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小姐才不是小可怜 “姐姐,你说京里头是不是把咱们大小姐给忘了,大小姐这都及笄了,非但没把大小姐接回去办及笄礼,甚至连及笄礼都没送来呢。” 不送就算了,连个人都不遣过来祝寿,也太过分了。 就是寄养,大小姐在老家也养了十年了,寻常官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十二三岁就开始留意人家准备说亲,可他们家大小姐,眼下都及笄了,连个长辈都不在身边。 陈皮越想越觉得心中有气,大小姐多好的人呐,不就是没托生在主母的肚子里,可也是记在主母名下,又是长女,却被家里人如此忽视。 岐黄看了一眼身边满脸愤愤不平的小弟,唇角勾了一下,道:“小姐也不是在意那些东西的人。” 他们家大小姐,说在意钱财物事也不至于,可吃的用的,也都得是极好的。 陈皮蔫了蔫,说道:“我也知大小姐不在意,可大小姐也是个人,还是个姑娘,一个人在这老宅住了这么些年,孤零零的,心里能舒坦?我就觉得大小姐可怜。” “你是为大小姐打不平,焉知大小姐是不是乐在其中?她呀,只怕是觉着如此更快活呢!”岐黄吃笑。 春日里拾花埋酒,夏日里上道观里避暑饮泉,秋日里吃蟹赏枫,冬日里暖酒赏雪,安排得明明白白,看起来挺虚度光阴,但却没一天不自在的。 大小姐呀,是会享受日子的主儿,再加上那一身超凡的本事,谁说她家主儿是个小可怜? 陈皮被姐姐堵了一句,有几分讪讪,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我仍觉得,京里那边没个心,女子及笄哪比寻常?” 岐黄笑了笑,这倒也是。 吱呀。 在他们上头,窗子被打开,两人登时一惊,抬起头来。 “大小姐,您这是出关了?” 秦流西双手枕在窗子上,微微探出小半个身子,看着二人,轻笑:“你们在我这屋檐下吱吱喳喳的说不停,我哪能不出?” 岐黄已是站了起来,笑着问:“您可想吃点什么,灶上还热着汤,是水鸭子,这一大早李婶从街上买回来熬上的,熬了也有几个时辰了。” 秦流西摇头:“先别忙着,这天马上要下大雨了,你去厨房吩咐李婶,熬一大锅姜汤,多放点红糖,再烧上热水,再让李叔带了人把主院东西院都打扫整理一二。” 她顿了顿,又道:“罢了,空着的房子都扫一下吧。” 岐黄听了这吩咐有些意外,问:“小姐,可是有人来?” 秦流西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你们心心念念的人,来了。” 岐黄和陈皮相视一眼,他们念的?谁? 呀,刚才他们正说着京中秦家的人,莫不是那边来人了? “小姐,莫不是京里总算要把您接回去了?”陈皮有些兴奋。 秦流西轻笑,高深莫测地道:“接回去是不能了,他们,是来投奔的。” 行吧,这秦家是他们的老祖宅,该是回乡来着,只不过不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而是落魄返家! 轰隆,天空似是应了秦流西刚才的话,凭地炸响一声惊雷。 第二章 掐指会算 天色刚暗下来,几辆朴实的马车在几个穿着蓑衣戴着竹帽的衙卫的护送下驶入了漓城,一直驶至城中的运河东侧的西市,在一座挂着秦府牌匾的宅子前停下。 打头的衙卫驱马在领头的马车前微微弯身低头说了几句话,马车内从窗户伸出一只手,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衙卫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手一挥,便领着几个衙卫离开了。 大雨中,几辆马车就这么停在正门前,若细听,能从车内听出隐约的哭声。 有人先从领头的马车走了下来,冒着雨跑到正门前用力拍门,她的手才落下,沉重的大门嘎嘎的从内打开。 丫鬟愣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着门内走来的人有些疑虑,这是掐指会算,知道他们到了? 门前,有人陆陆续续的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雨中,看着门内,哭得凄惨可怜。 秦流西撑着一把纸竹伞从门内走出,看着眼前老老小小的一群人。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照在跟前这些人身上,一片惨白。 女眷们几乎都穿着素色月白的长衫,散着发,也亏得现在下大雨无人经过,不然这一片白,怕是要吓得路人惊叫。 百鬼夜行啊这是,白兮兮的吓人呢。 秦流西微微侧头,身边的人已是快步走出,手中均是拿着纸伞等雨具,她自己则是走到由一个老嬷嬷搀扶着的老妇人跟前,手一抬,纸竹伞替老妇人遮住了落下的冷雨。 “祖母。” 秦流西轻唤了一声。 老妇人哆嗦着身子,满是皱纹的唇紧抿着,看了她一眼,再看向秦府的牌匾,颤巍巍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上台阶时还差点崴了,幸得身边嬷嬷扶着了。 一行人入了秦府,挤在了花厅,瞬间感觉回暖了不少,可喷嚏声却是此起彼伏的响起。 “你……”秦老太太看着只是梳着一条长辫的秦流西,眼神复杂。 数道目光也和秦老太太一样落在了秦流西身上,好奇,羡慕,但更多的还是茫然,慌乱无助。 他们秦家败了,抄家流放,一朝大厦倾轧。 以后怎么办? 秦流西叹了一口气,道:“祖母,孙女已让人准备了姜汤和热水,先喝点姜汤和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再说话?” 秦老太太微微一愣,眼里有一瞬的疑惑,但很快的就散去了,取代的是疲累和颓然,无力的点点头:“你安排就好。” 可能是这丫头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才安排周到吧。 秦流西让李婶等人带着这十几号人排着队儿去洗漱,视线落在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身上时,眼皮一跳。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秦家出事来得突然,导致这抄家时都来不及藏些什么,非但没能从家中带出什么值钱东西,就连身上的钗环锦裳都被摘了,不然女眷们不会只穿着简单的素裙里衣。 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了不起就粗茶淡饭,她也总不会让这些人饿肚子,可难的是这大肚子的妇人,适逢大难,受惊过度,心神虚弱,胎动临产,面部都快被黑气笼罩住了。 不等秦流西开口,那妇人就发出一声痛呼,抱着肚子摔在地上,血从她身下缓缓的染红了白裙。 第三章 大小姐说保佑三婶平安 事发突然,尚在花厅的人都被这意外给骇得脸色惨白,惊叫出声。 “三弟妹。”一个脸容略显憔悴,却不失端方女人扑了过去,把倒在地上呻吟痛呼的女子扶了起来抱在怀里,在她之后,又有几个女人围了过去,面露慌色。 “疼,我肚子好疼。”顾氏抱着肚子呻吟着,脸成雪色,冷汗从额上冒了出来。 “母亲。”王氏看向秦老太太,白着脸道:“三弟妹怕是要生了。” 秦老太太身子一软,幺儿媳妇这是第二胎,可她怀的却是双生儿,如今月份也不过堪堪七个月,早产的话,这两孩子能活得下来吗? 不说两个孩子,只说产妇,历经大难,心神惧惊,这样的情况产子,更是险若在悬崖边上走。 秦老太太阖了阖眼皮,忽地悲从心来。 秦家顺风顺水几十载,一朝大厦倾轧,这是老天要亡她秦家吗? “母亲?” 秦老太太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感受到那咸腥的血味,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帮顾氏接生。” 她又看向一旁的秦流西,后者矮了矮膝盖,道:“祖母,孙女已让人去请稳婆,您且安心,先让……” 秦老太太看她顿住,便道:“这是你三婶。” 秦流西点点头:“先把三婶挪到产房吧。” 秦老太太道:“老二家的,你和……”她环顾一周,看着更受惊吓而害怕发抖的一屋子女眷和孩子们,道:“你带潘姨娘们先安置孩子们,王氏和梅娘就在产房伺候着,等安顿好了,再过来帮忙。” “是,母亲。” 秦流西指使陈皮领着人去安置,她则和岐黄把顾氏挪到了准备好的产房,这会儿她倒是有种头疼的感觉。 平日里她喜好清静,也不爱外出,故而老宅也没安排太多下人,身边也就岐黄姐弟俩跟着,宅子里有李叔一家子,却也不过是四口人,李婶带着女儿小雪管着厨房和一些杂事,李叔和一个叫李成的小子又是管家又是看门的啥都做。 老宅主子少,秦流西也不爱闹腾,就这么几个人倒是足够了,可眼下人一多,就有些不称手了。 手忙脚乱的把顾氏放在了临时铺的产床上,秦流西看了她一眼,心头微微泛凉。 这才一会儿,这个三婶儿脸上的黑气更重了,说不好这一关就过不了了。 她看向她那硕大的肚子,顺手在她手腕上摸了一下,是双胎。 真是雪上加霜。 秦流西把腰间挂着的玉坠子摘了下来,系在了顾氏的衣襟上,又看了岐黄一眼,也没说话,后者却是微微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秦老太太等人看到这动作,都愣了下,看向秦流西。 秦流西面不改色,道:“这是玉如意,开过光加持过的,保佑三婶平安产子。” 秦老太太脸色微温,眼中也带了几许期盼。 而那最先抱着顾氏的妇人,也就是秦流西的嫡母王氏,道:“西儿有心了,你三婶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话是这么说,可看到床上那虚弱的人,又想到近日家中大变,王氏等人眼里的忧色越来越浓。 第四章 被生母嫌弃了 岐黄挽着一个小箱子回到客房的时候,见屋子里的人都满面愁容,不由踮着脚尖走到秦流西身边,老老实实地呆着。 因着秦流西,她对秦家人其实没甚太大的喜感,但秦家人来得突然,又落魄,再还有眼前这个明显要早产的年轻妇人,她再不喜,也不会在这当头添霉头。 “稳婆还没来?”秦老太太有些着急,几次看向门外。 秦流西声音清冷,道:“如今外面下着雨,路不太好走,又是突然去请,不见得就一定在家,怕是要耽搁些时间。” 秦老太太的唇线抿得更紧了。 正说着话,门外走来几人,却是秦家的二太太谢氏和两个姨娘,其中一人,还是秦流西的生母万氏。 进了屋,万姨娘的视线就先落在了秦流西的身上。 秦流西也看过去,母女四目相对。 万姨娘定睛一看,眉尖蹙了蹙,颇有几分不满意和郁闷嫌弃。 这女儿果真生得差了,竟然没继承到我的绝世美颜。 秦流西则是啧啧暗叹,她的生母,年纪也快有三十了吧,还生了两个孩子,可瞧着这张脸,柔嫩白净,哪怕脂粉未施,却丝毫不损半分颜值,反如那十八少女一般,又纯又欲。 再看她一身素,胸是胸,腰是腰,我见犹怜,不愧是绝色姨娘,还是受宠的那种。 看来她在秦家,是没受到什么委屈的,非但没受,还活得风生水起,嗯,命好,遇到了好主母。 秦流西向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姨娘。” 万姨娘嘴一张:“你长得有点丑,不像我和你弟弟。” 秦流西:“……” 她这不是丑,是后世俗称高级的厌世脸好吗,耐看的那种,不识货。 秦老太太咳了一声,不悦地扫了万姨娘一眼,这是寒暄的时候吗? 不懂事! 万姨娘立即怂了。 秦老太太这才道:“孩子们呢?” 谢氏忙道:“都由潘姨娘领着去安顿,母亲,三弟妹她?” 她看向躺在床上的顾氏,眼神有几分同情,平日里她是看不上顾氏那温吞息事宁人的模样,但现在同为女人,又是一同历难,她是有些替她担忧的。 “还未能生。”王氏先回了一句,又对秦老太太道:“母亲,您先下去洗漱,再喝碗姜汤,这里有我们就行。” “太太和大姑奶奶都去吧,都淋了雨呢,我们都喝过了,这里由我们暂时守着就行。”万姨娘道。 秦老太太太走到小儿媳床前,见她呼痛,就道:“顾氏,你也别喊,省着点力气,得生两个呢。” 顾氏微微睁眼,泪水滚落下来,眼神有些茫然和恐慌:“母亲,我……” 秦老太太伸手捂了一下她的嘴:“别怕,还有我们呢。”她又看向秦流西:“让人准备着热水,盆剪刀被褥布匹什么的,可以的话,请个大夫过来坐坐。那姜汤再加些红糖,打两个鸡蛋,让你三婶补补力气。若有参片,也备着。” 她这是打最坏的打算,要是请不来稳婆,她们自个接生。 第五章 大小姐有些怪 虽然耽搁了些时辰,但稳婆还是请来了,一番检查过后,脸色有几分难看,放下盖着产妇的被子,便走向秦流西。 秦老太太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稳婆已经向秦流西行了一礼,便愣了一下。 “大小姐,这位太太月份未足,却是见了红破了水,宫口也不见开,只怕要服催产药才行。而且,还得有些准备,还请大小姐示下。”稳婆虽有些意外这低调的秦府忽然请自己过府接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想,会是这么危乎的情况。 未足月早产,还是双胎,产妇的情绪也不稳,今晚这差事,怕是整不好。 秦流西听了这话倒还没什么反应,可在场的女人,却是纷纷变了脸。 都是过来人,大部分都是当了娘的,哪里不明白女人产子如同闯鬼门关,而眼前这一关,刀剑铺路,但凡秦三太太有个不力,就是一尸三命的结局。 秦老太太想明白这一点,脚下发软,捏紧了手中佛珠,布着皱纹的脸越发的萎靡苍老了。 两个姨娘已经小声啜泣起来,秦老太太听着嫌晦气,沉声呵斥:“哭什么,出去。” 哭声戛然而止。 秦流西便道:“祖母,您看?” 秦老太太看了床上的小儿媳一眼,疲惫地道:“请大夫开了药方熬过来吧。” 秦流西点点头,看了岐黄一眼,两人走了出去。 “你去我那边小库房捡了药材,亲自熬上来。”秦流西轻声对岐黄说了几味药材。 岐黄没有半点异议,脚步飞快地走了下去。 秦流西隔着窗户看着屋内影影绰绰的人影,揉了揉眉尖,叹了一口气,拿了药箱来到一旁的厢房。 打开药箱,她从里面取了纸笔和暗红的朱砂,微微沉凝提气,提笔画符。 她下笔稳又快,锋锐的笔尖落在纸上,力度透纸,仿有金光闪过,金光一闪而过之后,纸上叫人看不懂的线条变得灵动,叫人安心。 秦流西接连画了三张符,叠成三角,再把东西收好,回到产房。 岐黄此时已经去而复返,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见自家主儿点头,亲自把药喂给顾氏。 王氏上前一步,想要帮忙,可这叫岐黄的丫头也不知怎么用的巧劲,轻轻松松的就把人扶起,药灌了进去。 而秦流西则是把两个灵符分别系在床头,枕头底下,另外一张则是备着。 众人看到这画面,神色怪异。 “西儿,你这是?”王氏眉梢跳了一下,这丫头怎神神叨叨的? 秦流西木然地开口:“哦,平安符,保平安的。” 众人:“……” 听着有些不真实,可是不敢说。 “嗯。” 催产药的作用很快,顾氏又开始喊疼,才开了口,就被稳婆给劝住了:“太太放心,有大小姐在,你定会母子平安的。” 顾氏愣了愣,却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安慰,泪眼朦胧的看向王氏:“大嫂,给我帕子咬着。” 王氏把一条干净的帕子叠了放在她嘴里。 秦老太太看秦流西还在屋内,便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别在这了,在外头等着吧,王氏梅娘你们在这帮忙就行。” 第六章 大小姐您懒不得了 岐黄把一盏茶呈到了秦流西手上,轻声道:“小姐,您就这么坐着?” 里头正在煎熬的那位,可是她的三婶呢。 秦流西啜了一口茶,睨了她一眼,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堂堂的大家闺秀,怎好观看妇人产子?” 秦家啊,哪怕大厦倾轧了,可曾经也是出了三品大员的官家,她么,也是堂堂的官家小姐。 岐黄险些笑了,道:“您说这话也不嫌脸疼得慌,就上月,您路过那桃花庄,还替那邓家难产的小娘子接了个大胖小子呢!” 秦流西面不改色:“吃了人家一口桃花酥,结了这因果,自然是要还的。” 岐黄笑了笑,又敛了容,问:“小姐,秦家这忽然来了这么一劫,您是半点都不曾卜算到?” 秦流西默了一下,半晌才道:“人有三衰六旺,一个家族亦是一样,花哪有百日红的,秦家顺风顺水几十年,如今遭此横祸,也是小人算计所致命中有此劫。小人得志时,避其锋芒,先破后立,青山犹在,将来总有拨开云雾见山的一日。” 岐黄道:“小姐说的也是,有您一天,秦家总不会真倒了!” 秦流西笑而不语,默默地端起茶。 都是因果。 “不过秦家人来了老宅,人如此多,还有那在流放路上的老爷们,也是处处都要银钱打点,小姐,以后您怕是懒不得了。”岐黄忽然来了一句,语气有几分幸灾乐祸。 秦流西:“!” 这茶有点苦,喝不下去了! …… 滂沱大雨。 一队戴着蓑衣竹帽的侍卫入了漓城,敲开了客栈的大门,投宿避雨。 “主子,这不求道医当真是在这漓城吗?找了这许久,会不会……”一个身材精瘦却矮小的侍卫端了一杯茶递到自家主子手上,神色忐忑。 他们是为老王妃求医的,听说有一道医法名为不求,医术精湛,所掌握的道家太素脉法更是出神入化,通过脉诊就能知晓一人的吉凶福祸贵贱,甚至还能预言子孙后代的运程,十分玄乎。 只是这不求道医,却并不长驻一地一观,而是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他们也是各处打听查探,才查到这位大师可能是漓城的人,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齐骞饮了一口茶,吁出一口长气,沉声道:“只要确定人在这里,就是把漓城翻转了,我都要把他找出来。” 他说着,拿过放在桌子上用桐油刷过的水火不侵的铜管,打开,从里面拿出画卷一样的纸卷,小心翼翼地打开。 画卷上,是一张雌雄莫辩的俊脸,乌黑的长发只用竹簪挽了发髻,神色冷漠,唇角微微往下撇,一副看不起这世间万物的厌世表情。 他站在一个道观跟前,君子临风欲去,好像在他面前,尔等皆凡人的即视感。 如果这真的是那不求大师,那么又过分年轻了些,可齐骞知道,高手在民间,这天下,能人异事奇多,年纪小的未必就没有大本事。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卷重新卷起来,这还是他从发小手里抢来的,仅此一张,可丢不得。 “修整一下,明日天晴我们便上清平观。”齐骞把画卷放回铜管里,无论如何,他都得找到这个人。 第七章 大小姐是混账东西? 妇人产子,半只脚塌进鬼门关,这可真不是虚话,秦流西听着产房传来的动静,阖了眼。 岐黄看了一眼沙漏,这折腾了一宿,天都快破晓了,血水一盆一盆的接出来,却不见一声婴啼,倒是里头的动静越来越小了。 “小姐,怕是……” 秦流西已经站了起来,还不等她挪脚步,里头就跌跌撞撞的冲出来一人,正是她那因秦家出事而被休回家的大姑母秦梅娘,眼皮底下一片乌青,脸色惨白。 “生,生不下来,大夫,大夫何在?”秦梅娘嘴唇都是血痂干皮,六神无主。 秦流西快步走了进去,稳婆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声道:“大小姐,这太太厥过去了。” 秦老太太身子摇摇欲坠的,再度咬了咬舌尖,看着秦流西道:“你一个姑娘家进来做什么,快快出去,请大夫过来给你三婶扎针。” 王氏也没想到秦流西一个姑娘家这么大胆,疲惫地道:“西儿,产房血污,听祖母的话,你先出去吧。” 秦流西忽略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走到了产床前,拿起顾氏的手腕一摸,又放下,看到她戴着的耳坠子,就摘了下来:“这是三婶的?给我做酬金了。” 众人见她把那耳坠子摘下揣进兜里了,不禁目瞪口呆。 秦老太太怒火蹭蹭的上升,指着她:“你,你这个!”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气得一副随时要跟着晕厥过去的迹象,她家的姑娘,哪个是这样不分场合的混账东西? “西儿,快跟祖母道歉。”王氏看老太太气得不轻,虽意外秦流西的作派,此时却不好火上烧油,只对秦老太太道:“母亲,这孩子大概是吓傻了,您原谅则个!” “大嫂,我瞧着不像吧,倒瞧着这眼皮子浅了。”谢氏幸灾乐祸地讥诮。 “二弟妹!” 秦流西嫌吵得慌,瞥了几人一眼,道:“都别嚷嚷了,除了稳婆,你们都在外等着吧,如果想看到三婶平安产子的话。” 众人一愣,这啥意思? 谢氏呵了一声,这会倒真是有点傻的样子了! “岐黄,燃香,化符。” “是。” 秦流西已经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排大大小小的金针,看众人杵着不动,不禁看过来:“还不出去?” 语气冷漠,一点都不把众人当长辈。 秦老太太沉声呵斥:“你要干什么?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赶紧出去,请大夫过来。” “没有大夫。” 秦老太太一怔,什么? “她想安然产子,只有我能帮她。”秦流西已经捻了一支金针。 秦老太太看着那支在烛火下金光闪闪的针,心头咯噔一下:“你,你这是想要给你三婶扎针?” “西儿你会医术?”王氏她们也有几分不信,这没听说过啊。 “混账,你会什么医术,你这简直是胡闹!”秦老太太怒不可遏,拦着秦流西,一脸的不信。 这丫头才多大,一直都在老宅养着,何时学了医了? 这是要拿她三婶母子几个玩儿呢! 秦流西的耐心消失了,不信她? 第八章 天破晓,婴啼起 秦流西生气了。 说实在的,她一个异魂,对秦家人其实没有多少情感,穿过来的时候,也是本体五岁时刚刚被送回到老宅寄养的时候,就自生自灭的生长了。 虽非她本愿,但占了本体的身,就和这秦家结了因果,她对这些人便是有因果牵连,但论亲厚重视,讲真,秦家人真不如待在她身边的岐黄和陈皮姐弟俩。 这会儿,秦老太太还不信她,阻止她救人,实在令秦流西恼火。 “老太太,您确定要拦着我?再拖下去,她就是一尸三命的结局了。”秦流西一脸冷漠地指着产床上的人。 “母亲,三弟妹快不行了。”秦梅娘带着哭音开了口。 众人大惊,回头一望。 只见顾氏面无血色,双目紧闭,胸口的起伏已经孱弱缓慢得瞧不见了。 这个样子,就是再请个大夫过来怕也是赶不及了。 秦老太太面若枯槁,踉跄的退了一步,老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老太太,让大小姐施针吧,再拖真就赶不及了。”稳婆也是战战兢兢地开口,她虽然见惯了一尸两命的场面,但眼下是三条人命,真要没了,就是罪孽呀。 做稳婆的,自然也都只想看到母子平安,这样才对名声好。 王氏抿着唇,劝道:“母亲,也只能这样了。” 死马当活马医,只能听天由命。 秦老太太闭上眼,别过脸去,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看老天爷睁不睁眼了。 岐黄已是点燃了一支香,凝神定气,令人心神安定,又把秦流西早早准备好的符化在了温水里,来到床边。 秦流西见她们妥协,哼了一声,漠然地捻着金针,直接扎在了秦三太太的大穴。 两声惊呼传出。 秦流西转头,冷冷地瞪过去,吵死了。 秦老太太也是骇得脸色惨白,手抖个不停。 顾氏嘤的一声悠悠转醒,瞳孔缓缓聚焦,眼底却是一片绝望。 “喝了。”秦流西已从岐黄手中接过那杯符水送到她嘴边。 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冷泉入了耳,顾氏下意识地张口,在众人愕然的瞪视下,把那杯水悉数喝下。 秦流西又取了另外几支金针,在她身上扎下,双侧至阴,合谷穴,三阴交,下针稳而快。 “争气点,三叔若能收到您母子平安的喜信,流放路上多少会被安慰到,可若是一尸三命,估计他也活不成了,妹妹要是年少失慈失怙,那得多凄苦?” 她的话,又毒又狠,却如同强心针一样打在顾氏的心上,使她逼出了眼泪,浑身像是充满了力气。 她不能死,她得活着,带着几个孩子一起。 “稳婆,来。”秦流西看一眼稳婆,自己则是一边捻着金针刺穴,一边念着不知名的咒语。 稳婆哎了一声,交代了顾氏几声,推着她的肚子。 这一幕落在秦老太太众人眼中,看秦流西的眼神如同看怪物,惊惧莫名。 眼前的这个姑娘,好像和别的姑娘不太一样。 天破晓,婴啼起。 第九章 大小姐好没规矩 新生带来了喜悦,更是给遭逢大变的秦家驱散了些许阴霾。 秦老太太看着一对小孙子,眼中满是欢喜,却又带了点忧虑,眼泪吧嗒吧嗒地流。 这一对双生子要是生早了一年,那该多好,如今却是早产的七星子,如此孱弱瘦小,也不知养不养得活。 “母亲,您也操劳了一天一宿,先下去歇着吧,这里由媳妇们把持就好。”王氏轻声宽慰。 秦老太太点点头,道:“让人去请两个奶娘回来。” 顾氏这一胎是早产不说,还是难产,把孩子生下来已经去了大半条命,还得仔细养着,指望她喂养,是不能够了,只能请奶娘。 王氏还没说话,谢氏抢先张口道:“母亲,咱们哪来的银钱请两个奶娘?” 抄家来得突然,蒙贵妃娘家又故意打压,她们别说带什么值钱东西了,就连身上戴着的名贵首饰也都摘了不少去,何来的银钱一下子请两奶娘? “再亏还能亏两个奶娘的月钱?”秦老太太冷着脸说。 谢氏不敢触霉头,就道:“母亲,既然是这样,那就多买几个丫头婆子吧,咱家里的人,跟过来的统共不过三个人,这一大家子的,大大小小,哪能使唤得上?” 就这老宅里,来去也就几个下人呢。 秦老太太气了个倒仰,这个憨货,当秦家还是从前的秦家呢,仆从环绕,美得她。 “先去请两个奶娘。”秦老太太也懒得和这憨货计较,只看着长媳吩咐道:“这两孩子本就早产,得精心照顾着,奶娘请两个好的,还有你三弟妹这,也得坐满了双月子。” “是。” “西丫头……” 秦老太太才开口,环顾一周,却发现秦流西早就不在了,不禁愣住。 岐黄已经和稳婆一道把顾氏收拾妥当了,见状就道:“我家小姐折腾了一夜,先去歇着了,请老太太也去歇着吧。” 秦老太太:“!” 谢氏轻哼:“长辈都还在,也都折腾了一宿,她一个小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真没规矩!” 岐黄淡淡地道:“我家小姐给三太太施针推拿,那都是极费心神和体力的,而且她身子骨也称不上多好,这一点二太太该是清楚的,想来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我们家小姐才对。”毕竟大小姐当年寄养在老宅的缘由,就是因为这个由头。 “你!”谢氏气极,死丫头牙尖嘴利。 岐黄向秦老太太福了一礼,道:“老太太,奴婢还得按照大小姐的吩咐给三太太配药,先行告退。” 秦老太太疲惫的摆摆手。 岐黄带着稳婆刚走出去,屋内就传来秦老太太对谢氏的呵斥声,不由冷哼。 “母亲,您别置气,仔细身子。二弟妹,你快给母亲道个不是,再陪着母亲下去歇息吧。”王氏心里对这二弟妹极是不满,什么关头了,还没事找事,她不嫌累,自己都累得不行了。 谢氏只得偃旗息鼓,讨好地说了几句好话,就要扶着老太太出去,然而才走一步,老太太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母亲!” 第十章 首断亲人吉凶 秦流西收回扶脉的手,脸色有几分难看。 她讨厌睡觉的时候被打扰。 “西儿,你祖母如何了?”王氏看秦流西的脸色不好看,心都提了起来。 秦流西掀了掀眼皮,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老太太今年几岁了?” 王氏等人一愣。 “你祖母今年也有五十五了。”王氏皱眉问:“只是,西儿,这和你祖母的身体有何相干?” 秦流西把秦老太太的手放回被子里,淡淡地道:“老太太年纪大了,适逢巨变,想必近日也是强撑着心神,如今紧绷的弦一松,反是撑不住了,郁结于心,忧思多愁,才至昏厥。” 她的手指曲了曲,并没说出以太素脉法诊算出来的关于老太太这一生的富贵贫贱和吉凶。 秦老太太其命格,出身显贵,婚姻顺遂,子孙满堂,然而她如今却是泪堂处有杂纹,子女运差,怕是难享天伦之乐,另外她的脉象更预示晚景凄凉,子身残,她自己更是寿不过甲。 所以秦流西问了老太太的年龄,五十五啊,时日无多呢! 秦流西一垂眸,那脸上的神色更显得她冷漠。 “那要怎么治,不是,你会不会治的?大嫂,还是叫个大夫过来给娘看诊才是稳妥。”谢氏有几分焦躁。 老太太是她的婆母,更是她的姑祖母,是她在秦家的靠山,可不能有事儿,秦流西一个小丫头,不知哪学来的医,怕都不曾出师的,可不能指望她。 秦流西脸一沉:“你这是在质疑我?” 不高兴,竟然质疑她的本事。 王氏看秦流西板起脸,便瞪了谢氏一眼,道:“我看西儿断得不错,家里出了事,处处都靠着母亲镇着,如今松懈下来,难免反噬。不过西儿,老太太从前也有些不太好,再请个大夫帮着一起把脉?” 秦流西对大太太这嫡母倒没太驳面子,道:“随便你们。”她又对岐黄道:“回头让李叔去宋医馆请宋大夫来给老太太诊脉。” “是,小姐。” 秦流西丢下这话就要走,又被王氏拦住了。 “西儿,家中出了大变故,我们能带着来的下人也不过三人,其中两个是你祖母身边的丁嬷嬷和菊儿,还有一个则是我身边的沈嬷嬷,如今你三婶那边也得请两个奶娘照顾喂养你两个小堂弟,漓城咱们也不太熟,这人伢子方面你看?” 秦流西道:“吩咐李叔去领了人来就好,其余的事……”她顿了顿,对岐黄道:“你先跟着太太身边听她使唤,帮着把这些杂事都安顿好。” “可小姐您身边无人伺候。”岐黄有些犹豫。 “不还有陈皮吗,我也不外出,有事我自会让他传达。”秦流西眉间现了烦躁,她现在就想补眠。 岐黄听她语气,也知她缺觉而不耐烦了,连忙应下。 秦流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大嫂,你看看她,这是冲咱们甩脸子呢?你可真要好好教她规矩。”谢氏气得不行。 王氏有几分不耐,瞥着她凉凉地道:“二弟妹,你忘了咱们家如今什么情况了?” 谢氏微怔,抿了一下唇,道:“我去看看母亲。” 王氏揉了揉眉尖,疲惫不已,糟心的日子才是开始呢! 第十一章 钱来,什么都给你买! 秦流西这一睡就是两天,走出屋子时,天边红霞铺满天,美乎美哉。 只是这美景没欣赏多久,就被一些不和谐的吵杂声给毁了。 秦流西愉悦的心情瞬间就散了几分,抿了一下唇,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秦家老宅是一个三进的宅子,从前只有秦流西这个主子住着,偌大的宅子,她也只占了一个靠后街的偏院,方便出入。 吵闹声在花厅。 秦流西到的时候,李婶和小雪站在门口处,神色有些委屈,看到她时,眼睛都亮了。 “大小姐。”两人齐齐向她行了一礼。 秦流西摆摆手,踏了进去:“怎么了?” 她抬眼一扫,偌大的花厅,乌泱泱的全是人头,大的小的,都看向她,有些人脸上神色不虞。 花厅里,放了两张大圆桌,上面摆了几个并不能称得上精致的菜,一条清蒸鱼,一盘酸菜炒猪下水,两盘斋菜,一大盆馒头。 秦流西眉梢一挑,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但显然,这些菜式并不能满足这一群大小主子们。 “怎么了?”谢氏指着桌上的菜,沉着脸道:“西丫头,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东西,这是人吃的吗?咱家里下人都不吃的,这就是晚饭了?昨儿个也是这样,我也就不说了,今儿还是这样,厨房的人要是不会做,那就换有能耐的人来掌管。”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剜着李婶母女俩。 李婶是个性儿急的,忙道:“大小姐,从前宅子里人少,您素来也不喜那大鱼大肉的,奴婢家的采办也往清淡的买。这两日家里突然添了这许多人,采买上习惯一时也改不了,也只冲量多的买,而且这银钱上……” 李婶顿住,有些不好说。 一个府邸采办,一日花多少银子都是有数的,从前这老宅只有秦流西一个主子,其余的都是几个下人,除了秦流西的饮**细些,他们这些下人就和平常人家一般,也尽够了。 可这两日,忽然添了十多口人,银钱上不凑手,他们能如何采买?也就按着银子买些好下饭的菜,管饱的,精致不精致的,那是想都不想了。 现在这些主儿发难,他们也委屈,也觉得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这三岁小孩都晓得吧? “瞎说,我明明看见你私下炖了一盅红枣瘦肉汤给她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蹙眉指着秦流西。 秦流西看她一眼,这是二叔家的堂妹,叫秦明月的。 李婶愣了一下,解释道:“大小姐两日没用膳,这一盅汤给她留着有何不行?” “你意思是说,大小姐比老太太还要精贵了?”谢氏立即接上话。 李婶语塞:“不是,这……” 在她心里,大小姐比谁都精贵,可在这里,她怎么敢说,说了不得给大小姐安个不孝的名声? 李婶求救的看向秦流西。 秦流西看向谢氏,眼神带了几分冷意。 谢氏的眉棱骨无肉,颧骨且尖,此等面相主性格强势,为人霸道,生性凉薄,注重利益,一生唯利是图,这样的人,她是半点都不想深交而且厌恶的。 秦流西语气微冷:“所以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在这没事找事?想**致的荤素搭配的晚餐,是不是得加上燕窝人参这样的补品?这也不是不行,二婶,银子呢?” 她手往谢氏面前一伸:“钱来,什么都给您买!” 第十二章 理应夹起尾巴做人 想吃好的,拿银子来。 谢氏盯着秦流西那细长如葱白的手指,脸色憋得通红。 钱,她哪有什么银钱? 就是有,也不过是那么一丁点,她可不敢随便拿出来贴补了,不然以后想要用点银子,真真是毛都没有。 “什么,什么银子!”她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什么情况,我哪有银子!” 秦流西笑了:“喲,二婶这会儿倒是清醒了,知道秦家是什么情况,我以为您是天生乐观,知道也当无事,照样过着从前奴仆环绕,山珍野馐的好日子呢!” 这一番话,像是一巴掌似的,刮在了在场的人脸上,火辣辣的,也让人清醒起来。 是啊,如今的秦家可不是从前的三品大员官家,而是被抄了家的普通平民了,他们非但过不起从前那样高高在上有人伺候,整日只知讨论哪家银楼出了什么新款首饰,哪个成衣坊又出了新的花样衣料,又或是山珍野馐都要吃吐了的富贵。 这些看似奢靡的东西,通通离他们远去,不复存在。 众人又看一眼桌子上的菜,心头一阵阵发凉,富贵日子过不上,他们兴许连这有肉的菜都吃不上了,因为他们家的男人主力都被流放,而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谁能赚银子? 恐慌,茫然,再一次如乌云压顶,把他们笼罩住,喘不过气来。 谢氏被挤兑得有些无地自容。 但很快,她就沉了脸,自己好歹是长辈,这丫头真是不分尊卑。 她刚要说话,秦流西又看向秦明月,问:“这位妹妹,你可认清时势了?当自己是矜贵的小姐没错,可也得结合形势,可对?” 认不清形势可就是大事了,瞧这秦明月眼角下陷,眼睛像是要藏进去似的,面相学上认为,此为夫妻宫,下陷者婚姻生活多为不顺,这位堂妹,心性不定,情绪易怒易喜,以后的婚运恐怕不美,家宅难安。 秦明月浑身一僵,咬了咬牙,声音略细,道:“便是我不是矜贵的小姐,大姐姐也不是了。” 都是秦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他们落魄,她不也是一样,只是个平民,而且,她还是只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能比谁高贵了? 秦明月这么想着,又挺起了胸脯。 “哦,我和你不太一样,我一向视我为孤儿!”秦流西轻描淡写地说。 秦明月:“!” 王氏和万姨娘:“……” 她们还在这活生生的站着呢! 谢氏却是逮到了话头,道:“大嫂,你看看,这丫头可真得好好教养了,这话不是诅咒你和大哥吗?” 秦流西冷哼。 小小年纪就把她放在老宅养着,现在来和她提教养,她倒要看看,谁敢提这一茬! 王氏道:“二弟妹,西丫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们秦家,已不是从前的秦家,自是要节衣缩食,而非像从前那般富贵了。你若真的想要加点菜,倒可以拿点私房钱出来让李婶给你做。” “你大嫂说得对!”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秦老太太被丁嬷嬷扶着走进来,不禁齐齐迎上去行礼。 “祖母。” “老太太安。” “母亲。”王氏上前扶着她,语带关切:“您怎么也来了?” 秦老太太坐到主位,环顾一周,满脸威严地开口:“我不来,就都忘了咱们是被圣上抄家,理应夹起尾巴做人的秦家了。” 第十三章 今时不同往日 秦老太太的话一出,饭厅里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神色惶恐。 除了一人。 众人皆跪她独站,身姿笔直如屹立悬崖顶上的雪莲花,让人难以无视。 秦流西站得笔直,垂眸看着衣襟上绣着的一朵曼陀罗,只当没看见这跪下的满屋人。 秦老太太的视线掠过她,抿了抿唇,眉尖蹙起。 秦流西明明是秦家人,可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并不参与其中的局外人,无法掌控。 “秦家如今败了,你们的祖父,丈夫或是父亲兄弟,都在流放的路上,不知受着何等的煎熬,更不知是饿了渴了病了还是……”秦老太太眼眶湿润,却是倔强的把快要泌出来的眼泪擦去。 花厅里,已是嘤嘤的一阵哭声。 “抄家流放,并不是斩首,我们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一点圣上赐的‘慈悲’,只要运作得当,将来也总有接你们父辈兄长归来的一天。”秦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道:“在这前提,是咱们得把这家守好了,稳着了,在家的孩子更得把书读好了,万一他们在西北那边有个好歹,你们就是秦家以后的顶梁柱!” “祖母,我一定会读好书。”二房的秦明亓握着拳头红着眼说话。 万姨娘推了一下身侧的小包子秦明淳,后者啊的一声,眨巴着黑黜黜的眼睛懵懵懂懂的跟着表明志:“我,我也会的。” 读书啊,读书太难了! 秦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孙子,想到大房刚满了十二岁跟着流放的嫡长孙,以及二房的庶长子,眼泪滚了下来。 她的丈夫,三个嫡子,还有两个孙子,全部在流放路上,论痛楚,谁都不及她。 如今只能盼着老天爷垂怜,让他们平平安安的到达,哪怕在那边日子苦点,留得命在总是好的。 “抄家来得突然,家中财物也不能带走,只得这老宅遮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今时不同往日,秦家以后的日子,定是不能如从前了,粗茶淡饭是必然,也得脱下绫罗绸缎,学着穿粗布棉鞋……咳咳咳。”秦老太太咳了起来。 王氏抬起头,擦了一下微微猩红的眼角,道:“母亲,您别急,日子还长着呢,大家也是一时没想明白,没转过弯来,慢慢就会想明白了。” 不管是谁,从云霄掉下来,都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哪怕心性强硬如她,同样如此。 想到在流放路上唯一的儿子,王氏就感觉一阵锥心的痛,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是秦家主母,不能弱。 “是这个理,都起来吧,吃了这饭,想不明白的再回去慢慢想。”秦老太太抬了抬手,让众人起身。 众人站了起来,各自坐下,端起碗筷,默默的用膳。 味如嚼蜡,却仍得咬牙下咽。 饭后,秦老太太让姨娘们和小辈回屋,只留下了王氏谢氏和秦梅娘说话,这个家以后该如何当,得理明白了。 秦流西见状抬腿要走,秦老太太叫住了她。 “西丫头,你也留下来听听。” 秦流西脚步一顿,重新坐了下来,端起了一杯茶。 第十四章 小人作崇所为 “西丫头,你小时候身子骨不行,时常生病,是与秦家冲煞所致,那赤元老道说你命格奇诡,故而早早就把你记在你嫡母名下,以你嫡母的清贵给你压一压,再离家过活,如此才可皆大欢喜,这才把你送回老宅。祖母知你心里有怨,怨我们把你放在老宅养着十年,可这也是为彼此好的事。” 秦老太太看着秦流西,淡声道:“这些年,秦家也没短你的用度,安排的人也算是尽心力,把你养至今,秦家待你,说无情,但也有恩。” 秦流西抬眸,和她四目相对,眼底无波无澜。 老太太这话说得倒没差,无情,有恩,是生养之恩,抚养之恩,只是缺了陪伴教养,可前面,也已形成了因果关系。 秦流西站了起来,向秦老太太福了一礼。 秦老太太不知怎的,内心憋得更难受了,咬了咬舌尖,继续道:“你心中有怨,祖母明白。可你姓秦,你在秦家族谱上登记的名头是秦家长房的嫡长女,只要你的名字在一天,你就是我秦家女,长房的大小姐。” “祖父他们都被摘了官帽,我还算是什么大小姐?”秦流西自嘲一笑。 秦老太太咬了咬唇瓣,道:“这也改变不了我们曾是官家出身。我也不跟你转弯抹角,咱们秦家被圣上抄家流放,你可是知了这个中枝节一二?” “愿闻其详。” 秦老太太闭了闭眼,脸带隐忍。 王氏见状,便道:“你祖父乃是光禄寺卿,位列三品,就在七月太庙祭祀时,因为祭祀所用的三牲中的头羊腐烂,而被视为不吉,引得圣上震怒……” 一个王朝,太庙祭祀是大事,祭礼尤为重要,偏偏在这样的重要场合,祭礼出了大问题,自然会使皇帝震怒,而那祭礼,又是三牲中的羊。 大灃王朝开国时,传说太祖皇帝带着兵被敌军围剿,从而入了一个丛林迷障,在其中迷失将近半月,当时粮草断绝,一队人凭着一只凭空出现的羊而过了半旬,更在迷雾中循着羊不时回头领路而走出丛林,借此与援兵会和,反败为胜不说,还节节开花,一举创下了大灃王朝。 故而,太祖皇帝视当时的羊为羊仙,更把其视为大灃的吉祥物,祭祀的三牲中,是必然要有羊在的。 可现在,祭礼中的羊出现了腐烂,祭献给祖庙,自然视为不吉不敬。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秦元山这个光禄寺卿监管不力,又有和秦家是死对头的蒙贵妃吹枕头风,不敬不忠的罪名,重重砸下来,秦家连反抗的声音都没有,立即分离崩析,大厦倾倒。 王氏说到这里,手指成拳,抿起了唇。 秦流西道:“如此重要的场合,祖父怎会大意,这其中,是小人作崇吧!” 秦老太太有些惊讶她的敏锐,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说得没错。你祖父,生性谨慎,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自是丝毫不敢放松的,可防不胜防,仍是叫人钻了空子!” 第十五章 设计秦家的是谁 秦老太太一说到激动处,剧烈地咳嗽起来,脑袋更是一阵阵的发晕,王氏和丁嬷嬷赶紧上前给她顺气。 半晌,秦老太太的气才顺了些,可脸色更苍白了。 秦流西看了一眼,便道:“且不说祖父是否蒙冤,官场之内,本就是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圣眷极浓的,圣上要发作,随意一个由头就能发落。如今事已至此,您多想无益,还得先保重身子。” 她一副局外人的冷静叙事,不但叫秦老太太眉头深锁,便是王氏等人都有几分复杂。 这个姑娘,虽说记在名下,可她打小就在老宅寄养,多年来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导,也难为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圣眷浓是好事,可有时候这也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了。 家中的小辈,都还在惶恐秦家败了,富贵风光不再,哪个像秦流西这样,还能说出伴君如伴虎一番话。 王氏对这个记在自己名下的姑娘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的冷静沉稳,还有她的医术,这十年来,是谁在教导她,那个赤元老道吗? “虽说事已成定局,可你的祖父和父亲叔叔,还有你的弟弟,都得把他们接回来。”秦老太太狠狠地道:“没看到我秦家平反,没看到我秦家男儿从那西北寒苦之地回来,我,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咳咳……” 秦流西道:“那您可真要保重身体了。” 毕竟寿数不长。 秦老太太一呛,脸色都黑了。 谢氏就道:“你这丫头,是存心气你祖母的是不是?” 秦流西默默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接话。 谢氏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闷不已。 秦老太太抬了手,继续道:“抄家来得突然,也不许我们夹带什么财物,这也是因为带队抄家的是蒙家的蒙力。” 秦流西看向王氏,一副等解释的样子。 王氏便道:“蒙家三年前送了一个女子入宫,得了盛宠,短短三年,便已经升到了贵妃,我们家和蒙家素来不合,便是蒙贵妃晋位时,你祖父也曾和友人酒后说过一句蒙氏狐媚,德不配位的话,被记恨到至今……” 秦流西唇角一抽,她那傻祖父这是被坑了吧? 王氏提到这旧事也是无奈,老爷子在这一事上,确实失了态。 “蒙贵妃晋了妃位,今年更是得了一个小皇子,蒙家鸡犬升天,非但蒙贵妃被封皇贵妃,蒙家也被赐了侯爵,如今已是安诚候府了。”王氏神色淡漠,道:“那叫蒙力的,便是蒙贵妃最喜欢的弟弟,被恩萌了一个御前带刀侍卫,抄咱们家,就是他带队的。” 这可捋明白了。 怪不得秦家人出现时连一身绫罗都没有,更不说什么财物,原是有死对头死盯着,自然不可能保下什么财物。 当然了,警醒的,私密点藏一丁点东西,怕也是有的。 “设计祖父的,是蒙氏下的手?”秦流西多嘴问了一句。 王氏一默。 秦老太太不知怎的,反问她:“你觉得呢?” 第十六章 另有其人 秦流西眉梢一挑,考她呢? “祖母这是抬举我了,我一个不是孤女却像孤女的人自小就在老宅寄养,何来的老人儿教我道理?您这般问,是在为难孙女呢!” 秦老太太被一刺,有几分难堪和不快。 王氏瞥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想了想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是因为西丫头你不在京中的旋涡中心,应该比我们这些身在局中的人更能看明白几分。至于你有没有这眼力,光凭你能帮着你三婶顺利产子,还有这几日老宅的安排,就足以证明你的能耐。” 秦流西抬眸,看向嫡母。 王氏的额头宽广饱满,眼大眉秀,山根正直,人中清晰没有横纹恶痣,秀发乌黑有光泽,这样的面相是典型的富贵相,可惜她的夫妻宫变得晦暗坍陷,鱼尾纹青筋突现,这预示着夫妻感情会有变或分离。 夫妻分离倒还不是大事情,最重要是子女宫,她的子女宫并不丰盈,子嗣本就薄弱,如今还有下陷的迹象,恐子有失。 不过还得看八字,若是子女宫有自化禄自化权自化忌几种情况出现,乃主子女流年大限或主凶险。 秦流西收回视线,抿了抿唇。 王氏是长房正室夫人,庶出子女固然也叫她母亲,可她所出的,也就只有如今跟着祖父父亲流放的那个叫秦明彦的弟弟罢了。 若是那个孩子出了事儿,王氏必殇。 王氏看到她眼皮垂下遮住那黑黜黜的眸子,心脏处莫名发紧,隐隐有种心慌不安。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是从秦流西的眼里看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怜悯。 定是看错了! 王氏的手指微微蜷曲。 “我并不清楚蒙家行事,更不知蒙贵妃其人,但若是我,在小皇子尚幼之时,哪怕行事张扬些,但绝对不会触碰龙鳞,设那大不敬的局。”秦流西轻蔑地道:“贵妃当宠又诞下龙嗣,若想动秦家,多吹点枕头风也就够了,何必搭上自家和皇子的前程?” 有皇子不是顶了天去,当今圣上也快知天命,膝下成年的皇子都有两个,更不说还有两个小的,可以说,皇家并不缺皇子。 而蒙家想要依靠着小皇子更上一层楼,傻了才会去碰祭祀太庙这样的大事儿,一旦查出了,小皇子和蒙家都会万劫不复。 所以动秦家的,怕是另有其人,蒙家不过是落井下石,顺便补了一刀罢了。 听了秦流西这话,秦老太太眸光连闪,胸口起伏不定。 王氏则是眼中异彩连连,因为这个女儿的话,和她这一路上与母亲的分析不谋而合。 “不是蒙家,会是谁?” 秦流西道:“母亲也说了,我并不在旋涡中心,这些年更不在京中,秦家的敌人是谁,我却是不知的,是不能回祖母这话了。” 她站了起来,道:“天快黑了,请祖母回屋吧。” 秦流西说完这一句,便走出门,只是一只脚踏了出去,另一只脚还在门内,她又回头,眨巴着眼睛问:“祖母,这宅子是我的,还是作数的吧?” 第十七章 祖宅是大小姐的 这宅子是我的,作数么? 秦老太太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秦流西这句话,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才神色复杂的看向长媳王氏。 “她这脑袋是想的啥?” 王氏默然,她也看不懂秦流西。 谢氏却是憋不住,急声发问:“母亲,刚才西丫头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老宅是她的?这不是我们秦家的祖宅吗?” 堂堂祖宅,连男丁都不敢想呢,怎么就成了那丫头片子的了? 秦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赤元大师,怕是当年就已经算出了我秦家之难。” 谢氏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原是当年赤元带秦流西走的时候,曾和秦老太爷关门密语了一番,这护送秦流西回来的就成了秦老太爷的心腹成叔,待回了这漓城,成叔一番跑腿,这老宅表面还是秦家的老祖宅,但地契主人,却是辗转成了赤元的宅子,再转赠给了秦流西。 而抄家时,秦家的所有财物宅子,一应封存,除了这一个远在漓城的祖宅。 秦老太太以这宅子为赠送私产为由,求了老太后留存,故而这祖宅的一切都没动,秦家的人也得以回到这里栖身。 结果秦流西突然提了这一嘴。 “这么说,这宅子的地契现在在西丫头手上了?是她的?”谢氏震惊得声音都尖了。 那他们就是在寄人篱下,一个落不好,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这也是权宜之计。”秦老太太颓然地道:“也亏得当年这宅子转了一圈,不然我们如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来。” “可是母亲,这是祖宅,哪能给西丫头,得把地契拿回来呀。”谢氏急得不行,在秦流西手上,以后都是她的,这可怎么行。 王氏淡淡地开口:“二弟妹,我们家如今是戴罪之身了,拿回来,是要把它交给官家封存?” 谢氏一呛,心想王氏当然无所谓了,这地契在秦流西手上,等于在长房手上了。 “话不是这么说……” “好了,你大嫂说得对,如今秦家最是该低调的时候,一个地契你张扬什么?”秦老太太板起脸呵斥道:“你男人,你公公还是你一个儿子,都还在流放路上呢,不见你关心几句,倒是紧着这张契纸了?” 谢氏脸色紫涨,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虚无的泪,哽咽地道:“母亲您这是剜我的心了,那是我男人,我哪能不想,要不是惦念着几个孩子,我都恨不能跟着他去了。” 秦老太太哼了一声:“别装哭了,你不嫌,我还嫌晦气的很。” 谢氏讪讪的。 秦老太太想起今日的事,便看向丁嬷嬷,后者拿了一个荷包递给王氏。 “这个荷包,还是出京时,你堂姑祖母趁机塞给我的,你拿着,这个家还得你来当。”秦老太太看着那个荷包,道:“都说患难见真情,王家是厚道的,我们秦家,没结错这门姻亲。将来若我们秦家得以平反,你们可也要记得王家这恩情才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能顶着圣上不喜给他们家私下塞东西,是能耐也是情义,而非像秦梅娘那婆家,秦家一出事,马上写了休书休弃,半点情分不留。 秦梅娘似也想到这一点,埋头小声抽噎起来。 第十八章 阖上你的红眼皮 无视大姑奶奶的伤心,谢氏瞪着王氏手中那个简朴的只绣着平安二字的素淡荷包,眼睛都红了,恨不能抢过来看看里头有多少银子。 王氏攥了攥荷包,里头没有硬物,想来都是银票之类的,便道:“母亲,既您还让我当家,那我就全权做主了?” 秦老太太疲惫的点点头。 “大嫂,快瞧瞧这里边有多少银子?这再得买两个下人吧?”谢氏急哄哄地道。 王氏瞥她一眼,却没打开荷包,只看着秦老太太回禀:“家中出事来得突然,也无甚财物,昨儿媳妇先让李叔找来了人伢子,先给三弟妹那边请了一个奶娘,又另外请了两个粗使婆子做杂活浆洗的。” “一个奶娘?”秦老太太眉头皱起。 王氏道:“因着太赶了,合适的也就只能寻着这一个,她刚生了孩子两月,身体养得好,喂两个孩子是够的,我已经让李叔托人去再寻一个合适的,另外您身边的菊儿也只服侍着三弟妹。” 秦老太太点点头:“可以。她生这对七星子是早产,又大伤元气,等闲离不得人,就让菊儿待在她身边服侍着。也得另外吩咐厨房,给她多做些补身子的,定要把这月子坐好了,至于我们,吃差点也可。” 小儿媳这对孩子来得不及时,又伤母体,紧着她是应当的,不然这身子养不好,以后老三几个孩子该怎么办? 王氏说道:“您放心,我会吩咐下去的,您和三弟妹的嚼用都不能短了。” 谢氏有些急,那他们呢? “大嫂,咱们这是不是要再买些丫头服侍。” “二弟妹,秦家被抄,一应财物都被封存,咱们何来的银钱?你是看着这点?”王氏扬了扬手中的荷包,道:“父亲和夫君小叔他们都在流放路上,处处都得用银子打点,这大大小小也得嚼用,还得想法子开源节流,哪是能使大钱买下人服侍的?” 秦老太太瞪向谢氏,神色不悦,冷声道:“你要是吃不得这苦,就回谢家去吧,想来谢家也不缺你一口吃的。” 谢氏脸色一白,噗通的就跪了下来求饶:“母亲,媳妇半点不敢有这想法,媳妇生是秦家媳,死也是秦家鬼。” 她出嫁之前,本就是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是投了这个姑祖母的缘,又入了秦二爷的眼,这才得以嫁到秦家来,风光了好几年。 饶是如此,她房里也是有侍妾的,可这也不能影响她正室的位置,但要是回娘家,继母不喜,兄弟也不亲,她就是绝路了。 秦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既如此就收收你的心,有手有脚的,还能料理不好自个儿?你能赚到银子来,你愿意买几个丫头伺候,那是你的本事。但这银子是供一家子花费嚼用,更重要要给你公公他们那边打点的,你趁早给我歇了你的心,阖上你的红眼皮,别琢磨着这点银钱。” “是。”谢氏怯怯的低下头。 秦老太太正欲再说话,三房的小孙女秦明宝哭着跑了起来,说她娘不太好了,众人均是脸色巨变。 第十九章 大小姐给取名平安 秦老太太一行人赶到顾氏的屋子时,孩子正嗷嗷大哭,秦流西则是正捻着金针给顾氏扎穴位,那个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这又是怎么了?”秦老太太的心突突乱跳,尤其是看到顾氏那惨白的脸色时,手都抖了。 王氏让那姓周的奶娘和菊儿一人一个把孩子给抱到一边去哄了,不然这闹腾的心慌。 顾氏悠悠转醒,看到众人都在,愣神了一会,又循着孩子的哭声寻去。 “三婶,你别怪我说话直不中听,您这身子骨,是不适合喂孩子的,我相信岐黄也有提醒您,您非要尝试,也只会把您自己给折腾坏了。”秦流西黑着脸收了针,直视顾氏,冷冰冰地道:“您本就是双胎早产,生得也不易,好不容易母子平安,不可着劲儿养好您自己,还要折腾,您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王氏有些无奈,轻叫:“西丫头……” 虽说话都在理,但就不能婉转些? 顾氏强撑着起了身坐好,看秦流西的眼神有几分心虚,委屈地道:“我只是看娃儿哭得厉害,才想着给他喝上两口,哪料到我……” 她垂下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没有一点奶能喂给孩子,看着他使足了劲,却啜不出一口,继而哭得撕心裂肺的,她的心都碎了,既急又慌,一个激动气上不来就厥过去了。 “您身体不行,我给您开的药方,是有回奶的药材,您是不能喂他的。”秦流西默然地说。 母乳就是女人的血一样,很珍贵,但顾氏这身体,却不能够支撑她喂母乳,不然补再多也不够她败的。 孩子是重要,但当母亲的更重要,母亲要是没了,这孩子又好得哪去? 顾氏愣了。 秦老太太也已经听出了事情经过,见状也劝:“顾氏,你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孩子就交给奶娘喂养吧,一个不够,就再找一个来。可你要是有个啥不好,几个孩子怎么办,老三又怎么办?” “娘,我怕!”秦明宝跪在床边抓住她的手哭。 顾氏心疼不已,眼泪掉得更欢了。 “快别哭了,这坐月子可不能哭,不然以后这眼睛也不好使了。”王氏给她擦掉眼泪,道:“都知道你心疼孩子,便是这样,才更该保重你自己才行,不是么?” 顾氏点点头:“是我浅薄了。” 她只想着心疼孩子,却没想到自己这身体条件不允许。 顾氏看向秦流西,道:“我也跟大嫂一样喊你西儿吧。西儿,这对孩子是有你在场帮着才顺利出生,借你的福气,你看能不能给他们起个名儿?” 秦流西眉头轻蹙,看向秦老太太,道:“这还是家里的老人来吧。” “母亲……”顾氏立即看着秦老太太,眼里带了几分祈求。 秦老太太便道:“你三婶也说得对,就给他们起一个吧,先当小名叫着,回头再去信给你祖父和三叔,等孩子满了三岁,再起大名也可。” 话到这里,秦流西也就不矫情了,她对孩子的出生时辰也是心里有数,更扶过脉,只是孩子太小,一切不好论断,便是什么都不说。 “平安。”秦流西看着奶娘和菊儿手中的襁褓,道:“就以平安叫着吧,不贵,不轻贱,好养活。” 第二十章 小姐,您该营业了! 从顾氏那边离开,秦流西带着岐黄回到屋子里,一进门就跨了脸,这才几天,日子就这么多的糟心事了。 “我看家里也没多出几个下人,李叔没带人伢子来?”秦流西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下,润了润嗓子,才问岐黄。 岐黄道:“您吩咐下的,哪能不做?人伢子是来了,大太太做主,也只签了一个奶娘,两个粗使的婆子。” 秦流西一愣:“两个?” 岐黄点点头,道:“李婶依旧是管着厨房,两个粗实的是干的杂活和浆洗,至于小雪儿,太太把她调内院了,准备着做个丫头,但不是专门伺候着一个主儿。” 她看秦流西皱眉,就提醒了一句:“小姐,秦家今时不同往日,可不是从前的官家,抄家时更没带出财物,处处都要用银子,大太太岂敢还像以往那般奴仆环绕?就今儿的饭菜您也看到了,没银子,就只能节衣缩食,要不然,那二太太她们能这样闹腾?” 秦流西睨过去:“我感觉你是在提醒我什么。” 岐黄面不改色,道:“账上也没啥银子了,想来李叔也很快会来寻您说这个事。” 意思就是,您该营业了! 秦流西头皮一紧,没啥银子,这就是说不能再摆烂下去了? “这不可能,我之前攒下的呢,你都记着吧?”她从前多多少少都攒下一笔银钱,不能这么快就没了吧。 岐黄也不知从哪翻出一个账本还有一个小巧的算盘,开始算账:“容奴婢提醒您,您躲懒,也不接活儿,还藏着,这也不是事。是您时不时就要从长生殿那边买药材,我记着上月就买了一支百年人参,哦,入药了,那药给了西街的钟老爷子,您收他的银钱是五两,但那支人参,是花了二千两。” 秦流西唇角一僵,有几分心虚地道:“我有干白送的事?” 岐黄呵呵的笑了,那笑容无非是说,您不但干,您还常干! 她家小姐,说厌世冷漠,却有一颗最柔软的心,她治病救人,看心情看命数更看因果,对方若是个十恶不赦的,给黄金万两她也绝不会救,还顺带赠一句早死早超生,但要是那贫苦又善良的,她救还不说,白送倒贴。 所以,哪怕从前纵有攒下银钱,也经不住她败的,实在是她手松。 就这么个倒贴法,偏生她还懒,只出不进,纵有千万家财,也都败光了。 秦流西摸了摸鼻子,问:“那账上还有多少银子了?” 岐黄翻开账本一看,道:“还有一千两。对了,陈皮说长生殿又来了一批新药材,听说有您早就想寻的风灵花。” 秦流西眼睛一亮。 岐黄看到她那晶亮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过去:“小姐,我们没银子了。” 秦流西摆摆手:“知了知了,明儿三婶那对双生儿洗三后,我们上道观一趟。还有,让陈皮去长生殿跑一趟,让钱掌柜把风灵花给我们留着。” 岐黄点点头,刚要说话,外头传来王氏熟悉的嗓音。 “西儿在里边吗?” 第二十一章 嫡母送簪 王氏站在秦流西的这个小偏院里,四处环顾。 并不大的偏院,并没有种多少花草,四四方方,西北角堆砌了一处小小的假山,假山下有一汪小池,池内养了几株莲,如今七月都快尽了,可上头竟还有一朵颤巍巍的莲花开着,有两尾一黑一白长得有些奇怪的小鱼在内游动着。 这一处风景让王氏流连忘返,又瞥向东南角,那边则是种了一棵石榴树,树上的石榴花还开着,红艳艳的十分繁郁,显得一派生机。 有风吹来,不知哪里夹杂着一股子花香味,王氏正要循香而去,秦流西已是迎了出来。 “母亲怎来了。”秦流西向王氏行了一礼。 王氏顿了脚,唇角勾了一下:“这天还没黑全,我来和你说说话。” 秦流西让了半边身子,请她进屋去。 王氏也没推让,抬脚拾级而进,这一进屋,视线也是环顾一周。 屋内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或摆件,只窗台下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本叠得凌乱的书,桌子旁,还有一张美人榻,上头搭了一条素青色的薄毯。 屋子中央,还有一张圆桌,上面摆了茶具,王氏坐了下来,岐黄已呈上了茶。 王氏端起喝了一口,看着秦流西道:“这宅子也不算小,多的是空着的屋子,这些年,你怎就挑了这个偏院住呢?” 秦流西淡淡地道:“方便,清净。” 王氏一噎,这哪算清净呢,这偏院靠近后街,也在这开了一个角门方便出入,有些声音还是能传过来的。 不过她说的方便,总不会是出入方便吧? 王氏强行把这念头给压下去,看着跟前这张过于浅淡的脸,一时无话可说。 秦流西的生母,姿容绝美,身段更不必说,可她却长得不太像她。 秦流西的面相并不柔媚,颧骨略有些高,脸颊削薄,不过那双眼睛却是极为灵动,眼尾一挑时,显得不可一世,看谁都不屑的样子。 这副皮相,还是很耐看的。 王氏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老宅,委屈你了。” 秦流西抬起眼皮,道:“谈不上委屈,这样也挺好的,习惯了。” 王氏闻言又是一僵,不多说话,只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银簪递给她:“你及笄本该办一场仪式,家中出事突然,也无法带出什么,这支银簪子是昨日才买,礼薄了。” 秦流西看着那支花样为海棠的银簪,愣了一下,半晌才接了过来,道:“多谢母亲。” 王氏扯了扯嘴角:“谈什么谢,这本该是秦家给你的,若非出了事,你本该有更好的发簪,毕竟你是我秦家的大小姐,哪怕只是记名,你也是嫡女名份。” 秦流西默了默,把银簪别在头上,伸手摸上她的手腕,道:“您且放宽心。” 这手一搭上脉象,秦流西的眉头就拧了一下,再抬头看王氏的子女宫,又黯了几分,不由抿了抿唇。 “母亲夜不能寐,又肝火郁结,长此以久,有伤体魄,于寿数不妥。心宽,才能有望。” 王氏瞳孔微震,双目和她直视。 第二十二章 谁家贵人 王氏走出秦流西的院子时,微微低头,看着手中拿着的物件,思绪一时有些恍惚。 她是来给秦流西送那迟来的及笄簪子,可对方,却是还她一支玉簪。 月白的玉簪,只雕了如意结,成色并不比从前她拥有的各色翡翠玉石,可捏在手中生润,也绝对不是一支银簪可比的。 “如意簪,放宽心,万事如意。”当时秦流西是这般说的。 王氏眼中微涩:“这丫头……” 她按了按胸口,把用以束发的布带拿下来,以那支玉簪挽了发,缓步离开。 屋内,岐黄看着秦流西手上那支银簪,嘀咕道:“小姐,那支玉簪都可以买许多这样的银簪子了,你倒也舍得。” 别看那玉簪成色不好,可那是秦流西蕴养出来的法器,趋吉避凶,可不同一般的玉簪。 秦流西把玩着手上的银簪,道:“不过一支玉簪,也值得你护着,你们说他们连及笄礼都没送来,喏,这不就是来自长辈的祝福。” 岐黄不屑:“这样的银簪,您也瞧得上?” “秦家被抄,又要打点西北,又要一大家子嚼用,银钱都得紧着用,无心的,哪会想得起我及笄连一支簪子都没得,有心的,一支银簪也是心意。”秦流西声音浅淡。 岐黄道:“您是心宽且善。” 秦流西笑了笑,不置与否,道:“那支簪子她戴着,看能不能改气运吧,若是老天无情,那咱家是要办丧了。” 岐黄一怔,道:“您是说?” 秦流西一脸莫测,道:“我那兄弟,能不能遇贵人,看命数了!” 正说着话,外头又传来李叔的请见,岐黄顿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秦流西有点麻了。 穷啊,有点麻烦! …… 远在流放西北的路上,临近八月,入夜的气温已是冰寒,更遑论穿得单薄的人,更是寒气入骨。 “彦儿,彦儿。”一声凄厉的惊呼响彻了官路。 押送队伍的官卫对视一眼,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那抱着儿子披头散发只穿着里衣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看向官卫,满脸痛色,恳求道:“大人,我儿高热不退,厥过去了,求大人带我儿就医。” 他说着,噗通的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 “大人。”一个头发灰白,颤巍巍的老者也被另一个儿子扶着过来跪下:“大人慈悲,我秦家铭记于心。” 那官卫看了看那瘦小的孩子,再看这老人,对另一个官卫道:“前面驿站不远了,我先快马带他前去,看有无医者,端的如何,看天命。” “多谢大人。” 官卫抱起孩子上了马,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驿站,此时正有商队临近,看得官卫快马而来,纷纷避开。 一个管事从驿站出来,来到马车前,道:“老爷,可以下车了。” “刚听里边有些吵闹,何事?”一记略显沙哑的嗓音从马车内传来,并撩起了车帘子。 “是一个孩子发了高热,那官卫寻医者呢,好像是跟着父辈流放西北的罪人。” 那鹰钩鼻的中年男人喔了一声,并不在意,流放西北,看多了。 “对了,听说那孩子家族姓秦,似是京中发配来的!” 男人脚步一顿,姓秦吗? 第二十三章 中饱私囊? 顾氏的双生子洗三礼,被秦老太太要求所有人都得在场观礼,以表示重视。 事实上,能来观礼的,也只有自家人了,谁让这对双生子生不逢时呢。 秦流西是踩着点儿到的,进门的时候还打着哈欠,那闲散的样子,使得站在厢房里观礼的人都纷纷看过来,目露异色。 昨日这位大姐姐(大小姐)可是威风得很呢,看起来不好惹。 秦流西横扫了一圈,视线在众人身上掠过,好嘛,一水的粗布钗裙,也没见多不适,瞧瞧,人在困境时,困境会让你迅速适应现状的。 她的视线在万姨娘和她身边眨巴着桃花眼的小包子身上停了一瞬,眉梢轻动。 人靠衣装是没错,可有些人,生来就是绝色,哪怕粗布简朴,也难掩姿容绝色。 她那个生母就是如此,明明和大家一起穿着粗布钗裙,一头青丝甚至只用一条红头绳随意的绑着,少了那绝艳,却多了几分婉约纯净,依旧是美得动人。 美人赏心悦目,秦流西是承认的。 万姨娘触及女儿的目光,竟是骄傲地挺了挺胸,一副老娘天下最美的得意! 而和秦流西一母同胞的秦明淳也挺了挺小胸脯,目光纯净。 秦流西挪开视线。 秦明淳有些蔫巴,轻轻的拽着万姨娘的裙摆,有些小委屈。 其她几个小姑娘则是看着秦流西那穿戴,眼睛略红,都是差不了多少的同龄人,她的衣物,就不能匀她们一两套? 王氏扶着秦老太太进来,谢氏上前,一眼就看到了她头上用以挽发的如意簪,脸色顿时几变。 昨日母亲才给她一个荷包,今儿她头上就出现了一个玉簪,这王燕如,还说没私心,都中饱私囊了! 抄家时,大家怎么来的,谢氏心里清楚,就昨日,王氏还用布包挽发呢,今天就换了一根玉簪,不是买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谢氏想也不想的就开口,语带诘问:“大嫂头上这玉簪倒是别致,从前倒没见过。” 唰唰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王氏头上,目光闪烁。 哪来的? 新买的? 她们的呢? 王氏面不改色,道:“你倒有眼光,这是西儿孝敬给我这当母亲的!” 意思是,有本事让你女儿也孝敬一个? 她看向秦流西,眼神温软,也是奇怪,得了这簪子,听了秦流西的话,数日难眠的她昨夜倒是一夜安眠,以至于今晨脸色也好看许多。 秦流西的视线在她子女宫位置掠过,垂了眸,指尖搓揉了一下。 谢氏微微一怔,看了一眼秦流西,再看万姨娘,呵呵一笑:“那西丫头倒是有些厚此薄彼了,万姨娘都没有呢。” 秦流西看向万姨娘,后者回过神,莫名其妙地道:“我没有不是正常吗,夫人是妻我是妾,我还能跟她比?” 谢氏:“……” 忘了这是个傻的。 “都人齐了,开始吧。”秦老太太淡淡地说了一句。 丁嬷嬷便让菊儿和奶娘都抱了孩子进来,收生奶奶焚香摆仪式,很快就接过孩子开始唱吉祥词儿。 噗通。 秦老太太先丢了两个银壳子进去,收生奶奶喜滋滋的,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其余的大人,或多或少也丢了一些铜钱。 咚。 两锭小元宝放进了木盆,众人发愣,这有十两了吧,她这么有钱? 秦流西收回放元宝的手,在众人的红眼注视下走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求医而非结仇 秦流西换了一身装束坐上马车出府离城,撩开车帘,看向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吁出一口长气。 短短三天,可把她憋闷的,都快抑郁了,她果然不太适合群居生活。 “公子就像逃了大难似的。”陈皮坐在马车辕上,听着里头的叹气,不由笑了。 此时的秦流西,在他人眼中,就是一副少年郎的装扮,而当她这副模样,陈皮他们就自发的尊称公子。 秦流西懒散地歪在马车内,手里捻了一颗蜜饯塞嘴里,含糊地道:“你家公子深以为然。” 她都考虑是不是在道观里住上几日躲一躲清静了。 陈皮轻笑。 清平观就在城郊,车程也不过小两个时辰,若是快马,一个多时辰也就抵达了。 彼时,道观的其中一间客居里,一个小厮捧了一碟新鲜的野果子入内,送到坐在房中蒲团的青年男子跟前。 “主子,已经三日了,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要不让火狼把这道观里的道士绑了,十八招刑罚上招呼,就不信他们供不出那道医何在。” 齐骞拿了一个还沾着水珠的果子,眼睛斜看着他,道:“你何时这么没耐心了?绑道士,你也敢说!” 应南跪坐在前,道:“属下这不是急的?这些道士油盐不进的,一口一句全看天意缘分,属下早就不耐了,真有慈悲心,就应该看我们诚心求医份上,告诉我们那道医何在。” 他是无神论,道佛皆不信,尤其跟着自家主子久了,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是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实力强权才是紧要的。 好比这些道士,绑了来,一番威逼利诱,就供不出那道医来? “主子,您该不是信了这道家的什么因果报应吧?” 齐骞咬了一口果子,道:“我不是信什么因果报应,是怕无形中得罪了那道医。” 应南愣了一下,主子也有怕得罪区区医者的? 齐骞睨着他,道:“医毒不分家,会医的也会毒,得罪了,对方给你改一味药材,或扎错一个穴位,就能置你于死地。” “他敢!” “不管他敢不敢,真正有本事的神医,宁可结交不可得罪,这天下,遑论你我,谁没有点小病小痛的,结交一个有真本事的神医,那只有好无坏。”齐骞垂眸:“我们是来求医而非结仇。” 应南脸上微辣,道:“是属下浅薄了。” 齐骞说道:“再等等,那道长说了,近几日那人必会上山,说不准应北也会在城里传来好消息,若是还等不来,再作打算。” 关键是顾晟那家伙说了,这道医脾性古怪,只能讨好不能得罪,否则,纵有千万家财,说不给你治就不治。 如果是真能给祖母治好那陈年旧症,他等又何妨? “是。” “主子。”火狼匆匆而来,满脸喜色,道:“那人出现了。” 齐骞嚯的站了起来:“当真?” “和画卷的极像,而且,属下看到她正给人医治。” 齐骞立即走出去,道:“前方带路。” 第二十五章 小子我是那金刚钻 秦流西从马车起身时,顺手擦了一下嘴角的涎沫,懒洋洋的问:“外头何事?” “公子,是一个老妇突发急症,那些人正乱着呢。” 秦流西哦了一声,正要吩咐继续上山,只是脑袋里,忽然就响起了岐黄那丫头的话,咱们还有一千两。 一千……两! 秦流西有些郁卒,下了马车,陈皮见状,立即跟在了她身后。 有百姓在围观,指指点点的,也有那家人尖声喊着可有大夫,又是急着让马车前来,准备回城求医。 秦流西走来,有百姓看她一眼,自觉地让开了路。 这少年郎可真俊,却也像雪山的冰凌,冷冽,不好接近。 秦流西看了地上的老妇人一眼,刚要说话,就有人说大夫来了,她看过去,是一个瘦小的白胡子老者,便是抱臂不动。 她可没有抢病人的习惯。 “哎哟,这是犯卒中了。”那老者看地上的老妇人,面目青黄,四肢抽搐,口斜唇动,还没把脉,就先说了论断。 嗯,卒中? 秦流西嘴角一抽,哪来的黄绿大夫,瞎说! “大夫,大夫快救救我娘,在下必有重金酬谢。”那扶着老妇人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般。 大夫摸了一下白胡子,故作慈悲道:“你放心,医者父母心,我既然遇见了,就没有不救的道理。” 他蹲下来,双指搭在老妇人腕上,脸色微变,摸不到脉? “大夫,如何?” 大夫有些慌,又再凝神,去探脉,真的六脉全无,这是死了? “这……”他咬牙,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了银针,在老妇人指尖扎针放血,却不见对方醒来。那男子看了便有些急了,看大夫的眼神都有些不善和怀疑。 “这老太太,四肢冰冷,可是昨夜得了风寒?”大夫问了一句。 男子看向奴仆,一个老妈子连忙道:“昨夜老太太想着今日来道观上香,是以早早入睡,也无起夜,更无不适。” “这不可能。”大夫道:“这样,我开个方子,先借旁边农家熬来服下……” “既是卒中,怎又往风寒上治去了?”秦流西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看向老者:“你这老头儿,辨脉尚不清楚,便胡乱开方,是想杀人不成?” 大夫脸色大变:“哪来的混小子,你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也总比你这黄绿大夫胡乱开方的强,就照你这么个开方,这老太太一剂下去就得去西天取经了!” 大夫:“……” 中年男子:“!” 会不会说话的? 中年男子还有点理智,看秦流西说得头头是道,强忍不悦,看清对方的脸,愣了一下,声音微软,问:“这位小公子,莫非你也懂医?” “略懂,你有钱?” 中年男子额头冒了黑线,耐心地道:“鄙人姓钱,乃漓城四方街的钱员外,不说富可敌国,万贯家财亦是有的,只要公子能救我母,自有丰厚报酬!可人命关天,若没有那金刚钻偏揽这瓷器活,置我娘于危难,鄙人不才,亦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钱员外目光锐利,暗藏警告。 嘿,看我这小脾气! 秦流西挑着眉说:“钱员外好说,有钱嘛,小子我就是那金刚钻了!” 第二十六章 治老妇,开大口 有钱,我就是那金刚钻! 秦流西嘴里吐出这句话时,在场的人都愣了一瞬,细细看去,不禁目光灼灼。 这少年郎,是真的俊,说这话时,偏又带了几分轻佻的邪气,更勾人心动,瞧这在场的小媳妇姑娘们,哪个不是红着脸抿嘴偷看的。 陈皮扫了一眼,与有荣焉,他家小姐,自是男女通杀,不是,自是男女均喜的主儿! 钱员外却是有些踌躇了,有钱就是金刚钻,那另一层意思就是说,没银钱,她就是银样镴枪头? 看起来有些不靠谱! 钱员外想回城,可这回城也得两个多时辰,也怕着母亲病情被耽搁,一时有些犯难。 秦流西却是已蹲下来,双指搭上老太太的腕上,又观她脸色,另一手则是摸了摸肚子,遍体冰冷,六脉全无,面黑肚缩。 那大夫在秦流西摸脉的时候就已经站到边上,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就不信了,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当真会医,正好接了这烂摊子去。 “老太太仲夏时是否患***神疲惫,却无服药?”秦流西问那老妈子。 老妈子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对对对,今年天热,老太太贪凉多吃了两口凉瓜,就是腹泻,精气神也不济。” 钱员外气极:“老太太身子不适,怎不请大夫看药。” 老妈子瑟缩了下:“老太太不许,只私底下吃了一次葛根水,又是忧着太太……” 钱员外眉头皱起,看向秦流西。 秦流西摸着脉,眉梢轻挑,道:“钱员外家有孕妇,且身子不爽利,已不能言吧?” 钱员外瞳孔一缩,后脊背寒毛都竖起了,她怎么知道? 秦流西却像是随口一问,话题又回到老太太身上,道:“脾为升阳之职,胃为行气之府,坤土旺则清阳四布,乾健乖则浊阴蔽塞,老太太泄泻已久却无服药根治,冲和耗散,如今又为表心诚行上道观却卒然扑倒,便像是土空崩溃,乃至脾元下脱,胃气上浮……” 她说得头头是道,看钱员外等人颇有些懵懂,就换了容易理解的结论:“这么说吧,老太太讳疾忌医,使得脾胃耗损,加之精神不济,又以步行上山,忽然晕倒才会冷面青歪斜抽搐。” “那怎么治?” “随行车内可有人参?”秦流西看向一旁的马车。 “有的。” “取人参一两附熟五钱生姜五片煎了服下,一两个时辰手指就会稍温了,夜半就会身体回温神志清醒,此后再以理中补中调理。”秦流西说方子时,又拿了挂在腰间的荷包,取出金针,斜斜地在她的督脉,井穴刺下。 她行针时,微垂着脸,修长葱白的指尖或重或轻揉捏,不多时,那老太太已有了动静。 “醒了,醒了。”围观的百姓有人大叫。 钱员外也是一喜:“娘?” 钱老太太睁开眼,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神色虚弱。 “小公子,我娘她……” “刚醒来,还虚弱着,无碍,先去煎了方子喝下,回家去养着,另请大夫调理脾胃吧。”秦流西站了起来,笑眯眯地道:“钱员外,老太太既醒来,我也开方了,胜惠一百两诊金。” 第二十七章 说好的医者父母心呢? 一百两诊金! 别说已经准备灰溜溜跑路的老大夫,就是围观的百姓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贵了吧! 瞧这少年郎,就摸了一下脉,扎了针,开了个方子,前后也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开口一百两诊金。 这,这特么是狮子开大口,明抢啊! 这在城里,哪怕出诊最贵的圣元堂的大夫,也没有这样贵的,可这少年郎,就敢开大口。 钱员外也是心惊肉跳,他是家财万贯,但都是辛苦做生意赚来的,而非大风刮来的,这少年,莫不是真的故意狮子开大口? 可先说了丰厚报酬的是他,生意人最讲诚信,钱员外心里虽然感觉自己被讹,但也不会为了一百两而失了这诚信。 再说了,他心里还有些问题想问呢。 钱员外从随身的荷包里,拿了一张百两银票递给秦流西,道:“公子救了我母,这诊金是应该的,只是,都说一事不烦二主,我母亲这身子调理,还望公子再细诊?” 秦流西接过银票也不看,直接递给了身边的陈皮,道:“钱员外爽快,这也好说,不过你这多思忧虑的还不仅仅是为了钱老太太的身体吧?” 钱员外心上猛地一跳,想到她之前随口一问,再看母亲的脸色明显有些好转,唇一抿,略有些沉重道:“实不相瞒,我内人如今身怀有孕,近来身上倒有些不痛快,问医月余不愈,这才想来道观添点香油求个平安符,却不曾想发生此事。” “你们倒是来对了,正好遇着我,贵夫人是不能卧枕安眠吧。”那老太太的脉可是花季孀居,老年多病丧媳,幼孙孱弱,自小多灾多厄,她这一劫若解了,后代的命数自也跟着变。 钱员外瞪大眼:“公子怎知?”也不等秦流西回话,又急声问:“不知公子可否上门替我内人诊治一二?” “这个么……”秦流西的拇指和食指摩挲着。 钱员外多上道的人呐,忙道:“公子若能治好我内人之症,别说百两,千两诊金我钱某人也愿付之。” 他可是苦求多年才有了这么个孩子,可不能出半点差池的,千两也是说少了,若母子皆安然,散尽家财他也是愿的。 秦流西嘴角含笑:“贵府是在?” 钱员外忙报了家门。 秦流西点头记下:“明日辰时我便上门。” 钱员外听了,连忙打了个揖,道:“鄙人必亲自恭候。” 秦流西摆摆手:“老太太也不宜在外久留,喝了药汤且回城吧。” 钱员外又打了个揖恭送。 秦流西在众人的指点下转身往马车走去。 还没走至马车前,忽有一人扑砸在跟前,沉重的闷声,扬了一地飞尘,呛得她鼻子发痒。 那人刚要抬手:“大夫,救命……” 秦流西直接跨过他的手,一个眼神都没给。 戏精,未免浪费她的时间! 应南:“!” 说好的医者父母心呢? 冷血的吧! “敢问公子,可是不求道医?” 秦流西一脚刚要上车,就听得耳侧传来一记问话,她侧头望去,看到一双深邃如谭的眸子。 第二十八章 可是不求? 眼前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五官冷峻,紫金冠束发,身姿修长挺拔如翠竹,穿了一身黑底织金锦衣,脚下同色的锦靴,绣着祥云纹,一手背在身后,贵气逼人。 气质皮相皆上乘,就是细看这面相,颇有些奇怪,像云像雾,既贵气,却又感觉有几分倒霉,有些矛盾,让人很是好奇。 啊,好奇害死猫,故而好奇要不得! 秦流西连忙把刚涌起来的好奇心给压了下去。 她打量齐骞的时候,对方也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刚才他已经看了秦流西诊治那老太太的过程,也仔细观察过此子,他身姿纤细修长,未及弱冠,青丝只用一条缎带束起,颇有几分飘逸,相貌就和画卷的一样,长眉入鬓,眼睛狭长上扬,五官轮廓清晰,冷白色的肌肤细腻,雌雄莫辩。 有一瞬,齐骞感觉跟前的人是女子,可瞥到她那不屑一顾的表情,他又有些恍然,就那冷漠蔑视的姿态,也不像是女子,毕竟没有半分女子的婉约柔媚,尤其是行走时的动作,极是潇洒。 而她刚才漠视倒在她跟前的应南时,那副我管你去死的姿态,更是不可一世。 女子,断没有如此的吧? 如此的凉薄冷漠。 “这位小公子,可是不求道医?”齐骞双手打揖。 “不是。” 秦流西上了车,拍了拍车璧,让李成驾车上山。 这方向,是去道观的。 齐骞眸光轻闪,也没拦着,只目视着对方上了山。 “主子,我们不拦?”火狼一时看不懂主子的路数。 应南已经爬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主子,咱们找错人了吧,你看她,哪有几分医者的慈悲心?” 不,也是有的,不然刚才她不是跨过去,而是直接踩他手了! “不,这正好符合了传言中的她的性格。”齐骞眸子半眯。 脾性桀骜不驯,行迹神秘,出手不凡,而刚才他问的,她回答的太果断了,却不问谁是不求,半点不好奇。 要么她自己就是不求,所以不必好奇,只是拒了他。 “那主子我们还等什么?追上去?” 齐骞道:“我们不急,先回道观,只是火狼,你去盯着这钱家的动静,看这老太太如何?” 虽然是来求医的,但既然撞上了,正好也看看对方的医术是不是真有传言中那么神乎其技,尤其是看到她和钱员外的对话时,更加深了几分好奇。 火狼一下子明白了,那位已经应了钱员外的邀请,明日还会去钱家看诊,他们还能拦截,正好也看看那钱老太太恢复得如何。 毕竟是要给老王妃诊治的,可疏忽不得。 “属下这就去。” 而秦流西那边,陈皮也正问自家主子:“那些人是来求医的吧?看起来好生惹不起的样子。” “出身不凡,伏羲骨隆挺,眼有重瞳,一副帝王相,此子不是天家贵胄便是王孙公子。”秦流西懒懒地道。 陈皮咋舌:“这您也拒了?” “拒什么,还会再见的。”秦流西弹了一下指尖,道:“说不准咱们过几天得出趟差旅。” 啊,有点烦,跑来跑去的,太累了。 不过若是真的出身王孙,那少不得要运作一下,谁叫她身后拉扯着一大家子呢,最要紧的那几个,还在西北路上吃土。 第二十九章 本是死劫 秦流西一进道观就直奔正殿而去,在祖师爷面前的一个偌大香炉前,拜了几拜,然后开挖。 忽地,一记白光闪来,她身体灵活一转,躲开那白光。 “嘿,打不着,你就是打不着!”她得意洋洋地攥了一下手,手中有一角玉色。 白光再次挥来,伴着一记骂声:“呔,哪来的小贼,偷东西偷到祖师爷面前来了,也不怕祖师爷怪罪。” “我可是先跟他老人家打了招呼的,他不做声,就是默认我挖。再说了,我自己埋的东西,哪里算偷了!”秦流西狡辩。 三清祖师爷:还默认,我迟早要下凡劈死她! “别的不长,一张嘴倒是叭叭的不停,拿磨刀石磨过呢!”站在秦流西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道袍扎着发髻的糟老头,不是,老道长,正拿着白色的拂尘指着她呢。 秦流西一笑:“你看我娇弱的,哪里能使磨刀石,肯定得油溜过嘴儿呀!” 赤元老道瞪了她两眼,再看向她的手:“上来就是挖玉的?” 秦流西拨了拨那香炉里的灰,把它拨平了,然后松开手,露出手心的两枚小玉扣,走到老道身边,说道:“家里添了两个小弟弟,七星子,孱弱得很,不用点法器怕养不成。” “哎哟,素来凉薄寡情的,忽然就大善了,莫不是良心发现?”赤元老道嗤笑。 秦流西睨着他,道:“不是良心发现,是怕着某人把我逐出师门。” “就你也有怕的?” 秦流西哼哼。 两人走出正殿,往后殿方向而去,一边说着话。 “家中的人可都来了?”赤元老道敛了老顽童一样的神色。 “嗯。”秦流西回道:“除了祖父几人,全是老弱妇孺。” “命中有此一劫,躲不过,只能迎,比起斩首,抄家流放已是大幸。”赤元老道抱着拂尘,道:“若非这些年有你,只怕都在黄泉相聚喽。” 秦家这一劫,是祖上结下的业障,乃是死劫,远比眼前的结局要惨淡,是秦流西这些年积攒来的功德抵了些,才得以保全一家。 秦流西不置与否。 赤元老道也并不担心,只要秦流西肯,也总会化解此难的。 “你可遇见那一行人了?” 秦流西瞥向他:“那贵胄公子?” “天生贵胄,贵不可言,就是……”赤元老道话只说了一半,神色颇有几分莫测。 秦流西也不追问,也没能问,因为老家伙的手伸到面前了,她嘴角一抽。 “也不是什么大钱,这次要不算了?”秦流西咬牙切齿的,道:“我那一家子,都摊我身上了,穷得很,这次就……” “五弊三缺,你不给,为师只好替你叹一声苦。”赤元老道一副我绝不勉强你的神色,又说:“你刚才还挖香炉了,也不知祖师爷他……” 秦流西:“……” 给,她给还不成吗? 她咬了咬牙,不情不愿的拿出五十两啪的给了赤元老道。 赤元老道眉开眼笑的,一甩拂尘,道:“福生无量天尊!” 秦流西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就是为啥她穷的原因之一,不管赚多少,总有一半是要归到观里添香油做善事的。 第三十章 小小警告 秦流西在道观也有专属的房间休憩修行,和赤元老道说过了话就进了房,取了黄纸朱砂画符。 她和赤元老道一处说话的画面也落在了齐骞等人的眼中。 “这个老道,明明是结识那不求,却愣是不与我们说,怕不是故意吊着咱们?”应南气得脸色铁青:“不行,我要上前去问道问道。” 他一个箭步就蹿到了赤元跟前,沉着脸质问:“观主,你明明认识那不求,缘何要吊我们几日?难道不知人命关天?” “应南,不许无礼!”齐骞上前,淡淡的喝了一句,语气里却没多少怒意。 他也不明白,清平观这观主明明是认识那不求,为何不牵线? “属下无礼,还请观主莫恼,他也只是年轻气盛,没耐性所致。”齐骞有几分倨傲。 赤元老道一甩拂尘,道:“所谓因果……” “因果因果,你这老道长,莫不是欺我们不懂事儿,这因果报应的不是佛家所云吗,你一个道教的,说什么因果?”应南毫不客气地打断。 “善人,道教亦讲过因果,每个人都有天命定数,贫道岂敢插手天道?” “我等不过是前来求医,让你这老道牵个线罢了,这就跟天道挂钩了?未免太扯!”应南哼了一声,道:“你分明就是在推三阻四的。” 赤元笑容依旧:“缘分到了,善人所求也就有了。” 齐骞眉梢一挑。 “嘿,你这老道,又在说佛偈……” “应南。”齐骞开口,应南立即退后一步。 赤元老道看向齐骞,眸光深邃,道:“有的人,与父母缘浅,凡事不可强求,善人当记。” 齐骞呼吸一窒,唇抿了起来,半晌才淡笑:“不怪我的属下,便是鄙人,也觉得道长说的佛偈了。” “隔壁山头那无相寺的主持,是贫道的好友。”赤元老道笑了笑。 众人:“……” 看着赤元老道远去,应南道:“主子,这老道真是……”有几分欠揍,还有那不求也是。 齐骞说道:“罢了,他也说中了一点,总是等到了。” 对方没有说他们找错人的话,也就是说,那少年郎就是不求,如此的年轻。 秦流西画了数张符叠好,揉了揉鼻子,这才起身,打开窗户,看到那贵胄公子。 “公子,可是要下山了?”陈皮上前。 “嗯。”如果不是家里那些人,秦流西是打算住在山上的。 收起符箓,秦流西下了山。 “公子,后面的人跟着咱们。”陈皮看向后头那几匹健硕的高头大马。 秦流西漠然吩咐:“绕道万槐林。” “是。” 马车入了小道。 齐骞那一行立即跟上,只是走着走着,他们的脸色变了。 “主子。”应南脸色有几分惊惶的看向齐骞,这走了许久,前方的马车早就不见了,而他们竟是在原地打转,就身边这树,他们经过有五次了。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齐骞的脸色也是十分凝重,抬头看一眼高耸的槐树,已经遮住了天色,周遭呈墨色,有风吹过,树梢哗哗作响,阴森可怖,仿佛会有一些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跑出来似的。 对方故意引他们入林。 是知道他们跟踪而给的警告? 齐骞捏紧缰绳,有几分忌惮,抿了一下唇,果断吩咐:“生火,今晚就在这过夜。” 是他小看了那少年郎。 第三十一章 长姐形象是……坏! 秦流西入了府,步向自己的小偏院,这还没进院,她的脚步就一顿,扭头看向右方那棵桂花树。 “出来。”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那树后就探出一个头,怯生生的看着她,慢悠悠的露出整个小身子。 “你在这作甚?”秦流西看拿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小豆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秦明淳忸怩的来到跟前,像模像样的向她作揖行礼:“大姐姐。” 秦流西嗯了一声,和他四目相对。 小家伙还挺会长,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小脸精致漂亮,天真无邪,让人很是有几分手痒呐。 秦流西伸手捏了他一把,手感还不错。 秦明淳瞪大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许哭。”秦流西看他漂亮的桃花眼瞬间涌起水光,威胁道:“不然我揍你。” 嗝。 大姐姐真可怕。 秦明淳肚子咕噜的一声响,他忙捂着肚子,有些羞涩,低下头道:“我不饿,是肚子自己叫的。” 呵呵,小小年纪,在她面前卖弄可爱呢! 秦流西睨他一眼,入了院子,秦明淳停在原地不敢进,只目送着她进去。 半晌,里边才传来她的声音:“进来。” “哎。”秦明淳立即跟上。 屋内,秦流西接过岐黄递过来的一个盒子,打开,推到秦明淳面前。 是一盒四色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 秦明淳的桃花眼像是进了光,不停地舔着红艳艳的小嘴巴。 这样的糕点,在家里出事之前他也是不缺的,可出事后,他就再不曾吃过了,甚至也没吃过极细腻的吃食。 “吃吧。” “真的?谢谢大姐姐。”秦明淳眼神晶亮,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伸手捏了一块茯苓糕,先是舔了舔,然后才小小的咬了一口,露出餍足的表情。 秦流西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却仍是冷着脸。 秦明淳咬了一小口,嚼了许久才咽下,盯着良久,道:“我饱了,这就不吃了,可以留着吗?” 他嘴上说着不吃,可眼睛却是不离手中的糕点。 “不行,只能在我这吃完,否则就不要吃了。”秦流西作势要拿。 秦明淳慌了,连忙把那糕点往嘴里塞去,这一急,就噎着了,小脸憋得紫涨。 秦流西不慌不忙的在他的胃部一顶,糕点就吐了出来,看着小家伙咳个不停,道:“这是给你的教训,再好吃的东西,都不能急,因为可能会噎死。” 秦明淳双眼通红,有些惋惜的看着地上的茯苓糕,蓄起来的眼泪要掉没掉。 “既然吃完那就走吧。” “哦。”秦明淳站了起来,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 一步三回头。 秦流西见状,拿起来,三两口就吃完了,含糊地说:“没了。” 秦明淳:“……” 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秦流西得意地冲他咧了咧嘴。 秦明淳受不住的跑了出去,大姐姐好恶劣。 岐黄走进来,道:“您这是坏的连小孩子都欺负呀!” 那还是亲弟呢。 秦流西说道:“我这是给他树立长姐形象,以后好避着我点!” 岐黄轻嗤,看着吧,一会还不是要给那小少爷送去,谁叫他可爱。 果不其然,秦流西就道:“剩下的糕点,给大太太送去。” 岐黄:瞧瞧,坏不过一盏茶功夫! 第三十二章 有姐如此,是为大幸 顾氏正恹恹地靠坐在床上,忽听外头菊儿叫:“大小姐来了。” 秦流西走了进来。 “是西儿来了。”顾氏苍白着脸向她露了笑。 秦流西看着她的脸色,皱眉道:“您产后未愈,理应卧床休养。” 顾氏道:“躺久了也是累,也才刚坐起来不久,你来是?” “躺下吧,我给您行针。”秦流西上前去扶她躺下,先是给她扶脉,然后把一盒金针打开,再掀开被子。 秦流西在她的腹部轻轻的揉了下,道:“您这次产子大伤元气,要想恢复好,光是食补不够的,还得辅以针灸,疏导经络,引导阳气入体,以补元气。否则,即便您出了月子,以后也会置宫寒腰痛,尤其阴雨天。” 顾氏惊讶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竟懂得如此多,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我们倒从不知你会此道。” “你们不知实属正常,毕竟我自小便离家。”秦流西取了金针,看了她一眼,道:“你若不放心,我可以不治。” 顾氏连忙道:“我并不是不信你,我们母子三人,都是靠你才活下来,三婶我岂会不知好歹不信!三婶只是好奇,也佩服,你很厉害。” 秦流西嗯了一声,没反驳。 她捏着针,斜斜地在顾氏的腹部的关元穴刺下,由浅至深,紧按慢提九次,紧接着,是神阙命门等几个穴位,同是如此,每层都是反复几次。 秦流西揉捻着针,额上渐渐见了汗,一边看向顾氏,道:“针灸,除了帮助您尽快排清恶露,也是固本培元,益阳补虚。您腹部会有些热感也不必慌,乃是正常的针刺手法。” 顾氏确实感受到了腹部渐渐的灼热,却一点都没感到不适,而是非常舒坦,便道:“当真如此,竟这么神奇,就像是有热水敷在肚子上。” 秦流西没解释,这是烧山火的针灸手法,自然舒服了。 顾氏已感温热,秦流西便出针,并揉闭针孔,把针都出了,便替她拉上被子,道:“您养着就好。” “三婶都不知该如何感激你了。”顾氏看着秦流西的眼神满是感激。 “我既受你财物,理当给你诊治。” 顾氏有些不明,她何来的财物? 秦流西没多解释,让奶娘她们把孩子带过来,取出两枚用红绳子吊着的玉扣,分别系在襁褓上,道:“两位弟弟既是早产孱弱,更容易被邪物伤身,这两枚平安扣,是我从道观求回来的,平日里不要离身,保他们百邪不侵。” 顾氏大为感动,起了身,就在床上郑重地向秦流西行了一礼:“我代他们多谢长姐庇佑疼爱。” 秦流西听到长姐这个词,也没什么动容,倒是两个小的此时睁开眼,尚未能聚焦的眼睛往她这边看来,她蜷了蜷指尖,很快就走了。 顾氏招呼奶娘把孩子放到床榻上,手拿起玉扣看了看,眼睛温热,爱怜地摸了一下两个儿子的小脸,呢喃道:“为娘原以为你们的命是不幸的,却是娘错了。” 有姐如此,是为大幸。 第三十三章 秦家仅存的福萌 秦流西给顾氏针刺的时候,王氏看着眼前的四色糕点半晌,才轻叹一口气。 “秦家,多少是有几分福萌在的。”若不然,哪还有这一府栖身地,还养出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姑娘? “太太,您这说的福萌是指大小姐?”王氏的心腹沈嬷嬷给她奉上了一盏茶。 “难道不是?”王氏接过茶反问,道:“先不说这满府的大大小小,就只说三房那边,若非她出手,如今这处宅子,那红灯笼,岂能继续挂着?” 沈嬷嬷听出里面的弦音,知道她指的是顾氏母子三人,若不是秦流西有一手,那样的情况,不说母子皆危,肯定有折损的。 可如今,母子均安,正是幸事。 “大小姐,确实清奇,怪道当年老太爷主张挂在您名下。”沈嬷嬷一脸莫测,道:“太太,如今看来,当年大小姐挂在您名下,后来又被送回老宅,是否那老道早算出府中有此一难?” 王氏并没说话,只抚摸着茶杯边沿出神。 “若真早就算出吉凶,怎就没提呢,提了,咱们大少爷也不至于……”沈嬷嬷擦起了眼角。 她说的大少爷,自然是长房长子,也就是王氏所出的唯一嫡子,正宗的长子嫡孙,如今却跟着父辈在那苦寒荒蛮之地受苦受难。 只要想到这一点,沈嬷嬷就觉得心如刀割。 她一生无儿无女,只服侍着王氏,把她当女儿一般看待,对她的孩子,自也是孙辈一样,可现在那孩子本该锦衣玉食的在学堂读书进学,如今却是跟着流放,也不知病了痛了伤了与否? 沈嬷嬷忍不住掉了泪。 王氏同样痛彻心扉,别过头去,擦掉了眼中的泪水,道:“提了又如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是躲过了今朝,还能躲得过明天?嬷嬷,人最是难以和天斗,再算也算不过天!” “话是这么个理,可老奴就是心疼少爷。” 王氏强忍心疼,呢喃道:“你心疼,我这当娘的,比你更疼,只恨不能替儿身,去受那苦难。” 沈嬷嬷看过去,自家从小看到的小姐,难掩神伤,在灯火下更显孤单寂寥,形容憔悴。 是了,她是当母亲的,却也是这秦家的长媳主母,再苦再疼,也只能强撑。 “是老奴的错,不该惹了您伤心。”沈嬷嬷上前抱着她拍了拍。 王氏擦了擦眼角,说道:“你别自责,你都能陪着我受这苦,我岂能怪你?嬷嬷,当日你其实不该跟着我来。” “老奴一生无儿无女,就这一条命,去哪不是过,便是跟着您吃糟糠,亦是无怨尤。” 王氏听了这话,嘴角勾起,道:“你放心,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好。” 王氏这才看向那些糕点,提起了精神,道:“这些糕点,你分一份去给万姨娘和淳儿那,还有一份给老太太,再给三弟妹那边也送去一份吧。” “您呢?” 王氏摇头:“我还不至于馋这个,若让二弟妹她们知道,只怕有的话说。” 沈嬷嬷想到二太太那性子,也是缄默不语。 第三十四章 规矩?吃饱了撑的! 翌日一早,秦流西在自己的小院用了早膳,便带着陈皮出去了,她今日可是接了诊的。 她出去得早,也不知老太太那边,众人苦等她未置,惹得谢氏不住的给老太太上眼药,一个姑娘家,要规矩没规矩的,从前是没法子,如今长辈俱在,得好好教导规矩了,不然这出去,也是被笑话的份。” 万姨娘道:“在这漓城,她出去,不说自己的身份,哪个知她是秦家姑娘。” 谢氏黑了脸:“万姨娘,母亲和大嫂都没说话呢,哪有你插嘴的份,大嫂也是把你惯的,没规没矩。” 她看不上顾氏那温吞性子,也看不上大嫂故作贤良,对姨娘这些玩意儿好的跟亲妹子似的,忒是虚伪。 王氏淡淡地道:“二弟妹是忧心着咱们秦家的规矩教养,我却是愁着这一家子的嚼用花销。母亲,坐吃山空,手头上这些银钱,就是再省,明年怕就要空了。咱们也没有收息,便是那些祭田,也都被封了。”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噤声,面露惶恐。 王氏唯恐她们不知日子艰难,继续道:“先不说父亲他们那边要银钱打点,就家中,男儿始终要上学堂,还有各处花销,远的不说,如今已渐渐要入秋,又要添置冬衣,还有入冬后要用的炭……今年怕是得过冷冬。” 规矩?都吃饱了撑的才会还想端着大家做派吧! 众人纷纷白了脸。 冬天用的炭,那都是要花大钱的,尤其是上好的银霜炭,更是贵,这一大家子人,就是挤着睡,一个冬也要费不少炭了。 所以这烧的都是银子,而没有银子,不就是过冷冬吗? 这会儿,谁还想那规矩啊,都得想,能不能活着过冬了! 秦老太太尚未痊愈病体,也是强撑着精气神和大家一起,听了王氏这话,先是瞪了谢氏一眼,然后才道:“银钱是要紧着用,所幸都会女红,这么着,王氏你让人去买些绣线缎子回来,大家得空了绣些帕子荷包之类的送去秀坊寄卖。” 所有人都面色惶惶,这真的到这地步? “母亲,我想自己出去寻个活计。”秦梅娘忽地开口。 秦老太太一愣。 王氏也看了过去。 秦梅娘垂了头,不是她自私,不想贡献,她是被休回来的,带着两个女儿,处境最是尴尬和无望,也总得替母女三人打算,毕竟过几年,女儿们也得出嫁,没有嫁妆,娘家岂会看得上? 抛头露面非她所愿,但为了女儿,她是不做也得做。 宋语嫣宋语晴姐妹俩都垂下头,小声啜泣起来。 “梅娘,你也是秦家女,家里总有你们母女三人一口吃的,且安心。”秦老太太强忍悲痛,道:“便是以后,语嫣她们的嫁妆,秦家总会想办法的。” 这是承诺待两人出嫁,秦家会出嫁妆了。 谢氏脸色几变,想要张嘴,可老太太的眼睛望过来,眼神锐利,不免噤声。 王氏也道:“先用早膳吧,此事不急。” 众人纷纷拿起筷子来,只是看着桌上的白粥馒头和小咸菜,想到以后的日子,食不下咽。 第三十五章 道医之名非虚 秦流西踩着点儿来到钱府的时候,那钱员外果然等在正门,见了她,亲自迎了上前,带着恭敬和感激。 “公子,总算等到您了。” 秦流西淡笑:“说好了辰时,我并没迟到吧。” “自是没有,便是有,鄙人也等得。”钱员外打了个揖,说道:“公子真乃神医也,家母吃了您开的方,果然如你所说的身体回暖好转。” 秦流西并不骄傲,只道:“钱员外言重了,不过是略懂此道。” 钱员外却只当她是谦虚,观感更好,也更有信心,道:“公子不妨先入府吃一盏茶,再与家母扶脉?” “不必,我来就是因为接了诊,你带路就好。” “公子爽快,这边请。” 秦流西随着他入内,只是进门之前,视线若有若无的往左边街角扫了一眼,嘴角斜起。 在她的身影消失时,左边街角出现了一个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很快离开。 钱员外带着秦流西往钱老太太的福寿堂去的时候,早已有仆人前往通知,示意他们到的时候,钱老太太早已穿戴整齐,在房内等着了,看了秦流西,便是要扶着身边嬷嬷的手起身。 “小公子医术高明,妙手仁心,老身感激不尽。”竟是要向秦流西行礼。 秦流西避开了,道:“老太太莫多礼,不过是钱员外出银子,而我接诊罢了。” 倒没说那什么医者仁心的话。 钱老太太母子都是商贾出身,也不拘泥于小节,反觉得如此更好说话,我出钱,你出手,两不相欠,甚好。 “不管如何,也亏得小公子出手不凡。”钱老太太嘴角含笑。 钱员外道:“没错,公子,家母这身子调理,还请您多费心了。” 秦流西让钱老太太坐好,先扶了脉,大概几息功夫,便道:“老太太久泄不愈,脾胃虚耗,我先替老太太针刺,再配以汤药,吃个三剂药,也就妥了。” “拜托公子了。” 秦流西年岁极轻,可因为已有给钱老太太治疗的先例,倒没谁不信她,十分配合的针灸。 钱老太太在她行针时,感觉胃部一阵暖流淌过似的,更满意了几分,她这阵子忧心儿媳的身体,遇了腹泻也没放在心上,是以胃口也不好,总感觉胃和肚子都发凉,夜间也睡不好,别提多遭罪了。 如今这少年郎一番针刺,她就感觉腹部胃部都暖融融的,想吃点东西。 半晌,秦流西出针闭孔,又开了两张药方,递给钱老太太身边的仆妇,道:“老太太已是有了年岁的人,便是这脾胃调理好了,此后也不能任性贪凉,以免再有脾胃虚弱,消耗阳气。吃过调理脾胃的方子后,补身的方子每日吃着,都是极温和的药方,调理五行,强身健体。” “多谢小郎君了,老身必记在心里。”钱老太太感激地道。 钱员外也上前一番致谢,听了母亲行针后的感觉,眼中的激动更浓,对秦流西也越发恭敬。 这小郎君,都尚未及冠,竟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再想起管家打探来的消息,一个激动道:“都说有一圣医名不求,出身清平观,想来便是公子你,果真名不虚传,是鄙人之前眼拙,竟是认不出,失敬了。” 第三十六章 断言 秦流西听了钱员外的夸奖,道:“什么名不虚传,都是世人瞎传,你看我这年纪,说我医术精湛,嘿,怕也没几个人信,不过是略懂岐黄,又恰好会治老太太这病罢了。” “有真本领的人,可不拘年岁。就像是那万千学子,有小儿能考出秀才,亦有耄耋老者一辈子都只是个童生,这不过是每个人的本事罢了。”钱员外轻笑。 秦流西不欲多讲,盛名什么的,她本就不在意,若非穷,她还不会接诊呢。 她可是不求上进的角儿。 钱员外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生意人,看秦流西并不愿多说,便岔了话题:“鄙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听说您出身清平观,不求可是您的法号?” “可以这么说。” “那鄙人当称您不求大夫还是不求大师?” 秦流西:“当不起大师一名,我本家姓秦。” “那鄙人还是称您秦大夫罢。” 秦流西无所谓,称呼而已。 “秦大夫,那我内人那边?”钱员外搓着手,有些焦急。 “前边带路吧。” “哎,好好。” 钱员外已是人到中年,与发妻成亲十数年,不断求医问药,如今才得以得偿所愿,妻子坐孕七月,却忽然喘急不能言,更不能躺卧入睡,且胎肿异常。 眼看这钱太太被折磨得飞快的消瘦憔悴下去,钱员外和钱老太太都急得不行,不住的求医问药,求神拜佛,都没好转,想着是不是家中入了邪崇,要请大师来驱邪,这才有了前往清平观的事。 秦流西看到钱太太时,也是吓了一跳,形容憔悴的妇人,眼底青黑,靠坐在床上,硕大的肚子几乎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月娘,秦大夫来了。”钱员外上前,握住钱太太的手。 钱太太看向秦流西,虽已从夫君口中得知此子年轻,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半大少年郎,因口不能言,点了点头便是打了招呼。 秦流西点头,坐下先扶脉,一边问:“太太有孕时,吃了不少滋补汤品吧。” 钱员外连忙回道:“正是,毕竟内子年岁也有些大,为了孩子,倒吃了不少,之前看诊的大夫亦说了不妥,说胎儿吸纳过大不易生产,便是停了。” “自是不妥,孕妇滋补没错,但不断进补会导致胎儿过大,且不说太太如此,便是身体正常,产子时胎儿过大容易难产。” “这一点,前面看诊的大夫也说过,我们早已停了。” 秦流西诊了脉,道:“你们吃的补品多,胎儿日渐长大,胎毒也渐成,到了这六七月,胎愈大,这胎气愈逼而火愈旺,凑逆于上,而胎长顶着胃部,是以躺着时太太会觉呼吸困难并急喘。您寝食难安,又忧虑多虑,自是心神俱疲,形容憔悴。” 钱太太点头,就是这样。 “那当如何?” “太太孕期已到后期,您这病症其实也不难治,不能卧,坐着也能坐到生,然孕妇最重要保持心情舒畅,如此产子才顺遂。若像现在这般,这喘急倒还能吃药诊治,就怕生产时喘急复发,那才是灵丹妙药在手都难救的!” 钱员外夫妇二人脸色煞白。 第三十七章 得功德 “小秦大夫,您可千万要救救内子和我儿,若能顺遂产子,鄙人便是散尽家财也甘愿。”钱员外直接跪在了秦流西面前。 秦流西虚手抬了一下,道:“钱员外和太太心善,自有一线生机。这不,遇着我了。” 钱员外大喜。 “起身吧,不是什么大病,也没到药石无医的地步,我要你倾尽家财作甚?”秦流西道:“太太好了或是顺利产子了,钱员外到清平观添些香油还愿就好了。” “那是一定的。” 秦流西道:“孕妇要保证休养静好,太太也是久不能卧,想必也不能安睡,我先给您施针,躺下好好睡上一觉,再配以疏方,两贴就能愈。只产子那日才是最重要,当调护真元,不致涣散,以保万全。” 钱员外点头如小鸡啄米:“秦大夫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秦流西嗯了一声,屏退闲杂人,只留了钱员外辅助,稳稳的给钱太太施针,留针时,她又在一旁的桌子上开方,用了苏梗枳壳腹皮各三钱,陈皮茯苓半夏各钱半,甘草五分,生姜三片,连熬煮的方法也一并写了。 除此,另又开了一张调理真元的方子。 方子开好,她便起针闭孔,全程动作麻利,没有半点含糊。 钱太太待她起针后,只觉身上的沉重去了一半,不觉脱口而出:“好轻快。” 声音沙哑粗嘎,却是口能言了。 “月娘,你能说话了?”钱员外惊讶不已。 钱太太也是意外又欢喜:“可了。” 这小郎君,仅仅针刺就能使她开口说话了,竟这般神。 钱太太看秦流西的眼神就跟看到了神仙下凡,眼中全是敬佩和感激。 “您久不能言,如今可以了,还是少说话,先喝了药,歇上一歇,以免伤了嗓子。”秦流西劝道。 钱太太点头:“多谢你了。” 一声多谢,秦流西便感觉灵台多了些什么,顿时露出个比之前更为真挚的笑容来。 这次出诊也不错,得了这钱家两个功德。 钱太太试着躺下,发现也不像从前那般气闷急喘难忍,心神一松,竟是打了个哈欠,便沉沉的睡去。 钱员外见状,越发的放心,郑重地向秦流西打了个揖,感激万分。 “这药方,吃个两贴,不放心的话三贴也就好了。另外这一张,调护真元的。”秦流西递给他两张药方,想了想,又从袖子拿了一个平安符出来:“保邪崇不侵的,让她戴身上,不要沾水,五十两,要不?” “要要要。”钱员外立即接过,眼巴巴地问:“还有不?” 秦流西笑容满脸的又取了两个出来。 钱员外收起来,又帮她收拾了东西,差人去拿药方熬药,他自己则是送秦流西出门。 “小秦大夫,这次多亏了您,不如在舍下用了午膳再回?” “不了,还是那句,你出钱,我出手,两不相欠。”秦流西拒绝了。 钱员外也不敢勉强,小心地问:“那小秦大夫,内子生产时,不知可否请您来家中坐镇?酬金丰厚。” 秦流西道:“我既出手,自保得她平安产子,你不信我?太太生产,可请长生殿的毛大夫坐镇,有他足矣。” 第三十八章 点拨,买卖 秦流西拒绝了钱员外的邀约,后者虽然失望,却也知道不能强求,更不敢得罪她,只是从管家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递给秦流西的同时,又多问了一句。 “小秦大夫不愧名声在外,我钱某人常年在外做生意,也见识过不少大夫,像您这样小小年纪医术非凡的,却是从不曾遇见。” “那是钱员外见的人尚不够多,且不说大灃地广人灵,就大灃之外,尚有商国玉国等几个小国,还有异域番邦,能人辈出,非我能及。”秦流西笑眯眯地接过那装着诊金的匣子,递给身后的陈皮抱着。 钱员外笑着说:“那便是我于他们缘浅,故而不能遇。” 秦流西心道生意人的嘴,果然会说话。 “小秦大夫,我钱某人也认识不少巨贾商流,有些友人身怀巨富,却可惜身有暗疾久不能愈,若想请小秦大夫出诊,也不知可去哪里寻你?您且放心,他们都是能拿得出巨额诊金的。” 这是换个方式想得知怎么找到秦流西了。 能结交一个医术精湛的道医,对钱员外自己是有利无弊的,一来保证了自家人有良医可寻,二来么,他在中间扯皮条,不是,在中间做牵线的人,能让人欠下人情的可就多了去了。 所以钱员外如今对秦流西做低伏小,也是为了那无形的利,生意么,重利也是正常。 秦流西看穿他的心思,也不着恼,她不缺病患,甚至也不缺有钱的病患,只看她愿不愿意‘上进’,不过有人想牵线,那她也可有可无,治不治,只看她心情了。 秦流西便道:“既然您能查出我出身清平观,自然也能在哪寻来,去清平观就行了。只是我们道医不同一般大夫,尤其是我,十恶之人,满身业障之人,万金不救。” 钱员外心中一凛。 “钱员外心善,多做善事,总有福报的,便是子孙后代,也能受了这祖萌。您说这人吧,赚那万般家财,不就为了子孙后代享富贵?可这人呐,要是作孽,再好的运道也都作没了,赚再多的银钱,也都是虚的。” 钱员外连忙拜下:“鄙人谢公子点拨。” 秦流西摆摆手,想了想又问:“那个,你家里做什么生意的?” 钱员外道:“也不拘,我是倒卖南北货起家的,算是杂货,这走南闯北的,啥都有,都是老百姓用的东西,小秦大夫是?” “有绸布棉布之类的?” “这自然是有了,这可都是量大的东西。” “回头我让人到你家铺子选买些布匹,也不拘多好,实用性大就行,您差掌柜的给把关一二?”秦流西说。 钱员外哎哟一声:“小秦大夫,您这不是折煞老钱我?您想要点什么,打个招呼就行,我给您送到府上去?哪用您费银子。” “这不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是有我也不吃,您也别提什么救命不救命的,您给了诊金,就是两清。我跟您做买卖,自然也是要银货两讫的,不然我可不敢跟您做买卖了。” 第三十九章 结交巴结秦神医 秦流西这人,最讲因果,哪怕治病救人,她得了该得的诊金,就不会再多要一分,不然就担了那因果。 所以钱员外的讨好,她是拒了,只和他说好了会让人上铺子里买,便告辞出门。 钱员外目送着她离开,这才转身回府内,一边对管家吩咐:“你去通知廖掌柜,要是小秦大夫说的那人来了,好生伺候着,不不不,你还是把廖掌柜喊过来,我亲自吩咐他。” 管家道:“老爷,奴才去就得了,还犯得着您亲自吩咐?” 钱员外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那小秦大夫是什么人?医者!在那些高官贵人眼里,医其实不入流,让人瞧不上的,可贵人生病了,依仗的不就是这些医吗?结交一个医术高明的医者,那可是大好的事,毕竟咱们人只是凡夫俗子,病病痛痛的在所难免,要是遇上些奇难杂症,一般大夫还治不好,那要是医术非凡的神医,可不就是千金难求了。” “远的不说,就说太太吧,都看过多少大夫了,愣是看不好,这小秦大夫一出手,一针扎下去,嘿,你家太太就能说话能睡了,足可见她医术非凡。”钱员外语气带了敬畏,道:“这样的人物,你说谁不想结交?尤其咱们做生意的,合作来往的都是生意人,也有官家的,要是对方有个啥病痛又治不好的,嘿,你给一牵个线,能不欠你的人情?这人情欠着了,路也就广了。” 管家弯着腰说着好话:“这还是老爷脑子灵活,想的比小人就是多。” 钱员外一笑,道:“这小秦大夫呀,脾性古怪,可也特有原则,一是一,二是二,倒比别的大夫更好相与。这样的人物,你老爷我也未必能结交得起,可现在不就有了机会,她派过来的,不是她家中仆人,至少也是认识的人,老爷我招呼好了,也就留了好印象。呀,这么说来,还得我亲自去才好。走走走。” 管家看老爷变了又变,不禁咋舌,那少年郎好生大的排面,不过想到对方的医术,又觉理所当然。 是了,大夫易寻,可神医却是难寻,想结交更是难。 管家却不知他和钱员外口中那品性高洁又高高在上的神医此时正看着满匣子金灿灿的元宝傻笑。 “公子,足有两千两,这钱员外倒是大方,这是想巴结公子吧。”陈皮数了一下。 秦流西拨弄了一下那元宝,道:“好歹是他妻儿两条命呢,能不大方?” “那钱太太这一胎当真这么危?”陈皮又问。 “胎肿异常,肝火上涌,精气真元皆泄,真到产子的时候,没有真元相护,她怎生得出来?”秦流西淡淡地道:“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强行取子罢了,如此一来,母体必亡。” 陈皮打了个激灵,道:“那他们倒有几分运道,遇着公子了。” “是那钱员外积了几分功德,该是这行商过程中,没少行善,若不然……” 咚。 马车一个急刹。 秦流西的头撞在了车璧上,不禁吃痛。 第四十章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秦流西捂着后脑勺,脸都黑了半边。 猝不及防的碰撞最痛。 陈皮也吓了一跳,先问秦流西可有事,然后打开和车辕相连的小门,沉声问:“李哥,咋回事?” 倒没有怪他,毕竟知道李成不是那冒失的人。 “有人忽然跳出来拦车,公子可有事?”李成回过头来,看向秦流西,眼里有些懊恼。 “无事。”秦流西回了一句,看向外头,哟呵,走出来了。 “可是不求大师?我家公子有请。”应南上前,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揖,语气却有些不甘和咬牙切齿。 这人昨天整得他们好苦。 秦流西打开车门,看向应南,见他眼底乌青,脸色青白,就知道昨夜是在那万槐林浪惨了。 该! 秦流西没有半点同情心,道:“找错人了,李成,走。” “哎。” 李成拉了缰绳就要驱马离开,应南一急,连忙拦着:“不求大师,我们是诚心求医的,你见死不救,还能称大夫?” “应南。” 应南退开,微微躬身:“主子。” 齐骞走上前,双手成拳向秦流西作揖,道:“在下齐骞,驭下不严,让大师见笑了。” 秦流西坐在马车内,单手支着下巴,说道:“你确实挺驭下不严的,就这小子那张嘴叭叭的,走在外头,怕是要被人打死!” 应南:“!” 我这不是被你给逼的? 齐骞道:“大师说的是。可昨日,大师不是已经教训过了吗?” 秦流西装无辜,眨巴着眼说:“你说的啥,什么教训?嘿,我说齐公子,话可不能乱说啊,公子我可是奉公守法的一等一好良民,清清白白的,你这泼的脏水,我可不受啊!” “万槐林!”应南忍不住道:“你敢说不是你故意引我们进去困住的?” 秦流西哎呀一声击掌,道:“万槐林啊,这位齐公子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莫不是傍晚时分进了那万槐林?” 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站在齐骞跟前,一脸的同情,道:“齐公子是外地人不知,我们漓城的人都知道,这万槐林啊,傍晚时分最好不从那里进,为啥?因为名字啊!” 啥,名字? “槐字,鬼倚木,槐树性招阴,且看那一个鬼字便知了,更莫说万槐了。那可是有成千上万棵槐树,这一拆开,可不就是万鬼林?”秦流西同情地道:“所以呀,这万槐林又有别称叫万鬼林,傍晚时分,太阳旁落,这里头,可就是那些好朋友出来的时间了,进他们的地盘,可不就是找死么?” 齐骞几人脸都绿了。 所以昨夜他们听了一晚的鬼哭狼嚎,不是什么假象了? “这万鬼林,我们本地的人可都不会在那个时段进去的,毕竟阴阳有度,这一进去,能不能出来不好说的,人家让你出来,那是人大气,不让出来,那就只能原地转转了。”秦流西笑眯眯地道:“你们出来了,那是遇着好人,不是,遇着好鬼了,真是可喜可贺!” 应南:“……” 主子,要罚便罚,这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我头回见,手痒,想拔剑! 第四十一章 来,领教一下不求的刁钻 齐骞早从发小嘴里听说这不求大师脾性古怪,却不知这张嘴,如此刁钻,可真是领教了。 什么,可喜可贺? 齐骞忍了又忍,深吸了一口气,道:“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不知有这么一处万鬼林。” 秦流西点头认同,道:“所以呀,话不可乱说,密林更不可乱钻,钻了,容易出事儿。” 我怀疑你在开黄腔,但我没证据。 应南咬牙道:“你既然知,怎还走那密林,分明故意引我们进去。” “应南!”齐骞已有几分不悦,瞪着他。 应南缩了脖子,他委屈呀! “我走那条道,是赶路呀,从万槐林走,可比官道快半个时辰回城呢!”秦流西道:“而且,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天地正气集一身,自不怕那阴邪。” 你大爷,这是拐着弯骂他们呢! 应南想要再说点啥,被火狼一拉扯,只得往后退。 “总归是我们不识路,走岔了,也如你说的,有几分运道。”齐骞淡淡地道。 秦流西睨着他,道:“运道么?其实这人的嘴,还得把门些,尤其是到了佛道之地,这嘴上没个把门的,可是犯了口孽了,焉知是不是你们犯了口孽,才走岔了?有些东西呀,你不信可以,却不能不敬,公子以为呢?” 嘴上没把门的应南:“!” 齐骞听出里头的警告,心知只怕是昨日应南对那道长不敬被秦流西看到了,这才教训他们。 “骞受教。”他再度拱手作揖。 秦流西摆摆手:“那就这样了。” “不求大师,早闻您医术精湛,我们是诚心前来求医的。”齐骞说道:“都说医者父母心,请不求大师出诊。” “找错人啦。”秦流西头也不回:“我这小子不过是略懂岐黄唬人罢了。” “一万两。”齐骞在她身后开口。 秦流西脚步一顿。 “只要大师出手,骞愿以万两为诊金。” 秦流西转过头来,笑眯眯的:“你刚说什么?” “万两诊金为酬。” “不是,再上一句。” 齐骞有些懵,想了想:“不求大师……” “哎。”秦流西笑了:“公子寻我何事来着?” 齐骞:“……” 应南他们已经把手放在剑鞘上了,随时出鞘,气的! “骞是来求医的,若不求大师肯随骞前往诊治家中长辈,骞愿以万金为酬。”齐骞耐着性子说了一句。 秦流西摆手:“求医啊,这酬金不酬金的倒不重要,所谓医者父母心嘛,尤其是公子一腔孝心,别说上天了,我都被感动了。说罢,病患在哪?这就走吧!” 齐骞几人心里呵呵的,这说得清丽脱俗的,他们差点就信了。 “长辈出行不易,只怕要劳烦大师远行,就在宁洲府附近的别苑,此去路程约三日。”齐骞解释。 “宁洲啊,路程挺遥远的呢,我这人,怕麻烦,这身体也不太好……” 齐骞忙说:“这路上的一应食住行都不劳大师费心,骞自会安排。” “那行,首先这马车就得宽敞且要避震,茶我要喝极品的大红袍,路程遥远且闷,茶点也不能少了……” 应南在后头听着黑了脸,这要求咋听着像是去出游呢? 第四十二章 神来一招 “主子,这大师是不是故意讹诈我们呀,瞧她提的要求,跟去游玩似的。”应南跟在齐骞身后嘀咕。 齐骞一个转身,看着他,面无表情。 应南心里咯噔一下,在他的眼神下,冷汗津津:“主,主子……” “那不求大师,有句话是说得对的,这嘴上要没个把门的,迟早要坏事在这张嘴上,你僭越了,也失礼了。”齐骞淡淡地道:“这要是在跟着我办案的时候,你也是这般坏事,轻易得罪人,那身为你主子的我也只会是被拖累被拖后腿的份。” 应南噗通的跪了下来:“主子,属下错了。” “这次回去后,你去鹰堂呆上一阵子,什么时候沉稳了,再回来我身边伺候吧。”齐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应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求饶:“主子,您这次就饶属下一回吧,属下再也不敢了。” “昨夜万槐林的经历,我以为你会警觉起来,这不求大师能毫不费心的就把我们引到那边,当真就如她表面这般无害?可经了昨晚的事,你今日依旧是张口就来,若那不求连这万金都不放心上,我们此遭岂不白跑一趟?” 应南面若死灰,再不敢求饶,匍匐在地道:“属下知错,属下险些坏了主子的事,理应领罚。” “下去吧,按大师的要求布置妥当些。” “是。” 应南躬身退了下去。 火狼在他出去后,就道:“主子,应南他也是年轻气盛,被那位给激的,说实在话,便是属下,也都快憋不住火气。” “有求于人,便是被气个半死,也得受着,要不没有求人的态度,谁会理你?” “可主子您身份尊贵,岂是这些道人居士能及的。”火狼仍替自家主子不甘。 齐骞冷然地道:“只要她能让祖母康健舒坦,这气,我愿受。再说了,再大的气,我都受过。” 火狼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立即噤声。 齐骞站在窗前,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视线落在一处上。 “公子,那咱们是要去宁洲了?”陈皮跟在秦流西身边,欢喜地说:“姐姐不说,我肯定是要跟着公子去的。” “宁洲路途遥远,你也不嫌累。” “跟着公子哪有累的。”陈皮笑着说:“而且,我还能保护公子呢。” 秦流西脚步微微一顿,偏头看向他,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唇角勾了一笑,走进长生殿。 “来掌柜,那凤灵花可有给我留着?” 来掌柜看到她,放下手中的事,迎了上来:“自是留着,只是秦公子,我家东家说了凤灵花来之不易……” 秦流西黑了脸,道:“咋的,封黑商那家伙是要吊着我卖了?要吊高价!” “这哪敢呐,您千万别误会。”来掌柜搓着手道:“东家就是觉得秦公子许久不曾动手,怕您贵人事忙了,才让老朽告公子一声,给炮制炮制那玉肌花,以免哪日手艺生疏了。” 秦流西哼了一声:“说来说去,就是封黑商想压榨我。” “不敢不敢,东家说了,秦公子若肯亲自炮制玉肌花,这凤灵花,不要钱,白送。”来掌柜神来一招。 秦流西眼睛一亮,咳了一声,道:“你家公子也是想得周道,这手艺呀,就好像刀,不磨不利,那玉肌花呢?” 第四十三章 看我愿不愿 秦流西出府的时候几乎是空手出的,可回来的时候,却多了几个大匣子,一个是装着这次诊金的匣子,另一个则是从长生殿带回来的装着玉肌花的玉匣,还有一个是凤灵花。 岐黄看到她回来便上前迎了,笑着说:“小姐这次出门看来是得了大好。” 秦流西眼一弯:“看出来啦?” “自然是了,您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岐黄嗔笑。 秦流西进了屋,说道:“这钱家还不错,竟也能从中得了两个功德,那钱员外也大方,二千两的诊金说给就给了。” 岐黄一边倒水,一边道:“要我说,小姐愿意出手,二千两他也是给少了。” 都有功德了,那事还能小? 秦流西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看陈皮把东西都放在桌上了,便道:“这诊金,抽一半出来让人送到观里去。” “喲,这会小姐倒自觉,观主怕是心中欢喜了。” 秦流西摸着那匣子,叹道:“不自觉能行?那五弊三缺摆在那,但凡我昧下一点,马上应验,比谁都快,你说我遭那罪作甚?” 她都怀疑老天爷是要故意整她了,这世间也不是没有修道的,大家都修,为啥对她这么严谨,就因为她不求上进? 岐黄把银子分出来,道:“是这理,左右这银子,您不懒,要多少挣不来?” “嗯。”秦流西看向那些银子,道:“剩下的你先收着,回头让李叔到你这支银子,把这秋冬的用度都置办下来,不管是米粮还是布匹药材,噢,还有银炭。现在不同以往,家里添了这许多人,这些东西是要大量准备了。” “小姐,这不是大太太当家,从那边支么?”岐黄问。 秦流西道:“她那边银子也不多,处处都得用,也不够。漓城的秋短,冬天说来就来,这么多的人,冬衣什么的若不及早准备,一个个冻病了,那才是大麻烦。” “只怕他们会得寸进尺。” 秦流西冷哼:“若真如此,也得看我愿不愿给他们这个机会,愿不愿给这个银子。” 岐黄心想,这倒也是,自家主子的主意一向都正。 她愿给的,什么都不在乎,可她不愿的,宁扔进漓江里也不会给你就是。 “这钱员外家中经商,也有铺子,在东平街的钱记商行便是他们的,让李叔去他们家采购布匹什么的,应该能拿到比较实在的货,都说好了。”秦流西又吩咐。 岐黄听着不对,道:“小姐,你这吩咐一串串的,听着咋像出远门似的?” 秦流西咧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去哪?几日?我收拾收拾。” “宁洲府。”秦流西说道:“去几日还说不准,你也知道宁洲路程远,就收拾两套换洗的衣物就行,其它不必。” 她出行素来是简便的行李,岐黄也是知道的,便应下了。 “还有,这次你就不用跟我去了,陈皮跟着我就行。” 岐黄眉尖一皱:“这怎么行,陈皮毛毛糙糙的,哪能伺候好您,我得跟着。” 第四十四章 理应低调蛰伏 “陈皮可是你亲弟,哪有你这样当姐的,说亲弟毛躁。”秦流西嗔笑,道:“这要是换着以前,你俩跟上都可以,可眼下,家里这么一大伙人,也才刚来不久,里里外外都还没处妥当,你在家帮太太盯着点。” 岐黄道:“太太那是何许人物,身边也有得力的嬷嬷,哪里需要我了?没有我,太太也能安排妥当的呀,倒是您身边,总不能一个丫头都没。小姐,要不咱还是再买两个丫头给她们使唤,这点银子咱们也不缺,反正我是要跟在您身边的,我可不想做这内务大总管的事儿。” 秦流西调侃道:“哟,大总管都不愿干,你也跟着你家主儿一样不求上进呐?” “跟着您就是我最大的上进了。”岐黄嗔道:“在我心里,您才是我主儿,哪能您身边没人用,我却到别的地方供人使唤了呢?这不本末倒置了吗?” “那我这主儿,要派给你这个任务,就是这段日子,跟着太太,把这家里里外外都盘活了,你再跟着我身边,寸步不离的,这行了吧。” 岐黄瞪她一眼。 “丫头不是不能买,毕竟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你也知道秦家的情况,抄家流放,这个宅子也还是老太太求情托着保下仅剩的栖身之所。退一步讲,住处其实也没什么,但要是有心人知道秦家人回到老宅了,日子依旧过得风生水起,奴仆环拥的,一个心黑捅上去,你说后果如何?” 秦流西抚摸着茶杯沿,道:“秦家出事本就是有人设计,那有心的一查,好家伙,抄家了日子还滋润得很,这是无视皇权,现成的把柄,必须捅上去。这叫那坐在龙座上的天子知晓后会如何作想?他一时想不到的,枕头风一吹,就会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宽容了,才叫秦家这么敢?” 岐黄抿唇沉默。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权势威望被挑战和蔑视,尤其是天子,皇权被挑衅,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天子不容你了,多的是由头对付你,到时候就是灭顶之灾了。”秦流西道:“秦家呀,还是处在风口当中,最好就不要作死去搞高调,而是低调蛰伏着,等这波淡去了,不打眼了,这才有望东山再起。” 岐黄道:“有您在,秦家能低调到哪去?” “你这是往死里怼我。”秦流西轻哼:“所以为了低调,我不求上进也是对的。” “那就要吃糟糠,委屈自己了?” “那不能。”委屈谁,都不能委屈了自个,不然日子过着有啥子意思。 岐黄无奈,这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就这样吧,你这阵子跟着太太,也可以提点,太太和老太太只管约束着这些人,也就尽够了,吃的喝的,少不了她们。” “我一个奴婢,哪有资格提点一个当家太太,还得您来说,那大姑奶奶,好像还打算着自个出去找份活儿干呢!” 秦流西眉梢轻挑:“我那大姑母?” 岐黄点点头。 “大小姐,大太太有请。”门外传来一个喊声。 第四十五章 来自长姐的羞辱 秦流西进了王氏的屋子,一看万姨娘和秦明淳也在,只是万姨娘手里拿了针线活,而她那个便宜弟弟,则是坐在桌子上捏着毛笔写字帖,见她来了,眼神幽怨。 哟,小家伙还惦着那夺糕之仇不成? 秦流西睨他一眼,向王氏和万姨娘行了一礼。 王氏含笑招手:“西儿来了,过来坐。”又看秦明淳坐在那不动,只一双眼睛飘着,便道:“淳儿,长姐来了,怎不起身行礼?” 她嗓音温和,可语气却带着隐隐的威严。 秦流西瞥过去,似笑非笑的。 秦明淳的小身子一个哆嗦,连忙下来,向她拱手作揖,结结巴巴地喊:“大,大姐姐安。” “嗯哼。” 秦明淳垂下头来。 秦流西走到他桌子跟前,瞥了一眼,道:“这字丑不拉几的,写几年了?” “开蒙也有两年了。”王氏也走过来,瞅了一眼,摇头失笑。 “两年了也写成这样?”秦流西道:“也行,将来去当个小道长吧,道长画符就是这样的。” 俗称鬼画符。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强。 哗。 秦明淳被打击得哗的一声大哭起来。 王氏有些哭笑不得。 万姨娘走过来,伸长脖子看了看,煞有介事地道:“确实有点丑。不过儿子,你长得好就行了,了不起将来讨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咱不靠才华,靠脸吃饭就行。” 王氏:“……” 秦流西则是眉梢轻挑,真是亲娘呀,儿子当小白脸也无所谓了! 秦明淳哭得更难过了。 “不许哭!”秦流西轻斥。 哭声顿时止了,变成一抽一噎的。 王氏便道:“淳儿你继续写。”她则是拉了秦流西坐到窗前的罗汉床上说话。 秦流西坐下,道:“正好我有事想与您说一声,明日我要上道观闭关一阵子,岐黄我会留下供您调度,先把这家中里里外外都盘活了再回到我那边听差。” 王氏愣住:“闭关?” 秦流西淡淡地道:“我这不小时身体不好嘛,不然你们能送我回老宅?道观位于象山,钟灵毓秀的,很是适合调养修行,我每年都要上去闭关修行调养的,要不,哪有这样的身体?” 王氏扫一眼她头上用一支桃木簪挽起的发冠,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西儿啊,你虽然也是跟了师傅,但也没正式入道的吧?” “那您错了,我已是正式入了道的。” 王氏脸色微变。 万姨娘道:“你当了坤道,将来咋嫁人生子?” “我那一派,不拘六根,亦有结道侣的。”秦流西道:“不过说这个倒是早了。” 万姨娘听了还没咋样,王氏则是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去几天?” “说不准。”秦流西道:“您是当家太太,而且老太太也发话了,这宅子你主持着就行,李叔那边我已有吩咐,会采购好家中用度。母亲您,就约束好这家中人,暂时莫要在外走动。” 王氏微怔。 秦流西把玩着腰间的丝绦,漫不经心地道:“秦家这事,还没算过去,低调些才不会叫人注意,不是吗?” 第四十六章 孽徒欺师 王氏深深地看了秦流西一眼。 “你说得极是,而且,秦家落魄,家中也都是女眷幼儿,也是避免徒生是非。” 秦流西不再说话,这个嫡母出身大族,要是连这点利害都不知道,那就是白担了个大族的名声了。 王氏又说:“其实你祖母也想着上清平观拜访一下观主的,只是近日她老人家身体不虞便是耽搁了。” 秦流西说道:“观主这阵子外出,她便是去了,只怕也是见不着的。” 门口站着的岐黄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睁着眼睛说瞎话呀这是。 秦流西半点没有理亏心虚的,身体不好,瞎折腾作甚,事已至此,想要转眼扭转是没有可能的事。 “对了,您唤我来是?” 王氏回神,道:“是这样,抄家时,上十二岁的男丁都在流放的名单中……” “您是担心二弟?”秦流西看了她的面相一眼,道:“放心吧,二弟在流放路上受苦在所难免,甚至……不过你且放心,他有贵人相助,总会化险为夷,平安抵达。” 王氏的心一跳,看向秦流西,嘴唇蠕动:“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难道这孩子入了道,也跟着那师傅学了那预测吉凶的本事? “不必知道,猜想就行。这事来得突然,他本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突逢家中大难,小小年纪跟着父兄流放,能不受苦?”秦流西道:“至于有贵人相助,乃师傅卜的卦。” 第二次,拿赤元老道挡刀。 正在清平观正殿打坐的赤元老道摸了摸微微发热的耳朵,毫无形象的揉了揉鼻子。 那孽徒,必定是在欺师。 王氏闻言顿觉欢喜,竟是难以自持地抓着秦流西的手:“当真是观主说的?” 秦流西看向手上短短时日明显变粗糙的妇人手,点了点头。 王氏眼中顿时滚烫,道:“这就好。” 她微微侧头,擦了一下眼角,道:“咱不说这个,就是刚才所说,如今咱们家中,剩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幼儿,虽出京时有姻亲私下送了点银子,可这么多人,总会坐吃山空。我想着,是不是要买上十来亩良田租佃出去,就挂在李大贵名下,一来不招眼,二来收回来的租子也能对付这一家子的口粮,不至于总要花费银钱去买。所以问问你,李大贵这人你瞧着可用么?” “李叔一家,都是忠仆。” 秦流西仅仅说了八个字,却是肯定了李叔这一家人的人品。 王氏明了,道:“那就这么办。至于其他出息,我们想着做些女红,送去那些绣坊杂货铺寄卖,月钱,也发给她们,总得叫她们有几个钱在手才能心安。” 秦流西是不耐烦这些的:“您和老太太做主就好。” 她抬头,看万姨娘一身粗布钗裙埋头穿针走线,又看秦明淳也是穿着粗布,心想,这要是穿得好,得多赏心悦目。 “如无别的事,我先告退了。”秦流西起身告辞。 “你去吧。” 秦流西行了一礼,又向万姨娘行了礼,这才走到秦明淳身边,见小家伙僵着身子,便道:“虽说可以靠脸吃饭,但万一长残了呢?所以还是得学点本事。这字帖,要是我出门回来还是写成这样,我就揍你!” 秦明淳:“!!!” 呜呜呜,这真的是我亲姐? 第四十七章 秦小五:我背负太多了 王氏等秦流西走后,看到秦明淳泫然欲泣的小委屈,难得的露出笑容。 “你大姐姐说得对,小时长得俊,长大也未必,男儿么,还是得有些才华在身。”她摸着秦明淳的后脑勺,道:“好生写着,我去你祖母那。” 秦明淳恭敬地目送着她走了,又坐回椅子上,揉了揉手腕,他的手是真的酸。 “别听你母亲和大姐姐的,哪有长大长残的,她们唬你呢。”万姨娘睨着他,道:“你不像你姐,你可是完全继承了我和你爹的美貌,我都这么美,你长大了还能差?” 秦明淳眼睛微亮:“姨娘,你这是怂恿我不写了?那大姐姐揍我,您得护着我!” 万姨娘秒怂,道:“你是男子汉,痛了苦了,得自己扛,怎么可以指望姨娘呢,姨娘娇弱。” 她可不敢招惹秦流西,虽然她蠢笨,可她的女人直觉告诉她,秦流西这个女儿,是惹不得的。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她万婉柔也是渗析此道的。 再说了,别看秦流西对她没啥,指不定心里怨着她呢。 万姨娘打了个激灵,说道:“你还是写字吧,你姐那人看着挺高深莫测的,要是真揍你,我可救不了,顶多给你擦药。” 秦明淳:“!” 小小年纪的他,好像背负太多了! 正院。 秦老太太在王氏的服侍下喝了药,靠在床头上,道:“她当真这么说?” “媳妇岂会说假话?”王氏坐下来,满脸感慨道:“这孩子,竟也长了一颗玲珑心,且经得住事,还从容不迫的。” “样子没随万氏,幸得这脑子心眼也没随她。”秦老太太说了一句。 王氏道:“看来清平观的观主是拿她当半个女儿一般教导的,西儿说,她已是正式入了道的,不过他们那一派也可以婚嫁。” 秦流西的气度做派,在她看来,秦家的姑娘们都比不上,尤其是那聪慧,这在外养着的,竟养得这般出色,反观家中的姑娘小子,唉,不能比。 秦老太太道:“若是秦家没败,她又是在你名下,倒能配个不错的人家,如今却……” 王氏眸光微闪,道:“我朝女子,晚嫁的也不少,她才及笄,倒也不急,说不准老爷他们都能回来了。” 秦老太太沉默,眼中隐隐有泪意,却是强忍住了,道:“她说得对,秦家仍处风口中,确实要低调,你平日约束着她们,不许外出。” “嗯。” “她心眼是灵活,可这态度,却也……”秦老太太抿着唇,没说出余下的话。 疏离,客气,面上看着无事,事实上秦流西和他们,像是隔着一条线,并不亲,而是心有隔阂。 王氏觑着她的脸色,道:“母亲,这孩子自小一人在老宅,也怨不得她心中有怨,我们倒不好强求别的了。” 秦老太太看过来,见她不闪不躲的,也不继续说这话题,道:“已是要入秋,西北那边怕已变冷,也不知伯红他们都走到哪了,可不管到哪,总要打点的。你让李大贵去八里胡同丁家走一趟,就说我想去拜访他们家老太太,老姐妹磕叨磕叨。” 第四十八章 大小姐是村姑? “长生殿那边要我炮制那玉肌花,趁着还有点时间做了,省的我这去宁洲也不知要耽搁几日,他们要一天到晚的来催。”秦流西对跟在身边的岐黄道:“一会儿把那雪莲和冷香等都取出来在药斋泡着吧。” “嗯。”岐黄道:“玉雪肌在京中都炒到上万两了,还有市无价,一瓶难求,也难怪封东家急了。” 玉雪肌,是近年在贵妇圈里极为推崇的香露,价格奇高,可对女子亦有超凡的奇效,用在身上,会使肌肤若雪,细嫩丝滑,真正的冰肌雪肤,若用久了,身上还能散发一股若有如无的冷香,泌人心脾,所以称之为玉雪肌。 对了,若有斑痕,还能使斑痕淡化。 但这有奇效的玉雪肌,却是极难得,先不说炮制秘方,就是其中的材料,也是极其难得,玉雪肌的主药花玉肌花,和那天山雪莲一样,就生长在冰川雪地,要寻得,所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巨大的。 也因此,玉雪肌,不过女子手指一瓶大小,就要炒到上万两,还有市无价,现在这两年,更只在那万碉楼拍卖才能得了。 玉雪肌说是要炮制,其实也同提炼差不多,只是过程繁复,每一味的材料添加,都要讲究步骤,更讲火候,但凡错一步,那一炉的玉雪肌,就得废。 这不,玉雪肌,只有秦流西才能炮制。 而秦流西此人,懒不说,还不思进取,可谁都奈何不了她,没办法,小祖宗,只能供着。 如今为了那比玉肌花更珍贵的风灵花,秦流西折腰了。 唉,都是穷闹的。 “他急由他急,左右他也不缺玉雪肌这点钱来做生意。”秦流西道:“炮制那玩意,一呆至少八个时辰,不错眼的盯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体不好,可不能劳累,免得白修了这些年的身!” 岐黄忍住没拆穿她,笑道:“是,您就是菩萨心肠,不忍看封东家急出病。” “嘿,知我者岐黄也,不怪小姐我离不得你……”秦流西声音一顿,笑容也敛了,看着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几人,手背在身后。 院子里的,说是稀客也不为过了,便是秦流西的几个妹妹和表妹。 秦明月几人看到秦流西,一时有些无措和尴尬,视线落在她身上。 秦流西的衣物并不繁复,更不华丽,衣料却都是上乘,眼下她一身素青广袖祥云花纹罗衣,裙摆以金银线绣了几朵曼陀花做点缀,纤细的腰身勒着,两条丝绦垂下,负手而立,身姿笔直。 她的脸,脂粉未施,肌肤冷白细腻,不是那种柔婉的面相,而是冷硬的,满头青丝只用木簪簪着,素面朝天,一双眼沉静剔透,就这么安静的看过来,一言不发,偏生她还长得高,眼神居高临下的,叫人浑身有种微妙的迫压感。 好生奇怪,秦流西的生母万姨娘,美得让她们这些小姑娘都自愧不如,连秦明淳都生得极美,可秦流西呢,却像是另辟途径,没有那种绝美,可眼神流转时,她那张脸,雌雄莫辨,不可一世。 这村姑,衬得她们才更像村姑! 第四十九章 端着架子讲规矩 没错,在秦明月她们看来,秦流西这个打小就在老宅里过活的人,就是一村姑。 她们从前还想着秦流西就蜗居在漓城这个小地方,便是小时在盛京,能有几个闺中蜜友?便是有,也都和盛京一样变化许多了,不像她们出生就在京中长大,结识的都是京中贵女,平日里玩的就是各种诗会茶会一类的高端圈子,而秦流西呢? 漓城虽好,却始终只是个小郡城,哪有京中那般繁华,而且没有长辈在身边,独孤一人,又有谁能教导?对了,听说她还是被道观的师傅领着教的,怕是就在宅子和道观来回走动吧,这样没见识的小村姑,能长成什么样,自然是小可怜一样了。 可如今一比,谁更村? 秦明月她们看一眼身上穿着的葛布衣裙,脸红耳赤,心中徒然生出一股自卑感来。 原来小丑角是她们自己呀! 尴尬自卑的同时,又有一丝嫉妒和不平,都是秦家的小姐,秦家败了,她们穿着粗布葛衣,凭什么秦流西依旧打扮得跟小姐似的? 嫉妒使人脸容丑陋,秦流西不动声息的扫过秦明月的脸,哼笑出声。 “秦家败了,一个个是连规矩都丢了,见了人也不会行礼了?” 秦明月几人一僵。 “见过大姐姐。” “见过流西表姐。” “嗯。”秦流西颔首,道:“见过礼了就回去吧。” 秦明月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再次福了一身:“我们是来寻大姐姐说话的,大姐姐也不请我们进屋,是不欢迎吗?” “嗯,不太欢迎,且我有事要忙。”秦流西抬脚便走。 “大姐姐何苦要寻借口,你直接说不喜,我们走就是了。”秦明月有些委屈的泫然欲泣。 秦流西回头,笑了出来:“你觉得我有必要故意寻一个借口来打发你们?” 你当你谁? 秦明月有些羞恼,咬住了唇。 “流西表姐,那我们可以随处走走么?”宋语嫣也上前。 “这小院一眼就能看尽了,有什么可走的?后头不能去,那里有我种的药圃,你们去不得。”秦流西淡声道:“你们若是闷了,这小院外,随便你走。岐黄,领她们出去。” “是。” “姑娘们,请吧。” 秦明月等人就被半请半赶的离开了偏院,这站在偏院外,几人的脸色都有几分难堪。 “这大姐姐也太不近人情了,我们来都来了,好歹也应该请我们进门去喝杯茶吃个点心吧?”秦明歆气呼呼地嘟着嘴:“这在小城里长的就是不懂那待客之道,偏还跟我们端着架子讲规矩呢。” 秦明月幽声道:“谁叫她是长姐呢。” “长姐更是该做好表率,要关爱咱们这些妹妹啊,不是有话说长姐如母?” “别说了,可能大姐姐没人教导,也不懂这个。” “那就叫人教教她,我这就去跟娘说。”秦明歆跑走了。 秦明月看了一眼那小院,咬着唇带着不甘跟了上去。 宋语晴跟在自己大姐身边,小声道:“姐姐,我们也走吧?” 那个流西表姐,看起来好有威严,她不太敢看她。 宋语嫣点点头,掩下眼底的艳羡和哀怨,拉着她走了,论处境尴尬,谁及她们母女三人? 第五十章 告状 岐黄进来的时候,秦流西已经换了一身更简便的衣裳,正自顾自的倒茶喝。 “都走了?” “您都只差没拿扫帚撵人了,她们这些小姑娘脸皮薄得很,难道还能赖着不走?”岐黄笑着说:“不过她们来寻小姐您是做什么?” “总不会是来跟我来联系什么姐妹真情吧?”秦流西一边用臂膊挽袖,一边道:“她们这些闺阁千金啊,平日里不是说的琴棋诗画就是女红或谁家出了新首饰新花样,然后各种攀比,她们不是来攀比的,就是来寻安慰的。” “安慰?”岐黄上前帮她挽臂,道:“来小姐您这寻什么安慰?虽说是姐妹,但也称不上熟吧。” “你这就不懂了,在她们看来,我就是被‘发配’回乡下的小可怜,她们则是城里人,如今她们落魄,来看看我这小可怜,要是很惨淡又怯懦自卑,这心里不就得了安慰了么?” 多数凡人的心理么,就是我很惨,啊,你比我更惨,那我就不太惨了! 岐黄轻笑:“可惜了,安慰寻不着,倒被打激了。” 秦流西说道:“不提她们,去药斋,不然就得整晚了。” …… 秦明歆说告状就告状,扑在谢氏那边,添油加醋的控诉某个德不配位的好长姐。 “……别说请我们喝茶吃点心了,便是请我们进屋都没有。娘,她这架子也端的太高了,一点情谊都没有。” 谢氏的脸都绿了:“当真是把你们撵出去了?” 秦明月叹道:“可能也是嫌弃我们吧。” 她抻了抻身上的葛布衣裙,这些布料她从未穿过,如今穿在身上,竟觉身上咯得慌,这几天下来,感觉肌肤都被磨粗了。 秦明月越想越觉委屈。 谢氏瞥见她的小动作,也看看自己身上的葛布,心中亦有些郁卒低落,由奢入俭难,她都多少年没穿过这样的葛布,自己都穿不惯,何况是打小就锦衣玉食的几个孩子。 不对,秦流西那死丫头,身上的衣物就不见葛布,她总能匀几件给妹妹们吧? “行了,你们也别计较太多,你们大姐姐自小就在老宅里,哪里正经受过规矩,回头娘自会跟你们大伯母讲,好好教教她。”谢氏沉着气劝。 秦明歆倚在她怀里,撒娇道:“娘,我看大姐姐有个挺好看的耳坠子,女儿也想要。” 谢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嗔道:“你是什么都想要。” 秦明月道:“妹妹,那是大姐姐的东西,能给你?你可别闹,要是闹到大伯母或者祖母那边,指不定要说你不懂事了。” 谢氏有些不认同,道:“月儿,做姐姐的,自然也要爱护谦让妹妹的。” 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说给她听的? 娘就是偏心,这偏心弟弟也就算了,也偏心妹妹。 秦明月垂下眼帘,轻声道:“女儿知道,但今时不同往日呢,祖母不也敲打过了?” 谢氏不太自在,道:“没错,歆儿你乖,你祖母如何也正病着,就别去打扰她老人家,娘回头就和你大伯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