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惨死 庆元二十九年,七月酷夏,陈塘关。 阴森潮热的地牢内,老鼠四下乱蹿,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腐肉的气息。 幽暗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人,华贵的衣裳上沾满血迹,早已看不清衣料原来是怎样的颜色,嗡嗡狂舞的苍蝇围着她乱飞。 她叫沐云姜。 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正是来自她身上。 一个月前,她还是沐家军的三军主帅,镇守一方,是百姓们眼里的护国女郡公,是大凉的中流砥柱。 一个月后,她成了阶下囚,被人挑断手筋脚筋,鞭打得遍体鳞伤,成为了将死之人,被囚于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而害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几年以来默默支持她坐上女郡公之位的丈夫罗郡。 此时此刻,沐云姜清楚地知道自己快死了,她的身体早已严重溃烂,肌肉上更是长满蛆虫。 “娘,娘……”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女儿欢欢的呼唤。 睁开无力的双眸,吃力得抬起头,她赫然看到才六岁的女儿被一脚踹到了她面前。 欢欢嘴里应声发出一记惨叫。 而踹这幼童的不是别人,正是罗郡——孩子的亲生父亲,她的丈夫。 “啊……不许伤我孩儿……” 护犊之情令沐云姜尖叫出声。 她恨不得冲开锁着自己的铁链,将面前这衣冠禽兽给碎尸万段,可她的身体却已丧失反抗之力。 “罗郡,你还有没有人性,这是你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你竟然连亲生女儿都要残害……” 六岁的小欢欢,想要爬过来抱她,稚嫩的小脸上尽是惊恐,呜呜哭叫道:“娘亲,娘亲……爹爹是坏蛋,他是大坏蛋……” 罗郡身着银色铠甲,身上早没了当初的老实敦厚,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戾气,走过来直接就把小欢欢踩在脚下,踩得她没办法再说话,嘴里则冷笑道: “沐云姜,世人皆赞你绝顶聪明,乃是当代女诸葛,我瞧你就是一个蠢货,连当年和谁生了这小孽种都不知道。今日,我就告诉你,这小孽种,从来就不是我罗郡的种。” 这句迟来的揭发,令沐云姜顿时呆若木鸡。 欢欢……竟不是他的亲生骨血? “知道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娶你为妻吗?” 他忽然上前狠狠拑住她瘦得脱相的下巴,冷笑令其面容狰狞: “一,我知道谁睡了你,我娶你就是故意气他。 “二,我想要的从来只是你手上的沐家军。只要拥有了这支铁骑,他就不敢动我分毫……” 沐云姜是何等的聪明,立刻明白了:“你……你也是大凉皇室中人,而当年和我有过一夜露水姻缘的人是……是三皇子……” 吐出最后三个字时,她的声音颤了好几下。 当今大凉三皇子已被立为太子,罗郡节制了沐家军,就是要和三皇子对抗,为的是分裂大凉。 而那个不可一世的病娇三皇子,正是沐云姜一直以来恨之入骨的“死对头”。 思及此处,她突然大彻大悟,心肝跟着发颤起来:“所以,我父母兄姐,一个个离奇惨死,皆是你设计的?” 曾经,她以为那是三皇子在暗处施的杀手。 所有证据皆是如此指向的。 原来,竟不是。 “你想知道的真相,下了阴曹地府自去问他们吧……” 罗郡轻蔑一笑,豁然转身,冷酷地下了一条死令:“来人,把这孽种给我吊起来!沐云姜,你等着看一场好戏吧,今天,我会让你们一家齐聚黄泉,绝不让你孤单上路。” 欢欢被吊了起来,惊慌的哭叫声,令心急如焚的沐云姜再次晕死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沐云姜醒了,听到欢欢在那里怯生生地询问:“你们是谁,是来救我和娘亲的吗?” “乖,别说话……” 温柔又带清冷的嗓音,在耳畔低低响起,沐云姜睁开眼,瞳孔一缩,一个认知钻入大脑。 是当今太子,她的死对头三皇子——萧祁御。 这个疯子,居然……居然不远万里,从天都赶来边塞,亲自来劫牢? 她吃力地抬眼,只看到一身夜行衣的萧祁御抱着欢欢来到了她身边,看她的眼神是复杂的: “一定要撑住,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走,快走,罗郡要害你,带着孩子,快走……” 她急不可耐地吼了一声。 只是她太虚弱了,吼出来的声音却轻若蚊呐。 就在这时,整个地牢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随后,罗郡的狂笑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萧祁御,想不到你会为了个女人甘愿来赴死,很好,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来人,给我炸!” 伴着话音落下,沐云姜听得一声砰然巨响,整个地牢被瞬间移为平地。 身后,清竹香紧紧地包围着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沐云姜心里对罗郡充满了恨意。 她这一生,前十五年,浪迹江湖,由师父带着,于刀光剑影中,学会十八般武艺,尝尽世间百味。 后七年,凭着一己之力将沐家军残余的部曲发扬光大,一步一步成了一方让朝廷心生忌惮的力量,她本盼着有朝一日揭发萧祁御的罪行,为族人报仇。 结果,她被误导恨错了人不说,最后竟还连累萧祁御一同陪葬。 如此大错,真真是叫她悔青肚肠。 如果人生还能重来一遭,她定要将那罗郡千刀万刮,更要保护全家上下。 至于萧祁御,这个心思叵测的复杂男人,她既要深入地研究他,更要远离他……皇权之争这摊浑水,她必不再淌…… 2,重生,初见 好似沉沉睡了一觉,睁开眼时,沐云姜发现自己正坐在氤氲萦绕的温泉内,泉堤上烛光明媚,四周静无一人,而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异样的香气。 那是迷情香。 中了这种奇香,就会意乱情迷,行放荡淫秽之事。 正当她愣神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撞开,一阵疾劲夜风吹灭了殿内的烛火,本来亮如白昼的殿室顿时变得昏暗。 一道黑影若鬼魅般闯入,引来一阵乒乒乓乓异响,而后直接就栽进了温泉,溅起偌大一朵水花。 她心肝一颤,浑身发紧。 无他,这一幕太过熟悉。 七年前,她经历过。 此地为皇家别宫,此处名为温泉苑,有温泉殿若干,而她正在药泉殿泡温泉。 前世,她因出于好心,去救这闯入者,不想被其按住脖子一阵狂吸,这人险些就将她的血吸了个精光。 而且,她还被这不速之客强占了身子,精通武艺的她,因为中了迷情香,更因为抵抗不了男人身上的强悍力道,被狠狠掐晕,并失了身。 等她醒来,男人已失踪。 两个月后,还未及笄的她发现自己已是珠胎暗结。 如今重历当年之事,浸泡在温泉当中的身子,顿时如坠冰窟般打了一个激灵。 她这是……重生了? 而一模一样的画面,就在面前上演了——前世强占她的三殿下萧祁御,再次跌进了温泉池。 呼吸声因为这个认知,而变得渐渐急促,心也变得慌乱。 不,前世的荒唐事,绝不可以再发生了。 此刻,她迷情香中得未深,再加上其血液的特殊性,还能动弹,于是,她抓起一条浴锦罗裹住身子,强自镇定地换上衣裙,服了一颗随身备着的丹药。(此药是她精心配制的,可迅速解无甚毒性的迷药或情药。) 正当准备一走了之,池中却传来一阵扑腾之声。 是毒发的萧祁御在池水中挣扎。 这是要溺毙了? 此殿泉池,一边深,一边浅,深处足有两米之深。 想到前世他曾冒死跑来陈塘关相救,她犹豫了一下,有点担心这个男人会因为自己的袖手旁观而死于非命。 最终她还是几步走到池边,想一探究竟,不想一道黑影自池中一掠而起,以雷霆之势,将她压倒在了地上。 沐云姜被溅起的池水泼了一脸,重重的冲击力令她头晕目眩,却还是本能地叫了一声: “别吃我血!” 可他却已将薄唇贴在她的颈侧,狠狠咬了下去,直接就咬破了她的颈脉。 沐云姜感到一阵刺痛,又惊又怒之间寻到机会将人推到边上。 借着池边仅剩的一盏烛光,她看到萧祁御脸上的黑巾已经脱落,唇边沾着血迹,眸色深幽,眼底尽是混乱、惊疑之色。 “你是谁?” 怎知他想喝血? 萧祁御靠在池边的圆柱上,竭尽克制着血管当中几乎爆裂的渴望,声音低哑,透着煞气。 那神情,甚是可怖。 她没有回答,手掩出血的脖颈打算离开,才走两步,一道暗器破风而来,直接就扎进了她的左肩,一阵痛楚立刻漫开,左肩立刻就没了知觉。 “救我,要是你敢走出这里一步,我死,你也活不到明天。” 男人发狠的警告声自身后响起,森冷森冷的,宛似地狱之音,令闻者背脊发寒。 云姜敛下眼眸,心下暗怒。 前世,她便知萧祁御是个心思叵测、手段狠辣的阴谋家,最是诡计多端,却为了临死前那点恩情,她又犯了糊涂,竟想去救一匹豺狼。 咬着贝齿,她恨声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指了指池边一柜子:“那边有暗格,格中有信号弹,你去替我放了……” 看来,他闯入此处,是为了取信号弹,用以联络自己的手下。 沐云姜只能依言将那信号弹找出来,至窗口放了,折返时问道:“然后呢?” 顿足原地,她看到,这个危险的男人缓缓勾唇,漫不经心地朝她勾了勾手指,那姿态,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邪魅,眼底的寒光,则让人心里直发怵。 “近点儿说。” 沐云姜只得往前挪了两步。 一把匕首被掷到了她面前。 紧跟着男人幽冷地落下一句:“割腕放血,我需要你的血,以助我解毒。” 3,治蛊 云姜暗皱眉心,本能地后退一步,拔掉了肩上那道暗镖,凑上去闻了闻——这上面果然有毒,但不是致命的巨毒。 他也很识货,她的血,的确可以做很多解药的药引子。 小时候,她身子弱,师父给她吃了不少灵丹妙药,为的是培本固元,是以,她的血拥有了神奇的药效。 一般的毒,毒不死她。 一般的迷药,情药,对她虽仍会起效果,但维持时间极为短暂。 “喝血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对你有害而无利。 “你身上所种,为:嗜血蛊。蛊虫醒时会嗜血如狂,但越喝只会让蛊虫更兴奋。下次发作更疯狂。我可以帮你让它安静下来。前提是,你得帮我将身上的‘半边僵’给解了。” 前世,萧祁御身上的毒,为江湖第一名医“树华”所解。而她是树华的师妹,乃神农山狂医的关门弟子。树华师兄曾和她说起来这种毒蛊。 所以,她清楚的知道萧祁御曾中过“嗜血蛊”。 此蛊,百年难得一见,蛊毒发足时,宿主会癫狂发足,同时双目失明,听力也会受损。 但只要施以针灸,她就可让蛊虫再次深眠,救宿主于水深火热。 当然,这只能治表。想要根治,得集才九种世所罕见的药材…… 没错,她精通毒术和医术。 前世,她曾凭着这两门精湛的技艺,救过大凉皇帝,并成为了皇上最信任的人,最后更因为她不输男儿的胆识和谋略,助皇上平乱收匪有功,一步一步成为了大凉唯一的女郡公。 萧祁御正侧首倾听,英武的剑眉深锁。 此刻蛊毒发作的他,完全看不见身边这小女子,连听到的声音也是变了调的。 但根据刚刚他抱住她所触摸到的娇嫩肌肤,再辨其娇柔的语气,他猜,此人应是此番被皇后诏令召集到皇家别宫中参加选秀的良家子。 据他所知,帝京当中的官家小姐,琴棋书画精通者有之,但一眼能看破他中的是什么毒蛊的小女子,绝对没有。 此蛊只出现在古医书上,非擅医的医者,绝难了解其症状。 “你通医术?还知道蛊毒?” “是。” “既会解毒,你身上的毒,哪需要向我拿解药?” 这又让他心中生怪。 她立刻没好气得回答道: “你下的是‘半边僵’,根本毒不死我,但就算要解,我也得花上半日时间配药,到时,我这一半身子就算不废掉,也得麻掉一两个月。” 这毒发足极快,很是凶险,不及时解毒,会伤身,而她刚刚重生归来,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怎能在配制解药上头浪费时间。 所以说,萧祁御做事,真的是狠辣。她只是一个无辜路人,他为自救,竟如此不择手段。 “你先为我镇住毒蛊,解药稍后我自会给你。” 他便是这样的人,半点亏都不肯吃,凡事都喜把控己手。 沐云姜并不想搭理他,可他的身手好得惊人,若自己强行夺解药,她不确定能胜过他。 没多想,她立刻就同意了:“行,那你把衣服脱了,盘坐好……” 她是医者,行医施救时,常说这种话,可这话落到萧祁御耳朵,神情却变得极为微妙。 面前之人,应是妙龄少女,自己一昂扬男子在闺阁女子面前宽衣解带,着实不合适,女子重名节胜于性命,而他根本没有娶妻纳姬之心…… “喂,你快脱啊……” 她又催促了一声,丝毫不别扭,如此女子,真是奇怪。 他一咬牙,脱了,露出一具精健的体魄,而在他的左臂有一血滴子在隐隐散发着红光,其他部位,则全是细细碎碎的红点。 血滴子是:蛊母。 红点则为:子蛊。 蛊母躁动,子蛊嗜血嘶咬,宿主会痛苦万分。 时欢本以为像他这种尊贵的皇子,必是细皮嫩肉,白璧无瑕的,结果,映入眼的却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疤,以及满身可怖的红色小蛊虫。 她不觉一呆,但转念一想,萧祁御曾是三军统帅,在军中极有威望,作为军人,冲锋陷阵,受伤落疤倒也正常。 至于蛊虫,皆受蛊母控制,如果想要强行把蛊母挖掉,这些蛊子会在身体内肆虐,致宿主暴体而亡。 “开始吧!” 他的声音变得极度沙哑。 沐云姜当即凝神,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来到他身侧,开始扎针——这套针法,名为神农大行针,是神农山狂医晚年所创,而她是其唯一的关门弟子。 少顷,他的气血便平静了下来,身上的红点,一下子全消失贻尽,而蛊母也变成了一颗黑痣。 “行了,你自行运气一周天,解药呢……” 她收针索药,其左臂已经全无知觉,麻木的滋味,太难受了。 他双目紧闭,并不理她。 她不和他客气,直接去翻他的外袍,在其袖兜内寻到了解药,连忙吃了,转身就要走,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纠缠不清,门外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那个贱婢,定是想男人想疯了,竟把主意打到玉华郡主看上的韩世子身上,我看得清楚,他俩就在那温泉殿内。” 云姜暗暗一惊,不好,玉华郡主前来捉奸了。 4,前世旧事 前世,云姜初初回京时,皇帝要为皇子及各世家世子们选妻,文武百官当中,但凡满十五岁的未婚嫡女都可以参加这盛举。 他们沐家就五堂姐沐云湘还没选定夫家,而她则还未满十五岁,且是庶女,自是没资格的。 初选已过,入围共有四十八名良家子,明日这些良家子将在皇家别宫觐见皇后,接受皇后设宴款待。 同时,皇子世子们也会来赴宴。 待宴罢,良家子会在别宫接受宫规礼仪聆训。 一月后,四十八名良家子正式比才艺,最后只留下十二名,或由皇帝钦定,或是由皇后指婚,或由皇子看中了请婚。 前世,沐云姜回京后,在家待了不到七日,就被素来瞧不起自己的大伯父沐江指派着,跟五堂姐沐云湘来参加宴会。 月前,沐云湘曾救过落水去烧香还愿的皇后,身子因此受凉致病,皇后闻之,特许其来此泡药泉,以滋养身子。 沐云姜被沐云湘带了过来,还未沐浴,沐云湘却说内急要去如厕,然后就一去不回。 沐云姜早听说这边的药泉之名,就偷偷下了池子泡澡。 她打小身子不好,虽用了不少灵丹妙药,但骨子里还是有些旧疾没有痊愈,那日,她也是一时起了贪心,才坐进了药泉当中。 不想,竟被突然冒出来的萧祁御给强占了。 之后,萧祁御走了,她也撤了,五堂姐却回来了,还和玉华郡主的心上人韩世子撞到了一起。 玉华郡主来捉奸,看到床上有落红,而五堂姐身上早没了守宫砂,于是玉华郡主大闹了一场。 五堂姐有口难辨,第二天跳了河,却被三皇子萧祁御的侍卫阿索给救起,之后,五堂姐成了三皇子的侍药女…… …… 如今,重生归来的云姜没有被萧祁御玷污,而是帮他治了毒。 这会儿,只有她和三皇子衣裳不整于殿内,如此光景若被她们这群贵女看到,她的名节将尽毁。 她沐家在这京城,可不是名门世家,大伯父沐江只是普通五品武将。 二房更是势微,父亲沐河打仗时落得一身沉疴,如今在京任闲职,嫡母也不精明能干,所以,兄弟姐妹皆得仰仗大伯父。 而她最是卑微,作为庶女,五岁时重病,被一个精通药理的江湖人带走,九年多以来养于江湖之上,如今才得以归家,父母兄姐倒待她极好,大房个个称她为“野丫头”、“赔钱货”、不懂礼仪廉耻的“蠢物”。 像她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一旦亵渎权贵,辱没家风,被收去当暖床小婢,那是天大的幸事;如果当不成小妾,轻者被家主随意配人,重者直接打死,无人敢置喙半字。 可她从来就是一个骄傲的女子,既不可能让人打死,也不绝会当人小妾。 将门关上,她寻思着要怎么躲开这一劫,却被一股力量拉了去,闪进了一道暗门内。 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男人强健高大的体魄压得她忍不住想尖叫,却被他牢牢捂住了嘴。 “别叫。” 死对头在她耳边危险警告。 云姜思及后果,便噤了声,心跳却在加速。 前世,她给身后这个男人生了一个女儿,却从不知他是女儿的父亲。 今生,她却被他死死搂在了怀里。 这个她恨了七年的死对头,在大凉皇朝军功最多、却不受皇宠,最后却成为了储君,他有着最见不得人的身世、最可怕的心机,做事最是不择手段。 她不明白啊,为什么自己会重生在这个时间点上,为什么又和他有了这样的交集? * 一片漆黑当中,萧祁御也暗暗皱起了眉头,心头更是生出了困惑。 这一年来,他突然有了一项异能:月圆之夜,只要执对方之手,就能感知那人所思所想,可面前这个女子,他竟感应不到她的想法。 好神奇。 她,竟如此的与众不同? 5,感应不到 隔着这道暗门。 殿门被踹开,涌进一群人,为首之人一身明丽华服,云鬓之上,珠翠叮当,正是当今皇后的内侄女:玉华郡主,身边跟着几个侍女,还有几个贵女。 怂恿玉华郡主来捉奸的是苏裳,她冲到床榻上,惊讶地发现,榻上空空的,哪有人。 “咦,人呢?人哪去了?” 她慌了。 玉华郡主怒了,过来打了苏裳一个耳光:“你不是说韩世子在偷欢吗?人呢?沐家那小贱人呢?” 苏裳哪知道啊,捂着被打疼的脸,她明明看到沐家那个贱丫头跑来私会韩世子了,怎么就不见了呢? “我……我……我不知道……可我真的不止一次看到韩世子和沐家那贱婢眉来眼去了。许是……许是躲到附近其他地方去私会了……要不,我们去四处找找?” “那就四处找找。” 一群人一哄而散。 * 暗门内,沐云姜推开捂得自己快闭气的萧祁御,压低声音道:“起开,男女受授不亲,麻烦尊驾与我保持距离。” 那语气是几近咬牙切齿的。 即便前世他曾来救过自己,但是,他也让她承受了未婚先孕所带来的指指点点。 亏得她自幼养在江湖之中,脸皮比任何人都厚,没有因此要死要活,再加上救了皇上,才在世人异样的眼光中挺了过来,凭着自己的才干,在朝堂立足了脚跟。 作为萧祁御的死对头,前世,她对萧祁御是多方调查,却一直无法看透他是怎样一个人。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无比危险,必须避而远之。 萧祁御则拧眉,并且有种想摸自己脸孔的冲动。 此刻,他看不见这小姑娘的长相,但她应该有看到他的长相。 怎这般嫌弃自己? 他之相貌,面冠如玉,身似松柏,风度翩然,在这偌大的天都内,他若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走到哪都能引来女公子们追捧。 可他从来都是不屑的。 他心中装不下儿女情长,也从来不曾正眼瞧过哪个女公子。 偏今天他遇到的这位,脾气怎么这么大? 关键在于:他完全无法感知其内心想法。 为了验证,他极突然地就抓起她那纤细的小手按在了暗室墙壁上,还刻意凑过了脸,想感知她是真嫌弃,还是欲擒故纵。 “喂,你干什么?” 沐云姜勃然惊怒。 萧祁御不答,心下再次确定:自己当真感应不到她的想法。 直接甩开她,他熟稔地从暗门内走出来。 云姜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心脏则扑通扑通乱跳——此人做事,真的是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主子,属下救护来迟……” 半开半掩的殿门外,忽闪进一道高大的黑影,看到萧祁御就“噌”地跪下。 云姜躲在阴影当中,暗暗窥视,不想让他看到了她的长相。 来的那人应是萧祁御贴身侍卫,人称天都第一高手,名唤:阿索。其身手,天都内罕有敌手。 前世,此人将成为东宫护卫统领,是萧祁御边上最具有攻击性、最忠心于他的手下。想要杀萧祁御,就必须过他这一关。 他,就是萧祁御的影子。 “我已无事,立刻回长宁殿。” “主子,这小宫女怎么办?她看到您了,要不要……” 一道杀气腾腾的目光冲云姜扫来,言下之意很是明显:想杀人灭口。 沐云姜心头紧了紧。 萧祁御在整理衣裳,有意无意冲她藏身处瞄了一眼,虽然他什么都没看到: “留着,还有用。” “是。” 下一刻,没心没肺的前世冤家招呼也不打一声,由阿索带着,如鬼影一般闪出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沐云姜暗暗吁出一口气,先处理伤口,所幸,她们来此泡温泉时多带了衣裳。 待她整理完,就把换下的衣物往肩上一背,左右一窥望,闪出了殿门。 * 沐云姜前脚才走出来没一会儿,后脚沐云湘悄悄潜了回来,还时不时抚额头,刚刚有人在路上将她和婢女香草打晕了。 来到药泉殿,发现里头空空的。 她“咦”了一声,“怎么小侯爷没来私会云姜这小贱人?” 沐云湘是沐家长房被娇惯着长大的嫡女,她最瞧不起二叔那一大家子呢,连嫡堂妹都不稀罕,更何况是庶出形同野丫头般的沐云姜。 不光粗鄙,胸无点墨,而且大大咧咧,没大没小,身上毫无教养,一回来就把家里闹得鸡飞蛋打。 可也不知为什么晋阳侯洛家的小公子看上了她,特意叮嘱她父亲,让她带着上皇家别宫,回头打算让她在皇后面前露露脸,那洛小公子想讨了她去当侧室。 而她之所以会离开温泉殿,皆是因为那洛小郎君要来私会沐云姜。 晋阳侯的洛小郎君,她是看不上的,人家已经十八九岁,长得倒是还好,可读书不行,武艺不行,就只会养鸟溜狗,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浪荡子。 她喜欢的是:萧祁御——只有像三皇子这样文武兼备、才华横溢的男子,才是她情之所衷。 可惜的是,本来文武双全的三皇子,十七岁时领兵打仗受了重伤,身子一直未康复,一年当中有半年在别宫养病。 三皇子萧祁御如今已二十有一,病了已有四年,婚事也因此拖了四年,他一直以行将槁木自嘲,不愿婚配累及世家贵女。 走进殿中,她唤了几声“阿姜”,却无人应答,无意间却在地上踩到一物。 她取来一看,是一块玉,上刻一字:御。 本朝以“御”为名的只有三皇子萧祁御,难道是三皇子来过? 她莫名有点激动,提着裙摆好一番寻找,若那三皇子也看中了云姜那贱蹄子可糟了——她那张笑起来若狐媚一般的脸,端端是很勾人魂魄的。 不行,那臭丫头怎配得上风华绝代的三皇子? 她急忙忙追了出去,却被一个侍卫拦了去路。 那人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玉,恭敬地行了一礼:“这位女公子,三皇子赐见,请女公子跟小的去长宁殿……” 沐云湘大喜:老天开眼,她终于又能见着三皇子了! 6,错认,必须娶 沐云湘被带到了三皇子养病的长宁殿,心下又是忐忑不安,又是激动,这么多年以来,她唯一的愿望是,可以再见三皇子萧祁御。 两年前,沐云湘曾得见三皇子神人之姿。 那日,她去边关探望父亲,在一处塞城内,遭到敌国细作偷袭,她所带府卫几乎全军覆没,是三皇子带人救下她和弟弟妹妹,并将细作一网成擒。 虽然那时的三皇子带病在身,可他高坐汗血宝马之上,裘氅轻扬,指挥若定的气场,令她无比仰望。 一见萧郎误终身。 至此,别的男子皆已入不下她的心。 哪怕三皇子疾病缠身,也不影响她对他的仰慕之情,她的婚事因此耽误了下来。 其实,在很多世族眼里,三皇子并非良配。 在大凉皇朝,军功无数的三皇子,就才德而言,的确是国之栋梁,自十二岁从军以来,戍边御敌,威震敌邦,其杀伐果断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 但他并不得宠于圣上。 每番征战回来,交了兵符,他便是闲人一个,并无实权,但他平叛御敌的能力,堪比朝中一品大将军,以玉树临风的身姿,及非比寻常的文武之才,令城中无数贵女芳心暗许。 可惜,身子因为常年征战熬坏了。 他这样一个尴尬的皇家地位,再加上身子不行,足令不少世家,既欣赏其才华,又害怕得此一婿,仕途、家运,皆祸福难料。 * 长宁殿内,药香袅袅,云幔低垂,侍卫肃立。 沐云湘一进来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军营肃杀之气,纵然殿中布置得极为文雅,可深色的摆件,处处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惊肉跳的压抑气息。 “殿下,人已带到。” 阿索上前恭声禀了一句。 灰色的幔帐底下,有一个冷若幽泉般的声音传出:“你们暂且退下。” 阿索立刻带人退出殿宇。 怀着敬畏之心,沐云湘慌乱跪地,叩首:“校尉沐江之女沐云湘,拜见三皇子殿下。” 她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俯于地上,便再也不敢动了。 萧祁御躺在灰幔后的贵妃榻上,听罢,锋利的冷眉轻轻一拧,此刻,他的蛊毒已彻底被控制,耳力也已恢复正常,听到的声音不再含糊不清。 在药泉殿时,那胆大妄为的女子,对自己还是凶巴巴的;这一刻,她变得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叫沐云湘?” 萧祁御自起身,自幔后缓缓而出,想看看刚刚搭救自己的小女子是怎样一个人——他身边从小到大无女子服侍,而她是第一个见到他身子的女子。 “是。” “起身,抬头说话。” 沐云湘谢过,羞答答起身,抬头螓首,对上了意中人那探究的眼神。 风度翩翩的三殿下,着墨袍,束玉带,清冷的五官,英气逼人,剑眸如星辰,正灼灼盯着自己,那足可威震三军的迫人目光,令她不敢接视。 萧祁御却有点失望。 这个沐云湘,身形不高,生得珠圆玉润的,身上穿金戴银,即便首饰打得很精巧,罗裙裁剪极是雅致,但看着还是俗不可耐,眼底那仰慕的神情,更是令人嫌弃。 原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奇特女子,结果竟是自己想多了——又一个庸脂俗粉罢了。 “你刚刚说过,你会医术会治蛊是吗?” 沐云湘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三皇子找错人了。 本想否认的,可又不想失去这个千载难缝的机会,说到医术,她本身也是会一点的,之前学过好多年,或者可以充充数。 “禀陛下,小女子是略通医术。” 她硬着头皮接了一句。 “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法子医我体内的毒蛊?” 萧祁御受这毒蛊折磨已有数年,如今终于有人识货,自是恨不得立时立刻解了这痛苦。 是以,还没未回到长宁殿,他就着人去把她寻来,为的就是怕夜长梦多,失了机会。 “这个,还得容小女子去把法子研究出来,再来替殿下医治,今日夜色已深,男女私下会面,诸多不便……小女子能否过几日再来为殿下治毒?” 沐云湘以为她必须回去找沐云姜问一问,她与三皇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三皇子身上的毒蛊又是怎么回事。 没错,现在,她可以确定,三皇子要找的其实是沐云姜,却阴差阳错找到了她。而她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得到三皇子的青睐。 虽然有人说,嫁三皇子,注定会被皇帝厌弃,家族也得不来荣华富贵,但她还是想倾尽全力一试。 “可,那你回吧!等你研究出方子,再来见我。阿索,把沐家五姑娘送回去……” 他命令了一声。 阿索应声而去。 萧祁御独坐案前,越想越觉得不对,刚刚给自己治毒之人,手感很瘦小,个头也不高,可刚刚那女子,瞧着肉肉的,个头也对不上。 等阿索送完人回来,他把人唤到跟前细问:“阿索,你确定没找错人?” “殿下为什么这么问?那女公子手上拿着公子的玉,难道还有错?” 萧祁御沉默。 那玉是他刚刚不小心落在温泉殿的,能捡得此玉的,似乎只能是她。 可此女的谈吐和刚刚那位判若两人,也许真的是弄错了。 然,若错了,那女子怎敢冒名顶替,就不怕穿帮? 就这时,外头有人来报:“报……殿下,不好了,洛浔阳洛小郎君出事了……” 在这偌大的天都,萧祁御从小到大唯一结交的好友,就只有一个洛浔阳…… 闻讯,萧祁御豁地站起,沉声问道:“浔阳怎么了?” 手下回报道:“洛小郎君被刺杀了。凶手乃一女子,名:沐云姜……” 沐云姜? 和那沐云湘只差一个字。 这二人,可是有什么关系? 如此想着,他的脑仁突然疼了一下,闭眼忍疼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记住这个名字: 沐云姜! 沐云姜!! 沐云姜!!! 这是你这一世必须要娶的妻子。 萧祁御,你必须娶她。 记住了吗? 不对。 他豁然睁目,眸露寒光:想他早已立誓终身不娶,为什么还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所以,这是谁在自己脑子里不断叮咛? 7,救人(男二来了) 另一头,离开温泉殿后,沐云姜记起了一件事: 前世的这个晚上,自己受了辱,而晋阳侯的小儿子却被人刺伤在书楼那边,因无人救治,最终失血过度而亡。 那小子名叫:洛浔阳,是晋阳侯最疼爱的儿子。 前世,因为洛浔阳被刺死,其母哀痛而亡,亲妹纯妃也无故惨死于宫中,晋阳侯因此恨上朝廷,半年后他故意挑起内战,毁尽盛世,整个大凉开始动荡,又后因一场政令上的改革,引发不少土豪造反。 所以,洛浔阳不能死,国不能乱。 再者,洛浔阳和她是旧识,他俩曾经打打闹闹在江南一起患过难,历经过生死,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 算算时辰,他估计快遇刺,或已经遇刺,所以,她得马上去救人。 亏得前世的自己曾在这别宫中住过一些日子,如今她才能知道书楼在哪里。 当她火急火燎穿过偌大一个花园,跑上最北边的书楼,但见那雕龙镂凤的朱红大门敞得直直的,门口却无人把守,就觉得不妙。 待奔进楼中,沐云姜只看到那个最爱嘻皮笑脸的阳光少年——洛浔阳,已经被一把长剑钉在书案上,血水沿着刀刃,滴了满地,嘴里也是鲜血直淌,那双爱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透着惊恐,想叫却叫不出来。 她面色骇然一变,急忙跑上去,先看了一下伤口,一剑穿胸,伤得很深,但没伤到心脏。 她连忙取出一颗药丸,催促道:“洛浔阳,快,把这药吃下去。能保住心脉……” 洛浔阳看到她时,直接吐出一口血,骇然的俊脸上扯出一抹讨好式的笑容,用无比虚弱地声音说道: “小……狐狸,终于……终于在这里见到你了,我……我没骗你吧,我……我真的是晋阳侯之子。” 生死存亡之际,这小子惦记的竟是这么一件微末小事? 他这脑子怎么长的? “快吃,要不要小命了?” 她吼了一声,心下急得要死。 他这才乖乖把药含到嘴里,咬碎了。 “听着,我必须把剑拔出来,必须给你止血……你忍着点啊!”她提醒一句。 “等一下,提个请求可以吗?要是……要是我不死,允我娶你……可……可好……小狐狸,我真心……心悦于你……” 这个傻小子,每说一句话就溢出一口血,身上那件云罗锦袍已被鲜血染得通红。 如此光景,极是吓人。 前世,洛浔阳的确和她说过:“小狐狸,等我回家禀明双亲,就来和你提亲。你必须嫁给我……这辈子,我就只要你。” 她懒得理会,此人从来没个正经的。 后来,他死在了别宫。 家中大伯父沐江曾问她:是不是认得洛浔阳,她才知,自己之所以会有机会跟着堂姐赴宴,全是晋阳侯让大伯父这么安排的。 洛浔阳是心心念念想娶她回家。 可她心里,从来没把洛浔阳当男子看的。 但这会儿,他状态不是很好,要是再刺激他,他可能会一命呜呼,她一咬牙,当即就作出了承诺: “好,只要你活着,什么都好说。挺住,我拔了……” 不再犹豫,她点了他几大穴道,直接就拔了剑,即便如此,那血还是飙了出来,溅了她一脸。 而他面色一阵骇白,双眼一翻,无力支撑身体,往边上倒下…… 沐云姜扔下血剑,立刻将他扶住:“洛浔阳,你给我挺住……” 他想说点什么安抚她的,却终还是晕死了过去。 适时,门外头有人噔噔噔跑了进来,看到晋阳侯家的小公子倒在血泊当中,边上有一个“女刺客”正在拔剑,立刻就尖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洛小公子遇刺了……” 明明她在救人,却被误会在杀人? 那到底是什么眼神啊? 可眼下她哪顾得上辩解,只急着从怀里取出止血药,扯开当即疼晕过去的洛浔阳的衣服,往他伤口上散药。 这药既能修复伤口,又可止血,名为百消止血散——世间独此一瓶,比金子还要金贵,白白便宜他了。 唉,怎么每次见着洛浔阳,她就得赔上一些好东西? 噔噔噔。 楼梯上又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夜里巡逻的侍卫们持着红樱枪冲上来围住了正在努力急救伤患的沐云姜。 “哪来的刺客,竟敢在皇家别宫行刺贵人?来人,拿下。” 带头的是神武营统领龙战,上来定晴一看,满身是血的刺客竟是一个容颜秀致,神情从容的小女子。 两个手下直接就把她反手押住,而她仰起头时,眼神就像不驯的小狼,眸无畏色地申辩了起来: “我要是刺客,早跑了,有必须留在这里等着你们抓吗?我这是在救人,救人……” 8,毒发 龙战立刻上前查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洛浔阳,瞧见其伤口上的确是撒了止血类的药物,但,面前这个满身是血的小女子到底是不是凶手,他不能下定论。 “来人,快去请御医,另外,快请纯妃娘娘过来。” 纯妃娘娘是洛浔阳的姑姑。 “是。” 手下立马去报。 吩咐完,龙战转身盯着被按住的刺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沐云姜。龙战,刺客可能还在附近,他们残害洛浔阳,是要毁我大凉安宁……” 沐云姜冷静提醒。 前世,她曾和龙战并肩作战,也曾替他解了围城之劫,最后还被他娶了身边一个亲如姐妹的婢女。 如今再见故交,她是激动的,一时忘了现在的龙战可不认得她。 龙战身为羽林军统领,在御前走动,是凉帝最信任的人,他见识过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今日被一个小女娃直呼“龙战”,这滋味真是奇怪——无他,她叫得太顺溜了。 他们不熟吧! “你是沐家的女公子?” “是。” 龙战和沐家大房沐江有过同袍之谊: “你有没有杀害洛郎君,会有人细细查实的,在边上跪着吧!” 他转身寻人到附近查看有无可疑的行迹。 没一会儿,纯妃一身华服,顶着一头珠翠,由宫婢们簇拥着,飞奔而来,看到自己的内侄伤得不省人世,惊了,急了。 她那兄长,这辈子娶过两任妻子,生过四个儿子,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 这是他心爱之人为他生的。 因为从小宠得厉害,故而养成了洛浔阳骄纵的性子,爱当游侠儿,好抱打不平,十四岁跑出去说什么要去游学,实际上就是天南地北到处玩乐。 这一番游学一学就是好几年,每番回来,他住不了几天,就又跑得没踪没影。 此番还未到年末,他便回来了,家里人是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让他同意来参加这宴会。 结果却出了这样的祸事,这让她如何向兄长交代? 此刻,她是满肚怒气无处撒,大怒之下直接掷下一句: “敢伤我浔儿,来人,将刺客立刻就地正法。” 云姜听着呆了呆。 这也太草菅人命了,审都没没审,就要正法? 天理何在啊? “等一下,纯妃娘娘,您要是将小女子正法了,那么整个天都,就再没有人能将小侯爷救醒了。” 她奋力在死路当中争出一条活路来。 “就凭你,能救浔儿?” 愤怒的纯妃还未失尽理智,转头看向云姜的眼神变得不一样: 这小女子穿着打扮,像是丫环女使,并不像是官家小姐,五官倒是颇为漂亮,那傲然对视过来的眼神,也不似普通女使那般怯怯畏畏,倒是有点不寻常。 “纯妃娘娘,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她就是沐校尉府那个不成器的庶女。回京不过几天,险些就把府第给烧没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懂礼法,只会江湖上那一套旁门左道,这一次,居然能偷偷跑进皇家别宫,定是想要偷盗。” 有一个娇滴滴的贵女跑了出来,俏丽的小脸上尽是憎恨: “应是浔阳哥哥瞧见她跑来胡闹想制止她,被她一剑给捅了,事后她又怕祸及家族,又故意装着救人。纯妃娘娘,这种人,一定要严办。” 沐云姜瞄了一眼,认出来了: 这贵女名叫曲妗儿,一直心悦洛浔阳,她俩曾在江南见过面的,如今如此抹黑自己,看来她是想置她于死地。 “原来你就是那个沐校尉府那个江湖骗子……” 纯妃一脸恍然,记起了今天听说过的传闻: “之前你给你的祖母熬了一副药,险些就把你祖母毒害了,沐校尉要惩治你,你就跳到了屋顶上。为了出逃,还放火撒谎。如此恶毒的女子,要来何用。来人啊,立刻杖毙……” 浔阳居然还想娶这种贱婢为妻,实在有失他们洛家的颜面,必须打死,省得再来祸害他们洛家。 沐云姜看了一眼动不动就要杖毙自己的纯妃,前世,这位娘娘也是在今夜暴毙的。 死因是被人谋杀,毒发而亡。 因为纯妃和洛浔阳之死,这场名动天下的选秀,推迟了有一个月。 如果她猜的没错,纯妃就要毒发了。 下一刻,这位深受皇上宠爱的妃子双眼一翻,口吐白沫,直接就倒到了地上,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来人啊,纯妃晕倒了……” “快请御医啊,出大事了。” 内侍宫婢都慌得六神无主。 也有人急着去请皇后来主持大局。 龙战招呼着人,把纯妃扶到了书楼的软榻上,急得已是额头生汗。 “那个,你们莫慌,其实,我能救她。” 看在洛浔阳面子上,云姜以为自己必须救一救纯妃,虽然这女人想弄死自己。 可惜啊,没有人把她当回事…… 毕竟,现在的她,只是卑微到尘埃里的蝼蚁。 9,毛遂自荐 混乱当中,从长宁殿出来的沐云湘,路经此处,正好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事,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沐云姜身边,低声问: “小七,你真有法子救纯妃……” 若换作是以前,她会觉得这贱丫头又在胡说八道: 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跟着一个邋遢老鬼混江湖,怎么可能会一手精湛的医术。 这丫头,最擅长的就是坑蒙拐骗。 之前,她曾给祖母开过药,祖母吃了那是腹泄不止。父亲想罚她,她跑得可快了。 但今天,她隐约觉得她可能真的会医术。 纯妃是皇上的宠妃,如果今日她能救下纯妃,那绝对是光宗耀祖的事,传扬出去,三皇子肯定会认定她就是那个在温泉殿他遇上的人。 “有。” “怎么个救法?你快说给我听。” “我为什么说给你听?” 死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 沐云湘只能温声哄着: “小七,你人微言轻,你说你能救,没人会相信。但我不一样。我贤名在外,也略通医术,由我出面比较好……” 沐云姜可不是蠢货,哪能不明白这位三堂姐是想借自己的手,得一份天大的功劳。 前世,沐云湘一直倾慕三皇子,曾经为了勾引三皇子给其下药。 被揭发后,沐云湘被逐回府。 后来,大伯父随三皇子出征在死于战场,大伯母就把二房赶出了将军府。 再后来,父母兄姐,一个个惨死,或多或少都和沐云湘有关。 前世,沐云湘临死之前,对她说:这一切全是三皇子指使的。因为三皇子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拿捏在父亲手上。 她信了,从此和三皇子成为了朝堂劲敌。 现在,此人竟又想来抢功劳,沐云姜不觉冷冷一笑:那就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自怀里取出一瓶药,她低低地把治疗方案说与她知道。 沐云湘听着又惊又诧,她是懂点医术的,深知她的方案是有用的,可是,沐云姜哪来这种本事的呢? 她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可万万不能留下她在京城——省得她抢了他们大房的风头。 *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句: “皇后驾到,三皇子驾到……” 沐云姜抬头望去,只看到一身墨色锦袍的萧祁御跟随在皇后身侧,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他的视力应该已经恢复,昂扬雄武的身躯被包在那衣袍当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俊爽。 这一刻,他在四下探望,应是在打量案发现场——此人断案极其了得,总能查真相于微末。 她则立马垂下了螓首。 沐云湘也看到了,潜意识地想挡住沐云姜的身影,不希望三皇子发现她的存在。 萧祁御先去看了一眼洛浔阳。 在天都城内,虽然他贵为皇子,却是父皇最憎恶的皇子。少有人愿意攀附。 独这洛浔阳,自他从敌国被赎回,从不曾看轻他曾是质子的身份,而愿意与他一起玩耍,常常叫他三哥,给了他一些少年时最渴慕得到的温情。 他们不同的是,他一心想建功立业,所以小小年纪就去从了军,一年当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守边关。 而洛浔阳则爱江湖散漫,喜湖光山色,一有不顺心就离家出走,到处游山玩水,平生只想做一个逍遥闲人。 他之人生:有父有母,无仇无怨,也没什么城府,是萧祁御最是艳慕的人生。 却也是他此生再难得到的人生。 浔阳之潇洒明快的性子,亦是萧祁御所喜欢的,如今见好友危在旦昔,他如何能不急? “情况如何?” 他问正在看诊的御医,瞧着好兄弟面色如此惨白,心头甚是担忧。 “小郎君暂无性命之忧,麻烦的是纯妃娘娘,这毒,臣下见所未见……” 御医擦着哒哒直淌的汗,一脸惶惶。 “禀皇后,三皇子,小女子想来一试……” 沐云湘婷婷袅袅走上去,施施然行礼,不慌不乱毛遂自荐,颇有大家气度。 皇后是认得沐云湘的,上回她落水,正是得她相救,才没出大乱子,如今又见这娴慧的沐家五姑娘跑出来分忧,心下甚喜,忙道: “好好好,那你快来给纯妃看看吧……” 萧祁御的注意力也落到了她身上,也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结果,目光一不小心越过了她,看到了角落里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女娃…… 很小一只。 低着头,缩在那里,看上去很不起眼。 萧祁循看着眉头轻皱。 这莫不是那沐云姜? 竟还是个孩子! 到底是谁在脑子里蛊惑自己,让他娶一个孩子? 实在是荒唐。 10,治毒,又相见 沐云湘小碎步走来,到了纯妃暂躺的贵妃榻前,为其。 其实,那脉相,才略通医术的她根本把不出来,只觉暮气沉沉,小命要不保,心下实在有点担忧云姜的说法,到底有没有用。 可如今,她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装模作样一番了。 “回皇后娘娘,纯妃娘娘是中了一种名叫‘七日眠’的毒。毒性不大,但若不解其毒,七日后就会一眠入阎罗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她一字不差地就把云姜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可有解法?” 萧祁御回过神,上前也查看了一眼面色死白的纯妃,询问了一句。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如今,萧祁御也算是能识百毒知百草。 纯妃这症状,眉心生红点,唇色发紫,好像是中了传说中的七日眠。 这种毒不好解。 虽毒性不会马上致命,但却是世间罕见之毒。若不精通毒理,根本无从下手解毒。 所以,沐云湘的诊断还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臣女手上得了一枚丹药,乃是江湖毒医鬼先生所赠,可解百毒,对这七日眠也有大用。” 说话间,她自怀里取出那丹药,素手纤纤奉上: “只需将这丹药含在纯妃舌下,此丹融水便化,即刻见效。” “来人,马上给纯妃服下。” 皇后高声吩咐了一声,便有宫婢过来取了含在纯妃舌下。 隔了一会儿,刘御医再次探脉,大喜过望,上禀道:“回娘娘话,纯妃的脉相已经平和。此药对症。纯妃无碍了。” 皇后亦大喜,抚着胸口轻轻拍了拍,念了一声阿弥佗佛,而后道:“这真是苍天庇佑。沐家五姑娘,你今日又立奇功,本宫必要奖赏你……” 沐云湘见状,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着地了,忙跪谢道: “回皇后娘娘,奖赏就不用了,还请皇后娘娘宽宥臣女妹妹。 “她初来乍道,见洛小郎君被人伤了要害,才拔剑相救的,她用在小郎君身上的药,也正是鬼先生所赠。 “臣女七妹喜闹,常常伤筋动骨,故臣女将药给了她。 “臣女妹妹断断不可能是刺客的,还请皇后娘娘饶她一命……” 如果不是沐云姜还有用处,她是断断不会如此为她解围的。 同为沐家姑娘,又是她带进宫的,荣辱与共,她只能这么做,才能彰显她大家闺秀的气度,更是为了施恩于这小贱人。 皇后听了,立刻请来刘御医问情况。 刘御医上禀道:“回皇后娘娘,贯穿洛小郎君身体的剑,其剑身上有毒,亏得及时拔了,伤口上还撒了可以去毒止血的奇药:百消止血散,此药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先生的独门配方。是以,洛小郎君的病算是保住了……” 皇后听着不由得好奇的问:“那鬼先生的药当真那么神奇?” “是。此人号称妙手可回春,阎罗殿中可抢人。于毒理一门之上,凌驾众生。” 刘御医对此人无比仰慕,不由得看向沐云湘,抱拳询问道: “沐五姑娘,鬼医生手上的灵丹妙药,万金难换,请问,您是怎么得来这么多宝贝的?” 沐云湘顿时额头生汗,笑得甚是紧张:“一切只是机缘偶合而已。” “那百消止血散,可否给我看一看,不管姑娘,洛小郎君回头得清理伤口,到时还得用一用这止血散,此物可以帮他更好的养好伤口。” 刘御医想把止血散借过来研究研究。 “那止血散在我七妹处,我这就去要过来……” “除此之外,令妹应该还经洛小郎君吃了什么丹药,那口服的丹药若还有,也请一并取来。” “是。” 沐云湘感觉额头都要生汗了,那死丫头身上怎带了这么多的药?她都没办法自圆其说了。 她来到沐云姜身边,温声道:“小七,把止血散还有丹药取出来,刘御医要看一看……” 沐云姜倒也没为难,乖乖把药奉上了,心里则在暗暗叹息,这刘御医真会讨东西。 沐云湘转身交给了刘御医。 刘御医拔开两个小瓶的瓶塞,闻了闻,大喜向皇后禀告道:“回皇后娘娘,有了这两件东西,洛小郎君的伤口不会化侬腐烂,明日定能醒来……” 皇后听着却是甚是心慰,说道:“既然洛小郎君暂无性命之忧,那就先留你妹妹性命。此事真相如何,暂无人知,且等洛小郎君醒来,一切就能真相大白……都下去歇着吧……” “谢皇后娘娘。” 沐云湘忙叩首相谢。 萧祁御却越过她走向了沐云姜。 他起疑了。 走近后,他再这么细一看,这小女子真的好小一只,缩在那里,就像一只染了血的小小波斯猫,颤颤微微的。 这样一个女娃自然是不可能刺伤武艺不凡的浔阳的。 这件事,另有猫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法看清其长相,便清冷地命令了一声:“刚刚是你救了洛郎君?” “是。” 一个细细怯怯的声音作了回答。 他听得不是很清楚,立道:“抬起头来回话,声音响亮一点……” 沐云湘忙过来紧张地道了一声:“三殿下,我这妹子没见过世面,一身血污,恐脏了您眼睛……” “本殿在战场上,刀里来,剑里去,杀人如麻,何时见不得血污了?让开。” 萧祁御说话,字字透杀气。 沐云湘身子一颤,立刻缩到了边上。 这胆怯的反应,令萧祁御越发怀疑她根本不是之前救自己的那个小女子。 “你,抬头。” 萧祁御再次命令,冰冷的声音透着让人不敢违逆的气势。 沐云姜颇为无奈,不想和他有交集,怎么一个晚上还能撞见两次。 她只能抬头。 四周的宫灯把附近照得亮如白昼,萧祁御终于看清了这女子的长相,心下一怔: 好小。 小小的鹅蛋脸,巴掌那般大。 但一双杏眼,溜圆溜圆,似琉璃一般闪亮,显得狡黠,而无半点惊怯。 肌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白净无瑕。 云鬓乌黑,却只簪了一朵素雅珠花。 那珠花奇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的,煞是好看。 出水之芙蓉,天然去雕饰。 用这句话来形容这少女,似乎最是贴切。 今日入住别宫的贵女们,皆是穿金戴银的,着的是雪锦丝罗,独她质朴无华,却又耀眼之极。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沐云姜静静回道:“小女子沐云姜。” 彼时,这二人一人傲然站着,一个不卑不亢地跪着。 沐云姜竟在这个男人眼底看到了一丝奇怪的神情,眼皮直跳。 “有件事,本殿需问你一问……选秀的贵女们都坐在东边的殿宇当中,这里是北殿,位居正北,乃是藏书之地,你怎么正好跑来这里救了洛小郎君?” 果然是将来要做太子的人,问得问题也太犀利了。 是啊,她怎就正好来此救了人,这是不是也太过巧合了? 这问题要是答不好,她就难洗刺客的嫌疑…… 11,下套 沐云姜不能说自己是预先知道的,特来救人。 也不能说她和洛浔阳约定好来私会的,这会名誉尽毁…… 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生存环境里,礼仪廉耻不可逾越,否则就会被全天下人唾弃。 她倒从不把这些礼法放在眼里,只是,如今,她回了京都,身份是:沐氏二房的庶女,德行若有亏损,必连累家中的哥哥姐姐。 所谓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德行有失,家族跟着受累。 “回殿下,小女子随堂姐而来,被这别宫中的景致迷了眼,胡乱走着就跑来了这边,看了这里殿门洞开,就走了进来,正好看到洛……洛郎君中了一剑,觉得不能见死不救,毕竟小女子是认得洛郎君的……谁知一片好心惹来一场误会,竟被人当作了刺客,小女子实在是冤枉,还请殿下还我清白……” 她脸不红气不喘,信手扯来一番谎言,却叫人分不明真假。 “你与洛浔阳相识?” 萧祁御眯眼盯视。 “是,小女子随师父游历时,曾于江南东京府与洛郎君有过几面之缘……这事,等洛郎君醒了,一问便知。” 这是大实话。 萧祁御却是眼皮狠狠跳了好几下。 他想到了一件事: 洛浔阳此番回来曾说过,他想娶妻,并且还来了这宴会,说是,他心中中意的女子,来自江湖,性子飒爽,此番也会出席宴会,难不成这个沐云姜就是? 再细看这小小女娃,似和寻常闺阁女子有所不同,与他应对时,眉眼之间竟无比镇定,没有任何扭捏之态。 他的神情忽变得极为古怪,思及刚刚脑子里莫名响起的叮咛,觉得一切太过荒唐。 他,必须娶浔阳的意中人为妻? 这是断断不可能的。 他努力把那份叮咛自心上抹去。 定是哪里弄错了。 “你的来历,皇后自会查明。下去吧!” 宫闱之事,他没资格管,转身就冲皇后行了一礼,说道:“母后,还请将浔阳送至儿臣的长宁殿,由儿臣亲自来照看。” “你与浔阳素来交好,如此最好,你殿中也正好有医官。” 皇后温温点头。 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事件就这样落幕了。 萧祁御带着浔阳离开时,转身冲那跪着的小女子又深深瞄了一眼,心头忽有了另外一个大胆的猜想: 沐云姜于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会不会,她才是那个救自己的小女子? 沐云姜则因为他这一眸,大感不妙: 他,这是认出她了吗? * 沐云姜随堂姐回了自己的住处——临水小筑。 这边的屋子里,总共住六位嫡女。 每人各一间房间,每位嫡女各带了两名婢子,一人侍在房内,另一人同其他嫡女的婢女同住一间。 “香草,你守在门口,不得我令,不要让人任何人进来。小七,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沐云湘把沐云姜拉进房,合上门,一脸正色地问道: “说,你在药泉殿做了什么?是不是惹怒殿下了?殿下之前视物不便,才被人蒙混过去的……所以,你必须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明白了,否则会连累整个沐家,极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呵! 沐云湘居然想诓骗她把前因后果说出来。 看来,她应该是和萧祁御见过一面了。 她这是想从她嘴里套解毒之法。 甩开她的手,沐云姜皱着秀眉低问:“五堂姐怎知我在药泉殿遇上了三殿下?” “这你别管。你且说,你是不是得罪殿下?”沐云湘一脸严厉。 “怎叫得得罪?分明就是我救了三殿下。我在那里坐浴,跑进一个黑衣人,发了狂的咬了我一口,你看,我这边被咬伤了……” 沐云姜扯开衣裳,示意自己受伤的脖颈,语气故意是愤愤的。 在五堂姐眼里,她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之人,如此说话口吻正合适。 沐云湘催问:“然后呢?” “然后,我为保小命,就给他把了一下脉,喂他吃了一颗药,他就被他的手下带走了。” 沐云姜故意皱眉:“我又没治死他,怎么可能因此祸连家族?五堂姐,你莫要因为我不识字,没见过世面,就想诓我……” 沐云湘知道这丫头虽然大字不识,但还是颇聪明,觉得自己快要诓不住她,忙道: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关于三殿下的病,本就是天大的机密,如今被你知晓,我们沐家还能有什么安生日子?这可不是能乱开玩笑的。” 又唬她? 沐云姜暗暗冷笑,面上却故意浮现了将信将疑之色:“那现在怎么办?” “那你与我说说看,三殿下生的是什么病?” 沐云湘在那里循循善诱。 “中了毒蛊,一种会让人发作时想喝人血的毒。很可怕的……会变成恶鬼一般。” 她一脸惊怵,还浑身瑟瑟发抖——此等演技,绝对盖世无双。 沐云湘听得心里有点怕,世人只知三殿下病了,却不知他中了如此可怕的毒蛊: “你有法子救三殿下吗?告诉我,只要治好了三殿下,我们沐家便会立下大功……如果我们能和三殿下结成一派,沐家就能度过此次劫难……” “我手上倒还是有一颗药,此药可令那毒蛊半年之内不再毒发…… “除此之外,我随师父行走江湖时,看过那种解毒的古书。里头有提到解蛊的法子。解来不难,我还记得方子,到时让三殿下吃上几帖就可以将毒蛊排出体外……” 沐云姜开始反过去吭蒙拐骗,给她下套: “五堂姐,要不你带我去见三殿下,由我给三殿下解毒,到时立了功,我就可以给爹地讨个封赏。我们二房也能过上好日子……” 想得倒是极美。 沐云湘在心中暗暗冷哼一声: “你可不能去。小七,贵人面前,只要行差踏错,就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不如,你把药和方子都给我,我去救三殿下。到时若有行赏,我自会记你一功……你且想想刚刚在书楼,若不是我在皇后面前说话有份量,你早就一命呜呼了……” 啧,真会睁眼说瞎话。 沐云姜懒得再与她废话,从身上取出一颗药,随口编了一个方子。 那就让她好好吃个苦头吧! 不过,这样一来,她恐怕就不得不又要和萧祁御打交道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沐云湘听了之后,觉得这方子应该是管用的,以前,她曾听自己的医师提过这种偏方。 “记住了,昨夜你在药泉殿遇上三殿下的事,不能说出去……” 沐云湘细细叮嘱了一番,又看了一眼沐云姜脖颈附近的伤口,便把她打发了,又把自己的婢女叫了进去。 屋外,沐云姜借着夜色,如春燕一般纵身上得屋顶。 悄悄来到沐云湘那屋上头,她取下几片瓦,看着沐云湘逼着婢女往自己脖子上咬,咬得她那是嚎嚎惨叫,疼得眼泪汪汪,心头直发笑。 没错,她给她看伤口,就是想整她,让她为了冒充,好好受一受罪,这蠢货还真上当了…… 嗯,明天会有一出好戏。 沐云姜微微笑着,抬头,望着重生后看到的第一轮圆月,于乌云当中若隐若现的。 从今夜起,历史会被改变。 12,献殷勤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沐云姜早早起身看戏。 她的五堂姐,带着婢子香草悄悄出了门。 沐云湘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穿得是此番进宫特意准备的霓裳裙,佩的首饰也是精心打造的。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沐云湘这是要在三殿下那边留一个好印象,想着独占了他家的三皇妃之位呢。 啧。 蠢货。 凭她,怎么驾驭得了萧祁御? 沐云姜透过窗户瞅着,冷笑着。 既然五堂姐如此着急地想去出丑,不对,是献殷勤,那就由她去吧!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 真是可惜,不能跟去看热闹。 但没事,很快,自己也会粉墨登场。 打了一个哈欠,她关上窗继续睡觉。 这屋内,其他婢子都已去服侍各自的主子了,独她一个人还在睡懒觉。 * 萧祁御素爱早起,或舞剑,或读书,或喝一口清茶,入定冥思。 今天也是一早起的。 他先去看了一眼还没转醒的洛浔阳,回来后就在长宁殿外的竹林中舞剑。 阿索陪侍边上。 金色的朝霞中,萧祁御使着一手快如闪电的剑法,铮亮的长剑折射着亮耀的晨光,整片竹林被一道道五彩的奇光晕染得熠熠生辉。 如画的竹林小道上,翩翩公子,气势如虹。 那画面,宛若人间仙境。 沐云湘走进来时,就被三殿下那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般的身姿惊艳到了,站在那里,听着那凌厉的长剑破空声,眼底尽是倾慕之色。 她只愿,人生至此往后,朝朝岁岁,都可伴于君侧。 他舞剑,她便弄弦。 他读书,她便添香。 如此该有多好。 “殿下,沐家女公子求见。” 带她进来的侍卫向萧祁御行礼,禀告。 萧祁御使完最后一招,寒光剑若有剑灵一般,挟着呼啸之声,“嗖”地一声归鞘。 他则稳稳落于剑鞘前,接过阿索奉上的面巾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沐云湘娉婷走来,施施然行了一礼,“臣女拜见三殿下。” 举手投足,显得极为端庄。 萧祁御看了一眼这个看着好像落落大方的小官之女,喝了一口阿索奉上的清茶,淡淡问道:“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目光一瞟,意外发现她脖颈间好像有齿印。 但他昨夜咬的是这个位置吗? “殿下,能让我再为您把一把脉吗?您这边坐着……” 沐云湘指着不远处那张古树制成的桌子,请求道,心下其实是有点失望的——她特意打扮了,三殿下居然没任何反应。 萧祁御坐了过去,将生满老茧的手掌伸了过去,看着随尾而来、羞答答为自己把脉的女子,竟感觉其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矫揉造作。 甚是恶心。 沐云湘心下则莫名兴奋起来。 她终于摸到三殿下的手腕了,还感受到了三殿下的脉动。 但,三殿下的脉相,她却是完全说不出那算是啥名堂。 “如何?” 萧祁御淡问。 清冷的嗓音带着一种压迫感。 沐云湘强自镇定,凝神收心,才敢接话:“殿下中的是嗜血蛊,蛊虫一旦被催醒,便会嗜血如狂,双目失明,如坠魔域。听什么都如鬼魅之音。” 这一点,倒是说得一点也不差。 但,听着怎么像是在背书? “那应该如何解我毒发之苦?” 他靠在太师椅上,坐姿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俊爽,整个人并没有因为受了这毒蛊的折磨,而意志消沉。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充满战斗力的。 “回殿下,这毒蛊解来也不难……” 沐云湘把之前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念了出来:“我这里有一方子,刚刚来之前,已经写在纸上,您过目一下……方子上有世所罕见的西州古蚕甬,配以花霄木,紫皮苏,以及……” 那些拗口的草药,她也有一一背出来。 但不知为何,沐云湘发现萧祁御的眼神忽然就沉了一沉,也不知她刚刚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太对,心头莫名一紧,递方子的小手也跟着颤了颤。 所幸,萧祁御伸手把那方子取了过来,认真瞄了一眼,上面的字很是绢秀清丽,显然是之前练过的,至于方子…… “方子我收下了。除此之外呢,可有什么特别的药物,能助我控制嗜血蛊的?” 他把方子随手按在木桌上,眼神古怪地一扫:“听说鬼先生最擅长解那种奇毒怪蛊,他可有赠予你什么其他宝贝?” “有,我这里有一颗丹药,得于鬼先生,可解世间百毒,殿下服了,再配上我给的方子,用满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杀死蛊母,逼出子蛊……到时,您就可以不必再受这毒蛊的折磨……” 这些,自然也是沐云姜说与她知道的。 说完,她恭恭敬敬奉上从那小贱人手上要来的丹药瓶。 一道诡异的暗光自萧祁御眼底一闪而过,他没有多说其他,而是伸手把那丹药瓶取来。 倒出药,盛于掌心,闻了闻,以他对药物的了解,这颗药肯定不是毒药。 即便是毒药也没关系,现在他身种毒蛊,如果他中毒,毒素会自动被那毒蛊吸收,根本毒不死他。 能折磨他的,从来只有那只毒蛊。 没有任何迟疑,他把那药含入嘴里,咬碎,咽下。 “对了,殿下,您还得运内力三周天,用于催动药性,这样可以更好地助您杀死体内的子蛊……” 她忘了说这句话,连忙补上。 萧祁御瞄了一眼,立刻进得殿中,盘坐于一团蒲上,运气三周天,却不想气息逆行,一口黑血,直接就喷了出来。 缓过神来之后,他瞪圆双目,厉声急叫道: “沐云湘,你……你竟敢谋害本殿……来人啊……” 可不等吩咐完,双眼一翻,他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光景,可把跟进来的沐云湘吓得直接瘫了。 谋害? 不可能啊! 沐云湘看着吐得满地皆是的黑血,整个人懵了: 那不可能是毒药啊! 为了怕闹出麻烦来,来之前,她有在那药丸上抠了一点尝了尝,味道虽然很苦,但绝不可能是毒药。 可现在,三殿下显然已被毒晕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 亲眼见证惊变发生于眼前,阿索也吓着了,立刻狂奔着跑了过来,见三殿下一动不动,当即骇叫了一声: “来人呐,沐云湘谋害三殿下,立刻拿下……请御医,快请御医……”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而沐云湘则已经吓得浑身直哆嗦,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不是她害的。不是! 是沐云姜在借刀杀人! 她是冤枉的!!! 13,她穿帮;她救场 沐云姜给沐云湘的自然不是什么能解嗜血蛊的丹药——他身上这蛊母,解之不易。 而她之所以要骗沐云湘去出丑,也是有原因的。 自她昨日重生醒来,分别救了萧祁御、洛浔阳,以及纯妃,他们的人生际遇都已发生了改变。 前世,沐云姜与萧祁御根本没有“治蛊”这桩事;这一世,她却帮他控制了毒蛊。 他也已知道她可能懂如何解蛊。 再加萧祁御和沐云湘已私下见过一面,并且,萧祁御可能已经把沐云湘看作是昨夜救他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沐云湘想假冒她,去骗萧祁御,那是不可能的——前世,萧祁御生病多年,早已熟通药理。 蠢货沐云湘只要和他深入地聊一聊,就能露出马脚,而她早晚会被供出来。 所以,沐云姜就玩了一出一箭双雕,既能整治想顶包的沐云湘,吓她一吓,又能整到萧祁御。 谁让那家伙喝了她不少血来了,背上还被他狠狠飞了一镖,现在犹疼得厉害,再加上前世的强占之仇……不出一口恶气,难消心头之恨。 ……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就有一个侍卫出现在沐云姜面前。 彼时,她正坐在廊前赏花,静待事态进一步发展。 “你可是沐云姜?” 那侍卫一脸古怪地盯着她看。 “是。” 来的正是阿索。 “皇后娘娘召见……人命关天,还请你速速前去。” 很显然,沐云湘眼见得控制不住局面了,为了推掉责任,已然把她供出来。 沐云姜一点也不意外,就沐云湘那块料子,没怎么长脑子,医术也是平平无奇,想要去治那种世间罕见的毒啊蛊的,呵呵,不穿帮,她的名字就倒着写。 “好。” 她随着阿索去了。 去的不是皇后落塌的地方,而是长宁殿,前世萧祁御在别宫中的寝殿——平素,那边是除了三皇子的人,寻常人是进不去的。 今天进来的全是皇后的亲卫武婢,五步一哨,杀气腾腾地,气氛很压抑。 她被带着来到了正殿。 殿中央跪着的可不是那个蠢货沐云湘,和婢女香草。 沐云姜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故作笨拙地行了一礼: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不等她说完请安的话,俯身跪于地上的沐云湘,转头瞄了一眼,指着她立刻恨叫起来: “禀皇后娘娘,给纯妃娘娘和三殿下的丹药,皆是臣女这个粗鄙无知的堂妹给的。 “之前,她与臣女说,她跟随其师父行走江湖时,曾认得鬼先生,这些皆是鬼先生给的灵丹妙药。 “臣女信了,臣女从来不知那些药竟会害人。 “昨日臣女见纯妃娘娘命悬一线,这才冒险一试……至于今日之事,臣女更是被沐云姜骗来的…… “皇后娘娘,臣女也只是救人心切,并不是有意要害三殿下,以及纯妃娘娘的……还请皇后明鉴……” 沐云湘呜呜呜哭着,叩着头,求着原谅,浑身皆透着惶惶之色,心下恨的要死。 她是真没想到这些药竟会害了她。 原以为能立功,现在却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如果纯妃娘娘和三皇子在自己手上有一个闪失,那么,他们整个沐家都要为之陪葬的…… 这祸事,闯得真是太大太大了,大到已经收不拢场子。 “沐云湘,三殿下到底是怎么晕厥的?你再给本宫细细说一遍……” 尊贵典雅的皇后端坐着,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刚刚她得报,纯妃发狂,紧跟着又有人来报说:三殿下晕厥,她这才匆匆赶来了这里,还未细问个中情况。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霉星当空照吗? 事事皆不顺心。 “三殿下疾病缠身,臣女便来献药,是沐云姜说的,她的药,可治一切疑难杂症…… “臣女曾在边关得三殿下救命之恩,一心只想报恩,却不想竟害了三殿下……臣女误信他人,臣女知罪了,还请皇后娘娘饶臣女这一次……” 沐云湘又重重叩了一个头,娇嫩的额头早已叩破,漂亮的小脸已然破相。 皇后不觉沉沉一叹。 三殿下病得太久,只要有一线希望,就想试新药,结果竟酿下如此大祸。 她不由看向那始作甬者——沐云姜。 这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个子小小的,长得倒是精致好看,过个几年,必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可这小姑娘也太胆大妄为了! 怎什么药都敢往贵人们身上使? 真的是胡闹。 她的神情一下变得极为严厉:“你就是沐家那个被江湖中人带走十年未归家门的二房七姑娘沐云姜?” “是。” “抬起头来。” 沐云姜抬起了小脸。 面前的皇后打扮的雍容大方,容貌自是极美的,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逼露着咄咄的威慑之光。 前世的皇后,太子被废后她便失踪了。 在沐云姜死之前,皇后还没找回来,那时,萧祁御已经被立为新太子。 皇后又细细瞧了瞧,这孩子好看是真的好看,面相实在是很讨喜,想到浔阳的小命又是她给救回来的,皇后心情复杂极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查这件事。 想了想,她才问道:“沐云姜,三皇子吃的药,是你给的?” “是。” “你这是受了谁的指使,要来加害纯妃和三皇子?还是你以为那些药可以救人,是出于好心才献的药?” 皇后没有马上厉声呵斥,只是若有所思地询问。 刚刚御医来报,三殿下只是昏厥,并没有性命之忧。 “回皇后娘娘,我给的药没问题。的确能救人。 “只不过,除服药,还需要配合针灸才行。 “娘娘,我可以让纯妃娘娘彻底恢复健康的,也能帮到三殿下…… “这些事,其实都不是事……您放心,通通交给我,都能解决的。” 她不疾不慢接着话,却惹得边上的沐云湘投来一记怒瞪,气得浑身发颤。 直到此时,沐云湘才算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着了这个小贱人的道了。 小贱人这是故意在害自己呢! 如果早知道还要针灸什么的,她是死也不会冒名顶替的——那手艺,她可不会,这戏必定要演砸。 悔死了。 真真是悔死了!! 她实在不该贪这份功劳啊…… 14,打赌 “你还会针灸?” 皇后一脸质疑。 宫中的御医都已经六神无主,就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娃儿,看着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从头到尾便若孩童一般,怎么可能懂得这么多? 皇后以为:时下天都城内,有些小姑娘很爱显摆,又自负,学了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会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是以,她甚是担心,这沐七姑娘也在说大话,最终误了三皇子和纯妃的治疗,到时就算把这小丫头直接斩了也没用。 “是。”她应得铿锵有力。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可千万别信这谎话精……” 一个俏丽的贵女匆匆跑进来,正是那个昨儿夜里怂恿纯妃治自己罪的曲妗儿。 她上前,噗通就跪倒在地上,恨恨道:“皇后娘娘,这个沐云姜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就是一个跟着江湖术士长大的骗子,生平最喜使坏。 “臣女就曾被她陷害过几次,她哪里懂什么医术,就喜欢玩各种恶作剧…… “这样的恶毒女子,理应直接杖毙,连同她们家的族人一同治罪,如此才能替纯妃娘娘,还有三殿下报仇雪恨……” 她这是不把她弄死死不休啊! 沐云湘听得浑身直打颤。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这曲吟儿可是皇后娘娘干妹妹的女儿,平时最得娘娘疼爱。 沐云姜这小贱人,竟在外头把这位刁蛮的贵女给得罪了。 沐家要被灭九族了。 这可怎么得了? 沐云姜则在心里暗暗一叹。 这小女子太没良心。 想之前,她好像也曾救她于危难之中,如今居然恩将仇报,恬不知耻地、一而再地来害她? 士可忍孰不可忍。 沐云姜立刻抬头,不服气地叫了起来:“曲吟儿,麻烦你在给我泼脏水之前,请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自问一下,之前你在江南遇险,中了毒,好像是我帮你解的吧……” “我呸,你那叫给我解毒吗?分明就是借机折磨我……” 曲吟儿只要提到那天的事,就恨得直咬牙:“娘娘,姨母,那一次,这小贱婢竟用金水抹了我一身……那恶臭,害我洗了三个月都没洗干净……” 这话一出,有宫婢忍不住差点笑出声。 皇后也记起来了,吟儿曾向她抱怨,在江南遇上一个恶女,把她欺负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是知道的,曲吟儿是个任性妄为之人,因为喜欢洛浔阳,竟不顾自己是大家闺秀,满世界追着跑。 她和玉华郡主在一起时,总能闹出一桩桩叫人头疼的闹剧。从来只有她们去欺负别人的,却不曾有过人把她们欺压得毫无招架之力的。 所以,这个沐云姜就压制她,倒也是有点手段的。 于是她好奇地问了一句:“沐云姜,可有此事?” 沐云姜可不会承认那是折磨,立刻诡辩起来: “回皇后娘娘,世间之毒千奇百怪,解毒之法也是百怪千奇。 “比如有一种叫‘血枯’的毒,想要活命,就得换血。以命换命,才能续命。 “是以,曲吟儿中的毒,就得用金水抹身,才能解毒,这是毒典上这么注明的。要么照着解,要不就看着她烂掉手臂,如果换作是皇后,您怎么选…… “我是看在洛浔阳的面子上救了她,没让她受截肢之苦,连疤都没留下,请问皇后,如此这般,我做错什么了?” 这话不光堵了皇后的嘴,也让曲吟儿涨红了脸,气得咬牙切齿。 说着,沐云姜忽又抱了抱拳,对着皇后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句: “皇后娘娘,我的确是个粗鄙之人,但再如何粗鄙,我也是懂知恩图报的。现在这曲吟儿如此中伤我,我很不服气。 “所以,今日我要跟曲吟儿打赌,请您为我们作一个见证……” 皇后有点蒙啊,好像有点跑题哦,但还是问了一句:“你要和曲吟儿打什么赌?” “今日,如果我不能救了纯妃娘娘,或是三殿下,我就任由曲吟儿处置;反之,她就必须对我磕头道歉。” 她想借机好好教训一顿这讨人嫌的曲吟儿。 皇后秀眉深拧,这孩子就算真有本事,如此做法,好像也有点胡闹了,怎能拿两个贵人的性命,来和人作赌。 沐云姜哪能不明白皇后在担忧什么,继续游说: “正所谓活马权当死马医,如今纯妃娘娘的情况,宫中怕是无人可解。倒不如让我这个江湖郎中试一试。我要是不能救了纯妃娘娘,您再治罪也不迟。 “皇后娘娘,我就一弱女,又不会飞天遁地之术,您觉得呢?” 面对一国国母,沐云姜一点也不胆怯,而是与理据争。 作为一个小官之女,这份胆魄还是叫人佩服的。 皇后想了想,遂问其身边的沐云湘:“沐云湘,本宫且问你,你这堂妹可曾学过医?” “不曾。这十年,阿姜一直流落于江湖之上,不曾接受过正经的女德教诲。可能是学了一些旁门左道的小本事,臣女不曾见识过。这皆是臣女之罪,急于救人,耽误了贵人们的病情,臣女死罪……” 沐云湘不敢有所隐瞒,就怕那死丫头本事没多少,再把三殿下或是纯妃给治死了,那他们整个沐家都得跟着玩完。 皇后怪怪皱了一下眉头,一个小姑娘生得如此俊俏的小脸,竟不曾读书,也不曾修德,可惜了。 “回皇后娘娘,我沐云姜是流落江湖至今,没怎么读过书,也没正式学过医,自认所学不过皮毛,但用来救纯妃娘娘和三殿下还是可行的,还请皇后娘娘让我试上一试……真金从来不怕烈火炼……” 沐云姜清楚,现在的自己身份卑微,若蝼蚁一般,皇后看不上她,那是一种惯性思维。 有多少怀才不遇者,会因为贵人身边人轻飘飘一句否认,就断了前程。 在这世族林立的时局内,普通人想出人头地,难如登天。 所幸,现在三殿下和纯妃“危在旦夕”,若都在赐宴的今天出了事,皇后在凉帝面前绝对交代不了。 所以,皇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赌一下: “好一个真金不怕火炼。那就由你为纯妃和三皇子治一治吧,若你治不好,本宫就必治你一个谋害贵人之罪,直接将你推出去砍头,你还敢治吗?” 沐云姜立刻回道:“回皇后娘娘,纯妃的毒,不难治;但三殿下的病,不太好治。我只能保证马上能让纯妃清醒。 “但是三殿下的病,丑话我得说在前头,即便要治,也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今日是不可能生出奇效的……这一点,我必须现在和您说清楚。” “这是自然。” 皇后同意了:“那就去治吧!” 这一刻,皇后是满心期待的,想看看这小小女子要怎样妙手回春? 15,她以医术服人;他故意使诈 很快,沐云姜被带去了纯妃所住的宫殿。 一进殿门,众人就能听到纯妃在声撕力竭地嘶吼,再近身一看,平素端方高雅的纯妃,只着素色单衣,长发披肩,形同疯子,青丝凌乱纷纷,手上则拿着一把尺子在挥舞着,嘴里更是诡异地叫嚷着: “妖魔鬼怪哪里走……看我收了你们……” 宫婢们躲着。 内侍们不敢近身,生怕误伤了贵人。 皇后看着纯妃如此疯言疯语,甚是忧虑。 沐云姜则不慌不忙走了过去,自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粉沫,信手一撒。 这是“春风倒”。 一阵淡香拂过,纯妃应声而倒。 她快步上前,将人扶住,令人将纯妃扶至榻上,禀退左右,只让刘御医留于帐外,而后,她取出银针包,执银针,熟稔地扎于纯妃穴道之上。 少顷,纯妃悠悠醒来,神思混乱,看着面前这陌生的小女子,问:“本宫……本宫这是怎么了?” 沐云姜温温宽慰道:“娘娘,您余毒未清,神智混乱而已。现在无碍了。歇息几日便可。” 帐外,刘老御医脸上露出疑惑,就那样简单扎两下便无事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本事? “刘御医,您可再切切脉,看可还有什么问题?” 沐云姜挽起帘子,示意了一声。 刘御医特意过来给看了脉相,随后一脸大喜地对守在屏风外等消息的皇后说道: “启禀皇后,纯妃的脉相已无大碍,接下去几日,只需要好生将养,就可以恢复如初,这个女娃娃当真是好本事啊……” 皇后自是大喜,立刻道:“快,沐云姜,你再去替三殿下看看……” “谨遵皇后懿旨。” 沐云姜准备折回长宁殿。 出殿门时,刘御医却突然跑上前叫住了她:“等一下……” 沐云姜转头问:“刘御医,还有什么问题吗?” 头发花白的刘御医看向她的眼神,竟带着一种崇敬,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深深鞠了一躬,问道: “敢问这位女公子,你使的那是谁的绝学,一手银针,竟有如此妙用?老朽学医几十载,竟见所未见……不知女公子能否赐教一二……” 这刘御医果然是个医痴,竟为了她的行针之法,不耻下问—— 沐云姜生着离经叛道的性子,但对于这种在学术上孜孜不倦求新知、不把面子当回事的老者,还是很尊重的,忙回道: “我刚刚使的是毒鬼鬼先生的独门绝学‘鬼行针’,不光需要行针要诀,更需要配合鬼先生独门所制的银针,才有奇效……回头,若有机会,晚辈愿与前辈切磋……” 刘御医顿时高兴地叫道:“一言为定,一言为定……老朽若能与小友切磋啊,三生之幸,三生之幸呐……” 皇后和众宫婢都一脸震惊。 这位刘御医乃宫中御医署资历最深的老医士,行医几十年了,今日竟会对一个小娃娃如此推崇。 这沐云姜,实在是不得了啊! 沐云湘却因此恨她入了骨: 这个贱丫头,这是故意借她出糗,让自己大放异彩,如此手段,当真的是阴险狡诈之极。 * 不一会儿,沐云姜被带回了长宁殿寝宫。 云幔低垂,暗香袅袅,殿内的陈设并不奢华,一切以竹制品为主,但每一件却又显得特别的精巧。 虽质朴无华,却又雅致脱俗,由此可见,三殿下萧祁御品性还是颇雅的。 沐云姜走上前,将丝滑的幔帐扶到银制的床钩上,再次见到了前世那个后来威震大凉的三皇子,他就这样面色白惨惨地躺在榻上。 不得不说的是:萧祁御的的确确是个经世伟才,有的是笼络人心的厉害手段。 他唯一的缺点是,有一个在皇族没有任何名份的母亲,且那母亲是皇帝最最深恶痛绝的人。 所以,前世,他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子,明明有无数军身傍身,却不曾被封王。 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大凉皇帝用来打仗的棋子。 哪怕三皇子身染奇病,只要皇帝要让他出征,他就得披甲出征。 他是真真切切地不得皇帝的欢心,却又是实实在在为皇帝平定了四方。他的功勋,令天下人敬仰,但他就是遭遇了世间最大的不公。 所以后来的他,居然能当上太子,不露声色地废了太子,这份手段,真的是让她毛骨悚然。 正当思量,昏睡的萧祁御突然就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利若绝世宝剑,寒光凛凛,似能穿透一切迷雾一般盯上了她。 沐云姜不觉挑起好看的柳眉,一点也不意外,自然也就没有被吓着: “三殿下果然没事。我就说,我给的药,怎么可能让三殿下昏迷不醒?原来您是在诈给您治病的人……” 萧祁御的确没事。 下一刻,他缓缓坐起,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子,那闪闪夺目的眸子里透着寻常小女子所没有的胆大,身上也不露半分惊怯。 这是他第一次看走眼。 昨夜在书楼,她似一只被吓破胆的波斯猫。 根本不是,她是一头披着猫皮的小狼崽子。 滑头的很。 萧祁御本来就在怀疑沐云湘的医术,刚刚,那小女子过来给自己看诊,单看她搭脉的手势,就可知她于探脉一事,根本就不熟手,搭错了都不知道,简直蠢到家了。 虽然她说对了很多症状,但后来的那些说法,都有问题。 比如,她说,这毒蛊治起来不难。 若不是难事,他也不致于穷尽四年,却拿它无可奈何。 再比如,她说的方子,根本没办法彻底根治毒蛊。 但,也只有懂得毒蛊之道的人,才晓得那方子有一定的疗效,能拿来唬弄人,却没啥真正的用处。 至于,她给他服的药,自然不是毒药,但服下之后,他的气血逆转了,吐血是真的,昏厥却是假的。 他想看看这个沐云湘会有怎样的反应。 结果,他一出事,她就慌了,直接就把所有责任全推到了别人身上——真正的医者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昨日,我听说是你救了浔阳时就猜你才是医者……说,为什么要让你堂姐来糊弄我?还致我吐了血?” 萧祁御下了榻,面色沉沉的。 他一向能轻易看透人心,偏偏就是这女娃娃,他完全猜不出她在耍什么心机? 16,见识她的伶牙利齿 沐云姜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脖子上还在隐隐作痛呢,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他已然站直了身子,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男子,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他的体魄是何等的矫健威猛。 这份矫健和威猛,令沐云姜本能地又退了好几步。 萧祁御则步步紧逼,目光灼灼盯视。 他发现,这女娃真的是娇小——比他矮了足足一个头,身段还没长开,身子赢弱而瘦小。 可她的眼神透着倔强,以及令人想征服的不驯之色,烈性十足——这样的女娃,的确少见。 “说,为什么要唬弄我?” 他的眼神又严厉了几分。 可她却傲然地扬着下巴,毫不退缩地控诉了回去: “殿下,我哪里唬弄你了,给您吃的药,虽然让您吐了血,但吐的却是心头那口毒血。我那药千金难求,如今分文不收就给您服下,您再这样倒打一靶,那就是恩将仇报……” 这小嘴,当真是伶牙利齿。 若换作是沐云湘,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奇怪,她怎就不怕他? “昨夜明明救我的人是你。可你却让你堂姐过来,不是唬弄是什么?” 萧祁御眯眼再次指控。 “殿下又错了,昨夜我离开温泉殿后,您是不是另外派人去找我,结果认错了人?唬弄你的从来是沐云湘,与我何干?” “我的手下是找错了人。可你却把我的症状告知沐云湘,还拿了一张可笑的方子故意来耍我……” “殿下,我耍的是沐云湘,您可是得了实惠的。我给您吃的药,可帮您解除每夜午时由蛊母蠕动带来的绞痛。今天晚上,您就可以舒舒服服睡一个踏实觉了。如果我要耍弄您,大可以另外搞点药,让您上吐下泻,几天几夜蹲茅房……” 萧祁御想想,好像有点道理,“那你为什么要耍沐云湘? “有些人从不知何为‘自知之名’,一心想出风头。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庶女,劝不住她。等她出完了,就应该知道,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做人就得量力而行,才不致于惹祸上身。” 沐云姜始终对视着萧祁御那骇人的目光。 “所以,你在利用本殿,行打击之实?” “是。” 她坦荡荡承认了。 “沐云姜,你好大胆。” 他沉声一喝。 沐家的情况,他不怎么清楚,但内院女人们之间的那点事,不比朝堂上的政务简单。宅中内斗,家家户户都有。 活了二十一年,他很少看到官宦之家后宅安宁的。 是以,他颇厌恶这种算计,以至于对这小女子也生了一些莫名的反感: “你是沐云湘带进来的,却要如此害她?你与她结的这是什么仇?身为同族姐妹,却不知相亲相爱,你的心肠,是不是也太恶毒了?” 这小女子聪明归聪明,却有些聪明过头。 他莫名有点小失望。 也许是因为,他此生最渴慕的就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妹相亲。偏他一直长于明争暗斗当中。 他厌恶争斗,却又精于争斗。所以,他也厌恶姊妹之间的骨肉相残。 “请问殿下,有人欺你辱你,你是愿意打回去呢,还是忍了这口气,图一个息事宁人?但,至此往后,你必须处处矮人几分,忍受一切莫名其妙的欺压? “姐妹相亲相爱那也是有一个前提的,你护我,我便敬你……我沐云姜并非士族闺阁女子,自小养在江湖之上,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沐云姜的回答,就是这么的刚,这么的烈,这么的不屈不挠。 萧祁御长年生于军中,平日里,他沉默寡言,所下每一个决定,皆可扭转战局,是以,他在军中威压三军,直隶下属,都不敢违逆他。 不少人都惧他,畏他,敬他。 如若他有所训叱,军士皆不敢反驳,今日,这小女子竟不怕他的喝叱,而是坦荡荡直言自己的立世原则。 这种脾气,偏又很对他胃口。 虽然他渴望家人和睦,但,别人若要欺他凌他,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有时单方面的渴望,并不能实现和睦,而争斗也不是自己不争不斗,就可以置身世外——一个小庶女,不服被欺压,而敢于抗争,这份精神,和他又是同病相怜的。 于是,他的那点失望,又变成了赞同。 “你倒是真会狡言善辩。” “殿下错了,这不是狡言,而是实言。” 沐云姜严肃纠正。 “你就不怕本殿治你的罪吗?” 萧祁御目光沉沉。 “殿下自己也是有仇必报的性子,您为什么要治我罪?您于边塞之上,一招离间计,曾致令大齐护国名将九族被诛。我的这点微末伎俩,在你眼里算什么?何况,您不是还要我看病吗?” 萧祁御发现,她是真的真的敢说,完全不怕他。 而他也的确没有治她罪的想法:毕竟每个人都活着都不易。 沐云姜见他不支声,便转了话题: “三殿下,我是奉命来替殿下看诊的。但现在,我想是不用看诊了,殿下好的很。” 萧祁御却坐到了边上的书案前,还把手伸了出来: “本殿以为,你还是需要看一下诊的。刚刚你在皇后面前不是已经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治好本殿吗?” 啧,这家伙的耳力倒是厉害。 “所以,本殿的身体状况,你应该了解清楚,别到时同你的姐姐一样,只是假装很厉害,其实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沐云姜:“……” 她努力回想了一想: 前世,她和这家伙的交集不深,只知道他高冷,狠辣,话不多。 现在才知道,他说话:挺毒。 “信不信,我能把你毒个半死不活……不对,你身上有嗜血蛊,毒是毒不死你的,但我能让你上吐下泄,搞得你半死不活……” 沐云姜忍不住发了一句狠话。 萧祁御跟着拧了一下剑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威胁自己,他想到的是一句古话:“唯女人与小人难养。” 会医术的女人,真不好招惹,但他从来不是好对付的。 “嗯,那我能让你的父母兄姐一个个没好日子过……” 想不到沐云姜的面色,居然一下就紧张起来。 “呵呵,刚刚我是开玩笑的,三殿下,我这就给您看脉……” 她立刻挤出灿烂的笑,殷勤地上前,很熟稔地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原来,父母兄姐是她的软肋。 萧祁御心头已然顿悟。 下一刻,她的笑容却一下子收了起来,沐云姜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她,眼底浮现一层层震惊之色: “殿下,你……你的身体……怎么不光中了嗜血蛊……中嗜血蛊之前,你是不是已经被人投喂了断魂丹?” 他的身体,竟是千疮百孔的。 若不是因为中了嗜血蛊,吸收了他体内断魂丹一半的毒素,他这命,早没了。 “现在还有信心治好我吗?” 萧祁御一脸平静,收了手,闲闲靠着,并没有急形于色。 “我可以治好你的嗜血蛊,但你体内的断魂丹,我没有把握……如果将嗜血蛊取出,三殿下,你阳寿不会超过十年。” 这一点,她必须说明白。 “要是嗜血蛊不取呢?我能活多少年?” 他平静地反问。 17,求赐婚 “十年,或二十年,或三十年。但一旦被人催醒蛊虫,你会痛苦万分,若蛊虫常常被催醒,你的寿命也将折损……” 萧祁御点了点头,抚了抚桌面:“十年,够了,够我把该做的事情办好了……现在说说你的治疗方案吧……” 不知为何,知道这个男人会盛年夭折,她的心里竟隐隐有点伤感。 她又默默看了他一眼,才说道:“三殿下,如果想解你体内之疾,所需药材,皆不是寻常之物,一时半刻是集不全的…… “不如我把真正的方子留下,只要殿下把方子上的药物皆寻来,回头,我肯定可以为殿下把嗜血蛊给解了……” 萧祁御听到这里,示意桌面的笔墨: “这边有笔墨,麻烦把方子写出来……” 沐云姜瞄了一眼,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乃是零落江湖的粗鲁女子,没上过学堂,不如由殿下自己记一记吧……” 萧祁御表示怀疑:一个精通医术之人,怎么可能不识字?沐云姜这是故意在藏储不成? 但他没有多说其他,立刻拿起了笔,铺好了纸。 沐云姜则开始背方子上的药名:“南海七里臭,冰川毒昙,七峡谷苏叶草,天山雪玉莲,南疆毒蟒蛇胆,大西山火萤血,东潭湖雪鱼籽,北佛毒莲子,中峰巅狼参,海底血珠子…… “总共九味,每一味,皆是世间罕见的药材,皆异常名贵。 “三殿下,待你齐集药材,我再来为您看病,今日就先行告辞了……” 不再多说其他,她转身就退了出来。 萧祁御睇着她离去,对自己没半点留恋之情,心头竟有一些小小的失落感。 这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只要见过自己的小女子都会心生倾慕之心,独她,竟是如此的无动于衷。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落到了那方子上。 关于解蛊的方子,曾经,他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半,另一半因为古书被损毁,所以他无法看全,也因如此,他的身子一直没能寻到治愈之法。 想不到得来全不废功夫,今天,这完整的方子居然轻而易举就获得了。 只是,诚如那小女子所言,上面的药材当真是万金难求,想要得到这样一副药,实在是难如登天…… 其中,北佛毒莲子和中峰巅狼参,大西山火萤血,他已寻得。 可其他六件,哪怕是其中一件就难如登天,何况是要六件齐得。 这般想着,他拂开袖子,露出手臂上那黑色的蛊痣,那是蛊母。 催动蛊母,他会疼痛难忍,身体内血液当中的子蛊会周身行走,痛不欲生。 此生,想要将这蛊母和子蛊尽数逼出身外,实是一桩大难事。 若不能解去毒蛊,他终有一天会变成下蛊之人的杀人工具。 所以这蛊,他必须取出。 十年寿数,够了。 此生,他不求荣华富达,问鼎九五至尊,只求,为师父正名,陈冤得雪。 所以,未来这十年,他必须要有所作为,如此才能安心地去见师父。 正想着,阿索走了进来说: “殿下,洛郎君醒了……你想去探他一探吗?” 萧祁御立刻放下药方,快步走向长宁殿另一处偏殿。 * 沐云姜从三殿下的寝殿出来时,重重松了一口气,心头实在是憋得慌——正要离开这让她喘不过气来的长宁殿。 皇后身边的宫婢急匆匆赶了过来,福了福:“沐七姑娘,洛郎君已在偏殿醒来,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回话。” 唉,又走不了了。 沐云姜只得跟了过去。 * 长宁殿偏殿。 皇后坐在床边一张雕花凳上,床沿上坐着的是头发半白的晋阳侯洛怀安。 昨晚上,晋阳侯闻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别宫出了事,不敢惊动夫人,半夜就来了这里,并一直守在儿子身侧。 “好了好了,醒了就好,儿啊,你是真真要吓死为父了……” 洛怀安握着儿子的手:“你要是出个什么事,回头我怎么向你母亲交代……真是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爹,我要见姜姜。她人呢……” 洛浔阳有气无力地问着,同时努力翘起头四下张望,显得很是急切。 “你这孩子,怎一醒来就只顾惦着那小姑娘?” 洛怀安郁闷。 这孩子的魂都要被那小姑娘勾走了。 时,宫婢上去禀告:“皇后娘娘,沐七姑娘到了。” “快,请她进来。” 皇后忙温声吩咐。 沐云姜忙上来行礼叩头:“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三殿下已经醒来了,但他身上的病情不是立时立刻能治好的,特来禀告……” “醒了就好,你且过来……洛郎君醒了,你且给他看看脉,瞧一瞧现在情况如何了?” 沐云姜上前,看到洛浔阳被晋阳侯扶了起来,她上去给把了把脉: “回皇后话,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 皇后高兴地直抚手心。 洛浔阳则冲沐云姜露出白惨惨一笑:“姜姜,能再见到你真好,真好……你就是我的保命符,居然真的把我救回来了……遇到你,我的运气总能变得特别好……” “是呀是呀,这回你又欠了我一条命,为了救你,鬼先生给的那两颗护心丹,全给你吃了,够仗义吧……” 那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江湖气,很是爽快。 皇后听着暗暗摇头,这小女子生的是好看,但这脾性…… 洛浔阳弯着眉毛,眼珠子全落在沐云姜身上,看得是那么的专注,柔着声音说道: “嗯,以后,我的命,以后就是你的,我愿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 “皇后娘娘,您瞧见了吧,这便是我小浔子想娶的新妇……您能给小浔子指婚吗?” * 殿门口。 萧祁御匆匆赶来,一踏进殿门,正好听到最好的兄弟,说出了这句求娶的话。 不知为何,萧祁御心头深深地悸动了一下,就好像一件稀世珍宝突然就被人抢走了一样…… 脑子里忽就想到了昨晚上做的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看到另一个自己,一身墨袍,就像镜子一般站在面前, 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说:“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想来告诉你一件事……” 他问:“什么事?” 那人说:“你的人生不是只有报仇,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必须完成,就是娶她。” 他一愣,再问:“她是谁?” 那人说:“沐云姜。” 梦醒,他忘了一切。 可这一刻,他竟突然记起了这个梦。 梦里那个自己要让他娶沐云姜,而沐云姜,却是他最好兄弟的意中人。 所以,梦里那个自己是要让他去拆桃花,抢婚吗? 18,非她不娶 长宁殿偏殿内。 沐云姜顿时傻了眼。 成功把前世早夭的朋友救了回来,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好事。 结果,这个爱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好朋友,当着一国之母的面,要求指婚。 她整个人懵了。 难道在她成功把洛浔阳的命运改变之后,她的人生大事也要发生惊天改变了吗? “等一下……” 沐云姜连忙叫停:“皇后娘娘,您可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 这做法自是很失礼仪的。 晋阳候很不高兴啊,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说他儿子在“胡说八道”? 但她还是放肆了,一脸正色地看向洛浔阳: “洛浔阳,你是知道的,我治病救人,从来不求回报。你不用以身相许,我只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你乃侯门之后,我俩门不当户不对的,怎能凑一对?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这门荒唐的婚事,她是断断不能接受的。 “姜姜,你昨夜可答应过的,只要我不死,你就允我这门婚事的……” 洛浔阳急得险些跳起来,扯到了伤口,立刻又嚎嚎惨叫起来,整张俊脸都扭成一团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发下狠心: “总之,皇后娘娘,我洛浔阳此生,非她不娶。她若不嫁,我……我就去当和尚,四海为家,化缘一辈子。” 这世上,大约也只有洛浔阳敢在皇后面前如此任性胡闹。 只因晋阳侯是皇后的师兄。 晋阳侯听完儿子的立誓,皱着眉头,瞅了一眼儿子看中的这个小姑娘。 模样很漂亮,脾气也不扭捏,还很直爽,身上没有世家女子的娇气,而是流露着一股子江湖气。 想他们晋阳侯府门第显贵,在这京城当中,能配得上他们家的真的是凤毛麟角,普通贵女都未见得配得上他这儿子。可偏偏这小子一直就没有婚配之心。 只要他一说成亲之事,他就会逃之夭夭,又或是把三殿下搬出来说:“三哥比我长了好几岁都还没成婚,我急什么?” 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成婚的念头,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之前,他一听说那是一个普通文官的庶女,气得真想把儿子打一顿,但是他在儿子那边听说了不少有关这小姑娘的趣事,又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可能有点顽劣粗鄙,但是好好调教一番的话,或者可以培养成侯门贵妇。 所以,他才去沐家支会了一声,让他们把这庶女送进来,借这机会,若能让儿子娶来当侧室也是可以的。 想不到这小女子倒是自己儿子的福星啊,居然能及时救了他儿子,现在这个才捡回一条性命的孩子当着皇后的面,直接就要求指婚,却又被小姑娘拒绝了。 他的老脸都有点没地方搁了。 这一刻,他看到皇后娘娘面露惊讶之色,忙道: “不瞒皇后娘娘,浔阳爱玩,曾在江南遇见沐云姜随其师父在那边游历,二人相识了一场,倒是有过一段交情。所以他便生了娶妻之心。” “原来如此。” 皇后听着不觉温温一笑,瞧了瞧病榻上的少年郎君,以及站于边上的小姑娘,就相貌而言,倒是挺般配的,只是…… “本宫听闻这小娘子是个庶女。小浔子,你可是晋阳侯的心头肉,配一个庶女,实在有点不般配。” 这话,沐云姜非常听得进去,立刻点头,连连附和:“对对对,不配不配,完全不配。洛浔阳这么尊贵的身份,就该配个世家贵女,如此才珠联璧合。” 殿门口,萧祁御莫名有点想笑: 她竟这么得不待见浔阳。 他突然有点心理平衡了。 原来,她不光不把他当回事,也没把洛浔阳当回事。 可能是她年纪还小,尚不懂如此姻缘,与她已是天大的高攀了吧! 殿内,洛浔阳则急得大叫起来了: “不,般配,很般配,她爱玩,我也爱玩。她好江湖,我也好江湖。她喜好打不平,我也喜好打不平。皇后,她之冰冷雪聪明,世上无人可及……浔阳非她不娶。您若棒打了这鸳鸯,我……我就不活了……” 这也太孩子话了。 皇后听着又气又无奈,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兄晋阳侯,他也是一脸的头疼。 想了想,她便有了一个主意: “有道是娶妻当娶贤。你年纪尚小,不知道,娶贤妇可兴宅,娶恶妇毁三代。这样,本宫就许她在别宫当中一同接受聆训。 “若她果真冰雪聪明,一月后,比才艺,她能入前十二,本宫就许她你的正妻之位。 “若她只能进前三十,就只能做你的侧室。 “若她吊在最后,那需得在本宫跟前好好调教一番,到时本宫会亲试其才识,只等配得上你了,本宫自不会误了你与她的良缘……还会为其备上一份丰盛的嫁妆,让你们风风光光成就佳话,你看如何?” 皇后这番说词真真是让沐云姜有点绝望。 如此一来,她不管怎么做,都有麻烦。 要么做正妻,要么做侧妻,要么去皇后学规矩…… 学不好,会被砍头吗? 重点,进了宫,那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真真是要她小命。 她心思乱转,目光却意外与悄悄进来的萧祁御撞上了——这个男人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呵呵,前世,她是和他纠缠不清,如今,她是和他最好的兄弟纠缠不清。 重生后的命运,是改变了,她与这个男人不可能再有女儿欢欢了,想到那个懂事的孩子欢欢,她心头是隐隐感伤的。 但世间没有万全法啊,终是要有取舍的。 至于这个洛浔阳,她自也万万不能嫁的。 “那就这样决定了……哟,三皇子醒了……你看,浔阳也已经没事了……你们这对好朋友,此番还真是遇上福星了……” 皇后也看到萧祁御了,她也知,这孩子素来独来独往,与人际上很是寡淡,只单单和浔阳有几分儿时的情谊在,忙把人招呼进来。 “三哥,你来了,快来看,这便是浔阳在民间寻得新妇……姜姜,以后,你可以跟着我叫,唤三殿下做三哥……” 洛浔阳高高兴兴地给自己最亲近的兄长介绍着他的新妇。 沐云姜:“……” 死小子,还没定下来的事呢,竟被他说得铁板钉钉的了。 萧祁御看自己的表情,如此诡异,难道是觉得自己太过放荡形骸,小小年纪,居然勾引他的好兄弟? 19,小小女娃,哪来这样的盘算? “什么新妇不新妇的……浔阳,你与沐家七姑娘的婚事可还没成,你要这般在人前称呼她,会毁她名节的……” 萧祁御提醒这个已经把人家小姑娘视为新妇的孩子。 “反正我已认定她了。若这桩婚姻不成,我便终生不娶。三哥,这个新妇,我爹认了,你也得认……” 洛浔阳的身子到底是虚,说了这番话后,已经有点体力不支,喘气喘得厉害。 皇后知道身体还没恢复,也不好再说他什么,徒惹他不高兴,笑着说:“那你好好歇着,三皇子,你且陪一陪他,本宫和沐七姑娘有话要说……沐七姑娘,你且随本宫过来……” 皇后起身,一步一莲地走了出去。 沐云姜紧跟其后。 来到另一处偏殿,皇后站在清晨的阳光底下,睇着她,威严的眼底尽是深思之色: “今日,你且随同其他秀女一同参加宴会吧……明日起,你需日日勤学苦修,可千万别负了洛浔阳的一片深情……” 沐云姜拧了拧额眉,很想说,可我并不想嫁人啊,更不想嫁给洛浔阳。 这小子挺不靠谱的。可以当玩伴,但不能做郎婿。 然,她不能说,这皇后看着慈善,一旦拂了她的意,只怕又得招来天大的麻烦,看来,接下去这段日子,她必须好好想一想,怎么把这档子婚事,给退了才好。 她应了一声:“是。” “退下去吧,今日你的功劳,本宫也已记下,若有朝一日,你嫁入侯门,本宫自会给你置办体面的嫁妆。” 皇后挥了挥手。 沐云姜却没有退,而是抬起了螓首,问道:“皇后娘娘,今日,我已救醒了纯妃,三殿下也已无碍,与曲吟儿的赌约,我赢了,那敢问娘娘,曲吟儿什么时候向我叩头道歉……” 这件事,她可没忘。 “倒是差点忘了这事……” 皇后立刻扬声道:“来人,把曲吟儿唤进来……” 立刻有宫婢出去传唤。 没一会儿,那曲吟儿进来了,跪在那里叩了一个头。 皇后淡淡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孩子: “曲吟儿,你与沐云姜的赌约,你输了。之前你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沐云姜,事实证明她的医术非凡,就连刘御医都为之折服,你却谎话连篇,以怨报德,现在还不速速向她叩头道歉……” 曲吟儿本是一个骄傲的女子,皇后与她母亲交好,又没有女儿,所以特别的宠爱她和玉华郡主。 今天皇后不帮她,反而帮这小贱婢,她气得面色发青,却又不能违背皇后的旨意,只能恨恨地冲沐云姜叩了一个头: “沐云姜,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污蔑你,说你是废物,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宥我……” 沐云姜淡淡一瞥,转而看向皇后,行了一礼,说道: “皇后娘娘,曲吟儿的道歉并没有诚意,您能下一道旨令,让她从今往后不准为难我吗? “您是知道的,我只是小官之女。家父的官职,任何人稍稍施压,就能被人玩得脱掉一层皮。我实在怕曲家贵女回头一怒,到父母那头告状,我的父亲就得倒霉遭殃了。 “皇后娘娘,我往后头还得给三殿下治病,这万一我家里人出了什么闪失,从而影响到三殿下的救治,那就是我罪大恶极了……” 皇后隐隐听出这小姑娘是故意拿三殿下来作要胁,她本来可以不用理会的,但不想这事往后头再另生枝节,觉得还是在她手上终结比较好,便道: “你放心,本宫自会往伯爵府传话,往后,必不会有人去为难你的……” “多谢皇后。” 皇后还是非常好说话的。 “下去吧!” “是。” 沐云姜终于退了下去。 曲吟儿则继续跪在原地,可怜兮兮地看着皇后:“姨母,那个沐云姜真的是欺人太甚了。她这样做就是在打你的脸……” “你住口。平白跑出来闹这么一出,自己觉得好意思吗?” 皇后轻轻叱了一句:“还不下去反省。以后不许你再去寻她麻烦,若被本宫听到风声,你还在外头惹是生非,本宫必禁了你的足……” 曲吟儿眼巴巴望着:“姨母,听说小浔子醒了,我能进去瞧瞧他吗?” “洛浔阳这个郎婿,你就别惦记了。”皇后不觉轻轻一叹。 “为什么,吟儿一直心悦于他,为什么就不能嫁给他了?”曲吟儿一脸坚决:“我此生若不能嫁他为妻,我……我就去……” “如果你想去做姑子,那是最好的,本宫也就耳根清净了……还不速速下去反省……” 皇后又训了一句。 曲吟儿嘤嘤哭着跑了。 皇后看着直摇头。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想那沐云姜,只不过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却会一手了得的好医术,心气也高,居然还不肯嫁晋阳侯府。 可这个曲吟儿呢,就爱胡搅蛮缠——怪不得小浔子不喜欢她,连她也不喜欢了。 正想着,皇后身边的慈姑姑走上前,轻轻道: “皇后,沐云姜这个姑娘,看看柔柔弱弱的,可挺有心机的,昨日故意让她堂姐来救人,最后自己跑出来救场,抢了风头……” 皇后淡淡一笑:“也有可能是沐云湘想立功,结果却不曾想沐云姜另留了后招。” “总归是心机深沉。她一个江湖女子,可配不上小侯爷……”慈姑姑真心觉得不合适。 “身份是一大问题,但是,被小浔子称之为冰雪聪明的小女子,肯定有其出类拔萃的一面,本宫也想看一看她有多大的能耐。” 皇后眼神幽幽闪了一下。 “那要怎么处理沐云湘?那位现还在外头跪着,额头都磕破皮了……之前,她毕竟是救过皇后您的……” 皇后想了想,轻叹道:“看在她救过本宫的份上,放她一回……那小姑娘只是想立功心切了点。” “是!” “对了,找御医给她瞧瞧额头吧!小姑娘家家的生了疤就不好了……” “是。” 皇后有点乏了,摆驾回了自己的寝宫。 * 萧祁御从偏殿出来,有将刚刚的那一幕幕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剑眸不知不觉就眯了起来: 这个女娃娃,初入皇宫,竟不卑不亢,把所有人都玩在了手掌心上。 利用了他和纯妃,出了沐云湘的丑,教训了曲吟儿。 又利用皇后,讨来旨意,保全了家里人。 小小女娃,哪来这样的盘算? 偏她又不屑权势,无意攀高枝。 不知为何,他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了…… 20,丑一点,安全 沐云姜前脚才回到住处,沐云湘后脚得了赦令就跟着回来了。 “沐云姜,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枉我带你来参加宴会,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竟设下如此阴谋诡计来害我……”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沐云湘第一时间冲过去,想打她。 可是她一连扑了几次,都扑了个空,还险些摔倒。 沐云湘发现这贱丫头的反应无比灵敏,自己根本出不了气,气得直咬牙。 “五堂姐这话说得大错特错,当时是五堂姐寻我要的药,药是真药,绝没作假,可你没那本事救人,就算从我这里套了话,你也派不了用处,这怨得了谁?” 沐云姜淡淡地讽刺着:“怎么样,差点担上毒害皇族的罪名,这滋味好受吗? “白眼狼。你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竟为了害我,不顾全族的性命。你就是我们沐氏一族的灾星。” 她气得眼泪汪汪。 想着今日她在三殿下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往后头,她要怎么改变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 她气极败坏,飞扑了过去,不揍一顿,难解她心头之恨。 结果竟摔了一个结结实实。 摔疼后,她是嚎嚎惨叫。 沐云姜冷笑看着:丢人现眼的东西。 香草见状,一边扶姑娘,一边怒叱:“七姑娘,你这么欺负五姑娘,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你等着,待回了府,主母定会给让你生不如死……” 沐云姜挑了挑秀眉,一个鼠目寸光的主母,现在的她可不会惧她。 就这时,外头有宫人叫了一声:“沐氏云姜何在,出来接旨……” 沐云姜连忙出去,看到一个内侍领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婢站在庭下。 “沐云姜接旨。”她恭敬下跪。 内侍宣旨道:“皇后娘娘有令,沐氏七姑娘云姜今日破格晋为第49名良家子,特赐沐七姑娘寝房一间,宫婢玉奴在姑娘聆训期间,随身服侍。” 沐云姜忙领了旨意。 紧跟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宫婢上前福了福:“奴婢玉奴,是皇后跟前的人,姑娘在别宫学习规矩的这段日子里,由玉奴伺候您。” 能在皇后面前伺候的人,都是有来头的,瞧瞧这玉奴这走路的姿态,这长相,这气度,都不俗,虽然被派来伺候她这么一个野丫头,可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那就有劳玉奴姐姐了。走,我们去看看住的地方。” “是。” 可沐云湘却哪肯罢休,叫着追了过来:“沐云姜,你给我站住……” 却被玉奴给拦住。 那玉奴脆生生道:“沐五姑娘,别宫里严禁良家子私下斗气,你们来别宫是来学习规矩的,还请注意仪态和风度。” 这玉奴很有宫中女官的架势。 沐云姜不觉深看了一眼,随即悄悄又瞄了沐云湘,面色已被气得铁青铁青。 前世家里人被她害惨了,现在见她吃了闷头亏,她心头当真是痛快之极。 * 来到临近莲花池的殿室,沐云姜进去瞄了一眼,比起奴婢住的耳间自然要精致太多。 “沐七姑娘,您的医术当真了得,纯妃、三殿下,还有洛郎君,您一下子救了三个人,这绝对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的事。您这是师承了哪位厉害的神医,才习得了如此能耐?” 玉奴生得面色姣好,手也巧,到了寝房后,她奉上皇后赐下的一身锦衣玉罗,给她梳了一个别致发式。 一边梳,玉奴一边是连连夸赞,还意图探她底细。 这大概就是皇后把玉奴指派过来的目的。 “玉奴姐姐说笑,我其实也没啥能耐,就是浪迹江湖时有过一些奇遇,得了一点奇药而已。” 沐云姜打哈哈,随意唬弄着。 那玉奴瞧着她的嘴严丝合缝的,也就没再说其他,开始精心打扮她。 待打扮完,玉奴看着面前判若两人的少女,忍不住又一叹: “沐七娘子,您这容貌,真的是世间少有。不光皮肉好,五官也精致,就像画匠的精心之作……” 对着那铜镜,云姜看着自己容貌,不觉皱了一下秀眉。 没错,她之五官,堪用“花容玉貌”这四个字来形容。 前世,她因为救皇上,后凭着自己的才华,成为了京都第一奇女子;又凭着自己的武功和谋略,在军中占了一席之地。 那时,皇帝见她长得好,曾想为其赐婚,而她以一身军功,讨了一个赏踢——婚姻自主。 一个漂亮的女子,若无任何倚仗,很容易成为权利的牲牺品,女子长得好看,有时候不是一种福泽,而是一种灾难。 所以,行走江湖时,她素来是以男装示人的,如此精致的打扮,只怕会招来麻烦。 “能将我妆得丑一点吗?和之前那般就可以了……” 她提了一个甚为离谱的请求。 “啊?人皆有爱美之心,哪有姑娘想自己丑一些的?” 玉奴奇怪这小姑娘的想法怎如此与众不同。 “玉奴是皇后跟边的人,一定是饱读诗书的,那就一定听说过‘怀璧其罪’的道理。艳压群芳,也是要有代价的。藏拙才能活得长……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洗了脸上的妆容,给自己化了妆。 玉奴看得有点傻眼: 她竟藏起了自己所有的颜色,皮肤粗糙泛黄,眉毛黯然失色,朱唇惨淡,鼻尖塌扁…… 天生丽质,变成了庸俗女子。 这化妆的本事,真的是让她惊叹,只是可惜了这绝色容颜…… 沐云姜看着很满意。 丑一点,更安全。 * 长宁殿。 萧祁御回到自己的寝殿,又将那方子拿在手上看了又看,随即搁在边上,一个人独弈,脑子里却是纷乱无章的。 他不断地想着一件事:梦中的另一个自己,为什么让他娶一个小官家的庶女? 那个叫沐云姜的小女子心思奇巧,又巧舌如簧;胆大包天,且无视礼法,如此性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倒是偏合他口胃的。 但是,他乃短命之人,也已立志不婚不育,更不可能抢婚。 所以,他与她,是断无可能的。 …… 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越思量,心越乱,棋下得一踏糊涂,只能重下。 不知过了多久,阿索进来抱拳禀告道:“殿下,有关沐家七姑娘的底细,查清了。” 21,调查沐云姜 “说来听听。” 萧祁御望了望棋盘那胶着局势,静静道了一句。 “沐云姜,14岁零9个月,祖父沐正光,曾官拜汉中先锋将,后因征西陇,战死沙场。 “沐正光有二子,长子沐江,文武兼备。沐家遭贬后,他倒是屡立战功,继沐家部曲,如今任天都营校尉。军职不高。但他们家有一支堪称精锐的沐家军。当年受过辅国大将军的训练。” 辅国大将军是大凉唯一的女将军,更是萧祁御的恩师。 “沐正光次子名沐河,十六年前曾是一名运粮官,陈塘关叛国案发生时,他去送粮,搅入战局,后来受了伤,沐河失了踪。五年后,他带着和一农家女生的女儿沐云姜转碾千里回到京城。 “据说,那时,不管是沐河,还是沐云姜都已经病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一个江湖人,据说和沐河有点交情,救了沐河一命。但沐云姜病得快不行了。为了治其病,沐河让那人带走了这个私生女。一走就是近十年。” 萧祁御静静听到这里,插了一句:“那江湖人叫什么名字?” “这得问沐河。外人都不知道。只知是一个满脸长胡子的糟老头。” 阿索回答道:“沐云姜跟着这糟老头,日子过得并不好。据说:没开过蒙,也没学过礼数。倒是讨过饭,坐过牢,尽会一旁门左道的骗人伎俩……沐江很厌恶她。沐河倒是不甚在意。” 萧祁御点了点头:“她与沐家大房很不对付,但很敬重父母兄姐对吧!” “对。她回来时,给父母兄姐都带了一点小礼物,大伯那房,什么都没准备。倒是给祖母备了礼物,听说是一件木制的钗子,被其祖母直接丢了出来。” 阿索说完,萧祁御目光眯了一下。 沐云姜这脾性,不光倔强,而且胆大,擅长算计,不像是普通人能教得出来的。 再加上洛浔阳那是怎样的性子? 那小子长在都城内,嚣张又任性,什么样的祸都敢闯,没有人训得住这匹野马,这样一个,看不上任何娇滴滴的小女子,却独独看上沐云姜? 为何? 沐家这七姑娘,肯定不简单。 若是寻常人物,怎么知道嗜血蛊,又怎知如何解毒? 唉! 这个人,当真叫人费思量。 “阿索,这个方子,你拿着,上面的药,你着人悄悄去寻……”他把那方子递给了自己最信任的手下。 阿索接过,看了一眼,又惊又喜道:“这完整的方子,主子哪弄来的?” “沐云姜给的。她的医术高深莫测。我这破身子,能不能摆脱嗜血蛊的折磨,就靠她了。回头,你一边着人寻药,一边再好好地查一查她的师父。 “关于沐云姜的传言,未必是真的。” 所谓的粗鄙,不通文章,可能只是伪装。 回头,他或者应该去浔阳那边探探口风——那个心高气傲的孩子,之前曾说过,世间女子皆无趣,如今立下非她不娶的誓言,总是有原因的。 “主子为什么非要弄清楚她是怎样一个人?” 阿索突然忍不住如此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把她弄清楚,我心里不踏实……” 她的医术太厉害,他总得弄清楚她是敌是友。 此刻的他,完全没料到:当他真正了解她之后,竟也会为她神魂颠倒…… 如今的好奇,正是他沉迷的开始…… 22,想救大姐 午后。 云姜去花园时,故意和玉奴走散了。 刚刚,她寻思了一番,自己是断断不能一直留在别宫的,记得前世这段日子,家中出了大事。 她是二房所出,父母亲共同生了三女三子,她是庶女,不是这个嫡母生的,排老七。 前六位哥哥姐姐当中,夭折了两个,所以,她现在还有两位哥哥和两位姐姐在世上。 大姐沐云初,贤良聪慧,长得极是好看,多年前,已嫁人。 二哥沐云徴,勤奋聪慧,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是以一直在外游学。 三哥沐云韬,生性顽劣,好武,喜斗狠,可惜一直没能拜得名师。 四姐沐云微,已订婚,但因对方家中亡了长辈,故尚未过门。 五姐和六哥是双兄胎,幼年时夭折了。 这些哥哥姐姐,前世都死得凄惨。 前世,大姐是被姐夫家活活害死的。 姐夫名叫薛山,是大伯父大伯母给配的婚事,说是,薛山在禁军当了一个小头目,薛家呢,是官宦世家,只是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山在禁军当中混得也还不错,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大伯父觉得这婚事是大姐能挣到的最好的姻缘了。 毕竟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文官,每月的俸银不够家里一家几口吃食的,平日全靠大哥接济。 那时,父亲也觉得这门婚事是可行的,就把大姐嫁了。 等大姐嫁了过去,被打了才知道,这个姐夫嗜酒如命,一喝多,就会耍酒疯,会打姐姐。 头胎就是被姐夫生生给打掉的,那时,大姐姐险些就一命呜呼。 后头两年,没把身子养好的大姐,一直没怀上,姐夫又因为喝酒把差事办砸了,于是,姐夫回家就打大姐,说娶大姐就是霉星当空照,然后就开始纳妾,流连风月之地,败着家里银两。 婆母见了就怨大姐没把姐夫照看好,处处给大姐使绊,过的日子那是一天不如一天。 大姐也曾想和离,可是被大伯父按着不许,说,一旦和离,他们沐家就没脸了,影响其他兄弟姐妹的名声,丢沐家的脸。宁可她死在薛家,也不许她和离。 为了家里头弟弟妹妹都能有一个好的前程,大姐是忍辱负重,在薛家终年受气。 可后来,这个薛山为了拿到一个职务,竟把大姐出卖了,让大姐去陪他未来的上司凌朴睡觉。 大姐哪肯,却被婆母下了药,让薛山拼命巴结的长官进了内院,入室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大姐醒来后直接上了吊。 姐夫却对外,大姐偷人,被她抓了个正着,这才自杀的。 这事就发生在沐云姜跟着沐云湘进宫的第二天,就是宴会当天晚上的——不同的是,前世,因为洛浔阳和纯妃出事,宴会往后推了。 现在呢,洛浔阳和纯妃都被她救了回来,宴会照旧,可是宫外头大姐的命运还在按原来的轨迹发展着。 所以,她得去查看一下四周的地势,看晚上怎么跑出去,去救下可怜的大姐。 前世,云姜并不怎么记得小时候的事,回来后和家里的感情也不算深厚,但是他们这些人却是真真切切待她好的。 大约是大家过得都不如意,所以这些兄弟姐妹还是挺互相帮助的。 不像大房那几个,对他们二房白眼的多,关切的少,一有机会,他们就往二房身上落井下石。 沿着小径,她绕着别宫走了一大圈,发现禁军守卫颇为森严,不过,想要出去也不是难事,使轻功就可以了。 只不过晚上还得赴宴,如果等参加完宴会再过去,时间上面可能就来不及了。 所以,想要救大姐,第一,她得提前退席;第二,别宫外得有马车,或是马匹,否则,她见着的只可能是大姐的尸骨。 可谁能助她离开别宫呢? 正思量着,前面突然有人拦了去路: “谁在那里鬼鬼崇崇?” 那声音是如此的耳熟,熟悉到,一听到背上就一阵阵发毛。 她猛得回过头,在对上那个侍卫的脸孔时,眼底立刻冒出了熊熊怒火。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世那个害得自己被炸死的恶人: 罗郡。 23,仇深似海 一身银甲的罗郡,带着深深的打量走近。 这张脸,是一如既往显得老实,看上去就像一个沉稳可靠的人。 他说话一惯是温和的。 “瞧你这打扮,应是来赴宴的良家子吧,这是迷路了吗?你别怕,我是这里的侍卫,这边多竹林园子,还有一些造型相似的假山小道,极容易走岔,我可以送你回去……” 乍一听,这就是一忠厚之人。 可他藏的却是满肚子的坏水。 若不是当年他要杀她,自爆恶行,沐云姜真的是做梦也想不到,如此憨厚温柔之人,竟藏着分裂天下,问鼎皇位的可怕野心…… 前世,他潜于她身侧多年,曾尽忠职守助她立功。 后来,他意外在醉酒之后吐露心声,说: “家主,偷偷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其实是小小姐的亲生父亲…… “当年我于别宫任职,曾被人下了药,不小心闯入了药泉殿,被药性驱驶,做了禽.兽之举。事后,我被友人带走……醒来本想寻你的,可又怕事情曝光,小命难保…… “此事,我负疚心中多年,后来才知道家主便是当年的女子,我心生惭愧至深,再不敢实言相告,除了忠心效忠于您,助您立威,别无他法了……” 那时的沐云姜,本来是无意婚配的,可见他一直细心照看欢欢,而欢欢很渴望有个父亲,所以就对他留了一个心眼,明着没把他当回事,却常于暗处考量他。 不想,这家伙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戏精,将对她的默默守护,演得入木三分。 他让所有人都深信,罗将军就是沐郡公最忠诚的追随者,更是沐家主身边用情最深的爱慕者。 后来,有过一回,她领兵在外,被人围剿,生死存亡之即,是他带人驰援,救下她和近身侍卫。 她深受重伤时,也是他寻来她的师兄树华,及时救回了她的小命。 那段日子,这个男人对她的好,让她生出了一种依靠感。 孤寂多年的芳心,被他这种虚伪的真诚所打动,竟就对他生了好感,动了情思。 在女儿欢欢五周岁生辰时,他陪着欢欢放风筝,玩蹴鞠,做寿面,送他亲手打造的木剑,教她练剑术。 两个人亲密无间。 晚上,沐云姜问欢欢:“你想要怎样的生日礼物?” 欢欢想了想:“娘亲,我能要一个爹爹吗?能陪我玩,能教我写字,能做好吃的给我吃……就像罗叔叔那样的……” 成为女郡公之后,沐云姜很多时候出征在外,对于孩子,她有很多照顾不周的地方。但她是无比疼爱她。 为了满足女儿的愿望,她去问罗郡:“罗将军,你可有娶妻的打算?” 罗郡当即义正词严地宣告道:“此生,罗郡只想效命于沐郡公麾下,再无娶妻生子之念。郡公,您可千万别往我房里塞妻子。我无意任何女子,万万不能毁了她们的人生。还请郡公饶过罗郡……” 他表现得就是这样的正直磊落。 沐云姜立刻补上一句:“如果我要你娶的人是我呢?” 罗郡先是一愣,而后狂喜,跪地起誓道:“如果罗郡能娶您为妻,此生罗郡必倾心相待,至死不负郡公之深情相托……” 她以为自己寻到了一个好归宿,于是就上奏请旨赐婚。 大凉皇帝本来就愁她的归宿,把她许给任何一方势力,两大势力结合,与朝廷有害无利。 如今,她下嫁一个小将军,就能让凉帝少了一层顾忌,就直接给赐了婚。 当时,他们的婚宴办得特别体面,皇帝还曾犒赏三军。 三殿下萧祁御也有送来贺礼。 婚后,他们夫妻也算恩爱,闺房之事也不少,有一段时间内,沐云姜对这个男人是上了心的,几乎可以说是夜夜春宵。 那时,罗郡是入赘沐家,总会被人指指点点,觉得他就是贪慕沐家的富贵。 也有人觉得他文不行,武不就,除了善于讨女郡公欢心,根本没多少能耐。 她曾为了护他尊严,而分了兵权给他。 罗郡,在得了一些实权后,于军中做出了一些成就,曾被皇帝封赏。 婚后三个月,她便怀了身孕,因为胎气不稳,她不得不在家中养胎,军中大权一度落到他手上。 而他不负使命,在这期间,曾出兵收服叛乱之地,渐渐在军中攒下一些威信。 后来,她流产了,身体恢复后,他又把大权上交,完全是以她为尊的,并没表现出恋权的倾向,只会更细心周到地呵护自己。 夫妻之间的恩爱更是日盛,没多久,她又怀孕,然后又流产……如此周而复始足足四次…… 直到一年后,她被他成功猎捕,做了阶下囚,她才知道,这个男人从头到尾要的只是她手上的兵权,而频繁的让她怀孕再流产,纯萃就是为了搞垮她的身子。 思及这些惊悚的前尘旧事,沐云姜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憎恨。 这个恶毒之极的男人,不光玩弄她的感情,更无情摧残她的身子,她沐云姜自诩阅人无数,能轻易看透人心,却被他玩得团团转,到最后还死不睦目。 此刻,仇人相见,她是恨不得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啃他的骨,然后挫骨扬飞,才能解心头之恨。 “这位姑娘,你怎这般看我?请问,我这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虽是初见,可罗郡只一眼,就从这小小女娃眼底感受到了骇人的杀气。 罗郡心里是不解的。 他与她,初次相见,哪来的深仇大恨。 对上其眼神时,他竟觉得脚底一阵阵发寒。 沐云姜的情绪,终于一点一点收敛起来,她告诫自己,绝不能把他吓走,于是,她抚了抚脚踝,故作怯生生之态: “对不起……小女子没见过世面,见着穿银甲的,有点怕……小女子在这竹林里绕晕了,脚也受了伤,敢问这位侍卫大哥,能否扶将一把……” 罗郡又一怔,面前这小女子生得真真是只有天上的,娇滴滴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可但凡贵门女子,都懂要男子保持一定距离,这一旦被人撞见,就会落一个私会外男的名声,那女子就不得不嫁这外男了。 她却主动请他扶她?难道是看上他了? 24,命不该绝 此刻的罗郡,还只是一个楞头青,也不知为什么,他一见着这小女子,就觉得特别的喜欢。 他没怎么多想,就走上前,斯文地伸出一手,温存道:“我愿做姑娘的拐杖……” 可不等他多说什么,但见她随手一扬,他就闻到了一股暗香,在他以为那是女子身上的异香时,人却已经栽倒在了地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着了道,不觉得又惊又怒:“你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点迷香而已……” 沐云姜居高临下地盯着,笑得阴嗖嗖的,杀气腾腾的眼神,足令闻者背上发毛,心神俱寒: “罗郡,原来你这么早就潜到了皇宫里当了侍卫,为了分裂好不容易一统的大凉,你谋算得倒是早啊……” 被这样一揭破,罗郡脸上就浮现了震惊之色。 不过,那神情只是一闪而过而已,这个戏精很快就恢复了神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与你可是初相识啊……” 关于他的野心,别宫内不可能有人知道。 毕竟他才进来没多久,也从来没对任何人提及过他们正在实行的大计划。 “我不管你是谁生的孽种?想要毁萧氏的江山,做梦。今天,只要我把你弄死,很多事情就会改变。等着,我这就送你魂归地府……” 其实,她可以一掌劈死他的。 或是用头发上的发簪刺破他的脑门。 可这种死法,太便宜他了。 她也要让他尝一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想想前世那一个月,她被他囚禁,每日鞭打不断;打完伤口上撒上大把的盐;在她想睡觉时,再倒上一盆冰水;吃馊饭,喝洗脚水;于地牢方寸之地,尿屎于一身…… 每日如此周而复始的,除了她昏迷的时候,她日日在经受折磨。 再想想前二十二年时间里,她要么快意江湖;要么雄起朝堂,临死,竟受了如此大的耻辱。 那份仇恨,在看到这个男人时,便如熊熊烈火般烧了起来。 …… 那些折磨,她现在没办法一一让他尝一个遍,反正,她是不能让他痛快地死去的…… 附近有一些藤蔓,她去拔了一大截过来,一步一步走近这个前世害人不浅的恶魔,在他惊恐的注视当中将藤蔓缠上了他的脖子,打了个死结。 结的两头往边上一棵苍翠的榆树上一甩,她凭着自己曾经学过的一些施展巧劲的伎俩,将其挂到树上,那么一拉,罗郡双脚顿时悬空。 中了她的迷药,嗓音会渐渐哑掉,他想叫都不能,而四肢早已动弹不得,如此吊着,他除了吐舌头,翻白眼,再无其他本事。 沐云姜就这样冷冷地站在边上,看着他一点一点窒息,心头的快意,如潮水般涌出来…… 此地是如此的偏僻,不会有人来的。 她以为她可以看着他痛苦地死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飞镖使来,竟把那藤蔓给割断了。 “什么人?” 她转头一望。 但见不远处,一身墨衣锦袍,头带玉冠的三殿下萧祁御不疾不慢走了过来,冰冷的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身上,薄唇中吐出一句: “一个小小女娃,竟敢残害别宫里的侍卫,沐云姜,你生的是什么恶毒心肠,竟敢在天子脚下肆意杀人?” 四周无比幽静,衬得他的嗓音格外的冰凉,闻之,就如腊月吃冰,冰透脚心。 唉! 沐云姜眉心深锁。 真是没料到,紧要关头竟会遇上这个冤家。 可她又不能对他说:这个叫罗郡的必须死,他将来是要和你争天下的。 说了,他一定会觉得她就是个没得救的疯子。 现在的他,肯定料想不到,将来的他可以成为大凉的储君。 “三殿下,今日之事,你能不管吗?” 她头疼,看着已经缓过气来的罗郡,又重新睁开了双眼。 难道是他命不该绝吗? 真真要气死她了。 “在本殿面前肆意行凶,还让本殿不要管?沐云姜,你好大的胆子……” 萧祁御寒声利叱。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实难相信面前发生的这一幕竟是真的。 这个沐云姜,每多见一次,都在颠覆他对她的认知——连杀侍卫的事,她竟也敢做? “他不是好人……”她想申辩。 “不管他是不是好人,你都没权利轻易置他人于死地。” 他寒声抢断,字字掷地有声。 沐云姜后悔了,刚刚她就该一掌将罗郡直接劈死,为什么非要享受报仇的快感呢…… 现在好了,还怎么把罗郡彻底铲除。 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劲风,似有什么破空而来——是暗器,有人想偷袭她。 就在她要作出反应时,面前萧祁御突然扑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她那蒲柳似的身子就往男子的怀里倒。 一个极潇洒地转身,她贴在他怀里,闻着一阵清竹的暗香,就移到了边上,那暗镖就在身后不远处掠过…… 她的鼻子蹭在他衣襟上,蹭得那是好一阵酸疼。 在意识到自己居然又和他亲近到了,她一惊,本能地往后一退,摸着鼻子,神情复杂地瞪着: 他居然出手救了自己。 回头时,本该死绝的罗郡生生就被一道神秘的灰影给劫走了,那速度快若闪电。 可恶。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今日已经打草惊蛇,回头若想再除掉他,就难了——此人出现在这里,肯定和纯妃中毒,洛浔阳被刺杀这两件事有关。 而她甚至连她的同伙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萧祁御,你为什么要冒出来多管闲事?现在好了,他被救走了。” 沐云姜恨得咬牙切齿。 此人不死,将来必祸国殃国。 萧祁御的眼神变得越发的深沉,他原以为沐云姜在残害无辜,知道她是这这种心思恶毒的女人,他是何等的失望。 但现在,在看清劫杀之人的身手后,他意识到,刚刚那两个人绝不简单——可能和昨夜暗杀自己的人有关。 所以,面前这个弱不经风的小女子,到底是什么路数?为何会说那人不是好? 她离家十年,初回天都,绝无可能来过别宫,怎会在宫中遇上仇人,而且,看她那架势,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若不是他横插一手,那侍卫应该已经一命呜呼。 现在,她居然直呼他的名字,怒他多管闲事? 一个小庶女,哪来的胆子,和自己叫板? “沐云姜,说,为什么你要杀他?你与他结的是什么深仇大恨?” 他按下心头的惊疑,转头沉声质问。 25,你竟敢威胁我? 刚刚险些就被暗镖要了小命,可她竟面不改色,不惊不乱。 她和寻常小女子的反应截然不同。 按理,该吓破半条命了,可她没有。 这样的小女子,莫不是外头派进来的细作? “殿下能当什么都没看见吗?” 寻常人若被堂堂三殿下瞧见作案,早吓得魂飞魄散,直接就跪地求饶了,可她却开始讨价还价: “我杀他自有杀他的理由。只要三殿下睁一眼闭一眼,殿下要寻的那些药草,我可以提供一种权当作是报答……” 萧祁御再次冲她深深睇了一眼,胆子真是大:“竟敢用药草收买本殿,沐云姜,你就不怕本殿禀了皇上,问罪于你和你的家族?” 他沉着脸,故意吓唬她,冰冷的目光,能让大男人都望之胆寒心颤。 她却幽幽一笑,忽玉臂一扬,示意寂寂无声的四周,这边除了绿荫荫的竹林,奇形怪状的石林,以及婉转脆啼的鸟雀,哪还有其他人: “殿下,小女子伤谁了?受害者呢?您虽然贵为皇子,但也不能给人胡乱按罪名。” 想吓她? 不好意思,她不是吓大的。 从五岁起,她就被师父训练得无所畏惧。 罗郡的同伙,既然不敢在萧祁御露脸,想来,他们是不敢去告发的,既无原告,她这个被告就不再是被告。 萧祁御目光一闪,再次觉得这小女子心思狡黠之极,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小姑娘。 “三殿下,我知道您想活命,小女子我呢也想活命。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同力合作,是为双赢。 “所以殿下,刚刚您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什么都没做,我与殿下,只是在这里偶遇而已……忘了和您说,您那个药单子里,还需要一个药引子,只有我给得起……你若想顺利制作出解药,就得保证我好好活着……” 为了保命,她抛出了一个大大的诱饵。 “你的血吗?” 他竟猜到了。 她不觉弯唇浅笑,笑容若出水的芙蓉,与风中摇曳,姿态是如此的清丽又脱俗: “是的,殿下,我的血可做百毒之药引。且需要最新鲜的血。我若死了,您那个药方子,估计这辈子都集不全所有药材,自然也就制不成您想要的解药……” 这叫身怀奇宝,有恃无恐。 萧祁御挑起剑眉:这小姑娘,不过十来岁,怎如此狡诈多谋?感觉自己正在应付一个老奸巨滑的政客一般。 不管是在边塞之上,还是在天都中,他遇见过不少心智超群的女子,独她竟生生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你竟敢威胁我?”他一脸深沉。 沐云姜又无辜一笑,眸光楚楚:“这不是威胁,这只是友善的提醒。殿下有宏图大志,有必要为了一个身份可疑的侍卫,为难一个可以救你命的医者吗?” 萧祁御目光沉沉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老半天才吐出两字:“成交。” “多谢三殿下。殿下,我可以另外再提供给您另一味草材,但得请您另外帮我一个忙……” 沐云姜见他退让之后,竟开始得寸进尺…… 萧祁御差一点又想摸自己的脸了。 他长得气宇轩昂,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可同时他又冰冷寡情,终日面带寒霜,鲜少开怀而笑,军中十年,更是养成了其一身的肃杀之气,手下亡魂无数,而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让人莫敢不从的威势。 可是面前这个小女子,昨夜里,她便不怎么惧怕自己,还吼他,让他起开。 现在,她已知他是三殿下,却依旧无视自己的威严,竟一而再的以药材作为要挟? 自己寒目怒瞪着,军中将军看了也会心惊胆颤,可她呢,他感受不到她的害怕。 他拧了一下刀锋一样的浓眉,自己竟就震慑不了她? 为什么? “沐氏,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如此贪得无厌……”他板下脸寒声一叱:“敢拿药材一次又一次要挟于本殿?” 传说中,萧祁御就是一个心思叵测的人,不苟颜笑,最忌有人挑衅他的威严。 他一生杀人如麻,但是,他杀人,只杀恶人,有时,他是会以势压人,但那皆是他的策略。他不会残害无辜。 前世,萧祁御之所以能成坐上太子之位,那是因为他擅于笼络人心,更懂恩威并施——他冷漠的另一外,也怀仁者之心。 或是因为心中有这样一种认知,所以,沐云姜才会和他如此说话。 “回三殿下,我并没有要挟您的意思,愿献上手上一些您必须要用的药材,只想出宫去一趟我大姐家,当晚去,当晚归……不为别的,但为救命……” 她噗通跪下,无比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还叩了一个头:“还请三殿下怜及无辜,助我回一趟天都……作为回报,我一定竭尽全力帮您治病……您身上的断肠之毒,或者我也能帮到您的……” 这番话,她说得情真意切,但同时,又透着贿赂之意。 萧祁御有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信她。 这小女子心机太深了,他对她了解甚少,谁知道她又在耍什么花枪,但她提到,甚至可以解他的断肠之毒…… “只要殿下愿意助我,您的其他药材,我也可以想尽一切法子,去为您一一寻来…… “忘记和您说了,鬼先生与我乃忘年交,他手上就有不少稀世的药材,可惜行踪不定,很难寻觅,但我却可以用特殊的方式将他召来天都,故还请殿下帮我一帮。这与您只是举手之劳,与我却是性命相关的急事。” 她再次恳请,还把鬼先生给搬了出来。 萧祁御想拒绝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鬼先生生平最喜收集药材,如果自己想解毒,可能真的得向这位传说中的鬼先生求药。 可那鬼先生不是常人能找得到的,现在有人和他是忘年交,他要是舍近求远,那就太蠢。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别宫。今天晚上,皇后设宴,所有人都必须出席,不出席就是对皇后不恭不敬……” 这是变相表示答应了。 沐云姜暗暗松一口气,接道:“小女子想在宴会开席后就离开,到时请殿下突然发病,指名带走我。然后,请殿下在宫外备上快马,小女子快去快回……” 听完其计划,萧祁御眯着眼审视这个心眼多多的小女子: “沐云姜,你心思狡诈,手段狠辣,如果让我知道你利用我,定不饶你性命……” 语气当中透出了浓浓的杀气。 沐云姜感觉到了,这一刻,他的确有杀她之心。 可她却直视了过去,坦荡荡地道了一句:“谢殿下。如若小女子利用您做了祸国殃民之事,小女子甘愿被您亲手射杀……” 萧祁御在接视到她清澈无伪的眼神时,怔忡了…… 这世上,怎有如此复杂的女子:可杀人不眨眼,也可目光如此坦荡…… 26,初次联手,夜探薛府 另一头。 罗郡被救走,很快就被扛着进了别宫的密道,经过抢救,他终于缓过了气来,睁开眼时看到是手下阿剑救了自己。 他抚着发疼的脖子,整个人发软在地上,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急得只能拍自己的大腿,眼底皆是恨意。 阿剑想了想,自怀里取出随身常备的解毒药丸——不确定有没有用,但可以一试。 好在是有用的。 很快,罗郡嘴里终于可以发声了。 “少主,你没事吧!” 阿剑是他的手下——一个江湖人,武功排行榜排第十。一手剑法快如闪电。 此番入别宫,他们是一同进来的。 “差点……差点就没命了……娘的,那个小贱人是什么来头,我与她萍水相逢,怎么一见面就要我的命……” 罗郡心里有惊又怒又怕。 阿剑目光闪了闪,“是沐家的七姑娘。” “就是昨晚上救了洛浔阳和纯妃的那个小姑娘?”罗郡一脸震惊。 “是。” “这小贱人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之前,我们和她打过交道吗?”罗郡心有余悸,“为什么她会恨我入骨,而且还知道我有分裂大凉的计划……这事,外头人怎么会知道?” 阿剑是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那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想要知道很简单,回头,属下去把这小女子抓来一问便知……”阿剑武艺超群,轻功惊人,想要拿捏一个小姑娘太容易了。 一顿,他又说道: “不过,少主,您得暂时躲一躲,那沐云姜已见过你长相,而且她精于毒术,若对你下毒,我们防不胜防。” “好。”罗郡阴下了脸,敢对他下手,回头,他一定让她生不得死不得…… * 夜幕降临时,别宫内外华灯初上,将座落在青山绿水间的宫殿点缀得如梦如幻。 丝竹之声,若隐若现;美味佳肴,暗香飘摇;王孙贵女,笑语吟吟…… 承平殿中,一边是云鬓高环、身姿妙曼、含羞答答的贵女们;一边是锦衣华服、俊拔如松、朗朗而笑的贵公子们…… 两边垂着层层珠帘,美其名曰避嫌,然隔着珠帘而望,却又有一番韵味。 大殿之上,有乐有舞,觥筹交错间,尽显太平盛世之民风开放。 前世,沐云姜曾次参加各种盛宴,对于这种盛况,不是第一回见,所以,她很从容淡定,而她入座的是末座,那里很不起眼。 至于三殿下萧祁御,按着皇子的排序坐于皇后下首——大皇子和二皇子因为是养子,又因早已婚配,故并没有出席今日晚宴。 宴会开始没一会儿,三殿下突然发病昏厥,其身边的侍卫阿索,立刻跑到沐云姜面前相请: “七姑娘,您医术非凡,我家殿下又病发了,还请姑娘为他诊上一诊……” 沐云姜立刻配合,过去煞有其事地看了一会儿脉,才严肃道:“殿下气血堵塞,小女子需得入静室,为殿下针炙……” 皇后见状,立刻着令阿索送萧祁御回长宁殿。 等他们离开,宴会继续。 * 萧祁御被阿索背回长宁殿,云姜相随于侧。 待入了殿门,“死气沉沉”的萧祁御立刻醒了过来,转头瞟了一眼云姜,让她换上一身早早备好的普通衣裳,由他领着,从一处看守不严的偏门而出——这边的侍卫,是萧祁御的人。 黝黑如墨的山道之上,候着一匹神骏的宝马。 沐云姜行走如风,跑上去,毫不掩饰自己擅长马术,一蹬跃上马鞍,在马上抱拳道:“多谢三殿下……在下去去就来……喂,你你你……你干嘛?” 话还没说完,那个站在边上的萧祁御突然就一跃上马,将她控制在怀中,抢了她手上的马缰绳,一踢马肚,马生了疼,就狂奔起来。 “为了防止你逃之夭夭。本殿随你一同去。” 夜风中的云姜一脸震惊,立刻急叫起来:“殿下,男女同坐一骑,不合礼数……” 前世,她和萧祁御真没什么交情的,可如今,她被他拢在怀里,一起迎风驰骋,她的背靠在他厚实的怀里,隔着薄薄几层衣料,她能感受到男人那精健的皮肉。 她深吸气,双颊莫名有点发烫,心跟着狂跳。 唉,本想和他保持距离的,可为了自保,为了救人,她似乎和他又了另一番牵扯不清。 “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你是谁?” 他再夹马肚,不容她拒绝,于官道之上疾驰如箭。 这是萧祁御第一次与女子同坐一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么邪,脑子一热,就上了马。 此刻,鼻息之间皆是女子幽幽的沁人心脾的淡香…… 活了二十一年,这可是他第一次亲近女子,再想到之前梦到的亲呢画面,他竟双颊发烫,一股臊意似电流一般,在体内流蹿开来,电得他险些从马上摔下。 而阿索则看傻了眼:主子,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情况啊? 他立刻喝了一声:“长登,快,牵马……一起跟上……” * 薛山家住长德坊肆水桥边,那边是天都小官们的聚集地,一坊当中,十户有九户是当官的,官阶不高。 薛家在天都住了已经有上百年,在此也算是小有威名,当然,这也只是就长德坊而言,再加上薛家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在此的名声,自也就大不如从前了。 薛山住的也不是薛家的祖宅。之前薛家是一脉单传,到薛山父亲这一辈有好几个兄弟,后来家道中落,祖父母一辈过世了,兄弟们就分了家。薛山一家就在肆水桥买宅子落了户。 为了避嫌,入城前,萧祁御就下了马背,放她单独入城,自己则坐上了另一驾。 阿索已经跟上来,除他之外,另外跟了一人,一路追踪至城门附近,和主子会面。 云姜则继续快马加鞭来薛家附近,将马绑在一棵柳树下,望了望漆黑的夜空,一弯明月从乌云中透出脸来,一会儿又被遮住了。 一阵阴一阵晴的,倒是便于夜探薛府。 今日,薛家摆宴,宴请长官,府内有一阵阵乐声传出来。 沐云姜本想翻墙而入,谁知萧祁御却如鬼影一般跟了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家伙对自己好像很感兴趣,如果再在他面前显示自己那非比寻常的武功,他可能对自己更有兴趣。 于是,她就拧眉故作愁思。 “都已经到了你长姐家,怎么不进去?” 萧祁御看她好像在发愁,也不知是真愁,还是在装愁——这小姑娘心思太过狡诈。 “今日我大姐夫在宴客,大姐夫仕途不得志,有个当官的看上了我大姐,想和我大姐一度春风,所以才设了这场夜宴。我若正门进去,肯定会被阻挠见到大姐的。这一耽搁,我大姐就遭殃了……不瞒殿下,我想翻墙进去……要不,三殿下好人做到底,再助我一趟?” 淡淡月光底下,花一样的少女,双眸亮晶晶的盯着面前这个冷肃的男子,眼底尽是殷殷的期待之色。 没错,她突然想着,今日救大姐,或者可以再好好利用一把这位三殿下…… 这叫物尽其财,人尽其用,这么厉害的帮手,不用,那简直就是:暴殓天物。 27,救下大姐 萧祁御冷眼盯视,觉得这小女子脑回路还真是新奇,编出来的理由,实在是让人闻所未闻。 薛家虽不是名门大族,但他们家多少是有一些风骨的,让家中良妻陪睡上峰长官,这听上去简直荒谬。 何况,她身在别宫,怎知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沐云姜,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自是不信的。 “三殿下,我不是在耍花样,这些事是我昨晚上梦到的。但凡我梦到的事,都会变成真事。 “所以,还请三殿下助我悄悄入府去寻大姐姐,以救我大姐姐于水生火热……如果府中没有发生我昨晚梦见的事,就罢了,若发生了,我誓要护我大姐清白的……” 她将自己的说词借托在梦境之上。 萧祁御觉得这实在不可信,这小女子眼珠子滴溜溜在乱转,肯定是在动什么歪脑筋。 可也不知怎的,他竟想看这个狡猾的小女子要怎么把这出戏唱完。 于是他转头示意身边跟着的阿索。 阿索立刻飞身入府,去将侧门打开。 “谢三殿下……” 她欢喜地谢过,转身小跑步奔了进去。 前世,沐云姜是在大姐姐出事之后,来过一趟大姐夫家,只此一趟,她就记得住了大姐姐所住的位置。 她凭着记忆来到大姐的寝房,这四周寂寂无人的,唯风雨灯在微风当中轻轻的摇曳着。 正因为薛山没在附近设下下人,所以,前世大姐姐出事后,有冤无处诉,因为家里的奴仆,一致咬定是大姐把左右退下的。 而一直跟随大姐姐的心腹婢女山桃则失踪不见了,发现时,山桃早已溺毙在河中,后来被扔到了乱坟岗。 思绪扰扰中,沐云姜快步来到寝房附近。 她耳力好,隔着较远,便听得一阵挣扎声自房内传出来,她听着一骇,忙狂奔而入。 待进得内室,隔着一道朦朦胧胧的屏风,只见通亮的烛光当中,一个胖敦敦的男子将大姐姐压于榻上,撕着其衣裙,而中了迷药的大姐,则在那里苦苦哀嚎,声音甚是凄厉。 地上,山桃已被打晕,额头上血水淋淋的。 见此情态,沐云姜那是勃然大怒,拿起边上一个落地长花瓶,绕过去冲着那虎背熊腰狠狠砸下。 那人中招后,嚎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直接就撞翻了屏风,嘴里则又惊又怒地大叫起来: “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打你爷爷我……” 沐云姜见大姐姐身上被撕得衣不蔽体,而大姐姐哭得则已是声嘶力竭,心头之怒无法平息,转身追上,七八个耳光狠狠落下。 他想反抗。 一个大男人按理说肯定能打飞一个弱质女流的——但是,沐云姜可不是普通女子,她用一股巧劲儿,扣着其身上的穴道,竟把他打得没有回手之力。 “叫你欺负我大姐姐,叫你欺负我大姐姐……我打死你这衣冠禽兽……” 背后跟进来的阿索看得那是目瞪口呆: 天都城内的小女子皆温柔贤淑,即便是武将家的也不会如何如何彪悍。 可今日,这个看着无比娇小的女娃娃,打起男子竟一点也不马虎,就像一头被惹火的小母狼,正在护着自己的小崽子,凶得不得了。 萧祁御也跟了进来,看到这情景,目光跟着幽幽一闪,她说的事竟真的发生了。 他们没有跟进去,毕竟房内还有一个衣裳不整的良家妻。 沐云姜打完,扑向床榻,抓来一条薄被,将姐姐的身子裹起来,然后冷静地抱住她,安抚道: “大姐姐,不怕,不怕,没事了,小七来了。大姐姐安全了。” 惊魂未定的沐云初,急喘着气,却因为小七的安慰,眼泪簌簌直下,回过神来之后,更是泣不成声。 她一直知道夫婿最近结交的这个长官对自己有想法,但是她没想到夫君会为了在人家手上讨一个职务,竟如此陷害她…… 边上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凌朴见好事被坏,还遭了打,怒不可遏,站起来时摇摇晃晃指着这俩姐妹叫喝道: “敢打朝廷命官,等着,本官要让你们薛家全门都没好日子过……” 放下狠话,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裳,他就想撤,却在走到门口时被另一股力量给打得滚回了床边,嘴里则发出一记惨叫。 是阿索打的。 萧祁御下的令。 欺负女人的狗官,就得狠狠的教训。 沐云姜看了一眼嚎嚎惨叫的凌朴,随即盯着哭得双眼乌肿的大姐,冷静地说道:“大姐姐,咱现在不哭了。有一件事,你必须当即立断。 “薛家这么待你,如果你还要留下,那么,你这条命被他们弄死,不过就是朝夕之间的事。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大姐姐自己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决定还是要由大姐姐自己下的,毕竟这是她的人生。 “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小七,我如今只能一死了之了,哪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她哭得那是泪水涟涟,声声透着绝望,句句意在求死。 “死什么死?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为什么姐姐就得一死了之?死的应该是薛山,我们去告他吧,告他联合外男欺辱良家妻。 “这样一个畜生,怎还能让他当官?那样一个男人,又怎配当你的郎婿? “告完,我们再和离。我带大姐姐你回家。家里人若敢辱你,那以后,大姐姐就与我去闯荡江湖,浪迹天涯,不必非要养于这深闺当中,日日委屈求全,受了他们的气……” 这一番劝慰,冷静而又理智,思路无比清晰。 屋外头,萧祁御听着颇为惊奇。 这沐云姜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娃,却如此的有主见,竟在出事之后,不但要告姐夫,还要告当官的,更让大姐和离归家,随她浪迹天涯…… 这些词,若是从别的小女子嘴里冒出来,那他会觉得这小女子不识人间疾苦,实在是痴心妄想。 离了家族,离了夫家,一个女子,怎么在这种世道安身立命? 但是,当那女子换作是里面这一位时,他忽觉得,那皆是她深思熟虑的言词——她说得出,就能做得到。 即便她看起来如此柔弱,但她的执行能力极强。 瞧,他能陪着她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这小女子真的可以行非常之举。 28,诱供 沐云初也被妹妹这番言论惊到了,梨花带水的脸蛋上,杏眼通红,呆了好一会儿,才结巴道: “告……告状?和离?回家?我……可以吗?他们会把所有污水都泼到我身上的。我的名声要是毁了,即便和离了,大伯父怎么容得下我?” 她也曾想过和离的,但大伯父一直在阻挠不许,和离一途,与她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不怕,我一定让他们一一伏法。大伯父容不下也没事,姐姐手上还有嫁妆,您可以另立宅子自住。大凉安宁又繁华,不愁容身之所……” 沐云姜温柔地安抚着,声音也说得无比柔软:“大姐,你且擦一擦眼泪,我去审一审那个姓凌的……” “嗯。” 沐云初点头,昏昏沉沉地看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妹妹: 没接受过任何礼法教养的小七,嫉恶如仇,这脾气真的是又臭又硬,但这一刻,她真心羡慕她的英勇无畏。 枉她痴长她几岁,却比她柔弱胆怯。 …… 另一头,沐云姜去寻了一根绳,将凌朴这畜生捆得结结实实。 凌朴则在骂骂咧咧:“你敢绑朝廷命官,等着,我要让你们沐家全家游街示众……” 沐云姜却是不慌不忙,捆完,犹不解恨地往他身上狠狠一踹,把他踹得嚎嚎惨叫,随即轻轻浅浅一笑,可眼神则是冰冰冷的: “凌大人,您仗着自己的官职,欺压了不少良民之妇,还从盐仓中偷偷运盐以供你贿赂上司,对吧! “真不巧,我手上正好有你贿赂的名单,今日,要是你不认罪,我就把你做的其他腌臜事全给抖出来,直接到天都府衙揭发你的种种罪行…… “到时,被你贿赂的上司,一个个都被牵扯出来,那么,你们整个凌氏就等着从天都地界上抹去,从此流放三千里……” 凭着前世的记忆,她清楚地知道这姓凌的后来的结局,因为贿赂和欺凌百姓,整个家族都受到牵连。 而处理这个姓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门外那位三殿下萧祁御。 虽然现在她手上没有什么证据,可外面那位有啊,于是她就借个中利害关系,诱他招供。 门外的萧祁御,因为这番话,目光再次幽幽一闪,心头很是疑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庶女,怎么吓唬起人来这么有一套呢? 重点,她哪来的证据? 倒是自己这边,收集了不少有关这凌朴的罪证。 房内,凌朴做了十几年官了,身上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官威,在官场历练久了,心思也是深沉的,却还是因为这番叫破,脸色立变。 无他,这小小女子说话的口吻,实在是太厉害了——有一种莫名的气势,能让他心慌意乱。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绝没有这等事……”他自是矢口否认的。 “要不要我说出几个上官名字来,让您辨认辨认。比如说,徐一清徐大人,你贿赂了人家三千两白银,只因为你的儿子打伤了一个良家女。那徐一清是刑部的人,若不是他在帮衬你儿子威胁那良家女,你儿子怎么可能会被无罪释放?” 她又从嘴里迸出一句,却让这凌朴吓得大气都不敢乱喘了。 “你你你……你这小女子,你到底想怎样?” 凌朴吓到了,眼瞳里尽是惊恐: 这些私密之事,她一个小女子是从何得知的? 他在脑子里不住地回想着,这是从哪里泄的密,又该怎么挽救这个局面。 “我也不想你怎样。只要你白纸黑字把你如何勾结薛山,想欺侮我阿姐这件事,给我一五一十写出来,然后签字画押,随我去公堂之上,你自呈其罪。 “凌大人,我要的只是让薛山受到应有惩罚,我姐可以得回自由之身……而你,最多就是丢官,总比过这一切全都揭穿后,你的上司们全都被牵扯出来,到时,他们为了自保,就会把你杀人灭口,将你们凌氏一族连根拔起…… “你这样是会被牵累很多长官的…… “如果你不想满族因你这点小私心而毁于一朝之间,那就只能牺牲一下你自己了,你觉得这买卖可还做得?” 将利弊悉数摊出来,沐云姜让他自行选择。 很多时候,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一旦攀咬出更多官员,那他身上的麻烦就大发了。 凌朴也不是特别糊涂的人,自然明白怎么做才更利于他。 “我……我写……我写……只要不累及家中,我什么都可依你……” 思量再三,他终于点头应下,脸上尽是悔不当初的颓废之色。 一颗药丸直接就塞进了他嘴里,沐云姜逼着他服下后说: “凌大人,刚刚你服用的是一颗绝命丹,要是等一下你不老实,那么,明天天一亮,你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凌朴一听,吓得两眼发直,立刻惊怒道:“你你你……一个小小女子,手段怎如此恶毒?” “比不得凌大人,穿着一身人模人样的官袍,却做着猪狗不如的禽兽之举……” 她给松了绑,将其逼到书案前,喝令道:“过来写供词……” 凌朴恨得牙痒痒,却拿这样一个小女子无计可施,目光则往外头瞄了瞄,感觉这小女子之所以能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门外头有高手在为她撑腰。 刚刚那一记将他打回来的力量,非同小可,他斗不过的。 可他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这是绝计不可能的。 * 屋外。 萧祁御细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疑窦越来越重: 这个沐云姜,作为小官家最卑微的庶女,一个流落江湖不曾上过学堂的小丫头,今天使的这些招数,熟门熟路,又雷厉风行的,一点也不像不通世事的孩子。 阿索也有细细聆听小庶女这一番审问,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立刻附到萧祁御耳边低低道了一句: “主子,江湖朝堂属下都混过,这个小姑娘,绝对是个老江湖……” 的确,她像极了一个精通权斗、善于心理战术的官场老狐狸,可将一切拿捏在手心上,而能将一个为官多年的京官骗得不得不招供。 他在心里暗暗一叹:这小姑娘,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29,告诉 屋内,凌朴很快把供词给写好了,还画了押。 为了防止他逃走,沐云姜先将他给捆了,堵住了嘴,然后将这供词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看,确定没有什么文字陷井,这才转身去给大姐姐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去取了一件斗蓬过来,给大姐姐披上。 “大姐姐,暂时你不能换衣裳,就这样,我们去告衙门,讨说法,你只管跟着小七我……外头还有一个大人物帮我们撑腰,今天,我必能让大姐姐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沐云初本就是一个柔弱之人,在这薛家又被人欺负怕了,现在只有点头的份了。 “好,现在我们必须再写一道状纸。我来拟内容,你来写……大姐姐,现在你还能写字吗?” “能。” “那我扶你过去。” 沐云姜将大姐姐扶到书案前,给磨好墨,由她念,大姐落笔,最后让大姐按下手印。 待准备工作做完,她将状纸折起藏好,温声道:“大姐姐,你稍等我片刻,我去去便来……” 从寝房走出来,沐云姜果见萧祁御还守在附近,而他的侍卫则在戒备。 她径直走到萧祁御面前,陪着笑,施施然行了一礼: “祁郎君,我姐姐中了迷药,现在走不动,能麻烦贵使抱她去衙门吗?那凌朴由我押送,不过,如果出去时遇上有人拦截,还请祁郎君帮忙拦一拦……” 大姐姐被下了药,怕难自行走出这院子。 她倒是可以背着大姐姐的,但,她不想在萧祁御面前表现得太厉害——既有现成的帮手在外头,她不用就太可惜了。 并且,她还擅自给他改了名字,称为“祁郎君”,主要是,她懒得向大姐姐解释他的身份。 萧祁御暗暗吸了一口气,有点郁闷——她在利用自己,他哪能不知。 “阿索,去帮个忙。” 他同意了。 “是。” “云姜先行谢过祁郎君……” 她福了福,另外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您长得太出众了,为了防止被他人看到您的长相,我这边寻了一个脸谱,烦您戴上,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竟去取了一张狐狸脸谱过来。 见此情景,阿索的唇角那是狠狠地抽了几下:这世上,敢如此使唤他们三殿下的,撇开皇上不论,除这位小女子,概无他人了吧! 唉,世上怎么有如此胆大的小姑娘,但别说,这思虑,却是周全的。 萧祁御冷嗖嗖一睇,默默接过那面具戴上,心想,今日这戏都唱都到这里了,那就陪着你唱完吧…… 刚刚,他有听到她拟的状词,还别说,非常的犀利,故,他突然想看看她要怎样赢了这场官司。 “再次谢过祁郎君。侍卫大哥,这边请……” 她示意阿索跟上。 阿索便走进了那间被打得满地狼籍的寝房,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妇坐在桌案前。 这是沐云初第一次见到阿索,一身墨色劲装,五官冷峻,身姿高大,走向她时飒飒有风,她莫名有点紧张。 “小七,这不合适……” 她有听到小七刚刚在屋外说的话。 “大姐姐,你现在又走不动,我也背不动你,只能劳驾这位阿索侍卫了……” 阿索瞄了一眼面前这个包着披风,秀气的小脸上带伤的妙龄女子,内心其实是有点抵触的,因为他在女人身上吃过大亏,险些一命呜呼。 但主子已经下令,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得罪。” 他弯腰将僵在那里的沐云初抱起,同时闻到了来自她身上的酒气,以及淡淡的女子的芬芳。 这一刻,阿索的心,莫名急跳了两下。 沐云初则深深吸了一口气,小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 待出了门,她隐约看到走廊上站着一狐面男子,闲闲懒懒地靠在那里……风雨灯半明半灭,令那男子颀长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孤冷。 重生的沐云姜可体会不了这一对男女之间发生的奇妙变化,她过去把被绑得结实的凌朴拎了过来,赶着他走出了门。 一行数人,就这样大剌剌往偏门而去。 路上遇到了管家,扶着醉醺醺的薛山走进来,看到他们时就大叫了起来:“来人呐,进贼了……” 在看清他们居然把凌大人给劫持了,这些人越发惊乱了:“不好了,凌大人被绑架了……” 这一喊,把府中的府卫给惊动了,他们围了过来,想要救人。 沐云姜发现手上的凌大人变得很不安份,想逃蹿,被她给按住了,转头时,她招呼起萧祁御来: “祁郎君,这些追兵,就拜托你了。” 萧祁御落在最后面,心下暗暗叹气。 想他堂堂大凉三殿下,三军之统帅,今日居然给一个小女子当打手,真的是世界之大,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发生…… 可他却还是挺兴奋的,见那些人冲上来,直接就一拳一个,把人打飞,在确定他们已经安全之后,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扬场而去。 薛山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做梦也没想到,计划好的一切,竟会被人破坏殆尽,他不确定那些劫匪把凌朴劫走是几个意思。 拍着脑门,他立刻把本来在寝房服侍的老婆子叫来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老婆子受了惊吓,结结巴巴回答道:“是……是沐家二房的七姑娘,是她……是她带着人闯进来,把凌大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对了,对了,她还让凌大人写了认罪书,说要告到……衙门去……对,他们这是要去告夜状了……” 这老婆子刚刚藏在墙角听得很清楚。 “沐家七姑娘?就是那个被江湖老鬼领养走的沐……沐云姜?” 他记得这个名字,最近听那贱人提起过这个小姨子。 “是。” “她敢怂恿那贱人告我?” “是。” “哼,真是家门不幸,娶了这样一个败家贱人,还想告我……沐云初,沐云姜,我要你们声败名裂……” 他撸了撸衣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 晚上戌时六刻。 沐云初在沐云姜的鼓励下,亲手击响了府衙外的申冤鼓。 按着规矩,在这偌大的天都城内,只要蒙了不白之冤,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可以击鼓喊冤,求大老爷作主。 唯一的区别是: 白天击鼓,衙门是正常受理。 而晚上击鼓,申冤者得受十大板。 毕竟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和衙役,也需要下班休息,夜间申诉,若无特别重要的案子,不可击鼓。 * 咚咚咚,咚咚咚。 漆黑的夜空底下,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鼓声。 处理完正事,正要睡觉的天都府府令李恒李大人,一听外头有人敲门,眉头一皱,走出房来,高声问府中巡夜的手下: “外头何人击鼓?” “回大人,一民妇沐云初来告夜状。一告其丈夫薛山和盐局总令凌朴大人,沆瀣一气,给她下药,欲拿她行贿,辱她清白。二告其丈夫薛山在平山残杀良民……” 手下去前堂问明情况后,来报说道。 李恒是个为官清正的好官,一听,立刻传令: “来人,升堂……” 30,反咬一口 公堂之上,天都府令李恒身着一袭威武的官服,一脸肃目地高坐案前,看了一眼堂下,原告为两个女子,年纪都不大: 一女子身裹宽大的斗蓬,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哆嗦,因为低着头,看不清其长相如何。 另一女子傲然而立,正目光灼灼地与自己对视,胆子显得极大,那张脸孔生得极为俏丽,个头娇小,看着像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 只一眼,他便知,这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小女子。 而边上还跪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城中上好的青云锦,已被绑成了粽子,脸上的表情是极度复杂的,眼底更是闪着可怕的流光。 “下跪何人?” 李恒沉声厉问: “半夜击鼓,那是要先杖十大板的。来人,大刑伺候。” 杖令一下,便有衙役上去,还拖来了行刑的板凳。 这阵仗,有点吓着沐云初,但她并没有就此打退堂鼓,只是可怜兮兮地望了一眼小七——刚刚小七说了,她有法子让她免掉杖刑。 沐云姜认得这位李恒李大人。 前世,他是寒门出身,断案公正,一朝鱼跃龙门,因得罪了人,只能从最小的九品小官做起,但最后还是一路路做到了刑部尚书,是百姓眼里的青天老爷。 “禀大人,我大凉律法第102条有云,但凡受害者深受伤害,险丧性命者,半夜击鼓但为保命,可免责。 “我家姐姐今日被下药,又险些被掐死,作为一个弱女子,她已被吓掉了半条命。还请大人验伤,怜其可怜,免原告杖刑……” 脆生生的辩词一出口,立刻就引来了李恒的侧目: 这个看着娇小无害的小女子,竟知道大凉律法当中有这么一条? 若不是熟读律令,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条备注的补充令条。 可放眼这繁华的大凉,闺中女子读的皆是女德或是礼法之类的书籍,谁家会让女子通读律令法条? 小女子即便做官,也只能入宫当宫闱女官,朝堂之上,女子还是不得干政的。虽然十几年前的大凉曾出过一位名声赫赫的女将军。可这些年,大凉再没出现过这样的奇女子。 “你是何人?” 李恒对这小女子生出了一点兴趣来。 “小女子沐云姜,乃是原告沐云初的妹妹。大人,这是我们的状纸,另有一份被告已经画押的供词。请大人过目。” 话音落下,有师爷过来将状纸和供词取了呈给李恒。 李恒看罢,很是惊讶: 状纸上的字迹,绢秀清丽,感觉应是出于一温婉女子的手笔,可这状纸上的陈词,却是犀利无比,字字句句尽是控制其丈夫的恶言恶行,足令观者共情,心生愤慨之情。 紧跟着,他又看了供词,眉头立皱,惊堂木一拍,继而喝问了一声: “凌朴,这供词可是你亲手所写,上面陈述的事实,当真如是?” 谁知那凌朴,一个字都没说,突然翻了一下白眼,直接就在堂上晕了过去,还口吐白沫,整个人跟着抽搐了起来。 面对如此诡异一幕,饶是沐云姜拥两世的经历,也愣住了。 李恒连忙上前查看,叫了一声:“快请季大夫……来人,赶紧把这被告松绑了……” “是。” 衙役忙上去帮忙。 沐云姜没有自告奋勇,公门中的诊断应当由公门中人来做,她的任何诊断,在眼下,未必能取信这位李大人。 少顷,一个白发老者被请上堂,一边走,还一边打哈欠,可见是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 “季大夫,快,赶紧给这个被告看上一看……”李恒吩咐了一声。 季大夫立刻有模有样地给凌朴切起脉来,然后上禀道:“回大人,这被告是遭人下了毒,一时毒气攻心,晕了过去,无碍,待服下特制的解毒丸,就可以醒过来……” 等那季大夫给凌朴服下药丸,李恒又让他验了沐云初身上的伤,确定她的身体,现在不宜用重刑,的确符合国法规定,便免了其杖刑,并着人去把薛山母子绑来。 这期间,沐云姜一直在观察凌朴,不确定这人在玩什么花样。 而萧祁御则藏在衙门外,静观事态发展,感觉今日这案子,可能会有惊人的变数…… * 很快,薛山母子被绑到了公堂之上。 “下跪何人?” 李恒在堂上喝问。 “小民薛山拜见青天大老爷。” 贼眉鼠眼的薛山在公堂上阴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发妻,那可怖的嘴脸,吓得沐云初险些晕过去。 沐云姜立刻和她换了一个位置,低声说道:“大姐姐,莫怕。” 而就在这个时候,昏厥的凌朴居然也悠悠醒了过来。 李恒又一拍惊堂木:“薛山,你的发妻沐氏,告你为求公职,以她贿赂朝廷命官,可有此事?” 不想这薛山一上来就悲愤交加地反咬了一口:“青天大老爷,冤枉啊,这诬告,赤罗罗的诬告。” 紧跟着,他愤恨地指着不远处的沐云初,悲呼起道: “青天大老爷,小民可怜呐,小民原以为娶了一位贤妻,不想进来的却是个荡妇,这荡妇在外有了相好的,被凌大人看到了,凌大人特意过来提醒小民。 “可恨的是,今夜小民和凌大人都喝高了酒。凌大人去如厕,被这个贱人带进了房内,为的就是演一出被人凌辱的戏码,想来构陷小民。要不然我那小姨子怎么正好在那个时候跑出来捉了奸?这就是她们老早就计划好的……还请大人明查秋毫啊……” 此刻的薛山早就没了酒意,他的指控,分明就是事先捏造好的,直接就反客为主,把一盆子脏水全按到了沐云初头上。 而刚刚醒过来的凌朴,更是趁这个时候反水了: “大人,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刚刚在薛山家中,我是被遭了打,还被投了毒,最后,被迫在她们准备好的口供上签字画押的……请大老爷明鉴,为下官主持公道啊……” 如此反转,实是让人始料未及。 前世,沐云姜没经历过公堂上告一事,故没能料到会发生这样一个变数。 她勃然生怒,不知道这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31,真相大白 李恒听罢,一拍惊堂木,瞪圆双目,立刻厉喝起来:“沐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这两个小女子也着实太可恶了。 可据他多年的经验看来,她们绝非诬告。而他之所以表现得这般凶恶,就是想看看她们的反应。 沐云初本就胆小,现在听到这么一番污言秽语,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们在撒谎……我没有相好的,更没有引诱凌大人……我是冤枉的。” 一边说,眼泪一边哗哗直淌,这一刻,沐云初心里暗暗在惨叫: 这番,她便是跳进大河也洗不清了,还连累了小七,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薛山却哼了一声,一抱拳,朗朗上禀道:“大人,我这边有人证,家中的仆人都可以证明,是这荡妇在故意陷害小民。” 足见这厮也是有备而来的。 沐云姜隐隐觉得,定是自己之前打草惊蛇,给了他们应对的时间。 “带证人。”李恒目光一动,立刻命令道。 一个老嬷嬷和三个后院的婢女鱼贯着走了进来,齐齐跪在了地上,行了礼: “奴婢叩见青天大老爷……” 李恒再拍了一下惊堂木,哼了一声:“堂下证人,自报身份,并把你们知道的来龙去脉,给本官细细道来……” 老嬷嬷第一个回答:“回青天大老爷,老妇乃是薛家的嬷嬷。堂上这位娘子,根本就是**荡妇,之前已经和人偷情多次,凌大人来府上就是为了揭穿其真面目,结果,她连凌大人都不放过,竟设下如此毒计暗害我家老爷,这种淫妇,必须斩了,才能纠正天都城内的不正之风……” 婢女甲答话道:“回大人,是奴婢受了少夫人的吩咐去请的凌大人。” 婢女乙答话道:“回大人,后院的奴婢是少夫人让人撤走的……少夫人想勾搭上凌大人,以免被主君休弃……” 婢女丙答话道:“回大人,沐家七娘子是少夫人着贴身婢女去请的。她们姐妹俩不知羞耻,竟想借此机会害老爷含冤入狱……” …… 所有的证词都是不利于沐云初的。 这让本来就胆小的沐云初泪水涟涟,情绪彻底失控: “民妇没有偷情,也没有吩咐她们这么做,更没有遣人去找七妹妹过来……大人,民妇冤枉……今天,民妇就撞死在这公堂之上,以证清白……” 她被激得情绪失控,竟当真想撞死于堂上的木柱上。 亏得沐云姜眼疾手快把人给拦住,并利叱了一声:“死什么死,死了别人越发能往你身上泼脏水。大姐姐,我们必须堂堂正正地活着……” 一抬头,她看向死到临头却不知悔改的薛山,以及阴险的凌朴,并没有因此慌了阵脚,而是寒声陈述道: “大人,我这里有也有证人,可以证明我姐姐所言非虚,薛山和凌朴联手,欲将我姐姐置于死地。” “证人何在?” 李恒心下生了好奇,眼下的形势对她们是极为不利的,他可没瞧见她们另外还带了人证过来。 “就是薛山的母亲曹氏。” 沐云姜叫出的这个人证,让李恒觉得越发稀奇了。 曹氏就在边上,她可是另外一个被告,怎么可能帮助原告作证是自己儿子逼儿媳为娼。 “大人,请容小女子和曹氏说几句话,她自会替我家姐姐作证的……” 她请求着,巴掌大的脸蛋上透着满满的自信。 “准。”李恒应允。 云姜立刻来到曹氏面前,一脸郑重地说道:“薛家曹氏,烦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公堂之上,字字句句绝非儿戏,还请你如实道来……” 曹氏冷哼一声,觉得这小女娃实在可笑,她怎么可能不站儿子的阵营,而替别人作证,让自己儿子吃官司,立刻一摆手,说道: “不管你要说什么,老妇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曹氏,不要再顾左右而言其他,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沐云姜正色叫断:“同为女子,你为何要如此为难儿媳,要在她身上下药?为什么要助你儿子逼良为娼?”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这小女子疯了,竟想让母亲指证自己的儿子如此罪行。 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然而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曹氏目光突然一凝,咬着唇想了想后竟吐出一句: “谁让这小贱人是个扫帚星呢,自打她嫁进我薛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也就算了,居然还害得我儿失了差事,只能整日赋闲在家中。 “凌大人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伺候一晚上怎么了,她只需要往床上一躺,我儿就能在凌大人手上谋得差事……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为何不能做?” 那曹氏本是商贾之女,读书也不多,平日还可以装一下斯文,现在呢,竟当着府令的面,爆了粗语。 “母亲,闭嘴……” 前一刻还在笑沐云姜愚蠢的薛山,这一刻已然急得满头大汗:“您在说什么胡话?” 本来,他们都已经胜券在握了,如此一来,前功尽弃。 沐云姜却已经转身,深深行了一礼:“大人,您听见了吗?曹氏是薛山的亲生母亲,这样的供词有用吗?” 李恒自然有听见,并且心下极是好奇,为什么这个妇人会在堂上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问道:“曹氏,把你和薛山的作案过程,给本官一五一十说来……” 于是,曹氏乖乖就把案情细细给还原了,还道出凌朴收了他们薛家两百两银票,说了,会保证给薛山谋个好差事。 李恒听罢大怒,立刻搜凌朴的身,果然搜出了一张银票。票号什么的都对得上。 “曹氏,本官且问你,这嬷嬷还有婢女的供词又是怎么一回事?”李恒沉声再问。 曹氏回道:“我家嬷嬷曾听到沐家那小贱人教唆我家这贱妇来告状,为了脱罪,才事先蹿通好了供词。” 这话一出,那嬷嬷和婢女们都吓慌了,一个个叩起了头来,都云道:“大老爷明鉴,这些说词全是家中主子教的……我们不敢不从啊……” 于是乎,真相就此大白。 32,公堂求和离 李恒立刻怒瞪这一双无耻的被告,喝问道:“薛山,凌朴,你们还有什么话分辩?” 薛山只得叩头领罪,脸上尽是惶惶之色:“小民知错了,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他心头恨啊,怎能料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会倒戈指认自己。 凌朴也慌了,额头上那是冷汗直冒:“小民一时起了色欲之心,行了禽兽之举,请大人宽恕我……” 沐云姜却在这个时候插进话来,问道:“凌朴,在薛府时,你已招供画押。为何到公堂之上,你会推翻供词,还想污陷于我?” 凌朴趴在地上,颤微微回答道:“因为……因为我不想丢官,只要今日,你无法证明我与薛山勾结,李大人秉公执法,定会把你二人一同收监,到时,我再把你作掉,就能保全我的仕途了……是以,我故意毒发……” “可我并没有在你身上下毒,你又是怎么中毒的?” 她对这件事颇感好奇,当时她给他喂的只是普通的补气药丸,故意吓唬他便了。 “我手上……有毒药,可令我晕厥片刻……我也精通一点医术,刚刚有给自己切脉,确定你没给我下剧毒……” 是以,他笃定之前这小女子在薛家所说的那些所谓的证据,可能只是在骗自己,所以,他就玩了这么一出。 只是,他没想到最后竟还是功亏一溃。 听完这些,沐云姜终于明白竟是自己一时疏漏才种下了祸根——没喂毒丸,是因为当时她身上实在无毒可用。 “大人,看来您的牢房内可能有他的线人,他竟想在您的眼皮底下杀人灭口……” 沐云姜揪住他亲口说出来的把柄,往这个恶毒的狗官身上再次按了一个罪名: “不过这个事,暂与本案无关,李大人,民女只想知道,这样的狗官,应不应削官流放;这样的禽兽郎婿,该不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小小女子,说的话,却是字字铿锵,句句有力。 “你且放心,本官堂上,绝不放过一个罪人。”李恒立下承诺。 “那民女就在此谢过大人。此事也算是暂时了结了,但民女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请大人为我姐姐作主……” 沐云姜又叩头行了一礼: “薛山无才无德,残害良妇,毁妻清白,乃是禽兽所为,故,今日请大人于公堂之上,为我姐姐定下和离书……从此,沐氏女与薛家再无关系……” 在大凉,夫妻和离,一般皆由族中长者代为协商,长者不同意的,不能和离。 若想越过长者,就得击鼓申诉,请求官衙老爷公判该不该和离。 但以这种方式和离的夫妻,于家族中会被视为大不孝,和离之后,申诉和离的女方,极有可能被家族抛弃。 在遵循忠孝大于天的纲常礼法中,女子是不允许以这种方式和离的。 “你真要这么做?如此一来,你姐姐极有可能会被沐氏族老视为不孝,而被逐出家族……” 李恒一脸郑重地询问道:“本官以为,和离一事,到时你们可另请长辈代为……” 沐云姜却高声叫断道:“大人,今日我长姐之所以要和离,是薛氏害人在先。我家长姐,再不能忍受薛家虐待,故恳请大人,以天都府令的名义,代行长辈之职,和薛家和离。 “民女记得,大凉律法有云:女子受夫家迫害,夫入狱,判官可代行长者职,护良家子得和离,重归家族,家族族老当一力接纳……李大人,小女子可有记错?” 李恒突然笑了,心下觉得好生稀奇:“沐七姑娘,你今年芳龄几何啊?” “尚未及笄。” “那你满肚子的律法条令倒是背得滚瓜烂熟啊……” “若非如此,小女子又岂敢助长姐来告这一状?” 她接得倒是顺溜。 如此胆识,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李恒也是性情中人,为官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果敢又大胆的女子,虽年纪小,却如此护姐。 他哈哈一笑:“七姑娘当真是护姐心切。可以,当然可以,今日本官就按照这律法,代行长辈之职,助你姐姐脱离苦海……” 沐云姜顿时叩头相谢:“谢大人成全,大人断案清明,爱民如子,沐氏姊妹今日能遇上大人为弱小伸张正义,乃是我们姊妹之幸,此也是天都百姓之大幸……” 没错,她还刻意捧了捧这位大人。 李恒听着,心头顿时大悦。 于是,公堂之上,沐云初顺顺利利就拿到了和离书,凌朴和薛山,以及薛母,则被打入了大牢。 整个过程,站在门外的萧祁御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本来,他还想让阿索出去作个人证,结果,她凭着自己的手段,竟就把这桩复杂的案子,轻轻松松就给解决了。 面对凌朴的反复,薛山的狡诈,她竟没有乱了方寸,而是抓住另一个关键人物,揭发了其中的丑陋内幕,继而让恶人得到了恶报。 一个女娃娃,能把大凉的律法,熟背于心,光凭这一点,她就足让他另眼相看…… 对此,阿索颇为稀奇,悄悄问自己的主子:“殿下,她是怎么做到让曹氏认下所有罪名的?” 萧祁御想了很多,才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精通毒术,想来在她进宫之前曾在那曹氏身上下过什么毒啊蛊啊什么的,就在刚刚,她应该催动了那毒啊蛊的,所以就让曹氏反过来做了她这边的证人……” 阿索听着很是惊叹。 真的是看不出来她,那么娇小玲珑的一个孩子,竟有这种大本事,不得了不得了。 以后,谁若娶了她,那必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萧祁御则望着东方渐渐露出的鱼肚白,不觉深深勾了一下唇角。 一宿未眠,本以为今夜,他是在瞎折腾,却不想竟在泥尘当中发现了蒙尘的明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可以辣手无情,杀人不眨眼;可以救人于生死一线;也可以护家人而奋不顾身…… 世间小女子当中,独她,最是特别。 若能善加栽培,或者将来,她会成为大凉另一个奇女子!! 33,回府 清晨,从天都府衙的公堂之上走出来时,沐云初的双脚还是发软的,走路需要有人扶。 此刻,她手上紧紧抓着和离书,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脱离薛山这畜生的魔掌。 自出娘胎,她接受的是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要上敬父母,下护弟、妹;出嫁要从夫…… 这些年,她尽了为妻之职,为媳之职,为女之职,却过得无比凄惨。 今日,她竟能通过上告来求得自由,这是以前的她万万不敢做的——过程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最后却能旗开得胜。 这样一个结果,来得实在不可思议。 站在清晨第一缕淡金色的阳光底下,她一脸激动地拉着小七,眼窝里泪珠盈盈滚动,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沐云姜温温一笑,明白她的心情,自己心里也是欢喜的,前世死于非命的姐姐,终于获得了新生: “大姐姐,你留在薛山的嫁妆,回头让父兄去取回。现在,小七送你回家去,以后,你就可以踏踏实实睡觉了……” “小七,你的救命之恩,大姐姐无以为报……且受我一拜……” 她已不知道要如何表达那份感激之情,除了拜她一拜。 沐云姜忙扶住她,叫道:“你我姐妹,何必如此生份。不过,大姐姐,和离书是拿到手了,但是回到家后,你可能还得面对另一道难关——大伯母大伯父怕还是会为难你……” 此番和离,是通过官衙取得的,大伯父和大伯母知道后,定然愤怒,怨她们自作主张。 即便有衙门给的和离书,也难消他们的怨气。 所以,她必须让大姐姐有一个心理准备: “到时,大姐姐不能因为大伯母羞辱你几句,就心生厌世之心,我们女子活于这世上,其实并不应该单单是为了男子而活,女子也能活出一番不一样的人生的。即便被人嫌弃,也莫怕。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可怕的……对吧!” 她鼓励着自小为别人而活的大姐姐。 活过一世的她,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 虽然世道艰难,与女子来说有很多不公。但她以为,只要善于抓住机会,还是可以在以男子为尊的世道上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十多年前,大凉就曾经出过一位名满天下的女将军。 沐云初点了点头,抖擞精神道:“在薛家活得那么艰难我都活过来了,往后头不管再遇上什么事,我都可以熬过去的……” 二人自当说话,一身黑色劲装的阿索突然神出鬼没地驾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沐云初在看到这个男子时,神情复杂莫辩,悄悄转过了身子。 阿索则恭恭敬敬冲沐云姜行了一礼,示意那马车说道: “沐七姑娘,我家主子让我去租了这辆马车过来,还有,这边有一身衣裳可供你阿姐换一换……” 哟,真是没料到,前世的死对头,今生居然这么帮忙? 沐云姜四处张望,晨曦斑驳的街道之上,甚是冷清,少有人迹,也并不见那人踪迹。 “祁郎君呢?” 昨晚上,他难道一直没离开吗? 这人有点奇怪,难道是看戏看上瘾了? “主子有事去忙了。” “那就烦你谢过祁郎君了……” 沐云姜没有客气,扶着大姐姐上了马车,让大姐姐把身上那一身凌碎不堪的衣裳换了,如此行头回到家里,父亲母亲定然是要心疼的。 然后,她亲自驾车,慢慢悠悠,迎着东升明媚的旭日,回去沐将军府,心下却轻松不起来。 回到家里,沐家的当家主母郑氏大夫人怕是要大闹一通的,那薛山和大夫人可是有亲戚关系的。 如今,她竟把那对母子告得坐了大牢,毁了两家情谊,她定然怒火中烧。 这一刻,她并没看到,萧祁御就在不远处的小桥上站着,静静地望着那驾小马车越走越远。 阿索目送她们离开后,就几个轻纵回去复命。 萧祁御伸了一个懒腰,吸了一口夹着桂花香的空气,闭着眼,又下了一道指令: “阿索,你跟过去看看,不通禀家中长辈,直接将薛山送去坐牢。如此行径,一定会招来话柄,何况,她们还胆大妄为直接在公堂上拿了和离书。这有违孝道,沐家那位当家主母肯定会发威训话……” 其实,他很想去看看这个小女子,在公堂上能大杀四方,回到家族,又要怎么面对当家主母的盛怒。 认得不过三天,见过仅仅数面,她却一次又一次惊讶到他了。 对于命运,她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是……” 阿索再一次怪怪地瞄了一眼突然之间变得爱管闲事的主子。 往日里,殿下除了为陛下办差,何曾主动搭理过哪个小女子,此番这行径,是不是太过于反常了。 不过,像沐云姜这样的小女娃娃,真的是与众不同,让主子留下深刻印象,也属正常。 这般想着,他的脑子里就浮现了另一个秀丽的小女子,柔柔弱弱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等一下,他在想什么? 阿索连忙摇了摇头,脸上莫名发烫,轻轻捻了捻手指,指尖似还黏着某人的体香…… * 沐家座落于平康坊。 此坊聚集着不少本朝大官。 沐家的官阶不高,但有幸老祖宗在此置买了一座宅子,那是沐家家传的祖宅,占地颇大。 前世,沐家族人死绝之后,云姜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而这一世,她在这座宅子里是最最没有地位的小庶女。 当马车在沐家大门停下,当她牵着胆怯的大姐敲开大门。 门内,家奴列队,直通正厅,气势骇人。 大清早的,府中就安排了这样的阵杖,可见,官衙那边发生的事,已经…… 此刻,管家守在门口,一双严厉又势力的眼睛灼灼盯着走进大门的两位小主子,眼底没有半分敬畏,当即就高喝了一声: “主母有令,着二房大姑娘,七姑娘立刻到正厅聆训,不得有误……” 果然啊,家里已经得了信,大伯母已经准备拿她们开刀,以正家法了。 “大姐姐,别怕。” 她牵住大姐姐发颤的小手,温和一笑,以慰其心。 沐云初点点头。 她其实是很怕大伯母的。 在娘家,大伯母的权威是不容贱踏的,她从小在大伯母手上吃过不少苦,记忆太深刻了。 俩姐妹手牵手来到正厅,只看到穿得端端正正、神情肃然苛厉的大伯母郑氏坐在高位,边上,大伯父沐江也是一脸厉容。 这对夫妻还真有夫妻相,皆威势十足,最爱欺负他们二房。 “云初拜见大伯父,大伯母。” “云姜拜见大伯父,大伯母。” 沐云初很规矩,行的礼数很周全。 沐云姜可不喜行礼,只虚虚称呼了一声。 沐家家主沐江瞧着二房这两个姑娘:大的那个一脸惊慌,小的那个一身粗野,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再想到他们昨晚上闯下的那个大祸,他猛地就拍了一下桌面,厉叫一声: “跪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竟敢做下如此荒唐之事……” 34,斗家主 云初从小就怕大伯父,吓得直接就跪下了。 云姜可不喜跪地,斜着眼问道:“大伯父,小七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了?要被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责罚?” “你还敢顶嘴?” 沐江站起来,指着死丫头那张绝色俏脸,很想抽去一个耳光子: “我不是让你跟着你五堂姐去别宫了吗?为什么昨晚上你会出现在你大姐夫家,还怂恿你大姐把你大姐夫和婆母给告进了衙门,过了夜审,不声不吭就把这件事闹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光如此,你们居然不经长辈同意就和薛家和离。谁借你的胆子,敢做这种有辱家族颜面的事?你们这是将我沐家长者置于何地?” 吼完,他又重重拍了一下桌案。 其实,他是想揍死这死丫头的,但想到晋阳侯的小郎君看上了她,在事情还没有一个结果之前,他哪敢把她的脸给打歪了。 所以,他只能把气全撒在了桌子上。 那份怒容,立刻就把沐云初吓得魂飞魄散——柔弱乖巧的她,是从来不敢忤逆长辈的。 沐云姜没受过他半点恩德,哪有怕的,当即就反驳了回去,脆生生的嗓音咬得那是字字铿锵: “大伯父,我家大姐姐险些就被那恶贼害死,身为家人,撞见如此不平事,难道您想让我视而不见,任由大姐姐在夫家受尽屈辱而不加以维护吗?您可是一家之主?作为家主,您不护家小?又是何道理?” 那傲然对峙的气势,竟一点也不比沐江逊色。 沐江被怼得一呆,感觉自己像是被尊位贵人喝叱了一般,有那么一刻,竟生出了些许心虚,但很快,愤怒之情油然而生: “孽障,你……你竟还敢忤逆不孝……” “不,这不是忤逆,这是申辩。既然公堂之上,可以有冤伸冤,为什么家中,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不能就纲常伦理,好好辩一辩?论一论?请问大伯父,沐家的家主大人,云姜救姐姐,何错之有?” 沐云姜根本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再次咄咄逼问。 沐江发现这死丫头的眼神,竟是如此的凌厉骇人,心脏居然紧缩了一下。 郑氏眼见得沐云姜的气势压住了家主,不觉勃然一怒: “小贱人,你竟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以下犯上?在这沐将军府,你只是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小贱种,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家主?” “不准再骂小七小贱种。大伯母,云初也想知道,小七救我错在何处?难道云初就活该被欺辱,你们才觉得是对的吗?” 胆小的沐云初不忍小七为自己孤军奋战,终于鼓起勇气颤微微反问了一句——这是她第一次敢反抗大伯父和大伯母。 抬头怒目相对时,沐云初有点像一只奋然崛起的小刺猬。 郑氏见连素来温柔乖巧的沐云初都敢反驳自己了,越发火冒三丈,指着她就一顿臭骂: “好你个沐云初,才和这小贱人处了没几天,你就跟着学坏了是不是? “姻缘是两族之姻缘,薛家与我乃是姻亲,当年成就这段姻缘时,就是为了更好的和薛家联合,现在你把薛家闹得鸡犬不宁,两家情份已被你尽毁,于家族而言,这就是大不孝。 “明明就是你们不孝,居然还不知悔改,来人,给我家法伺候……” 郑氏怒喝,直接指使身边的石嬷嬷行家法。 石嬷嬷狠着一双老眼,上前就要往沐云初脸上甩下耳光。 沐云姜目光一沉,站起来扑上去就把这老妖婆给推开了,随即将柔弱的大姐护到身后,叫道: “不许碰我大姐姐。我大姐姐才捡回一条命,大伯母,你不闻不问大姐姐遭遇了什么,劈头就以‘不孝’之名用家法,是做贼心虚了吗?” “心虚?笑话,我为什么要心虚?”郑氏怒极而笑。 “那薛山好色成性,又嗜赌如命,你明知那痞子德行,却哄着大姐姐嫁了,害我大姐姐生不如死……你难道不该心虚吗?当初,你不过是想从薛家手上得到一尊玉佛像罢了……” 这也是前世,沐云姜在大姐姐死后,从薛山嘴里套出来的。 郑氏只是想用那玉佛像去讨好一位贵人,却硬生生把大姐姐的一生给耽误了。 此刻,郑氏还真的心虚了一下,但她马上恢复神情,示意婢子们,恨恨下令道: “竟敢肆意诋毁长辈,来呀,把这小贱人按住,狠狠地往死里打……特别是这张脸,给我毁了她……” “是。” 郑氏身边的婢子们立刻上前,想要按住她。 结果沐云姜微使巧劲儿,就把她们给掀翻到了地上,转头寒身警告道: “谁敢碰我? “大伯母,如今我是中宫名下第四十九名参加才艺比试的良家子。 “今日你若打了我,致令我不能参赛,或是不能为三殿下治毒,那么回头,大伯父必会因你的放肆,而被宫里罚得掉了乌纱帽……如果想要因小失大,惹怒皇后,那你大可以试一试……” 她已经破格成为良家子的消息,早已传来沐家。 沐江一想,的确不能让这丫头破了相,连忙叫道:“住手,退下,快退下……” 他看向自己的夫人,悄悄在其耳边叫道:“还真不能打……宫里若真跟我们要人,发现打伤了,怎么得了?” 郑氏一听,越发生气了,脱口就狠叫道: “像你这种不守礼仪规矩的野丫头,怎配去参加选秀大赛……你不要仗着被宫里高看了一眼就敢肆意乱来……” 却再次被沐云姜高声截住,咄咄反问道: “怎就算是肆意乱来了? “天都府李恒李大人亲自审的案子,大姐姐告状有凭有据,大姐姐要和离,合情合理,并由李恒大人亲自裁定,官府老爷都已认同,这两桩事,不管走到哪里说理,大姐姐没做错,小七更没有…… “小七若不护着大姐姐,大姐姐的命早没了…… “昨夜日,薛山要是做成了他的肮脏交易,大姐姐早悬梁自尽,今日你们得到的消息就是大姐姐与人私通,羞愤自尽。 “请问大伯父,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们沐家的颜面还怎么顾?到时你们是不是又会把所有责任推到我大姐姐头上,认定她做了不知羞耻的事,继而辱没了娘家? “大伯父,是不是在你们这里,不管薛家做什么都是对的,而大姐姐和小七,就是贱命一条,做什么都是错的。 “大伯父可是朝廷命官,为官者,看人接物如此偏听偏信,还怎么造福于民,又怎么配当百姓之父母官。” 那不屈不挠的刚烈语气,说得是何等的正义凛然。 当场就气到沐江了! 这个死丫头实在放肆,竟敢如此目无尊长,居然还敢讽刺他不配当官? 到底是谁把她养成这么泼辣彪悍的? 35,她唱戏,他遭利用 “你……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放任你于和江湖草莽混迹十年,你竟修成这样一副品性回家。毁了你大姐姐的姻缘不说,你竟还蛮不讲理地教训起长辈来了?” 沐江气得直接砸了一只茶盏。 “反了,这死丫头,这是反了天了。来人,把这贱丫头关到柴房。 “大郎,你立刻进宫叩禀,便说家中这个七丫头目无尊长,不堪管教,不配入宫选秀,自请削掉资格,禁足家中好好教养……如此德性,若在御前失仪,沐氏全族都会被她连累的……” 郑氏如此教唆丈夫。 今日,她必须将这恶劣的小女子扣下,断断不能容她再进别宫了。 昨夜日,她接到女儿云湘来信,说这死丫头故意给她下套,害她在皇后面前颜面扫地,在三殿下面前丢尽了脸面。 而她为了求得宽恕,努力保全沐家,则是磕破了额头,到哪都要跪,受尽了委屈…… 如此奇耻大辱,竟是同族的孽种堂妹给的?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所以,她恳求母亲,一定要想法子把沐云姜这贱丫头弄出别宫。 郑氏看完信,那是一宿没睡,思来想去,就是寻不到好主意。 那会儿,自己的男人宿在小妾那边,她也就没去说这事,心里也曾抱怨全是他这个主君脑子有问题,这么重要的场合,竟让那小祸精跟去。 不想,天未亮,又传来另一个噩梦,说什么沐云初和薛家和离了,还把郎婿和婆母告得坐了牢。 始作甬者正是沐云姜。 这样一个刻意针对他们大房的贱丫头,今日,她必须寻个法子将她悄悄弄死,或是发卖了…… 一个贱人生的贱种而已,身为当家主母,处理她不难。若让她攀上了晋阳侯府,那她的尾巴就得翘到天上去。 “来呀,崇八……立刻把这贱人押下去……” 沐江也动了真怒,立刻把家里武功最好的手下叫来,下了一道死令:“必须好好的,牢牢地看紧这死丫头。” 话音落下,一个着劲装的灰衣男子上前,冷酷地抱拳:“是。” 沐云姜转过了头,看向面前这个人高马大、冷酷无情的年青侍卫。 她自是认得他的。 前世,此人后来成了自己麾下最忠勇的一名随从,对自己那是服得五体投地,曾助她立下赫赫战功,还娶了她身边最最能干的婢女素月,最后,还为了救素月,而被乱箭刺死。 如今再见,她是满心感慨。 可惜啊,现在的她是使不动这匹烈性十足的野狼的。 没事,回头,她必能搞定他的…… 崇八呢,不经意间和这个才回来不到半个月,就把沐将军府搞得人仰马翻的七姑娘,发现她的眼神里竟闪着几丝算计之色,背上竟莫名发毛。 “七姑娘,崇八不想与您动手,还请您乖乖听命,立刻去跪祠堂……” 他极傲慢地行了一礼,还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吓唬小姑娘,他最是有一套了。 “沐云初,你也去给我跪祠堂。回头把和离书撕了,给我滚回薛家去谢罪……” 郑氏自然不会放过沐云初,把薛家害成这样,这让她这个当家主母,如何去收拾这残局? 她还在寻思,要把这死丫头塞回去。 薛山这一房是落没了,但是薛山的大伯家如今做的官还是挺大的,她不能给自家主君在朝中树敌…… 沐云姜一听,转头冲大姐姐眨了眨眼,大姐姐直接就晕了…… 正好,二房的沐河闻读已从西院急匆匆赶来。 沐云姜见状,立刻大叫着扑上去扶住大姐姐,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姐姐被大伯母气晕过去了了,完了完了,进气少,出气多了…… “阿父,大伯父和大伯母怎么这么狠心啊……这是要把我家大姐姐往死里逼啊…… “姐姐,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外头的人,就会觉得你是被大房给逼死的,我们沐家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啊……” 她顿时戏精上身,哭天喊地起来。 沐江和郑氏:“……” 怎么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在二弟进来时晕了呢! 沐江就只有那么一个兄弟,这兄弟呢,是很不争气,但他念着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是对这个弟弟爱护有加的。 而且,沐河又最疼这个长女,现在云初若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那他这个大伯还真是有嘴说不清了,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躲在不远处的阿索,看得差点笑出来: 这大姑娘怕是要被七姑娘带坏了,竟然说晕就晕。 七姑娘更是唱作俱佳。 真是可惜啊,主子没能看到,这出戏,实在是太精彩了。 * 平康坊附近有一家五宝斋,那里的早膳,是整个天都城最好吃的,天南地北的早点都有,味道还特别正宗。 萧祁御上了楼,点了几道早点,待吃得差不多时,阿索回来了,把刚刚在沐家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全说了一遍。 “所以,最后被押进柴房了?” 他擦了擦嘴,有点奇怪。 “是。” “那她有什么反应?” “押她进柴房的人是沐江身边的高手崇八,一个小姑娘,除了乖乖就范,哪有其他法子?” 阿索认得那个高手。 当然了,在他眼里,那崇八算不上高手,顶多顶多算是个二流高手,但对付一个小姑娘,绰绰有余。 萧祁御觉得不对,虽然他认得他没多久,这小女子做事,头脑非常的清晰。 如果说,她早知带着和离的大姐回家,会被家里人责罚,她哪来的胆子这么做? 就凭这两天,她做的那些事,他敢打赌:她肯定是有所倚杖的。 那她的倚杖着是什么呢? “二房沐河有什么动静?知道他大女儿和离归家了吗?” 萧祁御敲着桌面再问。 “知道了。沐河有去和他大哥说理。沐河虽然没什么地位,但他还是很疼爱这两个女儿的。沐江只能让沐云初回了二房的院子,主要是她晕了过去。沐云姜现在一个人在祠堂跪着……” 阿索把这些情况禀告完,问道:“主子,人是您带出来的,现在要是不带回去,回头皇后询问起来,咱们好像不太好交代。” “嗯。那你去一趟吧……把人带出来……” 萧祁御望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汤,没等说完,他猛得一抬头,眉心不觉一蹙。 不好。 上当了。 沐云姜又把他给算计了。 她可能算定:他不可能扔下她不管的。 她最后的倚仗,竟是他? 想到这里,他不觉幽幽一叹。 他之心思,是素来最难猜的,在战场之上,他总能让敌人防不胜防,从而每每到致胜。 可现在,他却被一个小姑娘再次利用了,若说出去,真的会丢死人。 “等一下,我们一起过去,等一下,一起回别宫。” 萧祁御决定亲自过去,再好好探探她的底细。 阿索:“……” 殿下对这位七姑娘,是不是关心过度了? 36,他来保她,她算无遗策 沐江和妻子郑氏正在吃早膳,只是坐着,面对刚刚奉上的膳食,恁是没吃。 一大早的,夫妻俩已经气饱了,只顾着捏眉心。 郑氏打着商量与沐江说:“云姜这个小贱人,太会给家里惹事了,主君,不如找个名头,说她得了急病没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你看看,她把薛家害惨了。我们必须给薛家一个说法才行啊……” 她是打定主意要弄死这丫头: “你等着吧,回头,薛家就会来人闹的……为人妻为人媳的,把郎婿和婆母全给告了,这说出去,以后谁还敢娶我们沐家的女儿?” 沐家还有几个岁数小的,不能白白遭了连累。 却被男人狠狠横了一眼: “你懂个屁,晋阳侯家已经看中这丫头了,现在要把她弄没了,怎么向晋阳侯家交代? “再者,她懂医术,说得急病没了,谁信? “再加上昨儿个,她已经在皇后面前露了脸,现在不是没名没姓的阿猫阿狗了,随随便便说弄死就能弄死的,我们沐家一样会惹上大麻烦……” 沐江想想就烦,这样一个爱惹祸的小姑娘,真要被晋阳侯家收去,止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惊天大事来呢。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二房可能要翻身了。 这死丫头,可能改变二房的命运。 “她可把我们家云湘害惨了,难道你还想让她飞上枝头,到时,她一脚把你踩在脚下,他们二房指不定就鸡犬升天了呢……” 现在的二房,只能依附他们大房过,现在他们拿捏这丫头,就像三根手指捡田螺,十拿九稳的事。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攀上晋阳侯府。 郑氏把女儿从别宫传来的那点事,全给主君说了说。当然了,免不得还另外添油加醋了一番。 沐江气得脸都发黑了,直拍大腿,恨啊: “早知道就不让湘儿带那死丫头去了。 “那小王八羔子,竟给家里添乱。 “还有湘儿,没事装什么医术高超? “就她那点微末伎俩,要能帮三殿下治好了身子,宫里那些御医全是吃屎的……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 郑氏听到男人埋汰自己女儿忍不住,心下自是很不满意的,但忍着没说,只道: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她再冒尖……趁她翅膀还没硬,我们还能掌控她,等她寻到了靠山,那我们这一房,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郑氏作威作福大半辈子,可不想临老了,要被二房的人欺压夺脚底下。 与晋阳侯府比起来,他们家真不算什么。 “一个大活人,你想弄死,你当是弄死家里一个小奴才吗?”沐江怒目妻子,觉得她也变得蠢笨了。 郑氏不服气:“就那贱蹄子,能比奴才高贵得了多少?” 两个人正闹得吹胡子瞪眼,门外有人来报:“回家主,三皇子殿下的侍卫阿索求见。” 这对夫妻面面相觑,眼底浮现惊疑之色。 虽然,沐河没见过阿索,但是阿索的名字。 他们是听说的,天都城内第一侍卫,他的武功,天都之内,他认排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据说没人打得过他。 “请。快快有请。” 三殿下每番打完杖,就会在别宫养伤,他的亲卫所到处,必有大事发生。 虽然三殿下于天都内并无实权,可其威名却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 纵然他是皇帝的弃子,可他总归是皇子,不是他们沐家能得罪得起的。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色劲服的冷肃男子出现在正厅,如剑一般的目光,落在这对夫妻身上,抱拳行了一礼,稳稳落下一句: “沐大人,贵府的沐七姑娘沐云姜是得了殿下之令出的别宫,现在她该办的事已经办好,殿下令我来送七姑娘回别宫……不知道七姑娘现在何处?” 沐江的面色暗暗一变,心下不由得又惊又骇:湘儿的信上,只说七丫头给三殿下看了病,可没说,这两人关系已这般好。 昨夜竟是三殿下送她出来的? 如今,三殿下还特意遣侍卫来接? 这什么情况啊? 还好没处理她,否则就难以收场了。 他精神一凛,忙道: “七丫头马上出来,请稍等。” 他立刻着人去将人请出来。 郑氏则暗暗生恨,那贱丫头出卖了她女儿,现在又攀上三殿下,这往后头还要怎么处理她? * 沐云姜跪在祠堂内,门口守着两个府上的侍卫,心下暗暗琢磨着,三皇子的人什么时候跑来保自己。 大姐姐晕倒,是她让这么做的,为的是让父亲沐河立刻能带走大姐姐。 至于她,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大伯父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如果萧祁御没同行,她会悄悄溜出去,折回别宫,门口那两位,根本看不住她;但既然萧祁御在,这么大一尊佛,不用白不用。 果然,没一会儿,崇八就来放人了,说:“七姑娘,主君让您去前厅。” 沐云姜瞄着这个冷情的男人,想着前世,后来的他为了娶素月,那可是花尽了心思,感觉有点好笑。 也不知这一世,这对男女,还有没有机会成为夫妻——说实话,崇八是个不错的侍卫,就是跟错了主子。 很快,她就被带上了前厅。 老远,她就看到了阿索,似柱子一般矗立在那里,唇角不由自主就勾了起来。 “大伯父,大伯母,小七还在罚跪,蒲团都还没跪热呢,为何把小七叫来?” 她故意无视阿索,行了一礼后,小脸上尽是疑惑。 “三殿下的人接你回别宫,你跟着去吧……” 沐江刻意表现得和颜悦色,心里是恼火的,死丫头提什么跪罚,她就是故意的。 “不行啊,小七还得受完罚,怎么能现在离开?小七不经家中长辈同意,就任性地救了大姐姐的性命,小七做的不对,必须受罚……小七必须去反省,以后家里要是谁谁谁出事,小七一定不救了,就让他们一个个死于非命……” 她故意说着反话。 沐河顿时恼羞成怒,“小七,你闭嘴,马上跟阿索侍卫回别宫,马上……” 真是三两句就能把他活活给气死。 “行,知道了,这是大伯父大伯母许我走的……可不是小七藐视长辈威严。大伯父,大伯母,小七告辞了……” 她草草一福,转身就走。 沐河和郑氏气得面色铁青:这个死丫头,怎么不死在外头,回来天都是存心让他们短命的吗? 阿索在边上看着,很确定,沐云姜似乎早料定他会来——见到他一点也不意外。 她如此算无遗策,是不是太厉害了? 简直和他们家殿下一样的恐怖! 37,另一面,娇甜孝顺 沐云姜没有马上出府,而是先回了一趟西院,那是他们二房的院子。 在将军府,东院大房所在,一花一草一木都是精致的,所用家具器物皆是上等品,能彰显门第富贵;而西院,又小又旧,比那仆人院好不了多少。 沐云姜一进院子,就看到沐河瘸着脚,正急忙忙在走出来,神情显得格外严肃,像是要去干架,在看到她时,脸上的怒容一收,浮出一丝喜色,叫道: “小七?你大伯父把你放出来了?怎么样?没打伤你吧!” 一边说,一边迎过来。 因为脚是跛的,沐河走起来路来很不雅观。 “没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沐云姜忙迎上去,笑着在父亲面前轻快地转了一圈,对这个残疾父亲没半点嫌弃。 世道艰辛,身不残心残的比比皆是,这越发能映衬沐河的珍贵。 沐河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大姐姐都与我说了,昨晚上,要不是你跑去,把她从虎口救回来,今天,我们沐家要么忍气吞声,认倒霉;要么就等着被他们薛家泼脏水,反咬你姐一口……还好,你不光救下了你大姐姐,还和离了,万幸万幸啊……” 这就是大伯父和父亲的区别。 大伯父完全不把家中小辈当人看,只看重家族利益;而父亲会真心护着孩子们…… “可是,你不是在别宫吗?怎么会知道你大姐姐出事了?小七,你偷偷跑出别宫来,会不会有麻烦啊?” 沐河现在担心的是这件事,他急匆匆出来就是想去柴房放走小七,让小七快点回别宫。皇家别宫是贵人居住的地方,可万万不能闹出大事来。 “不会有事的,昨夜我是悄悄央求三殿下放我出来的,不过现在我得回去了,这会儿想去屋里取个点东西带去别宫,马上就得走。” 前世,这位父亲后来是被割了脖子惨死的,如今看着他安然无恙,她心里无端多了几份孺慕之情。 虽然她与父亲感情不深,但前世,在她归家后,父亲待她是极好的,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暖暖的关爱。 离家这些年,她是由师父一手养大的,但正确来说,她是吃百家饭吃大的。 师父对她的教养,有时很严厉,有时很散漫,大道理会教,礼法上不管不顾,所以,渐渐地就养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沐云姜: 聪慧,善经营筹谋,但同时,又不拘小节,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 “我都听说了,说你在宫中救了三殿下,救了洛小侯爷,还有纯妃……” 沐河以为这个养在外头十年的孩子,就是一个玩性很重的小孩,归家这几日,是天天把家里闹得鸡飞蛋打的。 母亲责怪,大嫂生气,独他倒是极喜欢这个生气勃勃的孩子,闹是闹了点,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股子劲儿,他喜欢。 他也曾问她,可读过书,上过学,她说不曾正经上过。 女孩子家家的,不识字倒也不打紧,就是不识礼仪,叫人甚是头疼。 实没想到,她随大房的五丫头去赴宴,竟被选作了第四十九个良家子,还有机会嫁进侯府。 可就凭她这性子,他心里是极不安的:“小七,你真会医术?真能治病救人?” “自然。” 沐云姜嘻嘻一笑,挽住沐河的手臂道:“阿爹,回头等我从宫里回来,就给你的脚也治一治。之前就想治了,就是缺了药材,如今那药材应该到了。到时,一定让你健步如脚……” 沐河怔怔看着这个孩子:“我的脚都跛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治?” “当然能治,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沐河有点不信,但没质疑她。 “对了,阿爹,大姐姐已经和离,她心性柔弱,刚受大怆,您和母亲得好生照顾一点,切不要让大房那边再欺负了她。 “现在二哥哥不在,三哥哥又去踏春了。等三哥哥回来,你和三哥哥去薛家把嫁妆要回……咱们二房的女儿,大房不疼,我们要好好护着……对了,大姐姐的婢女也得尽快去接回来……” 沐云姜又软软地说了一句。 沐河见小七如此爱护大姐,很是欣慰,立刻点头道:“你放心,阿爹以后不会再让云初受苦了。” “那是自然,阿爹是世上顶顶好的阿爹。全天都城挑不出第二个来。” “你呀,怎么这么会须溜拍马。” 沐河摸摸小七那头柔软的青丝,眼里全是笑。 在他膝下,大女儿端庄不会撒娇,次子严谨不懂哄人,三子顽劣只会惹事,四女直爽不喜扭捏,就小七最会说话,惹起事来很厉害,哄起人来嘴也最甜。 “七姑娘,时辰不早,烦请您取了东西后立刻出发,今日别宫会有早训,您若晚归,三殿下都保不了您……” 阿索在边上见这对父女没完没了的说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阿爹,那就这样吧,我就不去找母亲和大姐姐说话了……” 她就像野小子一般冲回自己的房间,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又冲了出来,向沐河挥挥手就走了。 沐河目送着,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个孩子,可能会改变他们二房的命运…… 十年前,她被带走时,那人说过:“沐河,给我十年,我必为你培养一个独一无二的孩子出来……将来,她必能成为我们大凉最尊贵的女子……” 当时,他觉得那人是在说笑,可现在看来,或者真会发生奇迹。 * 沐云姜没看到的是,萧祁御就在不远处,他有悄悄潜进来,正好看到了他们父女互动的这一幕。 这对父女,虽然隔了近十年才重聚,可那小丫头在面对其父亲时,倒是特别的真诚,笑得也特别的灿烂。 这是她的另一面。 在父亲面前,她就是一个娇甜孝顺的可爱女儿,非常的招人喜欢。 这个小姑娘啊,到底有多少面? 怎么面面都这么有趣呢? * 沐云姜出来时,又被崇八给拦住了,这人是来传话的:“主母让七姑娘过去一趟,有话交代。” 不远处亭子里,郑氏坐在亭中,正在等她。 沐云姜只得过去,不大乐意地福了福,问道:“大伯母可有什么话要交代小七的?” 郑氏看着这个好看的小姑娘,知道三殿下的侍卫正冲这里张望,她脸上带笑地警告了一句: “小七,你给我听好了,你五堂姐入宫参选是头等大事,如果你敢毁她前程,回头,我一定把你们二房赶出将军府……让你们一家在天都城无立足之地。” 郑氏有三个女儿,二女儿高嫁,如今做着风光的当家主母;五女儿容貌更为出众,她在其身上投入太多心血,只盼这孩子能嫁王侯。 沐云姜听了,却是冷冷一笑,可惜啊,这个女儿却是死得最早: “大伯母,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我绝不动你们。但如果有人想寻我麻烦,对不起,我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说完就走。 那刚硬的脾气,气得郑氏想把这贱人撕成稀巴烂,可现在,她竟动不了她。 真真是气煞也! 38,乱按罪名(对手戏) 一辆马车就停在沐家不远处的巷子里。 拿了个小包袱,出了府,沐云姜被安排上了马车。 钻进去后她才发现,萧祁御靠在那里,正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眼神打量自己,那黑黢黢的目光,翻腾着奇怪的暗光,对上眼时,能让人背上生出一阵阵凉意。 “三殿下,我还以为您已经回别宫了。怎么还在天都城内?” 她说话的语气甚是轻快,这番出来办的事办得很圆满,她很高兴,连带着看萧祁御也顺眼一点了。 “沐云姜,你到底长了多少个心眼,一路就把我利用了一个干干净净……” 他的语气,不阴不阳,听不出是生气了,还是没把这“利用”当回事。 沐云姜一脸无辜,睁着明灿灿的大眼,“殿下说笑,小女子从头到尾只是想借三殿下之手,出一趟别宫,可没料到三殿下会一路相随入城。哪来的其他心眼?” 萧祁御一时竟无法辩驳。 的确,他会跟来是他临时起意——这一点,不管她如何神机妙算都是算不到的。 “对了,为了感谢三殿下,我刚刚特意回屋拿了这个药匣子……” 将包袱摊开,里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扁盒子。上面还上了锁。 她麻利地解开,一阵药香就散了出来,“这是我的百草盒。装了好几件稀罕的药物,这是殿下解毒需要的七里臭,冰川毒昙……” 她取出两件装在精致石匣里的药材:“回头,你可好好保管。当初得之不易,也一直没有能用得着的地方。现在送你,也算是物有所用,以谢你今日相助之情。 “对了,我有将它们封存起来,没事的话别打开来看,特别是那七里臭,真的很臭……我好不容易才将那臭味封存起来的……” 萧祁御看着,眼神变得更幽沉。 这两件药材,都是有钱都没不到的物件,想不到她眼都不眨一下就送出来了。 “你都从哪里得来的?” 他接了过来,看着她把那百草盒锁上,用的锁乃是公孙大娘的七巧锁。 这七巧锁又是一件万钱都买不到的物件,他曾在神匠公孙大娘处见过。 当时锁还没成形,现在却落到了这个小庶女手上。 “这就不和你说了。反正就是,我和你就此两清。” 她拂开车帘,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心情极好,连空气都变得无比香甜了。 马车一路狂奔出城。 不知过了多久,赶得急的车子,突然一个颠簸,险些翻车,身子格外轻盈的沐云姜竟被颠进了前世死对头怀里,小脸,还重重撞到了他胸口上。 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颠簸,她翻到了车厢厢板上,而他被她拉着,竟压到了她身上。 萧祁御连忙撑起双臂,抬头时,唇不经意间,自她雪颊上一掠而过。 他顿时怔住。 她也愣住。 此刻,二人目光两两相对。 他神情古怪。 她一脸慌乱,急急忙要把人推开:“你……你放开我……” 可推不动。 萧祁御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这张精致娇嫩的小脸,是稚嫩又清涩,她不似其他女子,挖空心思想引他注意。 她是真的想和他划清界线,因为刚刚这个意外,眼神是极度懊恼的。 说句大实话,他,萧祁御,活了二十一年,从来没正眼看过任何一个女子。他的生活当中,也没有女子能引他侧目。 但她,真的不一样。 她在他面前呈现了很多面。 她令他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 她还害他亲了她。 当然,这不能算亲,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可,那种唇片拂过她面颊的滋味,竟让他的心颤了一下——这种滋味,他从来没有过。 “沐七姑娘,你都已经准备要和洛郎君订亲了,为什么还要来勾.引我?” 这句话,好似没过脑子一般,忽然就从他嘴里冒了出来。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已经追不回来了。 他确定自己这一说法有点蛮不讲理。 沐云姜顿时瞪大了杏眼,眼底还冒着点点恼火:“三殿下,你不能仗着自己是皇子就胡乱给人按罪名啊。勾.引一说,从何说起?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勾.引你?是你家的侍卫把车赶成这样,这是意外好不好。” 一句“我又不喜欢你”,令萧祁御的眸子幽了幽,故意刺激了一句: “你确定你不是一直在引我注意?” 沐云姜气笑了:“三殿下,我可以对天起誓,我要是对你有非份之想,就被天打五雷轰。” “喂,你起开,快点……” 她挣扎着要起来。 不想萧祁御却将她按了回去,心头冒出一种莫名奇妙的不甘: 她竟如此嫌弃自己? “你你你,你干嘛?” 他不是不近女色的吗? 在前世,他身边除了侍卫,概无女婢。直到成为太子之后,才被皇帝强塞了几个女人。可她听说,大婚后,他依旧独睡一处。 据查,萧祁御之所以对女人不感兴趣,那是因为他的心爱之人,已经为救他而死。 所以,他应该是因为心有所属,又娶不得,所以一直洁身自爱。 所以,他不该对自己动邪念的。 可前世,他为什么要冒死来救? 这又变得前后矛盾了。 “主子,前面就是别宫了……” 马车突然停下。 萧祁循本来想起身,结果因为这一停,他没稳定身形,竟再一次扑向沐云姜。 他一怔,脸颊立刻发烫。 她一怔,顿时怒火中烧,叫了起来:“萧祁御,你你……你这登徒子……混蛋……死不要脸的……” 愤怒中的她,拼尽一切推开了他。 萧祁御无语,看着她逃蹿着下了车。 活了这么多年,她是第一个这么骂他的人,心头跟着蹿出一团恼怒。 他……他只是一不小心而已。 她矫什么情? 一个身体都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摸的? 关键是,从来不动如山的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轻易就被她撩拨了情绪。 “那个……主子,你和沐七姑娘……没事吧……” 阿索在外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刚刚他们在车厢里闹腾,他自然有听到。 这么多年了,他可从来没见过主子和谁谁谁打情骂俏过,这一次是怎么了? “回去自领十鞭。”他闭眼息怒。 “啊……” “都是你赶的好车……” 他咬牙,那怒就是息不了。 阿索没法想像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可有一件事,他必须上报:“主子,拐个弯就到别宫了。七姑娘若无人带领,是进不去的。还要去帮忙吗?” 萧祁御捏了捏眉心,轻一叹,“你去吧,把她送回去。我会自行回去……” “是。” 马车内,萧祁御看着自己那长满老茧的手。 他,这是在想什么呀? 疯了疯了,真要疯了。 39,她受罚,他做梦 沐云姜一回到别宫,就被皇后的人给带去了聆训殿。 长相威严的苏嬷嬷,站在殿中央,手上拿着戒尺,身后随侍着两个武婢,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进来。 殿中异常肃穆,空气中透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气息。 要是胆小的,保管能吓出病来了——这种阵杖,世家豪族的贵女都怕是很难遇见的。 还好沐云姜有前世的经历。 不管是战场杀戳,还是金殿受封,她都能从容应对,这种场合,自是无惧无畏的。 “你就是昨日皇后亲点的第四十九个良家子?” 苏嬷嬷的眼神显得无比严苛。 沐云姜睇了一眼,前世她就认得此人,乃是当今大凉皇帝的奶娘,如今在这皇宫内有着莫大的尊荣。 据她所知,苏嬷嬷是宫中最严厉的老宫令,此人熟读女德女戒,饱读圣贤诗书,通晓律法礼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苏嬷嬷年轻时,是宫中最德才兼备的宫人。后来嫁了一武将,生过一女。武将战死后,其女被封为郡主,与皇帝一起长大,后来嫁给了皇帝的弟弟。 可苏嬷嬷并没出宫颐养天年,而是一直养在宫中,帮衬着皇帝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宫女。 有人说,苏嬷嬷手上拿捏的权力,胜过皇后。 现在,沐云姜深有体会了。 “是。” “你可知现在是几时。昨日皇后便说了,今日卯时四刻便要起身,所有良家子都需到点凤台,你人呢?” 苏嬷嬷厉声叱问。 沐云姜深深行了一礼:“回嬷嬷,昨夜家中有事,我于三殿下处请了恩典,回了一趟天都,刚才折返,还请嬷嬷见谅……” 苏嬷嬷愣了愣,作为宫中的老人,她自是清楚的,三殿下从来不会管旁人的闲事。更不喜和女子有什么牵扯。此番,三殿下怎么会…… 许是因为这女子能治三殿下的病吧! 她拧起了眉头,神情却比之前更严厉了:“沐云姜,你既已入了别宫,就得遵守宫中礼法。习礼受训期间,你唯一要做的是在这里认认真真,接受调教。需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把礼法学。今日你未经宫令允许,私自出宫,纵有三殿下为你作保也没用……来人啊,把她给我拿下……” 两个武婢上前,一把就将沐云姜给按住。 沐云姜挺无奈:这老婆子真的太狐假虎威了。 “沐云姜,你给本宫令听好了,如今你在本宫令面前学规矩,就得心无旁骛的学习,本宫令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本宫令不允许的,绝不能碰。皇家规矩森严,丝毫不可怠慢……听明白了吗?” 沐云姜深知这位嬷嬷的脾气,没有违逆,只怯怯应了一声:“是。” “今日,念及你初犯,立刻去行戒室跪抄宫规十二个时辰……把人押走……” 命令一下,沐云姜就被押了下去。 在这里,无人可以违逆苏嬷嬷的话。 宫殿外头,阿索并没有走远,亲眼看着她被押往行戒室,才悄悄折回了长宁殿。 彼时,萧祁御换了一身衣裳,正准备小憩——昨夜一宿未睡,有点乏,况前日他的身体毒蛊发足,还未好好休养。 “主子,七姑娘在聆训殿遭了苏嬷嬷训斥,哪怕七姑娘说,她是得了您的同意出的宫,苏嬷嬷也不肯饶她,直接就把人送去行戒室了……” 萧祁御一点也不意外,上了榻,拉下床幔,闭眼躺下说道: “苏嬷嬷什么时候给过我面子?没把我一起训了,已经算是她给我面子了。那个沐云姜是个惹祸高手,就让她吃点苦头吧……” “可是,苏嬷嬷说,今日一天不给七姑娘任何吃食,七姑娘昨夜就没怎么吃东西,会不会熬不住?” 阿索有点担心,那小姑娘太小一只,就怕禁不住一命呜呼,那就太可惜了。 “那我们就看看接下去,她要怎么解困?” 抄宫规? 她不是说她不会写字吗? 且看她怎么应付这种刁难。 “是。” “阿索,你且下去吧!无事勿扰。” 萧祁御躺下,闭眼,大约是累了,竟没一会儿就沉睡了…… 阿索退出去,守于门口。 室内点着安神香,四周安静无声,迷迷糊糊中,萧祁御被一个声音唤醒:“萧祁御,醒来,快醒来……” 萧祁御很困,但还是强自睁开了眼,却看到面前坐着另一个自己。 梦。 这是梦。 他又进到梦境当中了。 “我怎么又梦到你了?” “因为我就是你。我在你的意识里。” 萧祁御拧眉:无法认可这种观点。 “萧祁御,我知道你此生唯一的愿望是,替师父申冤复仇;但前世,你曾害了你最爱的人,这一世,你不能再错过。沐云姜,你必须娶回家……” 那人强势地交代着,声音是极为严厉的:“我的意识迟早会被你吞没,不知道何时会觉醒,你不能为了伸冤伤害她,记清楚了没有……” 萧祁御立刻反问道:“什么叫觉醒?如果你在我身体里觉醒了?那我会怎样?会被你吞噬?” 另一个自己竟在一点一点淡下去,回答道:“你会是一个全新的你,你会拥有我所有记忆……” 萧祁御再问:“我为什么要拥有你的记忆?你的过往又与我何干?” 那人却没理会,自顾自说道:“你们有过一个女儿,你曾害她惨死,你欠她太多太多……” 萧祁御一怔,继而冷笑:“是你欠她,还是我欠她?凭什么你欠的债,要我来偿还……” 那人轻轻一叹,在他面前消散了,但沐云姜那巧笑倩兮的小脸却幻化了出来,她脆生生叫了一声: “哎,三殿下,你放心,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更不想做你的小妾,也不想做元妃,像你这种冰块一样的男人,谁稀罕啊……我呀,我喜欢像洛浔阳这样的……” 猛地,萧祁御醒了过来,额头皆是冷汗,抬头四望,自己在长宁殿。 可为何,他的脑子里闪现的全是那小女子的音容笑貌。 那小丫头片子,还信誓旦旦说,不嫁她。 他捏着眉心,头疼死了: 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在和她接触,所以才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的? 40,他,注定要折在她手上 行戒室。 沐云姜跪在地上,伏于一小案前,正在很努力地抄写宫规。 边上奉命监督她的芳姑姑,看着那像螃蟹爬一般描出来的字迹,看得那是目瞪口呆: 这是算哪门子写字? 分明就是画出来的。 而且每个字,都被画得你不认得它,它也不认得你。 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挤在那里,丑得让人不忍直视。 芳姑姑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这个长得格外俏丽的小姑娘,据说,这是晋阳侯府的洛小郎君相中的新妇。 可晋阳府那可是天都大家世族,娶新妇,就必须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诗书文章,虽不是新妇必备的技能,但是,连字都不会写,那怎做大家族的媳妇?怎么打理家族事务? 这叫沐云姜的小姑娘,只是一个江湖小混混,那洛小郎君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呀? 如此粗鄙,是要丢尽洛家颜面的。 “沐七姑娘,写字不是这样写的……婢子来教你吧……” 她真的是快看不下去了。 如果是她孩儿娶媳妇,遇上这样的新妇,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好呀!” 沐云姜答应得很爽快。 可是芳姑姑教了,她没学进去。 芳姑姑发誓,她从来没教过这样蠢笨的小姑娘。 近中午时,两顿没吃的沐云姜抚着咕咕惨叫的肚子,可怜兮兮地望着芳姑姑:“姑姑,可有吃食?” 芳姑姑板着脸道:“沐七姑娘,十二个时辰内,您怕是除了喝水和抄宫规,是没得吃食的。” 唉! 是沐云姜幽幽一叹,看了一眼殿中守着自己的宫婢,寻思着要不要点了她们的穴道,悄悄去寻点东西吃。 又想到现在大白天的,自己跑出去太显眼,真要被逮住,挺麻烦的,不如等天黑了再说。 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头有个尖细的嗓门喊了起来:“洛小郎君到。” 适时,殿门被推开了。 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雅致的肩舆走了进来,上坐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身受重伤、本该卧榻休息的洛浔阳。 洛浔阳一身锦袍,靠在垫了锦被的肩舆里,面色很差,但双眸发亮,带着殷切之色。 沐云姜转头看到了,忙站起叫道:“洛浔阳,你怎么来了?” 洛浔阳扬了扬手上那个食篮,笑得特别开心: “我听说你被罚了,跑到我姑姑面前求了情,特意过来给你送好吃的,这是我让人往天都特意买给你的……你赶紧尝尝……” 边上,芳姑姑看得好生无语: 都说洛小郎君是天都城内最最不喜守规矩的人,果然是。沐七姑娘正在受罚,他居然来送吃的? “洛小郎君,这恐怕不妥吧……苏嬷嬷说了,今天一整日沐家七姑娘需要受罚……” 芳姑姑尽忠职守,想要把这个惹不起的小郎君赶走。 一个令牌重重砸了过来。 芳姑姑本能地接住。 洛浔阳砸的,扯着中气不足的嗓音叫道:“这是苏嬷嬷给的令牌,苏嬷嬷看在沐七姑娘救我一命的份上,同意我过来报恩,你出去,不要来打扰我和沐七姑娘一起用膳。太烦人了。罗里吧嗦的。” 芳姑姑看了一眼,还真是苏嬷嬷的令牌,不觉暗暗一叹,洛浔阳的母亲是苏嬷嬷的干女儿,洛浔阳则是苏嬷嬷最喜欢的一个孩子。 这孩子长得俊不说,嘴甜,最能哄老人家欢心了,瞧啊,令牌都被这小子哄了来 她只好退下了。 * “谁让你来的?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好好在床上养着?” 沐云姜见洛浔阳艰难地走向自己,忙去扶他坐下,没顾着吃东西,而是牵着他的手探起了脉来: “瞧瞧,瞧瞧,你的身子,都这样了,可禁不起你瞎折腾。我配的药,你可有按时吃?” 他现在是气血两亏,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如果那日晚上,她再晚上那么一刻时辰,这世上就再没有洛浔阳。 如今还能瞧着他跑来撒泼送吃食,真是老天开了眼。 “你放心,我会好好养身子的,要是身子一直这样病殃殃的,一个月后我还怎么和你洞房花烛?” 洛浔阳托着下巴,嘻嘻笑着,比以前更肆意地盯着她看。 这少年长得其实不是挺好看,但他爱笑,笑起来特别的灿烂,就像一朵向日葵似的,看着让人舒心。 沐云姜直接敲了他一下额头:“臭小子,你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呀?” 可他却嘻嘻地直笑,即便是被打了还是满心欢喜:“当然是想着你我成亲后,天南地北玩历山川大海时的场景啊……” 沐云姜退开,瞪着:“你给我打住,洛浔阳,我可没说过要嫁给你……少想那些有的没有……” 一想到这事,她就脑仁疼。 “喂,你又想耍赖是不是……那天你可是说过的,只要我活着,你就什么都听我的……” 洛浔阳顿时急了。 别看这个小女子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看着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娃娃,但是她可有主见了,见她反悔,他立刻不安起来。 “洛小郎君,那是权宜之计好不好……我要是那会儿说,不行,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你万一一泄气撑不住,我就成了杀害你的凶手……用用脑子吧……” 她打开食篮,发现这小子拿来的全是天都城内的美食,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就吃了起来。 洛浔阳蹙了蹙那双好看的浓眉,闷闷道:“反正我不管,你,我是娶定了。” 沐云姜顿时冲他冷嗖嗖一笑:“你可以试试,看你能不能如愿娶到我……” 洛浔阳被她盯得背上一麻,想着这小孩真要报复起来,那手段真的是可怕,自己曾被她下过毒,整整三个月都不想吃东西,原因是他曾当着她的面,糟蹋食物。 她觉得他就是一个不知民生有多艰、早被宠坏的纨绔弟子,就整了他一通——那三个月,他过得真是生不如死。 明明肚子饿的,可就是吃什么吐什么,除了白水,米汤,他是什么也不能吃。 他与她就是这样不打不相识的。 也是她让他懂得了何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懂得了对劳作者的尊重。 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江湖小乞丐,却是一个特别神气的乞丐,小小年纪,心眼多多,什么都懂,害他不由自主就跟着她满世界的伸张正义,抱打不平,然后呢,是被人各种追着跑。 那段荡气回肠的行侠经历,时时刻刻都像在冒险,与洛浔阳来说,实在是铭心刻骨,无趣的时光变得格外有意义。 他曾想和她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纵横江湖。 不料没过多久,他赫然发现,原来她是一个顶顶漂亮的小女娃,换上女装,古灵精怪的模样,一下就迷住了他的双眼。 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 这辈子,他,注定要折在她手上。 41,想当我郎婿,做梦 可惜的是,那么几年,他只见过她穿过一次女装。 后来,她一直是假小子的打扮,或者干脆就当起了小乞丐。 有时,她又会摇身一变,变成人人敬畏的状师,或是给人解剖尸体的仵作…… 总之,她什么样的身份都有,就是不喜当姑娘。 今番,他终于瞧见她身穿芙蓉裙,头戴玉步摇了——她本就长得好看,如此这么一打扮,便是倾国倾城一佳人。 这孩子现在还小,可已经好看得不行,等以后身上再长点肉,还要好看。 所以啊,他要趁早把她占为己有,。 “姜姜,你总归是要成亲的,我和你,也算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嫁给我?” 洛浔阳好郁闷。 “这辈子,我不打算嫁人。” 她吃得津津有味的。 “为什么不嫁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洛浔阳瞪大俊目,小姜姜的想法总是这么的惊骇世俗。 “为什么非得嫁?嫁了人,就得以丈夫为天,以家族为荣,事事都得按照规矩来……别的女人嫁人是为了找一个强大的依靠。我又不需要靠山……” 她可以成为自己的靠山。 这话,要是被那些老学究听到,一定会说:“混账,小小娃儿,口出狂言。” 但洛浔阳却一点也不惊怪,她本来就是一个厉害的小姑娘,厉害到能让天下男郎都为之俯手称臣,而这一面,只有他知道。 “那你可以让我靠靠你嘛……想想啊,成了亲后,我俩还可以一起查案,验尸,采药,一起去行侠仗义,日子过得多逍遥?我们以后还能这样的……一起玩到老,无忧无虑的多好……” 沐云姜怪怪地盯了他一眼: 这小子在画大饼,把世族姻缘想得这么简单,把人生也规划得如此轻松自在。 想想前世后来经历的纷乱,若无一个稳定的国,何来一个温馨的家。 “当朋友可以,想当我郎婿,做梦……” 沐云姜拒绝得无比干脆。 洛浔阳是一个很好的玩伴,但是,他热爱自由,注定担不起家国大任,现在的他只想着玩,有一个父亲为他兜底,他自然还能逍遥,可终有一天,他也会被时局所困。 “那你说,你要怎么的郎婿,我努力做成你心目中的样子……”他锲而不舍地询问着,誓死非要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闭嘴,换话题……说一些我喜欢听的东西……否则,立刻给我滚出去……” 她凶巴巴要赶人。 洛浔阳无奈地缩了缩脖子,啧,又凶他,只得不情不愿地问道:“那你想听什么?” “前天晚上,你遇上什么事了,伤你的人是谁?纯妃中毒这件事彻查了没有,有没有查清楚谁在对你们下手?” 前世,因为这对姑侄的惨死,为后来的内战埋下了导火索。而到底是谁害了他们,一直是个迷。 这一世,她救了他们,又遇上了罗郡,所以,这应该是罗郡在暗中干的好事。 但,这仅仅是猜测,她需要查清楚,未来肯定还会发生其他祸事。 以她看来,就凭现在的罗郡,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本事,去运筹帷幄,下那么大一盘棋。 洛浔阳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立刻跟着转了话题,他来这里,也是想和她说说这事的,打算让她给分析分析,毕竟,她查起案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是这样的,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你想看一看无涯子老前辈生前留下的机关术。我听三哥说书楼那边藏着老前辈一本孤本,就想去寻来给你看看。 “我在楼上找书时,跑进两个侍卫,他们低低地说:夺嫡计划正式开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姑姑纯妃。 “我听到他们要杀姑姑时,气坏了,就跑出去和他们单挑,其中一个跑了,另一个把我挑了,刺穿了我的身子……你进来时,那人刚刚逃走……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夺嫡计划? 所以,这些事当真是罗郡在暗中搞鬼? 可现在的罗郡,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侍卫,他又有什么能耐去夺嫡? 想当年,他也是在她身边演了好几年的戏,才从她手上骗走沐家军的令牌,才有了和皇帝对峙的机会。 所以,这个计划,最初的时候应该不是为了扶植罗郡而兴起的。 那他们要想助谁夺嫡? 难道是为了萧祁御? 当今大凉皇帝共生六子,另有两个义子。 两位义子,皆有二十五六,他们不是皇室血脉,自不能继皇位的,朝中称他们为:大郎君,二郎君,皆身份尊贵,如今正深受凉帝的倚重。 三皇子萧祁御,二十一岁,虽然惊世伟才,更有军功傍身,但是,他根本不得宠于皇帝。 若非她有前世的记忆,怎么也料不到,他最后竟会成为太子。 四皇子萧祁洲为皇后所出,幼年就被立为太子。今十九岁,儒雅有余,却无霸主之气,不懂治军领军之道,却喜好军功,曾经打过一场仗,险些将三万将士带入绝境,最后还是萧祁御去把他们救出来的。 五皇子萧祁翎,今十九岁,博文强识,但不通武艺,不爱名利,好水利,喜游山水,一心只想为天下百姓谋点实事。 六皇子萧祁彦,今年十七岁,喜争强好胜,性子鲁莽,不好读书,终日疑神疑鬼,也不得凉帝欢心。 七皇子萧祁渊,今年十七岁,文武兼备,表现温良恭驯,实则喜怒无常,野心勃勃,一心想取太子之位而代之。 八皇子萧祁喆,今年十岁,容貌俊美,聪明过人,读书可一目十行;吟诗可七步成诗;做事,一点就透。在所有王子当中,他现在是最最得宠于凉帝的。 可前世,在萧祁御被立为太子前,除两个义子,其他皇子通通死光了…… 所以,所谓的夺嫡行动,就是为了杀光所有皇子,成就萧祁御吗? 如果是这样,那萧祁御又是怎么毒发的呢? 那家伙被人种了嗜血蛊,分明就是有人想要控制他,嗯,回头,她得好好问一问这个人这件事。 等一下,或者,她可以通过洛浔阳问一问这里头的隐秘——据她所知,三殿下和他乃是好友。 前世,洛浔阳过世时,三殿下曾守灵三天,出出殡时,更是亲自扶灵相送。 “那个,小浔子,你可知三殿下萧祁御身上的蛊是怎么一回事?” 42,细捋案情 “蛊?”洛浔阳猛地抬头,一脸吃惊:“三哥中的是蛊?不是病?” 得,他不知。 “嗯。” “什么蛊?难不难治?姜姜,你毒术这么厉害,一定要好好帮我三哥哥。他这个人性格是怪癖了点,但他心怀天下,忧心忧国。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与我大凉可是一大损失。” 洛浔阳对萧祁御是真紧张,真维护。 “他就从来不和你说他生病的事?你们到底是不是好兄弟啊?” “当然是好兄弟啊。但三哥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他特仗义,谁待他好,他就对谁特别好。但就是不喜欢让别人为他担忧。哎呀,姜姜,你快说,我三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要急死了。 “能治,但需要各种药材,方子我已经给开了。只要寻到药材,就能治。” 其他,她也懒得多说。 洛浔阳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小浔子,我另外问你一个事啊,你说,要是太子死了,皇子们当中谁有可能当太子?如果连皇子们都死光了,那谁最有可能过继给皇上,成为储君……” 她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假设: 当年死了那么多皇子,最后连萧祁御也被炸飞了,那谁是最后的受益者? 她的嘴巴立刻被捂住了。 最爱嘻皮笑脸的洛浔阳神情严肃,压低着声音叫道:“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这丫头,居然敢诅咒皇子们全部死掉?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别慌,随便说说而已……我们先说第一种可能,你觉得三殿下可能要太子之位吗?” 她扯掉他的手,继续这个话题。 “不可能,三哥只想镇守边疆……” 他说得斩钉截铁的。 可惜啊,前世的三殿下就是做了太子。 “再说了,他不可能杀我的……他只想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 嗯,这倒像是他的志向。 “好,那我们再说说第二种可能……” “为什么过继?皇上正当盛年,再生不就行了吗?除非连皇上都……呸呸呸,没有这种可能……” 洛浔阳很敬重凉帝,不愿说那种话。 再生? 难道那时宫里另外有人生了小皇子吗? 沐云姜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搅进了大凉的皇权之争当中。 此番,她不光救了洛浔阳,还救了纯妃,坏了那些人的好事,那些人估计不会放过自己的。 思及此,她不觉暗暗叹了一口气,问:“这些事,你有说给大理寺大人的人知道吗?” 前世,洛浔阳被刺杀一事,最初是由大理寺主办的。但后来大理寺查不出什么名堂,皇帝就把这棘手的案子交给了萧祁御。 然,就连萧祁御也没查清这件事。 她也查了,无力查清。 最后,此案成了悬案。 “没说。我只说我在找书,突然就闯进了人来,直接对我出了杀招。” 洛浔阳从食篮当中取了一盘水果吃:“要是和他们说,此事和夺嫡有关,准要闹出大事来…… “我听父亲说,皇上很不满太子,有意废储另立,所以,夺嫡一说说出去,天都城内必人人自危,搞不好就会招来腥风血雨……” 这小子还是挺聪明的,知道要躲开这种权利之争。 “要是事情闹大,影响了接下去的才艺比赛,那我还怎么顺顺利利娶你回家……” 沐云姜瞪他:“……” 这人,怎么满脑子想的全是娶她。 他嘻嘻一笑,无辜眨眼:“我这一次之所以肯回天都,就是知道你回了家,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缝的好机会。” “你倒真会做梦。” 她狠狠扔了一个果子过去。 他稳稳接住,咬了一口说道: “反正皇后已应允我了。如果你比赛的时候故意输,也没事,皇后到时会亲自调教你。 “如果皇后只把你指给我当侧室,那我大不了以后不娶正妻。或是等你为我生了儿子,我再想法子让你转正……” 呵呵,他想得到是长远啊! 沐云姜冷冷笑着。 他的梦,很快就会醒的。 她怎么可能会一直留在这里学什么规矩。但她不再和他争辩,只努力吃东西。 洛浔阳却捂着发疼的伤口,一屁股坐到了她刚罚抄的小几上,看着她写得那些字,哈哈直笑,笑得人仰马翻的,还扯到了伤口: “我说,你这字,怎么一直都没长进呢?螃蟹爬还比你写的好看……” “碍你什么事了?还有,你少笑得那么夸张,小心伤口裂开,我可不会给你看了……” 她的字,的确写得很差劲。 前世,在十五岁之前,她就没好好把字练得端正过。在她离家的那十年里,她的确没认认真真学过怎么写字。族人说她粗鄙,也是有原因的。 可是,在十五岁之后,她就开始练字,在当她成为沐家家主时,她已练成一手漂亮的姜体字——那是她独创的字法。 “芳姑姑瞧见了,一定要气死。我说,姜姜,你那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看人也是看得无比透彻,做任何事都能举一反三,为什么字写得这么的丑,实在对不起这么好的狼豪……” 他在边上跟着写了一行——他的字,潇洒而写意,看着可好看了。 “我吃饱了,你滚回去休息。别妨碍我罚跪抄书……” 待吃饱,她坐过来,把笔给抢了过来。 “不要,我就在这里陪你,给你磨墨,为你添茶……” 他托着纤瘦的下巴,侧目欣赏这个未来的新妇。 难得看到她穿女红妆的俏模样,他怎么能回去睡觉,辜负这良辰美景。 “洛浔阳,你这样是会毁我清誉的……” 她轻叹一声,要不是他伤的不轻,她肯定揍他。 洛浔阳一脸的厚颜无耻: “我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相中的人,谁也休想和我抢走你……何况,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清誉不清誉的?你忘了,我们还同床共枕过呢……呀……你干嘛……” 她恼了,执笔在他脸上画了几笔墨水,瞪眼道:“让你胡说八道……” “我哪胡说八道了,我们就睡过……”他笑着躲开,还吐舌头,皮得不得了:“画不到,画不到……啊……” 他不小心踩了什么,摔倒了。 这叫什么来着——乐极生悲。 沐云姜看着他把自己整惨了,笑岔了,忙去扶: “我说,洛浔阳,就你这样没个正经的,怪不得天都城的贵女们一大半都嫌弃你……” “我又不稀罕她们,嫌就嫌呗……哎呀,疼死我了……你给我揉揉?” 洛浔阳捂着屁股撒起了娇。 “哎哎哎,你注意分寸啊……小心我直接把你踹出去。” “行行行,不闹了。你抄书,我看着……要不,我帮你抄几张?不过,你这墨宝,天下真的是没几人能模仿的……” “笑我是不是?” “不笑不笑。” 两个人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的。 这氛围,哪像是在受罚? 分明就像小情侣在调情。 43,找麻烦 门外头。 萧祁御来了,看到有几个宫婢守在门口处,正在低低私语:“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庶女竟得洛小郎君如此欢心?” “是呀,洛小郎君在天都是出了名的刁钻蛮横,最爱戏弄人,欺负人。除了三殿下,他何曾这么死皮赖脸地黏过人。” “洛家是什么府第,玩闹归玩闹,真要正经谈婚论嫁,那样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嫁到侯府,哪有什么好日子?人呢,贵在有自知之名,姻缘更得讲究门当户对,非要高攀,吃苦的还是自己……” 他在附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殿内那二人,嘻嘻哈哈在闹腾,时而还会窃窃私语,给人以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萧祁御暗暗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有点不舒服。 刚刚他醒来,发觉已近傍晚,起身用了一点吃食后,想起她一天没进食,就包了一盘糕点匆匆过来,却发现自己多此一举了。 洛浔阳这小子先一步来了行戒室送吃的——这得有多看重她,才会拖着一身重伤,跑来这里相陪。 听着那小子笑得如此畅快,他竟有点嫉妒起沐云姜。 以前,浔阳最喜欢来缠他,或说一说他一路行来遇上的奇闻趣事;或是和他一同演练一番新学的招式;或是把酒品美味佳肴,听听小曲儿。 他自幼长在军营,在吃食方面是不怎么讲究的,但洛浔阳讲究。 这小子身边带着一个随从,这个随从的任务是,每到一处地方,只要浔阳吃到好吃的,就让他学,回来就做给他这个三哥一起品尝…… 现在浔阳心里眼里全是那小庶女,都不愿意搭理他了…… 他心里很酸。 一酸,好朋友被抢走了。 二酸,小庶女和浔阳的关系,怎如此熟稔? 总之就是莫名其妙直泛酸,直来气。 这情绪,以前他从未体验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 下午,受训的良家子们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曲吟儿心情不太好,回了自己的寝殿。 她一早听说了一件事: 沐云姜昨晚上居然偷偷离开了别宫,一夜时间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竟到天亮才回来,一回来就被苏嬷嬷给罚了,要罚跪罚抄12个时辰。 这消息倒是让她稍稍解了一点恨。 偏偏啊,浔哥哥被她迷了心窍,竟跑去送吃的送喝的,还陪在那里,和那小贱人有说有笑的。 这小贱人太可恶,就喜欢勾引她的浔哥哥。 以前浔哥哥还是愿意陪她一起玩的,可自从他认得了这小贱人,就越来越恶厌她。肯定是这小贱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坏话。 这番,还害她丢了那么大的脸。 她真真是沮丧极了。 “吟儿,听说你被欺负了?” 玉华郡主突然造访,看到曲吟儿像可怜虫般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一上来就询问了一句。 “玉华姐姐,你也听说了?我这次丢人丢大了。”她长长叹了一声。 “受了委屈,光在这里自怨自艾,有什么出息?走……我们去找那小贱人出气……” 玉华郡主和曲吟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玉华是皇后的内侄女,曲吟儿是皇后师兄的女儿,都是皇后一系尊荣于一身的贵女,她们从小娇生惯养,从来只有她们欺负人的,何曾被人欺负过。 “可是,皇后说了,不让我再去找那小贱人麻烦……” 皇后的旨意是不可违抗的:“还有,行戒室那边,一直有人看着,我们要是寻衅,皇后肯定会罚我们……我不敢……” 曲吟儿胆小的很。 因为父亲来信了,如果她再惹是生非,就把她远嫁岭南荒蛮之地。 “别怕,我已经把芳姑姑她们都给引开了……走了走了,找那贱人算账去……” 曲吟儿顿时来了劲儿。 她被玉华郡主给拉出了房间,却看到走廊上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记得这个人,正是沐云姜的堂姐。昨儿个也出了好大的糗事。 “她怎么也在这里?” “沐云湘是我朋友,昨天她也被沐云姜害惨了,我让她跟着我们去找那小贱人算账……走,一起过去……” 一行人往行戒室而去。 行戒室门外,果然没有任何人看守。 玉华郡主带的是武婢。 这会儿,武婢开道,一行人直接闯了进去。 沐云姜正趴在桌子上偷懒。 “好你个沐云姜,苏嬷嬷罚你来抄写思过,你竟敢在这里呼呼大睡,来人,把这个小贱人给我绑起来……” 玉华郡主一进来就命令身边的武婢想动粗。 沐云姜支起螓首,冷眼瞅着。 芳姑姑她们被调走时,她就隐约猜到会有人来找自己麻烦——果然就来了。 她是知道的,玉华郡主是沐云湘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同时又是曲吟儿的好姐妹,仗义的郡主,怎么可能放任别人来欺负她“罩”的人。 她正等着这位来找自己麻烦呢。 此刻,看着那那两个婢女一点一点靠近,沐云姜甚是无辜地一笑,随手撒出一把粉,那两个婢女本能地挡了挡,脸上还是被散上了不少。 下一刻,她们就拼命地抓起脸来,嘴里还一个劲儿地直叫:“痒,痒极了……” 玉华看着一惊,怒叫道:“你……你对她们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把痒痒粉而已,只要抹上那么一点点,就会痒得恨不得把肉都给挖出来……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会被抓得一道道伤痕。 “怎么样,几位姐姐也想尝尝吗?保证让你们一生难忘。 “哦,对了,要是如花似玉的小脸被挠得满脸是伤,到时肯定没办法参加选秀,那就太惨了……” 沐云姜一手托着小小的下巴,一手玩着狼毫,小脸上尽是人畜无害的微笑。 “你……你竟投毒?” 玉华郡主顿时勃然大怒,看到自己的武婢当真都要把脸抓破了,心下顿时生出畏惧之情。 “不是毒,只是拿来自卫的痒痒粉而已。听说玉华郡主最想嫁的人是:韩非世子,我可以帮你嫁给他,也可以让你变成丑八怪,这辈子都嫁不成。玉华郡主,你打算怎么选择?” 沐云姜站起来,逼了上去。 “你……你竟敢威胁我?” 玉华郡主却已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44,投毒,生牛痘疹 沐云姜立刻说道:“郡主,你这叫欲加之罪。我和你无怨无仇,哪来威胁一说。明明是你想找我麻烦。要不这样,我助你嫁给韩世子,你呢,就屈尊与我交个朋友,你看如何? “就凭你能助我嫁韩非?你哪来那么大脸?” 玉华郡主嗤之一笑。 “就凭我会医术,而韩世子身体有恙。” 这话一出,玉华郡主心下暗暗一惊,无他,韩非最近的确身子不好,好像是中了毒。一直在治病。 但这事,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 连她也不确定他发生了什么事? 韩家把这事瞒得严严实实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华郡主,要不你把她们遣出去,我再与你细细地说。” 沐云姜直接就把这刁蛮的小郡主拿捏在了手上。 前世,这位郡主的确有嫁给韩世子。刁蛮郡主后来还和她做了朋友。 这位郡主任性是任性了点,但后来,大凉发生了内乱,她父亲战死,她也险些被敌人贱踏,被救后,一夜之间长大,终于成为了一位颇有胆识的韩夫人。 只不过现在的她,还不识人间疾苦,做事还是很骄纵跋扈的,并且一门心思想嫁韩非。 “你们且出去。” 玉华郡主立刻把跟着自己的曲吟儿和沐云湘赶了出去,二个人走出来时,你看我,我看你,都心怀怨恨。 没一会儿,她们听到里头传出玉华郡主的说话声:“沐云姜,如果真有用,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玉华最好的姐妹。那我走了……” 前一刻怒气冲冲的郡主,后一刻欢天喜地的跑了出来,对她们说:“走了走了,沐云姜人还不错,以后,我们就和她做朋友吧……” 沐云湘和曲吟儿:“……” 明明她们是来出气的,结果气都没出着,郡主却突然阵前倒戈,还打算要和沐云姜做朋友? 那她们跑这一趟干嘛来了? 沐云湘的鼻子要气歪了。 可恶的沐云姜使的是什么花样,竟能把郡主哄得这般眉开眼笑,还愿意和这贱人交朋友。 难道她受的委屈就这么算了吗? 回去的路上,沐云湘落在最后面,气得浑身发抖,心头那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就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 “你可是沐家五姑娘吗?” 沐云姜转头看,是一个身着银甲的侍卫,五官冷峻。 她自是不认识的:“对,我是,你是谁?叫我何事?” “你想不想让沐云姜参加不了选秀?” 这个人开出口来竟戳中了她心中最痛之事——一个陪侍过来的小贱人,竟要和她平起平坐,参加什么选秀,她悔不该带她来的。 可是她与面前这个侍卫又不熟,那些见不光的愤怒情绪,她自是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的。 为此,她咬唇冷冷一瞟,要走。 “我可助你让她明天就滚蛋。五姑娘信否?” 侍卫的第三句话,终让沐云湘心动了。 “但是,我需要你帮忙。” “你要我怎么帮忙?” 她转过身,终于问了一句。 “这里有一瓶子水,你拿去,倒在临溪宫的井水里,注意,千万别沾上……否则,你也会感染。” 侍卫拿出一个瓷瓶,以油纸包着,并且强调了一句。 临溪宫是沐云姜现在住的地方。 “这是什么?”她盯了一眼,没有马上接。 “是什么,你不用知道,你只需知道,只要你照我的法子做了,明日,沐云姜必会被遣送出宫。就看你有没有这胆子了…… “以沐云姜的本事,只要留在宫里,必会留到最后,一个月后定然能嫁去晋阳侯府,到时,他们二房就会风光无限……当然,如果你想沾沐云姜的光,那就当我没说。” 侍卫使了激将法。 “沾她的光?呸,我才不稀罕呢!” 她冲过去将那个瓷瓶接了过去。 侍卫再次叮咛:“记住了,待傍晚的时候再倒。夜里,贵女们都要用水洗漱的……” 说完,就闪进了附近的假山。 这个侍卫不是别人,正是罗郡身边的阿剑。 他离开后,去竹林后的密室见了罗郡,禀告道:“少主,疫水已给了沐云湘,明日,她们那个宫院必会被封锁。沐云姜决计不可能再参加选秀了。” 良家子所住的宫院,侍卫不得入内,是以,阿剑才寻到了沐云湘。 罗郡点点头,面色阴沉沉的:“好,知道了。” 一个小官之女,本来能参加选秀,以她的姿色,必能得了一个好前程,可她既然想害他,那他就不能再让她有好日子过。 哼,等她被遣送出宫,他就让阿剑把她劫走,必得出了那口恶气方休。 * 沐云姜并没有罚跪完,是洛浔阳去求了皇后。 皇后又把萧祁御叫去问明了沐云姜出宫的因由。 在知道沐云姜回天都是为了救姐姐后,皇后觉得她离宫也算是情有可原,就让苏嬷嬷撤了惩罚,让她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必须准时去学规矩。 回到寝殿,玉奴本想要服侍沐云姜歇下的,却被沐云姜打发了。 她没有马上睡觉。 下午洛浔阳来送吃食时,她趁他在,在吃饱喝足后,打了一个盹儿,睡得挺香,现在她反而睡不着了。 这会儿,她在殿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心里无比牵挂家里: 大姐回了府,父母都文弱好欺,她挺担心大伯父和大伯母可能会想出其他法子,再去逼迫大姐。 至于她这边,如果一直留着学规矩,那个想杀害洛浔阳的人,藏于暗处,自己则在明处,留久了,只怕会另生大麻烦,到时,她肯定会被搅进更复杂的争斗当中。 所以,她必须毁掉自己参加选秀的资格,顺顺利利离开别宫。 可是,她该找一个怎样的借口,不让人起疑地出去呢? 子夜时分,她隐约听到对面的殿宇内发出什么声响,还带着哭声。 她把灯吹灭,悄悄出去探看了一眼,才知对面的殿宇内有两位贵女,脸上不明原由地生出了疹子。 联想前世曾发生过的事,她心头陡生一计。 翌日。 玉奴早早起来,去敲了沐七姑娘的房门,温温地唤了一声:“姑娘,天亮了,时辰已差不多,该起身去学规矩了……” “哦,那就有劳玉奴来帮我梳洗了……” 沐云姜懒懒地应着。 玉奴走了进去,把雪锦床幔轻轻扶起,挂到精致的月牙银钩上,转头看向七姑娘时,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嘴里则惊恐大叫起来: “啊……” 沐云姜坐起,一脸茫然地问:“玉奴,你怎么了?” “你……你的脸……脸上全是红疹……” 玉奴指着她脸上那一片片红鳞一般的疹子,骇叫道。 沐云姜摸了摸脸蛋,马上去看了一眼铜镜,本来粉嫩的双颊上竟生出了一颗一颗滚圆滚圆的疹子,也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哎呀,完了完了完了,我这是得牛痘疹…… “玉奴,你快出去,别碰我屋内的物件,这牛痘疹是会传染的。一旦长了,会留下痘痕的…… “快快快,着人把宫殿门封了…… “再去看看别的姐妹是怎么一个情况,万万不能再随意走动,否则会传染一大片的……” 玉奴立刻害怕地退了出去。 沐云姜见状,却偷偷笑了。 好了,可以出宫回家了。 这叫天助我也。 45,接旨办案 彼时,萧祁御正在练剑,练完剑,他还要读一个时辰的书。 十多年来,他每天都有早起的习惯,不分春夏秋冬,日日如此。 除非身体状况差到极致,或是有其他要事耽搁了。 正是因为他的勤修苦练,才成就了他一身好武功,满腹好学问。 练完一遍剑法,萧祁御正在擦汗,阿索匆匆走了进来,双手抱拳,低声禀告道: “主子,沐七姑娘那边出事了……” 萧祁御微皱剑眉:“她又出什么事了?” “昨夜里,她脸上忽然长出了满面的牛痘疹。刚刚御医来看过了,据说她所在那几间宫室内,有好几个良家子都得了牛痘疹。 “其中一个昨天下午就出现了状况,但一直瞒着没说,还在临溪宫内串门子。据说那牛痘破包渗出的水,一旦沾上就会被感染……” 阿索把事情调查得很清楚。 萧祁御觉得不对。 那沐七姑娘的血可以克制他体内的毒蛊,足见她的血,和普通人不一样。就算别人能染上,她也不该染上。 “那些得了牛痘的良家子是不是都被送出宫去了?” “是。那牛痘虽不会致命,但是感染后,身上很容易落疤。为了防止传染开来,有损其他良家子的容貌,皇后已经着人把她们送去白云庵,由宫中御医为她们治疗,直到她们康复,再各自遣送归家。 “但她们的选秀资格是保不住了,染痘后一两年内,脸上的痘痕很难消除。 “现下,宫里各处都在洒扫消毒,不论主仆,所有人都需要服用汤药,以防病气扩散开来……” 萧祁御将手上的汗巾往边上的水盆内一扔,眼神幽幽一闪: 沐云姜,你倒是溜得快。 这小姑娘既然毒术医术都那般了得,又怎会不能治这小小的牛痘。 很显然,她这是不想参加选秀,更不想嫁给洛浔阳,所以才没冒尖出头来治这疫症。 以这小姑娘的家世,能嫁进晋阳侯府,已经是她高攀, 他俩,一个是侯爵之后,一个只是普通小官之女。 别人家遇上这样的婚事,那得拜天拜地,好好烧一番高烧,她倒好,竟是如此的不屑一顾。 这小孩,这脾性,还真是世间寻不出第二个了。 “源头查到了吗?” 不会是她搞得鬼吧! “查到了,此痘已在天都内悄悄蔓延,有个染了此痘的妇人来给这边送菜,她有个妹妹在临溪宫做宫女,两个人见过面,有过肢体接触,就传染了开来……” 萧祁御却觉得不太对头,直觉别宫内的牛痘可能是人为散播开来的,但现在,他不能确定这是谁的杰作。 “沐云姜被削了资格,浔阳有什么反应?” “洛小郎君有去皇后面前求情,把沐七姑娘留下,但被皇后训回来了……” 皇后自然不可能这么做,别宫里的贵女皆身份尊贵,若所有人都染上疫症,皇后可没办法向世家王侯们交代。 “三哥,三哥……” 正说着话,洛浔阳就跑了进来,苦哈哈着脸,嘴里直嚷嚷道: “我怎么这么倒霉吗?好不容易求得皇后同意,让姜姜有了参加选秀的机会,怎么宫里会莫名其妙冒出什么牛痘疹来了呢?现在我可怎么办吗?” 他跑进来抱着萧祁御就嚎嚎哭丧。 萧祁御暗暗叹息:“她就这么好?” “对,她是最好的,最最好的。除了她,其他什么贵女啊郡主啊,都入不了我眼。” 萧祁御正想好好问一问这个沐云姜到底有多好,门外有人走了进来,却是宫里来的内侍来传话的。 “三皇子接旨。 “皇上有旨,令三皇子即刻回京,关于私贩海盐一案,从今日起,由三皇子全权负责,特赐下令牌一枚,望三皇子尽早破案……” 萧祁御恭恭敬敬领旨,接过令牌:“儿臣领旨。” 内侍走后,洛浔阳吐了吐舌头,说道:“三哥,我听说这个私贩海盐案,皇上已经让人查了快有半年了,这是没查出什么名堂吧,皇上这才把这难啃的骨头又扔给你了……唉,皇上怎么这么爱坑你啊……” 在洛浔阳看来,萧祁御真是一个倒霉的皇子: 从十二岁起,守边关离天都,终日以黄沙为伍,一年也就年关时才会被召回天都一趟。后来,他屡建奇功,再加病了,皇上就把他调了回来。 朝中无事时,皇上只会把他晾在边上。 朝中一有事,皇上就挑最难办的差事交给他。 办成了,并无奖励。 办不成,不好意思,就是他无能。 可偏偏呢,萧祁御这几年虽然身子不如以前,但是,只要皇帝交代下来的事,他都能办得漂漂亮亮的。 就连刑部和大理寺卿都觉得三殿下乃是文武全才——武能镇边关,文能审奇案。 是个不得了的奇才。 “习惯了。” 萧祁御淡淡道,心里却是高兴的。 私贩海盐一案,在民间牵涉极广,已经对大凉造成不小的损失,他老早就在暗中着人调查,如今手上已经掌握了一些很重要的线索。 之前,他就估摸着,这案子可能会落到自己手上,就没把这些线索上透露出去。 “小浔子,你呢,在这里乖乖养病,我得回天都了。” 他转身要走,没再问有关沐云姜的事。 洛浔阳却一把将他给拉住了:“等一下,三哥要是这么走了,那我和姜姜的婚事怎么办?要不,三哥给我出出主意?” “放手,我很忙,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 袍角被揪住了。 “不要不要,三哥帮我。这可不是小事,这是我的终身大事。” 这小子又开始耍无赖了。 萧祁御长叹,低头看赖在地上、揪着自己袍子的洛浔阳:“你这么能耍赖皮,有本事去和皇上耍啊?” “也对,我可以直接求皇上赐婚的……想想啊,这一次我的小命可是姜姜救的……救了命,就得报恩,报恩就应该以身相许,名正言顺得很啊……三哥,谢谢你啊,我这就让人备马车回天都去……” 洛浔阳顿时开了窍,从地上爬起,欢天喜地地跑了。 萧祁御忍不住掐了一下太阳穴,很想叫住他,对他说:“女子才以身相许,你是男子,许什么许啊……还名正言顺?你就等着皇上训你一顿吧……”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不踏实。 万一父皇一时高兴,真赐婚了怎么办? 所以,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算了,不想了,还是回京办正事要紧。 这个小姑娘的终身大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为什么,他在懊悔出了那馊主意呢? 46,金蝉脱壳,夜入天都 临溪宫被封,所有住在临溪宫的良家子,削选秀资格,赐黄金,迁出别宫,于白云庵着御医全力治疗。 罗郡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特别的高兴。 瞧瞧,这就是得罪他的下场。 他立刻吩咐阿剑:“就今天晚,你务必把那死丫头给我掳来,我也要让她好好尝一尝被吊死的滋味。” 阿剑应声去了。 * 同一时,沐云湘也得到了消息,高兴的眉开眼笑,在自己屋里笑得眉毛都歪了,嘴里则碎碎念道: “小贱人啊小贱人,叫你害我,这就是报应。失了这次机会,这辈子你是休想再嫁高门了。” 她立刻给母亲写信,告知母亲马上给这死丫头寻一门亲事,长了牛痘的人,奇丑无比,必须马上嫁了,绝不能让她辱没了沐家的门楣。 * 如愿离宫,沐云姜摸了摸脸上的红疹,抿着小嘴,脸上挺忧伤的,心里可欢喜了。 前世别宫内的确发生过牛痘疹。 其实此痘疹在天都城内已经发病,但因为它不会致人死亡,所以很多人都没把这痘疹当回事。 直到因别宫命案,而被遣散回家的良家子当中有人确诊,凉帝才令全城撒药加以控制,情况才得到好转。 沐云姜得的其实不是什么牛痘,只是看着像而已,再加上同一宫院的其他人发病比她还要严重,以此类推,她那情况,肯定就是一样的。 如此这般被削了选秀资格,要嫁给洛浔阳这桩麻烦事,应该也能借机解决了。 白云庵,净心师太亲自为五个染了牛痘的良家子安排了住处。 在病愈之前,她们皆不可离开睡房半步,随身侍女同室相伴。 唯沐云姜没有侍女——玉奴是宫中婢女,她没有染病,本来,玉奴是要跟来的,但沐云姜已经被削了选秀资格,玉奴自然就不用再服侍自己了。 * 这一日,白天无事发生。 入夜后,白云庵,庵中肃穆大静。 沐云姜并没有睡,待时辰差不多时,便悄悄出了房门,噌地冲夜空发射了一支焰火响箭。 而后,她转身回屋。 少顷,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飞入白云庵,来到沐云姜所在睡房,轻轻地、有规律地敲了几下。 这敲门声是一种暗号。 沐云姜去开门,一个娇小的黑衣人闪进房内,而她则往外暗暗张望了一番,随即悄悄关了门。 下一刻,黑衣人扯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秀丽的小脸,急切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会染上牛痘了呢?有没有事啊?” 她急忙忙把姑娘拉到昏暗的烛光下,看到姑娘脸上全是奇怪的痘痘。 “没事,假的。是我伪装的……” 沐云姜当着她的面,把痘痘给扯了下来。 黑衣女子这才松下一口气。 “我身体没事,但是,得烦你替我在这里待上几天了。” 来人叫素月,是沐云姜的跟班,更是生死与共的好姐妹。 多年前,她救了她,后来素月就一直陪伴于她,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人。 前世,素月被罗郡剥皮剔骨,死相极其惨烈。 如今再见素月,她心头是激动的,不由自主就抱了她一下,心下再一次感叹,重生真好,一切都可以改变了。 “姑娘,怎么了?怎抱着我不放?都抱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素月性子很冷很冷。 她曾是杀手。 她无心,无情,独独被云姜收服了。 从此,她成了她的影子,一路护她周全。 虽然素月已经习惯姑娘的热情,可这会儿,被她突然一抱,抱得还真是有点不自在。 “就是太想你了。” 沐云姜嘻嘻笑着,眼底盈盈有泪花。 年少时的她,是极喜爱笑的,总是一派无忧无虑的,后来呢,她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变得不大会笑。 今晚,她把素月招来,就是要让她替代自己在这里待几天,她得回城,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当二人互换完身份,沐云姜就悄悄潜了出去,若一道清风般掠出高高的院墙,下得山,坐上素月骑来的马匹,准备连夜进城。 她火急火燎地回去,是因为前世她在这一天晚上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当今大凉的皇帝:萧离。 今夜,凉帝萧离夜访梨园轩。 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去那里听曲,身边只带几个近身侍卫。 结果有人潜伏于梨园轩进行暗杀。 前世凉帝中毒时,她正好在那里。 那时,她被人强占了身子,心情抑郁,被遣散回家后,于家中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她跑出来漫无目地逛着,后来喝了酒,到了梨园轩,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呼呼睡去。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素月有陪在身边,她可以安枕无忧。 这一世,她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变,但凉帝还是会去那里。 沐云姜没料到的是: 就在这个晚上,罗郡的狗腿子阿剑盯上了她。 他的任务是:掳她。 正要行动时,看到白云庵内有人放出一道响箭。 他看着暗暗一惊。 这种响箭极为特别。 别人家的响箭,只有响声,这响箭却若流星一般滑过夜空。 他悄悄跟了上去,发现有人进了沐云姜的房间,没一会儿,有人出来,身轻若燕一般,飞出白云庵的院墙,跑下了山。 阿剑觉得那人的轻功很熟悉,就跟了过去…… * 沐云姜快马加鞭入得京城,来到城中最繁华的长安街。 这长安街,是整个京都最热闹的地方。 每天晚上,这里皆是华灯如梦,行人如织,笑语盈盈。 放眼天下诸国,也只有大凉的天都城才有如此蒸蒸日上的兴盛景象。 来到这里后,沐云姜开始放慢脚程,欣赏起这充满烟火气的夜市,心下对于盛世,是如此的渴慕。 大约是因为她看过战乱带来的破败和凄凉,所以,她更愿这天下,可以年年岁岁皆太平。 快到梨园轩时,她把马系到一处竹林后面,而后步行,汇入逛夜市的人流,来到了高朋满座的梨园轩附近。 这梨园轩面积很大很大,是整个大凉最大的酒楼。 这里不光出美酒佳肴,还能唱出民间最动听的曲子。 偌大一座酒楼,灯火通明,人头蹿动,热闹得就好像是在过元宵佳节。 街道两侧,则是小贩林立,夜游的行人,喜笑颜开,每个人脸上皆是神采飞扬的。 沐云姜穿着一身小厮的衣裳,在梨园轩附近买了一根冰糖葫芦,然后,站到了河堤的台阶上,淡淡望着那座梨园轩。 梨园轩的老板,已经换人了。 她,沐云姜,现在是这里的主人。 此番回京天都,师父有令,让她接管这里,但她今天来此,不是来接管的。 正想着,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她转头一看,头皮立刻发紧。 竟是阴魂不散的萧祁御。 他怎么也来了这里? 47,刺杀,他忠心护主 哦,对了,前世事发时,他也在现场。 但是,梨园轩这么大,光绕一圈就得走好一会儿。 为何,她站在这里观察。 他也站在这里? 她与他,结的这是什么孽缘? 算了。 躲着他就行了。 她准备悄悄离开。 谁知跑来一个垂髫小童,横冲直撞的,竟把她撞了出去。 重心失控,她为稳住身形,本能地打出手上的玄铁链,直接就钉在一根石柱上,身子腾空而起时,顺带着地就把那小童给抱住,以防他滚入河中。 这一翻,她翻得无比漂亮,轻轻松松就化险为夷,稳稳落到了平地上。 但却不可避免地显露了其深藏不露的轻功。 “好功夫。” 身后有人高声惊赞。 正是萧祁御身边的侍卫阿索。 这人,的确很识货。 而距他一步远处,正是一身寻常便服,却已玉树临风的三殿下萧祁御。 此时此刻,这人正目光咄咄地盯着自己——那眼珠子似夜明珠一般,在风雨灯下闪闪发光。 可她却觉得瘆的慌。 沐云姜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还好,她易容了,否则被他瞧见自己精通武功,止不定又要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把小童放下,她故意变了声音,叮咛于他:“快,回去找大人,别乱跑。” 小童谢了一声,跑了。 沐云姜收起玄铁链,权当没听到有人夸赞,转身就要走。 萧祁御没有马上追,只是定定地看着这个个头小小、却身手了得的小子闪进了人群当中。 很普通一个小少年。 身穿市井小民的粗布衣裳,五官也普通,就是有点贪吃。 哪怕刚刚险些被撞进河里,可他手上那冰糖葫芦一直被护得好好,临走,还咬了一口。 是个嘴馋的少年。错不了。 但他身上那玄铁链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神农山有一名匠叫:公孙十一娘,其手极巧,善制各种兵器。 此匠人生平最后打造的一件兵器,名叫:金刚玄铁链,链子上装着一把玄铁勾,可钻山勾铁,持铁链者可借其飞檐走壁。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少年手上持有的便是这链子。 难道……他是…… 萧祁御想到了一人,目光噌地发亮,立刻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那小少年已然进了一条长长的巷子,但见他脚尖一踮,就上了一棵撑天蔽日的梧桐树,竟坐在那里登高望远起来,也不知他在观察什么? 萧祁御驻足而望,心生惊疑:会是他吗?会是他吗? “喂,你跟着我是几个意思?” 沐云姜很不耐烦低头询问。 真是头疼:她越是躲着他,他越追过来。 萧祁御仰着下巴睇着那藏身于暗处的少年,朗朗问道:“神农名匠公孙十一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不认得。” “那你手上怎么有十一娘的玄铁链?”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话是这么说,沐云姜心里却在暗暗吃惊,无他,这的确是十一师父的玄铁链,可这世上,能认出此物的人,寥寥无几。 十一师父已经过世好几年了,这是她生前最后打造出来的好东西,她临死前托师父捎给了她。 之前进宫时,因为要搜身,所以,她没带着这玄铁链,此番素月来替换她时,才捎带来的。 今日她是来办事的,行走江湖,自然得带着链子。 正在这个时候,梨园轩中忽就传出了一阵惊人的呼叫声: “来人呐,抓刺客……” 萧祁御辨其声音,确定是神武营的龙战在呼救,心头一沉,不再纠缠这少年,而是立刻飞身而去。 虽然,他中了毒蛊,武艺大不如从前,但是,只要凉帝遇事,他永远是第一个冲出去护驾的臣子。 前世,沐云姜听说过他曾多番护驾,甚至于还多次为救驾而受伤,但即便如此,皇帝依然不重用他。 占着皇子之位二十几年,除却四处征伐和查办各种案子,他手上没有半点实权,这在历史上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前世,萧祁御在梨园轩就曾受过伤,因此卧榻休养一月有余,当年,他正是为了救他那个狠心的父亲,才再次受了重伤。 这一世,他估计还得受伤。 沐云姜一边思量着,一边甩出玄铁链,扎进二楼的雕梁之上,小小的身子,轻轻一荡,就荡了上去,若春燕一般,从窗户钻入,却看到二楼上已乱作一团。 几个蒙面黑衣人正在围攻凉帝萧离,他们布着阵法,每招每式尽带杀机。 一身玄袍,紫金发冠,满脸美髯,五官威严,这个开创了大凉盛世的一代明君,此刻已中了毒,正盘坐在地上自行逼毒。 虽为帝主,凉帝萧离却是从小学得一身好武艺,其功法之深,不逊于他身边的任何侍卫。 能让他中毒,自是发生了非常之事。 此刻,神武营侍卫持剑将他们的帝主护在正中央。 这时,萧祁御已然杀了上来。 他手持长剑,招招式式皆是杀人取命,剑指之处,必是血肉横飞,手段之狠,令观者胆寒。 作为一名征战沙场、一直身先士卒的将军,这个男人,一旦拔剑,便是杀气腾腾,犹若修罗降世。 藏于角落,沐云姜盯着这个男人看。 他在奋力搏杀。 手起刀落,果敢干脆。 于国,他算是忠勇有嘉;于孝,他也算是竭尽全力。 如此忠孝两全的儿郎,却得不来君父的看重,还真是够憋屈的。 正当思量,下一刻,室外忽传来一阵古怪的笛声,本来还在疯狂御敌的萧祁御,突然口吐鲜血,以剑支地,双眸之中更是透出了两道诡异的暗光…… 不好,有人在催动萧祁御体内的蛊毒发足。 那嗜血蛊被植入体内后,若不唤醒,宿主只会觉得每日虚软无力,使剑也会变得力不从心。 一旦唤醒,轻者让人神智不清,非饮血而不能镇压它;重者就会失去自控力,发癫作狂,乱杀无辜。 所以,这是有人想借萧祁御来伤凉帝? 试想一下,萧祁御的功夫是何等的了得,又是可近得凉帝身侧的皇子,这一记借刀杀人,一旦成功,就是一箭双雕之计: 凉帝崩,三皇子拭君,诛。 大凉失了如此两大柱石,必纷崩离析,他国到时趁虚而入,整个大凉就成了一盘散沙。 据沐云姜对罗郡的了解,他只要分裂大凉,可没想过要把大凉搞垮,所以,萧祁御身上的毒蛊,应是敌国的细作种在他身上的? 她思及这里,心头一惊,遂高叫一声:“萧祁御,快盘坐下,依我口诀,双耳闭,凝神定魂,丹田气沉,神游太虚……” 陷入狂乱的萧祁御,猛得冲她所在之处射来骇人的一目,灼灼之光,诡谲之极。 随即,他忍下一脸痛苦,盘坐于地上,立刻依口诀而运真气以护身。 很奇怪,时时刻刻都保持戒心的他,竟会无条件信任她? 这是为什么呢? 48,凉帝无情,云姜再次救“夫” 沐云姜看着怔了一下,立刻加入战圈为其护法,随手打出一颗颗特制的弹珠,直击刺客的要害…… 只是力道不够强大,还不至于将他们打伤,却已打乱他们的阵脚,继而被警戒在附近的神武营侍卫给控制住了。 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发生得突然,结束得也快。 暗暗调息完内息,沐云姜看向还在逼毒的凉帝萧离,其身侧,神武营侍卫一脸戒备地看护着。 其中领头那位,正是统领龙战。 她没多想,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掷了过去:“这是解毒丸,来自神农山,你家主子逼出毒素后服用,可更好的清理体内之毒。” 今日她刻意示好,便为了他朝埋伏笔。 龙战接住,冲这个身手了得的小子望了一眼,拔开瓶子闻了闻,没说话——他可不敢随便给一国君主乱吃来路不明的药丸,万一有什么闪失,他哪担得起那责任? 凉帝萧离已逼出毒素,睁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小小少年,他有听到他说的话,竟从龙战手上要过瓷瓶看了一眼。 他确定这是神农还魂丹,以前他服用过,这气味错不了。 不曾多想,他便倒了两颗服下,又运行了一周天真气,再次睁眼时,他已神清气爽,可那双精厉的眸中却透出疑惑,咄咄逼视起沐云姜: “你是何人?为何会神农狂医的内功心法,还擅长其最拿手的散财珠?更有神农还魂丹?” 凉帝就是厉害,一眼就知道她使的是什么口诀,用的是什么暗器,给的是什么药。 身为大凉的帝主,他绝对实至名归。 “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位老伯,你既已脱险,我便就此告辞了……青山绿水,我们有缘再会……” 她抱以一拳,二自楼挥出玄铁链,似荡秋千一般飞了出去,立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凉帝身侧之人欲追,却被喝住: “不必了,会使神农口诀的人,绝不可能是刺客。” “是。” 凉帝又歇了歇,终于站了起来,先是瞄了一眼这座已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看台,而后,淡寡的目光落到了三子萧祁御身上。 不管是身为臣,还是身为子,他已做到鞠躬尽瘁,按理,作为一代明主,凉帝萧离应该会动容的。 然而,他并没有急步上前一探儿子的情况,而是凉薄地落下两个字: “回宫。” 神武营统领龙战,看了一眼正在打坐,运功至满头大汗的萧祁御,抱拳请示道: “那三皇子当如何?” “今夜胆敢出现在此地,若真死了,也是他活该……” 凉帝萧离拂袖而去,对于三子没半分父子人伦之情。 而凉帝的身边人,皆已习惯。 世人皆知,凉帝开创了盛世,让大凉子民过上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日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主。 他是好君王,但绝对不是一个父亲。 凉帝有六子,他皆不爱重。 凉帝有一后四妃六美人,他也不爱重。 凉帝只爱江山,重律法,重民生,重贤才,但他于亲情一事上,是冷酷无情的。 * 再说沐云姜,她并没有就此遁走,而是半途折返,就藏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看着神武营的侍卫护着凉帝离开,并带走了两个活捉的刺客,却没带走毒发的萧祁御。 于是,她悄悄又跑到了刚刚的事故现场,只看到萧祁御面色惨白惨白地在和毒蛊抗争——今日因为他学了这口诀,不似前世那般失了控制,但这是很伤身体的。 阿索则守在边上,急切地唤道:“主子,主子,你怎么样了……” “喂,你别动他。他在运功抗毒,要是失败,他会发狂,你也有可能会受伤……” 她跳上前阻止他。 阿索自然有认出“他”,刚刚就是“他”让主子练了那什么心法,现在主子面色太可怕了。 他急啊,盯着萧祁御大叫道:“喂,小子,你那什么心法,到底有没有用啊?” “当然有用。” 她走了过去,自怀里取出一片枯花瓣,以火折子点燃,说道:“这可以助其宁神定气。” 此为百香避邪树的花瓣,那花置于房内,可辟毒,干花燃烧可克毒,能助他平息蛊毒躁动。 唉,遇上萧祁御,她真是亏大了,已经在他身上浪费了不少宝贝…… 结果,萧祁御突然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整个人跟着抽搐了起来。 本来要走的沐云姜看着一愣,大叫了一声:“他以前是不是服用过金蝉子?” “对。这有何不妥吗?” 阿索急忙去扶,殿下可从未如此狼狈过,他急得已经是方寸大乱。 “金蝉子和我的花瓣药性相冲。快,你扶他起来,我需要封其穴道……否则,他这下半辈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阿索听了,大骇,忙扶萧祁御坐好:“你你你……你这是要害死我家主子了……” “死不了,有我呢!” 沐云姜立刻使出独门点穴法,封了其穴道,又剥了其上衣,为其行针通脉,终令其抽搐的身子平静下来。 “没事了。马上送他回去。明日一早,我解了其穴道,他就没事了……” 沐云姜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整个人有点脱虚。 “小兄弟,要不这样,我家主子情况不明,若无人看护,一旦再出什么事,怕是要危及性命……还请小兄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跟我回府守上一夜,只要主子无恙,回头必有重谢……” 阿索诚恳相求,深深作揖。 沐云姜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前世不可一试的三殿下,此刻死气沉沉的病况,心情是复杂的。 对凉帝倾尽所有,却被凉帝弃若敝履,可他依旧顾不奋身为其卖命,前世,后来的他到底做了什么,最后能扭转凉帝对他的看法,而亲自扶他坐上了太子之位? 实在是有点稀罕。 “行,那就随你们走一遭吧!” 他这条命,这个身子,是得好好养着,说不定将来,他可以成为千古明君呢? 唉,为了大凉,为了天下百姓,她只能继续和他纠缠了…… * 门外头,阿剑至始至终跟着这个从白云庵中下来的神秘小子。 看着他来到梨园轩,看着他救下小童,看着他去救下凉帝,看着他护下萧祁御……看着他跟着那个叫阿索的侍卫去了三皇子府。 他看得面色神凝重。 无他。 他认得这个神秘小子。 此人叫:江歧。 个头形似侏儒,却早已才华冠江湖。 七年前,他力破天门鬼火案。 五年前,他拿下陈塘关淫盗。 两年前,他擒乌江大儒,识破其虚伪假面。 一年前,他为孤女写状纸,告倒大齐第一富商。 没错,他是名满天下的鬼才讼师:江歧。 这样一个奇才,绝不可以成为萧祁御的左膀右臂…… 最让他震惊的是: 此人,极有可能是沐家的小庶女:沐云姜。 所以,少主想要弄死沐云姜,这个计划恐怕要落空了。 49,竟是故人? 清晨,昏睡了一晚上的萧祁御,终于睁开眼了。 窗开着,有阳光射入,正好落在他脸上。他觉得耀眼,睁开又眯紧,耳边,隐隐有聒噪的声音,听不分明。 当他能清楚视物时,只看到一颗小小的脑袋正在探头探脑,也终于还听清了像雄鸭子一样的嗓音: “醒了醒了。你们家殿下没事了。哎,萧祁御,这是几?看清楚了再回答。” 那小小少年伸着三根手指头,晃了晃,身上穿得是一身粗布衣裳,五官略显平庸。 但是,眼睛很清亮。 就像一弯新月。 很好看。 他确定自己身在家中的卧榻上,可这人是? “三。” 他哑着声音吐一字,昨晚上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衔接上了。 那清俊的小脸顿时露出欢喜,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显得格外高兴:“脑子没烧坏。我大功告成了。可以走了吧。” 她站起来要走。 阿索却急急伸出双臂拦了去路:“这位小兄弟,烦你再留一两天,待我家殿下可起身了再走,可否?” “不可否。你们这位爷可是三皇子,怎么可能少得了医正,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子,可不敢多待,万一治出一个好歹来,你们又得说我是江湖骗子,到时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沐云姜坚决要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阿索一急,一掌一推,力量用得不大,但沐云姜还是被推到了榻上,而她一个不留神就掉到了萧祁御怀里。 她一怔,转头时看萧祁御不知什么时候坐起,并且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肩,而她一转头,险些就亲到他的脸孔。 近距离对视时,她发现他的睫毛好长,眼瞳好黑,鼻梁好挺,唇瓣好薄,脸色好白。 他,很好看。 沐云姜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时,连忙推开他,站了起来。 “抱歉,不是故意撞你的……是你家侍卫推的……” 真是倒霉。 差点又来了一个肌肤之亲。 她在心里暗暗抱怨了一声。 “昨夜,是你救了我?” 萧祁御哑着声音问,目光则直直的落在“他”脸上。 “谢倒不用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因为我使的法子你家的医正不认可,你又久久不醒来,我险些就成了你家侍卫的剑下亡魂。萧祁御,不对,三殿下,要不是看在你在边塞上屡立奇功,护住了千家万户,我才不管你死活呢……” 昨晚上,沐云姜险些就被阿索给劈了,那时她心下可后悔了,没事救他作甚? 前世他既熬过这一劫,这一世,必然也能平安无事的,她实在没必要来瞎凑热闹。 阿索拧着眉——昨晚上救主子的小子,本事大,胆子也大,府上的医正切了主子的脉,直说是被这江湖骗子给坑了,他呢,一点也不怕,还说以命担保,能醒。 如今真醒了,可她见着殿下,怎么说话还是这般直来直去。 是不是有本事的人,都傲才视物? “谢谢小兄弟……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哪见过面,感觉特别的亲切……你……你是谁?” 萧祁御的眸色一点一点深沉起来,还撑起身子,把脸凑了过来,似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沐云姜背上却是一阵阵发毛,此人观察力异于常人,难道自己哪里不稳妥,被她看穿了身份? “三殿下,我确定,我们以前不曾见过……此番我是第一次进得天都,哪有机会有幸遇贵人?” 她的眼神隐隐闪烁着,急匆匆想要告辞:“如今,你的命,我算是给你保住了,若无他事,我就不多留了,能走了吗?” 她只想尽快离开。 “你没认出我来是吗?没认出也正常。” 萧祁御忽叫了一声,那素来冷厉的声音跟着柔了下来:“我那时戴着铁制的鬼面面具。你自然是没见过我真容,又怎么可能认得我?” 鬼面面具? 那玩意儿有点耳熟。 她面色一怔,有些陈封的记忆在悄悄地破土而出…… “但你肯定还记得神农山吧……” 萧祁御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年在神农山,你和神农狂医比试,被神农狂医下了毒,脸被毒成了猪脸,却还不服输。当时,你不过十岁吧,因为比试输了,你说你若解不了毒,从此就叫小猪头,绝不提本名……” “是你吗?小猪头?” 最后一声带着一些激动的暗哑低唤,令沐云姜顿时瞪大了眼睛,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吃惊之色。 没错,十岁时,她曾在神农山学医,遇到过一个戴鬼面的少年。 那少年被人戴了一张金属制成的脸谱,他去找公孙十一娘解开这个铁面头套。因为那头套上,被上了一道锁。 那时,她被神农先生恶作剧,下了毒,一张好看的小脸蛋肿得都不成形了,大家都叫她“小猪头”。 怎么说呢,那时,她是小小孩童,学了一点小本事,就有点飘,有点狂妄,然后就被收拾了。 那几日,晚上很闷热,睡不着觉,她出来打野鸡吃。 鬼面少年也睡不着,两个人就一起捉,一起烤,便结交成了好朋友。 后来,她跑山上采药治脸上的毒,等清了毒下山,鬼面少年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块玉,留作纪念。 几个月后,玉被她弄丢了,那个人,她再没见过,那段浅浅的缘份,也就被湮灭在了记忆当中。 “原来……原来是你呀!你就是那个铁面哥哥……” 沐云姜浑身一震,失声就叫了出来,语气是难以置信的。 萧祁御的神情也变轻柔起来,眼底泛出几丝少见的光芒:“对,是我……昨夜见你叫出神农口决,又见你有公孙十一娘的玄铁链,我就生了怀疑……想不到,真的是你……” 沐云姜的心情绝对是复杂难辨的,重生归来,竟会发现自己与萧祁御居然还有这等前缘。前世,本该是故人相见的,最终却变成了仇人。 “缘份,真是缘份……” 她呵呵了一声,心头暗叹着。 只是,这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啊! “真高兴还能见到你。小猪头。” 萧祁御是那种不太显山露水的人,但今日他眼底流露着几丝少见的欢喜,看得出来,他是真把“小猪头”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当作了朋友。 这种情绪波动,令她心弦狠狠紧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个以严谨自律著称的三殿下,人前有多冷酷,内心就有多渴望友情。 她记得清楚,她与他不过相处短短七日,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解毒,而他则负责去打猎,做好吃的。 萧祁御做的美食,比御厨还要好吃。 而她只是个小鬼头,最馋他做的食物,整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的,为的就是哄他做好吃的。 那个时候,她初生之犊不畏虎,又爱笑又爱跳又爱闹,还爱逞强,野得不行。 而萧祁御则是一个特别稳重的少年,不爱言笑,却待人以真诚,是个面冷心热之少年——戴着面具的他冷寡少言,不爱管闲事,可禁不住她央求,耍赖,因为一时心软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她就赖上了他。 沐云姜曾以为,鬼面小哥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却不曾想,他会在五年后和她有了另一番爱恨情仇。 如今,带着前世记忆的她,再来审视这份前缘后果,她的心情,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极了。 50,故人会 “哎呀,不许再叫我小猪头了,我现在这脸和小猪头可划不上等号……”她嚷嚷了一声,这名字实在不雅了: “对了,你刚醒,还是先把我教你的口诀再练上几遍,然后吃点东西……好好养上一两天就能恢复了……” 她把叙旧的气氛给岔开了。若不是因为前世他曾经到陈塘关救过自己,那口决她绝计是不会轻易教他的。 “好。” 萧祁御闭眼开始运气。 沐云姜则在边上观望着,感慨命数竟是如此之微妙,不想和他有更多的交集,却发现他们曾经是难兄难弟,在年少时,她还心心念念寻思着,有朝一日可再见他一回,蹭吃蹭喝…… 结果……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神奇。 “好了。” 萧祁御觉得自己的气息顺畅了。 沐云姜坐到床边,伸手为其看脉:“是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有点体弱气虚。我记得五年前,你身上没这玩意啊,这是谁给你种下的?” 她终于问到这件事了。 这种毒蛊,制成不易,有时可能穷尽十年也难养成一两只,极为金贵。 “这事,复杂的很,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你呢,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我离开神农山后一年后,曾派人去过那边,但那时神农狂医已过世,十一娘殉夫而去。我无从查到你的下落……” 萧祁御坐到他身边,瞅着这个个头小小的家伙。 “我啊,我就四海为家,各处闯一闯玩一玩呗……” “不对啊,你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吧,怎么个头还是这么小?” 五年前,小猪头好像十一岁,长得特别小,他一手要提两个像她这样的,还能健步如飞,现在这孩子个头是长高了一些,但身板还是无比瘦小。 这让他想到了沐家那小姑娘——人家是小姑娘,长那么小,不碍事;可他是男孩子,怎么也长不高? 堂堂男子汉,个子长得像矮青冬,很没气势,娶了亲,怕是连妻子都抱不起,这身板,也太瘦小了。 “一方水养育一方人,在陵北那边,全是矮个子,一个个跟我一般高,有些还比我矮呢,这有什么稀奇的。哎,你不要因为我个头小,就小瞧我……” 她就怕他拿个头小来作文章,从而怀疑起她是女子。 “是为兄错了,不该拿你的个头取笑你……” 他突然就勾住了她的肩:“小猪头,不管你个高个矮,我们都是我朋友。” 沐云姜被这一搂搂得好尴尬。 前世是死对头,如今成了好兄弟——这身份上的转变,真是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忘了问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五年前,他们没有互通姓名。 他叫“他”:小猪头。 她叫他:鬼面哥哥。 “我叫:江岐,江河的江,岐山的岐……” 这是她在江湖上的化名,且是一个顶顶厉害的化名,说出来还是有点江湖份量的。就不知他没听听过这名号。 萧祁御盯着她看了一眼,眼底浮现点点惊疑,以及不敢相信: “这些年,江湖上涌现了一个新起之秀,自称阿江,有时又被人称为岐公子,会给那些蒙受不白之冤的平头百姓申冤,被称为鬼才讼师……不会正好是你吧……” 哟,这家伙对于江湖上的事,倒是了如指掌。 沐云姜眯眯一笑:“正是在下区区不才我……咱行走江湖,就是一时手痒,替天行道而已,见笑见笑……” 说话间,她还打恭作了一揖。 是的,于江湖之上,她也是有点小名声的,只不过,没有人知道那位岐公子,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 萧祁御不觉深深一睇,心下极是惊讶,瞧瞧这娇娇小小一个孩子,竟有这样的能耐。 不过五年前,他们初见时,神农狂医倒是曾说过:“此子聪慧,世间少有,好好调教,将来必成国之大器。” 如今神农狂医的话,已然应验。当然那小孩,如今果然出息了。 “江歧,此次相逢,你又救了一命。祁御在此谢过了……” 他站起,冲她深深鞠了一躬。 此人本来便生得玉树临风,虽曾做过武将,当过三军统帅,可他的气度涵养皆生在其骨子里,如此施施然一行礼,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华绝代。 沐云姜不觉感叹,萧祁御被称为“边塞第一玉帅”,果然是实至名归。 如此风骨,是极易迷倒众生的。 “咱们兄弟俩,还谢什么谢……以后有机会,你给我煮顿好吃就行……” 她突然特别怀念起他的厨艺。 萧祁御捂了捂胸口,重新坐下时说道:“这有何难,等我身子好一些就给你做。”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该走了……”沐云姜挥挥手,就想离去,却被他叫住:“江歧,你就这般急着要走吗?” 我昨夜一宿未眠,难道不该去休息吗? 沐云姜目光幽幽,没把这话叫出来,只道:“不知三殿下还有什么事赐教?” 虽然记起前曾旧事,但她以为,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三殿下,她还是尊称着比较好。 “什么三殿下?什么赐教?小猪头,我们之间需要如此生份吗?” 他很不满意这个称呼。 沐云姜眼皮一跳,继而问道:“那你想我怎么称呼你?” 萧祁御想了想,然后正了正神情:“江歧,我这里有个不请之请,说出来,你看看可不可行?” “好,你说,我听着……” “五年前,我与江兄弟一见如故,那时我就曾想过,若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兄弟,该有多好,可惜之后你进山采药,我呢,也有事急着回边塞,就这样错过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如果你不反对,我想与你义结金兰……” 这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一幕。 她孩子的父亲,她曾经的死对头,要和她结拜成兄弟? 呵呵! 老天爷,你玩我是不是? 边上,阿索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瞄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小子,他家主子,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在军中,在百姓心里,拥有着无人可及的威信。 他是神秘的,是智谋超群的,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无数军中战士,都明里暗里的崇拜他;无数国之栋梁,暗中钦服于他。 而三殿下极少抬举人。若得他抬举,必是国士,亦或是能护天下万民之勇士。 现在三殿下竟要和一个江湖小子结拜,这份看重和厚爱,不用说了。 结果,这江湖小子却没欣然答应,“三殿下,这不合适吧……我可不想和朝廷扯上什么关系。朝堂上那些争斗,太阴险狡诈。我们还是只当普通朋友吧……” 她直接谢绝了。 想他未来极有可能还会做太子,端坐于高位,必争斗不断,她真的真的再也不想淌王权之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