方锐脚步不停。 高要的确猜错了,他不是欲擒故纵,对那本风水堪舆的传承,也没有志在必得的想法。 ——反正现在利用不上,短时间内也不会用劫运点提升。 如果便宜,能存下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就以后再找机会! 他是长生者,有的是时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租了个摊位,回归以前老本行,自行售卖成品药包。 生意嘛? 还行。 方锐估摸着,一月下来,应该有二两多一点银子的利润。 虽然要比和高要合作少上不少,但或许是高要近来打出了‘成品药鼻祖’的名声,还是比一开始的时候要好上一些。 一刻钟后。 方锐将没卖完的药包收起,去采买了五十斤高粱面,途中,还运气不错地遇到了个卖黄豆的,买上了一斤。 随后。 他正准备离开黑市,却被一道熟悉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方爷,可找着您嘞!” 高要舔着脸:“那个……您走之后,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成人之美。就依您,一两银子,风水堪舆的传承就卖了!” 方药淡淡看了一眼:“早这么办不就好了?何必呢!” 他倒不会负气耍性子,说什么不要。 作为长生者,虽然只要有耐心、肯搜罗,未来总有机会得到。 但,若是过了这个年景,即使遇到合适的门路,价钱肯定也要高上不少,三五两都打不住,七八两银子都有可能……除此之外,还要忧心东西的真假。 与那般相比,现在早早就落袋为安,不香吗? 高要也没有尴尬,脸皮颇厚,仿佛没听到似的,他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可说好了,一两银子,您可不能变卦啊!” “呵,放心。” 方锐现在,作为占据主动权的一方,却也没有出尔反尔。 一则,即使能谈,顶天了,再砍下来一二十个大钱……这点钱,还不值得搭上信誉,再加上还要费口水,又浪费时间、精力。 二来,他今天对高要的打击已经够猛烈,这人是精明、市侩不假,可万一再讲价,激起对方逆反心理,也会有不必要的变数。 还是那句话:对他来说,一两银子买一个未来的‘神通种子’,绝对不亏。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交易,各自分开。 离开黑市。 方锐绕了个弯儿,走出一段距离后,蓦然从一处小巷钻出,看向后面,并无什么人影。 “没意外啊!”他声音淡淡。 “也对,那种突破之后,事情立马找上你,送上临头让人装逼的,也只存在于小说中。” “可这是现实,哪有那么巧的事呢?” 方锐摇摇头,加快速度,向着家中赶去。 他可没忘了,家中,方薛氏还在等着他哪! …… 方家。 烛火闪烁,点点微芒如同萤火透出窗外,在微凉的夜色中,绽放出点点温暖,指引游子归处。 吱呀! 方薛氏开门,迎向归来的方锐:“锐哥儿,回来啦?今晚挺早么!” “回来了。” 方锐笑着回答道。 不得不说,这种有人等着、守候着的感觉,着实让人心中安宁。 至于今晚回来比寻常早些? 自然是因为:他只卖了一半多的成品药,就估摸着时间,匆匆收摊,及早回来了。 毕竟,方锐事先也不知道,今晚会和高要散伙,此事出发前他也未向方薛氏提起过,怕耽搁时间回来晚了,又让方薛氏提心吊胆。 当然,这些考虑,他没说出来。 因为方锐知道:若是说了,方薛氏会认为自己让他耽搁了事情,平白自责、愧疚。 ——就如:方薛氏从来都没说过:每个夜晚方锐出去,她是如何担忧一样。 “对了,” 方锐说起了和高要散伙的事情:“……我观那人,不是个安稳性子,将来恐惹出什么祸患,牵连过来,就趁机断了。” “对,不是好人,就及早断了来往,咱一家人平平安安啊,比啥都强!” 方薛氏非常理解,支持方锐的做法。 “是啊,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方锐重复了一遍,苦笑道:“只是,断了合作后,成品药生意的利润大减,要连累娘、妹妹跟着我一起过苦日子了。” 成品药利润缩减、他突破七品,饭量再次增长、还要存粮……关键是:买传承的二两银子支出…… 种种因素综合,方家真的是:要回归高粱面当主食的日子了。 “傻孩子!” 方薛氏笑着摇摇头:“只要你和灵儿平安,娘就不苦。” 闻言,方锐心中一暖。 他自认:不是什么情绪敏感之人,可此时却被这简单的话触动了心灵。 方薛氏没注意到方锐的反应,扳着指头,在盘算道:“咱家存粮不少,有一千多斤呢!先紧着你吃,我、灵儿少吃一些也没什么……” “再不行,就全部换成麦糠……别家都是这么过的……” “娘,您这就是想多了。” 方锐摇摇头:“远没到那个份上……再怎么说,高粱面管饱,还是绰绰有余的,偶尔,也还能改善伙食。” 一月二两多银子的利润,养一家三口,哪怕他是个大胃王,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仍旧是常山县最顶尖20%家庭中的一小撮。 说着话,方薛氏已经从厨房,将热水打来了。 “谢谢娘。时候不早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方锐洗过了脚,擦了下身子,也回屋了。 方灵这丫头,今个儿依旧没在他这屋睡——近些日子,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当方锐晚上去黑市时,就跑去方薛氏那屋,和方薛氏睡了。 烛火摇曳。 方锐借着微光,取出从高要那里得来的风水堪舆传承,粗糙的草纸上,字迹潦草,封面上是《周氏风水堪舆》六个大字。 通读一遍后,果然被面板收录。 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3】 【功法:养身功(已有小成)】 【境界:七品(锻骨)】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驯兽术(未入门)、风水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风水术吗?又一门‘神通种子’啊!” “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还远不是提升的时候,和《驯兽术》一样,暂且放着吧!” 方锐心情不错,伸了个懒腰,在夏夜的虫嘶中入睡了。 …… 次日,清早。 方家早餐:高粱面糊糊,再配上一碗炒野菜。 相当简陋。 但搁在这个年景,在大多数邻居们眼中,就极为丰盛了。 “今个儿的菜,没以前好吃。”方灵吃了一口,这般道。 “哦?” 方锐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感觉口味寡淡:“娘,您是不是没放油?” “放了啊!” 方薛氏顿了下,反应过来:“锐哥儿,你那次给我的猪板油,昨个儿用没了,今早炒菜,放的是麻籽油。” “我怎么说……” 方锐点点头:“看来,要想法子,再弄些猪板油了。” 方灵闻言,在一边使劲点着头。 然后,就被一筷子敲在了脑门上。 “你这丫头,嘴养刁了是吧?” 方薛氏对方锐道:“猪板油贵着呢,一罐要好多大钱哩,锐哥儿,你可别惯着她。” “这怎么能算惯着?” 方锐摇头笑道:“不过正常补充营养罢了……再说,我在武道上又有突破,也需要油水……肚子里有油水,粮食就相对少吃了些,人也有劲儿……” 一边说,他一边在心中感叹,这个世道不易。 前世,物资丰沛,牛奶随处倒、剩菜剩饭堆积如山,大量浪费……这个世道,却连一块猪板油,都是难得的奢侈。 一顿早饭就在闲聊中结束了。 虽然麻籽油炒菜的味道确实没有猪板油好,但方家都是过过苦日子的,十分珍惜粮食,就连经常被方薛氏说‘嘴最刁’的方灵,夹的野菜、粥碗都是吃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一大锅粥,方薛氏和方灵只一人吃了一碗,剩下都被方锐吃了,即使如此,仍旧有些勉强。 武者食补,需要高能量食物,没有油水,通常要吃几个普通人的份量,才能勉强提供身体所需。 即使以量补质,也不太舒服,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孰不知:其它七品武者,都是好吃好喝滋补身子,也就是方锐特殊,以劫运点强行提升……突破后,大量粗粮供养身体,也非常勉强,自然就难受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方锐叹息:“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要想法子,弄些猪板油啊!” 黑市中,相比肉、黄豆等稀缺货,猪板油相对更罕见,并且价格非常高,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哄抢。 “要想个法子,多赚些钱了!” “有些生意赚钱,却不能做;有些生意能做,却不赚钱。” 方锐思来想去,自己最好的选择,竟然还是成品药。 “这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了,罢了,等劫运点攒够了,就提升医术,研制出新的成品药配方吧!” “到时,必然利润大增,可能会达到一月七八两银子。” “正好,我如今突破七品,在黑市中,也可以暴露出八品境界……那般,即使一月十两银子,甚至十五两的利润,都能庇护住。” 方锐突破七品后,虽然暂时没有机会出手,但身怀伟力,胆气自生,也有了更大的野望。 当然,他追求稳妥的心,始终未曾变。 还是那句话:有十分的实力,只展露七分,做三分的事,遇到意外也有余力翻盘。 …… 午后,方薛氏、方灵在里屋睡午觉。 方锐守在外面堂屋。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如碎金般洒落进来,落在古色古香的药柜上,极其细微的光尘在空气中飞舞,草药的清香也在这温暖中愈发弥漫开来。 哗啦啦! 方锐捧着一本医书,手不释卷。 劫运点提升功法、技能,也和他自身的熟练程度相关,自己努力些,所需的劫运点,也会相应降低一部分。 方锐正看得入神。 咚咚咚! 敲门声中,虚掩的‘草芝堂’大门,直接被敲开了,来人是一身襦裙、俏丽妩媚的三娘子。 “三姐姐?”方锐起身。 “锐哥儿,你娘呢?罢了,这事儿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三娘子也没卖关子,直接说出了消息:“……一月前,出城剿灭太平贼的官军,先是小胜一场,后中了伏兵,全军覆没……县中一日三惊,县尊震怒……若非后备军去了,如今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哪!” “现在想来,当初县中后备军出城,恐怕也是发现了什么苗头……唉,到了现在,才是彻底捂不住了。” “那我爹……” 方锐心头一跳。 自穿越此身后,方百草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对方毅然代替自己从军,他心中是感激的、怀有敬意的…… 本心来讲,他是极不愿意方百草出事的。 “你爹吉人自有天相,又是医师、入品武者,纵然兵败,也必然不会有事的。” 三娘子安慰道。 她心中同样忧心忡忡,之前一批剿贼的官军败了,那后备军呢?谁又敢保证,不会出问题? 而她背靠的军头,可是就在后备军中。 ‘若是有个万一……’ 三娘子思及此处,心中一个咯噔。 她倒不是多喜欢那军头,而是:对方若是倒了,她一个女人家,在这世道,如何能抵挡外界的恶意? ‘到时候,我又能依靠谁呢?’ 三娘子下意识看了方锐一眼:‘再看看、再看看吧……’ …… 三娘子说过这个消息,卖了人情,就匆匆离开。 “锐哥儿,” 方薛氏从里屋出来:“我方才似乎听到三丫头的声音了,她来什么事啊?咱们两家关系不错,一些事若是能帮,还是要帮的……” 方锐犹豫了一下,将三娘子带来的消息说了。 这事……也不好瞒着,关键是:很快就会传开,也瞒不住。 “你爹他……” 方薛氏听闻,脚下踉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悲惨之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总如隔靴挠痒,感受并不真切,只有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才会真的感同身受。 如老楚家、王家,当初事发之时,方薛氏也同情,但要说多么悲伤,也是假的。 现在听闻事关方百草,就不同了,事关己身,切肤之痛,骤然听闻,她确实有五雷轰顶的感觉。 “娘!” 方锐连忙搀扶住方薛氏,拿出三娘子安慰自己的一套话来安慰她:“……爹是作为医师身份,随军出征,一般都在后军,纵然兵败,也比别人安全得多……再者,爹是入品武者……” “我知道、我知道……” 方薛氏勉强一笑。 若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她当然会痛哭一场,发泄出来。 可还有方锐、方灵,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作为方家唯一的大人,需要做好表率,不能乱了方寸——至少,不能在孩子面前乱了方寸。 因此,她强忍着悲伤,故作无事。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啊! 呼! 方锐松了口气,方薛氏的反应,比他预想中的要好。 要问:他就不悲伤吗? 悲伤。 但相比方薛氏,要少上许多,毕竟,他穿越而来,和方百草的相处时间相对较少。 不过,方锐认可了方百草,希望对方安全,也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 他知道悲伤也也无济于事,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应对接下来的乱局。 方薛氏也想到了:“锐哥儿,你说,咱们现在要不要出去再买些粮?” 方锐认真考虑了一下,拒绝了:“娘,咱家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即使此时出去买,应该也买不到多少粮食了。” “再者,消息扩散后,想必外面是乱糟糟,一片兵荒马乱,十分不安全……此时不宜出去!” “也是,咱们已经存了不少粮食,不至于这个时候冒险。” 方薛氏想了一下,也打消了出去买粮的想法,转身进了里屋,叫醒午睡的方灵,叮嘱这丫头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跑。 …… 第17章,呜咽 果然如方锐所料。 下午时,第一波剿贼官兵大败的消息,就在城中传播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轩然大波。 若非有消息传出,县尊大人早有布置,后备军已经出动,扛起剿贼大旗……恐怕就不只是轩然大波这么简单了。 不过,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依旧恐怖。 粮价再次猛涨一截,百姓纷纷抢购,即使有限购令、限价令,也无济于事,听说多处粮铺都发生了打斗、踩踏事件。 街道上,小偷小摸、抢掠之类的事件,也变得多了。 官府强力弹压,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 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整片天空渲染成血一般的颜色。 草之堂外,路人行色匆匆,不时,可见身穿皮甲的捕快、衙役经过,巡视不法。 “世道将乱啊!”方锐坐在柜台后,望着门外,发出一声叹息。 当当! “都出来啦!” 当当当! 铜锣声从窗外传来,令方锐眉头一皱,站起身来。 “锐哥儿!”方薛氏拉着方灵,从里屋探出头来。 “娘,你和灵儿待在家里,我出去看看。”方锐交代一声,出门去了。 这个时候,柳树胡同在家的邻居们,也纷纷出门。 外面,一眼就可以看到: 虎爷一身漆黑短打,手上握着柄朴刀,大马金刀站着,旁边两个跟班敲着铜锣,召集胡同的人家。 “怎么了?今个儿没到交例钱的日子啊,老虎帮的人怎么来了?”有人嘀咕。 “难道又有人家犯事了?”这是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也用不着猜来猜去,等着看虎爷怎么说吧!不过……多半没好事……”后半句声音压得极低。 …… ‘来者不善哪!每次见到这死老虎,准没好事……’ 方锐瞟了虎爷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表面热情地和邻居们打着招呼,混入其中,丝毫不惹眼。 “大家伙儿都到了吧?如果有不在家的,那也无妨,等回来了转告一声就是。” 虎爷看人来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老虎帮有令,原来一月一交的例钱,改成一旬……也就是十日一交……” “另外,鉴于这个年景,物价飞涨,例钱再提高一成……” ‘果然没好事。’ 方锐心中暗叹一声:‘十日一交,这是缩短回款周期,看来老虎帮对城中局势也有隐忧;例钱增加一成,这就是……丧心病狂了啊!’ 如果说:老虎帮以前的例钱分成,是割韭菜;那么,如今连续增加例钱,就是快要将韭菜挖断根了。 ‘前一点还好说,无非是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的事情;后一点,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方锐看向周围。 果然,一众邻居们哗然,顿时吵翻了天。 “不是上上月才提高两成吗?这又提高一成,可让我家怎么过啊?” “就是,日子本来就难熬,这还要加例钱……” “这是要逼死咱们哪!” …… 叹息者有之;诉苦者有之;啜泣者更有之…… 甚至,互相打气、彼此壮胆着,营造出了三分群情激愤的架势。 “难啊!” 方锐也是唉声叹气,装作满面苦色。 沉浸式演出嘛! 诚然,有黑市成品药的生意支撑,方家当然拿得出这点钱,不过,财不露白啊! “肃静!” 虎爷猛地暴喝一声,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寒芒在夕阳余晖下晃得人心中一寒。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噤若寒蝉。 ‘好刀!’方锐目光一闪,同样随大流地低下头去。 “规矩就是规矩,容不得讨价还价,谁有不服?站出来!” 虎爷怒目圆瞪,逼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人纷纷避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更不用说,站出来了。 方锐更是老神在在,脚步如同扎根,心中腹诽:‘哪个傻的,会撞枪口上,以自家人头试一试此刀的锋利?’ 半晌,无人作声。 “好,既然没人不服,那就是都同意了。” 虎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刀入鞘,神色也随之和缓了些:“我老虎帮不是不讲情理,这样吧,今日通知大家,好歹也给大家些准备时间,那就明日再来收这一旬的例钱……” “交不起的,也没关系,可以向我们借贷嘛,按个手印、画个押,大家都是朋友,也不会怎么着……” 不少人暗暗撇嘴。 这话,谁信谁是傻子,老虎帮的钱,是好借的吗?! 九出十三归的利息,很难还得起;真要还不起,房子必然没了,甚至,全家人都得搭上,卖身成奴。 ‘秀儿啊!想出这主意的人,可真TN的是个人才……明着抢钱,抢的少了,还要让受害者写欠条……不,准确的说,是拿少抢的钱对受害者放高利贷……’ ‘这可真是……敲骨吸髓!’ 方锐心中发冷。 每次,他以为自己对这个世道足够了解的时候,都会被现实再一次教做人。 虎爷离开后。 柳树胡同的一众人家,也三三两两、愁眉苦脸地散了。 “锐哥儿,家中钱可够?可要借一些?”三娘子喊住方锐。 “谢过三姐姐好意,不过,我家还有一点积蓄,就先不用了……”方锐婉拒。 “那就好。” 三娘子拉着囡囡,笑盈盈道:“如果有需要,和姐姐说一声就是……” …… 回家。 方锐说了再度加例钱的事情:“……娘,就是这样,咱家又要多一笔支出了。” 方薛氏听了,也是气愤:“这是把人绝路上逼啊!” “咱家还好说一些……搁在别家,恐怕不用多久,就又有人家要像当初的老楚家一般,破家了……”她叹息道。 可生气归生气,感慨归感慨,过后,她还是准备好了明日要交的例钱。 和这个世道的大部分人一样,方薛氏性子偏软,不被逼到绝路上,不会有勇气,奋起反抗的。 当然,妻儿老小是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冲动,不敢豁出去啊! 炊烟袅袅升腾,晕染开来,便是人间烟火气。 方锐望向窗外,知道:这个晚上,各家各户中,将会有许多不平静。 不过,这不关方家的事。 有他在,便可如山岳大坝,将一切风浪阻挡在外,让这个小小的家里,还能保持着难得的宁静。 今日晚饭:高粱面粥、高粱面饼,一碗炒野菜。 饭菜简陋,气氛却是温馨。 饭后。 倒也没别家的,来方家借钱。 一则,这柳树胡同中,大多数人家抽调出未来一部分吃饭的钱,拆东墙补西墙,暂时还拆补得过来; 二来,除了三娘子家,其他人家都和方家都相对疏远,就是借钱,人家也会选择关系好,相对有把握的。 否则,借不到钱不说,还闹得尴尬,以后,双方岂不是都不好来往了? …… 今晚,方锐倒也没去黑市,吃过了晚饭,早早洗漱了,上床睡觉。 方灵这丫头,过来他这屋睡。 吱呀! 方锐来到窗前,打开窗户,想让室内通风,却听到了随风传来的、不知哪户人家的低低啜泣声。 他动作一顿,暗忖道:‘应该是哪户凑不齐例钱的人家……’ “兄长?”方灵见他呆住,咕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喊道。 “哎,来了。” “兄长,我想听故事。” “好,那今个儿,就讲一个孙大圣的故事……” 方锐目光一闪:‘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这个世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出一位如东方初升红日之人,拯救万民于水火……’ 他? 他是个没出息的,只想过宁静的生活,或许将来某一日,这个想法会改变,但至少暂时没有。 方锐摇摇头,不再多想,将一个《大闹天宫》娓娓道来,各个角色活灵活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在这般的声音中,月亮升起来了,月光从窗户投进来,洒落在床前,如水般流淌。 窗外,夏夜里不知名虫儿嘶鸣的声音,混杂着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低低啜泣声,就在这般环境中,方灵沉沉睡去了。 …… 次日。 虎爷再来,柳树胡同,大部分人家都交了例钱。 交,还能苟延残喘;不交,当即就要破家……这个选择题,还是很好做的。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方家,不过,方锐满面笑容地将例钱奉上的时候,心中暗暗又给这死老虎记上了一笔。 除此之外,也有三五家没凑够钱……虎爷带着俩跟班,在他们家中翻找一通,确认敲掉骨头,也榨不出二两油了,才给出一张欠条,让他们按手印、画押…… 躲过了这一劫。 柳树胡同的一众人家,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是愁眉苦脸。 这日子本就难熬,过不下去,他们本想着熬到入秋,等旱情缓解,可没想到……老虎帮来了这一出。 将来一段时间的日子,可以料想:会更难、更苦啊! ……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转眼又是小半月过去。 方家的日子么? 倒也还好。 有成品药生意的利润供应,方家的存粮不但没消耗,反而还增加了一些。 黑市中,如黄豆、肉、猪板油一类的东西,愈发罕见了,有两次方锐运气好碰到,可都没竞价抢过别人。 总的来说,方家人能吃饱,只是没油水。 以大量粗粮勉强供应身体所需,方锐一开始也不太好受,现在么,倒是慢慢习惯了。 柳树胡同的其他人家,那可就难了。 一天一顿都保证不了,而且,可能仅有的一顿,也是连麦糠都不敢多加的稀粥糊糊。 方锐敏锐观察到:周围邻居们,就连大人们都是有气无力,一天天里,能不动就不动,能躺着就不站着;孩子更是面黄肌瘦,连玩耍的活泼劲儿都没了。 柳树胡同的情况,也不是特例,而是如今常山县城中最大多数人的缩影。 甚至,情况更糟糕者,都不在少数。 方薛氏现在已经不让方灵出去了,外面越来越乱。她可是知道:饿疯了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外面乱归乱,方家倒还算是风平浪静。 这晚。 “……谢谢方家妹子啊!” 菜根嫂提着装有二斤麦糠的麻袋,口中感激的话不要钱地说出,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她离开后。 方锐关上门,和方薛氏相对坐下,神色凝重道:“娘,咱家不能再往外借粮了,不然……” 菜根嫂可不是第一个来方家借粮的。 这小半月里,柳树胡同中,不少人家都打过这个主意。 虽说方家和一众邻居相对疏远,关系并不是多好,可人家都快饿疯了的,还要脸做什么? 来方家借粮,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这么多年的邻居,人家串门来了,方薛氏也不好往外赶,特别是:人家不直接说借粮,一阵东拉西扯、拐弯抹角…… 方薛氏也有法子:对那些关系淡淡、基本没来往的人家,就装傻,相对诉苦,反正就是没粮;关系稍稍近一些,有一二分香火情的,倒是心软借出去了一些。 当然,她也不傻,高粱面不舍得借,只借出去麦糠,数量也不多,都只是一二斤。 不过,迄今为止,也借过三五家了。 “……这个数量,已经濒临了警戒线,甚至,可能引起了有心人注意。” 方锐目光一闪,道:“娘,您发现没,这两天,来咱家借粮的,都比往日多了一些?” “确实。” 方薛氏听方锐说得认真,也是重视,非常严肃答应下来:“好,娘不借了,以后说啥都不借了。” 还是那句话:除了三娘子家,柳树胡同的其它邻居都和方家相对疏远,关系也就那样。 心善是一回事,一二十斤麦糠也不算什么,可牵扯到自家安危,那就万万不能允许了。 “那就好。” 方锐松了口气。 他说的严肃,其实也未必会有事,目前风险也不算多大,只不过是想引起方薛氏重视,掐灭危险于萌芽之中。 话虽如此,方锐也不敢大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些许可能他都不敢去赌。 ‘其实,我在家的时候,倒也不怕出什么意外;只是,隔三差五去黑市时……’ 在方锐看来,锁门都不保险。 对此。 他也有办法:近来,晚上去黑市时,就让方薛氏、方灵俩人,躲进地窖,外面搬一块大石头堵住,非天赋异禀者,或者入品武者,根本搬不动。 这就相对安全多了。 商定了这事。 方薛氏感慨道:“前两天,再一次交例钱,之前借贷老虎帮的人家,都像当初的老楚家一般,破家了……” “这世道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似乎是在问方锐,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谁知道呢?”方锐也是叹息。 乡下的农户,早就大面积破产了;如今,也该轮到城中了。 “都难、都苦,慢慢熬着吧!相对来说,咱家已经是好的了。” “是啊!” “唉!” “唉!” 两道长长的叹息,传出窗外,在深沉的夜色中淹没无声,犹如时代的呜咽。 …… 第18章,贼来 夜幕降临,巨大的黑暗笼罩下来,常山县城中,亮起的万家灯火如风中残烛,摇曳挣扎。 柳树胡同,往日里这个时候,到了晚饭时间,已经是炊烟袅袅,可这些日子,却变得稀疏许多。 ——官府、帮派双重盘剥下,许多人家已经连一天仅有的一顿饭,都保证不了了。 方家倒是还好。 一如往日,炊烟袅袅升腾,混杂着高粱面饼子的淡淡清香,在暮夜微凉的风中四散开来,人间烟火便化作了红尘喧嚣。 …… 呼!吸!呼!吸! 二蛋趴在窗前,眼巴巴望着方家的方向,不断深呼吸,呼吸着风儿带来的五谷清香,下意识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 啪! 一巴掌落在了他脑门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借来了二斤麦糠,咱家今晚吃麦糠糊糊,也不用眼红人家……”菜根嫂掐腰道。 “真的?”二蛋瞪大了双眼,喉咙不自觉耸动。 “嘿,小兔崽子,我还会骗你?” 菜根嫂哼了一声,扭着腰转身出去了,嘴里还在咕哝道:“要说,咱柳树胡同,哪家开火最多,方家肯定算一个。” “算来,方家都借出去了小十斤麦糠了。人家方家,肯定还有更多存粮,不然怎么有粮食借出去哟!” “也就是老方留下的底子厚……不过也指不定,暗地里,方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买卖……” 门口,福泉叔坐在门槛上,用竹条编着筐,一言不发。 菜根嫂絮絮叨叨了半天,却没人搭理,扭头道:“哎,当家的,你在听着嘛?说句话啊,跟个闷葫芦似的!” “说什么?” 福泉叔瓮声开口:“咱过好自己的就行了,盯着别人家干什么?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编个筐、纳个鞋底,卖钱换粮……” …… “大前天,去方家串门,我眼尖,还从他家粮缸里,看到了高粱面……好家伙,从缝隙看去,估摸着也都有一二十斤哪!这要是换成麦糠,至少也能换四五十斤……” 菜花婶一边说着,一边拿着装粮食的麻袋,小心翼翼地往大锅中小心加了极少量的麦糠:“可惜,咱两家关系处的不好,也就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借粮……” “哇,高粱面!” 小花听到菜花婶提到高粱面,一双大眼睛中亮晶晶的,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如小小只的袋鼠一般,高兴地蹦了下。 小丘也吞咽着口水:“我记得,高粱面饼子可香甜了,咱家好久没吃到过了哪!” 俩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七岁,都是小萝卜头,在这年景下个个面黄肌瘦、瘦的可见骨头。 “唉!” 大山叔坐在门槛上,望着屋外如巨兽一般吞噬下来的黑暗,沉沉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 “爹!娘!” 阿槐从外面跑进来:“方灵家都开始做饭了,咱家什么时候做饭啊?” 枣槐叔坐在门口,半边脸沐浴在月光下,半边脸笼罩在阴影中,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回应的是长久的沉默。 “皮孩子!” 祥林嫂抄着擀面棒子,在阿槐屁股上捶了一下:“吃什么吃?少出去溜达,节省力气,比什么都强!” “哦,我知道了。”阿槐悻悻然去喝水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家娘亲转身去的时候,吸着鼻子抹了抹眼角。 …… 方家。 今日的晚餐,其实比邻居们想象中的还要丰盛:高粱面粥、高粱面馍、麻籽油炒野菜、一人一个煮鸡蛋。 “娘,吃啊!” 方锐看着方薛氏将鸡蛋放在一边,舍不得吃,只好自己给剥了,放她碗里。 ——若非方锐擅做主张,直接拿了三个鸡蛋放锅里煮,哪会有三个鸡蛋?让方薛氏自己来的话,她只会给方锐煮一个,最多再给方灵加一个。 她自己? 是万万舍不得吃的。 ‘我不喜欢吃。’方薛氏总是如此说。 最有意思的是:方薛氏说的次数多了,方灵这蠢丫头,竟然真的信了。 ‘或许,等这丫头再稍微再长大一些,才会明白吧!’ 方锐看着这不过才五岁的小萝卜头妹妹,有些无奈。 说她聪明,也是真聪明:交代的事情从来都是守口如瓶;能干的家务事也完成得很好,从不叫苦;挑食?更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家里做啥她吃啥…… ——好吧,最后一点,在这世道,算不上什么优点,因为方锐迄今还没发现过哪家孩子挑食的。 以这个时代的目光,方灵也能算得上是乖孩子;若放在方锐前世,那就更是‘别人家的孩子’,超级无敌贴心小棉袄。 可说这丫头笨,许多时候,她也确实是呆糊糊的,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偶尔还找不到东西,有时候反应总慢一拍…… ——方薛氏说她不喜欢吃鸡蛋,说的次数多了,又装作呕吐,还真将方灵给骗住了。 不过,方锐也理解。 这个年代,识字读书的人都少,更别提女孩儿了,这般环境下,指望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有多聪慧、多通晓人情世故,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以后,等有了条件,识字读书都要给这丫头补上才是……’方锐暗忖道。 最终,方薛氏还是没吃那个煮鸡蛋,又从碗里捞了出来,分给了兄妹俩一人一半,方灵吃蛋黄,方锐吃蛋清。 然后,她又拿起方锐剥过的鸡蛋壳,将上面残留的蛋清剥了下来:“哎,你这个孩子,也不剥干净……” 只有这些星星点点的碎渣,她才自己吃了。 方锐笑笑,也没说话。 他对方薛氏的性子也渐渐了解,不如此,怎么能让她吃上一些呢? “我剥干净了!”方灵在一边举起小手。 “哈,你厉害。” 方锐笑着点了下方灵额头。 她何止是剥干净了啊? 这小丫头珍惜非常,剥鸡蛋的时候小心翼翼,连鸡蛋壳上一点点蛋清都不会剩下,吃得干干净净,甚至,外面那层薄膜都没放过。 就这,在剥过以后,还要在蛋壳内部舔上一圈。 真真是:节省极了。 滋啦啦! 火苗在灯盏上一下一下地跳跃,绽放出暖色调昏黄的光线,充盈了小小的房间,一家三口的影子也在地面上微微摇曳,簇拥在一起。 温馨而宁静。 …… 晚饭过后。 方薛氏收拾房间,方灵帮着去洗碗。 方锐则坐在油灯前下,手中捧着医书,自己努力的同时,也在等着劫运点积攒,他一颗改善生活的心从未改变。 收拾好房间、洗过碗筷,方薛氏就吹灭了油灯,用她的话说,就是‘既费灯油、又费眼睛,早早睡了最节省’。 方锐也不争辩,洗漱过后,和小丫头一起回屋睡了。 黑市? 前天才去过,今日倒也不用去。 “兄长,我还想听孙猴子的故事……”黑暗中,方灵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道。 “好啊,昨天讲到哪里了?” “火焰山,孙猴子去借芭蕉扇……”这方面,小丫头倒是记得清楚。 “好。” 方锐笑了一下,声音渐渐响起。 夜色静谧,一轮皎洁的明月在窗前探出脑袋,仿佛也在安静听着。 不知何时,方灵沉沉睡去了。 方锐也随之进入梦乡。 …… 方锐是被惊醒的。 嘎吱!嘎吱! 夜色如墨,门外,却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唰! 方锐警惕地睁开眼睛:‘不是娘,她的脚步声我熟悉,不符合,而且,也不会如此做贼心虚……’ 入品武者,增加的可不只是力气,而是全方面的增幅,比如:感知。 再加上,近些日子城中治安下降,以他的谨慎小心,睡觉都不踏实,分出了一部分心神。 种种原因综合,这才会如此警觉。 ‘厨房的方向,是有人偷粮食?窃贼么?也对,这个年景……’ 方锐没再继续想下去,一个翻身起床,向外面冲去。 艺高人胆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方薛氏突然从房间出来,撞到那贼人。 毕竟,从距离来说,方薛氏的屋子离厨房更近,万一,她也听到声音,真的出来…… 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以方锐的小心谨慎,绝不会去赌这个概率。 咚咚咚! 方锐为了加快速度,也没有掩饰,脚步声急促地响起,顿时惊动了厨房的一道黑影,扭头就往外跑。 “谁?” 方锐速度更快,先一步堵在了厨房门口。 几乎就在下一刻,那道黑影撞了过来。 砰! 方锐晃都未晃;反观那道黑影,如同撞上了一座巨石,被反震的力道蹬蹬蹬后退几步。 不见对方回答,方锐也懒得废话,一步跨出,伸手抓向这人,如老鹰抓向小鸡仔。 黑影肩膀被抓住,半点挣脱不得,慌乱之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袖中一闪,剪刀刀刃割向着方锐手腕。 “拿来!” 方锐却不闪不避,反手迎着剪刀刀刃抓去,在嗤地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中,握住剪刀刀刃,劈手夺了过来。 同时。 他右腿向前狠狠一踹。 砰! 黑影直接被踢出去两三米远,跌坐在地,抱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呻吟着,再也站不起来。 这番打斗极快,不过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但动静却不小。 屋中已有灯光亮起,传来方薛氏的声音:“锐哥儿?” 邻近人家也纷纷亮起灯光。 此时,因为之前的打斗,动作太大,那道黑影脸上蒙面的麻布掉落,露出真容。 “大山叔?!”借着窗外的微光,方锐认出了这黑影身份,目光一闪。 …… 不多时后。 方家厨房外,各家的灯火,将这里照得一片亮堂堂。 许多邻居们披着衣服而来,围成一圈,对中间的宋大山指指点点。 “这宋大山真是不像话!” “过分了,竟然来方家偷粮食……” “唉,咱再穷、再苦,可也不能偷啊!” …… 在一众邻居们的声讨中,宋大山埋着头、捂着脸,不时抽搐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显然是没脸见人了。 “咳咳!” 方锐咳嗽两声,在众人目光下道:“大山叔来我家偷粮,这事我也不好擅自处理,劳烦大家做个见证,就……报官吧!” 人群顿时一静。 自从第一波剿贼官军大败的消息传出,城中治安就急剧恶化,官府也开始从严打击犯罪,若是报官,这宋大山绝对讨不了好! “锐哥儿,” 听到报官,宋大山身子一颤,也不羞愧掩面了,挣扎着爬起身,磕磕绊绊道:“是我糊涂……放过我,放你大山叔一马……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啊……我还和你爹一起喝过酒……” ‘这个时候,还在依仗辈分,倚老卖老……’方锐眼中厉芒一闪。 其它人见到宋大山这副可怜的样子,却是面露不忍,纷纷当起了和事佬。 “锐哥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哪!” “是啊,都是这么多年的邻居,报官就算了吧!” “让宋大山道个歉也就是了,毕竟,锐哥儿你也将人家打得这么惨,宋大山也受到教训了……” …… 或许真有人是考虑邻里情分,劝说方家息事宁人。 但更多的人,却是出于羡慕、嫉妒方家过得好,心中不平衡,刻意地在为宋大山说话,拉偏架。 要问:就不怕方家记恨? 还真不怕! 有一个词就做‘人多势众’,还有一个词叫做‘法不责众’。 听到大家的话,宋大山脸上闪过一抹喜色,连忙道:“锐哥儿!方家嫂嫂!大家伙儿说的没错,你们就行行好,给我个机会吧!” “你……你……” 方薛氏指着宋大山,气得脸色发青。 这些人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或者说,谁家的孩子谁心疼。 之前,方薛氏一到,就关心地拉着方锐,检查他有没有受伤,自然发现了方锐夺过来的剪刀,还有他被割破的衣袖、手腕上的白痕。 显然,宋大山对方锐动剪刀了! 这是奔着要命来的啊,就这,还要放过宋大山?若非方锐是入品武者……方薛氏都不敢想象。 她是心软,但绝不是‘是非不分’,不管别人如何想,至少她,是绝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宋大山的。 还有一点,更令方薛氏生气:其它人也就罢了,有两三家她借粮的人家,竟然也在向着宋大山说话! “娘,您别气,交给我。”方锐压低声音说了句,目光一闪,正要开口。 这时,站在一旁的三娘子,突然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 第19章,斩首 “咦,锐哥儿,你这袖口怎么破了?是宋大山割的么?可曾受伤了?”三娘子拉着方锐袖口,惊讶问道。 方锐会意:“是,被大山叔用剪刀划了一下,留下道白印子,不妨事。” “呀,只留下了一道白印子吗?刀割不伤,肤如牛皮,这是入品武者啊!锐哥,你突破入品了?” “前两天,侥幸突破了。” 两人一唱一和。 其它人听到方锐成了入品武者,惊讶之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再也没有人劝说方家大度、息事宁人了,反而,场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氛围。 他们自然知道入品武者意味着什么。 入品武者,在这常山县城中,也算是不大不小的角色了,可以说,一步脚跨出了底层。 无论哪个帮派,都不会不收入品武者,甚至,只要确定身家清白,一般都会直接提拔为精英帮众。 退一步讲,即使不加入帮派,也能比其他人家多获得一些尊重,无论是在帮派人员,还是官府衙役面前,都是如此。 从前的时候,方百草靠着入品武者的身份,就足以庇护着一个‘草芝堂’。 也是在第一波剿贼官军大败的消息传回,方百草生死不明,一众邻居们才对方家的忌惮减少,纷纷借粮…… ——这也算是变相地欺负孤儿寡母了,不过比较隐晦而已。 如今,方锐成为入品武者,撑起了方家,其它人心态变化,自然不敢再如往常视之。 就算不说生死未明的方百草,仅仅一个入品武者的方锐,就足够震慑他们了。 ‘果然,人性本恶,欺软怕硬!’ 方锐心中暗道。 之前,这些邻居敢劝方家息事宁人;可当初,虎爷对老楚家动手、官府对王家抄家,他们可曾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没有! 前后差别,不过是拳头大小罢了。 老硬虎帮拳头大,虎爷手腕硬,他们不敢反抗;方才,在方锐表现出入品武者实力之前,方家看上去比较‘软’,所以他们敢道德绑架。 而如今,当他暴露出入品武者的实力,他们就立刻噤声了。 可以说:此时的方锐,就算比不上虎爷,也至少有半个虎爷的威慑力了。 这也正是方锐主动暴露出九品实力的原因:震慑邻里,减少一些麻烦。 人群中心。 宋大山看着方才帮他说话的邻居们,此刻噤若寒蝉,方才脸上的欣喜顿时化作了惊慌,颤抖着身子,竟是扑通一声跪下,大耳光啪啪扇着自己的脸:“锐……锐爷,不要报官……我再也不敢了……” ‘早干嘛去了?’ 方锐心中冷哂一声,不为所动,目光游移,扫过那些方才劝和的‘好邻居们’,他们一个个尴尬地避开视线,恳求地看向方薛氏,希望她说两句话转圜关系。 可方薛氏心善不假,却不是老好人,她还没忘了之前这些邻居是如何道德绑架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们。 此时,她可是出气了,看着这些邻居们前后不一的反应,心中畅快,脸上也有光。 “咳咳!” 这些邻居们尴尬的同时,心中更是后悔不已:早知道方锐是入品武者,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掺和进来啊,就算不交好方家,也万万不会得罪了。 三娘子瞥了一眼这些人,好看的一双秋水明眸中闪过淡淡的不屑、嘲讽,俏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今天方锐的表现,可以说远超她心中预料,让她更加坚定了交好方家的决心。 “这边怎么了?怎么都不睡觉?”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在这道声音中,两个身穿灰衣、胸口上画着一个‘差’字的衙役进来了,正是巡夜的官府中人。 …… 当两个衙役询问情况的时候,这些邻居们抢着说了,争相作证。 事情经过本就不复杂,众人说了一遍,他们就心中有数,这些日子,这样的事情也发生了不少…… 尤其是:听到方锐如此年轻,就是入品武者时,态度更是和善了三分。 “那……方兄弟,这人我们就带走了?” 这衙役话语中带着客气。 还是那句话,身为入品武者,无论是在帮派人员,还是官府衙役面前,都有三分面子。 “那就麻烦两位老兄,为兄弟做主了,改日请两位喝酒。”方锐借着贴近的机会,各自送出了一把大钱。 “好说、好说,方兄弟放心。”两个衙役暗自掂量了下,脸上笑容顿时更加真诚,暗赞方锐会做人。 于是,在一众邻居的注视下,宋大山面如死灰地被带走了。 “大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悲戚呼喊。 原来是宋大山家的菜花婶来了! 宋大山出来偷粮,也没告诉菜花婶,而且,他家距离方家有一段距离,听到外面隐约的动静,本来也没想出门的。 ——就如柳树胡同的人家,也不是所有邻居都来了,就像其它稍远一些的人家,就没过来多少。 直到…… 菜花婶发现宋大山不见了,本以为是去了茅房,可始终等不回来,又突然想起傍晚的事情,心中一个咯噔,这才出门过来,现在才赶到。 “两位差爷,等等!等等!”菜花婶在后面大喊。 可这两个衙役哪有那份耐心,更别说还得了方锐的关照,自然是理都不理,强硬拖着宋大山,直接带走了。 见菜花婶回身,方锐也懒得多费口舌,和三娘子道了声别,就拉着方薛氏回屋了,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些邻居们倒是没走,和菜花婶说了事情经过,纷纷指责起宋大山。 “你家大山,实在不像话,这大半夜的,来方家偷粮食,还对锐哥儿动剪刀……” “是啊,太过分了!” “我都看不下去……” “确实是你家宋大山做得不对……这天色已晚,也别打扰人家了,真想求情,明早再来吧!” …… 这些人大声指责着宋大山,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受害者不是方家,而是他们自己一样。 屋里,方薛氏还在愤愤不平:“呸,这群见风使舵的,锐哥儿你可不要被他们骗了!” “放心吧,娘,我知道的。” 方锐明白:这些人的确是在向方家卖人情,或者说,补偿之前的不好的表现,唯恐他记仇、报复。 其实,这些人想多了。 方锐恩怨分明,却也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一些道德绑架的话而已,也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他自然不会去刻意追究、报复。 当然,他们要想凭借这些表现,和他搭上关系,占什么便宜,却也是痴心妄想。 …… 回屋。 “兄长,” 方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半醒来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外面出啥事了啊?” “一个偷粮贼,被抓走了……没事,你继续睡吧!” 方锐笑了笑:这丫头也是心大,外面那么大事,都没彻底吵醒。 不过,他也理解:小孩子睡性大,不说方灵,就是三娘子家囡囡、别家的孩子,也没见有谁来的。 “哦!”小丫头梦呓般答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一夜匆匆而过。 …… 次日。 清早,方家开伙做饭,高粱面烹煮的清香随着炊烟袅袅升腾。 不同于以往的小心翼翼、尽量遮掩,今后,哪怕方家吃的稍好一些,别家也不敢说什么了。 这就是入品武者的威慑力。 “娘,宋家婶婶,还有小丘、小花,在咱家外面跪着哎!”方灵趴在窗口,撅着小屁股,探头探脑道。 一大早,菜花婶就领着宋小丘、宋小花,这一对儿女,来到方家外面跪着,显然是想为宋大山求情。 可方薛氏气还没消,砰地一声关上门,将他们晾在了外面。 即使这般,菜花婶和一对儿女也没走,仍在方家门外跪着。 “就你管得多?”方薛氏冷着脸,哼了一声。 “哦!” 方灵见方薛氏生气,连忙跑开,不敢触霉头,来到方锐身边,小声问道:“兄长,他们为什么要跪着啊?” “因为做错事了,要求咱家……”方锐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尖。 方家关起门,吃完了一顿饭。 早饭过后。 菜花婶领着宋小丘、宋小花,三人还在外面跪着。 方薛氏从窗口向外看去,脸上露出一抹不忍。 大人也就罢了,两个小孩:宋小丘、宋小花,和方灵年龄差不多,跪了这么久,让她有些看不下去。 方锐看到方薛氏的反应,想了想,这事确实不好放着,需要做一个了结,便开口道:“娘,我去处理吧!” “哎!”方薛氏自然答应。 方家早就是方锐当家做主了,她也习惯了,有大事都让方锐做主。 吱呀! 方家门开了。 外面,等候良久的菜花婶,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 她拉着俩孩子起身,想凑上前,可跪得久了,腿脚僵硬酥麻,脚下一个踉跄;旁边,小丘、小花也是站不稳,差点栽倒。 方锐搭了把手,搀扶住他们。 他注意到:无论是菜花婶,还是小丘、小花,穿的麻布裤子似乎质量不太好,这时已经被磨破,可以看到通红的膝盖。 “锐……爷,” 菜花婶抓住方锐袖子,啜泣着哀求道:“是我家大山不对,对不住方家……我们可以赔偿,暂时凑不齐钱,也会慢慢给……只求,放我家大山一条活路啊!” ‘这才是道歉么,有认错、有商量赔偿,不像是昨晚的宋大山,只想着靠邻居情分,道德绑架。’ 他们的态度,方锐感受到了,是认可的,可却不能答应。 “叫什么锐爷?和以前一样,叫我锐哥儿就行。” 方锐摇摇头,说起了正事:“菜花婶,不是我心狠,而是……你试想一下:昨晚,大山叔若碰到的不是我,是我娘亲、妹妹,或者,我不是入品武者……后果会怎样?” 菜花婶哑口无言。 若真是那般,多半会发生不忍言之事。 “大山叔也是成年人,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所以,菜花婶,你想让我去向官府求情、撤案,这种以德报怨的事情,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面对菜花婶绝望的表情,方锐无动于衷,只是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这样吧,官府审案的差役若来询问,我就实话实说,不会添油加醋,官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然后,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以后,咱们两家该怎么处,还怎么处,我也不会刻意记恨……” 话虽如此,方锐却知道:因为他的关照,宋大山此人,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至于什么赔偿,就不要再谈了,我家也没什么损失,再说,这个年景大家都不好过……” 这纯粹是漂亮话,方锐即使想要赔偿,宋家也拿不出什么,否则,宋大山又何必来偷粮呢? 远处,一些邻居不敢光明正大地围观,却也在竖起耳朵偷偷听着,听到这番处理,纷纷都夸方锐做事敞亮。 当然,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讨好、几分畏惧,就只有各人自己知道了。 “谢谢!谢谢锐哥儿!” 菜花婶知道这个处理,已经是她能争取的最大程度了,也不敢再纠缠,领着一双儿女,落寞转身离去了。 …… 上午的时候,一个衙役来到方家,方锐认出,正是昨夜两个衙役中的一个,叫做江平安。 “方兄弟,判下来了,那个宋大山今日午时斩首……”江平安来‘报喜’。 “谢了,江兄中午留下,我请江兄喝酒!” 方锐有心结交此人。 毕竟是官府衙役,披着一身官皮,探听消息、或者一些小麻烦,都可以轻易解决。 这就是一条路子啊! 以前? 方锐倒不是不想经营关系,只是入品武者的身份没有暴露出来,即使他想结交,人家也看不上他啊! 若是刻意为之,反而会弄巧成拙,被当成肥羊盯上。 现在,在暴露出入品武者身份后,两人地位相当,这才可以平等相交。 当然,这只是一个基础,想要关系更进一步? 就要看手腕本事了! “不了,下次、下次!方兄弟也知道最近城中的情况,我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就连老兄这边,还是我特意抽时间来的……” “好,那我就不留江兄了,不过,这顿酒,我可记着!” 方锐下定决心:即使江平安不来,他也要主动上门,带些礼物多跑几次,一来二去,这不就熟了吗? 交情是慢慢处出来的啊! ‘老爹也留下了一些关系,以前,地位不对等,倒也不太好贸然上门,如今,却是可以活动起来了!’ 方锐心道。 …… 出门,江平安召集柳树胡同的人家,顺道宣读对了宋大山的判决,就离开了,却留下一片哗然。 “宋大山竟然要被砍头了,这可真是……” “我听说:最近,城中犯人太多,监牢都装不下了,也没那么多粮食……同时,也为了震慑不法,这才量刑从严的吧!” “或许还有方……” “嘘,噤声!这话是能说的吗?” …… 邻居们议论着,在对方家愈发敬畏的同时,无形中也疏离了许多。 方锐也不在意。 或者说,这种威慑力,正是他想要的,有了宋大山被杀鸡儆猴,想必日后方家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 第20章,柳叶 午后,灿金色的阳光笼罩大地,柳树胡同那棵巨大的柳树屹立着,将阳光分割成碎金子般的光影,在微风中闪烁。 福泉叔坐在门槛上,编着竹筐;菜根嫂在稍里边一些,纳着鞋底;二蛋则被菜根嫂以‘躺床上歇着,节省力气’为名,打发去午睡了。 “宋大山午时行刑,菜花姐去收的尸,草席一卷就拉去城外埋了……咱们柳树胡同的人家,去送的都没几个……” “多少年的老邻居啊,就这么走了,谁能想到?方家那锐哥儿,也是心狠,我瞧着,宋大山判斩,多半就有他在背后使劲儿……” 菜根嫂絮絮叨叨:“不过,方家锐哥儿也的确是出息了,入品武者啊!咱们高攀不上喽!” 如闷葫芦一般、只是静静听着的福泉叔,突然开口说了句:“那你昨晚还得罪人家?” 啪!啪! 菜根嫂扇着自己的嘴,脸上满是懊悔:“当家的,你说起这事儿,我就后悔啊!昨晚一个嘴快,就跟着附和说出口了……不过,心里嫉妒方家过得好,也是真的……” “唉,早知道锐哥儿是入品武者,我说啥也不敢哪!” “你这人……” 福泉叔摇头:“方家给咱家借过粮,这是情分,咱家得记着……昨晚那时候,无论方家对错,你都不该向着宋大山说话的……” 这种行为,真要说来,已经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了。 “所以我才后悔……不过,方家也不至于记仇吧?那么多人呢!” 菜根嫂越说,越有底气,咕哝道:“即使如咱家这样,借了方家的粮,又偏帮宋大山说话的,也有两三家……方家锐哥儿不至于来找咱们,不至于……” 正说着。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方锐的声音:“福泉叔!菜花嫂!” 他并没叫错。 ——两家并无什么亲戚关系,福泉叔的‘叔’,只是代表对方和他父亲同辈;而菜花嫂的‘嫂’,在这时代,年龄不太大的已婚妇人都可以称一个‘嫂’,也显得对方年轻,大家都这么叫的。 至于宋大山家的菜花婶? 那是因为:菜花婶,比菜根嫂,足足大了快十岁,才称呼的‘婶’。 “那啥,锐哥儿啊,来了?坐啊,我给你倒水。”菜根嫂脸上表情僵硬了下,挤出个笑容。 明显有些心虚。 方才还在信誓旦旦得说:方锐不会来,可刚说完,方锐就真的来了,说不定就是为了昨晚的事情秋后算账呢! 某种意义上说,方锐此来,也的确是为此。 如其它邻居,本来就是点头之交,昨晚道德绑架两句,他也无所谓,不至于睚眦必报。 可借粮的两三家,却不一样。 方锐不可能允许:‘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情,在自家头上发生。 “菜根嫂,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前天借的二斤麦糠可能还了?”方锐也不磨蹭,直接说出来意。 菜根嫂满脸尴尬,却还是道:“那个……锐哥儿……能不能宽限一些日子?” 方家日子不好过? 这话,她是万万不信的。 谁不知道,方家的情况,在柳树胡同属于最好的一批。 事实上,方家也确实没有缺粮。 方锐这么说,是在清算昨晚菜根嫂帮腔宋大山,道德绑架方家,以‘日子不好过’为名,不过是给对方留最后一丝面子罢了。 菜根嫂自然也懂,可借回来的麦糠已经吃了一些,凑不齐二斤…… 即使能拿其它东西补上,那也绝对不好受,别的不说,就问: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全家饿肚子吗? ‘这是彻底不要脸了!’ 方锐脸色一冷。 是,对方可能有难处,可这关他什么事? 今个儿,方家借出去的粮,这菜根嫂一家,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既然不要脸,那就不用给脸了,直接撕破脸吧!’ 方锐目光一闪,正待说话。 “锐哥儿,” 这时,福泉叔突然开口了:“昨夜的事情,是我家做得不地道……孩他娘,剩下的麦糠还有一斤多吧?拿来……还有,我这两天编筐的钱卖的两个大钱,也一并拿来……” “当家的……”菜根嫂欲言又止。 “去!” 福泉叔语气加重了些,不容置疑。 毕竟是一家之主,菜根嫂虽然万般肉疼、不舍,但还是去了,将剩下的麦糠,以及两个大钱,都拿了过来。 那麦糠还有一斤多,用了不到二三两,少了这点麦糠,却补偿两个大钱,本来是远远不至于的。 可近来,粮食价格疯涨,一天一个样儿,再加上补偿做错事的心理,倒也在合理范围内。 ‘这福泉叔,还算是比较明事理。’ 方锐坦然收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道谢? 大可不必,这不过是拿回自家借出去的东西罢了。 “行,福泉叔、菜花嫂,那你们忙,我就先走了。” 方锐也没再多说什么,拿着东西起身,直接离开了。 两家本就不是一路人,从此分割清楚,桥归桥、路归路,对谁都好。 方锐离开后。 菜根嫂再也绷不住,抹着眼泪,啜泣道:“当家的,咱家接下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都怪我……都怪我……” 此刻,心中悔恨的情绪如毒蛇一般噬咬着她的心,让她无比自责、煎熬。 ——就因为她的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让方家直接要回去借的粮食,由此导致,一家三口都要跟着一起饿肚子。 如果只有她自己也就罢了,可还有丈夫,还有孩子,要知道:二蛋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啊! 他们都要为她一个人的错误买单。 怪方家? 也完全没道理。 人家也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真要说,也是她家先对不起人家。 门外,大大的太阳下,暑气蒸腾,蝉声虫嘶混杂在一起,吵嚷着让人心烦。 福泉叔手中编着竹筐,沉默良久,才沉沉叹息一声:“唉,就当……长个教训吧!” …… 其它两家,方锐也没忘记,相继去把借出去的粮要了回来。 这两家人倒也识趣,就算吃了一些,也拿其它等价值的东西,或者野菜,或者麻籽油,补偿齐了。 拜访过菜根嫂三家,方锐手上,多了:五斤麦糠、一斤野菜、半斤麻籽油、两个大钱。 这些东西,对别家来说,那就是救命的物资,可对方家来说,却不算什么。 方锐索要回来,也只是不想喂白眼狼,同时,和这些人家做一个彻底的切割罢了。 这些东西他也没带回去,脚步一拐,去往枣槐叔家。 前些日子,方薛氏一共借了六家邻居粮食,都不多,全是麦糠,每家也就一二斤。 在昨夜,如菜根嫂,有三家坐歪了屁股,帮宋大山说话;有两家沉默;只有一家,站在方家这边说了话。 这唯一的一家,就是枣槐叔家——虽然他们的声音淹没在众人‘劝说’中,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方锐还是记住了。 恩怨分明。 六家人中,参与道德绑架、拉偏架的,将借的粮食要回来;沉默的,不做处理,保持原样,等待自己归还;帮方家说话的…… 这份情,他也要有所还报。 …… “爹、娘,咱家的饭什么时候好啊?”阿槐跑过来。 “快了,小兔崽子,急什么?”祥林嫂的声音从厨房中传出来。 “哦,我再去喝水!” 咕咚!咕咚! 阿槐喝了一大陶碗的水,喝得直打嗝。 可只喝水,确实不饱肚子,不一会儿,肚子又咕咕叫了,他吞咽着口水回来。 “娘,好了么?”阿槐又问道。 “好了!好了!”祥林嫂终于道。 她将‘饭’盛出来。 那是青绿色的汤水,其中悬浮着一片片叶片——是的,这不是什么高粱面、麦糠煮出来的粥,只是加了一点糙盐的煮柳叶。 枣槐叔是一家之主,碗里最多;然后是阿槐;最后是祥林嫂自己,只有寥寥一点。 “吃吧!”祥林嫂分筷子。 呼噜噜! 阿槐坐下,对碗里的煮柳叶并不惊讶,甚至,还有些期待,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水连带着一片柳叶入嘴。 其实,柳叶在嫩的时候最好吃;若是老了,便又苦又硬,难以下咽。 枣槐叔家的这柳叶,便是如此。 入口,是非常苦的,但阿槐知道,只要继续慢慢地一直嚼,就会发现……它越来越苦! 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那味道,苦到了胃里,苦到了心里,苦到了骨子里,苦得眼泪混杂着鼻涕一起哗啦啦流出来了。 “咳咳!咳咳!” 阿槐咳嗽着,抹了抹脸,却还是不住地往嘴里吞咽。 因为:这煮柳叶汤,它虽然苦、硬,可是也能垫垫肚子,比饿着的滋味好啊! ——饥饿,是真能将人逼疯的,那种滋味,只有亲身体味过的人才知道,和那种刻苦铭心相比,吃这煮柳叶,却是又算不得什么了。 “枣槐叔?祥林嫂?”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声音,是方锐。 枣槐叔一家下意识捂住碗口——毕竟,不好看、不体面。 可方锐来得太快,没掩盖住,还是被方锐看到了。 方锐看到一家人碗里的东西,沉默了一下,取出带来东西:五斤麦糠、一斤野菜、半斤麻籽油、两个大钱。 阿槐望着这些东西,猛地吞咽着咽口水,不敢说话;祥林嫂看了一眼枣槐叔,也不敢没开口,等着枣槐叔做决定。 “锐哥儿,前些日子,我家就借了二斤粮,还没归还……” 实在是,眼前这份‘馅饼’太大,让枣槐叔不敢收,甚至,不敢借。 “我知道。” 方锐明白对方的不安,直接说明白了:“……为我家说话的,只有你们一家……这些东西,不急,等年景好了再还,都可以。” 他没说给。 可话虽如此,太平年景和大灾世道,这些物资的价值,能一样吗? 这人情……太大了。 大到枣槐叔还是不敢接受,摆手道:“本分而已,再说,也没起到什么用……” 方锐笑了笑,没再在这一点上纠缠,只是强硬将东西放下:“枣槐叔,你能忍,可祥林嫂、阿槐哪?收着吧!” 枣槐叔沉默了。 第一波剿贼官军大败,受影响的绝不只是方家,他家中,阿槐上面的哥哥,同样没了消息。 所以,阿槐就是他家仅剩下的一颗独苗了,若是再挨饿出事,那就真是绝后了,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好。” 枣槐叔终于答应。 他也不是善谈的人,只说了这一个字,其它……都记在心里。 “若是过不下去,可以再来借……”方锐道。 只要有良心,不是白眼狼,借一些粮食,对方家来说,还真没什么。 现在方家的情况,和之前又有不同。 如果说以前,方家吃好一点,稍微接济别人家一点粮食,都要顾忌邻居眼红嫉妒的话; 那么,在方锐暴露入品武者后,就完全不至于了。 不说自家吃好一些,就是借出去十斤二十斤粮食,甚至,去黑市的事情宣扬出来,都不算什么。 也就是成品药生意揭破,可能会带来一些小麻烦。 方锐离开后。 “这次,咱们可欠大了方家大人情,要记住,记心里。” 枣槐叔严肃叮嘱着,在祥林嫂、阿槐认真点头后,才道:“收起来吧!” “哇,终于不用吃煮柳叶了。” 阿槐发出一声欢呼:“娘,咱家今晚做麦糠饼子吧?” 啪! 一巴掌拍在他脑门。 祥林嫂掐着腰,啐道:“小兔崽子,不当家不知道油盐贵,还麦糠饼子?你咋不上天哪?” 在看到阿槐耸拉着脑袋、满脸失望后,她顿了下,终究还是不忍道:“吃麦糠糊糊吧!麦糠糊糊用粮食少,这就就够好了……” “哇,谢谢娘!”阿槐变脸一般,瞬间再次开心起来。 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 第21章,了结 落日的霞光晕染亿万里穹空,绵绵无垠的云朵化作炫彩,绮丽的晖光穿过千山万水,笼罩了整个常山城,将一切景物变得金黄澄澄。 每当这个时候,柳树胡同,那棵巨大的大柳树下,总会聚集许多妇人,缝缝补补的同时,闲话家长里短。 今日也不例外。 柳树胡同藏不住事儿。 下午时候,方锐从菜根嫂等三家要回借粮,以及:接济枣槐叔一家,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这件太阳底下的新鲜事,自然成了今日的八卦主题。 “菜根嫂,方家锐哥儿,可真是去你家要回了借的粮食?”一个年轻小妇人问道。 ‘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菜根嫂脸色变了变,感觉坐着浑身不自在,不由道:“那啥……我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她走后。 噗噗噗噗! 身后,传来一阵憋笑的声音,半是玩笑,半是嘲讽。 “我听说,不仅是菜根嫂家,还有其它两家的借粮也被要回去了。” 菜根嫂离开后,这群妇人谈起这件事,就更加肆无忌惮。 “是真的!我家就住在枣槐家不远,那会儿正好看到……” 另一个妇人羡慕道:“好家伙,足有:一小袋麦糠、野菜,还有油,都被接济了枣槐家……方家锐哥儿可真是大方啊!” “听说是借,不是给……”有人语气泛酸。 “说是借,等年景好了再还,可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这也叫借的话,姐姐妹妹,都借我家些粮呗?” “是啊,我也借,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哈哈哈哈!”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笑过之后,才又有妇人开口,感慨道:“唉,枣槐家原本都快过不下去了,我瞧着都似要饿死人,现在,却是又能撑下去了……” “这就叫:本分做人,自有福报!” “是啊,那几家嘴上不说,现在,恐怕心里都后悔死了……没看方才菜根嫂的那个脸色吗?” “活该!我瞧着方家锐哥儿,也是个敞亮人,恩怨分明,有恩必报……” …… 不仅是这些妇人八卦,晚上吃饭时,家里的男人也在说。 更有明白人,看清楚了方锐的手腕:对那几家不同的做法,区别对待,拉一批、打一批。 报仇的同时,竖起来了知恩图报的标杆。 大家都会想:枣槐叔家帮助方家,都没起到作用,就获得了巨大回报,那我们呢? 真要和方家亲近,万一帮上了忙,自家遇到事情,方家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更大方吧? 出于这种心思。 各家男人都交代自家媳妇儿,多和方薛氏多联络感情,就连家中孩子,也被叮嘱,和方灵处好关系。 …… 接下来一段时间,方薛氏发现:自己人缘变得极好,邻里热情,有点小事情,大家就争相帮忙。 方灵也是沾光,俨然成了柳树胡同的孩子王。 就连方锐,哪怕有宋大山斩首后的威慑,其它邻居见面也多三分亲近。 这些东西,方锐倒是不在乎,可方薛氏、方灵不同。 宋大山斩首的事情,可能会让邻居疏远方家,连同薛氏、方灵一起遭受冷暴力,可这种可能,还没出现就被化解了。 或许,还有更多的小麻烦,被消弭于无形,劫运点的反馈,就是最好的证明。 总之,要回菜根嫂三家的借粮,了仇;接枣槐叔一家,还情……此举,让方锐赢麻了。 …… 时间回到这晚。 晚饭过后。 “娘、灵儿,老规矩,你们躲去地窖。”方锐道。 “哎!” 方薛氏习惯了,答应一声,领着乖巧的方灵,进去了地窖。 外面。 轰! 方锐搬动一块特意寻来的巨石,将地窖门堵住。 这巨石极重,不是天赋异禀、天生大力,或者入品武者,根本搬不开,这就最大程度上保障了两人安全。 至于里面空气? 也不用担心,自有通风口。 其实,宋大山一事后,柳树胡同的邻居就不太可能作妖了,但,不是还有胡同外的人吗? 保险起见,方锐还是让方薛氏、方灵躲进了地窖。 在她们进去后,他重新回屋,不过,并没带药包,去往黑市。 反而,葛布蒙面,径直去往了宋大山家。 ‘宋大山已死,他家,却还有:菜花婶、小丘、小花……’ 方锐在犹豫,是否斩草除根。 是,今天早上,他是对菜花婶说过,以后不会记恨,该怎么处,就怎么处。 可事实上,怎么可能?! 别的不说,宋大山是因方家而死,若是菜花婶,或者小丘、小花,心存仇恨,一意报复,那就是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什么,她们是妇人、小孩儿? 可只要拿着剪刀,找准机会,妇孺照样能袭杀成年人。 ‘我是不怕,可娘亲、灵儿呢?’ 方锐目光一闪。 他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两人,万一,真被宋家妇孺偷袭,出什么意外,那绝对是不可承受之痛! ‘以我的性格,习惯于消灭危险于萌芽……可对妇孺动手……特别是,她们还未真的表露出敌意……’ 方锐眼中闪过挣扎之色:‘罢了,先去看看,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做吧!’ …… 宋家。 夜色微凉,清冷入水的月光缓缓流淌进来,让屋内格外孤寒。 “娘,呜呜,爹死了!”小花哇哇哭着。 “是不是方灵家做的?我听见了,他们说,是方灵兄长……” 小丘才七岁,可已经有些许懂事了,这时就咬着牙,攥紧拳头,眼中充满了仇恨的目光。 “不是,不关方家事。” 菜花婶拉过两个孩子,喃喃着:“不要恨、恨不得,更别学你爹害人……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小花哽咽着答道。 小丘却不说话,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小丘……” 菜花婶神色一下子变得严厉,将小丘搬正身子,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咆哮般地问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丘终于道。 “唉。” 菜花婶看着小丘的反应,失望地叹了口气,知子莫若母,她怎么会看不出,小丘是口服心不服。 “罢了!罢了!” 一瞬间,她整个人,如抽去骨头般瘫软了下来,摇了摇头,平静道:“也罢,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原原本本告诉你们,说给你们听……” “……你爹偷方家粮食,这世道,粮就是命……而且,你爹动了剪刀,那是要杀人的,只不过,方家锐哥儿有本事,没成就是了……再者,这是官府判的……” “你们就算要恨,也该恨老虎帮,恨这个世道,又关方家什么事呢?都是苦命人罢了。” 这般交心的话,摊开了讲,一时让小丘眼中满是迷茫,他听进去了,可也不知道该恨谁了。 菜花婶继续说下去,也不管两个孩子能不能听懂,或者说,遭逢大变,他们必须要听懂了,必须要早熟了。 “其实,说什么仇恨、报复,都是没影儿的事情,现实是:娘带着你们,该怎么活下去……” “你们爹不在,没有当家的,粮食也快见底了……这就是要破家……可怎么办?” “而且,还要向老虎帮交例钱……” 菜花婶像是在对两个孩子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这般问题,她都无法解决,两个孩子自然更不可能给出答案。甚至,这般苍白的现实,一时将他们吓懵了。 小花吓得停下了啜泣;小丘更是两眼空洞,打击得都没了心气。 “这柳树胡同是不能留了!” 菜花婶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城外兵荒马乱,也是万万去不得的,只有去东城,投奔你们姥姥家!” 当然,这个选择未必多好,丧夫的女儿领着孩子回门,不用想,就知道要受尽白眼。 那边的日子同样不好过,领着两个孩子过去,也未必能活下去。 可终究是一条路啊! 菜花婶的执行力很强,当即就开始收拾东西:“你们也帮着,咱们连夜收拾……等明天,天不亮,就离开柳树胡同……” …… ‘走了也好,不用让我为难。’ 方锐暗忖道。 是的,他站在窗外,从头听到了尾。 菜花婶不让两个孩子记恨方家——或许是真心,或许只是不想两个孩子生活在仇恨中; 他们全家要离开柳树胡同——更多,只是为了活下去。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两点因素,让方锐打消了杀心。 否则…… 没有否则——这世上,不事到临头,谁又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这吃人的世道,总是能将人逼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次或许过去了,可下一次,我又会如何选择呢?’ 方锐没有答案。 他心中幽幽叹了口气,隐入阴影中,悄无声息离去了。 …… 次日,上午。 邻居们赫然发现:宋家的门大开着,菜花婶,连同两个孩子:小丘、小花,都不见了 甚至,连一些被褥之类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一群邻居在外面围着,议论纷纷。 “宋家人去哪了?” “谁知道?看样子,像是打包东西,主动离开的……估计,是去投奔亲戚了吧?” “也对,宋家没了顶梁柱的男人,还要交例钱……” “离开柳树胡同,又能好过到哪儿去?不说寄人篱下,就说,咱们常山县城中,哪里没有帮派?” “唉,都是苦命人……” …… 其中有一些人,心怀阴暗心思,猜测可能和方家有关,当然,不敢说出来。 方锐心知肚明,可也不在意。 看完了热闹,曲终人散,他和三娘子结伴离开。 三娘子突然问道:“锐哥儿,宋家这般下场,你可解恨了吧?” “解恨?” 方锐怔了一下,旋即才明白过来,摇头苦笑:“都是苦命人,恨个啥啊?” 他没说谎,真不恨,无论是将宋大山送官,震慑邻居;还是昨晚,去宋家偷听,防备危险…… 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也是。” 三娘子微微颔首,也不知是信了没信。 “还有一件事,不解释一下?” 她翻了个好看的白眼:“锐哥儿,你早在月前帮我搬水瓮那次,就入品了吧?还说得了个药方,治好了身体?真是瞒得我好苦!” “哈哈,那啥,也是不得已。” 方锐尴尬地摸了下鼻子:“这世道,不隐藏些手段,怎能安心?” “别的不说,” 他忽然看向三娘子:“三姐姐,你不也是吗?世道如此之乱,你就没有什么后手?” 那个身在县中后备军的军头,离城这么久,凭三娘子的姿色,却没人骚扰,显然也不是那么简单。 三娘子自是不会正面回答,拿出了女人特权,耍赖道:“姐姐哪有什么后手?遇到困难,还要指望着锐哥儿你拉扯一把哩!” “当然。”方锐痛快应下。 话虽如此,他还是会权衡,若是力所能及,不会惹上大麻烦,帮就帮了。 其它,就算了。 这还是和三娘子家关系不错……若是柳树胡同的其它邻居,不过点头之交,方锐管他们去死? 不是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这个世道,不平事太多了,管不了啊! 社会大风气,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信? 出去逛逛,外面街道上,每天都在上演着多少不平事,路人经过,都是快步躲开走了。 …… 第22章,新药 夏日的阳光跨过树梢,在窗前投落圈圈错落的光影,空气中有极细微的光尘飞舞。 蔚蓝的天空下,知了声声鸣叫,混杂着不知名虫儿的嘶声。 这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叮哩咣当! 厨房,方薛氏收拾着锅碗瓢盆。 方灵一个人翻花绳,不时打一个哈欠。 方锐读着医书。 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生活气息,时光都仿佛被拉得绵长。 “灵儿,睡午觉!” “哦!” 方薛氏洗好碗筷,拾掇好屋子,拉着不太情愿的方灵,回屋睡午睡了。 外堂,只剩下方锐一个人,在柜台后读着医书。 蓦然。 “呕!” 方锐拍了拍胸口,将涌到喉咙的酸水咽下。 没有油水,吃多了粗粮,就是这样:心里发慌,肚子发胀,胃里发酸。 这些日子,他已经慢慢习惯了,可习惯归习惯,还是不喜欢,不舒服,总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在这个年景,我家的日子,比起别家,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毕竟,再没油水,也比饿肚子的滋味好多了。”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方锐目光一闪:“没油水、没营养,终究是亏空身体,一时的节省,将来十倍的代价,都未必能弥补。” “妹妹正在长身体;娘亲倒是不用长身体,可这么下去,营养不良,也容易短寿。” “就连我自己,能忍受是能忍受,可毕竟在练武,不说别的,也影响实力发挥。” 方锐倒也不是想大鱼大肉,奢侈享乐,只不过想保证营养跟得上罢了。 “是时候改善处境,提高生活质量了。” “正好,这些日子来,劫运点也积攒得差不多了。” 方锐这般想着,望向门外。 门外门可罗雀,即使偶尔一两个路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 在这年景,草芝堂显然是没什么生意的,或者说,他如今,已经不在乎草芝堂这点汤汤水水。 继续开业,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应付外界罢了。 方锐起身去,关了‘草芝堂’大门,旋即,返回柜台后坐下,闭目,意识沉寂在左上角的光点。 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92】 【功法:养身功(已有小成)】 【境界:七品(锻骨)】 【技能:方氏医术(熟练)(+)、驯兽术(未入门)(+)、风水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92点劫运点,《方氏医术》已经可以提升了,我这些天手不释卷,节省了8点劫运点么?” “《方氏医术》,提升!” 方锐意念在《方氏医术》后的‘+’上一点。 伴随着面板上的劫运点飞快减少,脑海中,熟悉的清凉气流出现。 这一次,或许是提升技能的原因,不比提升功法之时,那些清凉气流并没有游弋全身,而是萦绕脑海不散。 方锐感到:自己的思维仿佛拉长、加快,下意识回忆起《方氏医术》的内容,字字句句从眼前闪过,无数明悟从心头泛起。 许多疑惑,以前吃不懂的,在这一刻,如开了窍一般,茅塞顿开; 许多东西,以前自以为懂了,实际上并没有彻底吃透,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许多医理,以前经过方百草鉴定吃透的,在这一刻,却从不同角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感悟丛生; …… 一二十个呼吸后,才从这种顿悟状态,退了出来。 方锐眼底闪过一道精芒:“怪不得,老爹告诉我:‘这《方氏医术》,要一遍遍读,每读一遍,都有一遍的收获’。” “此言不假!” 他看向面板,劫运点再次清零,与之相对应的,面板上的技能一栏,《方氏医术》已经变成了‘精通’,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面板关闭。 “精通等级的《方氏医术》啊,我爹几十年苦心孤诣,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程度了。” 实际上,精通等级的技能,已经是常人努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方氏医术》精通,在这常山县城,已是最为出类拔萃的一小撮儿,哪怕大户人家的坐诊医师,一般也就这个地步。 下一个等级,小成,小有所成,不仅要一些天赋,还要名师教导。 《方氏医术》小成,就足以名动一方。 再之后的大成,已经不是一些天赋那么简单了,那需要绝顶天资、悟性,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机缘。 《方氏医术》大成,可称一代名医。 技能圆满,则代表着:超越了创始者,超越了一代代增添删减的所有先祖,其中一切精妙,都信手拈来。 《方氏医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一窍通、百窍通,可称泰山宗师,即使面对皇宫太医,都不遑多让。 “当然,那等级别的医术,距离我还很遥远……不过,精通级别的《方氏医术》,也足够我钻研新的成品药配方了。” 不同于以往,苦思无门,这一次尝试,方锐脑海灵光频频迸现,各种思路纷纷涌现。 他连忙拿起纸笔,飞快记录下来。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安静非常,只有毛笔在草纸上书写的极细微的声音。 沉浸投入一件事,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方薛氏午睡醒来了,看到方锐在专心写写画画,特意放缓脚步,不去打扰。 甚至,为此还叫醒了方灵,交代不要出声。 …… 一下午时间匆匆而过,‘草芝堂’在这个下午也没再开门。 傍晚时分。 方锐才回过神,从专注的状态退出,第一感觉就是饥饿。 “我这是……研究了一下午?” 他看了看外面的漫天的暮色,伸了个懒腰:“所幸,不辱使命,成果斐然!” 两种新的成品药,已然成功。 生肌粉:加快伤口愈合。 去疤膏:能够祛除一些轻度疤痕。 因为不是从无至有,而是由原本的药方,直接改良成‘成品药’,在不影响效果的前提下,能够较长时间保存……再加上经过药理验证…… 所以,倒也不用长时间临床试药,这就算可以了。 “晚饭后,我配置一些两种新药……今晚就拿去黑市售卖,看看效果,不过想来不会太差……” “若是卖得好,有钱了,就可以:买肉、买油、买蛋!” 方锐下意识吞咽了口口水。 是!这个年景很差,大多数人吃不起饭,粮价涨到了天上……即使黑市中,肉、蛋、油之类,也比较少见。 可只要有银子、肯花钱,多逛逛转转,守候一些时候,运气不错的话,还是买上一些好东西的。 甚至,若是不嫌贵,可以去找二手贩子……再阔气一点,更是可以去大户人家的粮铺,只要给足了价钱,要啥东西,人家也能想办法给你弄到。 所以说:物资匮乏是事实,但也是相对的。只要你有钱,有力量,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晚饭过后。 方薛氏让方灵去洗碗,她在一边整理药材,辅助帮忙,方锐亲手配置,制作出来一些‘生肌粉’、‘去疤膏’。 等时候差不多了。 方薛氏、方灵去地窖,方锐交代一声,告知可能晚些回来,让她们不要担心,便搬上巨石堵住地窖出门了。 …… 黑市。 入口处,守着的依旧是那个‘快刀客’袁达,方锐照例交了‘入市费’、‘摊位费’,领过一个号牌,轻车熟路找到位置摆摊。 摊位旁边的木牌上,他用带来的木炭,添加了‘生肌粉’、‘去疤膏’两样新货,并加大加粗。 不一会儿,就有客人来问。 这些日子,方锐的摊位,可是积攒了不少老客。 毕竟,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成品药鼻祖,卖得药包又质量好、口碑高,准时出摊,还是入品武者,稳定…… 综合下来,黑市中做成品药生意的,就属他生意最好。 “……‘生肌粉’能加快伤口愈合……‘去疤膏’能够祛除一些不深的疤痕,还有一些美白肌肤的效果,送女子最讨欢心……” 方锐推销道:“今日推出新品,正在做活动……满十个大钱减一钱,满二十个大钱减三钱……不容错过!” 新品+活动,果然威力非凡。 “‘生肌粉’、‘去疤膏’,给我各来一包,还有……” 这客人听了,一咬牙,竟是连带‘止血粉’、‘养身药’,一口气要了二十多个大钱的药包。 随后,客人络绎不绝,就没断过。 特别是:‘生肌粉’、‘去疤膏’,别看贵一些,相反比‘止血粉’、‘养身药’卖得更快。 总之,方锐的摊位,可以称得上一句是生意火爆了。 …… “艹,姓方的摊位,今天生意怎么这么好?!” 远处,高要抱着假秘籍溜达过来,看到方锐摊位火爆的景象,眼睛瞬间瞪大,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上月,自从和方锐散伙,和其他医师合作,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惯性影响,生意还相当不错。 毕竟,买家又不知道:高要和方锐有没有散伙,买药包的时候也不会特意问上一句,这还是不是成品药鼻祖的药包。 可方锐也在黑市卖药包,经过他的澄清,高要就慢慢借不到光了,又因为方锐之前的警告,也不敢主动扯虎皮。 ——毕竟,方锐不时来往黑市,万一被逮到……高要也怕方锐追杀他啊! 这也就罢了。 更糟糕的是:最开始那三两天的火爆生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被盯上了! ——黑市中,那些专门黑吃黑、宰肥羊的家伙,消息可灵通得很,方锐和高要散伙的次日,他们就得到消息了。 结果么? 那个和高要合作的医师,合作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黑市了,可想而知,多半是出事了。 就连高要自己,那两天都被人盯上——若非他警惕,又有两手压箱底的本事,摆脱了盯梢,又连着几天没去黑市,恐怕早就完蛋了。 随后,高要和第二个医师合作。 可随着时间推移,没了‘成品药鼻祖’的旗号,没人庇护,成品药质量又下降,生意断崖式下跌。 ——毕竟,之前方锐和高要合作的成功,核心在于:高要的口才营销+方锐的药包质量,现在失去了一半,高要纵使口才再好,也回天乏术啊! 当然,因祸得福,生意不好,也不至于被盯上,之前盯上高要的人都懒得继续寻他晦气了。 这些日子,高要收入大降,不止一次后悔。 也就是:偶尔溜达到这边,来方锐摊子看看,看到方锐同样利润下降,这才好过一些,有个心理安慰…… 可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要连忙去打听,这一打听,自然得知了新药的消息。 “我艹!我艹!艹艹艹!” 他眼都红了:“那姓方的,之前还糊弄我没有新的药方,现在这是什么?!按照这个推出的时间,恐怕那个时候,姓方的已经在研制了!” 气愤、嫉妒、悔恨…… 此刻,高要的心中,复杂无比。 毕竟是成年人。 左思右想之后,他心中做下决定:“还是得回去找姓方的!” 其实。 这些日子,高要已经不止一次产生这个念头,但,他还是要点脸的,面子上不太过得去…… 可现在,这么大利益,足以击破他的脸皮了。 别说回去道歉、认怂,只要能重新合作,下跪都行! 挣钱嘛,不丢人。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呸!” 高要啐了声,揉了揉脸,露出个讨好的灿烂笑容,弯下腰身,向着方锐摊位走去。 …… 方锐想过,有了两种新的成品药,今天生意可能会好上不少,却没想到,会这么好。 两种新药:‘生肌粉’、‘去疤膏’极为畅销,甚至,还带动了两种老药的销量。 不到一盏茶时间,所有药包就全部卖完了。 方锐心情不错,开始收摊。 这时,却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方爷……”高要舔着笑脸。 “打住!” 方锐眉头一皱,直接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免了吧,给自己留些面子。” 说罢,他立刻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对这种麻烦家伙,方锐既然铁了心断个干净,又怎么会愿意重新沾染上?话不投机半句多,多听此人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目送方锐背影消失不见。 高要脸上青红叫加,种种情绪:屈辱、嫉恨、恼怒……最终化作了一个字:“艹!” …… 第23章,期待 打发了高要。 方锐自己在黑市中逛荡起来,逛了一圈,猪板油、蛋、肉,一样都没遇到,只买了三十斤棒子面。 是的,就是棒子面——成品药利润大增,他也阔起来了,方家重回棒子面当做主粮的时代。 “肉、蛋、油、黄豆……这些总得买上一二样,改善生活,闲散农户买不到的话,就只能去找二手贩子了。” 方锐目光一闪。 如果说到处游逛,向闲散农户买肉、蛋、油……这一类东西,要碰运气的话; 那么,去找二手贩子,就不需要了。 ——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每晚守在这里,碰到闲散农户卖家,就去抢购过来,加价出售。 所以。 二手贩子手里,一般都有货,猪肉、鸡肉、兔肉、黄豆、猪板油、鸡蛋……至少也有一两样。 对客人来说,基本都是有啥,就买啥。 不多时后。 方锐提着麻袋,从一个二手贩子那里离开。 收获不错。 他将对方那里的东西扫货了,计有:一小罐猪板油;三斤干蘑菇;一只大公鸡。 足足九十个大钱,快一两银子,才买下来。 “虽然将今天的卖药利润全花出去了,甚至,还倒贴了十多个大钱……但,不慌。” 方锐很淡定:“之前,我家其实也存了一些钱,只不过,卖药收入不增加,不敢动用。” “现在,研制出了新的成品药方,生意火爆,利润大增,一月少说也有十多两银子……这就是底气,没必要再节省了。” “就是这些东西的质量……真亏!” 方锐嘴角抽搐。 他看了:那猪板油还好,并没什么问题;干蘑菇就有些发碎;大公鸡也比较老了。 二手贩子那里的东西就是这样,种类不全,质量也参差不齐。 就这,方锐还是货比三家,选了一家性价比最高的。 想要更好的服务? 也可以。 去大户人家的粮铺,在那里,可以订购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猪肉、鸡肉、驴肉、猪板油、牛油、鸡蛋、鸭蛋…… 甚至,宝刀宝剑,人家都能给你弄来。 种类齐全,质量上乘,服务绝对让你没话说……不过,相对应的,价格就要高上许多,比二手贩子那里贵多了。 方锐还特意问了一下,发现低于二两银子的买卖,人家恕不接待。 这让他深深感叹:自己是个穷鬼。 离开黑市。 方锐一如既往保持着警惕,在一阵狂奔后,蓦然从后方一个胡同钻了出来,前后观察,并没人跟来。 “也是,这才一开始,新药出来的第一天……” “再者,今日我准备的药包比较少,利润还不算太起眼,等以后稳定下来,那可是一月十多两银子利润的买卖!” “以我之前暴露出来的九品实力,想要护住这个盘子,怕是都极为勉强。” 方锐早已突破七品,但在黑市有心人的眼中,却还是早前表现出来的九品。 这个实力,对这种程度利润的生意,威慑性还是差了点。 当利益大于风险,就会有人铤而走险……这个世道,这个年景,从不缺乏亡命之徒! “不过,若是我暴露出八品实力,护住自家买卖,就绰绰有余了……只是,这东西我总不能自卖自夸……” 否则,人家还会以为他虚张声势哪! “所以,最好就是来一个靶子,被我打掉,踩着对方立威……这个不急,总会有利欲熏心之辈伸爪子的……” 方锐目光一闪:“到时,我再剁了它就是!” 见到天色不早,他也不再磨蹭,加快速度,向着家里返回。 …… 回到家,方锐直奔地窖,将巨石搬开,领着方薛氏、方灵回屋,点燃油灯。 火苗跳动,散发出昏黄的暖色调光芒,充斥了整个小小的屋子。 方锐放下麻布袋,将其中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棒子面、猪板油、干蘑菇、大公鸡……” “哇哦!” 方灵呆呆看着,眼睛都直了。 方薛氏更是捂着胸口,每拿出一样,眼角就抽搐一下:“怎么全是棒子面?!还有:猪板油、干蘑菇、大公鸡……” “我……你……锐哥儿,咱家这是不过日子啦?” 显然是为方锐的奢侈心疼不轻。 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在这个年景,要花多少钱?若是换成高粱面,能吃多久了啊?! “今天研发出两种新药……生意火爆,利润大增……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娘,您的想法该变一变了。” 方锐说出成品药利润大增的事情,总结道:“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越过越好!”方灵拍着小手。 “我……我试着改变吧!” 方薛氏不是泥古不化的人,毕竟若是可以,哪个母亲会不愿意自家孩子吃得好一些呢? “还有:锐哥儿,以后家里这些事情,采买之类,都由你做主……” 她说着这话,神色有些落寞——那是儿女成长了、懂事了、自己不再被需要的失落。 同样。 与之一同滋生的,还有欣慰、自豪。 方薛氏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锐哥儿,无论怎样,苦日子也好,好日子也罢,娘陪着你们就是。” 方锐心中一动,被这般朴实的话触动心灵,让他胸中有暖流在涌动。 方薛氏让方灵烧水,自己帮着方锐收拾大公鸡,开膛破肚,拾掇干净,除了鸡肉腌制,鸡爪、鸡心、鸡肝、鸡肠……都收起来放好。 随后,各人洗漱。 清冷的夜色如水,方家小小屋子内,随着烛火跳跃,呼吸哈气,渐渐温暖起来。 有着一股别样的温馨。 …… 洗漱过后,方灵蹬蹬蹬跑到了方锐这屋,显然是要和他一起睡。 “兄长,咱们什么时候吃鸡啊?” “明天中午。” “哇,明天中午吃好的!”方灵欢呼。 “咋了,今天不听故事了?” “要听!要听!”方灵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用力点头。 “这就讲……” 方锐声音响起。 一如往常,月亮从窗口探出头,散发出澄澈皎洁的光芒。 半晌过去。 方锐讲完了一章节故事,小小屋子内陷入安静,他约么着,平常这个时候方灵都睡着了,习惯性地去给她盖一下小肚子。 可这一动,方灵立刻扭头看过来,一双大眼睛在不算昏暗的光线中亮晶晶的。 “怎么还不睡呀?” “兄长,我一想到明天吃肉,就睡不着!” 方灵诚实回答,吞咽着口水:“我在等天亮哩!” “这么馋么?!上上个月底,咱家不是才吃过肉?兔肉,忘了?”方锐道。 “哦,我想起来了。” 方灵翻个身子,转过来,面对方锐:“兄长,可我还是感觉,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吃过肉了呀!” “哈哈!”方锐笑了下。 这种感受,他其实非常能理解的。 这一二月间,家中油水太少,还都是麻籽油,搭配的主食都是粗粮,肚子里没点油水……这种情况下,任谁见了肉,都会眼睛冒红光的。 小丫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有精力得不行。 方锐就继续讲故事:“……孙猴子偷人参果……” “兄长,” 方灵突然问道:“人参果有鸡肉好吃吗?” 方锐无语了下,心中恶趣味发作,调侃道:“应该没有吧!毕竟,果子哪有肉好吃?” “我想着也是。”方灵煞有其事点头。 方锐:…… 这给他整不会了。 又是讲了很长一段故事,直到很晚,方灵才迷迷糊糊睡着。 方锐给她盖小肚子的时候,发现这丫头,在睡梦中都嘀咕着‘肉’,还流口水,把枕头都打湿了。 他给丫头擦了擦嘴角,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也睡去了。 …… 次日。 约么早上五六点钟,方灵就醒了,说话倒是也不说话,也不打扰方锐睡觉,就是不时翻一个身子。 方锐睡得很轻,自然跟着醒来:“灵儿,今个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兄长,我想着吃肉呢!” 方灵的声音带着初醒来的娇嫩,脆生生的,让人忍不住想到春天第一场春雨后冒出头的嫩笋。 “我做梦……一群公鸡追我……后来,它们都跳到了碗里……我一大口一只鸡……”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方锐好笑,揉了揉小丫头脑袋:“今天中午吃鸡,鸡肉就让你吃个过瘾……” 他是能理解小丫头心情的。 前世,方锐小时候,每当要过年,到了腊月里、年跟上,每晚都睡不着,扳着手指头数日子…… 那种期待,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无法体会的。 嬉闹了一阵。 到了起床的时候,方灵赤脚站在床上,望着窗外一轮圆彤彤的红日,突然问道:“兄长,你看那像不像一个大肉丸子啊?” 方锐好笑非常,拍了下她额头:“是不是看到啥东西,你都能联想到肉啊?” …… 早饭。 今日是:棒子面粥,比起卡喉咙的高粱面粥,可是好多了。 半上午,方薛氏早早炖上了鸡肉,方锐在一旁帮着——倒不是不信任方薛氏手艺,只是担心她不舍得放油。 香气开始升腾。 方锐也不怕,甚至,都没有特意关着门。 他身为入品武者,吃点好的怎么了?以他的实力,足以庇护,倒也不必太藏着掖着了。 …… 日当正午。 方家的香气愈发浓郁了,不知道多少人家吸着鼻子,不时望向这边。 “锐哥儿,差不多了,加一把野菜,可以出锅了。”方薛氏道。 “好咧!” 方锐答应一声,过去出锅。 方灵连忙跟上,像一个小尾巴似的,在一边眼巴巴守着。 哗! 锅盖揭开,白烟蒸腾,香气扑面而来。 只见: 大锅中,一锅小鸡炖蘑菇随着浓油汤汁中汩汩翻滚,鸡肉被冒着泡顶起,淌下金黄的油滴;一块块蘑菇吸足了油水,丰润饱满,勾人垂涎…… 出锅之前,再加一把野菜,野菜的鲜嫩激发肉的香气,顿时更加浓郁,香得令人口舌生津! 方锐夹起一小块鸡肉,吹了下,尝了尝味道。 入口…… 香! 一口咬下去,油润滑腻的鸡肉,连同其中鲜美的汤水一起在味蕾上炸开,还混杂有野菜的鲜味,满口留香。 继续咀嚼下去,鸡肉劲道,越嚼越香! ——大公鸡本身是有些老的,可不知道方薛氏怎么处理的,已经不太能感觉到了,甚至,那种鸡肉的‘老’变成了劲道的口感。 方锐瞧着小丫头在一旁眼巴巴瞧着,笑了笑,又夹了一块鸡肉喂给她:“慢点,小心烫!” 呼!哈!呼!哈! 方灵烫得哈气,在口中不断翻滚,可舍不得吐出来。 等鸡肉稍稍凉了一些,一咬、一嚼,那种滋味……顿时,让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如一只冬日太阳底下晒暖的猫。 这一刻,柳树胡同中,不知道多少人家将脑袋从门、窗探出去,望向方家的方向,大口吞咽着口水。 “娘,我给三娘子家端去半碗?对了,枣槐叔家,要不也送一点?”方锐问道。 “也行。” 方薛氏答应着,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锐哥儿,要不把两家人喊过来吧?这么端去,容易被人看到,影响不好。” 方锐想了一下:“还是算了。枣槐叔家三个、三姐姐家两个,再加咱们三个……一起吃的话,就……” 他没说完,但方薛氏也明白,这般好东西,让关系亲近的别家尝尝味道可以,可大头,肯定要先紧着自家吃。 当然,以方锐对三娘子家、枣槐叔家的了解,即使将他们喊来一起吃,他们也不会哄抢,让方家少吃了。 可,那般拘束,让大家都吃不好,何必呢?还不如分开,各自在家痛痛快快地吃。 “还是我送去一些吧!” 方锐道:“至于其它邻居看到,说影响不好,是有一些,可其实……也没什么。” 这个世道,也有一些好处,力量、拳头至上,他一个入品武者,家里偶尔吃一顿好的,怎么了? 又不是某个不可言说的时代,这个世界,可不怕什么举报。 “那行,锐哥你心里有数就行。”方薛氏答应了。 …… 第24章,美味 柳树胡同。 正午的阳光在枝叉跳动,穿过树梢,投落一圈圈闪烁的光影,照射在地面上,就成了一地碎金。 方锐来到三娘子家。 囡囡撅着屁股,手上拿着一根秸秆,在墙角戳蚂蚁窝。 一个人玩着,自得其乐。 “囡囡?”方锐喊了声。 “阿锐哥?!” 囡囡扭头看了下,连忙起身,面对方锐,开心地蹦了下,脸颊上浮现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阿锐哥,你找娘亲什么事哩?还有:阿锐哥,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啊?” “我家做了鸡肉炖蘑菇,端些给你家尝尝……你娘呢?” 方锐蹲下身子,用没拿着碗的左手,捏了捏囡囡软乎乎的小脸蛋。 “我娘在屋里洗头发哩!” 囡囡说着,偏头看了一眼碗里,顿时惊呼出声:“哇!肉,还有蘑菇……阿锐哥,这真是给我家的吗?” 她吞咽着口水,像方灵一样,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那还有假?!” 方锐笑了笑,直接将小半碗鸡肉交给她:“罢了,给也是你一样的,拿去吧,等吃过后,再将碗送过去就是了。” 说着,他抹了抹囡囡的丸子头,转身离开。 ——家里还有一顿丰盛的大餐等着,方锐不回去,方薛氏、方灵不会动筷子的。再者,还有枣槐叔一家要去送哪! “锐哥儿!”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婉转的声音。 方锐扭头看去。 三娘子从屋里出来,刚洗过的长发舒展,散发着水润气息,白皙水嫩的皮肤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袅袅婷婷过来。 她接近后,一股如兰花般的淡雅香气顿时氤氲散开,混杂着皂豆的清爽气息,沁人心脾,撩人心弦。 ‘这个时代,竟也有这般的清丽动人的人儿!’ 方锐心中暗叹。 三娘子姣好的容貌、细腻白皙的皮肤,放在美女辈出的前世,也能算中上。 当然,她身上最迷人的,还是如水蜜桃般饱满的成熟妇人的风韵气息,摇曳生姿,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方锐定力不错,并没再失神,只是欣赏地多看了两眼……嗯,雪子。 三娘子若有所觉,似笑非笑盯着方锐眼睛,直将他看得偏过视线,才略过这茬儿,开玩笑道:“半上午的时候,就闻到你家传来的香气了,勾动馋虫,若非锐哥儿你主动送来,我都要带着囡囡过去打秋风哩!” “三姐姐说笑了,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三姐姐家这一份。”方锐摸了摸鼻子。 “娘,看!阿锐哥送的鸡肉……”囡囡雀跃地跑过来。 “小心些。” 三娘子扶住囡囡,接过她手上的小碗,看了一眼,抬头讶然道:“鸡肉、蘑菇……锐哥儿,这都是好东西啊,弄来不容易吧?” 饶是她,都觉得有些惊喜。 毕竟,年景摆在这儿,就是她家也有些艰难,能存下一些麦糠,高粱面吃饱也不难,偶尔混杂一些棒子面,可同样没油水。 “还行。”方锐打个哈哈,也没细说。 三娘子就聪明地不再问,只是道:“谢谢啦!” …… 给三娘子家送过后,方锐再次出门,去往枣槐叔家。 不比送三娘子家的有小半碗,这次,送给枣槐叔家的,就要少一些:一个鸡头、两三块鸡肉、汤水,再加一些蘑菇。 ——三娘子家、枣槐叔家,虽说都和方家相对亲近,但也是有区别的。枣槐叔家,不过就是前两天说过一句的情分;而三娘子家,自方锐穿越以来,和方家的人情交流、交通往来,都远不是前者可比。 枣槐叔家。 正值午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堂屋里,枣槐叔、祥林嫂、阿槐三人面前,各自摆着一碗麦糠糊糊。 这麦糠糊糊不稠,很稀,甚至,可以说是光可鉴人,上面还漂浮着少许柳叶。 一家人吃起来,却好如珍馐美味,珍惜非常。 他家虽说得了方家接济,但也不能胡吃海喝,自是要算着过日子。哪怕方锐说过‘没粮可以再借’,可那不过是:实在过不下去的下策。 真要是不知节制、三五天就胡吃海喝吃完了,就是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去向方家借粮。 呼噜噜! 阿槐咀嚼着,咽下一片柳叶,再喝口汤,那嘴中一点点麦糠的味道就中和了苦味,让口中稍稍有了滋味。 “枣槐叔、祥林嫂!”方锐的声音响起。 他方一进门,枣槐叔全家都站起身,来迎接。 祥林嫂连忙去搬椅子,招呼道:“锐哥儿,过来了?坐!快坐!” 她下意识想邀请方锐吃饭,可邀请的话到了嘴边,却没好意思说了,张了张嘴,又重新咽下。 ——倒不是舍不得这点粮食,而是:方家情况不是他家能比,拿这种饭菜招待人,反而有些得罪人的意思。 “不坐了,我就是来送些东西。” 方锐笑道:“我家侥幸得了一只老公鸡,今个儿做出来,拿来些给你们尝尝,也不多,莫要嫌弃。” 咕咚! 阿槐眼睛发直地看着一小碗小鸡炖蘑菇,喉咙下意识耸动。 “这是哪里话?我……” 祥林嫂说了一半,突然停下了,看向枣槐叔——家里是枣槐叔当家做主,她不好擅自应下。 “这……太贵重了……那个,锐哥儿……”枣槐叔下意识想拒绝,可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表现出来,就有些语无伦次, “一点东西而已,枣槐叔,收下吧!我放这儿了,吃完后碗送过去就行……”方锐说完,也不给枣槐家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 “哎!” 枣槐数没喊住方锐,见他走了,沉默了一下,才道:“做人,得讲良心,咱家要记恩。” 祥林嫂、阿槐都是认真点头。 这时,阿槐眼睛冒光盯着那个小碗,双手擦着衣服,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道:“爹、娘,我吃一块肉吗?就一小块!” “吃什么?!” 祥林嫂一筷子敲了过来,絮絮叨叨道:“这汤汁都是油水,分次倒入锅里,能吃好几顿……煮粥的时候,加一块肉进去,煮烂了就是一顿,也能吃好几顿……鸡头最大,更是能分开,煮两三顿……” “总的来说,对付对付,这些东西,可是能吃好几天哩!” 这话毫不夸张。 这个世道,一块猪皮,做饭前在锅里擦一擦,当做油水,都能用好久,更不用说这肉了。 “哦!” 阿槐闻言,有些失望,耸拉着脑袋,却也懂事,不再提吃肉。 枣槐叔突然开口:“肚里没油水,吃肉拉肚子……一人一块蘑菇吧!” 这个时代,即使疼爱孩子,也不太可能紧着孩子一人吃。 一则,大人是劳动力,要干重活;二来,家家户户普遍孩子多,孩子多了,也就不可能‘三辈疼爱于一身’。 有了枣槐叔开口,祥林嫂才动手拿起碗,分蘑菇,一人一块,枣槐叔的最大,阿槐次之,她的最小。 “谢谢爹、娘!”阿槐顿时欢呼一声,高兴极了,这蘑菇丰润饱满,一看就浸润足了油水,绝对好吃。 他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吃着,等枣槐叔、祥林嫂吃完了饭,催促着洗碗的时候,才不舍地将还剩下的一小块一口吞下。 即使这样,阿槐也舍不得匆匆吞咽下去,一小块蘑菇在嘴角咀嚼了半天,让那个味儿浸润到嘴里、胃里,直到心田里,才能稍稍驱散这日子的苦。 …… 方锐给三娘子家、枣槐叔家送肉,自是有眼尖的邻居看到,引起一片议论。 …… “这年岁,方家竟然还能吃肉……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 “黑市吧?不过,其它路子也有可能……方家锐哥儿不是和那个江衙役关系不错吗?还有:老方也有些朋友,我看锐哥儿昨下午拎着东西出去了,多半是捡起那些关系……” “是啊,入品武者就是不一样,人家路子广着哩!” …… “咱家上次吃肉,还是在前两年的过年吧?那滋味,都回忆不起来了哟!” “谁说不是哪?这人和人,没法子比、没法子比啊!” “行了,这些酸话,在家说也就算了,出去可兴不得……我瞧着那方家锐哥儿,是个记仇的……” “人家也记恩,不然,哪会大方地送肉?!” …… “这方家锐哥儿,可真是大方,那可是肉啊,说送就送……” 菜根嫂从窗口向外偷瞄着,絮絮叨叨道:“三娘子家也就罢了,毕竟和方家一向关系好,可枣槐家竟然也有……” 咕咚! 二蛋站在旁边,眼巴巴地向外张望着,下意识吞咽口水。 看到自家儿子这副可怜样子,菜根嫂脸上满是自责,悔恨如同毒蛇一般噬咬着她的心:“若是……若是当初,不图一时痛快,帮上方家说上一句……枣槐家现在的待遇,就是咱家的了……” 人往往对飘在天上、摸不着的事物,没太大感觉,却对:曾经近在咫尺,从手边溜走的机会,无比遗憾。 孰不知,性格决定命运——菜根嫂的嘴快、小性自私;枣槐叔的沉稳、讲良心,不同的性格,在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一切。 “行了。” 福泉叔放下一个编好的藤筐,瓮声道:“眼馋别人家有什么用?咱过好自家的日子就行了……昨晚我拿回来的麦糠,还有柳叶,混杂着一起煮着吃吧!”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中,菜根嫂转身去了。 …… 其实,后悔的又何止是菜根嫂,当初的其它两家,受过方家接济却又偏帮宋大山的人家,亦是悔青了肠子。 …… 方家的这一顿肉,让柳树胡同的邻居门,或是惊叹眼红、或是羡慕嫉妒、或是悔恨难当……不一而足。 人间百态。 …… 方锐从枣槐叔家返回,果然,方薛氏、方灵等着他,都没动筷子。 方薛氏还好,在这个闲晌儿,还闲不住地缝制着衣服。 方灵就…… 这小丫头闻着满屋子的香味,屁股坐不住,扭来扭去,如同椅子上长了钉子一般,可一双大眼睛,始终发直地盯着桌子中央的小鸡炖蘑菇。 有趣极了。 方锐好笑地摇了摇头,洗手坐下:“娘、灵儿,吃饭吧!” 他没再说‘下次两人先吃、不用等他’的话,因为知道没用,即使说了,她们下次还是会这样。 “哇哦!” 方灵欢呼一声,却依旧不敢动筷子,看了看方薛氏,又看了看,想吃肉、却不太敢夹。 “瞧我做什么?吃吧!吃吧!”方薛氏没好气地哼了声。 昨个儿方锐说的话,她听进去了,也不太抠抠索索、太过节省了。 “是啊,灵儿,我答应过你的,让你今个儿吃个过瘾,就吃呗!娘,您也吃!” 方锐给方薛氏夹菜。 “哎,慢点、慢点!” 方薛氏倒是没拒绝,反而还主动将碗迎了过去,生怕油水滴下来浪费一滴。 “肉吃干净,骨头也要留着,聚拢一起,煮着炖着,都是油水哩……”她絮絮叨叨说道。 方薛氏尝试改变,让儿女在吃的方面,不用太吝啬、太节省,但对食物的珍惜,却是一点都没变。 这是铭刻在这个时代人们骨子里的基因,改不了的。 方锐也没苦着自己,同样夹了一块鸡翅,吮吸汤汁,嚼着翅尖肉,感受美食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 小小屋子内,盛放小鸡炖蘑菇的陶碗热气腾腾,烟火气息笼罩了三人,桌前,正午的阳光穿透过麻布帘子打下碎金子般的光影。 温馨而又宁静。 这一顿饭,方锐、方薛氏、方灵,三人都吃得很开心、很满足。 特别是方灵,当真是吃了个过瘾,满嘴油光光的,肚子圆滚滚的,肚皮撑大薄薄的都似乎透明起来。 饭后。 叮哩咣当! 方薛氏收拾厨房;方灵舔着嘴角,摸着肚子,一脸满足。 方锐坐在窗前,手中捧着本医书,却没读,看了看厨房中忙碌的方薛氏,又看了看满脸满足的方灵,会心笑了。 ‘即使山珍海味,一个人吃的话,也是没有太多滋味……只有家人聚在一起,在那种烟火味中享受美食,才是最香啊!’他心想道。 …… 第25章,负重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一旬过去。 这些日子,方锐去了黑市三次,在增加‘生肌粉’、‘去疤膏’供应后,果然如他所料,利润大增,生意火爆。 估么着,一月下来,足有十多两银子的利润! 暂时倒也无事,没人截杀,不过,这看似平静的背后,方锐感受到:波澜渐起,暗流涌动。 或许在下次、或者下下次,就会有利欲熏心之人伸出爪牙。 …… 这日晌午,日上梢头。 方锐来到了甜水井胡同——甜水井胡同,因一口甜水井而得名,井水尤为清冽、甘甜。 和柳树胡同的邻居差不多,这胡同的人,同样是满脸菜色。 “嫂嫂,洗衣服哪?” “林叔,出去买东西?” “老伯,身体还结实啊?” …… 方锐笑着,和见到的人,不管认不认识都一一打招呼。 走了一段。 前方,出现一方遍布青苔的石头水井,一群妇人在边上洗衣服,这时,就有一个高颧骨的妇人,对着一处独门小院喊道:“江家姐姐,你家老江的那个小友人,又来嘞!” “哪嘞?哪嘞?” 那座独门小院中,一个身穿襦裙、头戴木叉、额头生了颗美人痣、年龄四十多岁的妇人匆匆出来,看到方锐,尤其是他手上的小麻袋,脸上笑容更热切了三分。 “江嫂嫂,我来了。”方锐说着,上前递过小麻袋。 他所拜访的,正是因为宋大山一事而结交的那个官府衙役:江平安。 “小方,来就来么,怎么又带东西?太客气了!来吧,快进来!”江嫂嫂热情地拉着方锐进门。 “江嫂嫂,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中午可就在您这儿吃饭了?”方锐打蛇随棍上。 “吃呗!吃呗!嫂嫂还能小气了?”江嫂嫂嗔笑道。 一般来说,在这个世道,掐着吃饭到来,那是绝对要被嫌弃的……可带着礼物,那又不同了。 方锐凑近两步,低声道:“除了麻袋里的半斤鸡蛋、一斤黄豆,上次您说过的‘美肤膏’,我也给您弄来了两份……” 所谓‘美肤膏’其实就是‘去疤膏’,这些日子在黑市中售卖,还卖出了一定名气,相当火爆……只不过,流传到外面就成了‘美肤膏’。 这东西在外紧俏得不行,但对方锐这个制造商来说,只是个药材成本,也就那样,算不得什么。 若非给多了显得不值钱,拿出十份八份,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江嫂嫂一听,顿时眼睛都亮了:“这东西不容易弄到吧?” ‘美肤膏’的名头,在她老姐妹们中都传开了,紧俏至极,一份难求,没想到方锐一下子弄来了两份。 这要是拿出去,就是炫耀的资本,怎能不高兴? “嗨,江嫂嫂,我可是跟您打了包票的,再难,也不能说话不算数不是……不然,岂不是没脸来了?” 方锐深知一个道理:容易的事,要说的难;难的事,要往更难了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记住人情。 果然,江嫂嫂感动得不行,拉着方锐的手:“小方啊,这个人情,嫂嫂记住了!” 方锐嘿嘿一笑,又加了把劲儿,好听话不要钱地说出来:“我听说,‘美肤膏’美白养颜,效果出众,嫂嫂您用了,绝对年轻十岁八岁,出去一看……嘿,别人还以为是哪家一二十岁未出阁的小姑娘……” “哪能?哪能?” 江嫂嫂这般说着,嘴上却是笑得合不拢,眼角都挤出了一些皱纹:“对了,小方,你是来找老江的吧?他刚下衙回来没多久,正在屋里面换衣服哪!” “你坐着,我去喊他出来!”她说着,匆匆去了。 方锐看着江嫂嫂的背影,笑了笑。 他可还记得,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江嫂嫂冷颜冷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以为方锐是江平安哪个狐朋狗友,上门吃粮食的…… 也就是送出了些礼物,脸色才稍稍好看。 方锐脸皮厚,也不在乎,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地来,每次来,除了带少许黄豆、鸡蛋这些紧俏东西外,还探听江嫂嫂喜好,带了一些女人喜欢的小玩意儿。 一来二去的,江嫂嫂对他的态度,直线攀升。 ——前世,方锐做过一段时间的保健品销售,知道怎么讨好大妈大婶,这些小恩小惠,可是最有效了。 果然,枕头风的威力不俗,方锐和江平安拉起关系来事半功倍。 这不,才十来天,上门不过五六次,在江嫂嫂的枕头风下,他和江平安的关系就亲近了不知多少,就差磕头拜把子了。 “哎!哎!” 江平安衣服都没系好,就被江嫂嫂拉了出来,陪方锐闲聊。 正好,正值午时,饭菜也做得差不多,一起摆出来。 桌上:豆油炒野菜、棒子面馍、棒子面粥,热水温着的黄酒,还有一碟豆干、一盘茴香豆,用来下酒。 “酒来不及热,我用盆子加了热水温着,你们男人一边喝、一边谈事情,我们女人带着孩子,去后面吃……”江嫂嫂笑吟吟扭身去了里屋。 方锐看着一桌食物,暗暗感叹:‘官府衙役果然油水丰厚,主食是高粱面,还能吃上棒子面馍,相比底层人麦糠都要省着吃,确实好过太多了!’ “方兄弟,” 江平安还有些吃醋:“你嫂子这人啊,我可从没见过,对谁有像你这么亲热……” 方锐哈哈一笑:“那是嫂子心地和善、热情,看我年纪小,照顾我哪!” 他说着,拿起盆中的一陶罐黄酒,给江平安倒上了一杯——这酒,也是他带来的,托三娘子找来的上好老黄酒。 哗啦啦! 酒水入杯,回声清脆,色泽清澈,气味醇香。 “好酒!好东西啊!” 江平安看着都有些眼热,赞叹道:“尤其是在这个年景,能弄到这般的好酒,就更不容易了!” “知道江兄好这一口,我也是费了些关系,才弄到这老黄酒……”方锐自然不会说轻松弄到。 还是那个道理:越是让对方知道不容易,才越能让人记住人情。 “江兄尝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江平安端起酒杯,咂了一口,老黄酒入嘴,绵厚醇香,回味悠长,让他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酒水入腹,再来一颗茴香豆,那滋味……啧啧,快活似神仙哪! 方锐自己也倒上一杯,话匣子打开:“世道越来越乱……我来的路上,路过集市,看到有人强抢……” “这种事情,多着哪,也管不了……别看咱身上披着一层官皮,可帮派、大户,照样惹不起,惹不起啊!” “世道确实变了,以前,没这么乱的……” 江平安说着,看向方锐,羡慕道:“世道变乱之时,什么都比不上练武防身啊!” “也只不过比常人多谢自保之力罢了。您还不知道吗?咱们这等人,在普通人眼中是个人物,可……” 方锐苦笑摇头:“真较真起来,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被大乱波及,顷刻之间,同样是家破人亡……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咱们小民头上,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说得有理啊!此言……当浮一大白!” 江平安击节赞叹,和方锐碰了下杯子。 当然,方锐感觉,这家伙就是纯粹想喝酒。 一杯老黄酒入肚。 江平安谈性也被打开:“我看这乱象,未必能消停,将有一日,波及到县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以后得势,还请方兄弟照看我家一二……”他拉着方锐的手说道。 方锐有意结交江平安,江平安又何尝不是,想要和方锐处好关系? 入品武者,或许平时不算什么,但在乱世之中,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哪一日就得势了。 ‘更何况,我观此人头角峥嵘,人情达练,若有时运,当可乘风而起啊!’ 江平安看着方锐,心中暗道。 ——从他娘子身上就可以看出,这才几日,就处得比亲弟弟还亲,若非两人岁数相差太大,他恐怕都会怀疑…… 方锐自然不知道江平安所想。 若是他知道,必然会腹诽一句:‘你才头角峥嵘,你全家都头角峥嵘……’ “放心!放心!” 方锐满口应下:“苟富贵,无相忘,江兄亦是啊!” 到了酒酣耳热之时,那个情真意切……两人简直恨不得当场拜把子。 或许是说了这些交心的话,也或许是喝着喝着喝得半醉,终于,这些天来,江平安嘴里第一次吐露出来一些重要消息。 “大泽府,太平贼作乱……咱常山县,贼首名为李玄通……李玄通,家贫,少时为地主放牛……天赋异禀,天神神力……年十三,是时为地主所欺,未曾习武,就曾打死过入品武者的地主家供奉……” “……后上山从贼,得贼首看重,传授武功,习武之后,进度一日千里……适逢今岁大旱,揭竿而起,此时,已成一寨首领,实力更是破入中品……” “就是此人定计,佯装小败,引剿贼官军追击,在鹰嘴峡,利用地势覆灭了第一波剿贼官军……” ‘这是主角模板啊!’ 方锐心中暗忖着,目光一闪,感叹道:“乱世将至,必出妖孽!” “是啊!纵使有后备军,我瞧着,这局势也不太妙……方兄弟若有渠道,还是早早储备些粮食……”江平安交心道。 “谢过江兄提醒了。” 方锐心中一沉,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来,江兄,喝酒!喝酒!” …… 半个时辰后。 方锐喝得微醺,谢绝江嫂嫂挽留,踏着午后的热辣辣的阳光离开。 路旁,树梢上知了声声声嘶力竭地鸣叫,不知名的虫儿也跟着掺热闹,一片聒噪喧嚣,路人行人行色匆匆。 离开江平安家。 方锐甩甩脑袋,眼神刹那间恢复清明,暗忖着江平安的话,思索如今局势,以及……后路。 “存粮?我家早就在做了,如今已有千把斤。” 当然,其中小半是高粱面,大半是麦糠——当初存粮的时候,粮价还便宜,一个大钱五六斤麦糠,放到现在,怎么可能?! 即使如此,对方家来说,也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省着些吃,支撑三五月都不是问题。 “油、蛋、肉、豆子……之类,只有豆油近来存了一些,其它倒是没有。看来,哪怕价格稍贵,也要多储备一些了。” 至于离开常山县? 以方锐的谨慎小心,自然早就想过最坏的可能,斟酌过这个选择。 问题是:离开常山县,又能去哪? 城外? 自是不行。 “县城中,如今还有秩序;城外,早就乱糟糟一片,完全失去了约束……即使我有些武力,出了城,都不敢保证能护住娘、灵儿活下去。” 还是那句话:下三品武者不过是:皮糙肉厚、力气大些,照样可以被普通人围攻干掉。 这也是方锐至今,没去寻虎爷、老虎帮晦气的原因。 “老虎帮就不说了,人多势众。虎爷么?亦是有一把上好朴刀,万一给我来一下,命中要害,七品武者也要死啊!” “即使偷袭,成功的可能比较大,但,一个意外,就是完蛋……我可没有重开的机会。” 方锐不取也。 “未闻玉器有与瓦罐相碰者。不急、不急,我不急,事缓则圆,我有的是耐心。” “等我突破中品,再让那死老虎好看……还是回到后路的事情上。” 去往其它县城? 也未必有常山县好。 “府城,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操作不易……” “自行出发,认路都是一条麻烦,更不用说山贼之类,比去乡下都危险,极大可能是走不到府城的。” “最好是跟着商队,可特地去往府城的商队不好找,即使找到了,要想跟着,也得付出一大笔钱财……” “而且,跟随商队的话,最好是有一辆自家的马车……可马匹,这种东西,在这个年景,尤为难买啊!” 所以,跑路,说着好听,可事实上,其中花费,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承受的。 “罢了,存粮继续,不过要偏重在豆、油、肉、蛋……之类上。” “府城也可以作为一条备选后路,慢慢打听商队,存钱……还要想办法买一匹马,驽马也可以……” 方锐定计道。 …… 傍晚,夕阳西下的余晖晕染整片天空,红得似血。 厨房。 叮哩咣当! 方薛氏在做饭。 院子里,方灵和三娘子家的囡囡蹦蹦跳跳,在一起玩耍。 暮风徐徐。 方锐坐在门槛上,目光柔和,看着这一切。 他并未将从江平安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方薛氏、方灵,思索后路的事情,亦是如此。 因为:告诉她们,除了让两人平白忧虑之外,并无什么益处,相反,还要担心她们无心说出去,引起麻烦。 ‘如果这份岁月静好,注定要有一个人在背后负重前行,那么,是我就好……’ 方锐闭上眼睛,沐浴在暮风中,享受着这份奢侈的宁静。 …… 第26章,猎杀 夜色深深,常山县万家灯火在巨大的黑暗中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柳树胡同。 方家早已吃过晚饭,油灯滋啦啦作响,灯盏上火苗跳跃闪烁,散发出暖色调的昏黄光芒,充斥了整个小小屋子。 方薛氏在油灯旁做着针线活。 方锐温声讲着故事。 方灵一只手托着腮帮,小脸蛋望向方锐的方向,入神听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 正是一天中最为温馨宁静的时候。 蓦然。 “……差不多了。” 方锐讲完一个大章节,停下起身,望了眼窗外,约摸着到了时间:“娘、灵儿,我该出发了。” 方薛氏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同样起身,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却没说出口,沉默地帮着检查着药包,又给方锐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直到方锐背上药包—— 她胸中千言万语,最终,才汇成一句话:“锐哥儿,路上小心。” “兄长,早些回来!”方灵最近也懂事了些,似模似样,学着方薛氏叮嘱道。 “哎!” 方锐答应一声,笑着摸了摸方灵脑袋,领着她、方薛氏躲去地窖,巨石堵门。 随后,他出门锁上屋子,直奔黑市而去。 …… 来到黑市,方锐轻车熟路交了入市费、摊位费,找到位置摆摊。 他三日一来,已经成了习惯,开摊时间也固定在子时(晚上十一点)左右,故以,刚开始摆摊,就有客人过来买药包。 “我要三包‘生肌粉’!” “来五包‘去疤膏’!” “一包‘止血粉’!” …… 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 突然,方锐感觉到一股窥视感,顿时扭头,循着感应的方向,扫视过去。 那人仓皇避开视线,转过身子,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瞧来瞧去,似乎是在问价,显得正常无比。 “呵!” 方锐轻笑了声。 虽然没看到那人的正脸,但根据背影,他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周处! 没错! 就是方锐第一次来黑市,那个挑事的三角眼男子。 他能认出此人,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而是:这已经不是周处第一次盯梢了。 最近两三次来黑市售卖药包,此人都在若有若无地观察。 对方做得隐秘,可以方锐的敏锐小心,怎能发现不了?只不过,故作不知罢了。 ‘鱼儿上钩了……斩断这一波伸出的爪子,以人头立威,成品药生意就能重新稳定下来。’方锐心中暗道。 “老板,还有‘去疤膏’吗?来一份!”这时,摊位前又来了一个客人,催促道。 “哦,给你!”方锐回神,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接客做生意。 过了一会儿。 不远处,周处放下东西,扭头看向这边,看到方锐忙着做生意,并无什么异常,这才大喘了口气。 “呸!” 他啐了一口,从侧后方地盯着方锐,眼中满是恶毒:“这人今天果然来了,方才,似乎还有所察觉……” “不行,不能等下去了,告诉二叔,今晚必须动手!” 周处喃喃着,飞快转身离开。 至于,他怎么会盯上方锐? 这还要从第一次见面后说起。 当日,方锐暴露入品武者的身份,周处仓皇逃离,可是提心吊胆了好几天,都不敢来黑市。 后来,即使来了黑市,也担心被方锐报复截杀,都是藏头露尾,对方锐的摊位避之不及…… 直到月余之后,周处发现方锐并没有动手的想法,才恢复正常。 虽然确认没了危险,但,周处对当日之事、以及之前自己惊弓之鸟的行为,恼怒、暗恨不已。 当然,暗恨归暗恨,可是却也做不了什么。 方锐是入品武者,只凭周处自己,决然是无法对付的。 他二叔周长林是野狼帮精英帮众,入品武者不假,可跟他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 周处真要把自己当个人物,请周长林出头,为了他胸中一口郁气,去和方锐结仇,甚至打生打死,绝对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毕竟,这是现实,不是小说——为了后辈的一点矛盾,就贸然出头结仇,甚至,去和同等境界的强者打生打死,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利诱? 也不可能。 方锐是入品武者,这一月三五两银子的生意,是足以庇护住的。 换句话说:这点利润,不足以打动他二叔,让周长林冒着和同境界强者打生打死的风险,贸然出手。 再加上,方锐谨慎小心,周处无计可施,慢慢的,也都快淡忘了。 直到前些日子,方锐研发出新的成品药,生意火爆…… 这个年景,周处因为家中日子不好过,经常往来黑市,也就在那一日,正好发现了这一点。 这就让他如闻着腥味的猫,找到了机会。 周处盯梢了两次,估算出:一个月下来,方锐至少有十多两银子的利润。 这可不是小数目! 若是从方锐口中逼问出药方,那就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啊! 周处告诉了二叔周长林。 这年头,帮派人员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周长林听到消息后,也没有贸然相信,而是派人调查一番,发现这确实是事实,才答应下来,准备干了这一票,弄了方锐这头肥羊。 行动日期……就在今日! 周处特意央求着过来,只为看这一场好戏,出了心中恶气,甚至,之前主动请缨,来确认方锐是否到来。 这才是他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哼哼,这可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周处一双三角眼中满是嫉妒:“一月十多两银子的买卖啊,也不看看自己的胃口,简直是找死!” 他脑海中想象着:方锐被打倒,如狗一般求饶的场景,不由嘴角露出了恶毒的笑意,去往和二叔约定地点的脚步,都加快了三分。 …… 今日的生意一如既往火爆。 不到盏茶功夫,药包就全部卖光,尤其是‘去疤膏’,完全供不应求,提前许多时候就售罄,后来一段时间,还不时有客人询问。 方锐卖了最后一包药包,收拾东西,正准备离开。 “方爷!”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高要。 只见这家伙:佝偻着身子,满脸讨好的笑容,搭配上他那高个子,显得极为滑稽,如同一条哈巴狗。 这不是高要第一次来了,这两三次方锐来黑市,他都会在这儿守着。 目的吗? 不言自明,重新和方锐合伙,卖成品药。 “方爷,我留心着,知道您近来在采购肉、蛋、油、豆……之类的紧俏货,特意给您弄来了点黄豆,足有二斤黄豆哪!”高要低头哈腰,递过一个麻布袋。 第一次空手而来被拒绝后,这两三次他来,倒也没再空口白话,除了笑脸逢迎外,还会带些小礼物。 “免了。” 方锐冷淡摆手,转身就走。 之前两三次,他没有收,这次,同样不会收。 这种人的东西,可不是好拿的,他也不想平白给人念想……甚至,更黑暗一点揣度,谁知道其中会有什么问题。 “那方爷,您慢走嘞!” 这次同样是徒劳无功,高要也不失望,呵呵笑着,心中打定主意,下次再来。 如他这般市井之人,脸皮厚,倒也不怕落面子,只要有利益、有钱挣,脸算什么?面子几个大钱一斤? 只是。 高要希冀这样死缠烂打,以‘诚’动人,就可以让方锐改变主意,那可是……大错特错! 方锐不是听不进去意见之人,但,坚定了的心意,也不会轻易改变。 这件事情的本质在于:他看清了高要的本性,此人重利轻义,得志猖狂,是个货真价实的麻烦精,和此人合作,就要做好被牵连、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而方锐本心,希望宁静,深谙苟道,又怎么会愿意招惹上这般的麻烦? ‘这个狗皮膏药,具体影响倒也没多少,只是如苍蝇一般烦人……癞蛤蟆趴在脚背上,不咬人,却膈应人哪!’ 方锐思及此处,脚步一顿:“我明说了:你能给的,我都不稀罕;你想要的,我不可能答应……咱们之间,注定不可能再合作。” ‘不好!’ 高要心中咯噔一下。 他不怕好事多磨,只怕方锐坚定了心。 “爷!方爷!” 高要连声道:“咱们合作,还如之前的利润分成,给我两成就好,这次我绝不变卦……不,一成也行……” “呵!” 方锐轻笑了下,只留下一句话:“别说一成,即使你不要钱,甚至倒贴,都再无可能了。” “你……好自为之!”说罢,他抬步便走,再不停留。 “艹,这姓方的铁石心肠吗?真TM的不是个东西!”高要盯着方锐的背影,恶狠狠龇了下牙。 …… 方锐买了些东西,从黑市离开。 出口不远处。 “就是他,二叔、高伯,咱们快跟上!”周处急切而又兴奋的声音响起。 “放心,跑不了!” 周长林脸颊狭长,一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有鹰视之相:“稍后,还请高兄压阵!” 被他称作‘高兄’之人,名叫高通,是一个皮肤黝黑、双手骨节粗大、色如精铁的壮汉。 此时闻言,瓮声答了句:“好!” “嘿嘿,二叔您太抬举那人了,不仅带了砍刀,还请了高伯压阵,这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周处恭维笑道。 “莫要这么说,狮子搏兔,亦须全力。” 周长林摇头,解下背上布包的砍刀:“走吧!” 话虽如此,他心中也是觉得:今日稳了。 毕竟,对付一个九品,不但他自己来了,还带着砍刀,又请了高通这位好友压阵…… 此局,已经是泰山压卵,就问:还能怎么输? …… 方锐、周处一伙先后离去,在黑市出口处,引发一片议论。 旁观者清。 方锐这般火爆的生意,盯上他的人自然不止周处一伙;而周长林、高通这般凶人,有显著特征,纵使蒙面,也会被有心人注意。 更多的,还是吃瓜路人。 “艹,被抢先了一步,到嘴的肥羊飞了!” “方才那一伙人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有鹰视之相的,是野狼帮精英帮众周长林;另一个如铁塔般的壮汉,名为高通,一手《铁手功》,号称搏杀八品武者都不落下风……” “嘶!那个卖药虽也是入品武者,但……怕是危险了!” “可惜,以后的‘去疤膏’不好买了。” “谁说的?那卖药的被擒住,周长林一伙逼问出配方,就不做买卖了?不过是换一家摊位罢了。” “也是。” …… 人群议论纷纷。 出口处,‘快刀客’袁达微眯着眼,擦拭着手中横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 “果然来了么?” 方锐出了黑市,就发现后面有人跟着。 他也不急,吊着这些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直到某一处岔道,突然加快了速度。 “离开黑市足够远了,二叔,可以动手了!” 周处正说着,突然焦急叫道:“不好,那人发现了,咱们快跟上!” 周长林、高通二人没有回答,却已是加快了脚步。 哒哒哒! 周长林速度最快,在最前方;高通因为体型原因,稍慢一些,不过也只相距二三米。 周处是普通人,体力一般,被落在了最后,几个呼吸之间,就拉开了十几米。 “哪去了?” 周长林追出了上百米后,经过一个拐角,发现前方赫然不见了方锐的人影。 他眉头一跳,握着砍刀的手不由禁了紧:‘此人……似乎在遛着我们走?对地形极为熟悉……而且,速度也不太正常……’ 没来由的,周长林心中一阵不安,正要提醒后方的高通。 这时。 哗啦啦! 突然,一蓬石灰粉从上方落下,遮蔽了视线,将周长林,连同后方赶来的高通,一同笼罩在内。 紧接着。 倏! 破空声响起,是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冲我来的?’ 高通耳朵一动,嘴角露出冷笑:‘那人手中的麻袋吗?’ 他知道方锐手上有一个小麻袋,装满了粮食,也不过三五十斤,即使以九品武者的力气偷袭砸来,又有多大的力道? “哈!” 高通大喝一声,双手前托。 几乎在下一瞬—— 砰! 那麻袋砸了过来。 ‘不对!’ 高通心头一跳。 这麻袋不符合常理地沉重,并且,裹挟着巨大力道,直接将他一只手砸得骨折,然后狠狠撞在了他肩膀,将他砸得整个人翻滚。 ——没错,这麻袋中,装的并不是什么麦糠之类的粮食,而是石头,再配合着方锐的七品大力,直接将此人砸丢了半条命。 “咳咳!” 高通剧烈咳嗽着,感觉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难受极了。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武者听声辨位可是一绝,他分辨方位,黝黑如同精铁般的大手猛地一抓。 ‘抓到了!’ 高通心头一喜。 他修炼的功法名为《铁手功》,一身功夫大半都在手上,虽是九品,但双手力气,比寻常八品武者力气都大。 “给我死来!” 高通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猛然发力。 可转瞬。 他面色变了,对方手上传来一股超越他的巨力,让他丝毫也动弹不得——不是他抓住了对方,是……对方抓住了他! 咔嚓! 高通仅剩的一只完好胳膊被掰断了。 旋即。 “起!” 方锐暴喝一声,一手抓住高通肩膀,一手托着高通的腰,后仰如弓,身体大筋发力、锻骨骨头承力。 蓦然一抛! 轰! 直接将高通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甩了出去! 这个时候,石灰粉尘刚刚落下,视线尚未恢复清明—— 周长林看到冲着自己扑来的人影,双手握着砍刀,用力向前一捅:“死!” 噗嗤! 刀尖穿胸而过。 …… 第27章,斩尽 高通胸口被捅穿,刀身齐根没入,整个身子在惯性下继续向前,狠狠撞在了周长林身上,带着他骨碌碌翻滚。 砰! 直到撞上了墙壁,滚在一起的两人才停下。 周长林被压在身下;高通趴在上方,双目暴凸,已经说出不话来,嗬嗬吐血,染红了衣服。 “高兄?!” 周长林终于看清了身上之人的脸,惊呼一声,心中自责、慌乱,可也没忘了眼前的危机。 哒哒哒! 此时,方锐已经大步追到了跟前。 这个处境,周长林根本来不及从高通身上拔刀,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左手撑地,右脚一脚扫出。 ——他谋算得很好,逼退方锐后,就地一个翻滚,顺势拔刀,到时手持砍刀,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然而。 方锐不闪不避,咔地一声,反手抓住了周长林的右腿。 一般来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更别说,硬接下这迅猛一腿了,可方锐不但接下了,还死死扼住,让周长林动弹不得。 ‘这股力气……八品都不可能!难道是……七品?!’ 周长林心头一跳。 纵然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欲哭无泪:你TM早说,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怎么敢对七品武者截杀啊?! 更让他憋屈的是:方锐明明这么强了,正面交锋,都能大占上风,竟然还搞偷袭,简直不讲武德! 咔嚓! 方锐用力一扭,直接将周长林右腿掰骨折。 “啊!” 周长林顿时发出一声惨叫:“饶……饶命……” 方锐却理都不理,趁着对方痛得脸色扭曲的刹那,一步跨出,抓住周长林头发,按着对方脑袋,往旁边墙壁上狠狠一撞。 砰! 鲜血迸溅,一颗大好人头直接变了形状。 世界清净了! “反派死于话多,我可不会。” 方锐喃喃着,沾血的手在周长林衣服上抹了抹,干脆利落站起身。 整个战斗过程,从始至终,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局,前后时间,也不过几十个呼吸。 然而,这背后却是…… 方锐对这段路程,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探查了附近多少回,甚至,每次经过这些地段,都会特别注意。 他脑海中不知道模拟了多少次,在这段路程上,自己如何偷袭,从哪个位置袭杀最好……或者:自己万一被追杀,从哪些路线逃跑,哪里可以打伏击……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可以说:方锐秋风扫落叶的背后,是无数次盘算模拟的心血。 “我一般不动手,若要动手,就务求是碾压局!” 方锐目光一闪,来到旁边,拔下高通尸体上的砍刀。 “二叔,我来了……我……” 周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时才赶到,然后,就看到了高通、周长林两具还没凉透的尸体,以及如魔神一般转过身盯着他的方锐。 “高伯……二叔……你……你……” 他声音颤抖,情不自禁吞咽了口唾沫,只感觉双腿发软。 “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啊!” 这时,高通的尸体已被方锐拎起,砸了过来。 砰! 周处被应声砸倒,怀中一支匕首叮铃铃掉落。 方锐握着砍刀,大步上前,挑断了周处手筋脚筋,在这人惨叫声中,将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来截杀的,除了你和这两人外,还有谁?”他冷声问道。 “饶、饶命……饶我,我就告诉你……”周处结结巴巴说着,只感觉下肢一阵温热,赫然是尿裤子了。 方锐没说话,刀尖从周处脖子移开,对着他脊背一处扎下。 他是医师,知道人体的许多部位,受伤极其疼痛、但不致命,如果此人嘴硬的话,倒是可以陪他玩玩。 “啊!”周处应声发出惨叫,痛得脸色发白,额头冷汗直流。 “还有谁?”方锐再次问道。 “没、没了。”周处顿时老实了。 方锐没放过他,又开始问其它问题,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周处反应时间,甚至每隔一会儿,还会挑一些重复询问…… 一通问询之后,得出了他想要的情报。 然后,刀光一闪,一道红线从周处脖颈上出现。 “周长林、高通……” 方锐目光闪烁。 据周处所说,这两人,朋友是有,但基本都是酒肉朋友,不可能替他们出头。 “也是,混帮派的混混,能有什么好友?就算是至交亲朋,也不大可能来找我寻仇。” “小说话本中,杀了一个,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个接着一个送人头的,不过是为了戏剧冲突罢了!” 这是真实世界,不是小说,人要现实得多。 ——哪怕是至交亲朋,也几乎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去和强敌搏命,相反,争抢财产、吃绝户,甚至‘汝妻子,吾自养之’的可能,都比那种概率大多了。 “故事中口口相传的忠义之辈,正是因为屈指可数,才会被传颂、希冀啊!” 至于野狼帮? 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野狼帮不过一个帮派组织,办事拿好处,可不是帮众的老母,专门擦屁股的,外面惹的祸患,自然自行承担。 为了周长林、高通,就出动强横武者报复? 简直无稽之谈。 别说方锐没有冒犯到野狼帮,没有利益冲突,即使有,面对方锐这般强者,对方也会权衡再三,看是否能拉拢,或者其它各退一步的解决办法…… 在真正穿鞋的人面前,武力永远是最后一步。 “我的成品药生意,这次之后,应该就没人再敢觊觎了。” 倒不是没有更强大的势力,而是:以成品药生意目前的利润,方锐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能够镇得住。 门当户对、德位相配,就是这个道理。 “此处非是久留之地,事情了结,也该尽快离开了!” 方锐目光一闪,抓紧时间摸尸。 他在周处、周长林、高通三人身上搜刮一通,只得了一些大钱、碎银,加起来约么一两银子。 “穷鬼!” 方锐不由暗骂了声。 不过他也理解,这些人是来截杀他的,身上带那么多钱做什么? 真要说,这次战斗的收获,除了震慑黑市众人、护住成品药生意之外,最有价值的,并不是那一两银子…… 而是:一把砍刀,一把匕首——前者是周长林的,后者,则是从周处身上缴获的。 那把砍刀,和县兵的制式武器质量差不多,在黑市中,约么能卖出十两银子;那把匕首,也值个二三两银子。 “好东西!以后打斗,终于不用赤手空拳了。” “匕首可以随身携带……砍刀的话,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地方埋了,等需要的时候,再起出来!” 方锐整理了下收获,确认现场没有什么破绽、遗漏,当即飞快离开。 装石头的小麻袋,也没再去捡。 那个小麻袋,真的就是装石头的,他来回拿着,不过是掩人耳目,顺便当做武器罢了。 身上真正藏东西的地方…… 方锐摸了下背后褡裢。 那是前些日子,方薛氏特意为他缝制的,里面除了做生意的钱,还有今天买的三斤黄豆、一斤腊肉。 至于粗粮? 那玩意方家藏得不少了,方锐早就打算,不再多存了。 …… 方锐找地方埋了砍刀,快步回家,脑海中还在想着,等方薛氏、方灵看到他带回来的腊肉、黄豆,该如何高兴。 开门。 却看到:正屋的门大开着,一眼望去,其中桌椅凌乱。 ‘不好!’ 方锐心头一跳,也不去管凌乱的屋子,径直冲去地窖。 来到地窖。 他看到门口,那块堵门的巨石没动,才松了一口气。 “娘、灵儿?” 方锐喊着,发力将巨石搬开。 “是锐哥儿么?在呢!” 吧嗒一声,里面门栓拉开,方薛氏拉着方灵出来。 “兄长!” 方灵如乳燕投怀一般,扑进方锐怀里,没等他发问,就主动说了:“半晌前,咱家来了一个毛贼哩……还找到了地窖,在外面搬不动巨石,才走了……” “娘不让我出声……我可乖了!”她仰着小脸,一副快表扬我的模样。 “也幸好听了锐哥儿你的……” 方薛氏脸上满是后怕,显然心有余悸。 方锐目光一闪,拼凑出了事情经过:窃贼翻墙进来,撬门偷了屋里,又找到了地窖,搬不动巨石,方才走了。 ‘还好,我让娘、灵儿躲去地窖……若是在家中……那简直不敢想象!’他庆幸不已。 进屋,点燃油灯。 屋内,乱糟糟一片:厨房中,装着高粱面的小陶罐不见了,还有一些野菜……其它一些小杂物…… “丢了好些东西哩!” 方薛氏心疼不已,连连叹息。 “人没事就好。” 方锐摇头:“再说:咱家大头,又不在这里……” 那些被偷的东西,其实只是小损失。 方家真正的大头:钱、粮,都藏在地窖这边,就连那一罐猪板油,方薛氏躲进地窖时,都抱上了。 “娘、灵儿,你们受惊了,时辰也不早,洗漱一下,早些睡吧!” 方锐正说着话。 “方兄弟!方兄弟!”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娘、灵儿,你们洗漱,我出去看看。” 方锐出门。 门外,江平安提着一个陶罐,里面装了些东西……重点是:那陶罐看着眼熟,不正是他家的? “江兄,这是……”方锐心中有了些猜测,却还是问道。 “隔壁胡同抓住了一个窃贼,还闹出了人命,一家五口,包括老弱妇孺都……” 江平安摇头叹息:“……审讯中,得知那贼还偷了柳树胡同,我知道方兄弟就住在这边,担心……过来看看……” “诺,赃物在这儿,方兄弟认不认识?拿去卖个人情也好……” 若是普通人家遭窃,即使捉住窃贼,东西也别想找回来了,也就是方锐和江平安的交情,对方才会将东西送来。 至于,那毛贼被抓住? 江平安本来就是巡视这一带的,倒也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人命……” 方锐瞳孔一缩,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瞒江兄,那贼偷的,正是我家……” “那……大娘、妹子……” 江平安说了一半,回过神,一拍脑袋:“忘了,方兄弟是入品武者……只是,有方兄弟坐镇,怎么会被那贼偷了去?” “江兄有所不知……” 方锐苦笑:“……昨日听了江兄消息,我想着多采买些东西,去了黑市……我娘、妹妹藏在地窖,外有巨石堵住,内有门栓……倒是没事……” 黑市并不合法,去黑市这种事情,真要说起来,也有些游走于灰色地带,更别提眼前还是一位官府衙役了。 可以两人的交情,这种屁大点的事情,完全不算什么。 “原来是这样……幸亏方兄弟谨慎,大娘、妹子没事,不然,我这良心不安哪!” 江平安拍拍方锐肩膀:“方兄弟,以后你若是去黑市,可提前给我说上一声,我值守区域就在这边,守在柳树胡同……反正都要巡逻,在哪不是巡逻……” 话虽如此,可他这种行为的本质,其实是:牺牲其它区域的治安资源,集中在柳树胡同这一块。 绝对的公器私用! 但。 方锐不是圣母,对这种利己做法,也不会矫情不用。 “那可就太好了!”这个人情,方锐必须要记。 ‘既然欠了人情,也不在乎多欠一些……’ 他目光一闪,问道:“江兄,那窃贼,可能……” 说着,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这是要斩草除根! 此人险些威胁到方薛氏、方灵性命,方锐怎会让此人活着? “小事!” 江平安一口应下:“县中囚牢早就人满为患,再者,本来就出了人命……操作一下,不难……” 方锐点点头,没将人情诉之于口,到了他们这种关系,就没必要说出来了,记在心里就可以了。 “哦,对了,你昨个儿送给你嫂嫂那什么……对,是叫‘美肤膏’这个东西,还能弄来吗?” 江平安说起来,一脸不好意思:“你嫂嫂那人,去和老姐妹炫耀,人家一夸,就稀里糊涂找不着北,应承下不少……” “哈哈,江兄放心,再难也得给嫂嫂弄来。” 方锐保证道:“明天中午,我去找江兄喝酒,顺便把东西送去。” “好兄弟,够义气!方兄弟,你可不知道,你嫂嫂将我缠得……” 江平安揉了揉额头,一脸意味不明的表情。 两人又说笑了两句,江平安因为还要巡逻值守,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 第28章,威临 无尽黑暗的穹顶之下,月牙黯淡,漫天繁星闪烁,星辉熠熠,好如无尽燃起的星火。 方家,灯盏上火苗跳跃闪烁,笼罩着围拢在桌前的三人。 “……那窃贼被抓了……还犯下了命案,听说,一家五口,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方锐将从江平安那里听来的消息,对方薛氏、方灵说了。 “这可真是……” 方薛氏叹息之余,也是庆幸不已。 方灵如今也有些懂事了,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兄长,我和娘亲要是不躲进地窖,是不是也会死啊?” ‘死’这个字眼从一个五岁孩子的口中说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厚重与辛酸。 方锐眼角一跳,沉默了下,笑着摸了摸方灵脑袋:“不会的,没有这种假设。” 此时,他才有空闲解下褡裢,也为了冲淡这股沉重的气氛,从中拿出了黄豆、腊肉。 “哇,黄豆,还有肉!”方灵发出一声惊呼。 “兄长,咱家又要吃肉了吗?”黄昏的光线下,她一双大眼睛闪亮亮的。 ‘这小丫头片子没心没肺,方才还在说‘死’,现在就想着吃肉了!’方锐心中好笑。 “吃什么?这是腊肉,能存住哩!”方薛氏敲了下方灵脑袋。 “是的,要存着的。” 方锐想了一下,说道:“这世道,接下来……可能会更不好,咱家粗粮存的差不多了……其它紧俏货,也得存上一些……” 他本来不准备说,可有了今天这事……给方薛氏、方灵提个醒也好。 当然。 方锐不是准备全盘托出,让方薛氏、方灵平白忧心,只是提上一嘴,让她们有个印象,行事能再小心谨慎一些。 …… 洗漱过后,各自安睡。 方灵现在习惯和方锐睡了,因为:方锐好说话、不会凶她,还会讲有趣的故事。 今晚方锐去黑市,方灵也跟着睡得晚了;还有晚上窃贼一事惊魂,心神波动不小,方锐讲着故事,没一会儿,小丫头就睡着了。 方锐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睡不着。 他闭目,召唤出面板,发现劫运点竟然攀升至将近二百点了。 ‘恐怕,今天发生的事情,所占比重不小……’方锐暗道。 最近,劫运点积攒突然加快了许多。 出奇的,方锐并没有感到欣喜,而是想到了更多:“以草芥之身,身处这大世之中,何尝不是一种劫数……劫运点的映照,正是乱世之缩影。” “劫运点积攒的加快,意味着:这苍生之劫,越来越猛烈了么?” “大势滔滔,百姓若蜉蝣,一个浪头波及,就是家破人亡。在这世道,宁静平安,这种东西,都成为了难得的奢侈……” 别看柳树胡同的邻居,苦是苦了点,还能安稳过日子。可其实,这种安稳,就如沙子搭建的城堡,在风浪之下,一触即溃。 方锐苦心孤诣的准备,最多也就相当于一个舢板,勉强能扑腾两下,要想在这乱世之中乘风破浪,却还差了许多。 “力量、力量啊!” 方锐眸子幽深,望着窗外漫天星光,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 次日,上午。 方锐拎着二斤棒子面、五份‘去疤膏’,去往甜水井胡同,江平安家。 棒子面还好说,江嫂嫂见到‘去疤膏’,欢喜不胜,差点没当场亲方锐一口,热情得不行。 午饭时。 照例,江平安、方锐俩男人在外面喝酒,江嫂嫂带着孩子去里屋吃。 午饭:棒子面粥、棒子面馍——这是提前知道方锐要来,特意准备的,倒也没什么。 可下酒菜,除了一碟豆干、一盘茴香豆之外,竟然还有一大碗烧鸡! “嫂嫂,这是……烧鸡?!这可太客气了!”方锐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世道,这年景,在普通人家,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肉,更别说是招待客人了。 而且,他看这一大碗撕碎的烧鸡,其中竟然有三条鸡腿,明显不是一只鸡的分量。 “嗨,这还是沾了小方你的光,是这样,我和老姐妹们……”江嫂嫂解释道。 方锐懂了。 大概就是:江嫂嫂应承下了‘美肤膏’的事情,她的一群老姐妹们,也不好意思白拿……这是做了交换。 如此说来,还真是沾了他的光……江嫂嫂借花献佛,同时,还有想让方锐多搞些‘美肤膏’……不,是‘去疤膏’的盘算。 ‘看来,不管是哪个时代,只要有条件,女人都对自己的容貌上心无比啊!’ 方锐心中暗道,这般考虑着,都有想把‘去疤膏’改名‘美肤膏’的心思了。 江嫂嫂手艺不错,烧鸡做得香喷喷,酒水么,是方锐上次带来剩下大半的老黄酒。 烧鸡就酒,越喝越有。 方锐、江平安两人,喝着聊着,越喝感情越深。 直到喝得日头偏转,江平安已经醉倒,方锐也真正微醺,这顿酒方才结束,他告辞起身离开。 离开前。 江嫂嫂热情地不行,打包了一些鸡架强硬塞给方锐,要他带上:“带回去给大娘、妹子尝尝,鸡骨架上面的肉我没剔太干净,当个零嘴子,也能尝尝味儿……” “哎,嫂嫂……” 方锐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 就在他心中暗暗自豪自己颜值的魅力时—— “那个,小方啊,还是‘美肤膏’的事,你能不能再多弄一些……”江嫂嫂扭扭捏捏说出了意图。 “咳咳!咳咳!嫂嫂放心!” 自恋被戳破的方锐眉头跳动,满口应付着,尴尬地溜掉了。 …… 午后,在知了、虫嘶聒噪的喧嚣中,方锐踏着暖阳,回到了柳树胡同。 这时。 三娘子、方薛氏,正坐在院子里,缝缝补补,不时闲话一句胡同里的事。 囡囡、方灵,两个小丫头坐在一边,翻着花绳。 她们年龄相仿,又住得近,本来就会在一起玩,近来,一起玩耍得尤其多。 因为:柳树胡同中,其它人家的孩子,基本都半饿着肚子,没了活泼劲儿,玩不动了。 “兄长,我想听故事!” “阿锐哥,你手上拿的什么啊?” 两个小丫头扑过来,簇拥在方锐身旁。 “鸡骨架,打包带回来的,你们当做零嘴子吃吧!故事么?也有!” 方锐微微醺然,却又没有睡意,乘着这股兴头,在藤椅上躺下,微眯着眼睛讲起了故事。 旁边,方灵、囡囡在小板凳上并排坐着,一边小口、小口极珍惜地吃着鸡骨架,一边听着故事,好不惬意。 大大的暖阳下,暖和的风声吹拂,带动草木声簌簌。 不知何时,三娘子看了过来,看到两个小丫头簇拥着的方锐,怔了一下,眉眼柔和,不知在想些什么。 …… 傍晚的时候,虎爷带着俩跟班来了,收这旬的例钱。 在方锐暴露出入品武者的身份后,虎爷见面就是满脸笑容,对方锐的称呼,已经从‘阿锐’变成了更亲近的‘锐哥儿’,可谓是客气多了。 交了这月例钱,打发走虎爷,方锐脸上的笑容消失,心中又暗暗给这只死老虎记上了一笔。 “如今,我也有了武器,手持砍刀,去虎爷家中清算,也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无伤干掉这只死老虎……” 方锐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罢了,才八成,不到九成九哪!再等等、再等等!” “还是等原定的突破中三品吧!快了,也要不了多久的!” 虎爷和周处、周长林、高通一伙不同,对方在明,他在暗,也没有那种事到临头的亟需性,大可不必那么着急。 不多时后。 门外,又一户人家破家,哭泣的声音传来。 方锐没出去凑热闹,只是透过窗户看着,看着一众邻居们围观、指指点点,或同情怜悯;或物伤其类;或幸灾乐祸…… 仿佛又一个轮回。 他注视着这一切,下意识想到了老楚家,耳边的哭声,与脑海中当初老楚头‘娃他娘嘞,镯子’的沙哑嘶喊重合在一起,久久没说话。 ……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柳树胡同倒也没再发生什么大事。 这天晚上,方家吃过晚饭,又过去了许久,方锐看了眼天色,差不多到了时候,便准备出发,让方薛氏、方灵进入地窖。 虽然事先已经告知江平安,对方也应承下来,今晚会守在这一片,但还是让方薛氏、方灵进了地窖,算是双保险。 出门。 方锐远远看到几道巡逻的人影,冲当头的江平安点了点头,便转身,径直去往黑市。 ——是的,官府为了应对城中乱象,弹压不法,衙役扩招了,江平安也顺势升职成了一个小头目,在平民百姓眼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凭借着七品武者的过人耳力,他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后方的声音。 “江头,那边有道人影!我看不是贼偷,就是去黑市的,咱们又能发上一笔!” “发你大爷哩?那是老子兄弟!” “呸呸,你瞧我这嘴!那啥,江头,刚才有人过去吗?我咋啥都没看见……” …… 黑市。 按照规律,今日是方锐来卖药的日期。 黑市入口处,几个摊位上的小贩,在一起闲聊。 “若是没出事儿,那个卖药的,今个就该来了……可惜了……” “是啊,那人也是倒霉,竟然被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盯上!” “我听说,近来‘去疤膏’可紧俏得很……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逼问出配方,可是赚大了啊!” …… 他们话里话外,显然都不认为方锐今天能来。 至于周长林、高通一伙,全部身死的消息? 当初,发生战斗的位置,距离黑市较远……再者,他们的消息,也没那么灵通。 黑市入口处。 ‘快刀客’袁达一如既往眯着眼,靠在藤椅上,擦着横刀,往来进出黑市的人,无不是叫一声‘袁爷’,恭敬地放下入市费。 只有偶尔碰到租赁摊位、铺子的,他才会动上一动,随手扔出一块号牌,那副懒散的样子,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直到—— 方锐来到。 见到这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装扮,黑市入口内,那几个摊贩,齐齐噤声、眼睛瞪得溜圆,如同见到了鬼一般。 “袁爷,这是今天的入市费、摊位费!”方锐摸出三个大钱。 袁达眼神奇异——那是……惊讶。 他身子坐直了些,不像以往,随手扔出木牌,这次,却是伸手递过。 ——以黑市手眼通天的背景,自然早就晓得周长林、高通一伙身死,可袁达此人,只喜练武,对外界之事并无过多关注,故以也未提前得知。 “谢过袁爷。”方锐明显感觉到袁达的尊重,对强者的尊重。 ‘我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实力得到了此人认可吗?果然,这个世道,拳头至上啊!’他心中暗道。 不过。 方锐倒也不会以为:袁达是怕了自己,或者: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开始飘了。 远不至于! 他明白:袁达能坐镇黑市,保底也是八品,更大概率是和他同样的七品,并且,看那横刀就知道:对方多半还会一门精湛刀法,自己……大概率是打不过对方的。 至于中三品? 反倒不太可能。 中三品武者,在常山县中,都算是一只脚跨入顶层了,也就县中帮派的帮主,以及大户人家才有。 黑市背后靠山是城中大族,中三品武者自然是有的,但照样数量稀少,每一个都是宝贝,不太可能放到这里。 方锐领了号牌,径直进入黑市,寻找位置。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身后,才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那人竟然来了!这可真是……难以置信……” “这人既然来了,那么,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多半是栽了……也是,这两天确实没看到他们……” “后生可畏啊!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也是夜路走多了,撞见鬼了!” “能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至少也是八品的实力……从今以后,那人的生意,再没人敢觊觎了!” …… “有些意思!” 袁达注视着方锐的背影,喃喃了句,便又重新恢复了慵懒,躺回藤椅上,眯着眼睛擦着横刀。 …… 第29章,狠辣 方锐找到位置,开始摆摊。 不时可以看到:远处,三三两两,有人领着同伴,冲着自己这边微抬下巴,耳语一阵,似乎是在诉说自己的事迹,引起同行者一阵侧目。 “瞧见了吗?就是那人!赫赫有名的凶人,两个入品武者:周长林、高通,就是栽在了此人手上! “二打一,据说还有兵器,这都输了……那人至少也有八品的实力,说不定,还会更强!” “这般实力,独占一个月十多两银子利润的生意,倒也不会德不配位,让人平白觊觎……” “听说这人的成品药包,质量上佳,要不咱们去买上一些?” …… 方锐耳灵眼尖,能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议论,以及,看到这些人脸上震惊、敬畏的表情。 当然,他们也就在远处悄悄耳语一番,凑过来围观,或者到近处指指点点,像看猴戏一般? 那是万万不敢的。 这个世道,拳头为大,力量至上,生活的毒打,早就让普通人将‘敬畏强者’的道理刻入了骨子里。 ‘杀鸡儆猴的效果不错……虽然的确是危险了些,但一劳永逸。’ ‘可以预见:只要我的成品药生意,不再突然利润暴增,就能安安稳稳经营下去,不会再被有心人盯上……’ 方锐暗道。 他也考虑过: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带来的威慑,会不会过犹不及,让客人胆寒而不敢来买药包。 可现实告诉了他答案:不会! 或许是方锐实力强大,生意稳定;或许是方锐一贯带来的印象,诚信经营;也或许是这个世道的人天性慕强…… 总之,今日的成品药生意,比以往更加火爆。 纵使方锐加大了供应量,可不到盏茶功夫,所有药包销售一空。 “没了,所有药包全部售罄,想要的话,三天后再来……” 方锐打发走又一个来询问的客人,心情不错地收拾东西,正准备离开。 这时。 一个不速之客——高要,突然火急火燎来了。 ‘又是这个狗皮膏药!’ 方锐皱眉。 他本以为:高要找自己,还是希望成品药合作的事。 没想到…… 这家伙直接跪了,开口就是恳求道:“方爷,救命!” “怎么回事?”方锐想了下,问道。 本来,以他谨慎的性格,应该直接打断,扭头就走,听都不听的。 可高要突然找来自己,直言开口救命,这就给方锐一种暗示,让他怀疑:这其中,是否和自己有关? ‘听听也罢,至少知道什么事情,心里有个底……至于是否出手,那就看具体什么事情了。’ 方锐暗道。 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后,以他明面上表现出的实力,在黑市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事,抗风险能力都要增强许多。 至少,不会像平民百姓那般,听上一嘴、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仅仅擦个边,或者强者随意的一个迁怒,就会遭遇横祸。 “是这样……” 高要脸色一喜。 ——方锐肯听,就说明:这事情有希望。 随着他的诉说,方锐也渐渐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人散伙后,高要收入锐减,干回了老本行,卖假秘籍。 可曾经沧海难为水,跟着方锐一段时日后,高要早就被养刁了胃口,几个大钱一本的假秘籍,坑骗穷鬼,已经看不上眼了。 也是作死。 他花了些成本,从一些特殊渠道,捣鼓出来了一些半真半假、看上去很像真的秘籍,专宰大户肥羊。 如此,倒也做成了几笔生意。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很快,就坑到了不该惹的人——曹蛇,外号‘操蛇佬’的堂弟。 对方被高要忽悠着,买了一本假秘籍,照着练,然后不出意外地……练废了! 高要躲了些日子,终究还是没躲过。 今日,曹蛇找来黑市,要上门堵他,高要听到风声,六神无主之下,又恰好听到了方锐的凶威事迹…… 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方爷,救命啊!求您出面,帮我了结了此事吧!” 高要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看到方锐不动声色,心中大呼不妙,连忙退而求其次,补充道:“我只求您当个中间人,让我和那曹蛇坐下来谈谈……这事说到底,是我做得不地道,无论退钱,还是赔偿,都好说……” ‘呵,看来我还挺有先见之明,早就担心,这高要可能会惹出祸事,牵连于我……’ ‘没想到,竟然一言成谶!’ 方锐目光一闪,正待开口。 这时,一道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高要,你这厮可是让我好找!”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个面色蜡黄、嘴角有一颗黑痣、手臂上缠着黑蛇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带着两个跟班到来。 正是绰号‘操蛇佬’的曹蛇! 看到方锐,一个跟班面色变了变,连忙来到曹蛇跟前,耳语说了些什么。 当即,曹蛇瞳孔一缩,忌惮地看了方锐,犹豫了下还是上前,抱拳笑道:“这位……兄弟,我和高要有些仇怨,可否袖手旁观?事后,我曹蛇必有厚报。” 方锐一贯低调,黑市中,就连知道他姓氏的人都很少,曹蛇自然也在这个行列。 “爷!方爷!” 高要亦是看向方锐,佝偻着身子,眼中满是哀求,双手攥紧,捏了一把冷汗。 “厚报就免了。” 听闻此言,高要脸上大喜,曹蛇则是面色难看…… 然而下一刻,方锐却退后一步,继续道:“早前,我和此人是有一些合作,可也只是合作关系,早就断了……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牵连。” “你们之间的恩仇,也与我无关,自便就是。” 摆明了,这事他不插手。 原因? 方锐和高要并无交情,真要说来,甚至还有些小嫌隙,凭什么要为此人出头,招惹强敌? 这‘操蛇佬’曹蛇,方锐也听说过一嘴,是个入品武者,一手玩蛇的本领,却是不俗,据说还曾斩杀过一个入品武者。 曹蛇这般强人,和他无冤无仇,又是好言好语,方锐吃饱了撑着才会多管闲事。 他可不是什么圣母主角,专门劝人以和为贵。 ‘更何况,高要此举,本身就有些‘祸水东引’的意思,不怀好意……我若是帮了这次,此人日后扯起虎皮,未必不会惹出更大的祸患……’ 方锐玩味的看了高要一眼,却也没走,就在一旁看戏。 “谢过这位兄弟!” 虽然方锐说过不提什么厚报,但他表明态度,不掺和这事,曹蛇就必须承这份情。 他冲方锐抱了抱拳,转身,目光阴冷地看向高要。 见到方锐拒绝掺和,希望破灭,顿时化作了绝望,高要低头的瞬间,小眼睛中怨恨之色一闪而过。 可抬起头时,面对曹蛇,又是一脸卑微讨好的笑容:“蛇、蛇爷……那啥,我退款……不,赔偿……您说个方案,只求饶我一条小命……” “我说个方案?呵呵!” 曹蛇阴冷笑着,明明是笑声,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底发毛:“赔偿,自然是要赔偿的,你全部身家,也就勉勉强强吧!除此之外,我堂弟半身不遂,你至少也要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啊!” ‘够狠!要了高要的钱,还要让他瘫痪,这种处理,绝对比杀了此人还要让他难受……’方锐暗道。 方锐能想到的,高要这个老油条子,自然也能想到,面色瞬间难看无比,知道此事是无法善了了。 之前装孙子,是为了躲过一劫,现在话已至此,他也不装了,直起腰身,扭头就走。 曹蛇却带着两个跟班,亦步亦趋跟上。 高要顿时急了:“曹蛇,你好大的胆子,敢在黑市动手?” 这一声大叫,当即引起了黑市巡逻人员的注意。 “当然不敢。可我能跟着你,寸步不离,直到你出去!”曹蛇靠近两步,在高要耳边,阴柔出声。 这是不择手段了! 一般来说,即使要堵人,也会讲究吃相,比如:周长林、高要一伙,要截杀方锐,就在黑市出口守着。 如曹蛇这般明晃晃跟着,就有些赤裸裸,游走在踩线的边缘。 其实,曹蛇也是没办法:高要这小子滑不溜秋,在黑市出口守着,他自然干过,可不知为何,就是没堵住这人。 至于这种踩线行为? 他自然也早有准备。 “去。”曹蛇扬了下下巴。 顿时,两个跟班会意点头,满脸堆笑迎上了那些巡逻人员,递过一个钱袋…… 不一会儿,那些巡逻人员领头的,道了句‘黑市中不要动手,出去后,任你们解决恩怨’,就走了。 显然是被打点好了。 ‘这高要有些本事,竟然能将曹蛇逼到这一步……’ 方锐目光一闪,透过表面,看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不过,这一次,他就麻烦了!’ ‘当然,此人心思诡诈,也未尝没有底牌……’他暗道。 “方爷!” 高要果然被曹蛇这一手打懵了,额头冷汗涔涔直冒,再度哀求地看向方锐。 曹蛇也是心头一紧,凝重看向方锐。 “呵!我说过了,这是你们的事……” 方锐玩味地摇头笑了下,转身,大步离开。 看过了好戏,自然就没必要留了,他还要买些东西,尽早回去,以免让方薛氏、方灵担心。 …… 方锐今天运气不错,在一个闲散农户的摊位上,遇到了一只风干兔,和二手贩子一番竞价,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买到了手里。 毕竟,二手贩子囤货也要考虑成本,到了一定价格,他们就会放弃。 随后。 方锐又逛了一圈,在发现没有什么肉、蛋、豆、油……之类的紧俏货后,货比三家,从一个二手贩子那里,买了一罐猪板油、两斤鸡蛋。 见时候差不多,他便准备出黑市,离开。 …… 黑市出口。 方锐出去时,又遇到了高要、曹蛇一伙。 高要在稍前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曹蛇带着两个跟班,在后面一些,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 ‘倒是巧了!’ 方锐看着前面,对方和他间隔三五米,也在排队等着出去。 很快轮到了高要,来到袁达身旁。 就在这时,方锐眼尖,发现:高要脸上堆笑、低头哈腰叫着‘袁爷’打招呼的时候,左手伸进了右手袖子里,似乎有什么小动作。 紧接着,异变突生。 后方一个身位,曹蛇手腕上缠绕的吐着蛇信子的黑蛇,突然发狂,如同一条黑线弹射而出,射向高要。 “啊!” 高要以手遮挡,发出一声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惊呆了场上所有人。 无论是如方锐一般的路人,还是曹蛇,抑或者……袁达。 场中寂静了一个刹那。 只有:黑蛇咬在高要手背,身子、尾巴狂躁扭动,发出的细微声音。 方锐眼尖,看到了高要发黑的手腕。 不过,在惊讶过后,他眼中却是闪过一抹玩味之色。 这时。 曹蛇也反应过来,脸上苍白,连忙吹着‘御蛇口哨’,想要唤回自家黑蛇,可黑蛇却是没反应,依旧狂躁扑腾着身子,咬在高要手背上。 没办法,他只好上前,亲自捉回。 其它路人也相继回过神,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操蛇佬’曹蛇吗,竟敢在黑市动手?” “是啊,真是好大的胆子!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这都多长时间了,终于又有人敢捋虎须了。” “其它地方也就罢了,可这是黑市出口啊,那位袁爷的面前,这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我看这其中,似乎有古怪……你看曹蛇的表情,似乎他也没想到……” “那又怎样?在黑市中动手了,这就是事实。” …… 袁达身后,两个值守的黑市护卫,对着曹蛇大喝。 “竟然在黑市动手?” “大胆!” 袁达手一扬,顿时让这两人闭嘴,他缓缓从躺椅上坐起,看了一眼曹蛇,又眯起眼睛,看向高要。 高要不敢对视,下意识低头,却还是抓住机会,握住受伤的左手,哭泣着叫道:“袁爷,求您给我做主啊!这曹蛇不守规矩,竟然在黑市中,对我悍然动手……” “住口!” 曹蛇喝止住高要,脸色苍白地连忙对袁达解释:“袁爷,这不是我做的啊,我的黑蛇为何会如此,我也不知道,我没下令啊!” “不对,这是此人捣鬼!” 他也不是白痴,这时平复下慌乱的心情,顿时明悟过来。 ‘确实是高要在捣鬼!’ 方锐想到高要之前的动作,又联想到《驯兽术》,眼睛一闪:‘应是:高要早有防备,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近距离下,可以让曹蛇的黑蛇发狂,主动袭击他……’ ‘啧啧,这是死中求活啊!万一,高要没挡住,被黑蛇咬中了脖子等要害……’ 只能说:曹蛇够狠,可高要更狠! 方锐好奇的是:接下来,袁达会怎么处理。 “或许。” 袁达站起身,微微点着头。 曹蛇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以为袁达听进去了,要彻查此事。 可下一刻。 哗! 如匹练般的刀光一闪。 曹蛇的表情瞬间僵硬在了脸上,凝滞一个呼吸后,他的人头骨碌碌滚落,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涌,无头身躯砰地一声栽倒。 …… 第30章,处世 砰! 曹蛇无头尸体落地。 他一死,没了约束,黑蛇顿时再次发狂,一个弹射,向着最近的袁达扑去。 哗! 刀光再闪。 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清,就只见:那条闪电般向袁达扑去的黑蛇,已经是跌落在地上,一分两半,微微抽搐着。 注意:是两半,不是两段,从蛇身中间一分为二! ‘好厉害!’ 方锐目光一闪:‘这一招,我看得清,却躲不开、挡不住。’ 不仅是他被震住了,其他人同样失声,为这般精妙的刀法所震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大,噤若寒蝉。 曹蛇的两个跟班,原本还想分辩两句,近距离见到这一幕,直接裤子都湿了,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始作俑者高要,更是瞳孔猛地收缩,脸色发白——这次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 这一刻,他内心都产生了动摇:自己竟敢利用这般的人,借刀杀人,是不是失心疯了、昏了头了。 如果说,之前曹蛇的黑蛇暴动,公然挑衅了黑市规矩,哪怕其中另有隐情,也在事实上落了黑市面子; 那么,这一刻,袁达就是用曹蛇的人头,以及那一手精妙的刀法,将这份面子重新捡了起来,并立成了‘金字牌坊’! “来人,给此人拉下去救治。” 袁达淡淡看了高要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块绸布,擦拭着横刀上的血液,随后,极有韵味地回身一插,收刀入鞘。 “这可真是……” 从头到尾目睹了的方锐,心中震撼莫名,揣摩着这一切:‘之前有个路人说的没错,无论如何,曹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坏了规矩……所以,此人必须死!’ ‘高要被抬走,给予治疗,会不会被‘意外’死了、埋了,再不出现?’ 这个疑问刚刚生出,他内心,就给出了答案:‘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因为在明面上,高要是受害者,黑市纵使不怕,也要应付一下悠悠众口。’ ‘不过,高要虽然暂时保住性命,日后也必有一劫……袁达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某种意义上说,高要这是拿他当刀……’ ‘呵!小儿舞大刀,岂是好玩的?没有那个力量,却强行持刀,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高要此人,更大可能的结局是:十天半月后,在这件事逐渐平息,被人忘记时,十分‘正常’地横死街头……’ 方锐思索着这一切,揣摩着其中道理,学习处事思路、手腕手段。 他并不会因为自己是穿越者,就在心态上高人一等,认为自己比这个世道其它人,都要聪明…… 那般,迟早会栽跟头! ‘活到老,学到老,不断学习,才能不断进步……这亦是苟道的一部分。’ 方锐心中暗道。 当然,他也只是将其当做一个样板例子,吸取经验、教训,至于具体事宜,是不会插手的。 ——那又不关他的事! ‘之前面对曹蛇,我都没帮高要;不久后此人的一劫,我更是不会管……’ ‘其实,这般也好,也免得可能脏了我的手。’ 不得不说:方锐在见识过了高要狠辣后,以他的小心谨慎,内心是存有一份忌惮的。 很快,黑市出口恢复秩序,来往人员重新通行。 方锐通过时。 袁达似乎还记得他,对方锐微微颔首。 顿时。 方锐成了往来人群瞩目的焦点。 来黑市的熟人都知道:袁达一向眼高于顶,能得到他的认可的,一定是强者。 还不知道方锐的,顿时开始询问周围人,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成品药鼻祖!新药‘生肌粉’、‘去疤膏’的售卖者……哦,外面是叫‘美肤膏’的!” “嘿,这些算什么?周长林、高通,听说过没?那两个凶人,前两天带着兵器追杀此人,现在没消息了,这人却还活着……” “嘶,此子恐怖如斯!” …… ‘果然是强者!’ 不少人心中纷纷冒出这般想法,望向方锐的目光,满是忌惮、敬畏,暗暗将他列为了黑市中最不可招惹之人之一。 ‘竟然借到了此人的一丝凶威……能让我减少一些可能的麻烦的同时,也会让我将来的敌人尽可能高估我……只能说:利弊参半吧!’ 方锐暗暗想着,抱拳道了声‘袁爷’,离开黑市。 …… 一路疾行,回到柳树胡同。 远远的,方锐看到两道身影在这边巡逻,他也没有避着,径直迎了上去。 “方兄弟回来了?今晚这边无事,放心吧!”其中一人赫然是江平安,另一人则是他的手下。 “谢过江兄了,其它人呢?我出去的时候,似乎看到不少……”方锐闲话道。 “我的那些手下?都散出去,巡逻去了,捞油水……” 江平安使了个眼色:“你懂的。” 方锐颔首。 他的确懂得: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去黑市的人不在少数,万一被巡逻的衙役抓住,就不可避免地要破财免灾;小偷小摸,不太严重的,逮住了,只要给钱,照样能放走。 还有更丧心病狂的衙役,默许贼人偷盗,甚至更进一步,相互勾结,和窃贼分成,充当保护伞…… 当然,这种害群之马倒也算不太多,方锐也只是听江平安是提过一嘴,至少,江平安是没这么做的。 ——不然,方锐就要怀疑此人太没有底线,及早疏远了。 “麻烦这位兄弟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方锐从怀中掏出一把大钱,递给旁边那个衙役。 对方守在这边,少捞了油水,一次的话,看在江平安的份上,也不会说什么,但不可能次次这样。 若是一直没有补偿,必然心怀怨怼,特别是:巡逻守护这种事,主观因素很重要,人家心里委屈了,故意出工不出力,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能酿成不必要的祸患。 所以,还是要有所补偿的,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当然,也不可能给太多,像个冤大头一样,这其中的度,需要自行把握。 “这……”那衙役看向江平安。 “看我干什么?我兄弟给你的,接着就是!” 江平安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不会阻拦这手下不收,踢了这手下一脚,骂骂咧咧道:“这些大钱,可比你去巡逻捞的油水还多些,那般还要到处跑,怎比跟着老子在这边歇息轻松?还不快谢谢我方兄弟!” 他是个心思玲珑的,这是在故意卖方锐人情。 “哎,谢过方爷!” 这衙役被踢了一脚,也不生气,反而满脸笑容地向方锐道谢。 因为:正如江平安所说的,他在这边守着,轻松不说,油水还比其它衙役多些,远远超出了心理预期。 ——原本,他可是以为这是要来打白工的。 “自家兄弟,何必道谢?下次说不得还有劳烦的时候。”方锐说着漂亮话。 “方爷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衙役拍着胸口,满口答应,保证一定尽心。 “客气!” 方锐回头看向江平安,手伸进怀里,作势掏钱:“还有江兄的一份……” “方兄弟这不是磕碜我吗?” 江平安笑着拍掉了方锐的手:“没你这事,我照样守在一处歇着,在哪歇着不是歇着?下面人捞的油水,也都有我的一份……” “所以,和我见什么外?真要有心,请我多喝两顿酒就是了。”他笑道。 “那可就说定了!” 方锐又和江平安闲聊两句,分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凭借他过人的耳力,还能听到身后隐约的声音。 “头儿,咱们这就走了,不守了?” “废话!我方兄弟可是入品武者,他回来了,哪还用咱们继续守着……若有贼偷敢来,那是主动往刀口上撞!” “柳树胡同的其他人家……” “其他人家关我屁事?!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吧!这世道下,你管得过来?管不过来哟!” …… 归家,一切无事。 方薛氏、方灵从地窖出来,回屋,点灯。 火光跳动,充斥整个小小的屋子。 方锐解下褡裢,黄豆、猪板油、风干兔,这些好东西,一样接着一样,从褡裢中取出。 方薛氏、方灵,皆是高兴不已。 在这个世道,这个年景,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些紧俏的物资,更让人有安全感,感到心中踏实。 方薛氏一边心疼着钱,一边高兴收拢东西;方灵眼睛发直,似乎想到了它们变成美食的样子,吞咽着口水。 方锐在一边看着,开心笑了。 前世小时候,他父亲出门回家,总会带一些肉包、或者其他零嘴,看着他吃,在一边抽着烟,眉眼舒展。 他想着:这会不会是同样的一种心情。 ‘老父亲的心境?不,一家之主的成就感吧?’ 不过,不管是不是,方锐都想说:这种感觉,其实挺迷人的。 各自洗漱,回屋安睡,讲故事。 如水一般的夜色中,一天过去了。 …… 时光如梭,天空明暗了两次,就是匆匆两日过去,宁静无事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因为新药出现,利润大增,方家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有了油水,方薛氏、方灵脸上,也渐渐有了健康的红润。 柳树胡同的其它大多数人家,却还是一如既往,艰难困苦。 江平安家,方锐基本是隔一日一去,喝喝酒、吃吃饭,拉近关系,交流感情。 两人处得相当不错,相比之前,又有升温。 …… 这日晚上,月上梢头。 到了晚饭时间。 今日,方家晚饭:棒子面粥、棒子面馍,一碗炒野菜,一小碟炒黄豆,一小碗烧兔腿,里面还有两个煎鸡蛋。 热气腾腾,荤素菜的香气袅袅,充满了小小的屋子。 “哇,又是好饭,好香啊!”方灵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大眼睛闪亮亮,小鼻子翕动,大口吞咽着口水。 她已经找到了规律:每隔两日,当晚上自家兄长要出去时,家里的饭菜就会好一些,油水足一些。 近来么?似乎格外好一些。 “什么叫好饭,什么叫差饭?” 方薛氏在小丫头脑袋上敲了一筷子:“炒黄豆、煎鸡蛋、兔腿,都是给你兄长的,他晚上要出去做事,吃饱了,才有力气。” “哦,我知道的,我不吃。”方灵懂事地收回目光。 方锐笑笑:“娘,你和灵儿也吃些吧!让你们看着,我一个人吃,怎么吃得下去?” 在他坚持下,分给了方薛氏、方灵一人半个煎鸡蛋,方灵还有两块兔肉、一大把炒黄豆,再多,方薛氏就说什么也不肯了。 其实,只是这些,方薛氏都在说太宠着方灵了。 方锐笑道:“家里再缺,也不缺这一口的啊!” 他是想着,让方灵养好身子,将来可以练武的。 这个时代门户之见严重,即使是开明如方百草也不例外,按照祖训《养身功》传男不传女,但他不同,倒没有这种偏见。 ‘到时,爹如果不答应,我另找一份功法就是……不过,这丫头才五岁,还太小了。’ 方锐这般想着,看向方灵。 只见:这小丫头埋着头,吃得香极了,一口只咬一点点,吞咽入肚后,小脸上露出一种极为满足的表情。 让方锐都看得都胃口大开。 他都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前世之时,会有吃播大行其道。 一家人聚在一起,在这一张小小的桌上,吃着饭、说着闲话。 “……昨个儿,我看着咱胡同有两家,在采摘柳叶,那东西……唉,日子也是难……” 方薛氏叹息道:“其中,还有枣槐家,他家当初是帮咱家说过话的,锐哥儿,咱家要不再借他家一些麦糠?” “也行。” 方锐想了想,答应下来:“咱家存着的麦糠,也挺多的,反正也不吃,只是当着备用,借出一些也无妨。” 上次,他虽然给枣槐家带去了五六斤麦糠,但枣槐叔一家三口人,即使每日半斤,就着一些柳叶吃,这些日子也早吃光了。 火光摇曳。 一顿晚饭,就在这种温馨的氛围中结束。 饭后。 方薛氏去洗碗,打理厨房;方灵一边满足地摸着小肚子,打着饱嗝,一边拿抹布擦桌子。 “灵儿,里面叉上门,其它人来了不要开,等我回来……有事就大叫……” 方锐交代过后,提着一个装着10斤麦糠的小麻袋,出门去了。 枣槐叔家也不远,就几步路的事情,即使有事,很快就能赶回来,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 第31章,演员 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如雾如纱一般笼罩着大地,照得一片亮堂堂,不同于白日的酷热,这夜晚竟是有些清冷。 时而有夜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音,犹如一声声低低的呜咽。 这般环境下,方锐来到了枣槐叔家。 屋内传出说话的声音,让他脚步一顿,暂时驻足。 …… 枣槐叔家,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正如方锐预料,早前那五六斤麦糠,枣槐叔一家早已吃光了,又恢复从前,过回了白水煮柳叶的日子。 “呕~” 阿槐吞咽下一片煮柳叶,捂着嘴,发出一声干呕。 “过了几天好日子,这柳叶就吃不下去了?”枣槐叔闷声道。 是的,他嘴里的好日子,不过就是:麦糠搭配柳叶,混在一起煮着吃。 对这一点,阿槐、祥林嫂都没有反驳。 某种程度上讲,在这个年景,这也的确算是‘好日子’了。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城外,早就过不下去了,树皮、草根都抢着吃——别说什么捕鱼、打猎,若是可以渔猎,那还算什么大旱之年? 衣不遮体,流民四起,路有白骨……这才是乡下的真实写照。 也只有规模稍大一些的商队,才有足够的护卫、才能探索出安全路线,往来通行,运粮通商,这也是城中粮价飞涨的原因。 “不是,我能吃下去。” 阿槐含糊说着,仿佛生怕碗被端走,为了证明一般,扒了一大口柳叶,咀嚼着吞咽了下去。 那老柳叶的苦味,一下子浸润到胃里、心里,从眼角涌了出来。 ——就像是:人可以被辣哭、酸哭,同样,也是可以被苦哭的。 “咳咳、咳咳!”阿槐剧烈咳嗽着,眼角不可抑制地流出水来。 “我儿,慢些、慢些!” 祥林嫂拍着阿槐后背,眼中露出一丝心疼,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开口道:“当家的,要不,我去方家借一些麦糠?上次锐哥儿也说过,咱们没粮了,可以再去借……” 枣槐叔沉默了半晌,似是在思索,最终还是道:“再挺挺,等实在挺不下去了,再说。” …… 门外。 方锐听到这里,双目仰望天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再逗留,出声道:“枣槐叔!祥林嫂!” “锐哥儿来了?” 见方锐进门,枣槐叔一家都是起身。 “锐哥儿,来,坐,快坐!” 祥林嫂回身搬椅子,神情有些慌乱——方才还在说方锐,方锐就突然上门,让她有一种‘说曹操曹操到’的局促不安。 “不坐了。我想着,你家上次的麦糠也该吃光了,我又送来十斤。” 方锐不等二人说话,就道:“枣槐叔、祥林嫂,你们也别不好意思!还是那句话:就当借的,等年景好了,你家再还回来就是,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罢,他放下粮袋,转身走了。 是的,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留下来听枣槐叔一家的感激之语。 因为。 方锐知道:搁在柳树胡同的一些人家,借去十斤麦糠,人家好话能说一箩筐,听得你眉开眼笑。 可枣槐叔家不同,枣槐叔木讷嘴笨,祥林嫂、阿槐也相对性格腼腆,感激的话不太会说,但会记在心里。 他也不图什么,只要知道:这一家人拿了东西,不会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就好。 方锐匆匆离去。 枣槐叔连忙送出门去,目视方锐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屋:“东西收起来吧!咱家欠方家的,还不清了啊!” “槐子,你将来有了孩子,要说给他听,记住了吗?”他叮嘱道。 “哎,爹,我记心里了。” 阿槐认真点头,然后,咧嘴看向祥林嫂:“娘,明天,咱家是不是煮柳叶的时候,就能加一些麦糠糊糊了?像前些日子一样?” “是啊,就你这个小兔崽子最机灵!” 祥林嫂拍了下阿槐脑袋,宝贝一般拎起粮袋,拿回屋里,嘴里絮絮叨叨道:“有了这些,咱家又能撑下去一段时间了……这小麻袋,我给倒腾出来、洗干净,明天送还方家嫂嫂……” …… 方锐给枣槐叔一家送粮的事情,被菜根嫂看在眼里。 说来也巧,当时,她出来倒刷锅、洗碗水,恰好就看到了。 回家。 菜根嫂说起这事,又一次叹息:“早知道,当初就该帮方家说话的,看看人家枣槐家,缺粮了,都有人主动上门送麦糠……唉!” “娘,咱家好久没吃过麦糠了,我好想吃麦糠饼啊!”二蛋听到麦糠,下意识摸着肚子,咽了口口水。 “可怜我儿!” 菜根嫂看着如面如土色、瘦得如皮包骨头般的儿子,心疼道:“当家的,你说:咱们总吃柳叶,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大人还好,可孩子……吃久了,人都吃垮了!” 月光下,福泉叔坐门槛上编着筐,沉默了下,瓮声道:“我说什么?我能有什么法子哩?” “买粮?家里没钱。借粮?胡同里好一些的人家,就那么几户,和咱们关系都不好……” 当初,他家借了方家的粮,却偏帮宋大山说话,这事过后,柳树胡同的其他人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都暗暗给他家打上了‘恩将仇报’的标签,隐隐排斥。 这种处境下,即使菜根嫂拉下脸上门借粮,也借不到。 “当初,我要是没向着宋大山说话就好了,就算不开口,也好啊!我现在也能厚着脸皮去方家借粮……” 这件事,午夜梦回,菜根嫂不止一次梦到,从悔恨中惊醒。 沉默良久,她咬了咬牙,才道:“就算吃柳叶,也得搭配些麦糠,人不能吃垮了……过几日,老虎帮的例钱也该交了……当家的,明个儿,把我当初嫁来带来的那件嫁妆,去当铺死当了吧!” 福泉叔身子一颤,旋即,是深深的叹息。 “对不住啊,二蛋,娘那根银钗子,本来想着将来传给你媳妇的……可现在……咱家实在撑不住了,过不下去了啊!” 菜根嫂摸着二蛋的脸,无声地流出了两行泪水。 “娘!” 二蛋鼻子一酸,虽然还不太懂事,但在这股氛围下,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儿别哭,是娘自作自受,是娘活该……那银钗子卖了,就可以买麦糠了,给你做饼子吃……” 菜根嫂吸了下鼻子,勉强挤出个笑容,起身去了里屋拿东西了。 …… 菜根嫂家发生的事,方锐并不知道,这时,他从枣槐叔家回来,进了屋。 “粮食送去了?” 这时,方薛氏刚洗过碗筷,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问道。 “送去了。枣槐叔家……挺难的!”方锐道。 “这年景,都难、都苦。” 方薛氏叹息:“咱家也帮不过来的,最多,也就是挑关系稍好的一二家,帮衬一些。” “是啊!” 方锐颔首。 他并非冷血之人,在这个冰冷的世道,不可能如圣母一般普度众生,但对那些对他展露善意的人,也不吝于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施以援手。 ——如枣槐叔家。 “所幸,咱家还能过得下去。” 方薛氏庆幸不已:“若非锐哥儿你身子骨好起来,突破入品,咱家的日子恐怕也难了。” 方锐笑了笑,没说什么。 昏暗的火光下。 方薛氏在油灯旁缝制着衣服。 方锐抱着方灵,温声讲故事,等待着去黑市的时辰。 窗外,夜风迅疾,发出阵阵急促的呜咽,些许逸散进入屋内,引动油灯的火苗上下跳跃。 三人小小的影子映照在地上,相互依偎在一起,也随着火光微微摇曳。 ……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方锐起身,背起药包,将方薛氏、方灵引往地窖,出门。 江平安那边,已经提前交代过,出了门,远处胡同中,可以望到两道熟悉的人影。 “江兄就位了,我也可以出发了。” 方锐冲那边点了点头,径直去往黑市。 …… 往来这么多次,方锐早已轻车熟路,交钱、拿号牌,进入黑市,摆摊。 不少人已经认出了他,或侧目,或敬畏,或忌惮……伴随着一阵窃窃私语声。 “是他!就是他!” “这可是袁爷认可的强者,听说,周长林、高通一伙凶人就是……” “嘘,噤声,勿要多谈,这可是高手,人家听得到的。” …… 这就是上次事情的后遗症了……不过,相对应的,方锐名气更大,生意也更加火爆了。 只能说:他痛并快乐着。 “来十份‘去疤膏’。” 这客人接过东西,交了钱,却没走:“这位爷,我是常家的管事……我家老爷说了,请您护院,一月十五两银子……” “不好意思,本人喜欢自由,受不得什么拘束。” 方锐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哎!那行,爷,您忙着!” 这人也不纠缠,痛快离开。 ——他家老爷可是交代过的,无论方锐答应与否,都要好生对待……就算不说这个,只凭方锐自身的强者身份,也让他不敢怠慢啊! 接下来,买药的人中,又有两三波人,说是商队、镖局什么的,想要请他,最高开出了一月二十两银子…… 方锐全部拒绝! ‘为什么都想让我当狗?’他心中郁闷。 若是暴露出七品实力,投靠一方,在哪里会少了银钱待遇?只不过,他不愿罢了。 ‘当然,这个可以看成打工,比如前世的保安之类,这般想,我倒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只是,拿了钱,就要承担义务啊!’ 人家花了大价钱,请了去,总不可能让你闲着,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而打打杀杀,就要结仇,掺和到什么麻烦中去……万一再牵扯到什么大人物、大势力,怎么办? 退一步讲,暴露身份后,仇家奈何不得自己,万一转头对付方薛氏、方灵,如何是好? 这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 ‘我看过小说,什么护卫、押镖的、走商队的……通通都是麻烦的近义词,太过危险了!’ ‘这与我小心谨慎的性格不符……毕竟,能苟着,为什么要打打杀杀?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啊!’方锐心中暗道。 “要两份‘生肌粉’、三份‘去疤膏’!” “来了!” 方锐回神,递过去药包。 ‘还是这般卖药好啊,自在、轻松,最重要的是:麻烦少……’他接过了钱,心中满意道。 …… 药包卖了一多半的时候。 黑市巡逻人员过来,其中,出现了一个方锐意想不到的人。 “哟,方爷,生意兴隆,大吉大利啊!”高要一如既往,点头哈腰,笑脸相迎。 “高要?!” 方锐目光一闪,明白了此人的心思:‘上次,这家伙为了活命,设局让袁达当刀,可是得罪了那位……所以,他唯恐报复,加入黑市方面,成为了一个巡逻护卫?’ ‘这一招,说不得真管用,在高要成了自家人后,袁达那般人物,未必还会计较……当然,只是未必,不过也算得上一招妙棋了!’ ‘打不过就加入?这家伙,还真TN的是个人才!’ 方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却还是问道:“你怎么成了黑市护卫?” 高要自然不会说出‘怕袁达报复’,只是道:“嘿嘿,方爷,您也知道:城中最近动荡,日子不好过,又恰逢黑市招人……我会些嘴皮子的本事,就加入了黑市方面……” “原来是这样。”方锐颔首,也不戳破。 “以后,还请方爷多多照顾……”高要一如既往地恭敬,嘴上说着好听话。 即使他加入黑市方面,成为一个巡逻护卫,也照样得罪不起方锐,万一惹得方锐不高兴,在外面动手,谁知道?谁会管? “好说、好说!”方锐应付着。 两人闲聊了两句,高要离开。 远处。 离开一段距离后,高要蓦然变脸,脸上闪过一抹狰狞嫉妒,向后方啐了一口,恨恨道:“呸,这姓方的,生意可真好啊!” “还有上次……哼,千万别让我找到机会!” 他喃喃着,挺直腰杆,转身迈着八字步走了。 ‘好家伙!’ 方锐对此人始终留着心思,这时,就清楚看到了这一幕,并确认,自己看得没错:‘这高要……是在演我?’ 论演技? 他可就有话说了。 方锐可同样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资深演员,演过虎爷、豹爷……后一个现在已经死了,前一个嘛,也如秋后蚂蚱,在即将死亡的路上。 …… 第32章,生病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么!可我和这高要没什么过节啊,他为何会恨上我?’ ‘哦,真要说,其实也有,没答应此人的成品药合作,上次也没帮忙……所以,这就记恨上了?’ ‘可帮是情分,不帮不是本分吗?这真是……让人从何说起呢?!’ 方锐眼神复杂,倏而,化作一缕冷芒:‘你想做勾践,可我不是夫差啊!’ ‘这条毒蛇必须及早除了,否则,哪日找到机会,说不得就会咬我一口……我怎么可能允许那般事情发生?!’ 他想到了上次,高要面对曹蛇死中求活的狠辣,当即打定主意:‘此事宜早不宜迟,今日,就去截杀了此僚。’ 至于,仅凭一个脸色、一口唾沫,就斩草除根,会不会有一些草率? 当然不会! ‘我可不是狄公,讲什么证据?自由心证即可!再说,高要那厮也不是什么好人……’ ‘对这种有极大威胁的恶人,我向来是:宁杀错,无放过!’ 方锐望着远处高要的背影,眼睛眯起,蒙面的葛布下,脸上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摊主,来两包‘去疤膏’!” “哎,来了。” 方锐回过神,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做着生意。 …… 因为出名的原因,今日生意格外火爆。 不过,方锐这次的供货量更大,真算起来,售卖时间,反倒要比以往花费更久一些。 这也是他有意为之。 ‘除了采购一些紧俏吃食,注意马匹、商队之外,我还要囤积一批药材……而卖了药包,才有钱啊!’ ‘正好借着反杀周长林、高通一伙的威慑,还有借来袁达的一丝余威,加大出货,多多挣钱!’ 常山县城中,这些日子,不仅是粮价,其它东西价格也在飞涨,比如:药材。 ‘草芝堂’的采购渠道,是从方百草那里延续下来的老关系了,几十年的交情,那边倒也没有坐地起价,但水涨船高,也要按照市场行情不是? 药材、粮食,这些物资大多都是从别的县城,甚至府城运来……而外面不太平,商队探索新的安全路线、请更多护卫,都需要成本。 成本上去了,售价又怎么可能不上涨? ‘如果继续乱下去,不仅粮价会继续涨,药材价格亦是会持续攀升,早买早便宜,我自然要再囤积一批!’ 这事方锐和方薛氏说过,告知她因为准备药包更多,可能会卖久一点,相对晚回去一些。 故以,也不担心顺便截杀个高要,回去晚了,让方薛氏、方灵太过担心。 一炷香时间后。 全部药包卖光,倒是比方锐预估的提早一些。 今日。 他没像以往那样,急着离开,反倒是在黑市中一阵闲逛,除了买到两斤鸡蛋、三斤黄豆之外,还意外遇到了一罐蜂蜜,与二手贩子竞价成功抢到了手里。 直到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悠悠然离开黑市。 …… 黑市出口外。 一处阴暗拐角,方锐盯着远处,看着从黑市中出来的稀疏人影。 “我来的时候,大概在子时(晚上十一点),正是黑市最火爆的时候,之后,黑市的人流量,其实是在下降的。” “黑市关闭的时间,一般在零点左右。现在么,是子初三刻(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如高要这般的黑市巡逻人员,大概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前后相继离开……” 方锐凝神以待,从一道道身影上掠过,搜寻着高要。 可直到一刻钟后,黑市即将清场,仍然没看守到那道熟悉的身形! “这怎么回事?难道,高要还没出来?可不太可能啊!” 方锐暗自喃喃着,想了下,取出充斥身上的碎布,瞬间让自家体型清瘦了不少,然后,重新返回黑市。 不多时后,他从黑市出来,眉宇间泛着一丝煞气。 ——他花了些大钱打听,得知:高要此人,在半盏茶前就离开了! “竟然让这厮溜了?!” 方锐目光一闪,心中微怒的同时,更多的却是疑惑:“这高要,到底是如何在我眼皮底下溜掉的?” “像我一样改变体型?不对啊,他本来看着就是瘦高个儿,再瘦,就皮包骨头了,如那般具有特殊体征的人,我一定是会特殊关注的……” “加胖?也不可能,我自己就玩了这一手,如高要差不多个头的人,都有注意,可仍旧是错过了……” 方锐眼睛闪烁,联想到了前几日的曹蛇,对方似乎也是堵不到高要,逼不得已,才在黑市中行险,这才让高要有了绝境翻盘的机会。 “瘦高个儿、瘦高个儿……” 他喃喃着,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难道,高要此人,身高上有问题?!” 方锐自习回忆着和高要的历次见面,这一留心,发现:高要此人,行动上确实有着些许不协调! “我以前只以为,对方是天生缺陷,或者脚部受过伤,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罢了,等明日验证就是。” 是的,就是明日,方锐连下一次、三天后来卖药包都等不及,决定明日特意来黑市一趟,只为了除掉高要! “如高要这般的毒蛇,放任一天,就有放任一天的危险,为谨慎计,还是当及早除去了。” “当然,这是明日的事……现在,还是尽快回去吧,娘、灵儿,恐怕该等急了。” 既然已经漏掉了高要,方锐也不再停留,离开黑市,在检查无人跟踪后,就一路疾驰向家中返回。 …… 回到柳树胡同,江平安和另一个衙役,还在这边守着。 “江兄,抱歉了,出了些事情,回来晚了些,劳烦两位了。”方锐连连告罪。 “小事,你怎么样,人没受伤吧?”江平安可是知道,黑市也不太平。 “没事。” 方锐和江平安聊了两句,又照例给了另一个衙役一些大钱,辞别两人,匆匆返回。 归家。 将方薛氏、方灵从地窖放出来,果然,她们已经开始忧心,过来将方锐好一通检查,发现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回屋,方锐取出鸡蛋、黄豆、蜂蜜,方薛氏、方灵自是一番高兴,冲淡了之前有些郁郁的气氛。 这些且不提。 洗漱过后,各自安睡。 一晚上就这般过去。 …… 次日清晨。 方锐早早醒来,也没叫醒方灵,轻手轻脚出屋,发现:往常这个时候早已起床的方薛氏,今日竟然还没起来。 ‘也是,昨晚上耽搁晚了一些,又心神紧张,这乍一放松,难免起得稍晚一些。’ 反倒是方锐,自从入品后,只要愿意,就可以轻松进入深度睡眠,看起来每天睡得时间不长,连午觉都没了,却依旧是神采奕奕。 方锐也不去叫醒方薛氏,正好让她多睡些时间,自己去做早饭。 “娘、灵儿,昨晚先忧后喜,心神张弛……今早,正好补充些营养,吃顿好的……” 方锐拿出昨晚买来的那一罐蜂蜜,就着蜂蜜水,一人煮了两个荷包蛋,又热了些棒子面馍。 差不多做好的时候,方薛氏、方灵,也相继起床了。 这时。 正值拂晓,门外笼罩着淡淡如烟的薄雾。晨色微凉,天际红日初露,曦光泼墨澄澈的穹空,跨越万水千山,从有着朦胧水汽的窗子穿过,打出一片好看的光影。 桌子上,三只陶碗里,是浅橙色蜂蜜水的荷包蛋,白橙相间,中央的小盆子里棒子面馍冒着热气。 “哇!哇!荷包蛋!”原本睡眼惺忪的方灵,看到桌上,一下子清醒了,小脸上满是惊喜。 她记忆中,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几次荷包蛋呢,似乎……比吃肉都少。 “太……” 本想说方锐两句‘太奢侈了’,可想起前些日子答应的‘不在吃上太节俭’,就又咽了下去,双手掐腰看向旁边的方灵,没好气道:“还不快去洗脸?” “哦哦!”方灵吓得脖子一缩,也不敢触霉头,鹌鹑似的连忙去了。 不多时后。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享用这一顿丰盛的早餐。 “唔唔……” 方灵咂着蜂蜜水,不时小口咬一点点荷包蛋,极其珍惜地吃着。 或许是这般的甜食,很合小丫头的口味,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近来营养跟上、那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比肉都好吃,不,和肉一般好吃……”方灵满脸幸福,含含糊糊地道。 “这才到哪里啊?!” 方锐笑了笑,摸着小丫头脑袋:“跟着兄长,以后有你山珍海味吃……” “净胡说,咱家吃什么山珍海味?那是达官贵人才能吃哩!”方薛氏在一旁笑着,不信道。 方锐笑而不语,也没有解释。 一世长生,这个目标……哪怕对穿越者来说,如非主角光环,连连开逆天挂,也几乎不可能达成。 但,只是让家人过上好一些的日子?却是不难的。 方锐并不狂妄自大,但若是连这份自信都没有,那就太过矫情了。 边吃边聊,闲话着家长里短。 方薛氏突然说起一件事:“小楚死了……离开咱柳树胡同后,小楚成了乞儿,那天,和别的乞丐争抢大户人家的泔水,被打死了……也是你长林叔出去买东西,瞧着眼熟,过去看了一眼,才辨认出来……” “这可真是……” 方锐怔了下,久久无言。 他想过:命途多舛如小楚,可能流亡出城,加入义军,来日出人头地,向虎爷讨债……却终究没料到,竟是这般下场。 ‘也是,家破人亡,高人收徒,报仇雪恨;退婚庶子,一鸣惊人,崛起打脸;佳人含冤,得遇青天,沉冤昭雪……这种剧情,也只可能存在于话本小说中。’ 现实,又怎么可能呢?! 真如那般开局,现实中,九成九的结尾是:家破人亡后,落魄成乞儿,冻饿亡于街头;退婚过后,庶子依旧平平无奇,郁郁终生;佳人喊冤无门,反遭打击蹂躏,恶人逍遥法外…… ‘正是因为求而不得,方才寄托于空想,编撰成话本,为世人所追捧、希冀啊!’ 方锐心中叹息道。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小楚的消息。 见到方锐沉默,似是伤感,方薛氏换了个话题:“对了,昨个儿,三娘似乎生病了……” “生病?!” 方锐闻言,放下筷子,眼睛一眯。 除了担心三娘子外,还有…… 近日旱情持续,乱象愈甚,他对‘生病’二字可是尤为警惕,因为,在前世历史中,大灾往往伴随着大疫! “不严重吧?什么病症?咱们胡同,可有类似的?”方锐追问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听囡囡说,似乎是肚子疼……咱胡同中,好像,也没听过类似的……” 方薛氏见方锐神色凝重,也怕自己的回答误导了方锐,审慎地回答道。 “也罢,饭后,我去看看吧!” 方锐想了下,叮嘱道:“娘、灵儿,近日你们非必要不要出门……即使其它邻居,也尽量少接触……” “知道了。” 见方锐说得认真,方薛氏、方灵都是认真点头,答应下来。 …… 饭后。 方锐来到三娘家,发现:桌前,只有囡囡一个人坐着在吃饭,小丫头身高相对椅子还有些矮,一边吃,一边晃悠着腿。 他看了一眼,早饭是:高粱面糊糊,高粱面馍。 不好,但,相对柳树胡同的其他人家,也绝对不差。 “囡囡,你娘亲呢?”方锐来到桌前,蹲下身子,捏了捏囡囡小脸蛋问道。 “阿锐哥?!” 囡囡咽下有些卡嗓子高粱面糊糊,从椅子上跳下来,小大人似的道:“阿锐哥,你吃饭没啊?我给你盛一碗吧?” 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里屋,又小声道:“娘亲说她不舒服,给我做过了饭,没吃,就又回屋了哩!阿锐哥,你会治病,吃过饭,能不能帮娘亲看一看啊!” ‘好家伙,白让我感动了!’ 方锐好笑地摸了摸囡囡头顶,开玩笑道:“我就是不吃,也会帮你娘亲看病的……我这次来,就是听说了你娘亲生病了,才过来看看……” “好吧,那阿锐哥,你快跟我来!” 囡囡拉着方锐的手,向里屋跑去。 吱呀! 进门,方锐看到:分开的葛布蚊帐中,三娘子躺在床上,眉头微蹙,如病弱西子,轻薄单衣勾勒出玲珑身形,葱白的皓腕暴露在被子外。 …… 第33章,治愈 “囡囡?还有,锐哥儿,你怎么来了?” 三娘子下意识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下面身着单衣的玲珑胴体暴露出来。 方锐及时转头,可还是透过轻薄单衣,看到了一抹美好的风景。 嗯,真大,真挺。 “啊!” 或许是因为生病,脑子都迟钝了些,见到方锐的反应,三娘子才意识到不对,急促地惊呼一声,连忙拉过被子盖住身体。 她那因为生病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抹浅浅红晕。 本来,方锐想要退出去,等三娘子穿外衣、整理好,再行诊治的。 可囡囡还小,哪里注意得到这些东西,拉过他的手就上前去:“阿锐哥,你快过来,帮我娘亲看看哩!” ‘既然错了,索性就将错就错……我心无邪念,身有正气,自然事无不可,光风霁月。’ 方锐晃了下腿,调整了下姿势,随着囡囡来到三娘子床前坐下,若无其事道:“三姐姐,你躺着就好,我听说你身体不舒服,过来看看!” 三娘子毕竟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方才的羞赧,很快被压下,再加上囡囡在这,方锐不提,她也便装作无事。 “让锐哥儿见笑了,只是有些腹疼,许是‘胃心痛’。” 胃心痛,胃病也。 “相同的症状,未必是一样的病灶,这个看过才知道……三姐姐,手伸来!” 这般命令中略带一丝调侃的语气,让三娘子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如少女般娇俏的微表情,却出现在这个如水蜜桃般风韵妇人的身体上,反差中有着一股惊人的魅力。 她还是乖乖伸出了手腕:“锐哥儿,麻烦了!” “稍待。” 方锐点点头,把脉。 片刻后。 “果然是胃心痛……脾胃虚弱,还有:先天体寒,又阴寒入体,阴阳不调……” 他皱眉道:“颇为麻烦,恐怕难以根治……” 其实,就是:胃病,以及宫寒,以方锐前世的医疗手段,都很难根治,何况是这个世界? ‘不过,也不一定,这个世界有武道,未必没有其它神秘力量……’方锐心中暗道。 “难以根治?” 三娘子喃喃着,脸上苍白了些。 她下意识想到:自己若是出事,那……囡囡…… “娘!阿锐哥?”囡囡惊惶地看向方锐。 看到囡囡的反应,三娘子压下慌乱,倒是镇定了许多:“锐哥儿,可能延缓么?我还有多久……” “三姐姐想到哪里去了?!” 方锐见三娘子、囡囡明显想多了,摇头道:“这病灶并不要命,根治我做不到,可开两副药调理一番,还是可以做到的,正常生活也与常人无异。” “不过,我要说三姐姐两句:有病就治,怎么不及早来找我?多亏发现得及时,若是拖下去,变得更严重,小病拖成大病,那才是麻烦。” “再者,也就是我,换个医师……”他摇摇头。 也就是方锐医术精进,《方氏医术》达到了精通,若是一般医师,多半都会束手无策。 另外,他囤积了不少药材,种类也相对齐全,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三娘子这才松了口气。 面对方锐的教训,如面对夫子被训斥的学生,乖乖低头,只是下意识嘟嘴,暴露了一丝如少女的心性,摇曳着动人的风情。 “那就好,谢谢锐哥儿了……我本想着,挺挺,就挺过去的……下次不会了,一定及早诊治……” 这个时代,面对病痛,百姓的观念,基本都是:熬一熬,就过去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看过几次病。 ——与方锐前世,小痛小病,医院看看,观念大不相同。 不仅是三娘子,方锐也松了一口气。 ‘并非瘟疫之类,传染性疾病,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他心中暗道。 “谢谢方锐哥!”囡囡虽然才四五岁,但也听得懂话了,知道自家娘亲是没事了,垫着脚尖对着方锐脸蛋,吧嗒亲了一口。 “小事。” 方锐抹了下脸上的口水,道:“三姐姐你躺着,可以睡一会儿,囡囡照顾好你娘亲,我去拿药……” …… 回到家,方锐说了三娘子的病情。 “那就好!没事就好!” 方薛氏吁了口气,想了一下,去屋里,拿出半斤鸡蛋,又倒了小半碗蜂蜜:“锐哥儿,三丫头病了,这些给她带去吧?” 她向来是心善的,如枣槐家,不过是当初说了句话,展露善意,就三番两次帮助…… 更何况是:关系更好、更亲近的三娘子家呢? “也好。” 方锐接过东西,问道:“娘,咱家是不是还有个牛皮水袋?也借三姐姐治病用吧!” “那牛皮水袋啊!当初,本来是给你爹做的,准备让他带去兵营用……可没缝好,他就出发了……” 方薛氏被勾起了回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是有,我去给你拿。” 方锐连着药材一起拿过去,到了三娘子家。 …… “三姐姐,喝了这个,再睡一会儿吧?”方锐冲了碗蜂蜜水端来。 “这是……蜂蜜?!太贵重了!” 三娘子惊讶看向方锐。 “既然拿来,三姐姐喝就是了,客气什么?”方锐笑道。 三娘子想了一下,也没再推辞,喝了一口,清甜的蜂蜜水入喉,流入胃中,带来温暖的感觉。 她看向一边眼巴巴的囡囡:“囡囡,来,你也喝些!” “我不喝。” 囡囡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却是摇头:“这是阿锐哥给娘亲泡的,泡的时候,阿锐哥也说给我泡一碗,我都没要呢!娘亲,你喝了,要快快好起来啊!” 懂事得让人心疼。 三娘子感觉,方才那一口蜂蜜水的暖意,从胃部一直浸润到了心口,又来到了眼眶,化成了晶莹。 她笑了下,将碗凑过去:“来,囡囡,没事的,娘不差这点,喝一口。” “哦。” 囡囡只喝了一口,就忍着,不再喝了。 看着这一幕母女情深。 方锐目光柔和:‘在这冰冷的世道,也终究有治愈的东西,如黑夜中的萤火,渺小微弱,却又顽强不绝。’ “三姐姐,还有这个。” 他拿出那个牛皮袋子:“我在这袋子中装了开水,你贴着,可以暖肚子。” 其实,就是效仿前世的暖宝宝。 三娘子怔了一下,才明白了用法,赞叹、惊讶地看向方锐:“锐哥儿,你怎么想到的,想到了这种方法?” “或许是心细?”方锐调侃道。 三娘子却信了。 ——的确,非是心细,又如何能想到这般? 囡囡、方锐,这般关心的人,让她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囡囡,过来,咱们出去吧!让你娘亲睡一会儿,咱们去熬药……”方锐拉过囡囡的手。 “我帮忙生火,娘亲做饭,都是我在生火哩!”囡囡蹦了下道。 “好,真乖!” 方锐牵着囡囡的手出去。 三娘子望着一大一小两人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笑靥。 吱呀一声中,门关上了。 她却并不感到孤独,小腹处的热水袋持续释放出温暖,压下了小腹的疼痛,让昨夜本就没睡好的她,泛起阵阵睡意,不知何时,沉沉睡着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三娘子悠悠醒来,明媚的光透过窗子、帘布,隐隐约约照落进来,形成一圈圈柔和并不刺目的光影。 她穿上外衣起床。 哗啦! 帘布拉开,开窗。 外面,一轮如火的红日升起,绽放出万道霞光,打下一串串金粉色的光圈,蓬勃的朝气、清新的空气,从窗外一起奔涌进屋子。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股草药清苦味。 清晨的回忆涌上心头,让三娘子嘴角不由地勾起。 ‘真好!’她心道。 吱呀! 开门出去。 门口,院子中,一个小架子下,小火燃烧,上面的陶罐被烧得通红。 方锐在一旁,不时打开陶罐的盖子,搅一搅、看一眼。 草药汤水汩汩翻滚,烟火气升腾而出,空气中的那股清苦味就是从中逸散。 一缕阳光翻过墙头,正在撇在方锐身上,将他笼罩,光影里的少年,如玉一般的温润。 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方锐转身,看到三娘子,笑了笑:“三姐姐醒了?屋里桌子上,有蜂蜜水冲泡的荷包蛋,三姐姐可以趁热吃了,垫垫肚子,等些时候再喝药。” 那笑容如阳光一般明媚,又如干涸土地中的一弯清泉,仿佛能流进人的心里,沁人心脾,让三娘子都失神了刹那。 她回头,果然看到:在桌子上,褐色的陶碗中,素白的荷包蛋与橙红色的蜂蜜水相间,正腾腾冒着热气。 “娘亲,你醒啦?” 这时,又一道声音响起,是囡囡。 她抱着一些柴火,小脸蛋上许是因为烧火,有些黑漆漆的,放下柴火过来,将屋里那碗荷包蛋端给三娘子:“阿锐哥煮的哦,我也帮着烧火了哩,娘亲,你快吃吧!” “哎!”三娘子会心笑了。 方锐看到:三娘子斜倚在门口,身着宽松的襦裙遮掩了窈窕身姿,面容清丽,裸露出在外的白皙肌肤好似笼罩了一层光晕,恍如少女。 然而,那股慵懒闲适中,却有着一股母性的光辉。 矛盾而又迷人。 …… 吃过荷包蛋,喝了药。 三娘子从屋内取出了一坛酒,小心抱过来,打开密封的红布,顿时,一股醇厚的清香喷薄而出。 “好酒!” 方锐赞叹道。 他眼力不俗,自然能看出这酒的珍贵。 “锐哥儿,你上次找我寻酒,说是拉关系……诺,给你罢!”三娘子笑道。 “三姐姐,我给你钱……” “锐哥儿,这话就不要说了。” 三娘子打断方锐,按住方锐从怀中掏钱的手,故作嗔怒道:“你为我诊病,还送了蜂蜜、鸡蛋,也没要我的钱哩!真要较真,那我也把钱给你?” “好吧!” 方锐本想说,这一坛好酒比那些东西可珍贵多了,但看到三娘子反应,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更重要的,是……竖旗了。 此时,三娘子为了阻止方锐掏钱,按住了他的手,肌肤相触,那股兰花般的香气又缭绕鼻尖…… 他又是个年纪轻轻,火气正旺的少年……擎天柱立,帐篷随之而起。 “三姐姐在看什么?” 方锐大胆试探道。 他不是太监,想要就争取,该出手时就出手。 “呸,我什么没看过?” 三娘子是妇人不假,可嘴上说着不害羞,两颊仍是浮现出两朵浅浅的红晕,她退后两步撇过视线,转移话题:“我家还有些白面,中午我去找嫂嫂,咱们做包子……” “好啊!不过,还是等晚上吧!中午,我约了人喝酒……” 见三娘子逃避了,方锐知道分寸未到,也不穷追猛打,适可而止。 风流可以,但不能下流,死缠烂打,不是他的作风,更别说强迫了。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 方锐辞别三娘子,抱着一坛好酒离开。 …… 中午。 方锐带了二斤棒子面、五份‘去疤膏’,又装了一斤三娘子送的好酒,去甜水井胡同,找江平安喝酒。 江嫂嫂自是一番热情,喜不自胜。 “好酒!好酒!” 江平安连呼着,感叹方锐好运,竟碰到了如此好酒。 酒酣耳热之时,方锐顺势提出请求,请江平安这两三日内,晚上都守在柳树胡同,看顾着一下方家,还有:以后,也顺便照看三娘子家。 江平安自然痛快答应。 …… 午后,方锐喝得微醺,从甜水井胡同离开,踏着烈阳,回到柳树胡同。 微风浮动,灿烂的阳光下,那棵大柳树上柳叶一下下翻转跃动,闪烁着琐碎的、如碎银子般的光。 方锐看到:有两户胡同的人家,正在采摘柳叶。 其中一家,就是菜根嫂家,看到方锐经过,菜根嫂下意识避开目光——自从当初那事后,她见到方家人,自己都是心中尴尬,绕着走。 “长林叔!菜根嫂!” 方锐倒是并不在意,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回家去了。 …… 院内,廊檐下。 方薛氏、三娘子并排做着,在缝缝补补,做着针线活。 方灵和囡囡一旁玩耍,玩抓石子的游戏。 经过上午的诊病一事,三娘子家和方家,似乎更亲近了。 “三姐姐,可感觉好一些了?”方锐进门问道。 “锐哥儿回来了?好多了,还要谢过你的药。”三娘子笑道。 “那就好。” 方锐一手一个,抱住扑过来的囡囡、方灵,将她们一边一个放在身旁,应两个小丫头的请求,讲起了故事。 温和的声音响起,展开了一副神话、瑰丽的故事。 彼时。 知了、不知名的虫儿,声声声嘶力竭地叫着,大大的太阳下,暖风穿堂而过,缓慢了时光。 …… 第34章,变故 夜幕降临,无垠的黑暗如巨兽一般吞噬了大地,穹宇闪烁的繁星,好似窥视而下的眼睛,高高在上,淡漠无情。 常山城中,各处人家的火光亮起,或明亮,或黯淡……它们与穹空的星光相辉映,一在天上,一在人间。 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小了,远去了,回归到了灯火处,吵闹、叫嚷、锅碗瓢盆碰撞的当啷声从中传出…… 生活喧嚣驱散了夜色静谧,给这空旷的黑夜,渲染上了一抹烟火气。 ‘我曾听说,黑夜里从路边走过,所见的每一处灯火,哪怕再渺小细微,都是一个归处,一个锚。’ ‘没有归处的人,也就没了锚点,是可怜的!’ 方锐坐在门檐下,躺在藤椅上,仰望天空繁星,神思也仿佛飞去了穹空玉宇,共情到了那种寂寞:‘我正在经历着这一切,我正在失去这一切,当有朝一日,亲朋故旧只剩下我一人,茫茫无依,心无归处,该是何等孤独?’ ‘或许,只有着漫天星辰,可随我长久……’ “兄长!” “阿锐哥!” 这两声呼唤,将正处在‘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方锐,拉回到了人间。 ‘至少,我现在还拥有着一切,人总是要活在当下啊!’ 方锐笑了笑,回应道:“来了!” 小小的屋子内。 “锐哥儿,洗手,吃饭了!” 方薛氏和三娘子,来来回回,端着饭菜,方灵、囡囡,也在帮着擦桌子,拿筷子。 炒豆芽端出来了; 棒子面粥端出来了; 一大盆绵香白嫩的包子端出来了——下午时,三娘子拿的白面、野菜、野葱,方家拿的黄豆芽、鸡蛋、猪油,凑一起做出来了这些包子。 不算大的桌子上,它们摆在一起,冒着腾腾热气,白色的气雾相互交织,化作了巨大的馨香。 “锐哥儿!” 方薛氏看着方锐,本想邀请三娘子、囡囡先坐下,可想要方锐如今已经是事实上的一家之主,要照顾他的面子,又咽回去了。 三娘子拉着囡囡,自忖自家是客人,看了看方薛氏,又看了看方锐,等着主家先落座。 至于两个小丫头…… 方灵盯着桌上,眼睛发直,已经在咕咚咽口水了; 囡囡虽然和方家人都很熟了,但毕竟不在自己家,稍有些怯生,也馋,可没方灵那么明显,只是不时看桌上一眼。 “娘、灵儿,坐啊!还有三姐姐、囡囡,不是外人,也不用讲究,都坐!” 方锐招呼着。 落座后,他见各人还是有些拘束,一人给夹了一个大包子。 “大家都趁热吃!” 方锐率先动口,对着眼前这个有着好看花纹的白腻馨香的包子,一口咬下。 噗嗤! 滚烫的油汁如牛丸一般在嘴中溅开,然后是:野菜的鲜、豆芽的嫩、鸡蛋的香……这些滋味在味蕾上交替跳跃,丰润的油水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如海绵一般尽情吸收着。 真真是:皮薄馅厚,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好滋味!” 方锐赞叹道:“不过,小心,有些烫!” 他提醒的还是有些晚了。 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已经抢先咬下去了。 油汁在嘴中炸开,烫得她们直哈气,可又舍不得吐出来,在嘴里不断翻转,等稍稍凉上一些,一咀嚼,这野菜包子的丰润滋味在口中涌散,美得她们鼻子中不自觉地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方薛氏、三娘子还好一些,食指大动,却也不心急。 方薛氏看着眼前包子上的美好花纹,对三娘子夸赞道:“我手上这个,一看就是三丫头你包的,当时包出来的花纹好看,现在蒸出来更好看,真是心灵手巧!” “哪里?嫂嫂过誉了。” 三娘子小口咬了一口手上包子,赞叹道:“我做的,其实也就是样子货,比不上嫂嫂做得香,皮薄馅厚,滋味丰美……我还要学着哩!” 两人一顿商业互吹。 “三丫头你呀!” 方薛氏眉开眼笑:“可真是:能干、手巧、会说话!锐哥儿将来,若是能娶到你这般的媳妇,那就好了!” 当然,这只是比喻,像是三娘子这般的媳妇,并不真的是三娘子——如果方锐真要娶三娘子,她恐怕就要急眼了! 不过仅仅是透一下……咳咳,恐怕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在这方面,无论哪个时代,妻子对待丈夫,和对待儿子,从来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标准。 方薛氏本是一句无心之言,不知为何,三娘子一瞬间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当然知道:方锐不会娶她,最多做个没名分的…… 三娘子下意识看了眼方锐,也不知是否心有灵犀,方锐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一者坦然清明,一者略微慌乱。 对视之中,三娘子唰地一下撇开视线,脸上浮现出两朵浅浅的红晕。 啧啧,少女的妩媚,少妇的羞涩,最是撩人,特别是搭配上那具成熟丰韵的身体,极致的反差…… 方锐感觉自己被电了下,不由坐直了些,晃了晃腿。 嗯,心无邪念身自正。 方薛氏倒没注意两人的小动作,至于三娘子脸上的红晕?这出笼不久的包子热气腾腾,只看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就知道了,吃得小脸红扑扑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包子的确做得极香,方薛氏、三娘子吃了,都眉眼弯弯,显然很是喜欢。 以往方锐、方薛氏、方灵三口,围着一桌子,稍显清冷;今日多了三娘子、囡囡两口,五口人围着桌子坐着,着实热闹了许多。 方薛氏、三娘子闲话着家长里短,方锐不时插上一嘴,说一些趣味的话,活跃气氛。 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也做出了杰出贡献,闷头哼哼地直吃着,如一曲喜庆的交响乐,也算是背景气氛组。 欢快轻松极了。 说笑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随着白色烟雾传出窗外,驱散了黑夜的静谧。穹顶之上的漫天星辰眨着眼睛,好似是在羡慕地看着。 美好的一顿晚餐,就在这般的气氛中结束。 …… 饭后。 三娘子帮着方薛氏洗碗,打扫卫生后,才带着囡囡回家。 不过,在离开前,方薛氏将剩下的包子,强硬分出一半,让三娘子带回去了。 三娘子、囡囡离开后。 时间还早,油灯下,方薛氏分类药材,方灵在一旁帮忙,方锐则是制作药包。 截杀高要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如实说,平白让方薛氏、方灵担心,只是借口:囤积药材,需要加大销售药包,加快回款,所以,这几日要持续去黑市…… 合情合理,理由正当,方薛氏自然支持。 “娘、灵儿,我去了!” 到了时辰,方锐将方薛氏、方灵领往地窖,出门去。 当然,做戏做足,以免和方薛氏不好交代,自然带上了药包,准备顺便售卖了。 外面,见到江平安、另一个衙役就位,方锐远远点头示意,一路疾驰,直奔黑市而去。 来到黑市。 纵然不是三天一次的固定卖药日期,买药的人少上一些,可因为药包数量更少,所以,倒也没耽搁太多时间。 只是,却不见主要目标:高要。 方锐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黑市的巡逻人员,在前些日子扩招后,已经变成了一日一轮换。 也就是说:昨日值守后,高要下一次值守日期,在明日。 “这是恶人命硬?还是好事多磨?也罢,就让高要再多活一天,等明日……” 方锐喃喃着,出黑市返回。 …… 次日,又是平静无事一天。 …… 夜晚。 方锐再度来到黑市。 和前日一样,即使不是三天一次的固定日期,客人也没少上太多,生意照样火爆。 仅仅半盏茶功夫,为数不多的药包就卖出了大半。 这时,高要却主动过来了,身旁,还跟着另一人,手握横刀的袁达。 方锐正惊疑不定。 就见: “方爷,林公子邀请,跟我走一趟吧!”高要皮笑肉不笑道。 明明是邀请,他却说得阴阳怪气,让人听着就忍不住发火。 若是搁在另一位成名强者身上,面对高要这般臭虫的挑衅,恐怕,当场就忍不住了,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 可方锐,哪是在乎什么强者尊严的人? 他目光一闪:‘林公子?常山县林家?!这个先不谈,高要并非不智之人,可为何会如此挑衅我?’ ‘莫非……是想故意激怒我?让我对他出手?或许,也察觉到了我的敌意?’ ‘是了,此刻高要代表林公子邀请我,就代表着那位林公子的面子,我若是打了他,就是打了林公子的脸……那般,即使袁达不想出手,也得出手了!’ 方锐想到这一点,反而安心了。 因为:高要还需要试图挑衅、激怒他,借刀杀人,意味着此人还没有翻天的力量! 只要他自己克制,不犯错,就不会有危险,避开危局,然后……回头清算! “好!” 方锐想到这些,目光闪烁间,一口应下。 看到方锐不气不恼,就这么痛快答应了,高要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慌乱。 这意味着,这个敌人……隐忍、克制,难缠至极,比当初的曹蛇还要危险百倍! 方锐猜得完全没错。 高要之前的举动,就是为了激怒方锐,让方锐和高达斗起来。 原因? 对方锐不爽是一点;另一点,方锐也猜到了,就是高要察觉到:方锐可能要对他出手。 前日,高要出去黑市,就隐隐察觉到莫名注视;今日来到黑市,得知有人打听自己;又得知:方锐前天异常,比寻常晚离开黑市,又不符合常理地,接连两日到黑市卖药…… 如此多的反常,让高要心中忐忑……恰逢林公子今晚到来,他在旁撺掇了一下,想要找机会看能否对方锐先下手为强。 “袁爷,可否容我收拾一下?当然,若是林公子等得急,我这些药包就不要了,立刻就走,也可以。” 方锐看向袁达。 他没记错的话,此人对自己有些好感,这是一个轻微的试探,如果对方应下,就可以顺势打听更多的情报。 就算试探失败,有后面一句话补充,给足了对方面子,也不会轻易翻脸。 袁达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前方锐的表现,他看在眼里,不愠不怒,泰然自若。 他正想点头,道一声‘可’。 可高要先一步开口了,指着方锐骂道:“大胆,你敢让林公子等着?” ‘既然得罪了这姓方的,那就得罪到底,一定要激怒对方,让此人和袁达斗起来,借刀杀人……’他心中发狠。 可高要话音还没落下。 砰! 袁达直接出手,一脚踹在高要屁股上,将他踹翻,让高要咕噜噜翻滚,栽了个狗啃泥。 “狗一般的东西,收起你的小心思!”袁达指着高要鼻子骂道。 一而再挑衅方锐,给他找事,想让他当刀,真以为他没脾气了?! 若非林公子让高要和他一同出来,邀请方锐过去,目前不好对高要动手,以他的性子,方才恐怕都会直接杀了此人! “咳!咳咳!” 高要拍着胸口,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额头、头发上还有沾染的泥巴,看着狼狈极了。 可却是不敢有丝毫不敬,对着袁达低头哈腰,笑脸逢迎。 他知道:这次是将袁达得罪狠了,心中打定主意,无论今天算计方锐成不成,都要舍弃这个身份! 这时。 方锐收拾好了东西,淡淡看了一眼高要,凑上前两步:“袁爷,不知林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止血粉、生肌粉。” 袁达惜字如金:“你的药包,比我们的药效稍好一点。”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方锐意料。 其实,无论‘止血粉’、‘养身药’,还是‘生肌粉’、‘去疤膏’,大家族的供奉医师,都能研制出来类似的,正是如此,他才敢拿出来做生意。 ‘不对啊!就算林家药包比我的差上一点,林家的供奉医师,花上一些时间也能补足,这是……有什么紧迫之事?’ ‘止血粉、生肌粉,和兵事有关,难道是……城外有什么变故?!’ ‘当然,也不一定,或许只是人家随手为之,也可能……是此人撺掇!’ 方锐看了高要一眼。 果然,袁达一指高要,继续道:“是此人推荐了你!” 他看方锐合眼缘,就直接说了。 当然也是厌恶高要,想要借刀杀人——哪怕方锐不杀,过了今日,他也会亲自动手。 ‘好啊,我对高要的重视果然是对的!这就是一条毒蛇,冷不丁就会被盯上,咬上一口,等这事了结……不,不能插旗,最重要的,还是过了眼前这一关!’ 方锐目光一闪。 高要在后面听着,心中暗暗叫苦:‘不行,今日过后,必须舍其了这个身份,甚至,更极端一些,直接跑路!’ …… 方锐和袁达、高要离开后,远处黑市的人群,这才响起一片议论声。 “也不知是什么人,竟能指使袁爷亲自跑腿……” “什么人?!咱常山县两大顶尖家族,林家主管黑市,夏家掌控帮派,能让袁爷跑腿的人,自然是林家人了……恐怕还不是一般的林家人,说不定是那几位嫡系公子……” “嘶!多大的事,能让林家嫡系公子关注?那卖药的有大麻烦了!” “也不一定,没看到袁爷对那人都客客气气,另一个不懂事的护卫都被踹翻了吗?说不定,是人家有什么大机缘哪!” “嗨,管它麻烦还是机缘,和咱们这些小人物有什么关系?那些大人物啊,咱们一个都得罪不起……” …… 第35章,终杀 方锐跟着袁达、高要,出了黑市,七拐八绕,大约走出了几百米,来到了一处僻静小院。 这座院子装潢并不华丽,不过布局错落有致,能看出格外用心。 进入院子,袁达就不再说话,方锐也保持安静,在袁达、高要带领下,来到了堂屋。 屋内,两列十二盏无烟白蜡亮起,照得一片亮堂堂。 桌案后,是一个面容轩朗、天庭饱满、身穿锦衣的二十来岁男子,腰悬玉佩,下坠金黄流苏,一看就是大家子弟。 在他两旁,有一对双胞胎女侍女,身着浅粉色齐胸襦裙、淡青色披肩,面容姣好,姿色出众。 ‘想必,这就是那位林家嫡系公子——林枫了!’ 方锐心中暗道。 从之前和袁达的交流中,他已经得知:这位林家公子的名讳。 林枫正在翻阅着什么东西,听到动静,抬头瞥来:“你就是成品药鼻祖?也是‘生肌粉’、‘去疤膏’的研制者?更是反杀了周长林、高通?” 方才,他已经看过有关情报,对方锐愈发感兴趣了。 首创成品药,并推陈出新,说明聪慧、医术不俗;如此年纪轻轻,能反杀周长林、高通,说明天赋异禀,在武道上有些潜力…… “见过林公子!” 方锐一板一眼,深深作揖:“正是在下,区区不才。‘成品药鼻祖’不敢当,都是小人饶舌,夸大其词……” “不过,在下第一个在黑市中卖成品药,倒是真的……还要感谢林公子,提供这般一个平台,让在下能够糊口。” “至于反杀周长林、高通,实乃逼不得已……”他脸上露出苦笑。 沉浸式演出! 在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强者面前,方锐心态上小心翼翼,深深懂得敬畏二字。 旁边,高要脸色难看。 成品药鼻祖,是他当初宣传时加上去的,当着他的面说‘小人饶舌’、‘夸大其词’,这岂不是在:指着和尚骂秃子? 袁达听闻此言,倒是看方锐更顺眼了许多——今日,高要可是将他恶心得不轻,对此人愈发厌恶了。 “原来是这样。” 林枫微微颔首,倒是看出来了一些,方锐和高要似乎不太对付,自然也明白了,之前高要撺掇将方锐请来,多半不怀好意。 不过,无论如何,高要目前都是他家名义上的下人,以他的情商,自不会当场卖了高要,说出‘汝左司马曹无伤也’之类的话。 “我需要你的药方,你开个价吧!”林枫淡淡道。 话音落下。 整个堂屋陷入安静,甚至,有一丝凝肃。 高要暗暗抬头,期待的看向方锐,希望方锐不交,顽固反抗。 搁在一般情况下,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这个世道,门户之见严重,如‘生肌粉’、‘去疤膏’之类的药方,都是可以作为传家手艺,代代受用的。 传承比命重,是大多数人的观念。 ‘这人看着像是个识时务的……不过,常人对吃饭活计,向来看得很重,一时想不开,也犹未可知……’ 袁达看向方锐,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等着看方锐如何选择。 他看方锐顺眼不假,也有一些好感,可若是方锐拒绝,林枫要他出手,他也不会丝毫有犹豫。 一对双胞胎侍女同样看向方锐,希望方锐懂事,不要让她家公子为难。 至于这种行为本身? 她们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家公子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荣幸,更别说,如此好言好语和你商量了,那简直是抬举你! “折煞在下了!我的方子,能对林公子有帮助,这是在下的荣幸,怎么敢收钱?我愿献给林公子。” 方锐嘴上道着,从怀中取出一份草纸,双手捧上。 没错,他身上常备着四种成品药的配方,原本是想着:和人交易、遇到险情扔出去当做诱饵、万一被大佬打劫,或能破财免灾……故以在身上留了一份,以备万一。 至于守着药方,宁死不屈? 那不是方锐的作风。 他可没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想法,保命为上,身外之物皆是其次,从心得很。 别说这些成品药方,就算是《方氏医术》、《养身功》,都能给出去。 ‘如此痛快?!’ 高要看到方锐表现,心下大为失望,本以为方锐还能硬挺一下,没想到:竟然这么没骨气。 ‘好歹一个强者,林公子问了一句,就主动交出了,还不要钱,简直是丢人!’ 高要心中大骂一通后,开始忐忑不安。 ‘今日,这姓方的大概是躲过一劫……如今,该担心的,就是我了……不行,今晚之后,必须舍其这个身份,甚至,做好跑路的准备!’ 他并没有再巧言令色、搬弄是非,不说方锐在这里,难以得逞,就说:以林枫的精明,也糊弄不过去。 ——那般简直是在作死! ‘这人真是……’ 袁达暗叹方锐识时务的同时,也有一丝不齿。 对方是他认可的强者,可……骨头这么软,这就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有些看走眼了。 反倒是那两个侍女,一副理所应当、本该如此的样子,其中一人上前,给了方锐一个‘你还算识趣’的眼神,将药方拿过来,转交给林枫。 “善!” 林枫只看了一眼,就放在旁边,也不担心真假——他料定方锐不敢欺骗自己。 当然,也或许是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似乎对方锐此人更感兴趣! “哈哈,有趣、有趣!你是个妙人!” 林枫看着方锐,大笑着抚掌,邀请道:“可愿意加入我林家?我可给你一等护院的待遇。” ‘这姓方的,怎么这么好运气?什么好事都轮上他了?’ 高要满心嫉妒,眼睛瞬间瞪大。 袁达也是惊讶,不过倒不至于嫉妒。 他本身就是七品武者,享一等护卫待遇,更得到林家看重,坐镇黑市,比一般的一等护院还要强上一些。 林枫身旁,其中一个双胞胎侍女见方锐怔住,自豪解释道:“我林家护院,皆是入品武者。九品武者,为三等护院;八品武者,是二等护院;七品武者,才可当得一等护院。” “一等护院,在我林家,也不过二十几人而已,大多都是跟随各位公子,一月足有三十两银子的俸禄。” “若是出去了,哪怕小帮派的帮主,中品武者,也得给三分面子!” 方锐明面上表露出来的实力,只有八品,林枫却直接开出一等护院的待遇,已经算是厚待了。 ‘听着似乎很不错的样子,可……我拒绝!再如何,也是给人当狗,我可没那个兴趣。’ ‘不过,果断拒绝也不行,那就是在打脸了……嗯,飙演技的时候到了。’ 方锐目光一闪,深吸口气,似乎是被打动,可又仿佛因为什么在犹豫,面色变幻不定,显然在挣扎。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开口道:“抱歉,恐怕要辜负林公子的好意了,在下胆子小,不喜欢打打杀杀,还是想过平静的生活。” “那就罢了。” 林枫也不知是大家公子的教养,还是不放在心上,面对方锐拒绝,神色淡然,不但没有生气,相反,看向方锐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 ——仿佛损失的不是自己,而是方锐一样。 事实上,其他人也皆是认为如此。 高要看到方锐拒绝,郁郁一整晚的心态,才稍稍有所慰藉。 袁达可惜地摇头,暗叹此人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一对双胞胎侍女,同样是一副‘你错过了天大机缘’的表情。 “你去吧!晴儿,送客!”林枫显然不想再多说,摆摆手。 “是,公子。” 那个名为‘晴儿’的双胞胎侍女上前,伸手引路:“请了!” ‘既然演戏,自然要演到底。’ 方锐心中一动,代入着角色,张了张嘴,好似为在错过了大机缘感到后悔,可终究没说出什么,一板一眼行了个礼,‘失魂落魄’跟着那侍女出去了。 …… 离开这座院子。 方锐目光一闪:“林家么?!” 常山县两大顶尖家族,林家主管黑市,夏家掌控帮派。 就如老虎帮,背后就是夏家,如柳树胡同的人家要给老虎帮交例钱一样,老虎帮同样要给夏家交数。 可以说:老虎帮做的恶,一半要记在夏家头上。 ‘夏家,早已在我的小本本上……如今,可以再添一个林家。’ ‘这些大户都一个德行,再如何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强买强卖、生杀予夺的本质!’ ‘话说,我这连强买强卖似乎都算不上,只有‘强’,没有‘买卖’,一个大钱都不给我啊!’ 即使方锐暴露七品实力都没用,七品武者,最多也就是让林家认真看上一眼。 只有到了六品,进入中三品,才可能得到重视——七品、六品,一品之差,天壤之别。 ‘所幸,今日有惊无险,劫运点又暴增一截,我踏入六品的时间,很快了!’ ‘清算林家,那是将来的事……不过,今日,务必截杀了高要!’ 方锐心下暗道。 …… 方锐离去后。 “公子,您若是喜欢那人,我费些心思,为您招揽过来……”袁达建议道。 他终究是对方锐有些好感,还是想拉方锐一把。 “不必!” 林枫点评了句:“人生区区几十年,机会能有多少?此人没有野心、甘于平庸、小富即安,这种心态,把握不住机会,注定成不了大事。” “若非此人有些头脑,潜力不错,我都不会多说一句!” “是啊!” 袁达叹息。 下三品还好,中三品境界,要想突破,不但要秘籍、天资、悟性,还要大药! 除此之外,也必须在三十岁、气血衰落之前,否则,过了这个节点,就很难突破了。 ‘那卖药的错过了这个机会,一辈子也就是在下三品打转儿,蹉跎终生了!’ 袁达心中暗道。 武道,朝夕必争——所以,如他这般的武痴,才会加入林家当狗,只为了资源! 可惜,他们不知道:方锐长生不老,寿元无尽,大可不必‘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而劫运点强行提升,更是什么资源都比不上。 这时。 高要见方锐离开,觉得自己又行了,眼睛一闪,开口道:“林公子,何不截杀那卖药的?” “为何?”林枫眼睛眯起,瞧了过来。 “林公子向那人索取药方,那人必是怀恨在心……还有,此人胆敢拒绝您的招揽,这岂不是驳斥了您的面子?”高要连忙道。 “哦?” 林枫似笑非笑,盯着高要,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药方,难道不是那人主动献上的?至于,拒绝我一句随口的邀请,我就要斩草除根,你是不是也太过小瞧我林某人了?” “更退一步说,拒绝过我的人不在少数,难道都要杀了?” 拒绝,就要杀你,远不至于——这种心胸,比街头市井流氓都要不如,何况大家族子弟? 事实上,大户权贵垄断知识,家中子弟接受精英教育,他们更懂得如何虚怀若谷,招揽人才。 别说没什么野心了。 即使有野心,也远远达不到忌惮的地步,只会欣喜,驱策之,为自己所用。 哪怕真的有朝一日掌控不了,也是观其心性,决定是否投资交好。 当然,大家族中,也有精英教育的漏网之鱼,度量极小,睚眦必报者。 方锐的演戏,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即使是那般人,见到方锐后悔,恐怕也更希望,方锐每次想起今天这事,为错过机缘悔恨不已,因此也不会动手。 “你的心思我知晓,不过……滚吧!” 林枫摆摆手,低下头去,似乎多说一句都欠奉。 也是,在他心中,高要此人,也就有些口才,其它一无是处,品性更是值得商榷。 虽说垃圾都有价值,但林家麾下人才无数,为何要用这般品德有亏的人? 又不是什么大才,不值得为其破例。 说句难听的话,用了此人,林枫还担心,林家被此人带坏了风气哪! “我……林公子……” 高要还想再说什么,却已是被下人架着扔了出去。 袁达目光一闪,本想跟着离去,碾死这只臭虫。 “袁护院!” 林枫却喊住了他:“……局势不妙,黑市之中,物资储备加紧……还有……” ‘也罢,明日再和那只臭虫计较。’ 袁达心中暗道一声,仔细倾听,一一将吩咐记下。 …… 高要被扔出来,也不敢放肆,连滚连爬地去了一处茅厕,出来之时,已经从一个瘦高个儿,变成了小矮子。 他着有一手类似踩高跷的本事,能改变身高,能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瘦高个儿,行动之间,看起来和常人几乎无二。 凭这一招,曾躲过好几次致命危机! ‘哼,那姓方的多半在附近守着,可想抓到老子?嘿嘿,等下辈子去吧!’ 高要自得想着,路过一处拐角。 “高要!” 突然,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高要下意识扭头。 虽然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哗! 石灰粉中,一个装着石头的麻袋直接砸了过去,将高要砸得惨叫一声,直接滚倒,如一个四脚仰天的癞蛤蟆。 “咳!咳咳!” 高要捂着胸口,刚要起身,就感到后背被人踩住,一股大力镇压而下,将他狠狠按在了地上。 然后,头发被人抓住,闪烁寒光的匕首在脖子下掠过。 嗤啦! 裂帛声中,匕首割断脖颈,鲜血喷涌。 高要的身躯重重坠地,余光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方……方……” ‘果然是他……我恨……’ 他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瞳孔放大,没了气息。 “竟然磨皮成功了?也是,前些日子,这家伙亟需用钱,想来就是为了突破入品了。” 方锐也想过,制住高要,慢慢折磨,看此人悔恨、求饶的样子。 可也只是想想。 以他的谨慎,自然不会节外生枝,还是选择了一击必杀。 接下来,从高要身上摸尸的东西,证明了方锐的正确性:毒针、毒水、淬毒长钉、生石灰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类似高跷的机巧东西。 方锐看了,自己用不了,强行使用,也别扭得很,一眼就能看出。 “大概是需要特殊训练,还有独门药方配合,以免身体暗伤之类……” 不过,他并没找到那些东西,甚至,连高要的所练功法,都没找到。 至于什么认不出材质的古卷、铁片、玉佩、令牌之类? 更是没影的事情。 真正有用的,也就一些大钱。 “也是,前世小说中,杀人之后,掉落功法、无名神物,完全都是剧情需要……现实中,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方锐也不可惜,收拾了下现场,踏着夜色,匆匆离去。 …… 第36章,六品 子夜的风中,方锐吹去了一身血腥气,归来回家。 从地窖领出方薛氏、方灵。 “兄长,你看!你看!” 方灵两手捂着,露出一条小缝隙,里面可见一闪一闪的青绿荧光。 “萤火虫?!” 方锐蹲下身子,从她手缝中看去,笑问道:“要不要,我给你叠一个草纸小灯笼,将它们装进去?” “好呀!好呀!”方灵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兄妹俩可真是……” 方锐看着如此有童心陪着方灵胡闹的方锐,摇了摇头,呵斥道:“灵儿,那东西臭臭的,快放走了吧!” “哦!” 方薛氏还有极有威严的,方灵听了,吐了吐舌头,张开手,两只萤火虫从她手心升起,一闪一闪,没入了夜空。 三人都是看着这一幕。 进屋。 油灯亮起,小小的屋子被火光充斥。 方锐看了看窗外的黑暗,视线落回屋内,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就是我的归处、锚点啊!’他心中暗道。 “锐哥儿,今个儿怎么还剩下这些药包?”方薛氏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 方锐摸了下鼻子,自然不会实话实说,让方薛氏担心,只推说今日生意不太好,没卖光。 方薛氏看了方锐一眼,不知信了没信,倒也没再追问。 各自洗漱,睡觉。 …… 回屋。 方灵如今已经养成了习惯,基本都和方锐睡。 如往常一般讲故事。 今日讲了好些时候,方灵依旧没睡着。 咕噜噜! 小丫头摸着肚子:“兄长,我好饿啊!” ‘这是睡得晚了,等我等得饿了。’ 方锐笑了笑:“要不,咱们起来,去热两个包子?” “好啊!好呀!” 方灵骨碌一个翻滚,从床上爬起来,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的,仿佛要去做什么坏事。 方锐还没起身,这丫头已经穿好鞋了:“兄长,快些!” “好好!” 方锐刚穿上鞋子,就被方灵拉走了。 吱呀! 开门出去。 “兄长,你脚步轻些!”方灵压低声音。 “哦哦,知道,悄悄的,打枪的不要……”方锐笑了笑,配合道。 兄妹俩猫着腰,放轻脚步,悄悄来到了厨房。 添水,生火。 方锐拿过两个冷包子,正想蒸着热一下,方灵却道:“兄长,咱们烤包子吧,烤着快一些。” 方锐本想说‘这可未必’,不过想了一下,童心发作,又答应下来:“也好!” 于是。 两个包子被放在灶台外,被小火烤着,淡淡的香气开始散发出来,方锐不时用手将它们翻个面。 方灵这丫头,就在一边指挥。 “兄长,好了、好了,要糊了!” “糊一点才好吃!” “兄长骗人!” “胡说,我从来不骗人!” …… 方锐就这般和方灵争辩着。 若是死去的高要看到这一幕,怕是会惊掉下巴,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这还是那个方爷吗? 能和人勾心斗角,也能行这般童稚之事? 有秋风扫落叶的冷酷无情,也有这般的纯真笑容? 一双手可以杀人斩敌,也可以给在这般夜晚,给妹妹烧火烤包子? 或许反差极大,但不假,这都是方锐。 滋滋! 直到包子的外皮烤得焦黑,稍稍有些糊了,油水滋滋往外冒,方锐才将两个包子拿出来。 “我先尝尝。”方锐咯嘣一声咬下。 滋味么? 首先,是锅巴般的爽脆,还有着锅巴所没有的微焦的香味,然后,是热油包裹的野菜、豆芽,这般味道如闪烁的电火花,在味蕾上跳跃。 真真是:香极了! 如品珍馐,方锐脸上的表情无比惊叹。 “兄长,我也要!我也要吃!”小丫头摇晃着方锐手臂,眼睛都直了。 “好好。”方锐这才不逗方灵,递了过去。 又是一声嘎嘣,方灵大眼睛眯起来了,弯弯的成了月牙。 “我就说吧,糊一点更好吃?” “嗯嗯!”小丫头嘴巴被堵住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皎洁的月光从厨房的窗子外照落进来,里面,是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在灶火台边上蹲着,偷偷吃着烤包子。 方灵还不时向外猫上一眼,生怕方薛氏出来,被逮住了。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晚上的烤包子美味极了。 “真香啊!” 方锐感叹着,看向方灵:‘或许,这丫头也和我一样,这一夜晚的事情,能记很久,怀念很久……’ ‘也许有一天,她会缅怀这夜烤包子的滋味,做出同样的东西……可即使那般,也吃不出这夜的滋味了。’ 很多东西的滋味,不仅是东西本身,还有什么时候,和什么人一起吃——如《社戏》中的迅哥儿,终生再也没有吃到过那夜滋味的烧花生。 一人一个烤包子。 方灵吃饱了,对方锐来说,却不过是垫垫肚子。 漱口,回屋。 方灵吃了东西,睡意袭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这丫头!” 方锐给她盖了下小肚子,闭眼,打开面板。 【劫运点:481】。 ‘今日之事,竟然暴涨了小二百点,也能侧面说明:今日之事的险恶!’ 方锐目光一闪:‘快了,距离我预计的500劫运点,很快了……不过就是几日的事情,到时就可以破入中三品……’ 夜色已深,窗外不时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虫嘶,皎皎月光如霜华一般洒落床前。 在这般环境中,他沉沉睡去了。 …… 自从除掉了高要这个灾星,方锐仿佛就是洗去了晦气,日子过得宁静美好,囤积药材,黑市采购紧俏物资,顺利无比。 匆匆就是五日过去。 这五日中。 柳树胡同平静无事; 方锐找江平安喝了两次酒; 黑市采买了一些紧俏物资,油、豆、肉……之类都积攒了一些,一些不太耐久存储的,基本都日常吃了,大大改善了伙食。 也有烦心事:马匹没买到,就连驽马,都始终求而不得,在当下这种环境中倒也正常;离开常山县的商队,亦是没有消息。 除此之外,这份宁静之中,方锐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胡同的那棵大柳树上的柳叶,如同中年男人头顶的头发,在日复一日中,被薅得越发秃了; 黑市物资似乎也开始收缩; 街头巷角的乞儿更多了; …… 这种环境,就如空旷而安静的森林,令人心悸。 “如今,常山县城给我的感觉,就如一个引线点燃的巨大火药桶,此时就处在:即将爆炸,最后时刻来临前夕的静默!” 自从留意到这些反常,这两日间,方锐睡觉都始终留着一份心神,睡得极轻,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醒来。 …… 这日午后。 方薛氏、方灵在里屋午睡。 方锐坐在堂屋柜台后,看着门外,大大的太阳下,门可罗雀,行色匆匆的行人都少见。 也没什么生意,便去关了门。 “事不宜迟,也该突破了。” 方锐闭目,意识沉寂视线左上角的光点,召唤出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501】 【功法:养身功(已有小成)(+)】 【境界:七品(锻骨)】 【技能:方氏医术(精通)(+)、驯兽术(未入门)(+)、风水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果然如我所料,突破中品,需要500劫运点……《养身功》,给我突破!” 方锐意念在《养身功》后的‘+’上一点。 轰! 一股比突破下三品时庞大数倍的清凉气流,从虚无中涌现,灌注入他的体内。 一小部分被身体截留,更大部分,却是…… 不同于九品作用于皮膜;八品作用于筋络;七品作用于骨骼,这一次,是涌入全身窍穴。 六品境界,是为开窍! 随着这些清凉气流在周身游走,方锐感觉:自己如同在三伏天里饮下一杯冰饮,每个毛孔都舒张开,舒爽地让人直想哼哼。 在这个过程中,周身窍穴,有丝丝劲力生成。 若是袁达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必然羡慕嫉妒到眼睛发红——常人突破中三品,需要大药,在短时间内提供海量营养,供养身体,滋补窍穴,方可能诞生劲力。 即使这般,突破起来,失败率也极高……有一些勉强成功的,也因为大药质量不佳,在突破后大病一场,要修养许久。 哪能如方锐这般,劫运点供能,水到渠成? …… 这一次,足足百来个呼吸后,那股清凉气流才消失无踪。 方锐睁开眼睛,看向面板。 【姓名:方锐】 【劫运:1】 【功法:养身功(炉火纯青)】 【境界:六品(开窍)】 【技能:方氏医术(精通)、驯兽术(未入门)、风水术(未入门)】 【神通:长生不老(灰色)】 …… “六品开窍,终于是成了,如今,我也是中三品武者了!” 方锐细细感受着突破后的变化,最大的不同,是多了一股特殊的‘劲力’。 他突然抬手,在柜台边轻轻一按,劲力涌动,再次抬起,上面已经多了一个浅浅的手印。 “嘶,好霸道的劲力!” 方锐惊叹了声,起身活动了下,发现:除了方才那般使用,劲力还可以用来加持身体,让自身的力量、速度,在短时间内突破人体极限…… 就如他料想的一般,破入中三品后,果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的先天体虚,在突破六品后,也弥补了大半,想来等到真正破入上三品时,就能彻底补足。” “相对来说,先天不足的拖累已经很小了……因为是劫运点提升,开窍更多,保守估计,我也比寻常的六品劲力更足!” 可以说:至此,劫运点提升的优势,终于大过先天不足的负面buff,让方锐总算是摆脱‘突破后比同层次增幅更小’的尴尬了。 “只是,没有武技……” 所谓武技,其实就是:杀人法总结成的经验而已。 面对同层次,自然有些影响…… “不过,我傻了,才会去找同是中品的武者拼命,以境界碾压,欺负下三品的武者不香吗?” “劲力加持下,我的力量、速度都会破限,单对单,哪怕面对七品武者,都是碾压。” “当初,袁达那一刀让我心悸,可放在现在么?呵呵,根本砍不中我!” “等闲十多人手持兵器的围攻,我也不惧了,劲力加持,去留随意……还可以放风筝……” 当然,六品武者同样是肉体凡躯,冲击成建制的军阵,照样是找死……若遇到特殊地形,被训练有素的军伍围上,亦是可以围杀! 毕竟,劲力有限。 “我的劲力,虽然超出同层次,但若是每一招都用上劲力,打出去,也只能维持二三十招……加持肉身,倒是节省一些,可以维持半盏茶时间。” “不过,足够了!” “以我目前的层次,根本招惹不到中品武者,至于陷于特殊地形、被训练有素的军伍围杀?以我的小心谨慎,也不可能落到那种地步。” “除此之外,在这常山县城,基本没什么能威胁到我……总算是有些安全感了。” 实际上,六品武者,在如老虎帮这般的小帮派中,一帮之主,都大可当得。 即使去了林、夏两家,也能得到足够重视,成为客卿,一定程度上平等对话,地位远非什么护院之类可比。 至此,已经一只脚跨入了常山县的顶层! “破入中品,许多事情都可以去做了……比如:干掉那只死老虎!” 方锐目光一闪:“这事,倒也不用太心急,踩点两天,选一处好地方,让这只死老虎走得无声无息……” …… 晚饭后。 方薛氏系着围裙,正准备去洗碗;方灵正在擦桌子;方锐扫着地。 这时,三娘子拉着囡囡,匆匆找来了。 “方家嫂嫂,我有些急事,需要找锐哥儿,让囡囡在这和灵儿玩,我和锐哥儿出去说吧?” “好!” 方薛氏见三娘子脸色焦急,知道可能有什么急事,连忙答应一声:“放心,囡囡就在这和灵儿玩,我看着她们,你们去吧!” 出门。 三娘子拉着方锐,径直来到她家,关上门、拉上窗帘,转身,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县中后备军再败,几近全军覆没,太平贼快攻到县城了!” “什么?!” 方锐勃然色变。 …… 第37章,造孽 “……李玄通先是召集常山十八寨会盟,在会上打服了所有山匪头目,收服十八寨贼匪,统合调度下,截断了县中后备军粮道……又亲率高手夜袭,烧了后备军粮草……人心惶惶之机,李玄通一举出击……” “后备军大败……如今,贼势浩大,已逼近县城了!”三娘子详细言道,眉宇间带着一缕抹之不去的忧愁。 “这可真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方锐深吸口气。 这事的准确性,他自不会怀疑——三娘子不可能骗他,也没意义,这种消息捂不住的,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开。 方锐飞快思索着这件事带来的连锁反应:‘先是第一波剿贼官军大败,这次又折了后备军,常山县城中大概是没多少兵力了。’ ‘继续征兵?县尊有点脑子,都不大可能做这种事……来不及训练,一群乌合之众,还要担心混入的奸细……’ ‘最好的办法,是请大户出人,借助城墙,倒也可以一试,不过,也是艰难……’ ‘总之,常山县城危险了!’ 方锐目光一闪:‘要不,带着娘亲、妹妹出城,去乡下?可粮食不好带……而且,万一撞上乱军,那才是危险!’ ‘相反,城内还有最基本的秩序,以我的六品实力,只要不太跳,掺和进什么大麻烦中去,自保绰绰有余。’ ‘甚至,即使城破,在最乱的那段时间,我都不怕……’ 乱世之中,武力为重,方锐不去欺负别人都是好的,自不可能被人欺负了。 他飞快思索着这些,一颗心安定下来,这时,看向三娘子,发现对方神思不属。 ‘也是,后备军几近全军覆没,那军头多半也出事了,没了靠山,三姐姐的处境岌岌可危……’方锐心中暗道。 “锐哥儿,我想跟你!”三娘子看向方锐,突然开口。 “好!” 如果是以前,方锐可能会犹豫,可现在,突破六品后,倒不在乎了。 本来就带着方薛氏、方灵,再带两个人也无妨,不过…… “我有些事情需要先说清楚……” 两人异口同声。 “咱们想一块了。锐哥儿,我先说吧!‘跟你’,这两个字,以锐哥儿你的聪慧,自然明白什么意思的……” 三娘子脸上浮现出两朵红霞,一直红到了脖子跟:“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先告诉你一些事情……” 她不是少女了,不可能为爱痴狂,什么都不管不顾,有些东西,在某些事情发生前,必须要说清楚,以免将来两人后悔。 “我有过一个男人,囡囡他爹,你知道的……” 闻言,方锐目光一闪,欲言又止。 “锐哥儿,你想说那个军头是吧?这事说来话长。” 三娘子详细道:“那军头,是囡囡他爹的远方亲戚……当然,此人帮我,也没怀好心……只不过,我没让他得逞就是……” “那军头有些惧内,一开始,我是借着对方媳妇的关系,虚与委蛇……后来,借着那军头的平台,结交了不少其它军头的家眷,合作经营了一些产业,在我操持下也算红火……” “如锐哥儿你知道的沽酒铺子,其实只是最明面上的……因为多方利益牵扯,还有那军头家最大的一份,对方倒也不敢太过逼迫了。” “这次的消息,来源正是:其中兵败逃回的另一位军头,据其人所说,后备军大败,那军头也在战阵中覆亡……不过,县尊目前下令,封锁了消息……” “原来是这样。”方锐颔首。 别看三娘子说得轻松,其实,真要如三娘子做到这般,大为不易,个中牵扯到的勾心斗角难以计数。 三娘子能在那般境况中,左右逢源,保存己身,真可称得上一句:奇女子。 ‘也难怪,那军头死了,三姐姐并无半点伤心。’ ‘还有,三姐姐的经商天赋……放在前世,也多半是一位大型上市公司的女总裁了。’ 方锐下意识想到,三娘子这般如水蜜桃般饱满、凹凸有致的身子,换上包臀裙、黑丝……啧啧,硬了、硬了! 至于三娘子不是什么处? 他倒没什么介怀——毕竟,早有心理准备,囡囡都有了,总不可能是狗血地捡来的。 可以说:三娘子和那军头没什么关系,已经是意外之喜,比预想中好多了。 “我操持着那些产业,也能沾些光,我家这些年,还算过得去,也皆是为此……” 三娘子继续道:“前月,县中后备军出城剿贼,那些军头大半离开,不过以产业为纽带的关系网还在,尚能庇护我和囡囡……这也是这些日子,我家如此安稳的原因……” “只是,如今城中时节……锐哥儿,你也知道……” 她苦笑道:“百业凋零,那些产业相继变卖,我经营的关系网,也逐渐支离破碎……” “是啊!” 方锐感叹:“大势如此,倒也不能怪三姐姐。” 看他家‘草芝堂’就知道了,见一叶而知秋,可想而知如今城中的大环境。 “说回我跟你的事儿!” 三娘子突然表情变得认真,盯着方锐眼睛:“锐哥儿,我虽然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可也懂得贞洁。如果我跟了你,我自会为你守身……” “无论以后如何,你都会是我最后一个男人,你若出事,我……自也不会苟活!”她声音中带着一股铿锵。 “至于……名分什么的,你不用给,我也不会要。” “这般世道,我也做了些准备:在城中另备了两处小院,还有一辆马车,几百斤存粮……” “最后,我有些经商天赋,或许可以帮到你。” “这些是我能给你的,我的全部……” 三娘子声音顿了下,继续道:“锐哥儿,如果我跟了你,我希望:你能庇护我和囡囡,无论怎样,留在城中也好,去别处也罢,都带着我们……当然,如果有最坏的情况,自是以你的家人为重,可先舍弃我,然后是囡囡……” “我想说的就这么多……锐哥儿,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大树,我愿成为缠绕其上的菟丝子!” 三娘子显然想了很久,早有腹稿,这时一口气说完,脸都憋得稍有些涨红,紧张地看向方锐,样子十分可爱。 “三姐姐啊!”方锐一叹。 美人恩重,教他如何是好? 试问:这般一个漂亮懂事的女子,不要名分、赠送产业、贡献智慧、守身如玉地跟着你,所求仅仅是庇护,怎能不让人动容? 其实,之前他想说的,也就在这些之内。 “三姐姐你说完了,那就我来说吧!” 方锐视线毫无闪躲,与三娘子对视,沉声道:“三姐姐,我保证:如果你跟了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因为利益放弃你和囡囡……对待你们,如对待娘亲、妹妹一样……竭我所能,给你们庇护!” “天机五十,人算四九。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真有不可抗拒的情况出现,也请三姐姐体谅,我会如你所说……” “当然,我会尽力不让那种事情发生。” “除此之外,言不如行,三姐姐看我如何做就是。” 方锐看似可以对‘虎爷’、‘林公子’讨好赔笑,身段放得极低,但其实,骨子里亦是骄傲之人,这时挺直脊梁,如松傲骨,也在平日的伪装下显露出一二分。 “三姐姐,请相信你今天的选择:当一颗大树参天而起,缠绕它身上的菟丝子,也将来到高处,看到远处的风景。” 三娘子是个极聪明的人,既然交心,就一切坦诚,展露出所有后手,如同猫咪露出最脆弱的肚皮。 他亦不是冷心冷血之人,面对一个这般全身心交托的女子,如何会不珍视? 一切说开后。 两人都感觉,彼此之间,心也仿佛更贴近了数分。 到了这种程度,方锐自不会矫情,想知道什么就问:“三姐姐,你说的两处院子,在什么地方?” “还有……马车?!这玩意儿我也在寻找,可十分难买。三姐姐,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说着,上前两步,拉住三娘子的手。 三娘子身子一颤,白皙的俏脸上刚褪下去的红霞重新升起,变得滚烫,连带着声音都有三分颤抖:“一处在城南甜水井胡同,一处在城东白杨胡同……这些年帮那群人打理产业,我也不是白过的,那两处院子……” 她话没说完,但方锐明白:大概就是,勾心斗角,中饱私囊啦! “至于马车,锐哥儿,你知道的啊!” 或许是之前的交心,此刻,三娘子褪去以往保护自己的壳,温婉之中,语气竟带着一丝俏皮:“就是那天,囡囡生儿的时候……” “哦?” 方锐回忆了下,想起来了。 ——那天,他问三娘子午后去做什么了,三娘子回答‘买些东西,今天是囡囡的生儿’。 ‘买些东西’和‘囡囡的生儿’联系起来,方锐自然以为,是为囡囡买些东西庆生儿,可没想到,竟然是买的马车。 现在看来,三娘子的确没说假话,‘买些东西’是真的,‘囡囡的生儿’也是真的,只是他理解错……不,应该说,是三娘子故意误导! “真是: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方锐下意识感叹,紧了紧握着三娘子的手。 “以后再不骗锐哥儿了。”三娘子倾慕地看着方锐,虽是紧张地身体颤抖,羞涩不已,却还是大胆地反手握住了方锐的手,十指交叉。 找上方锐,对她来说,是一场赌博……表面看去,方锐只有入品武者的实力,在她经营关系的圈子内,同样的入品武者有不少,甚至更强的也有。 可,她就是找了方锐。 更别说:还如此毫无保留,交出全部后手。 若非方锐真的让她动心,三娘子又怎会如此? 这些年,她打交道的人,全是勾心斗角,充斥了算计、反利算计,在那种环境下,终日戴着假面具,无一个真心之人……她早就疲倦了。 而方锐,就是这苦难的岁月里,唯一的一缕光……三娘子不由想起了那个清晨,一撇阳光下站着的少年,温润如玉。 “三姐姐!”方锐情不自禁唤了声。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喜欢、倾慕看着的滋味,的确不错。 非常满足大男子主义心理,让人自豪,然后……欲从身起…… “三姐姐,你脖子上这根红线,挂着的是什么?”方锐突然问道。 “啊?锐哥儿,你要看吗?” 三娘子拉出来:“就是一个玉坠啊!” 这是一颗雨滴形状的玉坠,色泽殷红,如相思红豆,沉于雪子之间,与另两颗若隐若现的红豆相映成辉。 “真漂亮!”方锐赞叹。 “我祖传的……哎呀!” 三娘子惊呼一声,看着方锐低头,噙玩着红豆一般的玉坠,不,玉坠一般的…… “锐哥儿,轻些!”她嘤咛一声,扬起了秀美修长的脖颈。 “放心,三姐姐。” 方锐自然不会操之过急,怠慢了佳人。 …… 窗外院子中。 久无人经过狭窄幽径,在这一日迎来了访客,夜色渐深,天气转凉,路边的稀疏杂草上挂上了点点白霜,凝为晶露…… 上面的露水积蓄越多。 直到一刻钟后,猛然一个激灵,哗啦啦落下。 …… 随后。 夜色更深,更多的霜露在凝结。 这一次,足足一炷香时间后,杂草上积蓄的露水才汇聚成潮,在一个激灵中哗啦啦而落,如一个轮回。 …… 方家。 方灵、囡囡,俩丫头在一起玩耍,翻花绳、躲猫猫……倒是精神,玩得不亦乐乎。 反倒是方薛氏,不时看一眼外边:这么久了,锐哥儿和三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她想了下,交代两个小丫头一声,出门。 三娘子家,距离方家也就两步路,很快就到。 方薛氏本想敲门,可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声音,不由动作一顿。 她想了下,趴在门上,听了听,瞬间脸色涨红,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一句话:“造孽啊!” …… 第38章,恩重 夜色静谧,不知名的虫儿时而叫上一声,月亮害羞地躲入了云朵后,烛火跳跃、暖色调的朦胧光芒摇曳,勾勒出两道相拥的剪影。 三娘梨花带雨地趴在方锐胸口,微微喘息着,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睡眼惺忪,好如海棠春睡初醒的卷帘人。 方锐细细品味过了三娘子这颗成熟水蜜桃的滋味。 一个字:润。 年少不知……错把…… 他满足地微眯着眼睛,轻抚着怀中佳人,找些话来说:“三姐姐,贼军的事情,勿用忧虑……安心即可,有我在哩!” “嗯!”三娘子轻轻答应着,声音慵懒,如呢喃的吴侬软语。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三娘子,的确是那般好似江南烟雨中走出的女子,如酒,如惊鸿舞。 “方才,我娘其实来过了。”方锐冷不丁道。 “啊?”三娘子一下子坐起来。 嘶! 方锐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继续道:“三姐姐别激动!” 其实,方薛氏来到门外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只是,当时正在紧要关头,他是停下不动了,可三娘子并无那般敏锐的听觉,还以为是他累了,贴心地自……咳咳。 其后。 方锐分出一部分心神,听着方薛氏平安无事回去了,才继续开动。 “锐哥儿,你还说!我、我都没脸见人了……”三娘子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了修长白皙如白天鹅一般的秀美脖颈。 “没事,三姐姐这般漂亮媳妇,总要见婆婆的……”方锐笑道。 “锐哥儿!” 三娘子语气认真了些:“不是说好的么?不谈名分的。你值得更好的女子……我、我也有囡囡……” “我不争的,我不要的……不要的……”她声音轻轻道,如同梦呓。 “三姐姐哟!”方锐抱着三娘子的手紧了紧。 美人恩重,教他如何还报? 半晌,事又毕……三娘子在方锐温暖的怀抱中,沉沉欲睡。 她也的确是累了,承受太多。 “三姐姐!” 方锐轻唤了声,道:“囡囡还在我家,想必,也快等急了……这样吧,我去生火,烧些水,你可以再躺一下,等会儿起来,洗下身子……囡囡,我再留她玩一会儿,一炷香后送她过来……” “锐哥儿,你真好!”三娘子听到囡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听到方锐的话,心下感动,仰头在他脸颊啄了下。 “好了,三姐姐,来日方长……”方锐翻了个身,‘波’地一声起身,又回身给三娘子盖好。 “三姐姐晚上安心睡……我留意着这边……不会出事的……我家、还有你这边,还是太小,你那边准备的两个院子,若是有大一些的,改明儿咱们搬去院子,一起住……” “嗯!” …… 生火,烧了水,从三娘子家出去。 “已经这么晚了吗?怪不得,有一个词叫做‘春宵苦短’。” 方锐看了眼天色,咕哝了声,拉了拉衣服,遮住脖颈下的印记,神清气爽地返回自家。 彼时。 明月从云朵后探出,绽放出如水一般流淌的月华,月朗星稀,晚风徐徐,虫鸣不惊。 …… 回家。 囡囡、方灵两个小丫头,还在疯玩着,好似不知道累一般。 ‘毕竟是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再懂事,也只是个孩子……’方锐看着两个小丫头,目光柔和。 “锐哥儿,过来!” 方薛氏招招手,拉过方锐,进了里屋:“你和三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咳咳,娘,是这样……” 方锐没想瞒着,也瞒不住,日后总要保护三娘子、囡囡的,关键是……方薛氏也知道了。 当方薛氏听到,三娘子愿意不要名分、倾尽所有地跟着方锐,面色和缓下来,同时,浮现出一抹愧疚:“咱家对不起三丫头啊!锐哥儿,你以后要对她好些、再好些……” “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 一贯温婉慈祥的方薛氏,竟然第一次爆了粗口,埋怨道:“锐哥儿,看你做的好事,你让我和三丫头怎么相处啊?这不是……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你管我叫婆婆,我和你姐妹相称? 她只要一想,就感觉头大,忍不住抚额:“造孽啊!” 方锐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 自己便宜都占了,被骂……就被骂两句吧,应该的——毕竟,他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给方薛氏带来的冲击也着实是大。 方薛氏想了下,道:“锐哥儿,你去将三丫头喊过来,一起睡,我和三丫头、囡囡睡,你和灵儿……” “啊?” “难不成:还要我、灵儿、囡囡睡,成全你和三丫头?”方薛氏没好气地白了方锐一眼。 “不是,咱家比较小,这般睡……” 关键是:太快了! 方锐也是没想到:方薛氏心脏竟然这般大,前一刻,还在埋怨他,后一刻就接受现实了,还要请三娘子、囡囡过来一起住…… 孰不知:方薛氏责怪他是真的,但更多的,是考虑如何善后,如何稳定、维护他和三娘子的关系。 甚至,在方薛氏心中,有一丝连她自己自己都没察觉的自豪:我儿魅力真大,连三丫头这般的女子都不要名分…… “咱家是小,可挤挤也就过去了,总比冒风险强。” 方薛氏解释了原因:“这世道乱糟糟的,将三丫头喊过来,也方便有个照应……那天,咱家不是还来贼偷了么?若是还有贼偷,去了三丫头家,多危险……” 在方锐耳濡目染下,她的性格,也渐渐趋于谨慎、小心。 “也行。” 方锐想了一下,答应下来。 他在这边注意着,听着三娘子家动静,也能确保没事,可终究不如在自家这边,更能让他照顾周全。 …… 不多时后,方锐将三娘子喊了过来。 三娘子是懂事理的,在方锐说了方薛氏的担心后,她强忍着羞涩,还是过来了。 这时,再见方薛氏,她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叫。 再称呼‘方家嫂嫂’,似乎太过疏远;而叫‘婆婆’,又太……再者,她说了不要名分的。 方薛氏看着梳洗过后,愈发水润动人的三娘子,暗叹方锐眼光好,过去拉住三娘子的手,笑道:“三丫头,若不嫌弃,叫我一声‘阿婶’吧,不必拘束,以前咱们怎么处,以后还是怎么处!” 因为方锐的原因,两人辈分错乱,她也在重新找寻定位。 至于‘阿婶’,方薛氏四十出头,三娘子二十六七,叫一声‘阿婶’,并不为过。 “阿婶!”三娘子强忍着羞涩,落落大方叫了声。 “哎,好丫头,委屈你了!” 方薛氏拉着将娘子进屋:“囡囡过来,咱们去睡觉,不管他们!” 在等候方锐的时候,她和方灵、囡囡,早就洗漱过了。 “娘,可不可以让囡囡和我一起,和兄长睡啊?”方灵拉着囡囡的手,不舍问道。 囡囡看了看三娘子,又看了看方灵,一脸犹豫。 “好好,你们一起睡吧,我正好和三丫头说说话!” 方薛氏拉着三娘子进屋了。 自家儿子造孽,她还是想安抚一下三娘子,帮方锐稳定后宅。 三娘子方薛氏被拉着进屋,趁囡囡不注意,回头给了方锐一个歉意的眼神,吐了吐舌头,俏皮灵动宛若少女。 “真好啊!” 方锐暗叹一声,去洗漱了。 洗漱过后,进屋。 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已经在床上并排躺下,见到方锐进来,如弹簧一般腾地一下齐刷刷弹起,大眼睛盯着方锐。 “兄长,我想听故事。” “对,阿锐哥,讲故事。” “好。” 方锐自无不可。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 可他没想到:一只羊+一只羊,费心程度远大于两只羊。 以前方灵一个人听故事还好,现在,有了囡囡,这俩小丫头竟然在一起煞有其事地讨论故事情节,还不时和他争辩一嘴…… 就如看书有了本章说,时不时和人杠一下,阅读速度-1,趣味+2,同时,催眠效果-3…… 费了老鼻子劲儿,方锐才将两个小丫头哄睡着。 他侧着身子,酝酿睡意——这床稍有些小,一大两小三人挤一挤,勉强才能睡下。 正当睡意袭来,突然‘咚’地一声。 方锐当即睁眼,抬起身子一看,睡在最那边的方灵掉地上了。 ‘这丫头!’他笑笑,下床去抱。 “兄长,我怎么到了地下啊?”方灵睡眼惺忪。 方锐:…… 这应该问你自己啊! “没事,继续睡吧!” “哦!”方灵答应一声,又沉沉睡去了。 “唉!” 为了避免再发生‘事故’,方锐叹了口气,将床让给两个小丫头,自己找了张草席,打地铺。 以他的武道境界,倒也不怕什么受凉生病。 这般布置,才终于安生下来,一夜时间就这般过去。 …… 次日,清早。 曦光微凉,炊烟袅袅,随着方家做饭,五谷的香气伴着炊烟散发出去,不少人家趴在窗口,都在对着方家的方向吸气。 还可以听见隐约的议论声。 “咱们柳树胡同,如今,也就方家等寥寥几家,能吃上早饭了。” “可不是?咱家一天一顿柳叶糊糊,都得省着吃哩!” “谁叫方家锐哥儿是入品武者?没见虎爷收例钱时,都对方家锐哥儿客客气气。” “羡慕人家作甚?过好咱们自家日子吧!” …… 在方薛氏邀请下,三娘子、囡囡留下,和方家一起吃早饭。 今日早饭:棒子面糊糊、棒子面馍,一大盆炒豆芽。 说来,三娘子打定主意跟着方锐,是有心理准备过苦日子的,可没想到:方家的日常饭菜,比她家似乎还要好一些。 柳树胡同的其他人家,已经艰难到吃柳叶,与之相比起来,更是如同:一在天上,一在地下。 ‘锐哥儿家偶尔弄到一些好东西,还说得过去……可做饭时,我看着粮缸的主粮都是棒子面,比我家还要好一些……’ ‘应该是另有什么秘密……’ 方锐没主动告诉,三娘子也不问,更无什么不满。 对她来说,方锐什么时候想告诉了,自然会告诉,即使不告诉,也有不告诉的理由。 她选定了方锐,就认准这个人,不会去怀疑、胡思乱想什么。 “来,三丫头、囡囡,你们多吃些!”方薛氏给三娘子、囡囡夹菜。 “谢过阿婶!” “谢谢阿婆!” 有了囡囡比着,方灵这小丫头也是胃口大开,吃得比往日都似乎更香了。 当然,吃得最多的,还是方锐,一大锅棒子面糊糊、一大盆棒子面馍,还有一大碗炒豆芽,四分之三,都是他一个人吃下的。 五人围着桌子吃着饭,说着闲话,人多,也显得热闹,一顿早饭,就在这般轻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饭后。 方薛氏去洗碗;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一个擦桌子,一个扫地。 三娘子本想去厨房帮着的,可被方薛氏强硬推了出来,让她歇着。 她找到方锐:“锐哥儿,阿婶,还有灵儿脸上的痘痘、雀斑,不是自然长出来的,更不是什么传染病吧?” “我和囡囡的脸上,要不也弄一些?” 对这一点,以三娘子的聪慧,早看出来了,可之前的关系没到负距离接触,也不好问。 现在跟着方锐,倒是能问了,不过不是为了寻求答案,而是为了扮丑…… 为了给方锐减少一些可能的麻烦,她愿意扮丑,遮掩住自己的姿色。 “是。” 方锐坦然承认了:“不过,三姐姐,你和囡囡不用的,以前你们一直都没事,现在真要弄,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至于可能的麻烦,相信我,没事的。” 三娘子的容貌,真要较真,其实也就八分,更迷人的,是那份成熟风韵。 拥有如此成熟风韵的女子,在这世道,不算太多,但也不少见。 再者,这种美,其实是不太符合主流审美的,这个世界的主流审美,更偏向于纤纤灵巧、弱柳扶风。 更关键的是:方锐的实力! 不说真正的六品,即使明面上的九品,都差不多可以护住了——对强者来说,有一定姿色的女人,从来都不是稀缺物品,都是穿鞋的,犯不着玩命。 当然,真正名动天下、倾城倾国的绝世美人,那又另说。 “锐哥儿!”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虎爷?!” 方锐眼睛一眯:“三姐姐,你去里屋,和娘、灵儿、囡囡在一起,我出去看看。放心,不会有事的!” …… 第39章,杀虎 草芝堂外。 虎爷依旧一身漆黑短打,带着两个跟班,手上握着把朴刀。 “哟,虎爷?!稀客、稀客!来,快请进!” 方锐引着虎爷和两个跟班进门,搬了把椅子,问道:“您今日来,这是?” “唉,不瞒锐哥儿,我这是遇到难处了啊!” 虎爷不答,反而叫苦道:“这两日,帮派突然摊派下来任务,要我们找寻物资,你说:这不是为难人吗?” 常山县两大顶尖家族,林家提早六七日就在加紧储备物资,因为掌控黑市,倒也方便。 夏家么? 反应迟钝一些,也没有黑市的便利,不过也有法子,将任务摊派下去,分给城中各帮派。 这不,虎爷就需要‘冲业绩’了。 “是为难人……” 方锐附和着,脸上赔着笑,准备看虎爷这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多半是来者不善,不过,何惧之有?秋后的蚂蚱,看它如何蹦跶吧!’他心中暗道。 “要我说啊!这事,还得锐哥儿你帮忙!” “哦?如何帮?”方锐不动声色。 “简单。” 虎爷笑眯眯道:“我听闻,锐哥儿前些日子囤积了一批药材,想以原价买下来。” 图穷匕见! ‘原来是为了那批药材!’方锐目光一闪。 至于,虎爷为何会知道这批药材? 这就说来话长了。 最开始时,方锐开始制作成品药,小心谨慎,采购药材也是小心翼翼,虎爷还真没太察觉; 等到方锐真正突破七品,表露出入品武者实力后,才稍稍放开手脚…… 那时,虎爷就已经得知了。 他猜测:方锐在黑市中跟风售卖成品药……不过方锐表面亦是入品武者,犯不着为这点事情撕破脸,故以,也就没什么动作。 直到前些天,方锐突然囤积了一大批药材,引起了虎爷注意。 恰逢夏家摊派任务,帮派二次分派指标,为了‘冲业绩’,虎爷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这批药材上。 ‘有了这批药材,我不但能完成任务,还能顺带大赚上一笔……说不得,日后就有更大的机缘。’ 虎爷心中暗道。 他自有消息渠道,和方锐一样,同样知道了县中后备军兵败的消息。 不过,却是不惊反喜。 城中动荡,对平民百姓是灾难,对野心家来说却是大机遇:旧有的秩序崩塌,新的秩序还没有形成,正是出人头地、鱼龙翻身的最好机会! ‘这是欺负我不知道行情了!’方锐心中冷笑。 原价? 这些天来,城中药材这类紧俏物资,一天一个价,‘市价’都有价无市,更别说按照早前几天的原价了。 更何况:若是传出后备军大败的消息,银钱贬值,这批药材翻三倍、五倍,都有人抢着要。 如此一块大饼,虎爷空口白牙就想拿去,简直是做梦哪! “虎爷,这些药材,我不准备卖。”方锐笑了笑道。 “是么?” 虎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冷淡下来,皮笑肉不笑道:“锐哥儿,这是不肯帮忙了?真是令哥哥寒心哪!” “听我句劝,你虽然是入品武者,可在这么乱的世道,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还是会出事的……” 他威胁过后,又是语气一软:“当然,那批药材,你不愿意全部原价转手给我,也可留下一小部分,制作成品药包,我可给……一成的手工费。” 这是软硬兼施! 先是人身威胁,又隐隐点出了售卖成品药的把柄,最后装作退后一步,给方锐些余地,免得‘将兔子逼急了’。 如此手段,不可谓不老辣! 若是方锐只是入品武者,恐怕还真会被虎爷拿捏,可他不是! 虎爷只以为:方锐是跟风在黑市售卖成品药,万万没想到,他就是‘成品药鼻祖’。 毕竟,在他看来,方锐才入品,又是先天体虚,怎么可能反杀得了周长林、高通那般凶人? 正因如此,虎爷才有这个胆量逼迫。 ‘呵,加价一成?不仅巧取豪夺,还想压榨我的劳动力?听我说:谢谢你啊!’ 方锐脸上还在笑着,心中杀机涌动。 其实,只要他暴露出真正实力,保管能将虎爷吓得屁股尿流。 可……不行! 因为:方锐的提升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不符合身份,不符合常理! 甚至,在虎爷面前暴露出七品、八品实力,都有风险,容易被联想到黑市‘成品药鼻祖’,可能给方薛氏、方灵带来危险。 ‘虎爷此人,我是必杀的!不过,不能在家中杀,不然后续可能会有些麻烦。’ ‘最好是拖延一二,将此人打发走。稍后,在别处打杀了了事!’ 方锐这般想着,故作沉吟道:“虎爷可否容我考虑一二?” 不是他不想虚与委蛇,暂且答应,而是:这一答应,虎爷必然担心夜长梦多,害怕县中后备军大败的消息扩散开,平生波折,定然会直接拉走大部分药材。 这药材拉走容易,众目睽睽之下,要想拿回来可就难了。 要知道:如此种类齐全的大量药材,可是他留着防备万一的,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给你脸了!’ 虎爷目光一闪,脸上露出一抹不耐。 他能坐下来,和方锐好言好语商量,‘大度’地提出原价购买,不过是看方锐是个入品武者罢了。 ‘但,此子真以为仗着入品武者身份,就可以为所欲为?简直天真!’ ‘病秧子一个,哪怕成了入品武者,也是个病猫啊!’ 虎爷脸色冷硬,摸上了一旁放着的朴刀。 ‘看来是谈不拢了!’ 方锐亦是眼睛眯起:‘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死啊?!’ 最好不要在家中杀,可不是不能在家中杀。 ‘杀了埋干净,带着娘、妹妹、三姐姐、囡囡,去往别处院子……等县中后备军大败的消息传出,城中大乱,老虎帮未必还顾得上我……’ ‘即使顾得上,又如何?老虎帮不可能为了一个精英帮众,就帮主亲自出手,剩下的老虎帮众人,来了都是送菜……’ 方锐思索着,心中生出狠意。 这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充斥一股肃杀的气氛。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方兄弟!” 是江平安来了! 他大步进来,故意笑着向方锐问道:“这位是?!方兄弟,不给我介绍一下?” “老虎帮的虎爷,想买药材,我说考虑考虑,就起了些争执……” “哦,老虎帮啊!” 江平安看了一眼虎爷:“虎爷是吧?做生意嘛,以和为贵……我也认识几个入品武者,改天坐下吃饭,一起谈谈……” 软中带硬,显然是偏帮方锐。 ‘这朋友能处,有事真上。’方锐目光一闪。 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虎爷看了眼江平安腰间悬挂的佩刀,又看了看方锐,自己加上两个跟班,真玩硬的,即使能赢,恐怕也要付出一定代价。 他按捺住心头杀意,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也行,那……锐哥儿,我就先走了,你好好考虑……咱们回见!” ‘回见?这一回头,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方锐心中冷哂,任凭虎爷带着两个跟班离开。 他虽然不怕,但……能不在自家动手,还是最好,除了怕麻烦,还嫌虎爷血脏、晦气哪! “我观此人不会死心,方兄弟,日后小心了。” “江兄放心,我有计较的。江兄来这是……”方锐心中已有了些猜测,还是问道。 “是这样……” 果然是说县中后备军大败的消息。 “……柳树胡同这边,我影响有限……若有万一,方兄弟就带着大娘、妹子过去,甜水井胡同那边,我还是能照应一二的……” 这是交心之言了。 “好,谢过江兄。” 方锐没有立刻答应。 因为:他暂时也不确定,是否过去。 三娘子另有两处院子:一处在城南甜水井胡同,一处在城东白杨胡同…… 昨日,方锐操劳他事,没来得及细问,即使离开柳树胡同,也要比较一下两处环境,和三娘子、方薛氏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 江平安离开后。 方锐找来三娘子、方薛氏,问了问另两处院子的情况,三人一起商讨去留。 对比一番,发现:三处地方各有优点。 柳树胡同,小了一点,也不是不能住,优点是:不用搬、省事、邻居熟悉、住着舒心; 白杨胡同那处院子,面积最大,最宽敞; 甜水井胡同的院子,面积中等,优点是:有江平安照应着,可能会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三人商量一番,决定:还是暂时留在柳树胡同,如果有必要,再看情况,挑一处合适的院子过去。 反正,另两处院子,三娘子都备有存粮、铺盖,随时可以过去,拎包入住。 商量过后。 方薛氏、三娘子去了里屋,做针线活,交流感情。 方锐留在堂屋,坐在柜台后,思索虎爷的事:‘原本想着盯梢两日,选一处好地方,让虎爷走得无声无息……现在看来,计划恐怕要提前了。’ “今夜?不,或许可以更早!” 高要的教训,让方锐深知夜长梦多。 “或许,现在白天,就可以……”他喃喃道。 细一想,发现,这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天,一方面,出其不意; 另一方面,城中渐乱,可贼偷也基本是晚上行动,白天时,柳树胡同这边,还是非常安全的。 ‘也免得我晚上出去,娘、灵儿、三姐姐、囡囡她们,可能有危险!’ 至于白日,可能被人看到? ‘我若杀人,必是蒙面……另外,如今时节,平民百姓在白日里,能不出门,也是尽量不出门……听到呼救,也不敢多管闲事……’ 方锐想到这些,坚定了决心:“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杀了这只死老虎!” 他与方薛氏、三娘子交代一声,让她们反锁了门,当即出门去。 …… 方锐行走在街道上。 不同于往日的热闹繁华,如今城中,人迹罕见,偶然见到一两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好似前世的空巢乡下。 ‘后备军兵败的消息,还没大范围传播开,可见官府封锁,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当然,这个时代,不比互联网发达的前世,消息传播本来就慢……’ ‘不过,再慢,等到下午时、今晚,最迟明天,消息也会传开了。’ 方锐暗忖着,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仿佛隔垣洞见,看到了汇聚而来的兵祸灾劫,如阴云笼罩在常山县城上空。 他并未直接去往虎爷家,而是先去了另一处地方,取出埋下的砍刀。 从地下挖出,解开包裹的麻布,可见上面斑驳锈迹。 “破伤风之刃?!也算是个不错的buff!” 方锐喃喃着,葛布蒙面,直奔虎爷家而去。 …… 虎爷家。 “……婆娘,拿块腊肉出来,中午做些好的,老爷要请客!” 虎爷骂骂咧咧:“呸!以为就你们有朋友,爷就没点人脉了?” “那方家的小兔崽子,长行市了,以为巴结上一个衙役,我就奈何你没办法了?!” “哼哼,看下午时,爷怎么炮制你!” “哎,老爷!” 一个有些姿色的妇人,拿着块腊肉,从堂屋出来。 一个肉乎乎的小胖墩儿跟在身后:“娘,给我切一块腊肉,我要烤着……” 话音未落。 一道人影落下,伴随着两人砰砰倒地。 “汪汪!汪汪汪汪汪!” 急促的狗叫声响起。 “谁?” 虎爷警惕爬起,拔出朴刀,出门。 正好看到: 方锐一刀横击,将自家大黑狗一分为二。 “好贼子!” 虎爷瞳孔一缩,看了眼方锐身边昏倒的妻儿,对着蒙面的方锐大喝问道:“你是哪个?我如何招惹了你?” 方锐不答,身形一掠,如一只大鸟飞扑而来。 “好好好!” 虎爷怒极反笑,朴刀一挑,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 这一刀,简单、狠辣、致命,大巧不工,迅疾无比! 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仿佛看到:方锐被一刀刺穿胸膛,鲜血喷涌的样子。 然而,下一刻,令虎爷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人影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轻易躲开了去,如一道影子般来到他身后,在他背心,一掌按下。 …… 第40章,丰收 方锐看似轻飘飘一掌,却蕴含着沛然大力,将虎爷整个人打飞,向前扑出,如癞蛤蟆一般摔在了地上。 “这是……” 虎爷似乎想到什么,眼睛瞬间瞪大。 他在老虎帮中,一次酒席上,帮主喝大了曾夸耀过,武道到了中品,自有神异,会诞生一股独立于肉身力量之外的‘劲力’。 ‘难道,这就是……可、可……’ 虎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什么时候招惹到了如此强敌。 不是……他何德何能啊,竟然让一个中品强人,在大白天杀上门来,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 就在虎爷惊怖之时,方锐身形一闪,飞快上前,刀尖连挑,割断了虎爷手筋、脚筋。 嘴巴倒是不用。 方锐也不担心,虎爷口中放出毒针。 以为是小说话本哪? 他实在想象不出,嘴巴放毒针,是何等情形,也做不到。 是的,以六品的实力,都万万做不到‘嘴巴吐毒针’这种吊诡操作。 牙齿中藏毒药自杀?更不可能了! 虎爷又不是什么杀手,死士,极为惜命——若真牙齿藏毒,万一不小心毒药泄露,造成小命丢了,那该多冤啊! 方锐没去管失去反抗能力的虎爷,径直进屋。 虎爷见此,眼睛一动,仿佛想起什么,当即大呼出声:“爹,快跑!” 他这般呼唤,既是提醒自家老爹,也是希望引来救援。 可……周围一片安静,仿佛无人区,周围邻居,都如同死了一般。 虎爷心中大骂:‘该死的官府衙役!该死的一群白眼狼!都是黑了心的!’ 他平日欺压别的胡同百姓,可兔子不吃窝边草,很少欺负周围邻居,偶尔还会给点小恩小惠,这些邻居也都是赔着笑脸,虎爷长、虎爷短叫着…… 可现在,到了要命关头,竟没一个人敢来看看! 屋内。 “救命!来人啊!救命……” 声音戛然而止。 方锐提着一个打晕的老翁,走出来,将此人与虎爷昏倒的妻儿扔在一起。 至此,虎爷一家团圆。 方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说实话,虎爷的实力,让他有些惊讶。 ‘虎爷此人,实力已经接近八品,还掌握着一门刀法,方才那一刀,换一个八品武者,可能都栽了。’ ‘若是我七品时,贸然前来,说不得还会有些波折!’ 方锐目光一闪,砍刀指向虎爷:“交出你那门刀法武技。” 虎爷虽然有些奇怪,这般高手怎么可能看上自家武技,可落到这个地步,已没心思去好奇,只是冷笑道:“我交出去,阁下能放过我?” “你死,他们活!”方锐淡淡道。 “这……” 虎爷迟疑了。 如果眼前这强人说‘放过他,以及全家人’,他必然不信;可杀他,留妻儿、老爹,还是有可能的。 “我说……” 他一咬牙,开始背诵,只是语速较慢,不时,还停顿下来想一想。 显然,仍心存侥幸,拖延时间。 ‘找死!’ 方锐目光一闪,刀尖往下一扎,刺在一处痛觉神经。 “啊!” 虎爷发出一声惨叫,面孔都疼得扭曲变形,痛不欲生。 “不要耍小心思!” “不是,我……”虎爷还想分辩。 方锐又是一刀刺下。 “啊——我错了,不敢、不敢了!” 虎爷求饶着,再不敢故意拖延。 很快,一遍过后,结果却是…… 面板无记录! “呵!” 方锐冷笑一声,也不再去折磨虎爷,反而走向一边,那里,是虎爷妻儿、老爹三人。 虎爷看到这一幕,仿佛猜到了什么,睚眦欲裂,比方才受到折磨时,更惊恐难当:“停下!回来!我错了!尔敢?!啊!” 只见: 刀光一闪。 那老翁……也就是虎爷老爹,人头滚落,鲜血如喷泉般迸溅。 方锐淡漠收刀,脸上没有半点不忍。 虎爷妻儿、老爹,三人享受虎爷这么多年作恶的成果,那么,一同承担作恶的苦果,不是理所当然吗? 况且,虎爷的老爹,他听闻过一些……一树梨花压海棠,黄花闺女都不知道糟蹋了多少! “你……好狠!” 目睹自家老爹惨死,虎爷内心一片冰冷,打消了心中仅存的侥幸。 他意识到了:眼前这人打晕自家妻儿、老爹不杀,并非不忍、心软心善,而是……威胁自己的砝码。 果然,方锐冰冷望来:“下次,再有错漏,你妻儿皆死。” 他语气平淡,毫无波澜,仿佛再说一件普通的事,可就是这份平静,让虎爷心惊胆战。 “我说了,你就能放过我妻儿?” “你可以赌一赌。”方锐紧了紧握着的刀柄。 他不想耽误太久,也没那么多耐心,若虎爷当真不说,那就杀了虎爷全家了账,尽快离开。 妇孺无辜? 笑话! 老楚一家无不无辜?被虎爷破家的那么多柳树胡同人家,无不无辜? 始作俑者,其无后也! 至于,虎爷的那门刀法武技? 方锐是想要,可不是势在必得。 需要用到武技的敌人?必是中品,明面上,暂时没有。 中品之下?劲力加持之下,身体属性碾压,也根本用不到武技。 换句话说:没那个迫切需求。 “好,阁下这般强者,想必说到做到!” 虎爷这话,自是将方锐架起来。 可,方锐根本无动于衷,让他看不出丝毫想法。 “罢!罢!” 虎爷惨笑了声,再一次开始背诵。 这一次过后,面板技能一栏,一门武技出现。 显然,是真的。 方锐微微颔首:“功法?” 虎爷之前已经被突破心理防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次就容易接受得多了,乖乖再次开始背诵。 功法比武技要长,中途背诵到一半…… 方锐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了些动静。 “停!” 虎爷的功法名叫《蛮牛决》,是一部不比《养身功》好上多少的垃圾功法,不适合女子,他也不太在乎,不是志在必得。 如今时间紧迫,自然放弃这块鸡肋。 “藏钱的地方?”方锐转而问道。 “在……”虎爷说了两处地方。 方锐进门,又很快出来,身上褡裢中多出了一百六七十两银子。 ‘一波肥,大收获!’ 他表面不动神色,心中却是颇为欣喜。 方锐不知道的是: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老虎帮采购药材的银钱。 ——说来,这也算是因果循环,虎爷想要盘剥方锐一道赚差价,可阴差阳错,如今反被方锐空手套白狼。 “阁下,你想要的,都已如愿……可以放过我妻儿了吧?”虎爷忐忑问道。 虎毒不食子,这个时代,对于香火后代的看重,是方锐前世之人所无法理解的! 即使如虎爷这般恶人,明知自身必死,也愿意做些什么,甚至不惜向仇人低头服软,为妻儿争取一分活命的机会。 “自然,虎爷好走!”这次,方锐没再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 “你、你是……”虎爷满面惊容,眼睛如铜铃一般瞪大。 震惊、 悔恨、难以置信…… 就在这般情绪中—— 咔! 刀光一闪,人头滚落。 方锐给了虎爷一个痛快。 ‘虎爷可能隐藏了些藏钱地方,不过,大头应该都在这里了,其它的琐碎,我也不在乎了!’ 他拍了拍褡裢中银子,捡起虎爷的朴刀,径直离开。 对虎爷妻儿,也没动手。 原因? 这一对孤儿寡母,没了虎爷,也活不下去,那些虎爷曾经欺压过的人,会加倍奉还回来! 风水轮流转,他们也该尝尝底层人那般绝望的滋味…… 方锐没必要脏了手。 至于什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十年之期已到,战神归来,横扫报仇? 现实又不是话本。 退一万步讲,即使这孩子没死,也学成一身本事,想要报仇,该找谁? 方锐直接打晕了他们,没让他们看见自己,还有葛布蒙面。 ‘而且,那时,我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强了……’ 方锐看着远处赶来的官府衙役嘲讽一笑:“杀人何须用刀?不说虎爷曾经那些欺压过的人,这些赶来救援的衙役,见到虎爷身死,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落井下石!” 抄家县令,破门衙役,岂是说着玩的? “你们慢慢玩吧,走也!” 方锐脚尖一点,身形如鸿雁般掠出,飞快离开。 …… 后面,还能听到依稀的声音。 “虎爷死了?!凶手在那,快……” “闭嘴!追什么追?那强人一掠两丈,不是身怀精妙身法,就是……反正不是咱们能得罪的!” “老伍好见识!做咱们这一行的,招子不放亮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再说,追凶可没什么油水,油水在这儿哪!那位强人吃肉,留下的骨头,都够咱们啃了……” “敲骨吸髓,榨油水嘛,帮派人员精通,咱们也不差……房子……拷打……银钱……还有这女人,啧啧……” …… 返回。 方锐进屋,就受到了方薛氏、三娘子的迎接。 ——方锐交代她们别乱跑,外面乱糟糟的,可他自己却出去了,半晌才回来,让她们怎能不担心? “锐哥儿,没事吧?”方薛氏关切问道。 三娘子去倒了碗水,端过来,没开口,一双秋水明眸却也是望着方锐,满是关切。 “娘,我没事!谢谢三姐姐!” 方锐坐下,喝了口水,道:“娘,今天中午,拿块腊肉,还有些蘑菇出来炒了,多放些油水,炒一盆豆芽……再炖一大碗鸡蛋糕,做顿好饭吧?” “这也太大手大脚了。咱家日子是好过了些,可也不是这么过的……”方薛氏心疼道。 她虽然答应过,在吃的方面不吝啬,可这也太奢侈了。 三娘子没说话。 一来,她的身份,不好劝说;二者,方家没钱了,她存的私房钱,拿来就是…… 再没了,就陪着一起过苦日子,打定主意跟方锐时,三娘子心中,就做好吃糠咽菜的准备了。 “是奢侈了些,不过……我武道上有些突破,饭量更大了,还有,今天是个好日子,庆祝一下。” 方锐笑了笑,解下褡裢,放在桌子上,打开。 哗! 许多五两的小锭银子,还有大片碎银,连成一片的璀璨光芒极为冲击人心,反射的淡淡光影在墙壁上起伏,如春日阳光下粼粼荡漾的湖水。 二人都是呆住了。 方薛氏捂着嘴,眼睛瞪大。 话说,她这一辈子,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哩! 三娘子同样惊讶,不过稍好一些——这些年,她为那些军头操持产业,经手的银钱也不在少数。 她的失态,更多是因为:方锐没有避及她,为这份信任触动。 ——正如昨日,方锐向她承诺的那般,‘对待你和囡囡,如对待娘亲、妹妹一样’。 君若作磐石,妾当为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三娘子仰慕、感动地看着方锐,一双如剪影秋水的眸子里,绵绵情意仿佛能将人化开了去。 看着方薛氏、三娘子或震惊、或情意绵绵的眼神。 方锐心中自有一股自豪,说不出的成就感。 他为何会为这些银子欣喜?还不是想到:方薛氏、三娘子见到它们,可能会震惊、高兴? 不然,百多两银子罢了,对前世见过大世面的方锐来说,也就那样。 “锐哥儿,” 方薛氏下意识看了眼关好的门窗,才松了口气,震惊过后,忐忑不安问道:“这么多银子,怎么来的?” 三娘子亦是问询地看向方锐。 方锐沉吟了一下,还是选择坦言相告:“之前,虎爷找来……” “……娘、三姐姐,你们也知道,那批药材,是我存着防备万一的,轻易不能舍弃……” “方才,我去虎爷家走了一遭……放心,娘、三姐姐,没人知道是我!” 方锐说出原委。 这也是三娘子一个定心丸,武道突破,连虎爷都能杀,这般实力,自然庇护得住她、囡囡。 “锐哥儿,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是,和我们妇道人家商量没用……可,至少也说一声……” “所幸,神仙保佑,你平安无事……” 方薛氏埋怨着,絮絮叨叨。 方锐含笑听着,并无半点不耐烦——如果说,这世上,有谁为他付出不图回报,甚至能为他去死,方薛氏绝对算一个。 “辛苦你了!” 三娘子胸中千言万语,只说出这一句话。 她是有体会的,在外面操劳,是何等危险,要何等算计,勾心斗角……也明白的,正是因为有方锐在外面遮风挡雨,负重前行,才有她们的安稳。 方锐做的,三娘子懂,正因为懂,才感动,才倾慕。 ‘三姐姐好会啊!’ 被爱慕、喜欢、崇拜、依靠……‘自己是她的天’那种眼神看着,实在是……令人沉醉其中……如同猫爪挠似的,心中痒痒的…… ‘怪不得,有句话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方锐暗道。 …… 第41章,画卷 方薛氏、三娘子做饭去了。 方锐将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叫到堂屋玩,自己进了里屋。 不多时后。 咕噜噜! 方锐摸着肚子,脸色微微发白。 这倒不是先天体虚的缘故——那个不影响,他武道提升太快,压制住了,基本与常人无二。 就如漏水的木桶,只要加水比漏水快,就完全没有影响。 真正原因是…… 方锐提炼劲力,将之前与虎爷打斗消耗的劲力补充回来了,可劲力不是凭空生成的,要消耗能量,这就会大量撺取身体营养。 “其他中品武者,顿顿食补,油水丰厚,还要佐以药膳……我却是没那个条件。” 方锐是储存了一些紧俏物资,可不算太多,也容不得日日奢侈。 随着林、夏两家储备物资,城中其他大户跟随,黑市中的物资已经收紧,再买的话,价格奇高不说,也未必能买到多少。 药膳么? 他手上是有一批药材,可那些药材中,上了年份的老药都少见,百年以上的大药,更是不用说。 ——中品武者药膳的药材,至少也要是上年份的老药。 而大药…… 即使方锐买得起,都未必买得到。这是大家族的垄断资源,也是如袁达那般武者不得不投靠当狗的原因。 “无论哪个世道,要想向上,都必然有着巨大的限制、壁垒啊!” 方锐感叹道。 “我的营养供应问题……只能多吃些,以量补质,另外,用普通药材调配一些简陋版药膳,总归聊胜于无。” 这个条件,其实也就能让方锐勉强维持境界,搁在其他武者身上,这个情况下,要想突破根本不可能。 也就是他特殊,有劫运点。 “话说回来,杀了虎爷,收获还是不错的,除了那些银子外,最大的收获,还是……” 方锐看向面板技能一栏,从虎爷那里得来的一门武技:“《夺命刀法》!这名字,可真是朴实无华!” 《夺命刀法》的具体内容,也就是:如何出刀,做到最快杀人夺命……练习武技的过程,由浅入深,其实就是将各种应对练成本能,最终达到庖丁解牛、技近乎道的地步。 “在家练习也不好,娘、三姐姐还好说,容易吓着灵儿、囡囡,还是劫运点加点吧!” “当然,首重境界。若是我到了五品,对付六品,还要什么武技?凭借自身属性,力大飞砖就可以!” “即使劫运点够提升《夺命刀法》,也可先存着……在攒够突破五品的劫运点之前,如有紧急情况,需要提升武技,那另当别论。” …… 午时,就在方家开始传出香味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一片欢呼。 方锐来到窗前,听了听,能听到外面隐约的声音。 “长林叔,听说了么?虎爷……呸,张黑虎死了!那只死老虎,今天上午,在家里被人闯入杀了……”一人高声道。 “我也听说了,不但是张黑虎,还有他老爹都被人砍死了,就剩下孤儿寡母……”饶是一贯稳重的长林叔,语气中都带着欢欣。 “天杀的,老天有眼啊!老楚家、桂花家、三苗家……一笔笔血债,死得好、死得妙啊!我若是知道谁杀的,家中肯定给那人供上牌位……” “可不是?虎爷妻儿还在,谁跟我一起去看看?”这是菜根嫂的声音。 “我去!” “我也去!” …… “嗨,你们想干什么?去张黑虎家,吐唾沫?戳脊梁骨?用不着咱们喽!官府衙役早就过去了,不过,可不是帮张黑虎家做主的,而是……嘿嘿……” “是啊,张黑虎妻儿都被衙役带走了,说是保护,可……这话谁信谁傻!灭门的衙役,可不是说笑的!我看张家,这次不脱层皮,别想过去……” “脱层皮都是好的,我听说,张黑虎媳妇很有些姿色,被衙役带走……嘿嘿!嘿嘿嘿!”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 “那确实是惨了,不过……活该!” …… “这就是人心向背啊!” 方锐听着窗外的兴奋议论,悠悠一叹:“自作孽,不可活,张黑虎一死,他家的报应,也就来了!” “不过……张黑虎是死了,可这群邻居高兴得太早了,老虎帮可还没亡哪!” 而且……等县中后备军大败、太平贼即将到来,这两个消息相继传开,这些邻居们恐怕就更笑不出了。 连带着张黑虎身死的消息,可谓是:一日三惊。 “到时,还指不定怎么乱哪!” “所以,趁现在,高兴吧!兴奋吧!再晚一些,恐怕就笑不出来了……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未尝是一件好事……” 吱呀! 方锐关上窗,对别人家的事情,他……管不着,管不了,也懒得去管。 收回视线,注意力放回屋内。 厨房。 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混杂着方薛氏、三娘子说笑的声音,食物诱人的香气,就在这般氛围中,与正午的阳光一同流溢进来。 方灵、囡囡在堂屋玩耍,翻着花绳。 不远处的窗前,有一串串光影投落,在暖风中荡漾,如一片树叶落入镜子般的湖面,晕开波澜。 风儿喧嚣,暑气蒸腾,时光仿佛在这年岁中化开,如滴墨落入清水,逝若流星,却留下一抹浓墨重彩。 ‘这正是我想要守候的啊!’方锐目光柔和地望着这一切。 “锐哥儿,吃饭了!” “哎,来了。” 方锐答应一声,笑着出去了。 …… 方锐帮着方薛氏、三娘子,在端饭菜;方灵拿筷子;囡囡去搬凳子。 一碗碗饭菜被端上来了。 蘑菇炒腊肉、炒豆芽、一大碗炖鸡蛋糕、一大盆棒子面馍、一碗碗棒子面糊糊…… 暗色的老旧桌子上,这盆盆碗碗,或刚出锅、或炒好盖起来的饭菜,滚烫的白烟从中升腾、交融,勾人垂涎的浓香晕染开来,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屋子。 “哇,又是好饭哩!娘亲,囡囡、三姐姐和咱们一起吃吗?”方灵问方薛氏。 “以后都一起吃。今后,咱们是一家人了,囡囡就是你妹妹,你要照顾她,好不好?”方薛氏问道。 “好耶!” 方灵拍着手,很高兴囡囡这个玩伴成了自家妹妹,拉着囡囡的手,欢快地并排坐下。 “现在玩得好,你自然高兴,可日后如果闹了矛盾,不许说出‘让囡囡回自己家’的话,记住了吗?” 方锐点了下小丫头额头,在一旁教育道:“咱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三娘子不要名分,他也给不了,其它方面,却不会亏待了,承诺的事情,也会做到。 ——两世为人的方锐,不是毛头小子,只图一时痛快,穿上裤子,说过的话就丢在脑后,会在生活点滴中践行自己的诺言。 对方锐来说,不做则已,既然做了,就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这是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的自我修养。 “记住了。”方灵认真点头。 三娘子看到这一幕,不由为方锐的细心动容,连小孩子的心理都能考虑到,可见对自己说的话,是真正放在心上的。 ‘锐哥儿这般,反倒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她心中暗道。 三娘子猜对了! 方锐看似十六七岁,可算上前世,心理年龄反倒比她还要稍大一些,拥有完整的世界观、人生观,这也是两人相处如此舒服的原因。 当然,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打动三娘子,让她润物无声地喜欢上,托付一切豪赌。 “三姐姐,我应该做的。” 方锐面对三娘子情意绵绵的眼神,笑了笑,在桌下轻拍了下她的手。 三娘子身子一颤,白皙的脸上浮现出轻云出岫般的红晕,忙教育囡囡掩饰过去:“囡囡,以后,阿锐哥、灵儿就是你兄长、姊姊,你要听他们话,如听娘亲的话一般,明白了么?” “嗯嗯,囡囡很乖的。” 囡囡虽然不明白怎么就突然成了一家人,但对突然多出来的兄长、姊姊,并不排斥,相反很有好感。 而且…… 她知道:娘亲昨晚、今天很开心,比以前笑得多多了,也知道,娘亲希望她和方灵好好相处。 娘亲希望的事,囡囡自然会做;娘亲高兴,她也会开心。 这些东西,昨晚方锐、方灵、囡囡三人一起睡,在一些细节中,方锐敏锐察觉到了。 ‘囡囡,也不能说刻意讨好灵儿……只是,三姐姐的希望,以及来到这边三分寄人篱下的意味,确实让着了灵儿一些……’ ‘这丫头继承了三姐姐的聪慧,在那般家庭环境,又相对早熟……相比灵儿,心思的确更多一些……’ 方锐可没忘记,当初这个小小只萝莉,就想用一顿饭诱拐他给三娘子看病。 ‘不过,小丫头心地是好的……而且,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和灵儿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啊!’ 他目光温和,怜惜地摸了摸囡囡脑袋:“囡囡真乖!” “好了,都吃饭吧!” 方锐给各人夹菜,先是囡囡、方灵,再是三娘子、方薛氏,从小到大,先客后主。 ——说是一家人,三娘子、囡囡的心态,恐怕一时间还转变不过来,算是半个客人,自然要刻意照顾一些。 正如他承诺的那般,除非遇到不可抗拒情况,对待三娘子、囡囡,会如对待方薛氏、方灵一样。 “哇!好吃!这个也好吃!”方灵小脸上满是满足。 囡囡安静一些,一双大眼睛也弯弯成了月牙——这些饭菜,自是极好、极香的,比她家以往的吃食还好些哩! 方薛氏、三娘子没说话,方锐却也能感觉到她们内心的欣然、喜欢。 毕竟,对美味的向往,是人之天性。 一顿午饭,就在这般欢声笑语中,轻快的过去。 …… 午后。 方薛氏在廊檐下,缝制着衣服。 方锐奇怪问道:“娘,我和灵儿的衣服不是已经缝好了吗?这是……哦!”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反应过来:“是三姐姐、囡囡的?!” “嗯。” 方薛氏用牙齿咬断线头,答应了声,白了方锐一眼:“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三丫头没名分地跟着你,我能厚此薄彼,不给她和囡囡一份?” “咳咳!” 方锐尴尬地咳嗽了声:“谢谢娘了。” “阿婶,我也来帮忙!” 三娘子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本来是方薛氏想洗碗的,是她抢先一步,先去了。 三娘子是极聪慧的,知人心世故,又勤快、心灵手巧,半天相处下来,和方薛氏没有半点隔阂。 让方薛氏都有一种,提前和儿媳妇相处的感觉,也让她内心不只一次遗憾:若是三娘子再小些,是个黄花闺女,没有孩子,许给方锐,那是极好的…… “娘,你坐着,我领三姐姐去找针线!” 进屋,方锐从背后帮三娘子解下围裙,拥住她,环住纤细的腰身,轻嗅如兰花般的香气。 “锐哥儿,不是地方,阿婶在等着哩!”三娘子感受着什么,白嫩的耳垂鲜红欲滴。 “三姐姐,我哪能那么荒唐?” 这份克制,方锐还是有的。 “只是……三姐姐,说真话,你想不想……”他向前顶了下。 “我……我……” 三娘子不好意思开口,可想到方锐的细心、爱怜,不由为之感动,满心爱慕,鼓起勇气,细弱蚊蝇地应了声:“想的……” 简短两字,却比最动人的情话还要撩人心弦,让方锐火气直冒。 若非这里不是地方,他恐怕都…… 呼! 方锐贴近三娘子,将脑袋埋入如瀑一般的青丝,狠狠深吸了口,又在她脸颊上啄了下,这才帮着找出针线。 两人出去。 三娘子脸上,还残留着如晚霞一般的淡淡红晕。 方薛氏表面不动声色,转头的刹那,却是狠狠地白了方锐一眼。 “咳咳……灵儿,囡囡,来,我给你们讲故事。” “兄长,你真好!” “来啦!” …… 方薛氏、三娘子做着针线活,闲话家长里短。 方锐给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讲着故事。 不知何时,方薛氏、三娘子也不闲话了,都在入神听着。 午后的时光啊,如老树的年轮,在岁月中一圈圈晕染开来,窗前点点斑驳浮动的光影,似一幅徐徐展开老旧画卷的泛黄底色。 逝者如斯夫,缓缓流淌。 …… 第42章,渐乱 大大的太阳下,暑气在一圈圈刺目的光影中蒸腾,蝉与不知名的虫儿时而有气无力地叫上一声。 就在这般的下午时分,城中仿佛突然就乱起来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恶人四处生事,地痞流氓也跟着抖了起来,官府捕头衙役捉襟见肘,根本弹压不过来,本就摇摇欲坠的城中治安再次急剧恶化。 就在这般动荡之中—— ‘县中后备军败亡,太平贼即将围城’,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飓风一般席卷开来,很快传遍了整个常山县城,给这四处起火的城中再次泼了一桶油。 城中各处一片哗然,沸反盈天,柳树胡同也不例外。 大柳树下,汇集了一大群人,乱哄哄如同菜市场,好似恢复了往日太平时节的热闹,却也只是‘好似’——因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 “祸事了!祸事了!听说了吗?县中后备军全军覆没,太平贼就要来了!”一人高声道。 “怎么没有?这消息,仿佛突然就传开了……如今,城中各处都乱起来了,到处是生事的……” “若是真的,这可怎么办?!” “嗨,我看:要担心的是那群大人物才对哩!” 这人幸灾乐祸道:“咱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可抢的?只要躲过最乱的时候,不管谁来了,是官是贼,都乖乖交税交例钱,谁会和咱们这种小人物过不去?” “话是没错,可就是……最乱的那段时候难过啊!兵过如梳,匪过如篦,是说笑的么?” “是啊!而且,真到了城破人亡的危急关头,难保那些差爷们不会拿咱们拉壮丁……”语气中满是忧虑。 “小乱避城,大乱避乡。我看这次是大乱哩!最好是出城去乡下,到外面躲一躲……” “有些道理。可咱们现在就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如今问题是:这些消息的真假都不确定……可别闹了什么乌龙!”还是有看得明白的人。 “要是能找个消息灵通的人物,打听一下就好了。” “是啊,问一下,得个准信儿,心里也有个谱儿……可那般人物,咱们谁认识哪?”这是菜根嫂的声音。 “谁说没有?方家锐哥儿不就是入品武者?还和官府衙役交好哩!多半就知道……” “对啊,方家锐哥儿应该知道!” “菜根嫂,要不你去方家问一问?”有人起哄道。 谁不知道,前些日子宋大山的事情,菜根嫂等三家和方家的恩怨。 “嘿,就捉弄人,你咋不去?”菜根嫂满面尴尬,没好气啐道。 “我和方家,不是不太熟么?” “我家也是哩!” “我家倒是还好,可这般重大的事情,人家也未必肯说……要欠人情哩……”最后的小半句话,声音压得极低。 …… 最终,大家或明显、或隐晦地望向了枣槐叔一家。 ‘合着你们不想欠人情,就让我家去,是吧?’祥林嫂冷哼一声,就想反怼回去。 “行了!” 这时,枣槐叔拉了祥林嫂一下,站起身:“我去吧!” …… 方锐站在窗口,听着外面的声音,心中猜测道:‘城中那些四处生事的人,多半就是潜入进城的太平贼细作……包括散播消息,恐怕都是为了引发混乱,为破城做准备……’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负身而立,喃喃道:“所幸,在这颗时代大潮来临之前,我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守护自身,以及我所珍视的人!” “锐哥儿!” 方薛氏、三娘子,一人拉着一个小丫头过来。 “越来越乱了。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方薛氏叹息。 昨夜,三娘子提前和她说过‘县中后备军兵败’的事情;今天上午时,方锐也抽空和方薛氏、三娘子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并无什么大问题。 故以,方薛氏倒没有如外面那群邻居般慌乱,可也没有那份静气做针线活了。 这时,她们找来,倒也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下意识想过来而已——哪怕不说什么,只看到方锐,就有了主心骨,心神也随之安定下来。 “阿婶,会好起来的。”三娘子宽慰道。 “是啊,娘,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方锐亦是道。 当然,他没说的是:从大乱到大治,这期间会死多少人,有多少难。 “希望吧!” 方薛氏应和着,除了眉宇间的忧愁,心中还有一分隐隐的希冀:或许,能再见方百草。 ——当初,第一波剿贼兵败,方百草可能被俘,如今太平贼到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锐自然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但,没说,毕竟只是可能。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相反,不付希望,不期而至,那才叫惊喜。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枣槐叔的声音:“锐哥儿?!” “枣槐叔来了,应该是打听消息的,娘,你们在里屋待着,我去看看。” 方锐交代一声,去了堂屋。 …… “枣槐叔,快来坐,喝水!”方锐倒了碗水。 “那啥,锐哥儿,不用客气……” 寒暄两句后,枣槐叔终究不是善于言辞的人,憋不住问道:“锐哥儿,我想问下,外面传的的消息,是真的不?” 方锐沉默了下,颔首:“是真的。” “这可真是……” 枣槐叔端着碗的手颤了下,脸上的表情一时复杂无比,既有面对这般灾难消息的忧愁,也有消息得到确认,心中大石头落地的轻松。 方锐也没说话,给对方消化的时间。 他知道:枣槐叔半句没说完的话,并不是想感叹、询问什么,只是对内心情绪的抒发。 屋内,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 枣槐叔才开口:“锐哥儿,你家准备怎么办?” “留守城中吧!” “是啊,锐哥儿你有关系,不怕拉壮丁;也有武力,最乱的时候,也不惧……” 一向沉默寡言的枣槐叔,罕见地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这更多的,亦是一种宣泄,宣泄他内心的慌乱、忐忑,对未知的恐惧。 “枣槐叔哪?”方锐问道。 “可能……出城吧!”枣槐叔想了下,道。 “小乱避城,大乱避乡。这次依我看,恐怕是大乱……按说,是该出城……不过,” 方锐皱眉:“这般年景,出城也未必好过。” “那也是一条路啊!” 枣槐叔苦笑:“……形势紧急,万一拉壮丁,我倒是不怕,可还有阿槐……我家大娃生死未卜,总不能连阿槐也……” “我总要给老孙家留下个香火……” “再说,县城一旦被攻破,最乱的时候……” 枣槐叔喃喃说着,既是在理清思绪,也是在询问方锐意见——他来确认消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此了。 “也是。” 方锐思索了一下,颔首道:“这也算是一条死中求活的出路了。出城躲三五天,十天半月……运气好,等城中安定了,再回来,也就没事了。” 他没说,‘让枣槐叔一家留下,给予庇护’的话。 倒不是看护不住,而是:其他问题太多了。 比如: 想要照看,必须离得近一些,可枣槐叔家离得不算太近……难道,让他们一家住过来? 就算勉强挤在一起,吃饭怎么办?枣槐叔家连麦糠没有少有,方家的主食,却是吃棒子面…… 这怎么处理?就算接济枣槐叔家麦糠,面子上都不好看……那么,要不要一起吃? 还有,可能暴露的秘密,比如真正实力…… …… 总之,庇护二字,说着容易,可其中牵扯,实在太多了。 方锐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这不假。可恩情,也分大恩、小恩…… 说到底,枣槐叔一家,也不过在宋大山一事上说了句话的情分……为此,他接济些粮食,就是极限。 再多,就过度了。 方锐不是圣母,不可能普度众生……有些事情,强行去做,是给自己添麻烦,对枣槐叔家也不好。 虽然枣槐叔家不太可能是忘恩负义的人,可真要大包大揽,一切安排好,再养出惯性…… 人心易变,恩大成仇、升米恩,斗米仇,谁又说得准呢? ‘人啊,除了夫妻至亲,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好,给自己退路,也是给别人余地……’方锐暗道。 “希望如此,能如锐哥儿你说的那般,躲过去吧!” 枣槐叔苦笑着起身:“那行,谢过锐哥儿了,我这就走了……” “还有……锐哥儿,你家对我家的恩情,我记着……谢过了!” 他不是个习惯将恩情‘诉诸于口’这次,可这次,可能一去无回,再无相见,这句道谢已经是仅能做的了。 “枣槐叔,等下!” 方锐突然叫住枣槐叔,去了里屋,很快手中拿着个麻布袋返回:“这是二十斤麦糠……还是那句话:就当借的,等年景好了,再还就是!” 不是他不舍得更多,而是:二十斤麦糠,就是极限,再多,就不是帮人,而是害人了。 “锐哥儿,我……”枣槐叔还想说什么。 “收下吧!” 方锐将麻布袋交到枣槐叔的手中,按住,恳切道:“枣槐叔,别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一路平安……” “只有一点:如果要出城,就尽快!否则,迟则生变……拖延久了,出城恐怕都不容易了。” 枣槐叔最终还是收下了,走之前,硬是磕了个头,方锐拦都拦不住,说是替阿槐磕的。 …… 枣槐叔将方锐的话听进去了,出去后,对众人稍作转述,就带着祥林嫂回屋去收拾东西,行动果断。 不多时后,外面就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方锐来到窗前,看到:柳树胡同的不少人家,已经行动起来了,带着被褥、锅碗瓢盆……拖家带口离开,有条件的推着个独轮小木车,没条件的就肩抗手提。 其中有很多熟悉的人家,如枣槐叔家、福泉叔家、白石叔家…… 方锐想了下,出门,去送了送。 “锐哥儿,多谢你的消息了!” “一路平安!” “白石家也出城啊?结个伴不?” …… 此时,不管是谁,只要路过的,基本都会相互打个招呼,一团和气。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用在这里或许不太恰当,但也有那么两三分意思——这一去,对许多人来说就是永别,在这般背景下,往日邻里间的磕磕绊绊,一些矛盾,都不算什么了,也都不在乎了。 当然,也有人家没走,如长林叔家,这时,就在方锐不远处看着,对来往路过的人打招呼、告别,说句吉利话。 “长林叔,你家不出城么?”方锐问道。 “嗨,我家不比枣槐家他们,只有那一个儿子,还在第一波剿贼官军中……锐哥儿,你知道的……” “说不准,太平贼打进来,还能看到我家大娃一眼……只要看到一眼,就是死了合眼,我都满足哩!哈哈!哈哈!” 长林叔明明在笑,听着却更像是在哭:“所以,出城是赌命,留在城中也是赌命,我还想着能看到一眼我家大娃,就没心思来回折腾啦!” “不只是我家,你满堂叔家也一样……” “这样啊!” 方锐想起了自家老爹,心有戚戚,宽慰道:“是这个理儿,说不定,你家大娃、还有我爹他们,就跟着太平贼回来了……” “再者,长林叔,你家不还有两个女儿吗?将来招个倒插门的,也能承继香火……” “我家那个家底,哪能招得到倒插门的哟?不过锐哥儿,你说的也算是一条路子……谢你吉言啦!” 闲聊了两句,长林叔告辞,转身向家中走去,头发斑白,身形佝偻……许是被这世道压垮了脊梁。 在方锐眼中,有一种难言的落寞。 他摇摇头,又看向那些拖家带口离开的人家,依稀还能看到枣槐叔一家的身影。 “希望……还能再见吧!” 话虽如此,方锐却知道:这些离开的人家中,今日一别,日后,有相当大一部分,都再不会见了。 红日西斜,如血一般的霞光弥补苍穹,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好如燎原四起的火焰。 就在这般的天幕下,那些人家渐渐远去了。 回家。 廊檐下,方薛氏、三娘子相互梳着头发。 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被交代了不许出去,就在院子里玩耍,玩着类似方锐前世‘跳房子’一类的游戏,蹦蹦跳跳,活泼灵动。 ‘真好!’方锐心道。 他同情如枣槐叔、长林叔那些人,却不希望成为那些人,他孜孜不倦追求力量,所为的,不正是能有更多的选择吗? 就如今时今日。 更久远的将来……方锐不知道,至少,在此刻,他追求力量,不只是单纯为了力量本身,也是在守护着什么。 他看向廊檐下的方薛氏、三娘子,院子中的方灵、囡囡,目光柔和。 彼时。 日头偏转,黄昏余晖的光线明暗交替,橘黄色的暖色调光芒洒遍了院子,暮光中有风徐徐,拂动草木飒飒。 …… 第43章,护佑 夕阳的余晖中,炊烟袅袅升起,比起往日,今日的柳树胡同,烟火气淡薄了许多。 就在方家饭菜的香气开始传出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我家,是……隔壁三姐姐家?!” 方锐来到窗前望去。 只见:三娘子家关着的门外,一个身穿灰黑短打、看上去三四十岁、五大三粗的大汉,正在敲门。 “三姐姐!” 方锐想了一下,将三娘子从厨房喊出来:“这位,三姐姐……可认识?” “是他?!” 三娘子皱了皱眉,道:“这军头姓何,八品易筋武者,是我之前建立的以产业为纽带的关系网中,最强的几人之一……” “不过,以往我打交道的多是女眷,和那些军头也少有往来,此人的性子,倒是不大清楚……” “也不知,此人今日所来为何,看上了我可能截留的银钱?又或者,想让我为他操持产业?”她猜测道。 “难道就不能是三姐姐这个人?在我看来,三姐姐才是最大的宝贝……”方锐笑道。 “锐哥儿,也就是你拿我当宝哩!” 三娘子有自知之明,自身姿色也就那般,大概是不足以让此人专门跑一趟的。 “不过,无论怎样,都给锐哥儿添麻烦了。”她脸上满是歉意。 “三姐姐说什么傻话?我是你男人,这自然是我应该做的……放心,交给我就是!” “等等,锐哥儿,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毕竟,是由我引起的事情,我不去也不太好……” 除此之外,三娘子也有一份小心思,出去当面也可证明自己:光明磊落,和此人并无关系。 方锐自是体味到了三娘子的心细,心中爱怜更甚:“我自是信任三姐姐的……不过,三姐姐说的也有道理,也罢,那就一起去吧!” …… “三娘子,你……” 何军头看到三娘子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如果说:往昔,三娘子如盛夏成熟的果实,在枝头静静绽放着馨香,怡然自得,孤芳自赏; 那么此时,就是:细雨过后,成熟的果实被滋润荡涤,展露出明丽的颜色,清丽无端,鲜艳欲滴。 是的,‘清丽圣洁的姣好面容’与‘妖冶妩媚的成熟风韵’,两者共存于三娘子一人身上,同时流溢出‘缥缈如仙’、‘妖娆似魔’两种矛盾而又和谐的风韵,在这种极致的反差中绽放出难言的诱惑。 尤其是:三娘子脸上多出了一股自信,秋水明眸中多出了一股千帆阅尽、褪去铅华的纯真,顾盼之间自有神采,如点睛之龙,鲜活明丽,如从画卷中走出。 何军头脸色复杂,看向方锐:“这位是?!” “我姓方!”方锐抱了抱拳,看着对方脸上的羡慕、嫉妒,他心中如炎炎盛夏中喝了一杯冰水……一个字:爽。 女人是男人最好的点缀,还有什么,比自己女人被人眼馋、惊艳,更能证明一个男人的能力? 当然,看看就好,其他……免谈!方锐可没有变态嗜好。 ‘幸好,三姐姐这般女子,倾心于我,被我提前收下……’他心中暗道。 仿佛是察觉到了方锐心思,为了给他长脸,原本落后一个身位的三娘子上前半步,轻挽着方锐的胳膊:“何家兄弟,这是我男人,也是位武者,若有事,他一切皆可做主……” 这个举动,在这个时代已经颇为大胆,也就是她这般二十六七岁的轻熟女才可大大方方做出。 看到这一幕,何军头心中更酸了:“那啥,我就是来看看,看需不需要帮忙……不想……” 他是真想来帮忙的。 毕竟,在何军头看来,三娘子操持的那些产业变卖,关系网支离破碎,又逢太平贼将至,城内乱糟糟一片,应该是极不好过的…… 至于,帮忙之外的目的? 三娘子也猜中了。 对三娘子截留的银钱,何军头也有猜测,不过倒并不算太看重,真正的更看重的,是三娘子本身的商业天赋! 相比之下,反倒是她的姿色,排在最后——能收下更好,可以更加信任,不能也无妨。 当然,这是何军头之前的想法,若是从前三娘子也有今日这般令他惊艳,那么,或许,姿色这一条,就可以与商业天赋齐平了。 ‘也不知道:三娘子还是从前的容貌,并无多大变化,可为何,看起来就如换了个人一般……’ 不!准确来说,何军头是知道的! 以他的阅历,自然能看出,三娘子这是被人滋润的,显然,是眼前这位老兄的功劳! “不知,这位何兄弟所来何事?”方锐问道。 身怀实力,自然俯仰无惧,从容淡定,即使此人来者不善,也弹指可破。 “这……” 能称为武者,至少也是入品实力,三娘子又名花有主,一般来说,何军头应该径直离开,不会冒险了。 可……他堂堂一个八品武者,就被一个武者的名头吓走,面子上,实在是不大过得去。 何军头是在犹豫着,是径直离开,还是再试探一二,一时间,不由陷入踌躇。 “可是不太好说,有什么为难的?无妨,那就进屋,喝碗水慢慢说罢!”方锐拉着何军头手腕,向屋里走去。 “嗯?!” 何军头被方锐握住手腕,本能挣扎,可一挣之下,竟然没挣脱,反被一股大力牵着向前。 ‘八品!此人……至少也是八品!而且,如此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实力?!’他心下震撼难言。 这一刻,何军头心中,那真是什么想法也没了,反而,惶恐难当。 这个时代,又恰逢当今变局,自是拳头为大,弱者敢对强者龇牙,那是要被打死的! 他赶忙回忆,自从见面开始,自己是否有无礼的行为,检索一遍,发现没有后,这才松了口气。 ‘可,若是这位,以为我对三娘子有所觊觎,不怀好意,该如何是好?’何军头想到这点,又忧愁起来。 进屋。 “来,何兄弟,喝水!”方锐转身倒水。 “不敢!不敢!”何军头连忙起身,抢着倒水,如同学徒对待师父。 倒完水后,他双手捧着碗坐下,却好似坐在了钉子上,一阵坐立不安……更好笑的是:始终目不斜视,不敢再多看三娘子一眼,生怕引起方锐误会。 随后,闲聊了两句,就匆匆提出告辞。 “何军头,慢走!” 方锐任由此人离开。 或许此人是好心,也或许是觊觎三娘子美色、财富,谁知道呢? 论迹不论心,至少,在他面前,这何军头没有什么不轨之处,也没无礼猖狂的地方。 你看我女人一眼,我杀你全家?你动我一条狗,我灭你满门? 不至于,远不至于。 “锐哥儿!” 看方锐如此轻描淡写就解决了麻烦,看到自己往日心目中的大人物,在方锐面前如此卑躬屈膝,恭敬讨好…… 三娘子一双秋水明眸中满是崇拜,其中的绵绵情意,如江南六月梅雨的连绵雨线,仿佛能让人化开了去。 即使方锐没这般本事,她也会不离不弃,守心如一,可世间哪个女子,会拒绝心爱的人更有本事、更为自己长脸呢? 就如:男人会为自己女人的漂亮美丽而自豪,女人又何尝不会为自己男人有本事、给自己长脸,而感到得意,欢喜? ‘这般眼神,三姐姐太会了……’ 方锐感觉心痒痒的,如猫爪挠一般,下意识揽住三娘子,下巴放在她肩膀上,细嗅着如兰的清雅素雅的香气,摩挲着如瀑一般青丝的细腻触感。 “咳咳!” 厨房中传来方薛氏的咳嗽声:“囡囡、灵儿,外面做饭,烟大,就在里屋玩,不要出来!” 这是暗示俩人,方灵、囡囡在里屋玩呢,不要太过分。 “三姐姐,别撩我,娘亲看到了。”方锐退开两步,一脸义正辞严。 “咯咯!” 三娘子看到方锐这般一本正经的可爱反差,掩口笑了笑,娇俏的神采流溢而出,灵动活泼,如二八少女。 在这般的笑声中。 滋啦啦! 厨房,炒菜下锅,落入热油中,浓郁的香气如烟花般炸散,弥漫开来。 ‘真好!’方锐心道。 三娘子这时也不笑了,轻轻拉着方锐的手,低声道:“总之,今天的事,谢谢锐哥儿。” “三姐姐又说傻话了,咱们这般关系,道什么谢?” 方锐倒不会说什么红颜祸水,享受什么,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接纳了一个人,就要承担对应的责任。 不过,他也知道,三娘子带来的麻烦,最多也就是如此了。 毕竟,在外人眼中,三娘子不过是一个八分姿色的成熟妇人而已……个中才华、内媚,不为外人所道也! 如此,吸引来的敌人,何军头这般的八品,就是极限。 其实,真要说来,即使是何军头,更多也是看中三娘子本身的商业天赋,对她本人,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总之,还是那句话:以方锐如今的实力,在这常山县城中,守住一个三娘子,完全绰绰有余。 …… “真是吓死人了也!” 何军头离开方家,拍着胸口,长吐出口气,好如逃过一劫,满脸心有余悸:“那人……是真的强!有如此实力,也难怪三娘子跟了那位!” “可惜……” 他话没说完,就摇摇头,不敢再想。 “奇怪,这边柳树胡同,怎么会有如此年轻的高手?以前,似乎没听说过啊?” 何军头本想打听一下的,可转瞬,又打消了想法。 一来,如今城中局势颇乱,即使费些心思,也未必能打听到,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去做些其他事情; 二来,在他看来,以后也未必和方锐有什么交集了,没必要费心思。 “罢了,说不准,那人就牵扯到什么大家族的阴私……人啊,还是知道的少些好,这般,才能活得长久啊!” 何军头叹息一声,径直离开了。 …… 火苗跳跃,昏黄的暖色调光芒,如同霞光一般晕染开来。 方家今日晚饭:炒豆芽、炒干木耳、棒子面馍、棒子面粥,还有一盆煮鸡蛋。 饭菜的香气与那腾腾直冒的白烟,一起扩散,弥布整个小小的屋子。 “来,吃鸡蛋,一人……” 方锐拿起装煮鸡蛋的盆子。 “锐哥儿,我们一人一个,剩下的都是你的……你练武,需要营养……”方薛氏打断道。 “对,锐哥儿,不必管我们,我们一人一个,就足够了,哪能吃那么多?”三娘子也是劝道。 “好吧!”方锐这才无奈应下。 方薛氏一边剥着蛋壳,一边问道:“我做饭那会儿,听着外面像是有人来了,没事吧?” “没事,已经解决了。”方锐随口道。 的确,何军头的事情,对三娘子来说可能是一个大麻烦,但对他来说,真就一个小插曲而已。 “那就好。” 方薛氏点点头,也不再问,转头看向方灵、囡囡,突然一筷子敲在方灵头上:“你这丫头,拿囡囡的蛋黄干什么?不要欺负妹妹!” “我没!” 方灵委屈巴巴:“囡囡更喜欢吃蛋清,我拿蛋清和她换……” “对的,阿婆!”囡囡小心地看了方薛氏一眼。 毕竟,她才来一天,还是有些怕生,对方锐还好,对方薛氏就稍微怕一些。 “是,灵儿在照顾妹妹呢,小孩子的事儿么?阿婶,您莫生气。”三娘子也是劝道。 “好吧,你们喜欢就好。”方薛氏也不说什么了。 “吃菜!吃菜!” 方锐笑了笑,给每人夹了一筷子豆芽,又给将剥好的一个鸡蛋分了蛋黄、蛋清,各自给方灵、囡囡。 “你就宠着她们吧!”方薛氏摇头。 三娘子不说话,就在一边笑,眉眼温柔。 “这哪叫宠了?!” 方锐摇摇头,又拿过一个鸡蛋剥着,看着两个小丫头如小仓鼠一般小口小口满足地吃着,目光柔和。 相对来说,方灵这只‘小仓鼠’,胃口更好,更可爱;囡囡稍文静一些,看着更乖。 他还发现:囡囡过来后,方灵这丫头有了玩伴,更开心,更活泼了些。 一顿晚饭就在这般轻快的气氛中结束。 …… 饭后。 方薛氏去洗碗。 三娘子在打扫卫生。 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擦着桌子。 这时。 咚咚咚! 门外,又有敲门声响起。 …… 第44章,地痞 “谁?”方锐正想查探一下。 砰! 门已是被踹开。 ——之前,方薛氏出去倒刷锅水,房门虚掩,并没有反叉上。 “自是你差爷!” 一个身穿葛布衣服、二十来岁、癞痢头的男子进门,看着吊儿郎当,身上有一股混不吝的痞气:“太平贼将至,尔等守土有责,县尊有令,增兵役……当然,也可拿出五十个大钱免役……” 话里话外,赤裸裸的俩字:要钱! ‘这可不像官府衙役,更像是……地痞流氓!’ 方锐皱眉:“阁下可有身份证明?我记得,柳树胡同这边,是吴衙役在负责吧?” 他说的吴衙役,是负责柳树胡同这一片的官差,有老爹方百草的交情,早就被打点好了,即使征兵、拉壮丁,也不会找上方家。 ——县军一败再败,威信大减,同时,人手损失,组织力度大降,才有这般空子可钻。 当初,方百草替方锐从军那时,可没有如此条件。 “我管他什么吴衙役?!差爷我只知道,如今,这一片胡同的兵役,都是我癞痢刘承包的!” 癞痢刘从怀中掏出张官府批文,在方锐面前晃了下。 “癞痢刘?!” 方锐想起来了,心中一动:‘我怎么说,听着有些熟悉,原来是这人啊!’ 若是在城南,癞痢刘这个名字,一说保管就有人知道,这可是赫赫有名的地痞流氓,哪怕是在这城东的柳树胡同,方锐都听说过一嘴。 他看了下批文,是真的。 只是…… ‘这个年头真疯狂,老鼠都能给猫当伴娘……不是,流氓都能给官府当差爷了?!’ 方锐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无非是官府组织力度下降,那群官老爷搞出来的幺蛾子,弄出什么临时工,雇佣执法…… ‘不,不是雇佣执法,更准确的说,是收钱卖官府批文,将执法权承包出去……这可真是和我大天朝一脉相传啊!’ 方锐心中暗叹了声,清楚了这人底细,想了下,却也不准备和这人对着干。 毕竟,一点小钱而已,打发走眼前这个恶客,还是值得的。 武力么?从来都是最后一步,非是必要,他也不想在家中动手。 还是那句话:这般地痞流氓人贱血臭,就是杀了,方锐还嫌脏了手,弄污了地方哪! “行,这位差爷,我交!” 方锐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一块碎银,足抵得过五十个大钱。 “算你小子识相!” 癞痢刘眼睛一亮,拿过收下,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冷不防,看到了一边背对着这边,正在打扫的三娘子。 ——方才,他是踹门闯进来的,三娘子当时正在打扫,没来得及进里屋。 之后,三娘子若是刻意进去,反得显得惹眼,故以,她只是聪明地背对这边,刻意降低存在感。 可还是被注意到了! “嘿,这边的小娘子,说得就是你,转过身来,让差爷我看看……”癞痢刘搓着手,嘿嘿笑着就要走过去。 “差爷,这不好吧?”方锐伸手拦住他,脸上的笑容渐冷。 ‘又给锐哥儿添麻烦了!’ 三娘子暗叹一声,见躲不过去,便也不躲了,上前两步,站在方锐身后。 这时,方薛氏听到外边动静,嘱咐两个小丫头一句,满面忧色地出来,可旋即就被三娘子拦住,拉到一边,耳语一番,冷静下来。 咕咚! 癞痢刘看了一眼‘丑陋’的方薛氏,就撇过头去,盯着三娘子,看到她如此花容月貌,皮肤更是白皙细腻,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脸上痴相更甚。 “呸,小瘪三,识相的,就乖乖给我让开,不然……” 他下意识去推方锐,可一推之下,竟然没推开,尤其是这般当着佳人的面,臊得脸一下子红了。 “不然怎样?”方锐还在笑着。 “不然,差爷我就将你拉去充军,自有你的苦头吃!”癞痢刘威胁道。 “可我不是交过了免役钱了吗?” “哈哈!笑话!” 癞痢刘看着方锐,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说你交过了,就是交过了?差爷我还说你没交哪!你说了不算,差爷我说了才算!” 出乎意料,眼前这人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害怕,反而颇为平静,甚至,还在笑。 “哦,原来是这样!” 方锐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变得有些玩味:“癞痢刘,你来这儿之前,就没打听过我是谁吗?” 来到这个世界,他所见皆是聪明人,至少也是明白人,可没想到……还真让他碰到了这般找死的蠢货。 “你是谁?!” 癞痢刘心头泛起一股不妙的感觉,可很快就被压下,大骂道:“我TM管你是谁?给差爷我装什么装?!” 在他心中,住在柳树胡同这般普通胡同的人家,能是什么大人物?顶天了不过一个入品武者! 可根据癞痢刘以往的经验,哪怕是入品武者,见了官府衙役,也要忌惮那身官皮,得敬着、奉承着,顶多就是比常人多了三分面子。 也正是因此,癞痢刘拿着官府批文,才会如此嚣张,三句口中不离‘差爷’…… 这就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可癞痢刘忘了,这是什么时候——若是太平时节,的确如此,可现在么,官军一败再败,太平贼都快来了,城中乱象丛生…… 纵使方锐只是一个入品武者,也敢教他做人! “哈哈!” 癞痢刘见方锐和煦地笑着,放下了拦着他的手,更是猖狂得意:“我就说吧?你不敢动手!” “否则,就是对抗官差,对抗朝廷,全家……” 他,癞痢刘,如今出息了,是差爷!在这般的普通胡同,根本不带怕的! 可癞痢刘话还没说完。 咔! 方锐一把掐住了癞痢刘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你、你竟敢对我动手?!刁民……”癞痢刘满面涨红,呜咽道。 “刁民?这话从一个地痞流氓嘴中说出,可真是……讽刺!” 方锐如看小丑一般,掐着癞痢刘脖子的手一转,一掌按在对方胸口。 砰! 癞痢刘胸膛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整个人向后倒飞,穿过大门,余势不减,扑通一声跌落在院子中。 “娘、三姐姐,我去去就回,并不走远……放心,没事的。” 方锐交代一声,大步追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 癞痢刘挣扎坐起,剧烈咳嗽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了,口中吐着淤血,满面惊恐地看向方锐:“你、你……不要过来……饶命……” 他终于冷静下来,知道怕了。 客观来说,癞痢刘身为一个地痞流氓,能生存至今,还是有智慧的,只不过是作为地痞流氓的智慧,而不是当官差的! 以往,他也曾被官差吓唬、威胁,羡慕官差的威风,压抑久了,一朝成为所谓的‘差爷’,负面情绪反弹爆发,表现出来,就是:猖狂、小人得志。 癞痢刘以为:这身官皮无比强大,能护住他,可他错了,大错特错! 这一错,付出的代价就是命! “自作孽,不可活。何必多言?!” 方锐神色冷淡,身形一闪,来到已是重伤垂死的癞痢刘身前,一掌拍在对方脑门,砰地一声,头颅应声凹陷,鲜血迸溅。 他拎着这人尸体,如拎小鸡仔般,大步出门。 走出几十米后,对着胡同墙壁另一边,奋力一扔!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自有人洗地。 返回。 方薛氏迎上来,忧切问道:“锐哥儿,那人自称什么‘差爷’,这般杀了,不会有事吧?” “癞痢刘算什么官差?!” 方锐摇头笑道:“不过一个县衙临时雇佣的地痞流氓罢了,在这个时局,死上这般一个人,不会有人在乎的……娘,您就放心吧!” “是啊,阿婶,今天那个癞痢刘来过了吗?咱们没看到,那就是没来!”三娘子跟着道。 “三姐姐的话有理。” 方锐没想到,三娘子还有这般腹黑的一面。 “那就好!”方薛氏听闻两人如此说,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锐哥儿,癞痢刘死了,这边胡同的拉壮丁任务没有完成,官府会不会再派人来?咱们虽然不怕,可终归也是麻烦吧?” 三娘子建议道:“要不,还是去别处院子,躲上一躲?” “也好。” 方锐想了下,答应下来:“此事,宜急不宜缓……娘、三姐姐,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咱们稍后就走,去甜水井胡同那边!” 三娘子说的不错,如癞痢刘这般烦人的‘差爷’一波波来,他即使不怕,也嫌麻烦。 而去了甜水井胡同那边,有江平安照应,倒是不用担心这种事情。 ‘再者,这边柳树胡同,邻居都对我太过熟悉,遇到事情,我也不好肆意出手……’ 纵然那些邻居没那个眼力,分辨不出方锐的真正实力,可终究也是些许隐患。 相反,甜水井胡同那边,邻居都不认识,他反倒可以放开手脚一些。 ‘还有就是:我家这一离开,癞痢刘一事可能的手尾,就彻底斩干净了。’ 即使有人可能怀疑到方锐身上,在这个时局,也不会大费周章,去寻找一家已经离开的人。 匆匆收拾好东西。 方薛氏、三娘子,除了带一些自己和两个小丫头的随身衣服,也就是猪板油、鸡蛋、黄豆、腊肉等一些紧俏东西,以及药材等物,一共收拢了两三百斤。 至于日常用品,主粮麦糠、高粱面之类? 那边甜水井胡同院子,三娘子准备的都有,也不必麻烦地带过去。 “还有这么多粮食、药材哩!”方薛氏心疼道。 “放心,娘,这些东西放在地窖里,外面我布置下,没人拿得走的。” 地窖还剩下八九百斤粮食,大半是麦糠,小部分是棒子面、高粱面,为数不多的白面,自然是带走了。 待拿了东西从地窖出去,方锐找些干草将入口掩盖,又搬来前些日子特意寻来的一些大块巨石,在外面堆成假山形状。 收拾好,锁门。 出去。 方锐在前,一手一个超大麻袋,里面是紧俏吃食、药材等一些重物;方薛氏、三娘子则相对轻便,背着包袱,里面是衣物之类,在稍后一些,一人牵着一个小丫头。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幕降临,黑暗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不知道多少罪恶在发生。 途中,方锐就察觉到了不只一次的窥视感。 可他轻松扛着两个大号麻袋,腰间挂着一柄朴刀,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倒也没人头铁地撞上来,所见人影纷纷远远避开。 无论地痞流氓,还是巡街衙役,皆是如此。 …… 不多时后,一行人来到甜水井胡同。 “锐哥儿、阿婶,这边!”三娘子在前引着,来到一处院子门口。 开锁,进门。 方锐发现,这处院子说着比白杨胡同那处院子小一些,但其实已经相当宽敞了。 虽然不是三进三出,可也有前后院,除了厨房、堂屋,还有四个房间,以及一个竹子搭建的马厩。 “希律律~” 马厩中传来声音。 “哇,兄长快看,有大马哩!”方灵惊呼。 囡囡也在一边好奇看着,这处是三娘子置备的院子不假,可她也没来过几次。 “一头驽马而已。” 三娘子笑了笑,摸了下两个小丫头的脑袋,对方锐解释道:“这马是隔壁赵婶在帮着喂养……赵婶也是苦命人,男人早死,大儿子被征兵,家里就剩两个女娃……我每月接济赵婶一些麦糠,她就帮着喂一下马,打扫屋子,照看一下这边……” “白杨胡同那边也是,也有一个白婶照看着……” “原来是这样。” 方锐颔首:“倒是巧了!这处院子距离我那位朋友家不远,也就几步路的功夫,挺方便……” 正说着话,隔壁响起脚步声,一个身穿麻衣、五六十岁、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的妇人出现在门口。 “三娘?” “哎,是我,赵婶,我给介绍一下,这是……” “我就说,听着有人来了么?” …… 相互认识过后,方薛氏、三娘子整理房间,赵婶也在帮着安顿。 “娘、三姐姐,你们收拾,我去和那边朋友打声招呼,有事你们喊一声……” 另外,方锐也会注意着这边,倒也不怕出事。 “哎,去吧,是该打个招呼。”方薛氏道。 “锐哥儿,放心。”三娘子浅浅一笑。 交代一声后,方锐径直出门,去往江平安家。 …… 第45章,围城 明月皎皎,月朗星稀,如水一般的月华笼罩大地。 暮夜的风中,带来远处偶尔一声的尖锐喝骂,以及若有似无的惨叫,这般的夜色中,不知道多少罪恶在滋生。 就在这般环境中,方锐来到了江平安家,敲门。 咚咚咚! “谁啊?”里面传来一道警惕的女声。 “江嫂嫂,是我!” “小方啊!” 吱呀一声中,门开了:“来,快进来!” 江嫂嫂错身让方锐进屋,警惕地探头向外面左右看了看,回身反叉上门,这才长舒口气。 她看到方锐手上提着的东西,又是一阵埋怨:“小方,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这年景都不好过,不要搞这些面子上的东西哩!” 如果说最开始,江嫂嫂不过是嘴上客气,那么现在,随着方锐和江家的交情逐步加深,这话就是真心实意的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几份‘去疤膏’,还有一斤黄豆……而且,这次的礼物,还真是非送不可……我家刚搬过来,来这边后还是第一次上嫂嫂家的门,自然不能空着手……” 这两日,方锐也没能再进货药材,可早先就储备了一批,拿出来制作少许‘去疤膏’送礼,还是可以的。 至于再去黑市卖药包? 自然不会了。 一则,击杀虎爷后,收获不菲,他,方锐,现在是有钱人;二来,如今药材珍贵,制作药包卖钱,不值当。 还有就是:黑市物资早已经收紧,物价奇高不说,即使有钱,也难以买到太多紧俏货。 “搬过来了?这是好事啊!咱们两家可以互相照应……” 江嫂嫂脸上一喜,这才接过东西:“那嫂嫂就收下了……不过,小方,下不为例啊,下次若还是还带着东西过来,嫂嫂就要生气了!” 她将黄豆放到一边,‘去疤膏’小心收进柜子里,嘴上说着不要,其实还是很喜欢这礼物的。 ‘去疤膏’也确实好用——它的效果:去疤为主,美白去痘、去斑,只是辅助,可就是这辅助效果,最被人稀罕,特别是女子。 “好,那我以后空着手来,嫂嫂可不要嫌弃我白吃白喝……对了,江兄哪?” “在里面哪,我去找老江出来,和你说话……忙活了一下午,老江快黑才回来,吃过饭就去躺着了,也没睡,就是眯一会儿……” 江平安还在打着哈欠,就被拉了出来。 “小方上次带来的酒还剩下一些,我去温着,正好老江你晚上也不去巡街,你和小方,你们俩人边喝边聊……” 江嫂嫂说着,风风火火去了。 “让方兄弟见笑了,你嫂子这人就是火急火燎的……哈欠……”江平安说着,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 “江兄可是昨夜没睡好?” “这倒不是……你也知道,下午的时候,‘后备军覆亡,太平贼即将围城’的消息扩散,城中大乱,自然事多……还有……” 正说着话,江嫂嫂端着个木盆过来,其中是热水,一小壶酒连带着酒壶在里面温着,还有一小碟茴香豆,当做下酒菜。 在这个时节,有酒、有下酒菜,如此待客,已经是相当奢侈了。 “你们男人说着,我就不掺和了,我进屋了。”江嫂嫂放下东西,进了里屋。 “来,方兄弟,都是熟人,我就不给你拿了,自己吃豆子,莫要客气!” 江平安顾自捻了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一下一下咀嚼着,品着那个味儿,困意慢慢褪去,慢条斯理继续道:“还有就是:下午时候,我们这些老捕头、老衙役,遭到不明人物袭击……死伤人数,只我知道的,就有十多人……” “哦?” 方锐神色一正:“我听说下午时,城中冒出不少作恶生事的……‘后备军兵败,太平贼将至’的消息,扩散速度,也快得不正常……现在,还有衙役捕头遭到袭击……恐怕皆是太平贼细作所为,想要引起混乱,为后续破城做准备……” “是啊,我也是这般想的。有不少聪明的衙役捕头,都看出了这一点,消极怠工,或者干脆回家躲着……” 江平安苦笑道:“我也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还有家小,看这情况,今晚就不准备去巡街了,准备先观望观望……” “是该小心些,江兄这份谨慎是对的。” 易地而处,方锐多半也会这般做,这时,他看酒温得差不多了,端起酒壶倒酒。 哗啦啦! 昏黄的火光下,刚温过的琥珀色酒水澄澈透亮,从壶口汩汩流出,溅落碗中,浓郁的香气也随之逸散开来,满室生香。 “好酒!” 江平安嗅着这酒的香气,赞叹一声,端起碗,闷了一大口,让老黄酒的滋味在味蕾上跳跃。 少卿,他才咕咚一声吞下,满足地长长叹了口气,又捻了颗茴香豆在嘴中慢慢嚼着,感慨道:“如今,城中乱起来了啊!” “是啊!” 方锐附和着,端起酒碗,不疾不徐慢慢咂着,说起自家的事:“今晚,我家来了一个地痞流氓,癞痢刘,自称‘差爷’,拿着官府批文……” “……也正是因此,我才会急匆匆带着家人,过来避难……” 击杀了癞痢刘的事情,他也没瞒着——江平安此人,不是什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再者,对方身为衙役,这般事情见得多了,接受能力比常人要强得多。 “小事,那癞痢刘死就死了,一个地痞流氓而已,不会有人在乎……” 果然,江平安和方锐的看法一致:“不过,方兄弟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若是留在柳树胡同那边,后续兵役的事情,可能还有些麻烦……” “当然,既然搬过来了,一切自有我挡着。” “谢过江兄了!”方锐端起碗。 砰! 江平安和方锐碰了下碗:“搬过来好啊!咱们兄弟相互照应着……” 他心中有分寸,也不去问方锐搬来的那处院子来源——朋友相处么,又不是养宠物,要掌控对方的一切,合该给自己和对方留出余地。 “江兄,你说,如今这世道,地痞流氓都能当官府的‘差爷’了,也是有趣!” 方锐笑道:“我猜:这和下午时候,太平贼细作的袭击有关?” “是,方兄弟,你猜的没错。” 江平安说起这事儿:“……县中两波兵败,随军高手覆亡,官府高层武力锐减……还有今天下午,衙役捕头遭到袭击……真正的官差趋利避害,消极怠工,可不是只能雇佣地痞流氓了吗?” “不,也不能说是雇佣,其实,更确切的说,是那些地痞流氓找了关系、交了些钱,承包下了这次征收兵役的权力……说好听些,是承包,说难听些,就是卖官鬻爵……” 对这种事,他同样看不过眼,可……不敢管,也管不了啊! “原来是这般。” 方锐皱眉:“这般操作,县中有些实力的,基本都能躲过去,真正拉去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来不及培训,即使送上城头,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而且,其中多半,还混杂了太平贼细作……” “上面的那群老爷们,难道就不怕玩脱了?” 要知道:万一城破,太平贼进来,那些大户人家必然首当其冲——没别的原因,底层百姓被压榨得太狠了,基本没什么东西可抢,兜里比脸都干净,不从大户身上动脑筋,哪里来油水? “方兄弟有所不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江平安叹息道:“上面的老爷们自然知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请大户出人协防守城,可这些大户人家也不傻,担心损耗太多实力,不愿出太多人。” 站在那些大户的角度来看:城破了,他们不好过不假,可也未必有事,但如果在守城中损耗太多力量,没了实力,那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所以,就只能拉壮丁,让大户人家出的人盯着……明知道这般有隐患,也必须去做,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强不是?” “这可真是……” 方锐摇头:“那群大户,若是齐心协力,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借助城墙,还有守住县城的希望……可如今,既怕城破,又不想损耗力量,首鼠两端……” 如明末东林党,既不愿意改朝换代,丢失手中权力,也不想收手,从自己身上割肉…… “是啊!我看这常山城,怕是……” 江平安的态度同样悲观,摆了摆手:“罢了,不说这些,方兄弟,喝酒!咱们喝酒!” 推杯换盏间,气氛渐渐推向高潮。 方锐陪着江平安,也没少喝,可眼神却是清明:‘也就是江平安了,换个人,都未必知道这些消息,即使知道,也未必肯说……’ 与其像大多数人一般,稀里糊涂得过且过,他更想做个明白人。 酒酣耳热之时,江平安拉着方锐手腕,恳切道:“我寻思着,这般避着,可以躲一时,却不能躲一世……除非我不要了这身官皮……” “说不得,过两日我还要去巡街,甚至,上城头……家中,还请方兄弟多多照应……” “放心!以往是江兄照看我家,如今换过来了,我自是不会推辞……” 砰! 酒碗对碰,两人一饮而尽。 又喝了些时候,江平安喝得半醉,被江嫂嫂搀扶着洗漱,方锐才提出告辞,离开江家。 出了门。 方锐之前的微醺模样,瞬间消失,踏着月色,向着三娘子在甜水井胡同这边的院子而去。 在这世道,方薛氏、方灵,还有三娘子、囡囡的安危,皆系于他一人之身,他实在是不能醉、不敢醉啊! …… “锐哥儿,回来了?” 是三娘子开的门,她鼻子翕动了下:“好重的酒气,要不,我去煮些醒酒汤?” “是喝了些酒,不过,真没什么醉意,就不用麻烦了。” 方锐问道:“三姐姐,两个小丫头哪?” “她们啊,本来还说着等你回来,听故事呢!可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许是今天一通搬家折腾,累乏了吧!” 三娘子顿了下,又道:“还有阿婶,也回屋睡了。” 其实,方薛氏本想守着,等方锐回来的,可又一想,好不容易来到了这边,宽敞了些,某两人可能热乎,就回屋了,给某两人腾出空间。 也就是方才,她听到外面方锐说话的声音,才真正安定下心,睡意袭来,准备入睡了。 “锐哥儿,锅里热着水,洗漱下吧!” 三娘子打来热水,蹲下身子,自然地就要给方锐脱去鞋袜、洗脚。 “不用,三姐姐,我自己来。” 方锐坚持推拒了,等洗完脚,在擦洗时,三娘子又主动端起木盆,出去倒洗脚水。 自然、理所应当,仿佛分内之事,并无半点委屈。 ‘还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好啊!’ 方锐心中暗叹一声,等三娘子回来,从背后拥住她,低头,将下巴放在对方肩膀,细嗅着鼻尖缭绕的如兰的香气:“三姐姐,你想了没?” “锐哥儿!” 三娘子声音婉转,这一声轻轻如呢喃的呼唤,竟能从中听出几个弯儿,如绕梁环回的磬音,徘徊在心头。 妩媚、撩人。 方锐心中真是爱煞了,用力拥紧三娘子,让自己身体与对方镶嵌贴合。 “锐哥儿,别在这儿……” “好。不过,三姐姐答应过,今天……在上面……” 方锐抱起三娘子,大步向着最边上的屋子走去。 …… 夜寒露重,窗外院子的树上片片洁白的霜华凝聚,一炷香后,在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中,霜华凝聚的清澈露水如潮水般哗啦啦落下。 今夜的风儿甚是喧嚣。 …… 次日,清早。 早饭:高粱面糊糊、高粱面馍、一大碗炒豆芽,一人一个煮鸡蛋。 ——搬过来后,因为要省着些吃细粮,主食已经从棒子面,换成了高粱面。 三娘子坐在窗前的位置,金色的初阳从窗子打落进来,在串串光影中,辉映着她白皙的皮肤,好似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娘亲,你今天真好看!”囡囡眨巴了下眼睛道。 “好看!”方灵也是点头。 三娘子脸上微红:“可能是昨晚睡得好……” “三丫头年轻,就是睡眠好,我就不行了。” 方薛氏有着轻微的黑眼圈,借着夹菜的功夫,没好气地白了方锐一眼。 “咳咳!” 方锐尴尬地咳嗽着低下了头。 …… 刚吃过早饭。 江平安匆匆找来,带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太平贼围城了! …… 第46章,托付 “这么快?!” 饶是方锐早有心理准备,可骤然听闻这个消息,还是被震撼了下。 ‘带领一群乌合之众,却能做到这般的行军速度,那贼匪头子李玄通,是个能人啊!’他心中暗道。 “我也不敢相信,可事实如此……刚收到消息,就过来告诉方兄弟了……县衙紧急召集,要求我们衙役、捕头出巡,弹压不法,措辞极为严厉……” 江平安苦笑着摇头:“我本以为,还能有几日缓冲,却不想……” 显然,县尊急了!若是被太平贼破城,他官帽子绝对是没了,甚至小命不保,还要搭上家人…… 这般处境,自然什么都顾不得了,对下面人狠狠加码。 若是江平安再拖延不去,一身官皮丢了都是轻的,更严重的,可能被立为靶子,杀鸡儆猴。 ——是!官府方面高层战力损失严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清算几个捕头衙役,还是不难的。 “这边我已经交代过,那负责兵役的人,即使拉壮丁,也不会找上方兄弟……” 江平安说到这里,顿了顿,如交代后事般,恳切嘱托道:“若是我有万一……昨晚交代的话,方兄弟,勿忘!” 说罢,他转身匆匆离开。 方锐看着阳光下江平安的背影,怔了下,旋即摇头:“看来,昨晚没醉的,不只是我……” “真是……这世道,无论是人是鬼,都在演啊!” 虽是清早,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笼罩大地,到处一片亮堂堂,可就在这般大白日中,微风中不时带来叫骂声、哭泣声,绵绵不绝。 方锐叹息着转身:“乱了!这世道……彻底乱了啊!” …… 返身回屋,方锐压下心中的些许烦躁,面上恢复了镇定,智珠在握,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作为家中的主心骨儿,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能乱。 “……就是这般,今早,太平贼已经围城了。”方锐也没瞒着,说出从江平安那里得来的消息。 “竟这么快?!” “这可如何是好?” 方薛氏、三娘子都有些慌乱。 是的,三娘子也不例外——她是‘女强人’不假,可遇到这般天塌一般的大事,还是会破防的……也或许是跟了方锐,有了依靠,性子不自觉软弱了些。 当然,慌乱只是短时间,她们看到镇定的方锐,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 “锐哥儿,这……之前虽然你也说过,但,真的没事么?”方薛氏问道。 三娘子也是忧切地看过来。 “真没事。” 方锐想了下,觉得应该给两人吃颗定心丸,便将事情剖开了来讲:“咱家已经准备得很好了。有银钱,吃的不缺,武力也有……” 何止是有? 他真正实力,乃是六品,实打实的中三品,一只脚迈入常山县顶层的存在。 这就是底气。 “退一万步讲,即使太平贼破城而入,城中最乱的时候,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强人,也不会失心疯了,盯上咱们这般的普通人家……有那个功夫,去抢当铺、钱庄、大户人家,不香吗?” “来的,最多也就是一些乱兵,地痞流氓……可这些人……” 方锐摇头:“土鸡瓦狗,弹指可破耳!” 他说的是实情。 可以说:只要老实些,不太跳,哪怕只是入品武者,都有不小的可能,在城破后最乱的那段时间躲过去。 更别说方锐了,以他的实力,不去欺负别人都是好的,庇护自家这般的一户普通人家,绰绰有余。 看到方锐自信的模样,方薛氏心中安定下来,三娘子亦是如此,眼中满是崇拜、倾慕。 方锐这般拆开来讲,分析一下,她们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就连县城被破,最坏的情况,都似乎没什么影响,那还担心什么? 所以,就完全不慌了,甚至,还有闲心,坐下来,继续做着针线活。 方锐看到这一幕,目光柔和:‘果然,无论太平时节,还是乱世,总归是实力至上……有了力量,在哪里都不怕……’ “娘、三姐姐,我将那个朋友的家眷喊过来,和你们认识一下吧?” 这边距离江平安家并不远,也就几步路的功夫,其实,方锐在这边盯着,也不怕出什么问题。 可喊来江嫂嫂,和方薛氏、三娘子说说话,认识一番,也能让她们转移注意力,少忧心感怀一些外面的事情。 “好。” 方薛氏、三娘子自是答应。 …… 出门。 方锐去往江平安家。 没走两步,见到一个身上有些痞气的街溜子,身上却穿着皂衣,胸口一个大大的‘差’字,大摇大摆,如横行的螃蟹一般,身后跟着一个跟班。 可见了方锐,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瞬间收敛,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低头哈腰,很是客气。 “这位……是方锐方爷吧?!江衙役和我特意提过您的……哦!” 说着,他一拍脑门:“小人姓严,单名一个松字,您叫我小严就成。” 其实,江平安交代过,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江平安有意无意提到过,方锐至少是入品武者。 本来,即使如此,也不应该让严松这般放低姿态的。 可…… 昨晚,他动作慢了一些,没来及行动,却不妨知道:有几个狐朋狗友的地痞流氓,骤然成为差爷,一朝得权,拎不清身份,然后……就被打杀了。 ——很显然,癞痢刘并非个例。 这就给严松敲响了警钟。 所以,即使他没那个脑子,前车之鉴,也会教他识时务,认清局势。 伸手不打笑脸人。 方锐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严松如此客气,可也不会摆脸色,更不会没情商地直称‘小严’。 “是我……严兄弟有事就忙,我去江衙役家串串门,不耽误你办事……”他也没想着和这人搞多深的交情,随意说上两句,就告辞离开。 身后,还能隐隐约约的声音。 “严爷,即使有江衙役的关系,可看现在这局势,那位自身难保,说不准哪天就没了……咱有必要,对一个靠着他关系的人,这么客气吗?” “呸!你小子知道个屁?!我可是听说了,人家至少也是入品武者……这世道啊,无论怎么变,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拳头为大……” …… 方锐来到江平安家,将来意一说,江嫂嫂自是欣然答应,带着两个小不点,一起出门。 两个小不点,一个男娃,七八岁大,名叫牛墩;还有一个女娃,不过五六岁,和方灵、囡囡差不多的年纪,叫小豆芽。 ——这个时代,名字大多就是这般,朴实无华,有一些取贱名儿,好养活的意思。 锁上门,方锐领着江嫂嫂三人过来。 来到院门前,突然听到,左手边的院子,传来哭泣、哀求的声音,听着还有些熟悉。 “赵婶?!” 方锐目光一闪,心中有了些猜测:“江嫂嫂,你先进去,我去那边看看。” “小方你和赵婶儿认识?我也跟着一起去吧,有事也能说上句话。”江嫂嫂道。 “也行。” 方锐和江嫂嫂三人来到旁边院子,进门。 就见到: 头发斑白的赵婶身形佝偻,跪在地上,拉着严松的胳膊哀求道:“差爷啊,我家真没钱了,能不能缓缓?欠着,我签字画押……” 旁边,是两个女娃,一个八九岁,一个十二三岁,面黄肌瘦,看着怯怯的,手拉着手瑟缩在一起,如同两只鹌鹑。 “没钱?这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嘛?可以拿人抵……” “严兄弟,” 方锐轻叹一声,开口道:“我和赵婶儿认识……多少钱,我替她们出了吧!” 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对三娘子这家熟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是愿意出手,拉一把的。 那跟班正要说话。 严松拉了对方一下,脸上赔出笑脸,抢先一步开口道:“哎,方爷,瞧您这说的?我哪能收您的钱?” “这事就算了。来,赵婶儿,您快起来,” 他蹲下身子,双手将赵婶搀扶起来,还和善地给对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嗨,您和方爷有交情,怎么不早说?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 这番变脸功夫,当真是……厉害! 峰回路转,事情就这般轻易解决了,赵婶儿整个人都懵住了。 就是旁边的江嫂嫂,都看得脸皮抽抽……不过,在心里,却是有一种莫名的爽快。 “行了,我也不能让你难做,这些钱拿去喝茶。”方锐取出一把大钱,塞了过去。 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自不想为这点小事,欠下人情。 “嗨,您真是讲究,谢过方爷赏……那,您忙,我就先走了?” 严松说着,领着跟班,略过方锐住的那处院子,问也不问,径直去往了下一处人家。 “赵婶儿,过去了,没事了……”江嫂嫂拉着赵婶儿的手,安慰道。 “过、过去了?!” 赵婶儿直到此刻还有些晕晕乎乎,不过,至少回过神了,连忙拉着两个女儿,过来给方锐磕头:“快!快来谢过恩人!” 一番感激,自不必提。 闲话两句,方锐辞别赵婶儿,领着江嫂嫂三人出来,回自家院子时,右手边的院子,也是响起喝骂声、啜泣声——仔细分辨,还能听出严松的声音。 “那边,是孙老汉家……他家也是苦命,大儿子征兵,在第一波剿贼官军中,生死不明……如今,这二儿子,恐怕也要被拉壮丁……” 江嫂嫂叹息。 “都是可怜人……” 方锐感叹了声,却也只是感叹了声,旋即,便领着江嫂嫂三人进屋,反叉上门。 没去看热闹——他不是那种围观砍头,还能叫好,蘸着吃人血馒头的人。 也没多管闲事——孙老汉家和他非亲非故,没有半点交情。 还是那句话:他不是圣母,这世道的可怜人多了,庇护住家人;有交情的亲邻朋友,能帮的也帮上一把;其他陌生人,却是管不过来的…… …… 领着江嫂嫂三人,刚进院门。 方薛氏、三娘子就迎出来了:“锐哥儿,你回来了?” 之前,她们也听到隔壁赵婶家的动静,可方锐不在,也不敢贸然过去,生怕没帮上忙,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方锐说了一嘴赵婶儿家的事,又介绍了江嫂嫂三人给她们认识。 三人说着话,很快,就聊成一片。 女人之间,特别是:在彼此有心结交的情况下,建立关系总是很快的。 牛墩、小豆芽,则是被领去了里屋,和方灵、囡囡一起玩。 本来,牛墩大一些,领着妹妹过来,是有挑战方灵‘孩子王’位置的想法,可方灵、囡囡这俩小丫头,将方锐给她们讲过的故事,添油加醋地给兄妹俩一讲,直将两个‘没见识’的小家伙唬得一愣一愣的…… …… 大大的太阳下。 金色的阳光铺陈整个院子,打下一圈圈闪烁的光影,在草木间跳跃。 后院屋子里,方薛氏、三娘子、江嫂嫂三人做着针线活,闲话着;里屋,方灵、囡囡、牛墩、小豆芽,几个小孩子们在玩耍。 方锐坐在前院堂屋,一边守着门,一边翻阅着医书,时而,听到外面有声音靠近,抬头竖耳倾听,确定声音远去后又低下头。 安静闲适,岁月静好。 外面。 太平贼围城的消息很快扩散开来,城中乱象加剧,太平贼细作四处生乱,引发恐慌,地痞流氓也跟着生事。 青天白日下,无数的罪恶在滋生。 哭声、叫骂声、破门打砸抢的声音……有的,甚至听着,就在不远处…… 还有:城门方向,不时响起的隐约喊杀声…… 交织成一团。 这般的声音,传入方锐所在的这处院子,却并没有引起恐慌,反而渐渐被众人习惯,似乎……沦为了一种背景乐。 原因? 小孩子们或许是因为天真无知…… 方薛氏、三娘子,皆是因为:方锐在前院守着——他一贯沉稳,说到做到,这种印象带给了两人极大的安全感。 而江嫂嫂,则纯粹是被这种宽松轻快的气氛感染。 …… 半上午时。 这处院子,有两个毛贼试图闯门,方锐直接出去,打断了来人手脚,扔在门外路上直哼哼。 这般震慑之下,再没地痞流氓敢来这一片捋虎须,就连赵婶儿等附近几户人家,都沾了光,因此安全下来。 …… 一上午时间匆匆过去。 …… 第47章,惨象 正午炽烈的阳光下,一串串炽白刺目的光影蒸腾,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血腥味。 就在这般环境下,江平安来到了方锐所在的这处院子。 “我见着家中门锁了,想来你嫂嫂她们,应该就在这边……”江平安看着有些疲惫,对方锐笑着道。 “江兄快进来……嫂嫂被我娘亲拉着留下,现在,一起在厨房做午饭……” 方锐邀请道:“江兄一道过来,中午就在这边吃。” “那就叨扰了!” 院子中的大柳树下,有一个石桌,两人相对坐下,江平安下午还要巡街,不宜喝酒,方锐就拿了些高碎,来泡着喝。 “上午时候,我听着声音,城中愈发混乱了……嗯?我看江兄脸色不大好,没事吧?”方锐问道。 “不妨,只是有些疲累……城中确实是乱,恶性案件都弹压不过来……而且,要时刻防备太平贼细作的袭击,精神绷紧……” 江平安苦笑道:“也就回来,到了方兄弟这里,才敢稍稍放松。” “江兄辛苦了!”方锐倒过一碗茶,递了过去。 “我这算什么?比起许多人家,却是好多了。方兄弟,你不知道……” 江平安摇头,说起中午时候巡街时的见闻:“……我亲眼目睹:一户人家,有个姿色不错的妇人,被扒光……三五个地痞流氓围着……” “这可是光天化日……这般事情,我今日都见到不只一例……没见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太多了,太多了啊!”他叹息道。 方锐安静听着,也没有插话,随着江平安诉说,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幕幕惨象,不忍直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尤以后者为甚。”方锐感慨。 “方兄弟此言,当浮一大白。” 江平安下意识举碗,喝到口中,才想起是茶不是酒,那般清苦的滋味,与上午时候亲历的画面一齐上心头,让一时他有些痴了,讷讷无言。 方锐亦是沉默。 坦诚的说,两人皆不是什么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但都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 此刻。 一个是被亲历见闻冲击; 另一个,穿越而来,下意识与前世对比,听着江平安的诉说,更有上午时候的听闻佐证,仿佛从盛世走入书中的历史,心绪涌动,复杂难言。 ——就如同,历史书上的‘岁大饥,人相食’六字,只是去读,绝对无法感同身受,只有身在那个时代之中,才知道是如何绝望! “锐哥儿,吃饭了!” 最终,还是厨房中方薛氏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娘,你和三姐姐、江嫂嫂,还有灵儿、囡囡一群孩子们,在里屋吃吧!” 方锐叮嘱道:“你们人多,多分些饭菜……至于我和江兄,我们男人,在外面吃就行,正好有些话说,你们也不太适合听……” 在大户人家,规矩众多,只有男主人、客人吃完,女眷、孩子才能吃。 不过,他们这小门小户,也不用讲究那么多,分出一些饭菜,让方薛氏她们在里面吃就行了。 “那也行,你们男人吃着聊着……” 方薛氏、三娘子、江嫂嫂帮着将饭菜端出来,在石桌上摆好,才带着一群孩子们进去了。 这处院子够大,她们那么多人在里屋,也不怕容不下。 外面,大柳树的树荫下。 今日午饭:一大碗炒豆芽、一小盆腊肉蘑菇,一小竹筐高粱面馍,还有两大碗白面做的面条。 “这么丰盛?和方兄弟你家这一比,我家以往待客都显得磕碜了!”江平安有意驱散伤感气氛,笑着开玩笑道。 “哈哈,也就这么一两顿,我家带来的好东西大都在这儿了,祸祸光了,也就没了……江兄下次再来,可不要埋怨我招待不周。” 方锐递过筷子:“来来来,江兄,趁热吃!” 他们吃饭,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边吃边聊。 “……你嫂嫂她们在这边,我就放心了,谢过了。”江平安道谢。 “江兄说什么客气话?” 方锐摆摆手:“以往,是江兄照看我家,现在自是轮到我还人情了……日后江兄出去,江嫂嫂她们就在我这儿,放心就是。” “不过说来,” 他又是叹息:“不仅是别处,就连咱们甜水井胡同这边,上午时候也不太平……我听着好多打砸抢的声音,就在不远处……我这处院子,也来了两个毛贼,不过被我打折了手脚,扔了出去……” “一群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江平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喝骂道:“太平贼细作猖狂,那群地痞流氓也跟着头脑发昏,四处生乱,欺负平民百姓,作威作福……若真有本事,怎么不敢去找大户人家?” 他说的不错,太平贼细作数量有限,真正起到的作用不过是一个引子,更多的乱象,其实是城中原本的流氓地痞弄出来的。 这群欺软怕硬的货色,逮着平民百姓可劲祸害,单个人也不强,可就是人多,汇聚起来的破坏力就相当触目惊心,带来的影响也恶劣。 真正来讲,他们也捞不到多少油水,就一点小钱,毕竟,平头百姓有什么可抢的? 如此作为,更多的不过是:发泄心中的暴虐欲望。 “江兄这话有理,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罢了。平民百姓哪有什么油水?真正的肉,都在大户人家手中哪!” 方锐不屑于欺凌弱小,另外,对这些平民百姓手中一星半点的好处,也看不上眼,自是不会效仿。 甚至,对这群人嗤之以鼻。 “是啊,城中大户人家,才真正是肥的流油哪!不过,目前他们的力量,还没太大损失,即使有心人,暂时也不敢妄动……否则就是找死!” 江平安看得明白:“依我看:那些头脑聪明的强人,恐怕要等城破后,才会火中取栗,捞取好处哪!” “到时,方兄弟可要出手?” “江兄说笑了,我这小体量,哪能与那些强人抢食吃?” 方锐摇头:“在这世道,还是:小心谨慎,苟命为上!” 主要是:除了劫运点,他现在还真没什么太缺的。 “哈哈,你啊,就是喜欢藏拙!” 江平安笑着一指方锐,也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略过这茬儿。 ‘江兄此人心思通透,多半看出些什么,或许猜测我是八品、七品?当然,中品武者,纵使是江兄,恐怕也不敢想的……’ 方锐暗忖着,摆了摆手:“罢了,不说这些,江兄,城外的局势,你可有消息?” “知道一些。” 江平安凝重点头:“……今上午,太平贼先是一波高手突击,却被两大家族联合其他大户、官方的武者,给挡住了……” “后来,太平贼驱赶抓捕的流民,蚁附攻城……局势僵持,场面很是血腥……” 这些消息,也就是他在外面办事,另外,还有些关系,才能得到。 “如此么?” 方锐皱眉:“这是真正交上手了……城中势力手中染了太平贼人的血,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结了……若是城破,那李玄通恐怕会放开贼军乱杀一通……万一损失过大,拖延日久,一把火将城中烧了,人为制造流民,裹挟百姓……我都不奇怪……” “甚至,再悲观些,屠城都未必不可能……” 放任贼军,不封刀;或者:烧了常山城,制造流民…… 这些他都不怕,就怕……屠城。 那般成建制的大规模军队,即使他已入中品,都硬碰不得,最多保全自己,方薛氏、三娘子她们怕是…… “嗯?还是方兄弟看得长远……” 江平安心中凛然:“不过,放任贼军,不禁刀兵……更狠一些,一把火烧了常山城,就是极限了……” “当然,即使这两种情况,咱们都不好过。” “至于屠城么?” 他皱眉道:“以太平贼的军纪,恐怕难以做到……强行去做,也是吃力不讨好,会激发强烈反抗,贼军多半也会损失惨重……那李玄通是聪明人,不会如此利令智昏……” “这倒是,我也是如此想着。” 方锐稍稍放下了心:“我看,守城的关键在林、夏两家……而这两家,若是局势不妙,难保不会有什么异心……” 对大家族来说,守住城,等来府兵救援,自然是最好选择;可府兵到来前,万一被太平贼强攻破城,他们大概是要族灭的。 折中一下,和太平贼勾结,献城于贼,这般,也是要割肉…… 总之,是左右为难的选择。 “是啊,可咱们这般小人物,也干涉不了那两大家族的想法,做不了什么,只能听天由命……” 江平安叹息道:“这些年,我也和那些大家族打过交道,深知他们的秉性……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心态高高在上,没有和对方匹配的实力、地位,连人家的面都未必能见到……更不用说,听取意见了……” 这一点上,无论哪个时代都一样,即使开明如某些贵人,能做到礼贤下士,可也至少得是‘士’才行啊! “确实。” 方锐想起当初和林三公子的见面,对方没有纨绔跋扈,盛气凌人,可骨子里的傲然,却是遮掩不住。 ‘若是我的真正实力暴露出来,倒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和这般的大家族平等交往……这就是基础,可以撬动局势的杠杆……而守城的关键在林、夏两家,破局的关键也在这两家,这其中,未必没有操作的可能……’ ‘不对,我想这些做什么,关我什么事?应该操心这些的,是太平贼才对……万一拖延日久,等府兵到来……’ 方锐摇摇头,甩开这些思绪,大口夹菜吃饭。 话说,江平安可真不客气,大筷子夹着腊肉,咀嚼得满嘴流油。 ——当然,这也是两人关系到了一定程度的证明,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真要客气,说明还没把你当朋友。 “江兄,你这下手够快的啊!” “方兄弟也不慢!” “哈哈!” 在这份争抢中,饭菜都似乎都变得更香了,两个男人的笑声,与那透过斑驳柳叶散落的碎金子般的光影,一起闪烁晃动。 …… 吃完午饭,江平安匆匆离开,又去巡街值守了。 江嫂嫂、牛墩、小豆芽还是待在这边。 下午的时候。 城中乱象持续,叫骂声、哭泣声、打砸抢的声音、城门方向的喊杀声……乱糟糟一片。 方锐所在的这处院子,基本无事。 为什么说‘基本’? 因为:在半下午时,又有两波地痞先后到来,皆是被方锐打断了手脚,扔在外面。 然后,就彻底清净了。 有惊无险……嗯,其实,确切来讲,连‘惊’都算不上。 正如方锐和江平安聊得那般,目前这个时候,作乱的大半都是地痞流氓,遭殃的是平民百姓,城中大户、有实力的人家,还是大体完好。 方锐在前院堂屋读着医书。 后院,方薛氏、三娘子、江嫂嫂做着针线活,闲话着;囡囡、方灵、牛墩、小豆芽几个娃娃在玩耍。 一下午时间,就这般飞快过去。 …… 傍晚,江平安返回,来到方锐这处院子,接走了江嫂嫂,还有牛墩、小豆芽。 夜间,因为换班的原因,他倒是不用继续出去巡街了……那位县尊大人,倒也没将人往死里逼。 这边。 晚饭过后,方薛氏、三娘子和方锐商量着,回一次柳树胡同。 “锐哥儿,三丫头这边的存粮,麦糠居多,高粱面都不算太多,棒子面更是几乎没有……要不,回柳树胡同一趟,将咱家的棒子面、高粱面细粮,再拿一些过来?” “阿婶说的是,昨晚来得匆忙,还有一些琐碎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这下回去,正好一并带来……” “行,那就一起吧!” 方锐想了下,答应下来。 他也想过,将方薛氏、三娘子、方灵、囡囡,留在江平安家,让对方帮着照看一下…… 可只是想想,很快,就打消了想法。 ——江平安实力不错,可只是在普通人中,自身连入品武者都不是,即使手持腰刀,实力也就那样…… 万一出什么意外,方锐后悔药都没地方买。 故以,他宁可麻烦一些,自己将方薛氏、三娘子她们带上。 …… 明天晚七点上架 首先感谢拂尘大佬大力支持,给我争取了许多推荐,这本书一路过来,新书能上的推荐,基本都上过了。 然后,感谢各位读者大佬,一直追读,对这本书的支持。 明天晚上七点上架,老时间了。 现在的心情吗? 并没什么紧张,没有我看别的大佬上架写的那般忐忑不安,大概是我期望不高,并没给自己定下什么目标。 千钧,精品,大精品,万定……都没有。 反正就很放松的。 我还记得我写这本书的初衷,那时候,大概在九月末,文抄大神的《神秘之劫》结束,结婚度蜜月去了…… 我实在书荒闲得无聊,又因为疫情不能开心地出去撸串,就想着写点东西消遣,就慢慢地,慢吞吞地弄出了一个大纲……因为我也看网文,看过许多比较狗血、不合逻辑的东西,我写的时候,下意识都在回避那些,各位大佬如果留心,应该能发现…… 所以,我真的就是个萌新,以前写过点东西,纸质、网上都有,这不假……但绝不是什么大佬的马甲。 说说上架后的更新吧。 拂尘大佬告诉我,想要最大程度利用推荐,最好每天两更,一更三千……我是个不喜欢让人失望的人,那时候,就开始有意识存稿。 我就想:不是每天下班后,多码一俩小时的字嘛,我还不到三十,年轻人,可以拼一拼…… 然后,那两天,我就发现:白天上班特别没精神,工作效率贼低……后来,还小小感冒了一场,头昏脑涨,我还担心出什么大问题,所幸,核酸监测没事…… 总之,存稿没攒起来,反倒搭进去了两章…… 这事过后,我就想明白了,还是老老实实,正常上班,正常作息,正常码字。 所以,我大概注定是成不了大神的,除了文笔、剧情节奏什么的之外,还有写作的意志力,没那个咬着牙也要爆更的狠劲。 辞职? 我从来没想过,对现在的工作,其实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我上班的时候,工作做完,经常开开开小差,掏出来手机看看,但不影响我热爱这份工作……(说热爱其实有点假,但满意这工作的待遇、福利、假期是真的) 工作是主,吃饭的饭碗;写作是兼职,消遣,或者说任性、梦想,不能让后者影响前者,这是底线,不可动摇。 所以,上架之后,除了明天之外,以后大概也不会爆发。 明天晚上七点,三章12000(本想拆成4章,或者6章,看起来多一点的,可为了保证情节连贯,它就不太好拆) 以后,周一到周五也就是四千字,周六周日我看情况,如果得空,就尽力两更六千……(划重点,看情况、如果得空、尽力……不敢保证每个周末都六千,毕竟,我也要休息,追剧、撸串、追小说、看电影……) 其它加更的话,订个不太可能的目标,三千均订以上,每一千均,加更一个四千字大章(其它作者都有,拂尘大佬也建议我弄一个,可我实在没空,就订高一点吧,哈哈) 比起起点其它的各位作者,我的更新大概是不太给力的,让各位期待的书友失望了,给大家道歉,鞠躬…… 这一点,我不想糊弄大家,提前说清楚,更多做不到的事情,也不敢胡乱应承各位大佬。 对我个人来说,写作的事情,慢就慢些,重要的是保证质量,按照我自己的节奏慢慢推进……我想写点让自己看得过去的东西,至少目前来说,我想写点东西的想法远大于挣钱…… 我个人的性子比较温吞,没有那狠劲儿,却也有一股耐性……这本书,我就想着,一年写不完,就两年、三年……就算一天四千字,一年也有144万字,三年就是432万字…… 恰巧,这本书的大纲,就是按照三四百万字篇幅设计的。 更新时间,没有意外的话,大概一直会放在晚上七点。 我个人追书、看书,一般都在吃晚饭的时候,所以我设置更新的时间,就在晚上七点,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着:在各位大佬工作忙碌一天后,吃晚饭的时间,能带来点消遣…… 到这里,我想要说的,大概就说完了,因为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可能有点乱,请各位大佬多多包含…… 最后,再次给各位大佬问好,我去码字了。 …… 第48章,弄人 一轮白玉盘高挂天际,皎洁澄澈的月光如水银般流淌,这般的夜空下,无数的罪恶,如腐烂淤泥一般在滋生。 黑暗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鼻间缭绕着鲜血的腥甜、以及些许腐臭;耳边是时有时无的惨叫声、若有似无的哭泣声…… 这一切,无一不在诉说着,这是一个何等混乱的夜晚。 道路两旁,方锐感受到,那一扇扇反叉着的门后,有一双双惊惶无助的眼睛,紧张地盯着外面。 从甜水井胡同到柳树胡同,小半截路程平安无事。 直到—— 路过一处街道,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提着裤子从一户大开着门的人家中出来。 “那边的人,站住!” “耳聋了么?说得就是你们,给爷停下!” 或许是戾气上头,也或许是手中的砍刀给了他们底气,这两个头脑发昏的地痞流氓拦了过来,然后,就被方锐三下五除二以重手法打死。 特别是其中一个,方锐用上了劲力,一掌按在对方胸膛,直接将这人打飞五六米远,狠狠撞在墙壁上,足足凝滞了几个呼吸,如同挂画一般,最后才砰地一声掉落。 暗中,不少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约而同倒吸了口冷气……随后,那些窥视的目光纷纷退去。 远处街道,还有一波巡街过来的衙役。 “头儿,那边……看那边……咕咚!” 这衙役狠狠咽了口唾沫:“有凶人……” “哪呢?哪呢?小于,你这眼神不好啊!胡老八,你看到了吗?” “没看到……哈哈,有人吗?走啦,咱们去那边巡逻!” 稍后,那些衙役离远一些,又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于家小子,学着点……这世道,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活得长久……” “是啊!非是咱徐老六不卖力,实在是:这点俸禄,不足以让老子拼命啊!” …… “锐哥儿,那人……呕!” 方薛氏捂着胸口,弯腰一阵干呕——对方在巨力撞击下塌陷变形的身躯,让她联想到了肉饼,还是人肉饼……胃中忍不住地翻涌。 “阿婶!” 三娘子松开拉着囡囡的手,上前为方薛氏拍着后背。 她倒不是接受能力有多强,心中同样恶心,只是比方薛氏稍轻一些,又以强大意志力压制住了,并没有表现出来。 ——过去那些年,三娘子一个人操持过家,见识多了,知道这个世道男人在外有多难的,所以,她会尽量不让自己成为拖累,并帮着方锐分担一些。 当然,这倒不是说:方薛氏不如三娘子,较真来说,她对方锐的爱护并不比三娘子少,只是,没有从前见过过这种血腥的场面,猝然面对,恶心才是人之常情……也有各人体质的原因…… 稍后一些,两个被放开手的小丫头,反应不一。 “兄长,唔~” 方灵因为熟悉一些,倒是还好,只是眼睛瞪直、小口如金鱼般微微张开,如死机了一般,似乎在惊讶自家兄长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阿锐哥……” 囡囡看着方锐,目光有些有些怯怯的,见方锐看过来,小丫头下意识脖子一缩,退后了两步。 其实,这还是因为她对方锐熟悉的原因,若是其他人这般当面杀人,小丫头恐怕都要吓得尖叫了。 “灵儿、囡囡……” 方锐苦笑。 他其实已经颇为克制了。 用重手法解决,这是震慑的必要;而考虑到方薛氏、三娘子、方灵、囡囡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尽力避免鲜血迸溅,不然……呕吐的人必然不只方薛氏一个。 “囡囡,别怕!” 这时,三娘子起身,一只手拉过囡囡,另一只手拉住方锐,毫不顾忌上面温热的血迹。 是的,就是拉过方锐染血的手,方锐从她的目光中,看到的皆是体谅、倾慕,没有半点嫌弃。 “囡囡,面对坏人,伱可以害怕,但不能因为你阿锐哥杀了坏人,而因此害怕你阿锐哥……这会让你阿锐哥伤心的……” 三娘子看着囡囡,语重心长道:“你阿锐哥在保护咱们,他是咱们的英雄,打坏人的英雄,咱们不能让守护咱们的英雄受委屈,流血又流泪,对不对?” 囡囡歪着脑袋,想了下,用力点头:“对的,娘亲,我明白了。” “阿锐哥,你是英雄,打坏蛋……囡囡不怕!” 她仰起头,月光下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向方锐,上前一步,伸出没被三娘子拉着的另一只白嫩小手,同样拉住了方锐的手。 三人围成了一个圆。 在这皎洁澄澈的月光下,在这夹杂着啜泣声、喝骂声的夜风中,这一刻,他们看起来,好似一家三口。 “三姐姐,你可真是……” 这一刻,方锐心中颇为震动,为三娘子的教育理念:没有因为囡囡年龄小,或者场面血腥,就避及不谈,反而晓以道理……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囡囡这丫头,才会不符合年龄地懂事吧!’他心中暗道。 “兄长,我也不怕你!”这时,如呆住的蚊香蝌蚪般的方灵,也终于回过神,扑过来,挤进了三人中间。 然后,就被方薛氏拎着耳朵拉到了一边:“别去吵你兄长……还有,消停些啊,今天新换的衣服,又弄脏了……” 她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外,此时倒也好了不少,看向方锐:“锐哥儿,你没事吧?” “没事,娘、三姐姐,咱们快走吧!” 方锐看着方薛氏、三娘子,又看了看方灵、囡囡,在一片的关切目光中,胸中有说不出的温暖在涌动,仿佛这深沉黑暗、无边罪恶的夜晚,都不算什么了。 …… 此后,方锐提着染血朴刀,大摇大摆在前方开路,领着方薛氏、三娘子、方灵、囡囡走在街道上,再无人敢来触霉头。 即使官府捕头衙役见了,也都是远远避开。 …… 一路再无事端,平安返回柳树胡同。 开锁。 进入屋内,可以明显发现:有贼人翻墙闯入的痕迹。 “哎,这可真是……”方薛氏心急,就要去察看丢了什么东西。 “娘,等等!我先检查一下……再说,咱家稍微贵重一些的东西,昨天不都放入地窖了吗?” 方锐拦住方薛氏,先去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危险后,才让方薛氏、三娘子,还有两个小丫头进去,收拢东西。 “丢了一把菜刀、两个麻袋,还有灯油……”方薛氏絮絮叨叨说着。 总之,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东西。 至于大件,就如方锐说的一般,基本都放在地窖,倒是没丢什么。 地窖。 方锐搬走那一堆巨石,扒开入口铺着的干草,进入其中,将一些棒子面、高粱面拿到院子中,等着一会儿带走。 里屋,跳跃的火光中,方薛氏、三娘子来来回回,收拾着东西;俩小丫头也凑热闹,将昨天没能带走的一些小玩意收拢起来。 咚咚咚!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伴随着一道试探的喊声:“锐哥儿,是你们在家么?!” “长林叔?” 方锐听着声音,就分辨出了来人:“娘、三姐姐,你们就在里屋收拾东西,慢慢来,不急……我出去看看。” 他交代一声,去堂屋开了门。 “锐哥儿,真是你啊!” 长林叔见到方锐,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我看着你家有亮光,过来瞧瞧,不是贼人就好……今个儿白天见你家门都锁了,你们去哪啦?” 当初宋大山一事后,方锐恩怨分明的印象深入人心,正是这般,他才会特意过来瞧瞧,想卖上一个人情……不然,多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谢过长林叔了。白天,我们在城中另一处院子……” 方锐含糊说了句,反问道:“长林叔,你身上这血迹……怎么回事?” “下午时候,被拉壮丁,上城头了……咱柳树胡同,留下的人家中,男人基本都去了……我还搬石头,砸死了一个太平贼哩!” “不过,也不一定是太平贼,我瞧着穿的破破烂烂的,更像是太平贼抓来的流民……那些贼人奸猾得很,自己不上,就驱赶着抓来的流民……” 显然,对长林叔这种平民百姓来说,被抓上城头守城,就是一辈子中难得遇到的惊天大事,这种经历能几十年记忆犹新的。 因此也就不奇怪,他此时说起来,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比划着,颇为失态。 “是么?!” 方锐循着话茬:“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打仗哪!长林叔,你是上过城头的,怎么样,今天瞧着太平贼人多吗?” 难得遇到一个认识的亲历者,他自然要询问一番,获知些更详尽的消息。 “怎么不多?!哪个哟,乌泱泱一大片,老多人了……城墙下面,到处都是血……” 或许是被搔到了痒处,也或许是激发了谈性,长林叔打开了话匣子:“……还有顺着云梯,高来高去的武者,不过,基本都被大户人家的人挡住了……我们就是搬石头,往下面推……你满堂叔和我分在一起,离得不远,他腿发软,还差点一头栽下去,我还行……” “这就是胆气啊!长林叔,您厉害……” 方锐赞叹了声,心中暗暗提取有用的信息:‘其一,战斗惨烈;其二,太平贼人众多,还抓捕、搜揽了不少流民,驱赶他们蚁附攻城……’ ‘太平贼是今早……不,或许更早一些,昨夜到来……枣槐叔、福泉叔、白石叔……这些人家也是昨日出城,可能刚好就撞上了……那些被驱赶攻城的人中,或许就有他们……’ ‘出城,明明是躲避拉壮丁的,可却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世道真是弄人……底层百姓……唉!’他心中叹息。 “长林叔,咱城中官军,伤亡情况怎么样?”方锐又问道。 “还好,我们是下午去的,攻城的大多是被驱赶的穿着破烂的流民,爬上城头的少,咱们这边死人也少……听说,上午时候才叫惨……贼军武者突袭,翻上城墙,早上拉去的那一批人,十个有八个都死了……” 长林叔庆幸道:“听说,咱们胡同这一片,原本是癞痢刘负责兵役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却死了……拖延了一上午,延后一批,我们是下午去的,倒没那么残酷了……” “总之,感谢那杀了癞痢刘的人啊,也不知是哪位好汉……” “这样啊!” 方锐微微点头。 没想到,他昨夜杀了癞痢刘,还间接拯救了附近胡同不少人。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 那股亢奋过去,夜风一吹,长林叔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的处境,心有戚戚道:“……明天,咱还要上城头……锐哥儿,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保重啊!” “保重!” 方锐看着长林叔落寞离去的身影,不由又想起了出城的枣槐叔等人家,闭目,耳边是夜风带来的哭嚎声、哀戚声,犹如时代的悲泣。 “这世道啊!” 他心头万千感慨,最终只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只飘出不远,就淹没在巨大的黑暗中,被风中的声音掩盖。 不多时后。 方薛氏、三娘子收拾好东西,方锐将地窖外的布置复原,锁门。 如昨夜一般,他提着两大麻袋粮食等重物,方薛氏、三娘子背着轻便包袱,一人拉着一个小丫头,离开了柳树胡同。 …… 一路无事,返回甜水井胡同。 各自洗漱。 囡囡、方灵两个小丫头,洗漱过后,也不和方锐商量,就手拉着手,结伴跑去了方锐房间。 “锐哥儿,你和俩丫头一起睡,给她们讲故事,也省得晚上被外面吵得睡不着……正好,三丫头过来和我说说话……” 方薛氏拉着三娘子进屋了。 当然,这只是借口,她只是怕方锐可劲折腾,不知节制,年纪轻轻伤了身子。 “我有那么不自觉吗?” 方锐自然看出了方薛氏用意,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尴尬,摇了摇头,洗漱过后,也回屋了。 至于去黑市? 如今,倒是不必了。 有虎爷的赞助,银钱不缺,不用再去卖成品药;家中物资都有,去黑市也买不到多少…… 当然,最重要的是:城中越来越乱,他必须看顾着家中这边,才能安心。 明月皎皎,澄澈的月光透过窗子,如霜华一般打落在床前。 方锐温和的讲故事的声音,掩盖了窗外的啜泣声、喝骂声,囡囡、方灵两个小丫头,就在这般的环境中,沉沉入睡。 给俩小丫头盖了下肚子,他也是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直到—— 后半夜,在城门方向突然传来的喊杀声中,猝然惊醒。 …… (本章完) 第49章,夜袭 “太平贼夜袭?!” 方锐一个翻身坐起,听着窗外城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眉头紧皱,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两个小丫头,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出门。 来到院子中,城门方向的声音更加清晰,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还有其他方向打砸的声音,以及远处隐隐的火光。 ‘因为兵卒素质、夜盲症等原因,太平贼不大可能在夜间全军突击,更大可能是,小股武者突袭……城中也当有内应,内外合发,才有可能破城……’ ‘不过,听那些喊杀喊杀的声音,应当是被城中势力发现了,这时,大概正在交手?!’ ‘太平贼也没有放弃,城中细作的呼应就是例证,企图引起混乱,聚啸民众,甚至不惜放火……’ 方锐负身而立,眺望着城门方向,根据已有的信息迅速做出判断。 吱呀! 这时,屋里传来动静,是方薛氏、三娘子也跟着起来了。 “娘、三姐姐,你们也醒了?”方锐问道。 “这般大的声音,怎能不醒?” “是啊,这般大的喊杀声,听着让人心慌……锐哥儿,你说……今夜会不会城破?” 纵然方锐给她们分析过,城破也不怕,可话虽如此,事到临头,难免会焦躁、紧张。 “今夜,大概是破不了的。” 方锐摇头:“夜袭,就在于突然、隐秘……可听这声音,太平贼的行动应是被发现了,和城中势力交上手……” “即使有万一,城破,也大可不必担心……娘、三姐姐,你们回去睡,外边有我守着,一切无事。” 他看到两人的犹豫,又补充了句:“晚睡、熬夜对身体不好,还可能长皱纹,加快衰老……” “阿婶,锐哥儿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也行。” 方薛氏、三娘子脸色变了变,连忙又进屋了。 无论什么年纪、身份,爱美是天性,俩人确实是被方锐的话吓着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对方锐信任,只要他在,她们就安心。 俩人刚进去。 咚咚咚! 门外,又有敲门声突然响起,伴随着江平安的声音:“方兄弟?!” 方锐开门:“江兄?!” “……太平贼夜袭,暂时被城中势力挡住了,城门那边正在交手……县尊有令,要我们捕头衙役即刻出动,巡街弹压不法,以免太平贼细作聚众生乱……我不放心家中,将伱嫂嫂,还有两个侄儿带过来,劳烦看顾一下……” 在江平安身后,是江嫂嫂,以及:牛墩、小豆芽两个小不点。 “江兄放心!”方锐自然痛快答应。 江平安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小方,麻烦你了!” 江嫂嫂脸上满是麻烦人的不好意思:“我说着不用,应该没什么事的,可老江那人执拗,非要我们过来,还叫醒了俩孩子……” 哈欠! 在她身后,牛墩、小豆芽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江嫂嫂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两家之间,还提什么麻烦?不过,我看江兄是对的……嫂嫂,这般乱的世道,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方锐看向两个小不点:“这两个小家伙挺困倦的……要不,嫂嫂,你带着他们再去睡一会儿吧?我这边还有房间……” “来到我这里,安全问题就莫要担心,我留意着外面动静,不会有事的。” 这处院子足有四个房间,方薛氏、三娘子占了一间,方锐、囡囡、方灵占了一间,还剩下两间,腾出一间屋子给江嫂嫂、牛墩、小豆芽,自然不成问题。 安顿好了江嫂嫂三人。 回屋。 方锐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同时,分出大部分心神,留心着外边。 ——这般混乱的夜间,未必不会有贼人闯来。 窗外,乱糟糟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久久不绝。 蓦然。 方锐耳朵一动,听到就在这甜水井胡同中,大约相隔两三个院子,有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是有贼人。 ‘那户人家,姓郑,还是姓鲁来着?罢了,素不相识……各人自扫门前雪吧!’他心中叹息了声,也没起身去管。 千人千面,人心鬼魅,这世道,识道理、知恩义的人家,只是少数……贸然去帮,人家未必承情,或者再被沾惹上,就够恶心人的…… 这边甜水井胡同,方家没有什么基础,方锐对那家人也并无了解,与其多管闲事,不如一默。 很快,惨叫声、哭泣声传来,还伴随着大声的呼救,不同于之前的远处,这次的声音极近。 可周围人家,并无什么动静。 ‘是那家人持身不正,人缘极差?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都不想管?不敢管?’ 方锐暗忖道。 无论哪种情况,他都不会插手——前者自不必说,帮了就是‘农夫与蛇’,后者么,邻居都如此,如何能来苛责他这个陌生人? 直到片刻后,声音渐低。 “嗯?!” 这时,方锐感受到两个小丫头在床上频繁翻身,侧身一看,昏暗的光线中,正对上两双闪亮亮的大眼睛。 “兄长!” “阿锐哥!” 两个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 “怎么,被外面动静吵醒了?”方锐低声问道。 “对的,兄长!” “囡囡也是,好大的声音,有人在喊,还有人在哭……睡不着哩!” “是坏人作怪,不过……莫怕,我会保护你们的。”方锐轻声道。 “嗯,兄长,我不怕!” 方灵翻个了身子,搂住方锐脖子:“兄长是孙猴子,我就是被妖怪抓走,兄长也会救回来的。” “有的妖怪,孙猴子也打不过……”囡囡在一边小声道。 方灵:…… 小丫头呆了下,似乎在想,那可怎么办?! “哈哈,囡囡低估我了,我可不是那个上蹿下跳的皮猴子,更像是……如来佛祖!” 方锐笑了笑,为孩子们清奇的脑回路感到有趣,难得开了句玩笑。 他没有说的是…… 现实,可不如中,妖怪抓到了唐三藏,都要磨磨蹭蹭半天,等着孙猴子去救……反派也不会废话连篇,等着主角最后翻盘…… 这是一局没有重开的游戏……最好的办法,乃是:料敌于先,见微知著,消灭危险于萌芽。 如此来看,方锐倒真像是‘如来佛祖’,力求一切尽在掌握。 “阿锐哥,” 囡囡又问道:“我听娘亲说,城外面打仗的那些人,大多都吃不饱饭,好可怜的……他们为什么要来打咱们啊?” “是坏人呗!”方灵抢答。 “坏人?!” 方锐笑了笑:“那些人啊,倒不是能说是坏人,当然,更不是好人……真要来说,他们算是一群可怜人吧!” “许多时候,这个世上,好与坏,并不是黑白分明,非此即彼的……” 这话,两个小丫头听不太懂,迷迷糊糊的。 “罢了,不说这些,” 方锐敲了下方灵脑袋,将这个小丫头从自己怀里拎开,平放在床上:“还是给你们讲故事吧!” “好啊!好啊!” “阿锐哥,你讲的故事真好听,我也喜欢听哩!” 于是。 就在城门方向的喊杀声中,就在窗外传来的惨叫声、哭泣声中,就在如呜咽般的夜风中…… 方锐温和的声音渐渐响起,不疾不徐,波澜不惊。 …… 小半个时辰后。 睡意再度袭来,俩个小丫头昏昏欲睡,方锐讲故事的声音蓦然一顿。 原因? 城门方向的喊杀声,以及其它乱糟糟的声音,渐渐消退,变得小了。 ‘多半是太平贼夜袭失败,退下去了。’方锐这般想道。 果然,就在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渐渐重新入睡后,又过了没多久。 外面敲门声响起,是江平安回来了。 “……城门守住了……上面让我们衙役捕头解散休息……更详细的情报,可能要等明天了……” 江平安草草和方锐说了两句,就告辞离开,顺便接走了江嫂嫂、牛墩、小豆芽三人。 这个时候,已经大约是卯时(凌晨五点钟),因为是夏日,昼长夜短,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虚惊一场……也罢,正好回去睡个回笼觉……” 方锐叹息一声,伸了个懒腰,返回屋内。 …… 这天,方锐全家都起得晚了,半上午时,才吃过早饭。 快晌午时,江平安过来串门。 方锐从对方口中,得知了昨夜太平贼夜袭的详细消息。 正如他所料,昨夜……不,准确的说,是今日凌晨,太平贼的小股武者突袭,还有城中混入的内应……不过,不巧被巡逻人员发现……为接应行动,太平贼潜入城中的细作大肆行动,甚至放了把火,所幸被扑灭了…… 最终结果:太平贼被杀退,城中势力也损失不小。 ‘我就说嘛,前世史书中记载的古代攻城,没有大户人家的献城情况下,僵持上十天半月,都只是寻常……’方锐心中暗道。 “还有,咱们甜水井胡同,也发生了一桩惨案,是距离你这里不远的郑家,郑家老大惨死,妻女……” “也是他家人缘不好,平日里胡搅蛮缠,有理无理,都要搅上三分,邻里都不愿沾惹上……昨夜,愣是一个开口声援的都没有……” “当然,换一家人家,也未必能幸免……这种事儿,不发生在自家头上,谁知道哪?!” 江平安说到这里,庆幸不已,感激地握着方锐手腕:“多亏我小心,让你嫂嫂他们来到了你这里,不然……” 说起此事,他心中就满是后怕。 还有江嫂嫂,今早得知这事后,也被吓得不轻,再也不说‘不该去’、‘平白麻烦人’的话了。 ‘想必,这家惨案,就是我今日凌晨时候听到的动静了……难怪,那般大声呼救,连一家帮腔的都没有……’ 方锐暗忖着,摆了摆手:“小事,以后江兄若出去,尽管将嫂嫂送到我这里……我必为江兄,照顾好嫂嫂,侄儿、侄女……” “方兄弟够义气!” 江平安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下午,他还要出去巡街,中午要早早回去吃饭。 送江平安离开,关门。 隔壁不远处的哭声,门外的喧嚣,就一同被阻隔在外,如一道结界,分割了两个世界。 方锐返身回到后院。 大大的太阳下,方薛氏、三娘子两人坐在大柳树下,做着针线活,斑驳的光影披在她们身上,如月华星彩。 囡囡、方灵两个小丫头就蹲在不远处,用石子在田字格里下着什么棋。 见方锐过来,方薛氏扭头问道:“锐哥儿,饿不饿哩?要不我和三丫头去做饭?” “早上吃得晚,不觉得饿,午饭再等些时候罢!” “我也不觉得饿……” “阿婶,大家都不饿的话,那就再等些时候吧!”三娘子理了下鬓角的发丝,那一刹那的温柔妩媚,如风中摇曳的水莲花。 恰此时。 有风徐徐,一树柳叶簌簌颤动,反射出如片片银白鱼鳞般的光,碎碎闪闪,轻轻浅浅。 微风不燥,时光正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