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请你善良 徐景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十五岁少年,而且出身显赫,是勋贵之后,祖父叫徐达,是大明开国魏国公,追封中山王,父亲叫徐增寿。 还有个姑姑,嫁给了燕王朱棣。 也就是说,朱棣是他的姑父! 这身份有亿点点厉害,然后,一切就成了现实…… 七月的金陵城正笼罩在一片暑热之中,徐景昌穿着素白的孝服,坐在葡萄架的石凳上面,环视着足有一亩地的小花园,徐府的豪气,不言自明。 只是这个煊赫的将门,此刻却到了兴衰生死的关头,哪怕无数勋贵人头落地的洪武朝,都未曾如此狼狈过。 过去的四年,正是靖难之役的四年。 朱棣以弱胜强,掀翻了侄子朱允炆,就在几天前,大马金刀杀进了应天。 而徐景昌的父亲徐增寿不断给姐夫朱棣提供情报,立下了汗马功劳,眼看就要收获胜利果实,结果却倒在了成功前夜,被朱允炆杀死。 这也是此时徐景昌穿着孝服的原因。 他的大伯,承袭魏国公爵位的徐辉祖,却选择了忠于建文皇帝,成了靖难之役的失败者。 赌对的死了,赌错的还活着,却也和死去差不多了。 几乎一夜之间,撑起徐家门庭的两根柱子,轰然倒塌。 偌大的徐家,千斤重担,全都落在了徐景昌头上。 他的历史算不得多好,只是隐约记得,徐家好像是一门双公,但到底是怎么渡过难关的,是一点也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姑姑徐皇后肯定出了大力气……要不给姑姑写封信,作为唯一还说了算的长辈,拉小侄一把吧! 又或者直接去找姑父朱棣,跟他说我爹死了,你不能不管…… 徐景昌搜肠刮肚,一时还拿不定主意。突然有一个独眼老家将匆匆进来,躬身施礼。 他叫徐义,洪武五年的时候随徐达征战北元,丢了一只眼睛,随后就在徐府,几十年间,侍奉了三代人,一直尽心竭力,上上下下,都很尊重他。 “公子,汉王殿下,还有驸马王宁来访。” 徐景昌微微皱眉头,汉王殿下就是朱棣的次子朱高煦,他勇猛好武,颇类朱棣。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朱棣登基,封朱高煦汉王。在勋贵武臣当中,颇有声望,论起来还是徐景昌的表兄。 眼下朝堂一堆事情,他突然来访,肯定不是叙家常那么简单。 徐景昌思忖着,还是出去迎接,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洪亮浑厚的声音,人家主动进来了,没当自己是外人。 “贤弟,贤弟可在?” 说话之间,迈步走进来一个伟岸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孔武有力,威风堂堂,大约就是汉王朱高煦。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正是朱元璋的驸马,名叫王宁。 朱高煦快步冲到徐景昌近前,伸手抓住徐景昌的手臂,仔细看了看,才嘘寒问暖道:“前几天陪着你安葬舅舅,听说回来你病了,可好了?” 徐景昌微微点头,他不是病了,是穿越了,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多谢殿下关怀,好了不少。”徐景昌迎接两个人,让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 朱高煦主动道:“贤弟,靖难刚成,千头万绪,父皇那边也忙,舅舅的葬礼是有些仓促,回头我跟父皇讲,找机会重新高规格安葬,舅舅为了我们连命都丢了,一想到这里,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徐增寿被朱允炆杀死,朱棣那边实在是太忙,确实是朱高煦帮着安葬,十分用心,彼时的徐景昌还颇为感激朱高煦,恨不得对殿下哥哥唯命是从,效犬马之劳。 “殿下大德,我感激不尽。”徐景昌说着感谢的话,可心里的想法却不一样了,毕竟他可不是几天前的那个单纯少年了。 朱高煦并没有觉察,反而欣然道:“贤弟,咱们两家一向关系最好,你我之间,和亲兄弟也差不多了,无话不谈。实不相瞒,父皇曾经跟我说过,让我努力,毕竟大哥身体不好,又文弱迂腐,实在是……不适合继承大业。这江山早晚要落在我的肩上。” 你? 徐景昌一怔,虽说我历史不怎么好,但也知道是那个大胖子笑到了最后啊!而且怎么能把皇帝的承诺当真? 由此可见,朱高煦的脑子确实不怎么样。 “恭喜殿下了。”徐景昌不咸不淡道。 朱高煦却是信心满满,笑道:“贤弟,既然如此,我这里准备了一份奏疏,想要请大家伙一起联名上奏父皇,请求早立储君,你把名字也写上吧。” 说着,朱高煦往旁边看了一眼,王宁立刻拿出了一份奏疏,笑着摆在了徐景昌的面前。 “汉王殿下说得对,顺水推舟的事情,大家伙都是这个意思。”王宁笑嘻嘻的,简直是哄小孩的似的。 徐景昌两世为人,哪有那么容易上当,写上了名字,白纸黑字,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他眉头紧皱,思索着拒绝的办法,“殿下,我看谁当储君,就是天家私事,陛下一句话而已,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们父子之间,开诚布公就好。” 徐景昌语气诚恳,却也推得干干净净。你们父子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别扯上我。摆不平你爹,那是你无能! 朱高煦差点被噎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要是能跟父皇直接说,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 他气得语塞,瞪着眼睛,不停扫同来的王宁。 王宁一见,忙劝道:“储君可不只是家事,也是国家大事,身为朝臣,也是可以谏言的,汉王殿下德才兼备,万众敬仰,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景昌是越发看明白了,这俩人就是想裹挟自己,帮朱高煦摇旗呐喊。 可惜啊,你怎么是人家朱大胖的对手,那位上辈子可是狄阁老啊! 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们搅在一起。 徐景昌索性道:“王驸马,原来你说的是国事啊!我小小年纪,刚刚父亲又去世了,万分悲痛,实在是顾不上国事,实在是对不住了。” 朱高煦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他联络了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像徐景昌这么难缠的。 “贤弟,家事你让我找陛下,国事你又不管,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朱高煦声音拔高道。 徐景昌坦然道:“我刚刚失去了父亲,心绪烦乱,头脑昏昏,实在是想不明白任何事情,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我打算为父守丧三年,闭门读书。三年之后,我就十八岁了,懂的事情更多了,或许可以参与一二。” “不行!” 朱高煦真的急眼了,靖难刚成功,武将都是和他出生入死的,说话最管用,大哥朱高炽还在北平看家,就连母后都没有进京。 天赐良机,优势在我! 只要裹挟群臣,让朱棣松口,他就是大明朝的皇太子了。 三年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王宁也急得冒汗,这小子怎么跟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他急切道:“汉王殿下深得陛下喜爱,立为太子不过是顺水推舟,哪有这么麻烦?徐家乃是开国勋贵之首,又和汉王是实在亲戚,理应站出来,登高一呼,这定策之功就到手了。更何况汉王殿下和武阳侯的感情深厚,葬礼上可是痛哭流涕,大家伙都看在眼里。” 武阳侯是朱棣追赠徐增寿的,王宁这是拿老爹压徐景昌。 奈何徐景昌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从容道:“汉王殿下和我固然是亲戚,大殿下又何尝不是?便是让他主持家父的葬礼,想来也不会怠慢的。都是一样的亲戚,如何能厚此薄彼?” 这下子连王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小子软硬不吃,也不知道感恩戴德,可怎么办才好? 朱高煦盯着徐景昌,切齿咬牙,他满以为徐景昌会很容易上道,没想到这小子也长心眼了,不好摆布。没有办法,只能拿出点真东西了。 “贤弟,父皇很快就会降旨,让你承袭舅舅的武阳侯爵位,只是一个区区侯爵,哪里配得上贤弟。我打算帮你个忙,只要你署了名,愿意代表徐家,支持我当储君,我就让你成为世袭罔替的国公。”朱高煦自信满满道:“徐辉祖一心忠于朱允炆,当初就要抓我,还几次领兵,跟父皇作对,他既然要跟着朱允炆,那就一起去死,谁也救不了他。” “不光是他,还有他的那几个儿子,也要斩草除根,到时候魏国公的爵位,自然就是贤弟的,偌大的徐家,也都是贤弟说了算,你只要点头,我立刻就去操办,绝不耽误一点时间。”朱高煦得意洋洋道,他觉得徐景昌肯定会答应。 可这话听在徐景昌的耳朵里,简直荒唐透顶,臭不可闻。 如果是前面徐景昌只是推脱闪躲,此刻却是勃然大怒,不说别的,光是让他点头,去害徐辉祖和他的儿子,就万万不可能。 残害亲人,夺取权位,就算让自己承袭魏国公的位置,可能坐稳吗? 毕竟朱棣夺侄子的龙椅,还要用清君侧的名义。要是真听了朱高煦的话,徐家自相残杀,消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尤其是姑姑还在,越俎代庖,处置她的兄长,侄子,万一惹来了姑姑的滔天怒火,那自己可就真的危险了。 朱高煦这个家伙,只会出馊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搅在一起。 徐景昌豁然站起道:“大伯的生死,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间,我无话可说。但我也请殿下不要忘了,大伯也是皇后娘娘的兄长,他的几个孩子,跟我一样,都是你的表兄弟!斩草除根,你要除谁的根?” 这小子敢朝自己吼? 朱高煦一时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给你的胆子? “徐景昌,你到底什么意思?” 徐景昌冷冷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奉劝殿下:请你厚道,请你善良!” 第二章 姑姑 让我厚道,让我善良? 那我不厚道,不善良了? 我爹都不敢随便教训我,你这小崽子是要造反啊! 他怒火三千丈,自从辅佐朱棣靖难成功,朱高煦也膨胀了,觉得可以轻易拿捏一切,偏偏在徐景昌这里碰了个钉子。 他咬着牙齿,怒火中烧道:“徐景昌,不妨告诉你小子,本王说出去的话,就必须办到。我来不是和你商量,你答不答应,都是一样的!徐辉祖死定了!” 这真是撕破脸皮,半点不客气。 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唾沫。 “来人!” 徐景昌厉声大吼。 一句话,从外面涌进来四名家将。 朱高煦在四年靖难之间积攒的杀气,在这几位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老卒面前,还真不够看的。 “新丧之家,不留外客!” 徐景昌直接下逐客令。 为首的徐义立刻伸出手,混不在意朱高煦的身份,低吼道:“请!” 朱高煦气得冷笑,“好啊,徐景昌,真有你的,放心,我说到做到,你就等着吧!” 说完,朱高煦狠狠一跺脚,黑着脸离去。 王宁怔了怔,意味深长看了眼徐景昌,仿佛在说你怎么那么不懂事?他重重叹息,这徐家是完了,连汉王都敢得罪,这不是找死吗,随后也跟着摇头离去。 等这俩人消失,徐景昌长长出口气……尽管他不愿意得罪朱高煦,毕竟朱高煦是朱棣目前最喜欢的儿子,军中势力庞大,但如果非要让他选,毫无疑问,肯定要站在朱大胖这一边。 这也怪朱高煦太过嚣张,非要强人所难。 只不过徐景昌也没有料到,朱高煦刚走不久,突然传来了消息,一队锦衣卫冲进了徐府正堂,捉拿徐辉祖的几个儿子,押送去了大牢。 徐景昌虽然也是住在徐府,但他的院子其实是徐增寿成年之后,在原来徐府东边又买下的一块地,额外扩建的。 这一次锦衣卫就没有搭理徐景昌,直接去徐家抓人了。 不用问,一定是朱高煦授意的,徐景昌的奉劝,人家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徐义悲愤道:“公子,这帮锦衣卫的鹰犬也太猖狂了,敢随便闯咱们府邸,徐家的脸面都丢光了。还有消息,国公原本在江北领兵,也被人押解回京,打入死牢。咱们徐家几时受到过这种委屈,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徐景昌冷着脸,朱高煦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不是单纯的威逼利诱,而是有着全盘的谋划,不然凭着徐家的地位,谁敢轻易登门? 这可不是姑表兄弟吵架那么简单,必须小心应付。 徐景昌思忖不语,徐义越发不解,他本以为凭着前面徐景昌教训朱高煦的情形,此时一定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把人救下来,哪知道居然是默然无声,那可是骨肉至亲! 半晌,这个老家将昂起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弓,喃喃道:“国公当初还教公子读书识字,骑马射箭,视如己出……” 徐景昌缓缓道:“你想说大伯对我很好,我不该见死不救?” 徐义一脸痛苦之色,摇头道:“老奴不敢。” 徐景昌长叹道:“我纵然想救,也要弄明白,人家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徐义,你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徐义站立不动。 徐景昌起身,按着他坐在了自己的对面,语重心长道:“你老在徐家几十年,经的多见的广,我现在身边也没有别人可以商量。也就能和你说两句了。” 徐景昌轻叹道:“你说说,朱高煦为什么要杀大伯?” 徐义依旧悲伤,低声道:“老奴不知。” 徐景昌冷静道:“我盘算了一下,他这么干,至少有三个目的。其一,大伯在靖难期间,领兵抗衡陛下的兵马,将北军弄得很难堪。朱高煦深受军中将领拥戴,他诛杀大伯一家,正好笼络靖难新贵,恰恰就是这帮人在支持他成为储君,投桃报李,理所当然。” “其二,虽说太祖皇帝几乎杀光了开国的淮西勋贵,但总还有两大国公留了下来,一个是徐家的魏国公,一个是曹国公,李景隆那个废物已经用过去四年证明了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他就是一坨,谁也不会指望他庇护自己。如果除掉了大伯,淮西勋贵剩下的旧部,军中的宿将,也就顺理成章,落到了汉王手里。到了那时候,就算陛下都不得不忌惮汉王几分了。” “至于其三,那就是诛杀魏国公本身了,毕竟是太祖封赏的世袭罔替的国公,又是勋贵之首,名声赫赫,人尽皆知。弄死了大伯,正好确立他汉王的无上威风,他大哥可就不是对手了。” 就像很多权臣发展到了极致,都会废立天子一样。 废谁立谁不重要,废这个动作很重要。 一个人连天子都能废,那权柄该是何等惊人! 同样的道理,能废了世袭罔替的国公,怎么也是个储君水平。 “所以说,汉王这一手确实厉害,他原本还打算拉上我。如果我答应了,此刻徐家就真成了他的喽啰了。”徐景昌分析道。 徐义脸色一变再变,惶恐道:“公子,他,他这么干,就不顾忌皇后吗?她和国公兄妹情深,断然不会答应的。” 徐景昌摇了摇头,“徐义,你说姑姑更喜欢哪个儿子?” 徐义道:“应该是大殿下,他敦厚老诚,孝顺恭谨,国公以前也说他好。” 徐景昌点头,哂笑道:“这就对了,反正姑姑也不会支持他,那又何必费力气讨好姑姑?更何况人家是母子,也坏不到哪里去。你方才说兄妹情深,可是四年大战下来,还有多少情分,谁也说不好不是。” 徐义如遭雷击,怔了良久,凄然道:“公子,你不跟汉王同流合污,固然明智。可你就眼睁睁看着国公一家丢了性命,不施以援手吗?如果传出去,只怕对公子名声也不好。” 徐景昌微微颔首,“确实,这就落到我的身上了,大伯的生死,我管不了,更不能直接站出来,替他求情。毕竟我一个人,挡不住朱高煦,还有他背后的靖难新贵。得罪了这些人,咱们徐家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话是没错,但听在徐义的耳朵里,总觉得过于冰冷。 徐景昌很快把话拉了回来,“虽然得罪不起,但若是任由朱高煦胡来,他一定抢在姑姑进京之前,诛杀大伯一家。到时候他也会把我牵连进去,说是我有意加害大伯,那时候我就百口莫辩。就算能全身而退,也会落个救援不力,无能无用的名声。一旦让人看扁了,再想爬起来就难了。” 朱高煦说徐景昌答不答应都是一样,还真不是吹牛皮。 “归结起来,此刻能左右大伯生死的,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陛下,一个就是姑姑了。”徐景昌低声道:“我现在就写封信,把事情说明白了,请姑姑决断。” 见徐景昌还是愿意出手,徐义连忙抹了抹眼泪,取来纸笔。 徐景昌虽然继承了记忆,但是让他写优美的骈文,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干脆大白话算了,反正徐家是将门武夫,用不着那么在乎。 想到这里,他就提笔开写: “姑姑啊,你家老爷们要杀你大哥,一个是你的丈夫,一个是你兄长,到底该怎么办,你可要说句话啊!还有,你二儿子要越过你大儿子,直接当储君。正四处联络朝臣,还逼着小侄联名,我不写得罪你二儿子,写了得罪你大儿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姑姑啊,你二儿子也打算杀死他大舅,还有他大舅的孩子,来个斩草除根。我就想问问,姑姑你也姓徐,也是徐家出来的。能不能答应他这么干?我是管不了姑父和大伯的事情,但这几个同辈,年纪也不大,无论如何,也不该死吧?我跟你二儿子吵了一架,结果他就想硬干,大伯一家,已经被打入天牢了。你二儿子现在就有拿亲大舅祭旗的念头,将来会干什么,我都不敢想,更不敢问。” “姑姑啊,小侄现在太可怜了,我爹刚死,大伯在死牢,偌大的徐家,就剩我一个人了。上没有人遮风挡雨,下没有心腹之人可以依靠,狼犬环视,谁都想算计我,我可怎么办才好?你可是我亲姑姑啊,快点想办法,帮帮小侄,救小侄一命吧!小侄真的要撑不住了。” 徐景昌收笔,仔细瞧瞧,情绪饱满,言之有物。 反正他是很满意,赶快封起来。 “徐义,你能找人,尽快交给姑姑不?” 徐义点头,“这个好办,皇后身边有咱们徐家出去的亲信。都督这些年偷着和北军联络,送信的人也都在。” 徐增寿虽然没有承袭魏国公爵位,但靠着徐达之子的身份,也升任左都督,他和朱棣暗中联络,送一封信,轻而易举。 徐景昌点了点头,却又道:“那咱们能跟陛下身边的人联络不?我现在尚在服丧期间,不好直接面君。” 徐义一愣,不知道徐景昌的打算,但还是答道:“以往有个叫马和的公公时常来咱们家,现在他在陛下身边很受宠,听说还被赐姓郑。” 郑和! 徐景昌眼前一亮,“那太好了,你再安排人,去告诉郑公公,让他务必告诉陛下,我已经给姑姑写信了。” 徐义一怔,随后大惊,“公子,万一走漏风声,让汉王知道,国公那里怎么办?” 徐景昌沉吟片刻,摇头长叹,“身为臣子,瞒着谁也不能瞒着陛下,如果因为这一封信,引起陛下和姑姑的争吵,夫妻不睦,到时候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徐义一把年纪,也是人精。 给徐皇后写信,那是救人。 把消息透露给朱棣,如果朱棣真想杀徐辉祖,就趁着徐皇后进京之前,果断下手,快刀斩乱麻。 反正徐辉祖的生死,就系在你们夫妻感情上。 事情甩给了这两口子,徐景昌算是彻底摘干净了。 不论如何,都跟他没有一文钱干系。 徐义不得不佩服公子的心智,确实厉害。 只是从书房出来,立身台阶之上,觉得一阵寒意……公子确实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但徐家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三章 永乐 信送出去了,徐景昌也就安心了,就算救不了人,他也做了该做的事情,至少外人没法指责他什么。 接下来就等着姑姑进京,看看徐辉祖到底是什么结果……反正不管怎么样,跟自己都没有太大关系。 等过了新君登基的混乱期,自己估计就该正式承袭爵位。朱棣追赠徐增寿的是武阳侯,并不是国公,也不知道是一门双公记错了,还是不能一步到位,先封个侯爵试试? 总之,自己肯定会步入勋贵行列,还是很靠前的那种。 对了,勋贵该怎么活着? 去秦淮听曲,还是去玄武湖钓鱼? 要不去紫金山看星星? 仰观周天之浩渺,心怀宇宙,就知道什么朱棣,什么徐家,不过是蝼蚁而已……要不干脆弄点水晶,磨个天文拿望远镜出来? 徐景昌心思飞扬,一心想做个徐宇宙。 可就在他刚吃完午饭,徐义就慌里慌张跑进来。 “公子,陛下和汉王一起来了。” 徐景昌一怔,朱棣来了? 他那么忙,想见一面都困难,怎么会主动来徐家? 还有朱高煦怎么又跟来了,难道是自己送信的事情,让他知道了? “徐义,你看陛下的情形如何?” 徐义脸色苍白,低声道:“公子,我瞧着陛下气势汹汹,带了好些甲士,别是来问罪的吧?” “问罪?” 徐景昌一怔,我有什么罪过?难道给姑姑写信还不成? 他急忙起身,去迎接朱棣,只见一位威武的中年大叔,一身戎装,在侍卫的簇拥下,直接进了徐家,汉王朱高煦紧紧跟在身边。 不用问了,这就是刚刚登上帝位的朱老四。 徐景昌正要施礼,朱棣直接哼道:“跟过来。” 随后朱棣直接进了客厅,他到徐家,就跟自己家差不多,直接大马金刀,坐在了主位上。徐景昌随着进来,却不敢坐,只能垂手侍立。 朱棣上下打量了他,突然笑道:“好小子,你是长大了,这胆子也大了,逼着俺扔下那么一大堆政务,你可知罪?” 徐景昌老老实实道:“陛下,臣不知道。” 朱棣更气,看了眼朱高煦,“你跟他说。” 朱高煦早就按捺不住,气冲冲道:“你包庇建文一党,替徐辉祖求情,还想抵赖不成?” 徐景昌摇头道:“汉王殿下,你这话就没有道理了。我是给自己姑姑写信,说明情况,要不你等姑姑进京,去问问她,我可是写了求情的事情?” 等徐皇后进京,什么都晚了,朱高煦气不打一处来,“你让母后知道,分明就是要保徐辉祖!” 徐景昌一听,更加不以为然。 “汉王殿下,虽然你是姑姑的亲儿子,我只是侄子,疏不间亲,但我也想说,姑姑深明大义,且嫁给陛下,这么多年,相夫教子,靖难四年,姑姑身为女流,却也披坚执锐,戍守北平。她的一颗心都在陛下身上,只要对陛下有利,她肯定会做,断然不会因为娘家亲戚,就拎不清大局。你却一心以为,姑姑只会包庇兄长,说实话,我觉得殿下这么想,十分不妥当。” “你!”朱高煦气得想揍徐景昌一巴掌,奈何朱棣在这里,他还没法发作。 “父皇,这小子巧言令色,胡说八道,不能放过他!” 朱棣眉头微皱,似乎没有听见朱高煦的话,反而想的都是自己的妻子。过去这四年,苦的不光是自己,更有徐皇后。 自己这边是叔侄相残,徐家那边,兄弟各站一边,闹到了最后,徐增寿惨死,徐辉祖下狱,这俩可都是徐皇后的亲兄弟。 朱棣心里是有数的,不然他早就弄死了徐辉祖,何至于留到今天。 所以在听郑和说徐景昌已经给姑姑送信,朱棣就是一愣……既然给姑姑写信,怎么还给朕通风? 难道害怕朕怪罪吗? 这小子有点意思。 朱棣就想着忙里偷闲,来徐家走一趟,毕竟对他来说,少年的记忆里,徐府甚至要多过规矩森严的皇宫。 偏巧这时候朱高煦来了,竟然又带来了几个武将的奏疏,说是要惩办军中的建文余孽……毫无疑问,矛头所指,就是徐辉祖。 朱棣一见,也就把朱高煦带来,还告诉了徐景昌已经给姑姑写信的消息。 这下子可把朱高煦气炸了,要是让母后知道了,还怎么弄死徐辉祖啊? 不清理掉徐家的势力,怎么安插他的人马? 朱高煦越发怨恨徐景昌,恨不得把他一起宰了。 奈何说了算的人不是他,而是朱棣。 “徐景昌,你这话是懂皇后的。”朱棣淡淡笑道:“俺想问你,如果皇后进京,她会和俺说什么,你能不能揣度一二?” 这是要考验自己,徐景昌倒是盘算过靖难这件事,也翻找了一些徐增寿的信件,他发现朱棣还真不好随便杀了徐辉祖,也不光是徐皇后的因素。 但是话又说回来,只要是人,就不免意气用事。 司马家老奸巨猾,不还是干出了当街杀死高贵乡公的事情吗? 朱棣一怒之下,杀了跟自己对着干的徐辉祖,一点不稀奇。 关键是要有足够份量的人站出来,劝说朱棣,让他恢复理智。 毫无疑问,徐皇后是唯一的人选。 但是此刻朱棣问了,徐景昌也只能勉为其难,“陛下秉持太祖遗训,兴兵靖难,铲奸除恶,顺天应人。大伯虽然没有及时醒悟,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愚忠建文而已。和齐黄之流的奸佞宵小,并非一回事,臣斗胆恳请陛下,能不能仔细区别,以免冤杀了良臣。” 徐景昌刚说完,旁边的汉王朱高煦大喜,终于还是抓到了破绽,他立刻道:“父皇,这小子刚刚还说不是替徐辉祖求情,现在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分明就是和徐辉祖一路,这小子居心不良,包庇逆贼,还望父皇明鉴!” 朱棣仰起头,看了看徐景昌,淡然一笑道:“你怎么说?” 徐景昌道:“陛下,臣也不说太复杂的典故,免得汉王殿下没听说过。只说三国之中,王允除掉了董卓,却不愿意赦免他的部下,结果造成西凉兵造反,李傕郭汜等人亡命一击,劫持汉帝,残暴生灵,大汉江山彻底分崩离析。” “如今陛下奉天靖难,要除掉的,也不过是蛊惑建文的逆臣,诸如齐泰、黄子澄、练子宁、方孝孺……至于徐辉祖,他并没有参与削藩,也不是朱允炆的心腹,只不过是奉圣旨领兵而已。他虽然昏聩,但未尝不是大明的忠臣,如果连他也要按照逆贼处置,那几十万建文旧部兵将,又该怎么想?臣以为,当下应该以安抚人心为主,不论徐辉祖是不是臣的大伯,臣都是这话。” 这一番话,绝对是站在朱棣立场上说的,针对徐辉祖,可以圈禁,可以废掉爵位,但唯独不能以谋反的罪名处死。 朱棣眼珠转动,微微颔首,“你这话说得明事理,徐辉祖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朱高煦大惊,这是怎么说的? 没等母后进京,光是徐景昌几句话,就把徐辉祖保下来了? “父皇,建文逆党,该斩草除根才是,不然养痈成患,遗祸无穷……” “住口!”朱棣一声怒喝,“老二,别忘了,徐辉祖也是你大舅,何至于如此无情?” 这一句话,吓得朱高煦不敢多言,但他的眼珠死死盯着徐景昌,愤怒不言自明。 朱棣没管他,而是微笑着看向徐景昌,赞道:“你刚刚的一番话,说得很好,很有见识。你爹惨死,俺心里头也和刀割似的。俺已经降旨了,建文四年的逆乱,一并抹去,改成洪武三十五年,然后明年正式改元永乐,从此之后,咱们只有乐事,你放心,有朕在,绝对亏待不了你们家,用不着害怕担忧。” 改元永乐! 徐景昌突然眉头一皱,他似乎在某处看过,朱棣这个永乐年号,已经被人用过,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人。 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朱棣? 可登基诏已经公布了,还能更改吗? 徐景昌正在迟疑,朱棣还当他有心事,就好奇道:“有什么事直说,现在大明的天下是姑父说了算,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徐景昌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臣的事情,只是永乐这个年号,有人用过。” “有人用过?谁?” 朱棣靖难成功,立刻登基,时间非常匆忙。谋主道衍和尚还在后方料理军需,徐皇后和朱高炽甚至还在北平。 而这边国不可一日无君,朱棣进应天之后,一面恢复秩序,一面就要三请三让,祭拜朱元璋,走登基流程。 时间紧,任务重。 整个过程,繁忙无比。甚至连徐增寿的葬礼都没法亲自操持。 至于登基诏,不过是登基过程的一个道具而已,朱棣也没想太多,就让朱高煦催促着礼部官员拟定。 随后朱棣大致看了看,没觉出问题,也就昭告天下了。 难道这个年号有问题? 一旁的朱高煦也急了,“父皇,那么多翰林文臣,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还能比不上他一个小孩子?永乐年号,绝对没有问题,儿臣亲自操持,绝不会错!” 是你干的? 徐景昌一振,立刻道:“陛下,如果臣没有记错,方腊曾经用过。” 第四章 皇后驾到 在老朱之前的皇帝,是可以有很多个年号的,比如像武则天那种改年号的狂魔,就有十几个之多,而且改年号的理由也千奇百怪,甚至据传言,由于对某位男宠太满意了,就改了个年号如意…… 当然了,皇帝改年号,就要改写历法,朝堂的公文也要随之调整,行政成本大大增加,尤其是民间,也要跟着调整,不免扰民。 因此生性节俭的老朱就不再更改年号,而是一帝一号。 从明朝开始,就可以用年号称呼某位天子。 也因此年号变得格外重要,就是皇帝的名字。 朱棣刚刚靖难成功,登基称帝,就弄了个反贼的年号,这感觉跟吃了二斤老鼠屎差不多。那个郁闷就不要说了。 朱高煦也傻了,他还真查过,看看有没有重复的,但问题是他只看了正统王朝,方腊那种反贼,谁知道他的年号是什么啊? “蠢子,你怎么不长点心?” 朱棣瞳孔充血,是真的愤怒了,他和正常继位的天子不同,又和反贼一个年号,滔天怒火,可想而知。 朱高煦还是头一次见他爹这么可怕,忙趴在地上,磕头作响,“父皇,不干儿臣的事,都是礼部,还有翰林院……孩儿现在就去把他们抓来,全都砍了脑袋出气!” 说完,朱高煦爬起来,就要往外面跑,杀人倒是其次,关键是要赶快逃离愤怒的朱棣。 “等等!” 徐景昌叫住了朱高煦,急忙转身对朱棣道:“陛下,臣只是模糊记得,前几日一直沉溺父丧,不能自拔。如今陛下驾临,偶尔想起,也不知道对错。如今登基诏书已经颁布,臣以为陛下似乎应该先查验一下,臣说的是不是对的。即便臣没说错,也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朱棣眉头挑动,他已经信了七成,那些依旧念着建文帝的文官,确实可能用这种办法,给自己上眼药。 满以为靖难成功,坐上龙椅,这天下就要听自己的,现在一看,却是自己想简单了。 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 朱棣沉吟再三,终于没有发作,而是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回宫。” 说完,朱棣气哼哼离去,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危险到了极点。偏偏倒霉的朱高煦,还要跟在后面。时刻等待着滔天怒火。 这滋味实在是太酸爽了,他现在是再也顾不上徐家的事情,只求能自保就好。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徐景昌恨不得也跟过去瞧瞧,奈何这种事情,关乎朱棣脸面,天子没有下决定之前,不好张扬。 但即便如此,徐景昌也是心情大好,甚至找出了他爹留下的一根紫竹钓鱼竿,光是从做工判断,徐增寿也是个乐子人。 如今尚在服丧期间,玄武湖去不了,那就去徐家后花园的池塘试试手。 终于能过上衣食无忧,整日钓鱼的极品生活了。 这才是真正的勋贵啊! 只可惜,徐景昌没高兴一天,消息传来,徐皇后进京了! 徐景昌也是一愣,朱棣登基之前,就给姑姑送信,从北平到应天,也不是近路,銮驾能到徐州就不错了。 自己的信送出去,满打满算,也就三天时间,来得也太快了吧? 徐景昌还真猜对了,徐皇后将门虎女,得到了消息之后,一天疾行五百里,直接到了应天。 而且进京之后,没去皇宫,直接来了徐府。 “臣拜见皇后娘娘。” 徐景昌忙给自己姑姑行礼,赶快把她请进书房落座。 徐皇后看了看自己这个大侄子,直接开口道:“闲话不说了,你给我写信,说了两件事,一个是大哥的事情,一个是老二的事情。你问我怎么办,我现在就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徐景昌斟酌了一下,道:“皇后娘娘,这事……” “不要叫我皇后,还没有正式册封。你信里叫我姑姑,这个亲切,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徐皇后表态了。 徐景昌浑身一振,忙道:“多谢姑姑,小侄也就斗胆直言,这俩事其实是一个,只要解决了储君之位,打消了汉王的非分之想,自然天下太平。” 徐皇后猛然抬头,盯着徐景昌,哼道:“你怎么就笃定汉王不能当储君?他也是我的儿子,陛下又喜欢他,在军中也有威望。难道仅仅因为他得罪了徐家,就没法成为储君吗?” 徐景昌忙摆手道:“姑姑,小侄哪敢离间天家母子之情,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大殿下成为储君,姑姑的这几位嫡子都能安然无恙,可要是让汉王登基,以他的作风,只怕不会留情。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区区徐家了。” 徐皇后猛地吸了口气,脸色一变再变,最终重重一叹。 朱高炽仁厚,他当储君,哥几个都能活。 朱高煦心黑手狠,他为了个储君之位,就能毫不犹豫弄死大舅,斩草除根,等他当了皇帝,还不把哥哥兄弟都给灭了! 其实这个意思徐景昌在信里已经隐晦表达了,正因为如此,徐皇后才会迫不及待来见徐景昌。大哥的命很重要,但是两个亲儿子的争斗,更让她心力交瘁,愁苦不已。 “景昌,你说的有理,可现在军中诸将尽数支持汉王,我一个做母亲的,纵然有所偏向,也不能逼着陛下做事,你明白我的难处吗?” 徐景昌点头道:“小侄明白,不过小侄以为,这事没有这么麻烦,也很容易解决。” “容易?”徐皇后哼道:“历来夺嫡的事情,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哪有什么容易的?” 徐景昌道:“往后的事情虽然不好说,但是大殿下的储位是太祖皇爷定的,陛下是太祖孝子,只要把这事情点给陛下,大殿下的储位也就稳了。至于接下来会怎么样,陛下春秋正盛,大可以慢慢来。” 徐皇后又是一震,心中思量片刻,竟忍不住颔首微笑。 确实,自己这个侄子不简单! 朱高炽的世子之位,是朱元璋活着时候册封的。 从世子到太子,顺理成章。 尤其是落到朱棣这块,他刚刚靖难成功,处处标榜自己是朱元璋最贴心的好儿子。靖难起兵的一个原因,也是朱允炆在奸佞怂恿下,破坏祖制,违逆朱元璋遗命。 总而言之,此时不论人和事,只要跟老朱牵连上,就会变得神圣不可侵犯。 “你说的有理,我就这么直接跟陛下讲?妥当吗?” 徐景昌略思忖,就笑道:“姑姑,你要是愿意,就想办法弄一份遗诏。” “弄一份?”徐皇后大惊,“你让我伪造遗诏?” “不是伪造,就是弄一份草诏,大致的意思是太祖皇帝要立皇四子为储君……然后在这份遗诏里面写上四子燕王英明睿智,皇孙高炽敦厚仁德一类的话,也就够了。” 徐皇后在过去几年,又是领兵守城,又是组织后勤,还要安抚人心,她也磨砺出来了。 弄一份朱元璋的遗诏,就等于进一步说,朱棣继位是理所当然的。 都是那些奸佞违背太祖遗愿,非要拥立朱允炆上位,才有了靖难之役。 别管有没有人相信,这都是必须要做的。 顺带着把朱高炽加进去,只要朱棣接受了这份所谓遗诏,朱高炽的储君位置也就顺带坐实了。 徐皇后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侄子,良久才道:“孩子,四五年不见,你长大了这么多,心智大开,让姑姑好生惊叹啊!” 徐景昌怔了怔,这是觉得自己有点聪明过分了? “姑姑,你说小侄能怎么办?我爹没了,大伯就算能活下来,也不会得到重用,这么大个徐家,小侄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我,我该怎么保住这个家啊?”徐景昌声音悲凉。 听到这话,徐皇后也眼圈红了,大哥在死牢,四弟惨死,徐家连个顶门立户的男人都没有了。 “陛下靖难,倒把徐家给靖没了。”徐皇后哼道:“你放心吧,有姑姑在,大明朝还没谁能欺负徐家。回头我给高炽写封信,把你跟我说的告诉他。你们也是兄弟,往后相互扶持着,姑姑也就放心了。” 徐景昌忙点头,“只要是姑姑吩咐的,小侄一定照办。” 徐皇后笑了,“行了,我也该进宫看看陛下去了,你这么有本事,姑姑一定给你谋个好差事,谁也别想小觑徐家!” 徐景昌顿了顿道:“小侄尚在服丧,关键是汉王那里,还望姑姑能照顾一二。” “照顾他?”徐皇后不解,“你不是支持老大吗?” 徐景昌道:“那是立储,大家还是亲戚。他错用了方腊的年号,陛下震怒。” 听到这话,徐皇后的怒火瞬间升起…… 第五章 大九卿 徐景昌对天发誓,他绝对的是好意,想要姑姑求情,别打得太狠,但是瞧徐皇后的势头,估计是要混合双打了。 “徐义,姑姑的脾气不错吧?”徐景昌喃喃道。 老徐义点头,“是不错,当初提着菜刀,追着侯爷满世界跑。就因为侯爷弄坏了她的宫花,后来还是孝慈高皇后听说了,特意赐了一盒子过来。” 徐景昌顿时愕然,原来徐皇后还干过这么生猛的事情。幸亏朱棣也是个狠人,不然随便找个人嫁了,也扛不住姑姑的恐怖战力啊! “这么说,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虎毒不食子,别打死就行。”徐景昌已经把要求降到了最低。 “徐义,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汉王不会对储君之位有什么想法了吧?” 徐义略思忖道:“别的不说,至少三五年之内,汉王应该老实了。” 徐景昌又松了口气,“只要汉王不添乱,徐家安然无恙,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了,姑姑还说了,要给我弄个差事,你看能是什么?” 徐义笑了,“公子,咱们家是勋贵,你现在年纪小,也没领过兵,让你统军打仗,那是不要想了。当初国公年轻的时候,太祖皇帝让他去河南、陕西等地练兵,顺便剿匪。我估摸着陛下也是类似的安排,立点功劳回来,承袭爵位。以后有什么庆典,公子跟着凑凑热闹,充充人数。然后还可能执掌五军都督府,再有什么大工程,比如这一次三大殿被烧了,公子就可能督工,重新修葺。” 徐景昌耐心听完,算是心里有数了……大明早期的勋贵可不是摆设,统兵作战,练兵剿匪,朝会礼典,赈济灾民,大型工程,修河治水,整饬海防。 总而言之,什么都能参与,只要你能力过硬,不愁没有一展才华的地方,所谓出将入相,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一个好的将军,必然是一个好的建设人才。 徐达、常遇春可不光收复了大都,还构筑了北方的防御体系,整修了大运河。 就连汤和也是在闽浙整顿海防,他修建的堡垒,在一百多年以后,戚继光抵抗倭寇的时候,还能发挥作用。 由此可见,国初这帮名将的恐怖。 当然二代勋贵就差了太多,至于徐景昌,已经是第三代了,估计也就是个吉祥物。但朱棣又是个好战分子,没准征讨大漠的时候,会把徐景昌带在身边,充当个随军参议。 “看起来我还是要学点兵法,纸上谈兵的本事要有的。”徐景昌喃喃低语,随后抬起头道:“徐义,你打过仗,出生入死,想必有很多本事,你教教我,我现在就拜师学艺。” 徐义笑了,“公子,你想学,老奴可是求之不得,怎么敢当什么师父,只是学武艺很苦的,以前你就是吃不了苦,才不愿意学的。”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是吗?这不是以前有人顶着,天塌不下来。现在我不学也不行啊,至少姑姑给我弄个差事,我要扛下来,你说是不是?” 徐义连连点头,大喜过望,赶快就给徐景昌寻找兵书,准备马匹,弓箭,铠甲……又在花园平整出一块演武场。 公子不光心智成熟,也知道努力上进,徐家总算是有希望了。 就在徐景昌踌躇满志,想要当个合格勋贵的时候,朝廷降旨,处死了齐泰、黄子澄、练子宁、方孝孺等建文旧臣,诛灭九族。 这也是情理之中,倒是有一个人比较特殊,他就是礼部尚书陈迪,不光诛灭九族,还千刀万剐,被切成了肉片。 一个礼部尚书,名气也不算大,如何能超过齐泰、黄子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城上下众说纷纭,有人说陈迪给朱棣下药,想要毒死新君,还有人说,陈迪身怀利刃,要刺杀天子,为建文报仇雪恨…… 听到消息的徐景昌略微沉吟,他完全可以从陈迪的下场,感受到朱棣那滔天的怒火。只不过朱棣并没有下旨,更改年号。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圣旨下了,就不好收回,尤其是至关重要的登基诏,要是公布几天之后,就收回不作数。 那你朱棣这个皇帝,是不是也该滚蛋,换个更合适的? 本来就是靖难夺权,坐上的龙椅。 如果在最关键的登基诏上面,反反复复,势必人心大乱,进退失据,这个代价太大了,朱棣也承受不起。 所以他只能把账算在礼部尚书陈迪身上。 毕竟朱高煦虽然失察,但始作俑者,毕竟是礼部和翰林院这帮文臣。 “朝局纷扰,生死转瞬,我怎么觉得在府里待着也挺好的,今天就别练习射箭了。”徐景昌打着哈气道。 徐义算是无语了,公子是有上进心,但是不多。 “公子,皇后说话向来算数,要不了几天,公子的爵位下来,就该让你做事了,总不能让皇后失望吧?” 徐景昌眉头微皱,又仿佛回到了硬着头皮上班的时候,我都成了勋贵了,怎么还不能顺心如意啊? 没奈何,只能跟着徐义,继续练习。 又是两天时间,徐景昌没等到宫里的旨意,倒是传出来消息,朱棣的谋主道衍和尚处理了手边的事情,已经进京了。 君臣见面之后,朱棣大为感慨,准许道衍恢复俗家姓氏,还赐名广孝,也就是说,从道衍和尚变成了姚广孝。 又给和尚加了太子少师衔,担任僧录司左善世,掌管天下僧侣。 徐景昌听到这里,也是微微感慨。 “姚少师功劳那么大,封官加爵也是应该的,等他们完事,也就轮到我了。”徐景昌默默念叨着。 可谁知道,刚刚走马上任的姚广孝,没去衙门,也没去他的庆寿寺,反而直接到了徐家,前来拜会。 徐景昌吓了一跳,别人都还罢了,姚广孝一个僧人,却辅佐朱棣靖难成功,本身就相当传奇,而且各种传说,更是把姚广孝推到了一个妖孽的程度。 这么个人物,不去干别的,反而直接来找自己,徐景昌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我没得罪过他啊? 徐景昌心头不解,但还是恭恭敬敬把姚广孝接了进来,传言姚广孝形如病虎,长相可怖。但徐景昌一见,发现老和尚还是挺和蔼可亲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如果再胖一点,就能当弥勒佛了。 他们落座之后,下人奉茶,姚广孝喝了一口,随即笑道:“少侯爷,实不相瞒,老衲在陛下南下应天之前,嘱咐陛下,要保方孝孺一命,如今他却死了。” 徐景昌一怔,突然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少师,方孝孺一心追随建文天子,求仁得仁,留着他的性命,比杀了他还痛苦,陛下也是成人之美。” 姚广孝突然笑了,“好一张伶牙俐齿,杀人反而是成全了!少侯爷,不妨直说了,要不是点破了永乐年号的事情,或许还有回旋余地。老衲要保的人,你却给杀了,你说老衲该怎么办?” 姚广孝挑起三角眼,意味深长看了徐景昌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徐景昌心头一惊,坏了,这老和尚嫉恨自己了。 “姚少师,就算我不说,陛下迟早会知道的。他们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而且我以为……以少师的智谋见识,又怎么会觉得方孝孺可惜?他一个腐儒,死就死了,您老多虑了。” 姚广孝摇头道:“没有多虑,方孝孺一死,天下读书人的种子也就绝了,少侯爷,你做了孽啊!” 徐景昌眉头紧皱,他虽然忌惮姚广孝,但是面对这等无关指责,他也是心中恼怒。 “姚少师,太祖皇帝杀了多少文臣?读书人的种子可曾没了?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要当官的文人,杀了方孝孺,还有千千万万的文人,愿意为大明朝效力。您的话分明是虚言恫吓,难怪陛下不认同。如论如何,这个罪名加不到我的头上,还望姚少师把这话收回去。” 姚广孝看着徐景昌,突然大笑起来,“虽然年轻,却也堪用。实不相瞒,老衲来之前已经跟陛下说了,推荐少侯爷担任通政使一职。旨意很快就会下来了。” “通政使?” 徐景昌大为惊讶,这个官职是朱元璋特意设置的,执掌四方奏疏上呈,负责颁布圣命……主要的职责就是防备大臣蒙蔽天子。 位列大九卿之一,除了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就是通政使,地位甚至在大理寺卿之上。 这种级别的高官,别说徐景昌一个小小少年,就算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也要熬个十年二十年的。 最最关键,他一个勋贵,跑去做通政使,当了文官的差事,这不合规矩啊! “姚少师,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姚广孝笑容可掬,“没什么意思,就是免得有人再欺瞒天子。” 第六章 今晚的月色真美 “让我当通政使,就能避免欺骗蒙蔽天子?我怎么觉得不靠谱啊,万一我被欺骗了怎么办?” 徐景昌反问姚广孝。 老和尚一怔,忍不住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我应该怎么想?” 姚广孝沉吟道:“少侯爷,通政使可是太祖皇帝设立,位列九卿之一,权柄极大。执掌奏疏传递,非天子心腹不能为之。老衲也是听说少侯爷学识不错,又见你伶牙俐齿,思维敏捷,这才有意让你出任通政使,辅佐陛下,也是光宗耀祖,振兴门楣,这可是别人求不了的好差事,你怎么会担心自己做不来呢?” 姚广孝又道:“少年意气,自然要有一番作为,就算初时力有未逮,只要肯用心揣摩,好生努力,要不了多久,也会驾轻就熟……譬如陛下,刚刚就藩的时候,也是懵懵懂懂,但几年下来,也就明白了如何当藩王,到了洪武二十五年之后,数次出塞大战,都是陛下领兵。少侯爷,你该相信自己才是,区区一个通政使不在话下,早晚必定成为一代名臣,出将入相,青史流芳。” 面对大和尚的鼓励,徐景昌突然笑了,不紧不慢道:“姚少师,你当年就是这么鼓动陛下的吧?” 姚广孝脸一黑,沉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陛下是被奸佞陷害,逼不得已才起兵靖难,你方才的话,老衲要是告诉陛下,小心盛怒雷霆!” 徐景昌忙拱手道:“多谢大师慈悲,放我一马……只是我真的无心当什么通政使,这样吧,我想问问大师几句话,您要是能给我解惑,我立刻答应,您看如何?” 姚广孝的眉头微皱,低声道:“你问吧,老衲定会帮你解惑。” 徐景昌道:“少师,身为人臣,要做一番功业,让我想来,以僧人之躯,辅佐藩王,运筹帷幄,靖难成功……大师当为古往今来第一人,自古能臣,莫敢与您争锋,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姚广孝摇头道:“你这话不妥,要论功业,兴周八百年的姜子牙,旺汉四百年的张子房,还有千古一人的诸葛武侯,都要远胜老衲万倍。” 这回轮到徐景昌无语了,你有胆气说这三位,就已经是顶级凡尔赛了。 徐景昌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心绪才说道:“少师,我还想问,您建功立业,名扬天下,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是殚精竭虑,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是学习张良、范蠡,功成身退?” 姚广孝笑道:“老衲到底是方外之人,如今年纪也大了,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想避居寺庙,读书下棋,颐养天年。” 徐景昌点了点头,“我懂了,多谢大师解惑。” 这一次轮到姚广孝迟疑了,他不解道:“少侯爷,你明白了什么?” 徐景昌没说话,而是起身走到了窗户前……猛地推开。 姚广孝是傍晚来的,跟徐景昌聊了这一会儿,外面已经暮色笼罩,新月初升。 徐景昌望着外面,发自肺腑说道:“少师请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 姚广孝霎时间愣住,“你跟老衲打什么机锋?” 徐景昌含蓄笑道:“少师,你说只想读书下棋,颐养天年,我现在的身份,也足可以读书下棋,钓鱼赏月,还能去秦淮听听小曲,去街上尝尝美食……你辛苦了几十年,也不过是我现在的状态而已。” 徐景昌很诚恳道:“晚辈扪心自问,这一生也达不到少师的万分之一,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呢?早早学习少师,颐养天年,安安心心过快活的日子,这不是挺好吗?您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说完,姚广孝彻底无语了,他见的人不少,就连朱棣都被他忽悠瘸了,可年纪轻轻,又这么刁钻古怪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曾经沧海难为水,你不去领略一番,就这么不思进取,小小年纪,就要颐养天年,你这是没出息!” 徐景昌更笑了,“或许吧,但是外面的水深,我怕把我淹死。毕竟我爹刚走,大伯又在死牢。少师,你就可怜可怜晚辈,让我安安稳稳过几天轻松的日子。” 徐景昌笑嘻嘻道:“要不这样,我给您当个徒弟,您想下棋看书,我都伺候着,然后咱们师徒两个在应天找乐子。吃吃喝喝,游游逛逛,对了,咱还能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心怀宇宙,比起朝堂的蝇营狗苟有趣多了。您说是不是?” 姚广孝沉默不语,就在那里思考着,徐景昌还当他动心了,就随手搬过来一副象棋,“姚少师,这是用金丝楠木做的,据说是太祖赐给我祖父的,好东西,您要有兴趣,我就送给您。” 姚广孝简直哭笑不得,他怎么会稀罕这玩意…… “少侯爷,老衲绝无恶意,推荐你当通政使,也是因为纵观整个朝堂,你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六部九卿,只有通政使,不必有太多的学问资历。六部尚书,左都御史,这些位置,老衲没有举荐你,你又何必疑心老衲?” 徐景昌淡然一笑,根本没接话,你老和尚一肚子坏水,我要是不加小心,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少师,你也不必浪费口舌,回头我就去面见皇后,我跟她说,年纪小,不懂事,让她安排我去国子监读书,我在国子监学个几年,也就是了。” “不行!” 姚广孝急了,“少侯爷,事到如今,老衲也只有打开天窗了。前面老衲说过,我要保方孝孺,你可知为什么?” 徐景昌也是一怔,果然,姚广孝不是迂腐的人,更不会觉得保住方孝孺就保住了读书人的种子,这里面必定有更深的算计。 “少侯爷,你问了老衲不少问题,老衲也反问你一句,你说陛下麾下诸将,比起当年的淮西勋贵如何?” 徐景昌几乎毫不犹豫就摇头了。 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上的。 淮西勋贵这一波,徐达、常遇春、冯胜、傅友德、蓝玉,随便拎出一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哪怕放在五千年的历史上,那也是出类拔萃的将才。 朱棣手下这帮,张玉、丘福、朱能,他们能打吗? 打不了,丘福那样的,都当了先锋了。 他能当吗?当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 要不是耿炳文遭到掣肘,光是这一个老将,就能挫败整个燕军。 而耿炳文的水平,在淮西勋贵里面,绝对排不到前面。 “少师,元末乱世,将星云集,太祖皇帝手下的淮西诸将,放在几千年历史上,也是颇为靠前的一波人杰。丘福、朱能等人,在靖难之前,不过是燕王府千户罢了,纵然有些过人之处,也还是差了不少。”徐景昌很公允道。 姚广孝点头,“确实如此,陛下雄心勃勃,定要成就大业,如果只是靠着这些二流人才,怕是无法达成夙愿啊!” 徐景昌听到这里,眉头微皱,他似乎有点懂了,为什么朱棣一定要亲征蒙古,实在是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帅才,不得不亲力亲为,这就是朱棣的悲哀。 但是这跟方孝孺的死活,还有自己出任通政使,有什么关系? 反正大明朝也不会这么快灭亡,我还要钓鱼呢! “少侯爷,虽说开国勋贵几乎尽数陨落,但旧部犹存,其中不乏良将之才,只是没人庇护,难以出头。老衲本想着保住方孝孺,就能保住一批文臣,连方孝孺都没有入罪,诸如盛庸、平安等武将也就能保住性命。陛下的大业,离不开这些将才。只是有些话老衲没法明说罢了。” 徐景昌再度吸了口气,“少师,你不好跟陛下说,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大用!令尊武阳侯为了靖难一役,丢了性命。你只要承袭他的爵位,既是开国勋贵,又是靖难勋贵。你和陛下说的那番话,保住了魏国公徐辉祖,入朝之后,自然能保住更多无辜的文武,以免受到株连。你既能保全开国勋贵的旧部后裔,又能压制靖难新贵的嚣张跋扈。通政使这个位置,就是夹在内外之间,调和阴阳,平衡文武,制约朝局……凭着你特殊的身份,必定能游刃有余,如虎添翼啊!” 徐景昌瞪大眼睛,惊讶道:“少师,我,我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姚广孝点头道:“确实如此,老衲没有骗你。” “那我也不干,受不了那个累。”徐景昌干脆道:“我还是喜欢看今晚的月色。” 第七章 徐增寿的遗泽 徐景昌抬头望月,心头却是欢喜异常。 他倒不是能当大官了,区区通政使,不在话下。真正让他欣慰的是,十几年的职场经验终于有用了。即便对方是姚广孝这个妖僧,也把他的底限试探出来了。 朱棣英明神武,武略超群,以一隅之地,掀翻建文,靖难成功,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 但是对不起,朱棣的团队实在是太差了,身边勉强算作文臣的,只有姚广孝这么个出身奇葩的怪和尚。 其余都是一群不算顶尖儿的武夫,这些人对付建文那个菜鸟还行,要想治理这个庞大的大明朝,就力有未逮了。 姚广孝希望留住方孝孺的命,是为了收买天下文臣,很可惜朱棣没有理解上去,一怒之下,把方孝孺宰了。 这事弄得姚广孝心灰意冷,都想要避居寺庙,功成身退了。 可徐景昌的出现,让老和尚看到了一个希望。 徐达之孙,徐皇后的侄子,开国靖难双料功臣,又喜欢读书,才思敏捷。 这么一个人,进入朝中,不论是淮西勋贵的旧部,还是满朝的文臣,都会往他身边聚集,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股势力。 只要运作得当,这股势力绝对能抗衡丘福、朱能等人为首的靖难勋贵。 身为天子,想要坐稳中间的位置,必须在朝堂上,形成微妙的制衡,不能一家独大。 就像现在,靖难勋贵气势如虹,朱高煦就想到了裹挟勋贵,逼迫朱棣册封他为太子。 如果让朱高煦干成了,那这个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 坐在龙椅上,却没有绝对的权威,不能说一不二,那又算什么天子? 徐景昌稍微套用了一下办公室权力模型,发现也适用眼下的大明朝,空降了一个部门经理下来,为了坐稳位置,经理需要提拔新人,也需要笼络一批旧人,维持住部门的运转,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看透了姚广孝的底牌,徐景昌就更加淡定了。 “少师,您看啊,月光皎皎,树影婆娑,我在这里赏月,可以快快乐乐过一晚。如果我沉溺俗务,跟朝臣勾心斗角,想什么压制新贵,呕心沥血,焦头烂额,也是过一晚。同样都是过日子,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愉快轻松一点?” 姚广孝气得咬牙切齿,“少侯爷,老衲没记错,你才十五岁,你这个年纪,你怎么轻松得下来?” 徐景昌呵呵一笑,“少师,魏武帝有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已经辅佐陛下靖难成功,但距离千古名臣还有一段差距,您接下来最好是继续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时候少师就可以和诸葛武侯一较高低了。我以为凭着少师的才智,压制新贵,平衡朝局一点都不难,你又何必为难晚生?” 姚广孝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当初对付朱棣也没有这么难啊!这个混小子油盐不进,一肚子歪理,他甚至想去坟地里把徐增寿挖出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生的这玩意? 不过姚广孝到底是姚广孝,他还保持了冷静,“少侯爷,老衲不过是个僧人,不文不武,没有什么根基,全赖陛下垂青,我又一把年纪,入朝也只是孤臣而已。何谈压制新贵,平衡朝局?这样吧,只要少侯爷答应入朝,老衲愿意鼎力相助,陛下初登大宝,正是一展身手的良机,何必耽误光阴?” 老和尚说这话,就是摊牌了,我给你撑腰,你在前面冲锋。 这种承诺,朱大胖都没有得到,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被朱老二逼得狼狈不堪了。 徐景昌见姚广孝开出了条件,便也说道:“少师,你看是这样的,眼下徐家也就剩下我了,家父已经追赠武阳侯,我还打算承袭爵位,你说这要是接了通政使的位置,岂不是要放弃世袭罔替的爵位?我觉得有点亏,还望少师体谅。” 姚广孝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少侯爷,原来你也有所求,老衲还以为你只想钓鱼赏月呢?” 徐景昌毫不客气道:“钓鱼需要鱼塘,需要钓竿,饵料,那都是很贵的,赏月也要有心情,没权没势,连饭都吃不饱,看什么都像是馒头,哪来的心情赏月?” 姚广孝终于点头了,“你说的也对,老衲要不是有陛下垂青,也没法安居寺庙,颐养天年……这样吧,陛下跟老衲说了,要加封我为荣国公,按老衲本意,是不想要的。现在看来,也只有接了,少侯爷意下如何?” 徐景昌露出了笑容,姚广孝接了荣国公,自己在朝堂也就不那么显眼了,至少攻讦自己的时候,要想想这位深不可测的姚少师。 官位爵位两开花。 这笔还算不错。 但还不够。 “对了,少师,我大伯尚在天牢,他的罪名还没有定下来,生死不知,我现在还是钦犯亲属,只怕身世不干净,不好为官。” 姚广孝气哼哼道:“好,老衲跟陛下讲,你们徐家不是有免死金牌吗!就让陛下把徐辉祖的罪名赦免了,罚他去中山王的坟前,替父亲和兄弟守灵,每日念经忏悔,你看怎么样?” 徐景昌心情大好,以徐辉祖的作为,只要不死,就已经算是运气逆天了。自己也可以有所交代,不会担什么救援不力的罪名。 “既然如此,那就谢过少师了,不过……晚生还有一件事。” 姚广孝哼道:“讲!” “就是晚生刚刚丧父,按照道理,需要守孝三年,不过考虑到朝堂多事,我可以只守百天,以全孝道,还望少师体谅。” “你放……做梦!”姚广孝着实是气炸了,“你当老衲不知道朝堂的礼典规制?在我大明,文官守孝三年,雷打不动,可你是武将家门,用不着守三年,一天都不用。” 姚广孝还真没说错,试想一下,某位将领正在打仗,突然家里父母去世,必须回乡守孝三年,临阵换帅,一败涂地,耽误了军国大事,那又该怎么算? 所以在大明朝,武将是不需要守孝的。 “姚少师,话虽如此,可我转任通政使之后,我就是文官了,还是要守规矩的,不然会有同僚戳我脊梁骨的。”徐景昌振振有词道。 姚广孝看了看徐景昌,没说什么,只是举起巴掌,照着那个金丝楠木的象棋盒子狠狠拍了下去,一腔怒火,全都落在了这个可怜的木盒身上。 老和尚缓缓收掌,徐景昌闪目一看,只见盒子上有几道碎裂的纹路,触目惊心。 我的老天啊,这和尚还有功夫? 徐景昌下意识摸了摸脑门,“那个少师,晚生几时去报道?” 姚广孝缓缓站起,“明天就去吏部,然后面见陛下。” 徐景昌乖乖答应,丝毫不敢怠慢。 姚广孝这才从徐府出来,走在外面,立身月下,老和尚一脸苦笑,几十年的不动禅心,愣是让这小子给破了。 一个靠着嘴皮子说动君主的人,改用拳头了,这就已经输了。 “罪过,罪过啊!” …… 第二天,徐景昌早早爬起来,他有个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还是当年朱元璋赐的,光领俸禄不干活的那种。 徐景昌让徐义翻出了衣服,自己穿戴好了,又道:“你去祖父坟前搭个棚子,准备床铺炉火,回头大伯用得着。” 徐义浑身一震,片刻之后,老泪横流。 “多谢公子,公子有心了。” 徐景昌也没说什么,就直接出府,前去吏部。 还真别说,徐景昌刚到吏部,尚书蹇义就等在这里。 “少侯爷,往后我就要称呼你徐通政了。” 徐景昌忙躬身道:“天官在上,往后就要靠您照顾了。” 蹇义笑容和蔼,他把徐景昌请进了吏部大堂,随后落座,蹇义开门见山道:“我原本只是吏部侍郎,得蒙天子恩待,升任尚书,位居百官之首,固然是天恩浩荡,可也和一个人脱不开干系啊!” 徐景昌一愣,“此人是?” “就是令尊武阳侯啊!”蹇义叹道:“令尊曾经给陛下拟定了一份名单,就是入京之后,可以提拔重用的臣子,其中我排在第一位,户部左侍郎夏原吉排在第二位,算起来我们都是令尊的门下。” 第八章 大宁 朱元璋废除中书省之后,权分六部,而六部之首的吏部天官,是名正言顺的百官之首。早朝排班的时候,蹇义是站在文臣第一位的。 至于内阁诸臣,别说此刻还没成立,就算成立了,内阁大学士也不过区区五品而已,别说跟蹇义比了,就算是和通政使比,都差了一大截。 所谓三杨辅政,其实是内阁权柄越来越大之后,才被人吹嘘起来的,在永乐朝,当之无愧的大佬就是蹇义和夏原吉,这俩位一个执掌人事,一个执掌财政,历二十年而不倒,绝对是朱棣手下的台柱子。 偏偏这两位又是出自徐增寿的门下,或者说是徐增寿推荐给朱棣的。老爹留下的这份人脉,实在是太恐怖了。 徐景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姚广孝那么有把握让自己当通政使。他必定知道徐增寿和朱棣之间的往来通信。 如果徐景昌只是个勋贵子弟,也就罢了。一旦发现他有才华,有见识,老和尚怎么可能放过他! 而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徐家能一门二公,除了跟朱棣的关系之外,还有朝臣的认可,也是不可或缺的。 总而言之,此时的徐景昌觉得自己的地位似乎又高了那么一点点。 早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我就不该那么轻易答应老和尚,再要几个条件才行……徐景昌暗暗埋怨自己,却也悔之晚矣。 要不重来一次三顾茅庐? “天官,选贤举能,也是人臣本分。我爹能推荐您,必是有安邦定国之策。我年纪也小,当这个通政使,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我琢磨着,您执掌吏部考评,找个机会,给我打个下等评价,罢官回府就是了。”徐景昌提议道。 蹇义听到这里,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别人都是求他给好评,为了升官,主动要求差评的,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位小侯爷,真是与众不同。 “少侯爷,通政使可是大九卿之一,通达政务,联系内外,调理朝政。手上的权柄极重,能管的事情也非常多。而且你又是皇后的侄子,和陛下连着亲戚,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位置了。原来我还发愁,没想到能有你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真是运气。” 徐景昌保持着警惕,不光是对着姚广孝,也包括眼前这位和和气气的大叔蹇义。 吏部就是个摆弄人的地方,要是轻易信了他的话,简直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越是说通政使重要,就越要小心谨慎。 “我自己有多大本事,一清二楚,我志不在朝堂,只想追寻浩渺星空,探索宇宙奥秘……对了,蹇天官,你看有没有那种很得罪人的事情,让我捅个不大不小的篓子,就能顺利免官的,你跟我说说呗。” 蹇义当真是哭笑不得,他是真的没有料到,武阳侯的这个儿子,还真是个妙人。 “要说得罪人的事情,我这里倒是有一件,别人未必能干得了。就是宁王朱权,想要讨一块封地。” 徐景昌一愣神,“他的封地不是在大宁吗?又要什么封地?” 蹇义道:“是这样的,陛下有意将大宁都司撤了,内迁保定。还有就是朵颜三卫的事情,陛下有意招抚,因此撤去大宁都司,也是示好之意。” 徐景昌渐渐听明白了,这还是靖难之役留下的屁股没擦干净……当初朱棣兵马不足,而在塞上大宁就藩的宁王朱权,有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实力非常雄厚。 朱棣就劫持了宁王朱权,跟他一起造反,甚至许诺事成之后,平分天下。 如今朱棣坐上了龙椅,毫无疑问是不可能拿一半江山酬谢朱权,甚至不想让他回到大宁,万一这位想不开,再来个靖难之役怎么办? 至于朵颜三卫的事情,同样是朱棣满世界许诺的结果。他的麾下就有不少蒙古骑兵,靖难成功,论功行赏。 别的不说了,撤销大宁都司,留出这块宽敞的牧场,以示和平友好之意。 也就是说,你朱棣靖难成功了,该兑现承诺了。 蹇义探身道:“徐通政,别的事情都好说,我也能应付,只是牵涉到了宁王,我一个臣子不好说。再有就是朵颜三卫的事情,也不好办。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徐景昌很认真想了想,而后道:“我要是处理了这事,能不能找两个御史弹劾,让我罢官回家?” 蹇义翻了翻眼皮,绷着脸道:“我会尽力而为。” 徐景昌深吸口气,笑道:“其实这事不难,只要名义上将大宁给宁王,实际上交给朵颜三卫就是了。” 蹇义一时没明白,“徐通政,你是什么意思?当真要把大明疆域交给蒙古人?” 徐景昌一笑,“不是的,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我的意思是咱们建了大宁都司,总要妥善管理吧!现在我们加恩朵颜三卫,他们也未必会治理,所以我们还要留一套官吏。待到合适的时机,再把大宁交给他们。当然了,这个合适时机,就看朝廷了。” “这样一来呢,大宁尚在手里,宁王也不好随便更改封地,就把他留在京城,每年发放藩王俸禄,养起来就是了。”徐景昌从容不迫道。 蹇义稍微一愣,紧跟着目瞪口呆,这主意还真是不错! 宁王因为参与靖难,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肯定心中不满。 朱棣做事不厚道,但身为天子,也不能纵容朱权,反正都是对不起,不如一坑到底。 至于朵颜三卫的事情,名义给他们,实际不给,就这么拖延着,最好能拖个一百年。 “徐通政,你这都是跟谁学的,竟能如此恰到好处?” 徐景昌笑而不语,保持着深沉。 蹇义也不好多问,赶快起身,拉着徐景昌,去见朱棣。 他们来得还挺巧,宁王朱权真的来找朱棣了。 “陛下,臣弟不敢有奢望,若是不能回大宁都司,情愿意在内地就藩。” 朱棣看了看这个兄弟,沉声道:“你看上了哪里?” “苏州!” 朱权很干脆道:“臣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繁华富贵地,温柔和善乡,安享富贵荣华,还望陛下恩准。” 朱棣深深吸口气,他倒是想把朱权养起来,但是苏州这地方确实不行。 “是这样的,当初父皇灭了张士诚,苏州的赋税就比别的地方高,又是南直隶,就在京畿之下,让你就藩,怕是不妥。” 朱权也猜到了结果,却不慌乱,而是说道:“既然苏州不行,那就钱塘吧,那也不错!” 自然不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要苏州,就是杭州呗! 朱棣一肚子怒气没地方撒,治国到底不是过家家,兄弟之间,分家析产也算是平常。但是要把天下第一等的膏腴之地,分给藩王,削弱朝廷财力,朱棣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 宁可被骂忘恩负义,说话不算数,朱棣也认了。 但是这话要怎么说出口,竟是十分为难。 明明已经告诉了蹇义,让他过来帮忙说话,这家伙怎么来的这么慢? 就在朱棣烦心的时候,郑和前来通禀,说是蹇义和徐景昌求见。 朱棣一喜,连忙让他们进来。 见礼之后,朱棣就笑道:“十七弟,你看见这个年轻人没有?他是武阳侯的儿子,皇后的侄子,年少聪明,颇会读书,俺提拔他当了通政使,对待有功之臣,俺不会吝啬。十七弟不用担心,只是眼下事情不少,可否缓一缓?” 朱棣这么说了,朱权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呗。 但是蹇义和徐景昌都商量好了,哪能错过机会。 “陛下,臣斗胆谏言,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宁王确实有大功于陛下,陛下也不忍宁王殿下流落在外,兄弟之间,旦夕不能相见。不如这样,就把宁王留在京城,陛下可赐下宅子,给宁王居住。”蹇义朗声说道。 朱权听得目瞪口呆,谁愿意留在京城啊? 这时候徐景昌也笑了,“陛下,宁王的封地依旧保留,俸禄也照旧,只是恩准他住在京城,毕竟宁王和其他藩王不同,陛下特别恩遇,也是情理之中。” 朱权简直要骂娘了,这算什么恩遇,你们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不答应! 第九章 我就是吃瓜的 “陛下,臣弟只想尽快就藩,哪怕不是苏杭之地,臣也没有说的,只求陛下开恩。”朱权拜倒地上,苦苦哀求。 朱棣尚在犹豫之时,按照他的心思,随便找个地方,安顿朱权,也还可以接受。但是朱权秉性野蛮,又对自己心怀不满,放到地方,就怕他网罗旧部,蓄养死士,扰乱地方。 事实证明,朱棣看人还挺准的,只是时间上稍微有点靠后,宁王一系一直到正德朝,才逮着造反的机会,结果还碰上了王阳明,直接出师未捷了。 徐景昌瞧出了门道,“陛下,宁王和您不光是手足兄弟,还是一起靖难的功臣,宁王又雄才大略,本事过人,留他在京城,还能跟陛下商议政务,解决难题。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臣觉得万万不能答应宁王离去,还望陛下明鉴。” 蹇义心说徐景昌这小子,简直一肚子坏水,这算是把宁王给拴住了,别让他就藩,也就少祸害点老百姓。 蹇义道:“陛下,臣也是这个意思。” 朱棣想了想,也笑道:“十七弟,这样吧,你就先住在京城,原来的鄂国公府邸不错,就赐给你了。” 朱权气炸了肺,明明可以当一方土皇帝,却只能留在京城当寓公,他简直恨死了徐景昌和蹇义。 但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办法? 悔不该跟着朱棣靖难啊! 朱棣怔了怔,这么对待宁王,确实不厚道,但既然身为天子,就不该优柔寡断,犹犹豫豫。 “宁王的事情不说了,大宁都司这事情该怎么办,你们有什么打算?” 大宁都司在喜峰口以外,离着通辽不远,众所周知,这是个紧要的所在,屏障北平,连接辽东。 是对抗蒙古诸部的最前线。 朱元璋把宁王朱权安排在这里,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塞上巨镇,实力雄厚。正因为如此,朱棣必须要拉着他一起,发动靖难。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朱棣带走了大宁都司的所有兵马,此刻大宁都司已经是一片白地。 朱棣长叹道:“当年父皇设立大宁都司,却来不及向大宁迁居百姓,为了供养数万兵马,不得不从南方调运粮食,又是漕运,又是海运,费尽了心思,才能勉强维持大宁都司的消耗。如今大宁都司的兵马已经带到了南方,要重建大宁都司,需要耗费的物资,难以计数。天下刚刚经历大战,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实在是没有办法维持,让大宁都司内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父皇好容易打下来的疆土,等闲弃之,俺不甘心!” 蹇义连连点头,以现在大明的实力,确实没法维持大宁都司,但是那么好的一块地方,也不能随便扔了。 “陛下,刚刚臣和徐通政聊天,他似乎有办法应对,陛下不妨听听他的想法。” 朱棣一惊,“景昌,你有主意?” 徐景昌想了想道:“陛下,我琢磨着大宁都司有一套官吏,不能随便就交给朵颜三卫,首先要安排一些官吏,制定一套交割的详细流程……用十年,二十年,完成交割。当然了,这只是对他们说的,拖个三五十年,百八十年,也再好不过了。还有就是我琢磨着朵颜三卫,只怕也不是铁板一块,我们虽然撤回来了,但只要挑起他们的内斗,到时候还要重新请我们回去,陛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棣眉头微动,突然笑道:“分化瓦解,彼此牵制。景昌,你这谋略不错啊!” 徐景昌含蓄一笑,能不好吗,带嘤都用了八百年,我们可以退出,但必须制造点麻烦。 让他们陷于内斗,也就无暇给大明添乱了。 而且一旦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大明又恢复了国力,重建大宁都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朱棣又斟酌了一番,笑道:“景昌,俺就把朵颜三卫的事情交给你,拿出点真本事来,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让满朝文武都瞧瞧,俺慧眼识英雄,没有用错人。” 徐景昌想了想,点头道:“请陛下放心,这事情臣一定尽力办得无懈可击。” 徐景昌领命下去,蹇义也辞别朱棣,返回吏部。 朱棣也松了口气,就返回后宫,去瞧瞧徐皇后。 两口子见面,朱棣把事情一说,徐皇后就皱眉头了,“陛下,朵颜三卫牵连甚大,你怎么能轻易交给景昌,万一孩子处理不好,岂不是后患无穷?” 朱棣无奈苦笑,“俺也是无人可用啊,你说大宁都司是父皇费尽心力建起来的,不能丢了。可过去四年,朵颜三卫的骑兵,跟着俺出生入死,冲锋陷阵,也立下了大功。军中将领,不论是丘福、还是朱能,他们都没法下手。至于那些文臣,一肚子孔孟道理,又没几个忠心的,这种事情,他们办不来。” 听丈夫这么一说,徐皇后也无奈了,“陛下,你这么说,我也就不驳你了,但是我这个侄子可是徐家的希望,你可要好好照顾着,他有什么闪失,我可不答应!本来我让他当个左都督,你非要听姚少师的,让他去当什么通政使,才区区三品,官也太小了。” 朱棣简直哭笑不得,左都督论品级是不低,可论起实权,哪里能比得上通政使啊! 皇后不可能不懂,纯粹是为了她的侄子要好处。 “行,你放心吧,你的侄子,也是俺的,再说了,俺还欠着他爹的,怎么能待他不好?就算这小子吧天捅个窟窿,俺也给他扛着!” 听到了这话,徐皇后才算稍微满意。 徐景昌接下朵颜三卫的事情,已经到了第三天,朱棣正打算询问一下,情况如何,就发现郑和慌里慌张来了。 “陛下,大事不好了,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哪里?是谁?”朱棣惊问,难不成是建文余党作乱? 郑和气喘吁吁道:“是朵颜三卫,其中朵颜卫指挥同知脱鲁忽察儿,哈儿歹,还有福余卫的安出和土布申,泰宁卫的忽剌班胡,全都打起来了,三卫各自调动兵马,就在京外大营,彼此厮杀。丘福和朱能已经领兵过去了,严防死守,避免波及京城,还望陛下赶快降旨,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朱棣听到了这里,终于坐不住了,赶快穿戴整齐,披上了铠甲。 “汉王呢?让他也过来。” 郑和苦着脸道:“陛下,您忘了,前几天您和皇后可是狠狠责罚了汉王,他现在正在家里养伤呢!” 朱棣眉头动了动,哼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苦都承受不了?你告诉他,让他立刻滚过来,随着朕去平叛。” 郑和无奈,只能答应,片刻之后,朱高煦终于来了,他也披挂着铠甲,骑着马,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屁股并没有挨着马鞍,而是靠着双腿的力量,微微悬空,避免碰撞。 幸亏朱高煦本事过硬,都这样了,还能稳稳骑在马背上。 朱棣看在眼里,深吸口气,“走吧,跟俺一起去。” 他们带着兵马,到了城外,汇合丘福和朱能,直接来到了军营。 而此时徐景昌也晃悠悠赶来了,随同他过来的,还有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另外还有几位红袍高官。 此刻带头打架的朵颜三卫首领,也都过来了。 这几位全都是随着朱棣靖难的老人,和丘福他们十分熟悉,此刻满身杀气,安出脸上还有伤,哈儿歹的肩头插着一支箭。 朱棣看在眼里,怒火中烧,“怎么回事?你们竟然敢在京城之外,大打出手,想要气死朕不成?” 此刻脱鲁忽察儿向前一步,躬身施礼,“回陛下的话,这事情要问徐通政,他非要说三卫轮番掌权,老臣在元朝的时候,就是元帅,凭什么跟他们一样?” 安出听到这话,气得暴跳如雷,“老贼,你别扯那么远,靖难一役,我们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凭什么不能掌权?” 忽剌胡班也是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三卫首领,剑拔弩张,眼瞧着又要打起来。 唯独徐景昌,把手背着,一脸无辜,我就是吃瓜的,不干我的事。 第十章 大明朝,寸土不能少 这朵颜三卫的首领,皆是随着朱棣靖难的功臣,他们冲锋陷阵,和诸将并肩浴血,共同把朱老四送进了应天。 所以他们提出讨要大宁都司,这事情真的不好拒绝,至少在靖难勋贵这边看来,是合情合理的。 再看文官这边,蹇义和夏原吉都是侍郎出身,刚刚当上尚书,论起地位资历,都不足以和靖难新贵争。 正因为如此,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了徐景昌身上。你这个小崽子,到底干了什么? 三天时间,就让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刀兵相对,你丫的怎么跟申公豹一个德行,也太会搅合了吧? “徐景昌,你给朕出来。” 没法子,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徐景昌不慌不忙道:“陛下,臣在。” 朱棣哼道:“朕让你处理朵颜三卫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徐景昌笑呵呵道:“自然是秉公处理,半点不敢有私心。” “那他们怎么打起来了?”朱棣追问。 徐景昌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或许他们生性好斗。” 朱棣无奈,只能又看向那几个人。 “脱鲁忽察儿,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元朝时候就存在的老古董,气喘吁吁道:“陛下,这位徐通政说了,大宁都司是交给臣等居住,却不是给臣等做主,老臣实在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朱棣猛地看了一眼徐景昌,“你是玩弄文字不成?” 徐景昌连忙道:“陛下冤枉啊,这是他们讲的,说是陛下同意他们在大宁都司地界牧马生存,这可不是臣说的。” 朱棣颔首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说他们不能做主?” 徐景昌笑道:“陛下,这个道理不难懂啊,譬如说臣在京城,就有一座府邸,里面也有臣的家丁奴婢,这块府邸是臣的,但臣不能关上府门,自立为王,对吧?” 朱棣眉头一皱,“你说的那是谋反。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对啊!臣就是讲了这么个道理,朵颜三卫要居住大宁都司可以,但是不能自己为所欲为。自家的土地,和国家的疆土,这是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徐景昌这话可厉害了,蹇义立刻站出来,“启奏陛下,臣以为徐通政所讲是正理。历朝历代,都有藩国土司,他们要接受朝廷册封,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这个意思。” 在蹇义后面,户部尚书夏原吉也站出来,他身体很胖,颇有福相,但是一开口也抓住了核心。 “启奏陛下,大宁都司原为朝廷疆域,现在就算内迁都司,也似乎该留下一二臣子,不能一弃了之。” 有了这两位的支持,朱棣面色缓和,继续道:“徐景昌,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徐景昌道:“没错,臣的意思是都司可以内迁,不再屯驻兵马,但要设立一位总督,一位提举榷场使,总督负责主持重要礼仪,传达朝廷命令,榷场使负责双方的贸易。另外三卫指挥使要放在一起,轮班担任都指挥使,每人一年,以示公平。臣扪心自问,这么安排合情合理,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陛下要是怪罪臣,那臣只有辞官,这个通政使臣干不了了。” 徐景昌的脾气也上来了,朝堂的事情太麻烦了,明明是为国为民,却不被理解。我还是回家钓鱼听曲算了。 什么大九卿,弃之如敝履。 不要也罢! 众人听完徐景昌的话,一个个差点昏倒,就连丘福、朱能这些武夫也都明白过来,像你这么安排,别说打起来了,没玩命就算好的了。 设立一个提举榷场使,负责双方贸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设立一个总督,不就是安排了一个太上皇吗! 这三卫的人能答应就奇怪了。 更奇葩的是徐景昌要去让三卫头领,轮流担任都指挥使,还一人一年,人家怎么会答应? 丘福眉头紧皱,闷声道:“陛下,国家大事,不能儿戏,更不能任由小儿辈胡来。” 说自己是小儿辈? 你很老吗?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哂笑道:“您就是淇国公丘福吧?当年我祖父中山王领兵巡边,你那时候官居何职?” 丘福老脸一红,“当年我是燕王府百户。” “原来是百户啊!”徐景昌呵呵一笑,“这么说靖难以来,淇国公是立了大功,才有今天?” 丘福哼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徐景昌不慌不忙,“家父也为了靖难之役立下大功,还因此丢了性命,陛下也一清二楚。淇国公,我虽然是小儿辈,但也请你看在徐家的面子上,看在我祖父父亲的面子上,稍微尊重一些。不然,你现在说我讲的儿戏,那你就拿出更好的方略来,你不讲出一个道理,我就弹劾你误国!” 徐景昌的这番话,可是吓到了不少人。 丘福是什么人? 张玉战死了,他就是活着的靖难勋贵第一人,受封淇国公,世袭罔替,权势熏天,放眼整个应天,除了朱棣,也就是他了。 正因为有了他的支持,朱高煦才想着谋取储君的位置。 而今天终于有人敢站出来,跟丘福唱反调了,而且还是个初入仕途的少年郎,当真是够勇的,谁给你的胆气? 不过当大家伙审视一下徐景昌的背景,顿时就不说什么了。 这小子确实有点吓人,徐达的孙子,徐增寿的儿子,既是开国勋贵,也是靖难功臣,还是徐皇后的侄子,正儿八经的皇亲。 现在又是通政使,位列九卿之一,他要是不敢跟丘福叫板,那丘福岂不是上天了。 丘福同样知道徐景昌,别的事情不说,汉王朱高煦是在他手上倒霉的,让朱棣一顿好打,本来有望成为储君,都让徐景昌给搅合了。 现在还要弹劾自己,你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看在徐家的面子上,我确实不该唐突。不过你要让我说,那也简单,朵颜三卫,为大明屏障,他们驻守漠南,抵御鞑靼,是卫国戍边,理当厚赐首领,划分牧场,让他们三部各安生业,以卫大明……徐通政,你明白了吗?知道什么是大人做事的方式了吗?”丘福脸上带着轻蔑的笑,他身后的诸将,纷纷点头,朱能一脸憨厚的笑容,这才是大将的气度格局。 这才是老成谋国。 丘老哥好样的,徐景昌那个馊主意,根本是扯淡。 朱棣不动声色,看了看徐景昌,“你说吧,丘福讲的对不对?” 徐景昌一笑,“陛下,臣不好评判淇国公所讲,臣只想请教陛下,难道吾皇只想要边疆一时安宁,太平无事吗?” 朱棣正色道:“太平无事不好吗,你想说什么?” “陛下,臣想说淇国公的这番高论,确实能让边疆暂时太平,但这就够了吗?大宁都司乃是无数将士浴血换来的,我祖父中山王就曾多次领兵北伐,靖难之前,陛下也曾浴血沙场。好容易打下来的疆土,耗费千辛万苦得到的土地,总不能一弃了之吧?大宁都司可以内迁,但总要安排个臣子,表示大明还在统治当地吧。三卫头领,如何产生,谁可以代表大明,治理这块土地,总要有个规矩吧?” 徐景昌冷哼道:“大宁都司可不是那些蛮荒之地,化外疆土啊!这是大明已经拿到手的土地。依臣之见,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太平无事,而是疆土无缺,金瓯永固。大明虽然很辽阔,但没有一块土地是多余的。” “一句话,大明天下,寸土必争!为了疆土完整,不惜血战到底!” 徐景昌扭头看向丘福,凛然正气道:“淇国公,你身为武臣,守土有责,我倒要请教,你觉得这番道理是不是小儿之言?” 丘福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这话简直不能更正确了。 最激动的人还要数朱棣,这话直接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靖难刚刚成功,有太多人质疑他朱棣的帝位,那俺就用实力证明,俺才是父皇最优秀的儿子,大明朝最合适的继承人! “徐通政所讲,黄钟大吕,至理名言。”朱棣直接朗声赞道:“这天下乃是父皇留给朕的,朕继承大统,必定光大江山社稷,这大明朝,寸土必争,寸土不失!” 陛下庄严宣告,蹇义和夏原吉最先反应过来,齐声高呼:“吾皇圣明!” 第十一章 天子雄心 蹇义和夏原吉带头,文官一起跟进,武将这边却也没法沉默,朱能向前一步,高呼吾皇圣明,到了最后,淇国公丘福,也不得不弯下了腰,跟着呐喊。 只是心中的怒火,也同样疯狂奔涌。 徐景昌,你这个小崽子,咱们的账记下了。 别看你的背景雄厚,但你就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早晚我会找到机会,让你倒霉的! 丘福憋着坏,想要找徐景昌的麻烦,可朱棣已经没有兴趣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了,此刻的他,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仿佛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一样。 过去的四年间,朱棣以北平一隅之地,抗衡建文的百万大军,终于靖难成功,登上了龙椅。在这段时间里,他想的只是怎么活下来,如何击败敌人。 胜利或者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幸运的是,他终于赢了,顺利坐上了龙椅。 但是那么多朝臣反对他,尤其是永乐年号的事情,让朱棣意识到他距离君临天下,万众归心,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 年号这事,成了朱棣心中的一根刺儿。 他虽然没有下旨更改,但却是如鲠在喉,如芒刺背。他迫切需要向天下证明,他朱棣是最优秀的帝王,必须要有大的作为,超越父皇的功业,把大明江山推到新的境界…… 朱棣只觉得有一股火焰,在心中燃烧。 英雄壮志,帝王雄心。 朱棣越想越激动,他猛地扭头,“朱高煦。” “儿臣在。”朱高煦连忙躬身答应。 “你留在这里,安抚朵颜三卫的将士兵丁,不许斗殴,更不许扰乱百姓安宁,不然严惩不贷。” 朱高煦乖乖答应,“请父皇放心。” 朱棣点头,随即对文武众臣道:“你们都随朕回宫,商议要事。” 众臣随着朱棣回宫,蹇义和夏原吉也都骑上了马,他们跟在徐景昌的身边,胖乎乎的夏原吉眯着眼睛,笑眯眯道:“徐通政真是伶牙俐齿,思维敏捷。你这番高论,说动了陛下,实在是少年英雄啊!” 蹇义也笑道:“确实,淇国公虽然身为武将,却想着息事宁人,远不如徐通政的气魄,好,真是好!”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对这两位父亲推荐的重臣,并不以为然。 你当我不明白?你们俩才不是因为我爹的提携,就跑来拍我的马屁。分明是看出了我的本事,觉得可以拉着我对付靖难新贵,帮你们撑场面。 不过你们俩最好别做梦,我才不会给你们当枪使呢! “蹇尚书,夏尚书,别的事情我就不说了,陛下如今雄心勃勃,说是寸土不失,其实意在开疆拓土,建立前所未有的功业。” 俩人一怔,没错,确实是这个道理。 徐景昌又笑道:“天子有雄心,百官劳碌命。接下来可有苦吃了,尤其是你们两位,做大事就要用人,做大事就要花钱。你们一个管着官帽子,一个管着钱袋子。要是举荐的人才有错,或者拿不出钱财,雷霆之怒,我看你们未必能承受得起。” 这俩人听到这话,齐齐一怔,竟面色骤变。 是这么回事,接下来倒霉的还是他们。 夏原吉和蹇义互相对视,竟然都从对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种名为雄心壮志的情绪。他们俩也都是朱棣的超擢,才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朱棣要大有作为,他们何尝不想向天下证明自己? 辅佐贤君,开创盛世,正是文臣最高的殊荣,就算累一点,苦一点,也在所不惜。 谁不想搏一个青史留名! 像徐景昌这种,一心想着钓鱼听曲看星星的,是理解不了这两位的状态。他现在只是担心朱棣会弄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这个通政使的工作任务会不会增加? 如果太累了,就想办法辞官吧,不行就去找姑姑帮忙,她也不想徐家仅剩的独苗提前枯萎吧。 思索之间,他们已经返回了皇宫,君臣见礼之后,朱棣满脸笑容,目光落在了徐景昌身上。 “徐通政,你刚刚说的那番话,能不能再仔细讲讲,让大家伙听得更明白一些。” 徐景昌无奈,只有站出来,“回陛下的话,臣的意思就是如何评价一个国家盛衰强弱,是不是单纯的太平无事?身为一国君主,又该坚守哪些东西……譬如说祖宗疆土,这是先人留给后代的,老百姓都知道当败家子不好,身为皇帝,更不该轻易丢弃土地,放弃祖宗基业。如果有人胆敢侵犯大明,觊觎大明疆土,那就必须坚决回击,要打疼打残打死。要学汉唐灭匈奴、突厥之勇毅血性,不可学两宋对契丹、金人、蒙古的妥协退让。” “说得好!” 朱棣情不自禁拍起了巴掌,朗声大笑,“讲得太好了,太祖皇帝起身布衣,北赶大元,创立下赫赫大明。三代以下,得国之正,无过大明。朕如今继承大统,自当奋发有为,光大父皇基业。不光要守住江山,还要开疆拓土,成就远迈汉唐的盛世。这是上天给朕的职责,父皇在天之灵也在看着,朕此生必定矢志不渝,除死方休!” 完喽! 徐景昌眼前一黑,朱棣这是要进入打仗魔怔人状态了吗? 你自己疯魔吧,千万别带上我。 只可惜啊,你鼓动的朱棣热血沸腾,朱棣能放过你吗? “徐通政,你觉得朕该怎么做,有什么妥当的建议?” 徐景昌怔了怔,低声道:“陛下……臣,以为无为而治就不错。” “你说什么?”朱棣陡然大怒,你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怎么还无为而治啊?你想欺气死俺不成? “那个……积极努力,很有魄力地……无为而治。” 朱棣瞪圆眼珠子,就要发火。 这时候蹇义慌忙站出来,“启奏陛下,臣以为徐通政所讲不无道理。眼下刚刚经历战乱,民生凋敝,国库空虚,急需恢复民力,此时确实需要休养生息,或是三年,或是五载,等到国力恢复,才好大展拳脚,有所作为。” 夏原吉也立刻附和道:“陛下,确实如此,就拿大宁都司的事情来说,实在是朝廷无力供养塞上十万甲士,不得不暂时内迁。臣身为户部尚书,可以在这里向陛下立军令状,三年之内,必定恢复民生,填满国库。做到足兵足食。如果臣没有这个本事,就请陛下砍下臣的脑袋,以儆效尤。” 朱棣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冲着徐景昌哼了一声,“你也是这个意思?” 徐景昌连忙道:“是,就是这个意思,臣不如两位尚书干练老诚。” 朱棣又笑了,“不够干练老诚,那就好好学着,你还年轻,有大把时间。” 说完之后,朱棣站起身,走到了文武众臣之间,朗声道:“接下来有几件大事,朕要部署一下;其一,就是过去四年间,建文年幼昏聩,被奸佞蒙蔽,更改太祖旧制,务必要尽快恢复过来,奸佞小人要铲除干净。山东,北平,南直隶,不少地方遭到了兵祸,尤其是山东,更是损失惨重,要尽快恢复民生,缉捕盗匪。吏部需要挑选合适的官吏下去,户部也要酌情减免税赋。” 两位尚书立刻答应,“臣等遵旨。” “还有,建文招募了百万兵丁,现在要立刻整顿,裁汰老弱,留下青壮,严格整训,不可懈怠。如果谁要是觉得靖难成功,可以安享荣华富贵,纵容麾下将领,败坏国法,欺凌百姓,朕必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朱棣扫视在场群臣,厉声道:“朕说了这么多,归结起来,就是要你们各司其职,所有人都忙碌起来,不要想着钓鱼听曲,玩物丧志。”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朱棣的目光狠狠盯着徐景昌…… 第十二章 穷则怀恨在心,达则反攻倒算 老板想要干事,首先折腾的就是下面的人,这点徐景昌在上辈子就深有体会。 眼下朱棣要整顿内政,要恢复民生,还要对外用兵……他嘴唇一碰,倒是爽快了,可千头万绪的事情,乱的和麻绳似的,都要落到下面人身上。 不过好在自己就是个通政使,不用负责具体政务,或许能轻松一些。 说起来。徐景昌这还是第一次来通政使司坐班。 一个四十左右的文官已经早早等着了。 “下官吴山,忝列左参议,拜见通政使。” 徐景昌看了他一眼,发现吴山手里抱着一个名册,就笑道:“我初次为官,不太懂规矩,你先跟我说说,咱们通政司有多少属官,负责什么政务?” 吴山忙道:“这通政司乃是太祖高皇帝所立,他老人家说政务如水,意在常通,所以设立通政司,专门通达政务,以防臣子蒙蔽君父。尤其是废除中书省之后,通政司权柄日重,仅在六部和督察院之下,通政使更是大九卿之一,朝野仰望。” 徐景昌点头道:“那你说说,具体负责什么?” 吴山点头,“是这样的,首先,在京各部衙门,所有的奏疏,都要送到咱们这里,由通政司分门别类,一些小事情,就直接发给各部衙门,让他们处理,紧要的事情,需要直送左顺门,交给内廷司礼监,由他们上呈陛下。等陛下处置之后,由通政司明发六部诸司。” “除此之外,京外各地的章奏题本,也要送到通政司,由咱们上奏。再有,如果民间有冤屈上奏,也要先到通政司,登闻鼓就设在咱们院内。再有如果听说了重要的事情,通政使可以随时向陛下上奏。再有,百官议事,重要的军国大事,通政使也要参与。总而言之,各部的事情,京城内外,上上下下,您都能过问一二。” 徐景昌不由得深吸口气,什么都能管一点,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莫非是行政事务部?自己这是成了吉姆哈克? 徐景昌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这事情还要怪朱元璋。 本来丞相就是调理阴阳,典领百官,这些内外政务,大大小小,都要先经过丞相这一级,然后才能递给君王。 可朱元璋废除了中书省,直接以皇帝之尊,兼任宰相,直面六部,事无大小,皆要上呈天子。 这样一来,就需要一个衙门,替朱元璋做初步整理,传达圣命,毫无疑问,这个职责就落在了通政使头上。 大约可以把通政使看做皇帝的秘书。 所以说六部九卿,其余八个,都是各管一摊,哪怕强如蹇义和夏原吉,都只能负责本部事宜。 唯独通政使,可以插手朝堂大小事务,权柄大的惊人。 但也不用高兴太早,因为朱棣登基之后,很快就觉得政务太过繁琐,他没有老爹的精力,就设立了内阁,选拔了一批翰林官,充任阁员。 协助天子,处理政务。 事实上内阁的设立,侵夺了通政司的权柄,再往后,皇帝连政务都懒得处理,内廷权柄也越来越大,通政司把奏疏送上去,司礼监还能过一道手,弄得通政司权柄更低,几乎就成了摆设。 等到明代中期,内阁一统江湖,吏部天官都要对大学士俯首帖耳。 所以内廷外廷,内阁六部,他们的权柄是个动态平衡的过程,相当程度也取决于大臣自己的能力。 轮到张居正那种首辅,再强的六部尚书都不管用。 但是换成纸糊的三阁老,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过眼下倒是处在一个很特殊的阶段。 朱元璋废除中书省,六部直属天子,吏部天官还是当之无愧的朝堂老大。 内阁还没有设立,司礼监尚处在“宦官不得干政”的阶段,作为大九卿之一的通政使,还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大秘。 这么看来,提拔自己当通政使,确实是有些超擢了。 要不干脆建议朱棣,成立内阁,把三杨赶快弄到手下,让他们忙活算了,自己也能轻松一点。 吴山不知道徐景昌盘算什么,只是继续介绍道:“咱们通政司,在通政使之下,设左右通政,又有左右参议,另外还有一位专门负责抄录旨意奏疏的誊黄右通政,只不过不参与司内政务。” 徐景昌点了点头,“对了,我记得你自称是左参议,那左右通政呢?他们都哪去了?不会有事情,不来见我吧?” 吴山忙道:“误会了,他们不是不来见您,而是早早都回乡了。” “回乡?什么意思?” “就是靖难之后,各部官吏,逃跑了许多人,有的是不愿给陛下为官,有的则是害怕被当成建文余党,就都跑了。” 徐景昌一怔,诧异道:“还有人不愿意当官?这样的人多吗?” “多,有名有姓的,就有一百多人。”吴山如实回答道。 徐景昌倒是来了兴趣,“那你怎么没跑?” “下官并非科甲正途出身,全仰赖太祖皇帝提携,才能在朝中为官。我家中也算不得富裕,一家好几口人,全都靠着这点俸禄度日,我哪敢辞官?更何况当今天子,英明神武,以一隅之地,夺得天下,必是个有作为的天子,能侍奉明君圣主,也是下官的福气。” 徐景昌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很好了,等哪天我辞官了,这个通政使就归你了。” 吴山大惊失色,“下官惶恐,莫不是下官哪里说错了?” “你没错,主要是我没什么兴趣,家里头还有爵位要继承呢!”徐景昌笑道:“你可要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通政使来努力才行啊!” 不经意间,就给吴山画了一张大饼。 吴山忍不住咬牙,自己混了大半辈子,才是个区区左参议,人家直接就是通政使,更可气的是他连通政使都看不上,还想着回家承袭爵位。 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不过不管怎么说,徐景昌愿意给他机会,吴山也愿意拼一把。 “其实吧,咱们通政司能操作的事情挺多的,譬如同样一件事情,两个衙门发生了争吵,谁能把奏疏先递进去,让陛下先看到,就能抢占先机,所谓先入为主,后入为客,就是这个道理。”吴山低声道。 徐景昌默默思忖,有了点兴趣,道:“确实如此,那还有什么小技巧没有?” 吴山又道:“咱们平日的职责就是区分政务的大小,分别交给各部,或者递给宫里。这里面就很有回旋的余地,是小题大做,还是大事化小,全看您的心意了。” 徐景昌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古往今来的路数都差不多,就看你的技巧如何了。 徐景昌寻思了一阵,笑呵呵道:“吴山,我这个人少年意气,报仇不隔夜。我相信穷则怀恨在心,达则反攻倒算。那个淇国公丘福,他当着一群人说我是小儿辈,看不起我们徐家,你有办法,给他点颜色瞧瞧不?” 吴山绷着脸,心说这是什么座右铭啊? 不过他也看不惯那些靖难新贵,横行霸道,以往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是这样的,近日来,不断有百姓陈情,说是有兵马抢夺民女,掠入军营,致使骨肉离散,夫妻分别,民怨极大。为民请命,也是咱们通政司的职责,要是您能仗义执言,解救无辜百姓,必定能得到万民感激。” 徐景昌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挑两份奏疏,塞进递给宫里的题本之中,就当是咱们一时疏忽,别主动得罪人,毕竟牵连到整个靖难诸将,先投石问路。” 吴山连连答应,“通政使英明。” 转过天,奏疏就被递了进去。 正在徐景昌等待结果的时候,丘福也带着一份口供,去见朱棣。 “启奏陛下,盛庸怀恨在心,图谋不轨,臣这里已经拿到了口供,请陛下御览。” 朱棣低着头,一边看着,一边随口道:“俺听说盛庸抓了一个咱们的百户,让他把抢来的妇人放回去,可有此事?” 丘福顿时摇头,“陛下,这是有人污蔑将士,咱们军纪严明,断然不会有这种事情。” 第十三章 给朱高炽的大礼 听丘福说军纪严明,就连朱棣都想笑了。 俺又不是朱允炆那个长在深宫的娃娃,冲锋陷阵,俺比你丘福只多不少,军中什么情况,俺清楚得很。 虽说朱棣也极力约束部下,不许扰民,不许烧杀抢掠,但是他的兵马毕竟不是岳家军,四年苦战,提着脑袋拼命,你要是不给点好处,这些人投靠朱允炆怎么办? 而且朱棣手下还有不少出身朵颜三卫的蒙古骑兵,他们的纪律就更一言难尽。 所以看到了这些奏疏,朱棣就信了八成。 可丘福却是咬死了不承认。 “陛下,盛庸败军之将,当初投降的时候,就不情不愿,现在他心怀异志,是要谋反,臣以为应该立刻打入死牢。一查到底,看看他还有多少同党,必须一网打尽!”丘福又道:“陛下,臣保举御史陈瑛,此人精明干练,又忠心耿耿,必定能查清楚此案。” 朱棣眉头微皱,沉吟良久,终于道:“去把通政使徐景昌叫来。” 不多时徐景昌晃晃悠悠,还打着哈气,朱棣看了他一眼,顿感恼怒。 “你怎么回事?朕都说了,要尽忠职守,你怎么还没精打采的?” 徐景昌苦兮兮道:“陛下,你可冤枉臣了,现在通政司缺了好些官吏,各地的奏疏题本又多,臣需要亲自整理,才能送进宫来。臣现在忙活的天旋地转,不得吃不得睡,这个官当得实在是太累了。” 朱棣这才深吸口气,“你也不容易,朕问你奏疏当中,弹劾将领抓捕女子,进入军营,这事你怎么看?” “误会!绝对误会!”徐景昌立刻矢口否认,“臣听闻将士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断然不会干这种事情,必是有人心怀不满,恶语中伤。臣太过忙碌,疏忽不查,请陛下治罪。” 这话一出,别说朱棣了,就算丘福都愣了。莫非是我误会了?这小子没有那么坏? 朱棣沉吟少许,突然大怒,“你的一时疏忽,奏疏递了上来,难道还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事务必要一查到底,让刑部尚书郑赐、御史陈瑛,还有大理寺卿吴中,三法司公审此案,查清楚是非曲直。淇国公,你放心,如果是有冤屈,朕给将士们做主。至于通政使徐景昌,明明是该交给刑部的案子,却送到了宫里,是你失察,免去你三个月俸禄,退下吧!” 徐景昌瞪大眼睛,本来活就累,还不给工钱,你用傻小子呢? “陛下,臣想告病,臣要休三个月病……” 还没等徐景昌说完,朱棣怒目圆睁,抓起砚台,就要砸过来。 那可是上好的端砚,一大块石头,要是砸在脑袋上,非桃花绽放不可。徐景昌不敢多言,只能撒腿就跑,逃离是非之地。 他这一走,丘福瞠目结舌,也只能退走。 这俩人下去了,朱棣脸上的怒色也散去了大半,从旁边偏殿走出来一个老和尚,正是姚广孝。 “陛下这一手三司会审,实在是高明。”姚广孝笑道:“这天下的事情,不上秤没有三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啊!” 朱棣揉着太阳穴,无奈道:“少师,这是纪纲递给俺的密报。” 说着,朱棣拿出厚厚的一摞,放在了姚广孝面前。 老和尚也没多说什么,心知肚明。 “陛下是靠着他们靖难成功,对这些有功将士,万万不可怠慢。锦衣卫是一口好刀,却不能滥用。倒是这位少侯爷,他手段高明,前途无量,久后必为陛下的臂膀股肱。” 朱棣哼了一声,“他刚刚还嚷嚷着要请病假呢!这小子惫懒奸猾,远不如他爹纯良可靠。少师,你可要替俺盯着点他。” 朱棣想了想,又站起身,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一柄金如意,递给了姚广孝。 “算是俺赐给那小子的,少师替俺辛苦一趟吧!” 姚广孝接过这个做工精致,足有二三斤的如意,脸上尽是笑容,别说三个月俸禄,抵得上三年俸禄了。 徐景昌这小子,是真的交了好运,占了大便宜。 老和尚告辞,坐着马车,又来了徐家。 等他一进来,就发现徐府的家人都在忙碌,到了徐景昌的住处,一股浓重的药味传出来。徐景昌盖着被子,脑门覆盖着毛巾,时不时低声咳嗽。 “少师来了……恕晚生有病在身,没有办法施礼了。” 姚广孝顿时脸就垮下来了,轻咳道:“徐通政,你这病来得还真快啊!” 徐景昌一本正经道:“可不是,老人常说,病来如山倒,一座大山,呼啦就倒了,谁也扛不住。病去如抽丝,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好呢!要不你帮我告病假吧。” 姚广孝咬牙切齿,他突然觉得朱棣说徐景昌惫懒奸猾,实在是客气了,这就是个混球无赖! “徐通政,病也不都是难治的,老衲这里就有一剂良方。” 说着,姚广孝坐在了床头,从袖子里探出那一柄金如意。 “你看看,这味药怎么样?” 徐景昌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这是真金的?” 老和尚道:“不光是真金,还是宫里的手艺,是陛下让老衲给你的,补你三个月俸禄,够不够啊?” 徐景昌砰砰心跳,他记得上辈子特意去瞧过万历皇帝的金丝蟠龙翼善冠,那叫一个巧夺天工,明代金匠的手艺,绝对了得。 眼前这个如意,同样是金丝镂空,精致无比,绝对能当传家宝。 徐景昌下意识道:“这是给我的?” “没错,是陛下赏的。” 徐景昌忙坐起,也顾不得生病了,伸手就要接过来。 姚广孝脸上含笑,这小子不光无赖,还爱财。 只是眼瞧着徐景昌的手要触碰到如意的时候,突然又缩了回来。 随后徐景昌仰望头顶,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恭喜你,终于没有被金钱击倒!” 说着,徐景昌就直挺挺躺在了床上,“不行了,我病得更重了,还请少师回去吧。” 姚广孝鼻子都气歪了,你丫的还有脸说没被金钱击倒,你是嫌钱少了! “少侯爷,老衲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劝你一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景昌身体微微一震,但很快镇定道:“少师,做人做事都要厚道,我现在已经被陛下和你推着,去对抗丘福为首的靖难新贵。这活儿不亚于阵前冲锋,出生入死,就赏给我一柄如意,未免价钱太低了吧!” 姚广孝面色凛然,“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帮手,跟我一起扛事情的。” 姚广孝笑了,“少侯爷,你看看满朝文武,谁比你的根基更硬?谁能和你一起扛?” 徐景昌笑嘻嘻道:“你姚少师就不错……不过放心,这次我没想让你帮忙。” 姚广孝一怔,“那还有谁?” “自然是我那位大表哥了。” “是大皇子!”姚广孝又是一愣,因为几天前徐皇后见他的时候,就提到让他出任大皇子的师傅。 说白了,就是借助姚广孝的本事,庇护朱高炽。 现在徐景昌又提了起来,让姚广孝来了兴趣,“你怎么打算的?” 徐景昌笑道:“不管怎么结果,务必要把盛庸弄到大表哥麾下。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有了庇护,大表哥也在军中有了根基,不用处处被汉王欺负,少师意下如何?” 第十四章 拿捏姚少师(求追读) “少侯爷,你是真的高明,老衲本想让你收拢开国勋贵旧部,你却推给了太子殿下,你就不怕太子弄不好,惹得父子猜忌,出了大事?”姚广孝何等敏锐,一语道破徐景昌的鬼心思。 徐景昌倒也淡定,他和姚广孝交锋的第一次,逼着老和尚和盘托出,把所有谋算说了出来。从那一刻开始,徐景昌就在盘算脱身之计。 你老和尚想推我上前,跟靖难勋贵唱对台戏,就算赢了又能怎么样?冲锋陷阵的,从来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这小胳膊小腿,实在是没有必要。 而且一个勋贵,弄得自己势力庞大,那也是取祸之道。 这天底下能公然培植自己势力的,除了天子,也就是储君,至于别人,那都是结党营私。 虽说他年纪小,但对太祖朝的血雨腥风,那也是心有余悸,蓝玉那么大功劳,皮都被剥了,徐景昌才不想落个没脸没皮的下场。 这些勋贵旧将,还是都甩给朱大胖子算了,你有本事,就笼络这些人,压制住你二弟,坐稳储君位置。 至于姚广孝说的那种可能,反正徐景昌懒得多想,朱大胖子不是笑到了最后吗! 他应该能解决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也没办法不是。” 姚广孝冷哼一声,“你这小子有点良心,却也不多。老衲告辞了。” 说完,老和尚要走。 “等等。” 徐景昌拦住了他,“姚少师,时间还早,我们家的厨子不错,做的素斋就跟真的一样,我请客,咱们吃一顿饭,好好聊聊天。” 姚广孝怔了怔,还没尝过徐府的手艺。 “那就多谢少侯爷了。” 半个时辰的功夫,东坡肘子、清蒸鲥鱼、葱烧海参、蒜香排骨,四道菜都端了上来。 还真别说,这四道菜,做得惟妙惟肖,就算拿来真肉做的,也分不出来半点差别。除此之外,徐景昌还弄来了一坛子葡萄酒,是洪武初年的窖藏,大约相当于此时82年的拉菲。 僧人也是能喝酒的,但要喝素酒,所谓素酒,就是不用粮食酿的。 姚广孝还挺满意的,跟徐景昌推杯换盏,又吃又喝,“少侯爷,你家的厨师还真是厉害,能把素菜做到如此逼真的地步,只怕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徐景昌憨憨一笑,“无他,唯手熟尔。” 他给姚广孝夹了一块排骨,然后低声道:“姚少师,晚生盘算了一下,陛下拿出三司会审的架势,丘福那边无论如何,也是扛不住的。您说他应该怎么办,会不会坐以待毙?” 姚广孝吃着排骨,闷声不语。 徐景昌瞧了瞧,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少师,我虽说把开国旧将推给了大表哥,但您老交代的事情,我会尽力去办,咱们还算是盟友,您老务必要提点我几句,不然晚生真的玩不过人家。” 这一次姚广孝长叹一口气,“你小子确实奸猾,能想到这一层,很是不错。你说得对,没上秤不足三两,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上秤!” 徐景昌眉头一皱,低声道:“少师说的是要灭口?” 姚广孝道:“淇国公是武夫,向来喜欢快刀斩乱麻,如果老衲没猜错,他此时估计已经让人把那个百户弄死,然后将抓的妇人放掉,而后就说是某人逼死了功臣,他这一鼓噪,好让成国公他们跟着他一起闹,到时候就看大家伙在天子心中的份量了。” “他怎么敢这么干?”徐景昌低声惊问。 姚广孝脸上含笑,“当你身上有十几处替陛下遮挡明枪暗箭留下的致命伤疤,当你和陛下一起在尸山血海里面啃着生马肉,你就不会觉得他是九五至尊,你的胆子也会大得没边。” 徐景昌的小脸顿时煞白,果然如此,幸亏他留了个心眼。 这要是不问姚广孝两句,根本料不到这一手。 虽说他关系深厚,但是朱棣能坐上龙椅,毕竟靠的是靖难勋贵,人家可是过命交情。 真的要对质起来,吃亏的还是他。 这时候徐景昌再看那一柄金如意,顿时心中了然。 只怕朱老四不光是要补偿自己三个月俸禄啊! 果然是天子心术,就犹如当年朱元璋利用刘伯温等人对付淮西勋贵一样,虽然双方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但是李善长等人解决了刘伯温,也元气大伤,落下了一身的把柄。 回过头收拾淮西勋贵,也就师出有名了。 朱老四别是要复制这一手吧? 又或者是姚广孝想这么干?借着自己,消耗丘福等人的圣眷? 这老和尚可不是善类,跟他打交道,必须加一万个小心。 “姚少师,朝堂的水太深了,晚生不玩了,我现在就去见淇国公和成国公,然后再求我姑姑帮忙,居中调停,我给他们磕头也好,下跪也罢,我都认了。总而言之,他们和陛下那么亲密,我是不敢和他们斗了,也求您老人家饶了我吧!晚生实在是扛不住了,我也不当什么通政使了,我要去钦天监,去看星星,观天象。” 姚广孝的太阳穴又突突地疼,这个混小子,又来这一手! “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 “出息值几个钱?我大伯倒是有出息,一辈子忠心帝王,结果那个下场。我爹也有出息,为了陛下两肋插刀,然后他就走了。少师让我有出息,就是想参加我的葬礼,好能吃席。”徐景昌毫不客气道。 姚广孝真是气疯了,他能拿捏朱棣,拿捏所有人,唯独拿捏不了这个小崽子。 “你,你想气死老衲啊!” “您是想害死我。”徐景昌毫不相让。 姚广孝又握紧了拳头,他很清楚维持朝局的作用,甚至朱棣也领悟了这一层,这才弄出了三司会审,打算敲打靖难新贵,可是要放任徐景昌折腾,就可能把事情给搞砸了。 “罢了,罢了!老衲就破例多说两句吧。”姚广孝被气得无可奈何,只能道:“那个诬陷盛庸的百户叫王钦,他原来给陛下当过亲兵,后来到了丘福麾下,老衲很早就认识他,是个很精明的人。丘福没法子随随便便弄死他。你这样,安排一些人,盯着丘福的府邸,一旦发现异样,就断然出手,必定能手到擒来。” 徐景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老和尚在朱棣手下多年,早把靖难勋贵的底细看透了,他不愿意多说,就怕得罪人,自己可不管那些,你老和尚要用我,就要帮我背黑锅,这很公平。 “少师,你看我能不能说是荣国公的手令?” 姚广孝重重吸口气,三角眼瞪着凶光,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可以!” 这下子徐景昌心满意足,连忙又给姚广孝倒酒,“少师,你看这样行不,哪天我弄个拜师仪式,正式拜您当老师,算是你的俗家弟子,往后您老照顾我,也就算是顺理成章了。” 姚广孝狠狠摇头,“老衲还想多活几年,告辞!” 徐景昌瞧着这位扬长而去,一脸的好笑,只要抓住了痛点,老和尚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赶快下令,准备人手,盯上了淇国公府邸。 而就在此时,丘福把王钦请过来,给他倒了一杯酒。 “俺中午喝过了,这是三十年的窖藏,你在我手下也好几年了,回头我给你谋个好差事,去外面享享福,这杯酒就算是践行酒,喝了吧。” 王钦接过酒杯,看了看杯中酒水,又看了看丘福,笑道:“国公,您一向都是千杯不醉,就不喝一杯?” 丘福哼道:“不喝了,这是给你的。” 王钦点头,“好,多谢国公的赏赐,不过卑职也有几句话,想要跟国公交代清楚。” “说!”丘福明显不耐烦。 王钦笑道:“是这样的,前些时候,杀进应天,理应封存府库,国公让我弄出来十多万两库银,本来您是要送回北平家中的。但是卑职斗胆,拿了一成,送回了我的老家。卑职可以喝这杯酒,只是喝过之后,这些库银会落到哪里,卑职就不知道了。” 丘福顿时怔住,脸上的肉不住抽搐。 王钦低声道:“国公,还让卑职喝吗?” 丘福切齿咬牙,怒目圆睁,窃取国库存银,这可不是小事,哪怕只有一块元宝流出去,也是塌天大祸。 只不过当初丘福仗着功劳大,应天混乱,才放火窃取国库存银,狠狠发了一笔财。 他万万没有料到,王钦这个畜生,居然敢私自截留,还敢拿这事威胁他! “你这是找死!” 王钦道:“国公爷,不是找死,是害怕活不了。您只要高抬贵手,我现在回去,立刻把家里的银子熔了,给您送家里去,不留下一锭元宝。然后我带着家人远走高飞,绝不给国公留下任何麻烦。还望国公看在小的出生入死的份上,给小人一条活路。” 说完,王钦双膝跪地,匍匐丘福面前。 丘福的脸色一变再变,切齿咬牙,终归一声长叹。王钦这种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真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窃取库银,这可比在军营私藏妇人罪名大多了。 “好,你走,你现在就走!” 王钦慌忙磕头,躬身告退,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这家伙再也不敢多留,急匆匆从丘福的府邸出来,直奔夜色中而去。 可就在他刚刚走进一条小巷子,前面出现八个人,他刚回头,后面又有八个,随后在两边的墙上,也出现一群人,完美解释了什么叫天罗地网。 “通政使,王钦落网了。” 第十五章 朝堂也是人情世故 “通政,这是王钦的供词。” 聪明人是不会负隅顽抗的,王钦落网,立刻就把一切都招了。 徐景昌从吴山手上,接过一份不算太长的供词,但是里面的内容却是触目惊心,丘福窃取国库存银近二十万两。 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别说这么多了,就算偷走一块,都要砍脑袋的。 丘福可真是狗胆包天,自恃有功,就敢胡作非为。 这份供词递上去,交给朱棣,即便不杀死丘福,免去国公爵位,贬为平民,也是必然的。 所谓报仇不隔夜,让你丘福自大狂妄,报应来了! 徐景昌立刻站起,就往外面走,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又硬生生停下脚步,回到了座位上。吴山不解其意,想要询问,徐景昌却摆了摆手,让他退出去。 吴山无奈,只能退出来,房间里剩下徐景昌一个人。 他想起了姚广孝的话,四年靖难,朱棣打得很辛苦,身边的大将都死了不少,好几次他也是险象环生,丘福替朱棣挡刀子,过命的交情。 名为君臣,实为袍泽。 扪心自问,自己的这点亲戚关系,能不能胜得过人家君臣之情? 就算自己占了理,能不能一下子就扳倒丘福? 靖难刚刚成功,丘福是活着的武将功臣第一位,立刻就把他折损了,朱能那些人会怎么看? 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 庙堂也是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徐景昌仔细斟酌了一个时辰,没有去见朱棣,反而叫来一个人,“你现在就去历城侯盛庸的家里,传个口信给他。三司会审,只问是非,我大明自有王法天理,叫他不用害怕。” 手下人听完之后,立刻下去。 而此刻盛庸的府邸,已经是一片凄凄风雨,自长子盛震以下,四个儿子,环绕在盛庸手边,低声哭泣,其余孙辈,也都在外面伺候着。 盛庸今年,快七十岁了,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将。 早在元朝的时候,他就投靠朱元璋,先是在邓愈麾下,后来平定过辽东,屡立战功。 等靖难开始之后,他先是给耿炳文当副手,又追随李景隆,等耿炳文死后,李景隆惨败,盛庸接过兵权,和朱棣狠狠斗了几年。 燕军在他的手里,吃了大亏,朱棣的头号心腹张玉,就是陷入了盛庸的重围之中,力竭战死。 另一位大将谭渊,也是死在了盛庸手里。 这两位都是朱棣心腹中的心腹,虽说各为其主,但是靖难新贵们也恨死了盛庸,巴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不过杀人总需要理由,丘福被徐景昌抽了嘴巴子,恼怒之下,就打算立刻除掉盛庸撒气。 正好利用了王钦的事情,就说盛庸诬告,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父亲,明明是燕兵将抢夺良家妇人,为非作歹。父亲是去救人,反被诬陷,这大明朝就没有天理王法了吗?”盛震气冲冲道:“孩儿不服,孩儿去敲登闻鼓,为父亲鸣冤!” “住口!”盛庸厉声怒喝,老眼垂泪,“傻孩子,有什么用啊?自古以来,蒙冤受屈的人还少了?再说了,为父不识天数,非要跟陛下作对,连斩陛下心腹大将,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你们鸣冤,岂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盛震等人面面相觑,更加悲伤。 “父亲,那,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颠倒黑白,诬陷无辜吗?” 盛庸深深吸口气,无奈道:“成王败寇,为父早就看清楚了,我如今年近古稀,死而无怨。只是我曾经统御几十万兵马,如今却要落到刀笔小吏手里,士可杀不可辱。当年李广将军愤而自杀,为父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情。” 说到这里,盛庸愤然站起,几步扑到了桌案前,抓起了他的佩剑,就要自刎而死。 几个儿子大惊失色,连忙抱住父亲,嚎啕大哭。 “你们这是何苦!为父今日不死,明日在刑部还要受人欺凌拷问,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几个儿子互相看了看,都知道老爹讲的是对的,但是为人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 盛家上下,全都哭得稀里哗啦,一片哀嚎。 正在这时候,徐景昌派的人过来了。 “历城侯,我家通政使嘱咐你,务必要相信,这大明朝还有天理,还有王法,三司会审,只问是非。” 盛庸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大为诧异。 如果是别人讲,他未必相信,可徐景昌的身份太特殊了,难不成他真的能庇护自己? “父亲,不管怎么样,徐通政都是皇后的侄子,中山王的孙子,前些日子,他又怒斥丘福,朝野皆知。父亲,不如就信徐通政一次吧!” 盛庸看着这几个儿子,老泪横流,他当然不愿意撒手人寰,只是一个徐景昌,能逆转乾坤吗? …… “我叫徐景昌,这是名帖,特来拜会淇国公。” 丘府的门子意识到眼前年轻人是谁,仿佛见到了鬼似的。 谁不知道,国公爷当下最讨厌的人,就是这位通政使徐景昌,要不是忌惮他的身份,早就撕破脸皮,现在三司会审的就不是盛庸,而是徐景昌了,你小子怎么还敢登门? 门子虽然诧异,却也不敢隐瞒,只能跑进去通禀,此时丘福正和儿子丘松在聊天。 “为父一辈子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不想王钦这个贼留了一手!” 丘松沉吟少许,随后道:“父亲,要不咱们放一把火,随便找个尸体,就说王钦不愿有功受辱,因此愤而自杀?” 丘福眉头微皱,“似乎也可以,关键是陈瑛,他能给盛庸定罪吗?” 丘松道:“他的本事孩儿还是听说过的,盛庸老匹夫必死无疑。” 丘福又道:“诛杀盛庸,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平安、梅殷,还有他们麾下将领。全数要换上靖难功臣,咱们辛苦大战了四年,不能留着这些绊脚石。” 这爷俩正在聊天,门子跑了进来,报告徐景昌来了。 他们都是一阵诧异。 丘松怒道:“父亲,这小子狗胆包天,把他赶出去。” 丘福略沉吟,“还是见见吧,毕竟他是皇后的侄子,我还听说,姚少师和他走得很近。” 丘松也只好把徐景昌请进来,双方见面。 丘福冷冷道:“徐通政,今日三法司会审,老夫还要去刑部旁听,你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 徐景昌脸上含笑,“淇国公,强抢民女,罪行不小,但毕竟都是下面将士胡作非为,陛下安排三司会审,唯恐误会了有功将士,就是对功臣的敬重。淇国公应该放心才是,不必去干涉问案。” 丘福猛地沉下脸,“你什么意思?莫非想要阻拦老夫?” 徐景昌笑道:“您淇国公视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晚生哪里敢阻拦?只是我手里有一份口供,您要是能留下来,我就把这份口供双手奉上。” “口供?什么口供?” 徐景昌含笑,递给了丘福,“请过目。” 丘福接在手里,稍微看了两眼,就双手颤抖,面对千军万马不曾犹豫的他,此刻竟然生出了惶恐之意,额角冒汗。 “你,你怎么得到的?” 徐景昌一笑,“我只能告诉淇国公,这东西千真万确,我无意和淇国公为敌,但也请淇国公手下留情,不要赶尽杀绝。” 徐景昌说完,径直转身离去。 此刻的丘福,呆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丘松吓坏了,心说父亲这是怎么了? “爹,这小子不会虚张声势,故意吓唬您吧?” 丘福摇了摇头,“这里面的数目分毫不差,不是随便能编出来的。” “那,那咱们怎么办?”丘松傻眼了。 丘福握紧拳头,狠狠一捶桌子,“怎么办,什么都办不了!你爹一把年纪,又栽在了这小子手里!” 第十六章 帝王格局 徐景昌按住了丘福,也就按住了最大的变数,接下来的三法司会审,也就没有太多悬念了。 陈瑛还想顽抗一下,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吏部尚书蹇义亲自驾临刑部 大家伙都懵了,明明是三司会审,怎么吏部也掺和进来? 蹇义笑容可掬,“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三司会审,身为吏部,自然要记录下来,作为参考。大家伙不必管我,只要一张条案即可。” 他说一张条案,可谁敢怠慢天官大人? 立刻给蹇义准备了一张桌子,挑了个合适的位置。 这位刚坐下,户部尚书夏原吉也来了。 “是这样的,连年战乱,人口逃跑,黄册形同虚设,好些地方要重新编户齐民,尤其是失散妇孺,要尽快送回家里。” 他也有足够的理由。 随后兵部尚书茹瑺也来了,他就更理直气壮了,涉及到了军营,他这个尚书大人不能不管…… 弄来弄去,一个三司会审,六部九卿,除了通政使徐景昌没来,其余全都到了。 山一般的压力,全都落在了陈瑛身上,他向四周看去,汉王殿下没来,淇国公丘福没来,他一个人,面对这么多朝堂重臣。 给陈瑛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指鹿为马。 不到一天时间,案子就查清楚了。 百户王钦抢夺了盛庸麾下将士的妻子,盛庸帮助讨回,理所当然。王钦怀恨在心,诬告盛庸,这才引出了三司会审。 而王钦惶恐,竟然在会审之前,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三司经过协商之后,决定下令抓捕王钦,同时勒令军中,释放抓捕的妇人,不得扰民。 结论交了上去,朱棣看过之后,十分认可。 “去把历城侯盛将军请来。” 不多时,历城侯盛庸到了皇宫,离着老远,他就扑在地上,磕头作响。 “罪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哈哈大笑,主动过来,拉起了盛庸,打量一下老将军,发现他皱纹深邃,面容憔悴,便笑道:“过去的事情不要说了,你忠心大明,没有错。就犹如俺那侄子一样,都是被奸佞蒙蔽了。如今奸佞已经伏法,将军可愿意为大明效力?” “愿意,罪臣愿意。”盛庸干脆答道:“臣老迈昏聩,对抗王师,自取其辱。陛下宽宏,能饶过罪臣,罪臣愿效犬马之劳。” 朱棣大喜,“很好,俺记得你受封历城侯,这位爵位不变。但你好像还有个平燕将军的衔?” 盛庸吓得慌忙跪倒,“老臣死罪,死罪!” 朱棣又笑了,“朕给你改一个吧,就叫明威将军,如何?” “臣叩谢陛下天恩!”盛庸当真是激动不已,匍匐地上,砰砰磕头。 他本以为自己死路一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幸免于难。结果朱棣不但没杀,爵位还保留了,又给他封了个明威将军的头衔,大明之威,陛下当真是厚爱。 “老臣如今终于知道陛下的帝王胸怀,属实囊括九州,恩泽四海,老臣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天恩。”盛庸感动地稀里哗啦。 朱棣又勉励他两句,这才让盛庸下去。 随后朱棣传旨,将尚在大牢的平安等六位将领释放出来。暂时归家安居,等候任用。 除此之外,朱棣还单独降旨,徐辉祖虽然冥顽不灵,但念在一片愚忠,又是中山王之后,手握免死金牌,因此赦免死罪,勒令前往中山王墓地前,结庐守孝,反躬自省。 “公子,国公总算从死牢出来了,国公活了!”徐义独眼落泪,心中颇为感慨。他见徐景昌入朝为官,又迟迟没有徐辉祖的动静,还当他薄凉寡恩,不愿意为伯父求情。 可徐义没有料到,盛庸这案子一弄,竟然让徐辉祖死里逃生,其中的关节他是想不明白,但是想来,公子一定是出了大力气。 徐景昌心里头清楚,朱棣借着盛庸一案,拉拢了原来的建文麾下武将,也顺便收拢了淮西勋贵的旧部。 释放徐辉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用不着太过激动。 “徐义,我让你准备的棚子,还有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可备好了?” 徐义怔了下,忙道:“都备好了,用不用去接国公……” “接他干什么?”徐景昌道:“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传我的话,家里头不要随便派人过去。” 徐义一阵错愕,还是乖乖点头了。 哪怕徐辉祖活了,徐家说了算的也是徐景昌了。 徐义乖乖下去传令。 徐景昌默默盘算,伯父没事了,盛庸也没事了,自己用王钦的口供,引而不发,震慑了丘福,不动声色做到了这一点,确实可以欣慰一下。 要不去钓钓鱼,舒缓一下心情……他抓起鱼竿,正要往外面走,这时候徐义又突然跑了过来。 “陛下来了,陛下和姚少师一起来了。” 朱棣怎么又来了? 他只能放下鱼竿,把朱棣接了进来。 一见面朱棣就黑着脸道:“徐景昌,你知罪吗?” 徐景昌微微一怔,“陛下,臣,臣有什么罪?” “什么罪?你还敢问朕?朕问你,你把王钦的口供弄哪去了?为什么朕没有看到?”朱棣气哼哼道:“你可别说你没抓到王钦。”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看了眼旁边不动声色的老和尚,抵赖肯定没用了。 “陛下,臣把口供给了淇国公丘福。”徐景昌坦然道。 朱棣呵呵冷笑,“很好,你承认就好。自古以来,最大的恶就是结党营私,互相勾结,你替丘福隐匿罪行,该当何罪?” 徐景昌略微一愣,立刻道:“陛下,臣冤枉啊,臣也是体察圣意,不想在这个靖难刚刚成功的当口,重罚有功之臣,引起朝局大乱。以陛下之睿智,应该明白臣的一片苦心。如今保住了历城侯,又敲打了一些人的气焰,两全其美,臣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朱棣被说得一阵语塞,确实,这个结果是朱棣最希望的。 旁边的姚广孝轻咳道:“徐通政,有句话叫拙黜之恩,皆出自上。此事无论如何,也应该是陛下亲自决断,你却越过陛下,和淇国公私相授受,你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老衲真不知道以后你会干出什么来。” 徐景昌气得不行,我那些肘子、排骨,还有那一坛子葡萄酒,就换你老秃驴落井下石? “陛下,捉拿王钦的主意是姚少师给我出的,让我去找淇国公也是他告诉的,臣什么都不知道。” 姚广孝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少侯爷,你可真是个小无赖,老衲是让你留心淇国公府邸,至于别的,老衲可没说过。你现在要诬陷老衲,也要白纸黑字,拿出证据才行。” 没有白纸黑字,说什么都不顶用。 徐景昌咬了咬牙,“姚少师,你当我就没留一手?口供虽然给了淇国公,但王钦这人还在我手上,现在就可以交给陛下,让陛下审讯,到时候淇国公犯了多大的罪,也就清楚明白了。” 朱棣沉吟片刻道:“把王钦交给朕,只是此事往后不要再提起了。当下最紧要的还是休养生息,填补国库亏空。你身为通政使,不许偷奸耍滑,给俺老老实实干活,把你的聪明劲儿用在正途上面。” 朱棣交代完,就让人押着王钦,匆匆离去,仿佛过来问罪,就是要这个人似的。 徐景昌想了半晌,隐约知道朱棣的心思,奈何插不上手。 索性到了第二天,去了通政使司,徐景昌就把吴山叫来,吩咐了几句,吴山当即瞪大眼珠子。 “这么干怕是不妥吧?” 徐景昌呵呵一笑,“有什么不妥?陛下让各部衙门认真做事,咱们秉持圣意,理所当然。就算有事情了,那也是我扛着,你怕什么?” 吴山点了点头,心说既然你扛着,那我还怕什么? 转过天,其他各部往通政使司送奏疏题本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张张纸条,贴在他们堆放奏疏的地方。 上面还有字……吏部上呈公务十二件,御批十一件,落实三件。户部上呈公务二十一件,全数御批,落实五件。兵部上呈公务七件,御批五件,一件未曾落实…… 看到这上面的文字,前来送奏疏的官吏都瞪大了眼睛,你们通政司什么意思?你们怎么敢把各部事务公然贴出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 第十七章 神勇无敌的徐景昌 “天官,蹇尚书,徐景昌干出这种癫狂的事情,无论如何,你要有个态度。”兵部尚书茹瑺气哼哼道:“他把各部公文公之于众,把各部颜面置于何地?” 刑部尚书郑赐也叹道:“确实如此,各部政务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他这样弄出来,挑起各部争执,明显心怀叵测。” 礼部尚书宋礼还算客气,“我看说心怀叵测是过了,只是徐通政年纪轻轻,不通政务,标新立异罢了,只要让他收回即可。” 诸位尚书纷纷开口,吏部天官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这两位也扛不住了。 “咱们去面见陛下,请求陛下降旨,约束徐通政吧!”夏原吉提议道。 蹇义绷着脸,片刻之后,终于点头。 六部尚书,督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使,大理寺卿,鸿胪寺卿,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国子监祭酒……这些数得着的重臣,纷纷起身。 “同去,同去!” 众人怒不可遏,大有提刀上洛,痛陈利害的架势。 朱棣丝毫不知道徐景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他降旨赦免了徐辉祖,好容易能留在徐皇后宫里一晚,终于没被踢出来,第二天神清气爽,刚刚准备处理政务,就看到郑和匆匆赶来。 “皇爷,出了大事了,朝臣全数等在左顺门,气势汹汹,都说要弹劾徐通政。” 朱棣怔了怔,脑袋嗡嗡的,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徐景昌怎么回事? 他先是跟丘福这些武臣冲突,接着又跟文官冲突,你小子是怎么做到人厌狗嫌的? 还有,通政使不就是个传递消息的活儿吗? 你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厌恶你的? 朱棣是百思不解,没有办法,只能匆匆来到了大殿,把所有人召集进来。 “蹇义,你先说吧。” 蹇义躬身道:“回陛下的话,徐通政在通政司,挂出了各部办事的数量,因此有些超出了本职,故此群臣议论纷纷,还请陛下降旨收回。” 朱棣更加皱眉头,“他把各部办事的情形公布出来,有什么不妥?” “大有不妥!” 茹瑺立刻道:“启奏陛下,通政司仅仅执掌奏疏题本出入,如何能品评六部?如此擅自扩权,实在是败坏国典,扰乱朝堂规矩,如不及早制止,大祸无穷。” 朱棣不解,“有这么严重?” 郑赐道:“陛下,或许更加严重,在京各个衙署已经没法正常办公,朝局大乱,人心浮动,属实太过分了。” 群臣义愤填膺,切齿咬牙,朱棣都不记得,几时朝臣如此团结过。 甚至蹇义和夏原吉都反对徐景昌,这个架势属实有点吓人。 “郑和,你去把徐景昌叫来。” 郑和答应,过了一会儿,徐景昌又一脸疲惫来了,在他前面,还来了几个人,其中有少师姚广孝,翰林学士杨荣,成国公朱能,既有文臣,也有武将。 尤其是姚广孝,他是不怎么过问政务的,但是这么大的动静,朱棣也怕把握不住,不能不把姚少师请来。 徐景昌迈步进了大殿,只觉得杀机四伏,危险重重,好一似汉高祖鸿门赴宴,王司徒千里送头啊! 要不我回去算了? “徐景昌,你为什么标新立异,弄得朝局大乱?”朱棣直接呵斥。 徐景昌忙道:“陛下,臣属实冤枉,这话无从说起啊!” 朱棣环视四周,哼道:“你瞧瞧,这么多位朝臣,一大清早就来朕这里告状,你还敢说自己冤枉?” 徐景昌看了看这帮人,不客气道:“陛下,朝中诸公要是能把告状的劲头儿用在政务上面,也不至于积压了那么多朝政,他们才是误国误民,怎么有脸弹劾臣?” 茹瑺一听,大为震怒,急忙挺身而出。 “徐通政,你在通政司,公布各部办事数量,是什么意思?谁准许你的?” 徐景昌立刻道:“茹尚书,你这就不讲理了。前几天陛下降旨,要求各部尽忠职守,整顿朝纲,恢复民生。我在通政司,接到的奏疏题本多了好几倍,我怕出现疏漏,就给分门别类,递给宫里多少,陛下御批多少,交给各部之后,各部又是拿出什么方略,落实了多少……我就是做了个简单的统计,这也是通政司的该做的事情,不然陛下询问,说通政司干了什么事情,是不是白吃饭不干活,我也能交代一二。” 茹瑺才不听徐景昌的这套,“你这是做事情吗?分明是督促各部做事!你哪来的胆子,敢把自己凌驾在六部之上?” “什么叫凌驾六部?我不过是尽忠职守,做点分内之事,倒是你茹兵部,这些日子,毫无建树,你未免有负圣恩吧?” 徐景昌火力全开,颇有当年大杀键政圈的风采。 而且随着越吵声音越大,朱棣隐隐明白了,群臣为什么那么抵触徐景昌的作为,这小子属实是犯了众怒。 而在另一边,姚广孝低垂着眉头,心里头好笑,别光是老衲生气,让你们这些人也领教一下,这小崽子的难缠之处吧! 老和尚完全就是吃瓜群众了,倒是杨荣,他低头沉思,觉得徐景昌的做法未尝不可。 这时候不光是茹瑺,还有郑赐、甚至是左副都御使陈瑛,也都加入了围攻徐景昌的战团。 陈瑛在三司会审的时候,吃了大亏,丘福没来给他助阵,事后他也知道了,是徐景昌捣鬼,现在机会来了,他岂能错过。 “调理阴阳,协和诸部,乃是宰相的职责。徐通政,莫非你把自己置身宰相之位?须知道,太祖皇帝可是有祖训,永远不许复立宰相,你这么干,简直胆大包天。” 这个东西果然是属毒蛇的,一下子就把朱元璋抬出来了。 而且他也把各部愤怒的本质点了出来。 蹇义和夏原吉听在耳朵里,却是没有多少喜悦,相反还有些担忧。 陈瑛毒则毒矣,但到底谋略不足啊! 朱元璋废中书省,以天子之尊,兼任宰相,属实扛了几十年,没有出差错。 但这是建立在朱元璋一个人超强的能力上面。 纵观几千年历史,皇帝和朝臣之间,必须有一个承上启下的机构,叫丞相府也好,叫三省也好,叫中书省也罢,反正缺不了。 眼下朱棣没有设立内阁,徐景昌坐镇通政司,他向前迈出了一步,在群臣看来,这就是相权复兴的标志。 别忘了尚书省起源尚书台,而尚书台最早也就是掌握群臣奏疏而已。 对职官稍微有所了解的,都能看出来,通政使执掌奏疏,权柄极大,潜力无穷,现在又公布办事情况,等于开始评议政务。 而唐宋的宰相,就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所谓平章,就是评议辨别的意思。 徐景昌这已经不是把通政司发展成尚书台那么简单了,甚至有朝着同平章事发展的苗头。残酷的现实,已经击穿群臣的心理防线了。 不把你小子按住,久后我们六部督察院,不都成了你的属官吗? “陈御史,你说太祖不许复立宰相,这话没错。但太祖还说过,不许弱天子羽翼,你怎么不讲?通政使就是要通达政务,明晰权责,各部交上了多少奏疏,天子批复多少,你们承办多少,难道可以是一笔糊涂账?太祖皇帝还不许臣下欺瞒天子,蒙蔽圣听。还有,你们一起来状告本官,是不是结党营私,暗通款曲?你们今天能联合起来告我的状,明天会不会联合起来,胁迫天子?真是不敢想啊!” 不就是扣帽子吗,徐景昌才不怕呢! 大殿所有臣子当中,只有成国公朱能是个外行,丝毫看不出端倪,只知道徐景昌一个人,跟这么多大臣吵得有来有往,丝毫不落下风。 简直就是赵子龙在世,长坂坡七进七出啊! 好小子,难怪丘福玩不过你呢! 俺服了! 双方越吵越激烈,这时候杨荣突然向前一步,“陛下,臣以为朝政如麻,该怎么做事,却是需要有个妥当办法,臣斗胆建议,此事需要陛下亲自裁决。” 第十八章 秦淮听曲 杨荣突然站出来,虽然话不多,但是却扭转了讨论的方向,别纠结什么祖制,什么宰相复立的烂事了,咱就说说,这么干对朝堂政务有没有好处? 这话也戳中了朱棣的心思,他确实被繁杂的政务缠住,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任何空闲,倘若能分门别类,督促百官实心用事,绝对是朱棣求之不得的。 至于违反祖制的问题,倘若祖制真的那么重要,他朱棣还在北平当藩王,怎么能坐上龙椅? 说到底,大明朝之所以没有复立宰相,纯粹是因为六部不甘心彻底沦为宰相属官,一直在抵制,而后期内阁权柄上来,已经有了宰相之实,也就没必要冒着违反祖制的风险,复立宰相。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大明朝,符合大家伙心思的祖制才是祖制,不符合大家伙心意的,那就只能被抛弃。 朱棣对杨荣的话语非常满意,当初自己要进入应天,就是杨荣建议,要先去拜祭朱元璋的孝陵。 朱棣立刻答应,乖乖去了老朱坟前,做他的好儿子去了。 也因为如此,仅仅是建文二年中进士的杨荣,一下子被超擢为翰林学士,随后又操持着朱棣登基的典礼流程。 俨然文官群体中的一颗新星。 “你们不要争吵了。” 朱棣冷冷道:“朕自登基以来,时间虽然不长,但每天政务繁杂,少则二三百件,多则五六百件,宵衣旰食,夕惕朝乾,从无休息。朕如此忙碌,结果政务落到了六部,居然有那么多没有办理,实在是有负朕恩!” 朱棣把目光落到了兵部尚书茹瑺身上。 “茹瑺,刚刚你们争吵,朕让人取来了徐通政所写条子……朕发现你们兵部竟然一件事情都没有落实,到底是怎么回事?” 茹瑺脸色一变,忙道:“回陛下的话,兵部关乎军国大事,陛下交办的政务里面,有九边诸将调整,有赏赐有功将士,还有补录军籍,每一样都非常繁琐,不是一天两天能忙完的。所以臣以为,像徐通政那样,丝毫不明政务艰难,就随意指手画脚,不但不利于政务落实,反而会扰乱朝局,还望陛下明鉴。” 朱棣微微一怔,似乎听起来也有道理。 这时候徐景昌不爱听了,“茹尚书,你光说兵部的难,那我倒想请教,吏部不难,户部不难?工部要修葺三大殿,还要营建在京衙署,哪一样容易了?分明是你们积习难改,怠惰政务,敷衍塞责,如今被我发现了,所以才恼羞成怒。” 茹瑺的老脸铁青,徐景昌这小子,说话是真不好听,句句戳你的肺管子,而且他也确实是建文的旧臣,而且位置还很高。 再让徐景昌说下去,什么阳奉阴违,居心叵测,意图谋反就要出来了。 “徐通政,你既然知道大家伙都有难处,为什么标新立异,让大家伙难上加难?” 徐景昌不客气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有人上书言事,陛下御批,交给你们六部衙署,让你们去落实。总不能没有个动静吧?譬如说陛下要调整九边统军将领的名单,涉及一百人也好,两百人也罢。你们现在弄了几个?完成了几成,困难在哪里,是兵部有人怠惰,还是涉及到其他衙门,你们推不动……这些事情总要有个说法吧,总不能过一段时间,陛下想起来了,一问之下,什么都没干,光听你在那里诉苦,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问,茹瑺竟然语塞,难以回答。 确实,他们就是这么糊弄朱允炆的。 只要百官稍微尽力,坐拥天下的朱允炆,也不至于被朱棣打得丢盔弃甲,失去了江山。 事情讨论到了这里,气势汹汹的六部重臣已经落在了下风。 确实大明朝这个嘎嘎作响的机器,需要增加一个零件,运行的规则也该调整了。 徐景昌只是恰到好处,把这事情给捅了出来。 此时一直没有吭声的姚广孝开口了,“陛下,臣有几句话说。” 朱棣忙笑道:“姚少师,您有什么高见,只管讲来。” 姚广孝道:“陛下,是这样的,眼下确实政务繁杂,要除旧布新,刷新社稷。就拿老臣来说,陛下让臣主持修撰太祖实录。臣这边进度如何,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多少人才,谁立了大功,谁出现了纰漏,确确实实需要对外通报,让陛下,让朝臣也都心中有数。不能等到十年八年之后,只是给朝廷一个修好没修好的结论,这样就不免怠惰公务的嫌疑。” 姚广孝这话几乎是一锤定音,他可是朱棣的谋主,心腹中的心腹。 只不过往日姚广孝不愿意站出来说话,才给了其他人空间,现在这位也站出来支持徐景昌,几乎瞬间翻盘。 朝臣这边再也抵抗不住,吏部尚书蹇义第一个站出来。 “启奏陛下,少师所言,确实是正论,只是整理政务,督促六部衙署,这么大的事情,不能都落在通政司,臣以为该由陛下亲自把持才是。” 夏原吉也道:“确实,徐通政虽然才情过人,心思机敏,但毕竟太过年轻,初入仕途,与国朝典章不算熟悉,有些政务也未必清楚,臣斗胆谏言,陛下可以另择重臣,处理此事。” 朱棣微微皱眉,尚在思索。 这时候翰林学士杨荣再度站出来,“启奏陛下,当年太祖皇帝罢黜中书省之后,曾设立四辅官,以备咨询。随后又效仿唐宋之制,设立殿阁学士,辅佐君父,参与机务。臣以为此举似乎更妥当,也更尊奉祖制。” 杨荣这家伙虽然话不多,但每一次站出来,都切中要害。 原本茹瑺他们不是拿祖制说事吗! 现在他就搬出了朱元璋的做法,让朱棣发扬光大,而且所谓殿阁学士,通常都是挑选熟悉朝廷典章制度的翰林文臣。 这一下子,等于即阻挡了通政司,又驳斥了夏原吉推荐重臣,主持大政的想法。 朱棣稍微思量,立刻点头了。 此时的他,还要尽心尽力,当老朱的好儿子,既然父皇不许复立宰相,他就不能干。如果像夏原吉所说,由重臣督促六部百官。 那么毫无疑问,谁拿到了这个位置,谁就是新的宰相。 至于交给通政司,朱棣也不放心,主要是徐景昌这小子太能折腾,这才多少日子,他跟丘福冲突,跟百官冲突,再让他监督百官,那朝堂还不跟菜市场一样热闹? 为了避免鸡犬不宁的局面,还是杨荣的提议很稳妥。 “既然如此,就从翰林文臣当中,挑选一批颇有文名的词臣上来吧。” 朱棣一锤定音,争吵了一圈的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能说什么? 陛下圣明! 从大殿出来,徐景昌迈步往前走,胖胖的夏原吉紧走了两步,拦住了他,随后蹇义也跟了上来。 “徐通政,你看咱们坐下聊聊如何?” 徐景昌看了看这俩人,怒火中烧,“聊什么啊?你们瞧通政司吃肉,心里头不高兴,非要搅合,现在好了,陛下选择翰林词臣辅佐,你们的脑袋上多了一片乌云,以后指不定下出什么风刀霜剑,让你们好看!这事情落到通政司,我又不能一直当通政使,等我走了,不就是你们安排合适人选吗!我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 徐景昌说完,大步流星就走。 蹇义和夏原吉互相看了看,他们也觉出事情不对劲儿,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徐通政,你等等啊!”夏原吉又喊。 徐景昌哼道:“跟你们这群虫豸,怎么能搞好大明?我要去秦淮河听曲!” 第十九章 报仇不隔夜 “昨天我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是对手。” 徐景昌笑呵呵说道:“六部重臣,那么多人围攻,全都让我给杀败了,那叫一个威风八面,胜过三英战吕布,不让长坂坡的赵子龙。” 吴山已经听这位说了三遍了,“通政大人,您是威风了,可陛下降旨,从翰林院挑选词臣,以备顾问。咱们通政司什么好处没捞到,反而得罪了那么多衙门,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徐景昌的脸瞬间沉下来了,“你能不能别提泄气的话?这事情不还是出在蹇义、夏原吉,还有茹瑺那几个虫豸身上吗!尤其是那个陈瑛,更是人间之屑,他非要提什么复立宰相,还以为能借着太祖皇帝扳倒我,丫的也不想想,现在换了皇帝了,陛下的心里当真不想复立宰相?真是愚不可及。” 徐景昌骂了一顿,随后道:“算了,反正朝局的事情跟我也没啥关系。我到了通政司也好些日子了,咱们俩也算是同僚,该一起聚个餐什么的。你去过秦淮河吗?领教过那边的风光吗?” 吴山老脸一红,“大人,您的意思是领着下官去秦淮河啊?” “对啊,去听听曲,吃点好的,泛舟游览,岂不快哉?” 吴山更加尴尬了,“那个就去听曲泛舟?没有点别的?” 徐景昌没好气道:“以前我们家是大伯说了算,管得严。你要是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也跟我讲讲。” 吴山这才弄明白,敢情这位还是个雏儿。 “实不相瞒,我家里老妻管得也严,也就是跟着同僚去过两次,还要背着锦衣卫,别让他们盯上。不过要说起来,画舫之上,香风飘荡,琴瑟悠扬,扬州才女,真是天下一绝。” 徐景昌更气了,“我问你吃的,看的,你怎么光说美女?俗物一个!” 吴山无奈道:“大人,实不相瞒,别的没来得及看。要不您多领着属下去几次,估计也就知道了。” 徐景昌无奈道:“行了,你准备车,咱们今天就去闯闯龙潭虎穴,会一会妖魔鬼怪。” 吴山嘿嘿道:“大人说的是女妖怪,女魔头吧?” “你废什么话,赶快去办。” 吴山答应,立刻下去,等到日头偏西,这俩人坐上了马车,从通政司衙门出来,奔着秦淮河而来。 徐景昌一路好奇,还望外面看了看,道路上人来人往,还算有些生机,靖难刚刚结束,能恢复到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我说老吴,现在的秦淮,人物如何?” 吴山心中暗道,你这不也俗气了。 “这些日子追查逆党,把不少官宦人家的姑娘小姐贬为乐籍,操持贱业。如果没猜错的话,自然是比起往日强多了。” 徐景昌微微心动,自己这也是入乡随俗,可不是堕落变坏了。 勋贵子弟,京城纨绔,要没有点风流韵事,没准人家还怀疑自己别有二心呢! 你装道学先生,你给谁看啊? 难道你想学王莽? 对了,好像王莽的姑姑也是皇后,跟自己处境差不多。 想到这里,徐景昌就更理直气壮了,就算为了徐家,咱也要时常来秦淮消费,拉动内需啊。 他这一路,不停盘算,眼瞧着距离秦淮也不远了,突然徐景昌发现了点问题,“老吴,这车不是我平时坐的吧?” 吴山忙道:“这是下官的车,大人的车带着通政司的标志,不方便。” “不对啊,按理说我的车应该比你好,可我这一路坐过来,你这车半点不颠,我那个车,坐着去宫里,还颠屁股……老吴,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把好的留给自己?” 吴山这个冤枉啊,“大人,你的车自然是通政司最好的,下官还特意给你加了两层狼皮……咱们眼瞧着就到了,赶快领略风光要紧,马车而已,小事一件。” “不。”徐景昌还来了脾气,“我这个身份,连个好的马车都没有,像什么样子?弄得好像徐府是穷鬼似的,我非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徐景昌从马车跳下来,吴山也只能跟着,“大人,你就别较劲了,眼瞧着天都黑了,一刻千金的时候,你这不是浪费金钱吗?” 徐景昌不管他,围着马车绕了两圈,随后他又看了看脚下的路面,青石铺成,整整齐齐。前后眺望,皆是如此。 “我说老吴,这通往秦淮的路,怎么比皇宫前面的天街还好啊?” 吴山摇头道:“不会吧,整个应天城,都是工部督造的,最好的料都用在宫里周围了。” 徐景昌眉头微皱,“老吴,咱们俩去旁边的酒楼,找个座位,跟我盯着街上。” 吴山一听,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大人,你这都到了秦淮河畔了,你不去里面,在这找个茶楼,你,你什么意思?莫不是害怕家里头长辈打屁股?” “你放屁,现在徐家谁敢管我?”徐景昌不耐烦道:“让你去做,你就去做,别给我废话。” 随后徐景昌就带着吴山,靠在街边,找了个三层的茶楼,还挑了个靠近窗户的座位,俩人要了一壶雀舌。 “客官,这茶可好了,是黄花大闺女早起采的,每一片都在舌下含过,所以才叫雀舌,一两银子一两茶,分毫不差。” 吴山要哭了,我不想喝什么黄花大闺女含过的,我就想去见见大闺女本人…… 徐景昌不管他,而是从窗户缝儿,死死盯着路上。 “你瞧,那是不是兵部的马车?” 吴山探身,瞧了一眼,点头道:“是兵部的,别的衙门也没有那么神骏的马。还是他们胆子大,敢直接用兵部的车,下官该跟他们学学啊。” 徐景昌给他一个大白眼,继续往下看,没有半个时辰,陆续过去的马车,轿子,足足有二三十,从里面出来的,虽然没人穿官服,但也一身官气。 身边的随从,也都是趾高气扬,拿鼻孔看人。 吴山探身,一一指认,他在京多年,基本上都能认得出来。 “户部、刑部、礼部、督察院、工部、翰林院、国子监!” 徐景昌气得一拍桌子,“上朝都没有这么齐整,我说通往秦淮的路怎么比天街还好呢!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吴山还傻傻道:“大人,下官怎么听不明白?” “你猪头啊,朝会才三天一次,这条路人家可是天天过来,万一颠簸了,把大人们摔了,那可就罪莫大焉了。” 吴山瞠目结舌,还有这么一说? “下官怎么不知道?” 徐景昌看了看他,“你是进士出身吗?” “不是。” “你家里有钱吗?” “没有。” “你手上有权吗?” “大人来之前,通政司可没有这么威风,下官又是区区参议,算不得什么。” “这就对了,人家不带着你玩呗!”徐景昌哼道。 吴山这才恍然大悟,切齿道:“都是一帮势利眼,不过追随了大人,往后也就有的玩了。咱们现在赶快过去吧,不然这么多官吏过来,把好的都抢走了。” 徐景昌斜着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哼道:“你忘了我的座右铭吗?” 吴山下意识道:“穷则怀恨在心,达则反攻倒算。大人,您打算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们敢告我的状,我就敢掀了他们的安乐窝!” 徐景昌咬了咬牙,他现在可没了听曲的心,赶快奔回府邸,把徐义叫过来,嘱咐他几句,让他去调查。 又是一天时间过去,徐景昌手里多了两截条石。 “公子,你真猜对了,秦淮路上的石头更好。” 徐景昌点了点头,“行了,你把这两块石头包好了,回头我放在通政司的奏疏下面,给陛下送去。” 第二十章 茹尚书的小爱好 石头夹在了奏疏里面,送进了宫里,徐景昌默默盘算着,等待鱼儿上钩。 “老吴,你说陛下会上午过来,还是下午过来?咱们俩赌一桌酒席,怎么样?” 吴山还在埋头整理公文,委屈巴巴道:“酒席就算了,要不赌一次秦淮听曲吧?实不相瞒,属下干活都没心思了。” 徐景昌狂翻白眼,“你啊,太没有出息了。” 吴山苦兮兮道:“下官啥样,大人也清楚,我是真没见过什么世面。” 徐景昌哼道:“那好,你瞧着吧,很快就能好好见见世面了。” 他刚说完,外面就响起脚步声,直接冲入了通政司,到了值房,徐景昌一抬头,就发现朱棣和姚广孝一起来了。 他连忙起来见礼,奈何心中不解,自己给朱棣送石头,怎么姚广孝跟着过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徐景昌,今天姚少师进宫,轿夫在皇宫前面不远处崴了脚,险些把少师给摔了。他进宫跟俺说起,你又送了两块石头进宫,到底是怎么回事?赶快给俺说清楚。” 徐景昌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劣质工程险些害了姚广孝。 朱棣这是给姚少师出气,估计也是怕宫里耳目太多,才急吼吼过来。 “陛下,要让臣说,您还是别太着急了。就以街道损坏为名,让工部赶快拿出个方案,问问他们问题出在哪里,又需要多少开支,做个方案。等工部拿出结果,臣再跟陛下说说。” “不行!”朱棣断然拒绝,“俺最讨厌打哑谜,你直接说,别顾左右而言他。” 徐景昌无奈道:“陛下,这事情有点复杂,三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真的还是问过工部更好。” 朱棣还要追问,姚广孝却突然道:“陛下,老臣琢磨着就听徐通政一次,陛下还是赶快去处理政务,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老臣留在这里,和徐通政好好聊聊天。” 朱棣翻了翻眼皮,他是真的尊重姚广孝,这位就是他的老师。 “那好吧,少师就留在这里,俺回去了。” 朱棣一走,姚广孝就笑呵呵坐下,随后道:“徐通政,自从吃了你们徐府的素斋,其他地方的都差得太远,连宫里的都不行。今天中午,你再给老衲准备一桌吧。” 徐景昌无奈,“少师,那素斋可不好做。上次我请客,你是帮了我一个忙,这次我请客,你是不是仗义出手,再帮帮我的忙?” 姚广孝没好气道:“小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刚刚老衲劝走了陛下,帮你挖了个坑,弄不好工部就要栽进去。你小子还真是不客气,刚刚得罪了你,你就要找六部算账,你也太记仇了。” 徐景昌道:“少师啊,您老人家是真的洞若观火,这顿饭我请了。” 下午时分,徐景昌陪着姚广孝喝茶,涮涮吃进肚子里的油。 徐景昌随口道:“少师,本来是我递上去的石头,现在您老人家发现了问题,虽说是巧合,但是对外就说是咱们俩发现的,您意下如何?” 姚广孝忍不住了,“你这个小无赖,为什么不直接说是老衲告诉你这么干的?” 徐景昌瞪大眼睛,立刻道:“诚如尊命!” 姚广孝无语了,他算是被徐景昌缠住了,不过老和尚多聪明啊,徐景昌拉着自己,那就说明这事情太大,他一个人扛不住。 只怕不只是工部的事情那么简单。 “你小子能不能跟老衲说说,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能笃定得手?老衲可劝你一句,别没事树敌太多,除非你有办法不留后患。” 徐景昌嘿嘿一笑,“那还要看他们怎么应付,又要看您老人家帮忙与否!” 这话一出,姚广孝真的愣住了,看朝臣应对,看自己的援手,那么说这小子在自己身上,是把握十足了? 他们闲聊到了傍晚,正要各自回家。 这时候朱棣匆匆赶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份奏疏。 “少师,这是工部递上来的修葺方略。其实他们也早就知道了,这事情都是建文那个糊涂蛋留下来的纰漏,他把工部的钱拿去征粮征兵,就为了对付俺。结果连眼皮子底下的工程都没有弄好,真是丢人现眼。如此本事,怎么是俺的对手?哈哈哈!” 很显然,朱棣对工部的说明十分满意。 徐景昌眨了眨眼睛,“陛下,那这一次工部要了多少钱?” “十八万两。”朱棣笑道:“俺带来了他们的预算奏疏,写得很清楚,本来这几天就要递上来,说起来训斥之后,百官还是尽心竭力的,比起从前,大有改观。” 徐景昌翻了两眼奏疏,就递给了姚广孝,老和尚也看了看,而后道:“似乎没有什么漏洞,陛下应该认可工部的说法,接下来就是让户部拨钱,征调民夫,采集石料了。” 朱棣眉头微皱,“什么意思,难道这里面还有故事?少师,你们谈了一天,到底谈了什么?” 姚广孝看了眼徐景昌,心说你该揭开谜题了。 徐景昌瞧了瞧时间,“也差不多了,陛下,你带几个护卫,臣领你去个地方。” 朱棣一瞧徐景昌神神秘秘的,好奇心也来了,就交代锦衣卫纪纲,让他带着几个人,连同徐景昌、姚广孝,还有吴山,直奔那个茶楼而去。 第二次来,徐景昌已经是轻车熟路,直接带着他们上了三楼,包下整个楼层,俯视眼前的街道。 华灯初上,灯红酒绿,很快就看到了各个衙门的官吏,纷至沓来。 吴山在窗口指点,心怦怦乱跳,这可不是他跟徐景昌两个,陛下来了,姚少师也来了,这帮人就不能收敛一点? 找死也不是这个法子啊! 只是很快吴山就绝望了,因为他在人群当中,竟然看到了好几个熟悉面孔。 上次看到你,这次还有你! 你这是在秦淮河上朝了吧? 吴山越想越气,同样是朝臣,人家天天能来,自己到底是差在哪里了? 本着自己淋雨,拼了命也要扯下别人雨伞的心态,吴山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自投罗网的倒霉蛋。 差不多半个时辰,已经记下了三十几个名子…… 你就瞧着吧,朱棣的脸不断加深颜色,变得跟黑锅底儿似的,滔天的怒火,简直要让他炸开了。 修路的事情不说了,光是这么多官吏,跑来秦淮河喝花酒,就让朱棣怒不可遏。 他记得朱元璋在的时候,朝臣们每天累得要死,根本不敢来这种地方。 建文这个好大侄儿,当真是败坏国典,纵容文官,把天下弄得乌烟瘴气,京城都这幅样子,实在是太气人了。 “纪纲,去把这些人都揪出来,打入大牢。”朱棣怒喝道。 纪纲身形伟岸,鼻梁高挺,双目深邃,颇有些鹰顾狼视的味道,他立刻答应,就要下去。 徐景昌没说话,抓了个现形也好。 姚广孝却拦住了他,“不可以身犯险,你先去探查一下,看看到底都有多少官吏,等明日上朝,再行处置。” 纪纲看了眼朱棣,朱棣强压着怒火,他知道姚广孝担心建文余党会对他不利,因此点了点头,“嗯,听少师的。” 纪纲去了,朱棣已经打算返回宫中,这时候下面突然过去一顶轿子。 吴山的脸色就是一变。 “是谁的?”朱棣追问。 吴山看了眼徐景昌,徐景昌完全是看出殡的不嫌殡大,“你就说呗,还能欺君吗?” “是茹尚书的。” “茹瑺?他也来这种地方?”朱棣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位道学先生的爱好还挺广泛。 又过了一会儿,纪纲回来了。 “陛下,臣已经查清楚了,足有五十人之多,各部衙门,几乎都在其中。” 朱棣切齿咬牙,“别人不说了,茹瑺呢?他也是来找乐子的?” “是,他还找了……” “找了谁?”朱棣追问道。 “找了齐泰的一个小妾。”纪纲的声音不高,可在场众人全都脸色一变,连徐景昌都叹为观止了,没想到茹尚书还染上了曹丞相的小爱好了。 第二十一章 朱棣的雷霆之怒(求追读) 朱棣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一个当朝重臣,怠惰政务,跑秦淮河喝花酒,他都能忍受,按律治罪就是了。唯独跑来找齐泰的小妾干什么? 你们当初同朝为官,如今齐泰等人被杀,除了被株连的亲人,剩下的被贬为奴仆,流落到了青楼。 你跑来找人家的小妾,当真是风雅,风雅得很! “抓,立刻把茹瑺抓了,朕要砍了他!” 朱棣已经气疯了,姚广孝还很冷静,“陛下,城中逆党余孽尚存,陛下微服私访,切莫暴露身份,此事明日早朝处理,还是赶快回宫吧。” “不行,俺忍不了了,大明朝堂,不能允许这样的畜生,一刻都不行!”朱棣豁然站起,竟然打算亲自抓人。 这时候徐景昌幽幽道:“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以去,不然的话,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说陛下和茹尚书争风吃醋……” “放屁!”朱棣眼珠子一横,“徐景昌,你兔崽子欠揍了,俺要打死你!” 朱棣举起沙包的的拳头,就要朝着徐景昌砸过来。 “陛下,人言可畏,一向如此。此事大可以正办,明天上朝,臣弹劾百官,说他们品行不端就是了。” 徐景昌说完,姚广孝大喜,“陛下,徐通政的办法好,由他弹劾,最是妥当。赶快回宫,不然宫门关了,事情传出去,不免打草惊蛇。” 朱棣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就这样,他带着满腹怒气,返回了皇宫,纪纲也跟着回去,姚广孝也离去了。 只剩下吴山和徐景昌。 此刻的吴山脸都白了,声音颤抖:“大人,陛下雷霆之怒,明天只怕要血流成河吧?”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倒是能给秦淮河增加许多货源。” 吴山怔了怔,这才明白徐景昌的意思,一张脸都枯萎成一个狗不理包子了。 “大人,你这反攻倒算,还真是厉害啊!” 徐景昌哼道:“现在知道了?你赶快去搜捡一番,寻找点他们的罪证,明天表现好了,你或许能连升三级,也说不准。” 刹那之间,吴山仿佛被灌了一身鸡血,嗷嗷怪叫,赶快去忙活了。 徐景昌倒是淡定,他还好好睡了一觉,养精蓄锐。 天还不亮,徐景昌就坐上了马车,赶到午门,蹇义、夏原吉等人已经都到了,包括茹瑺,也赫然在列。 徐景昌偷眼打量,发现这位精神头饱满,丝毫看不出疲惫。 乖乖,昨晚跑去喝花酒,现在还能这样,不得不说,真是老当益壮啊! 徐景昌站在了文官这边,他前面有七个人,六部尚书,加上一个左都御史。也就是说,文官当中,他排第八位,大理寺卿尚在他的身后。 而在武将那一堆里,丘福告病了,汉王朱高煦没来。 为首的变成了成国公朱能,徐景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己往那边看,发现这位成国公呲着牙冲他一笑。 这是跟我示好吗? 徐景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这时候,姚广孝竟然到了。 他接受了朱棣的封赏,位居荣国公,因此也站在了武将勋贵一边。 有此老压阵,徐景昌也松了口气。 老和尚是踩着点来的,随后就是在鸿胪寺官吏引导之下,入宫,朝拜天子,一套流程走下来。 朱棣面沉似水,眼珠带着血丝,显然已经按捺不住了。 “陛下,臣要弹劾百官。” 徐景昌站出来,厉声说道。 他这一说,在场众人都怔住了,尤其是刚刚去状告徐景昌的那一伙,此刻都脸色难堪。 你个小兔崽子也太猖狂了,我们弹劾你,你就要报复回来? 我们可都是清正直臣,诬告朝臣,可是要承担后果的。 朱棣迫不及待道:“你弹劾什么?” “臣弹劾兵部尚书茹瑺以下,一共五十三位官员,流连青楼,狎妓纵情,败坏国典,罪莫大焉。尤其是兵部尚书茹瑺,还去找了齐泰的小妾,这事情简直难以启齿!”徐景昌朗声道。 队伍中的茹瑺听到这话,顿时老脸微微变色,不过他到底有些城府,丝毫没有慌乱。 朱棣看向他,沉声道:“茹尚书,你怎么讲?可是去过青楼?” 令人讶异的是,茹瑺直接坦然道:“启奏陛下,臣去过,而且就是昨天。” 这一句话,把朱棣都弄愣了,你还真有胆子承认! “那又是为什么?”朱棣追问道。 “为了看犯官家人。”茹瑺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这回彻底让朱棣迷糊了,“茹尚书,那些逆臣和你也是昔日同僚,你却染指他们的女眷,未免太过了吧?” 茹瑺坦然道:“陛下,老臣并无趁人之危的心思,更不会落井下石。论起来当初老臣担任吏部尚书,就是齐泰和黄子澄暗害老臣,把老臣贬出应天,这事情陛下是知道的。” 朱棣一怔,“确实,朕的确知道,也因为才提拔你为兵部尚书。” 茹瑺笑道:“陛下天恩,胸怀四海。老臣和齐黄之流不和,人尽皆知,现在他们被诛杀,亲人株连,其余小妾家人被贬为乐籍。老臣去秦淮,是听说有宵小之徒,趁机虐待,落井下石,逼得有人投河而死。陛下已经惩罚过了,虽然是奴仆贱婢,也不该任由青楼随意处置,置国法于何地?老臣此去,只为敲打恶徒,并无其他歹念。而且此举也是为了昭示陛下仁德,还望圣天子明鉴。” 茹瑺这一番道理说完,朱棣竟然哑口无言。 他前面已经赦免了盛庸,并且声明,有罪的只是齐泰黄子澄等寥寥数人。对建文旧臣追杀到底,确实不合适。 更妙的是,茹瑺和齐泰黄子澄有冲突,不是一路人,他去秦淮河,确实有堂而皇之的借口。 当然只是借口而已。 不过这也足够了,不少朝臣不怀好意看着徐景昌,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踢到铁板了吧? 还想跟我们斗,你还要再吃几十年干饭! 徐景昌微微一笑,“茹尚书,你果然是大义凛然,堂而皇之啊,我还以为你是去报仇雪恨呢!” 茹瑺瞬间暴怒,“徐通政,你含血喷人,诬陷老夫,纵然你身份不寻常,我也断然不会答应。” 说着,茹瑺就要转身,向朱棣告状。 此刻的朱棣很尴尬,所谓抓贼要脏,抓奸要双。 如果昨天冲进去,把茹瑺直接拿了,他就没法狡辩了,但是此刻只能沦为各说各话,这可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徐景昌,却发现徐景昌脸上含笑,丝毫不慌。 这小子还有底牌? “茹尚书,一月前,陛下进京,你负责翻修御道天街,这事情没错吧?” 茹瑺一怔,“确有此事,那是老夫和工部一起做的,只不过此事和你污蔑老夫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大,只是有人把修御道的上好石料拿去铺了秦淮河的路,致使天街凹凸不平,吾皇陛下,登基称帝,所走的路,尚且不如通往青楼的路……茹尚书,你说这算不算大不敬,算不算欺君之罪?” 茹瑺脸色骤变,“你,你胡言乱语,你诬陷老夫!” 徐景昌一笑,“这话说的,我可是有证人的。” “证人,谁是你的证人?” 徐景昌笑道:“自然是陛下。陛下,您还记得臣递上去的两块石料吗?” 朱棣这才恍然,他光顾着生茹瑺的气,想着怎么收拾百官,杜绝歪风邪气。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还藏着更深的事情。 “去,把石料取来。” 不多时有宦官将两块石头拿了过来。 朱棣亲自站起身,抓起一块好的,笑呵呵道:“这是你们去青楼喝花酒走的路。”随后,他又拿起另一块残破的石头,自嘲道:“这是朕登基祭祖走的路,好,真好!” 下一秒,就见朱棣举起石头,朝着茹瑺狠狠掷去。 “巧言令色,无耻之尤!” 朱棣切齿痛骂,茹瑺应声倒地,朝臣悚然惊呼…… 第二十二章 自己人 朱棣含怒一击,力道绝对没问题,只不过他选错了材料,用的是那块质量不好的石头,砸在了茹瑺的脑门上,鲜血迸溅,皮开肉绽,却没有脑袋开花,只是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徐景昌下意识退了半步,可别溅一身血,这正三品的大红冠服可不便宜,咱徐大通政是个正儿八经的日子人,可不能浪费了。 只是有点可惜了,如果朱棣拿那块好的石头砸茹瑺,没准就当场血溅三尺了。 天子在大殿上,以石块击杀大臣,无论如何,都要大书特书的,肯定是历史名场面。 结果却错过了,还挺可惜的。 徐景昌完全是吃瓜的心态,放飞自我。 可当朝重臣们,此刻无不骇然心惊。 一方面茹瑺弄出来的烂事,让人无语,另一方面,朱棣雷霆之怒,当庭击杀大臣,也是坏了规矩,如果处理不当,大家伙都会成为笑柄。 吏部天官蹇义当仁不让,站了出来,他不出来也不行。 “陛下息怒,臣以为这个修路的案子应该交给有司,仔细审讯,彻查清楚,然后明正典刑,才是正办,至于兵部尚书茹瑺,臣建议将他打入死牢,等候审讯。” 夏原吉也立刻道:“臣也是这么看的,此事着实荒唐,如果确实是茹瑺所为,不论如何,就算诛灭九族,也是理所当然。” 朱棣怒火中烧,冷笑道:“还要彻查?查什么?他游逛青楼,流连花丛,窃取朝廷砖石物料,去修通往秦淮河的道路。他狎妓事大,朕的国事无关紧要。这样的朝臣,难道不该立刻处斩吗?” 朱棣厉声叱问,在场众人也渐渐了然,看向徐景昌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忌惮。 这个小崽子,年纪不大,心是真狠。 单说百官游秦淮,最多是品行不端,毕竟建文四年,法纪松弛,早就不复洪武旧制。 因此最多把茹瑺罢官而已。 如果单纯说路修的不好,也是办案官吏渎职,还不至于惹来雷霆震怒,但是这俩事弄在了一起,就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 天雷沟动地火,这就相当于在苏勋宗面前炫富,跟卡大佐嘴臭,跑去通辽高呼我爱星野源…… 全都是大逆不道的恶行,是要千刀万剐的。 朱棣震怒,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随意刑杀大臣,也是万难接受的。 蹇义和夏原吉都想着怎么劝说朱棣,他们下意识看了看徐景昌,发现这货低头看鞋尖儿,根本没心思管。 你们难不难,尴尬不尴尬,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全然忘了就是他挑起来的事情。 就在所有人都无奈的时候,还是少师姚广孝站了出来。 “陛下,容老臣说两句。” 别人的话朱棣可以不听,但是姚广孝的话不能不听。 “少师请讲。” 姚广孝道:“陛下,修天街御道,不光是兵部茹瑺,还有工部,还有应天府,应该彻查到底,将所有贪墨官吏,全都揪出来。此事也不能只是交给三法司处理,老臣以为,可以让锦衣卫参与彻查,限期十天,拿出结论。凡是涉案官吏,一概严惩不贷。更要借此整肃吏治,约束百官,今后凡是有狎妓贪墨行为,全都按律治罪。” 姚广孝的这番话,算是起到了作用。 朱棣也在盘算,你说茹瑺一个人,为了逛青楼方便,就窃取修御道的材料,去修去秦淮河的道路……他也不是宋徽宗,为了幽会李师师,就不惜工本,挖了一条地道。 这事情牵连的官吏肯定还有很多,甚至干脆点说,就是这些年缺少约束。 百官都觉得他们自己的事情最重要,皇帝的公务可以糊弄。 不得不说,正是这帮人的糊弄,才把朱棣送进了应天。 而坐上了龙椅的朱棣,偏偏又不能容忍这种糊弄。 “查,一查到底!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贪官污吏,三法司加上锦衣卫,一起查办,十天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被点到名字的几位大臣,纷纷上前,尤其是陈瑛,他上次办盛庸的案子,灰头土脸,没有除掉盛庸,反而成全了这个建文旧将。 一直让他耿耿于怀,憋着大干一场。 至于纪纲,那更是想要让朝臣领教他的厉害。 有这两位在,兵部和工部的人,八成是不会有好下场了。 讨论会处斩几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应该讨论的是,最后能活下几个? 从大殿下来,徐景昌就盘算着,要不要开个盘口,赌一赌这些官吏的生死……或许自己还能小赚一笔。 徐景昌心情大好,让你们六部重臣联合起来告我的状,现在已经倒霉了两个。 这还是手下留情,不然连蹇义和夏原吉也给坑了。 你们别以为跟我那个爹有交情,咱们就是自己人。 想什么呢?你们要听我的,才是我的人。 对了……谁算是我的人呢? 徐景昌环顾四周,貌似只剩下一个吴山了。 “你把查到的罪证递给纪纲,算是结个善缘,回头我就帮你谋划,让你升官。”徐景昌信心满满道:“你是想要左通政啊,还是右通政?” 吴山很想哭,“大人,我现在就是担心,咱们惹了这么大的篓子,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吏要牵连进去,往后六部衙门都会跟咱们势同水火,下官别说升官了,能不能继续留在通政司,都不好说了。”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有这么严重吗?” 吴山垮着老脸,“大人,你琢磨琢磨,这些日子,您得罪了多少人?” 徐景昌还真认真思索了一下,盛庸的事情,他跟丘福闹翻了,间接惹了整个靖难新贵。眼前的案子,他又坑了兵部和工部,也得罪了文臣。 还不要说最早的汉王朱高煦了。 掰着手指头算算,好像才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就弄出了这么大动静,似乎该好好庆祝一下。 “去,给我弄一桌酒席,咱们俩好好聚餐。” 吴山真哭了,“大人,你身份尊贵,家里头还有爵位要继承,下官是真的不行,我这小胳膊小腿,谁都能拿捏啊!” 徐景昌想了想,笑道:“你也别光看我得罪人,等过些日子,八月十五中秋,我去跟我姑姑念叨几句,等以后大殿下进京,我帮你运作过去,有大殿下庇护,你前程似锦,还用担心吗?” 这话说的,可到了吴山的心坎上,立刻心花怒放,十里春风。 “多谢大人,大人真是下官再生父母!” “算了,我不要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快去准备。” 吴山乐颠颠跑了,可惜的是,这顿饭徐景昌还是没吃上,因为蹇义派人来了,要请他过去。 好歹是吏部天官,徐景昌没敢太过放肆,就摇摇摆摆,赶了过来。 蹇义这边,夏原吉也在,两位尚书全都是如沐春风,仿佛朝堂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徐通政,你来了正好,我们打算跟你聊聊。”夏原吉笑眯眯道:“你前面提出要监督诸部做事,陛下又选拔了几个翰林词臣,我们的意思,他们几个只能以备咨询,真正要监督百官,还要正儿八经的衙门,你的通政使司,要担起这副担子。” 蹇义点头,“确实,当初是我们欠考虑了。” 徐景昌顿时愣住了,你们什么意思? 前面拼死命反对,现在让我搞垮了两部,结果你们反倒同意了。 贱不贱啊? “我不想得罪杨荣那几个人,他们天天在陛下身边,时刻进言,我害怕。” 夏原吉嘴角微微抽动,“徐通政,你这个身份都怕,我们更怕,说到底,咱们还是自己人啊!” 第二十三章 袭爵了 面对两位尚书的热情,徐景昌无动于衷,“夏尚书,茹瑺和你们也是自己人吧!” 夏原吉怔了一下,“是的,不过当他犯下致命错误就不是了。” 这位还真是实诚,徐景昌哼道:“你们这是弃之如敝履啊!” 蹇义微微咳嗽道:“他跟我们还是很不一样的。” 徐景昌越发想笑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更多,甚至文武殊途。我又不傻,还能不明白?你们是瞧着陛下大殿痛击茹瑺,打得脑袋开花,心里头害怕了,想要找个人顶在前面,给你们遮风挡雨。不过啊,这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就算天雷劈碎了你们,那也是皇恩浩荡,我就不掺和了。” 徐景昌直接站起身,“蹇尚书,你要是真把我当自己人,就给我的考评打个下等,让我回家继承爵位就算了,这个朝堂也没啥意思,我挥手之间,就让两部官吏齐齐落马,实在是太无聊了。还不如回家钓鱼舒服。” 如果是姚广孝在这里肯定知道徐景昌玩什么把戏,但是这两位毕竟还经验不足,夏原吉还在劝说:“徐通政,我们没有歹意,你也不想内阁那几个翰林词臣为所欲为吧?” 徐景昌哈哈大笑,“夏尚书,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内阁执掌公文,环绕在天子身边,那就是事实的宰相。别管他们品级如何,只要他们能左右陛下的想法,代天子落实政务,他们就是大明的中枢。你们两位都只能掌管一部,人家能统御全局,早早晚晚,你们都要失败,所以还是别费心思了,投降最好,求人家庇护,当内阁走狗鹰犬,就是六部尚书最好的下场了。” 徐景昌说完,大摇大摆,就往外面走,直接把两位尚书扔在了身后。 夏原吉和蹇义脸都气黑了,这兔崽子是真欠揍,要不是看在你爹,你姑姑的面子上,我们非弹劾你个嚣张跋扈不可! 只不过气过之后,夏原吉忧心忡忡道:“老兄,这小子话虽然不好听,但道理却是真的,杨荣,解缙,黄淮,杨士奇,这几个人围绕在天子身边,片刻不离,议论朝政,品评政务,确实比咱们更像宰相。” 蹇义黑着脸,他心思更深沉一些,“现在这几个人还只是五品的大学士,仅仅是以备咨询,他们商议出来的结果,还要咱们六部尚书点头,这几个人距离宰相还远着呢。” 夏原吉苦着脸道:“是很远,但是徐景昌说得对,他们能参与全局,什么政务都能说上两句话,我们说到底,还只是负责本部事务,论起插手的范围,就差了一大截。你我还能抵挡,据理力争。可其他几部尚书、侍郎,就不免被这几个人狐假虎威,侵夺权柄,久而久之,后患无穷。” 蹇义闷着头,皱着眉,苦思冥想,朱元璋废除中书省,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他活着的时候,还能靠自己超级强悍的精神头,填补了空缺,此刻却是必须恢复常态了。 其实也别觉得官员就不行,假如朱元璋不废除中书省,有丞相一级的辅政重臣在,至少能让朱允炆少犯一点错,朱棣的靖难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说到底,还是朱允炆一伙,没有统御国家的经验,却骤然执掌朝廷大权,结果一把好牌,硬生生打没了,拱手将朱棣推上了龙椅。 这就是汉弗莱爵士未必好,但他总比望之不似人君的金毛生菜之流强多了。 “如今六部九卿,整个朝堂,能抵抗内阁的,就剩下一个通政使司。”蹇义沉声道:“太祖皇帝有言,政务如水,故需常通。所以才设立通政使。如果我们进言,把内阁诸臣挂名通政司之下,又会如何?” 夏原吉心微微一动,“如果这么一来,通政司可就真成了宰相了,也不是我们之福。更何况徐景昌这小子比起那几个词臣还要能折腾,我怕会出大事。” 蹇义摆手,“你不能这么看,徐景昌还是说了实话的,他家里头有爵位在,他执掌通政司,也就是一时的,想要罢黜他不难,后续朝臣要学他也不可能。倒是内阁大学士,翰林院的词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天下还有那么多饱学之士盯着,而且三年一次的科举,早早晚晚,会把内阁变成真正的宰相的。” 这俩人聊来聊去,也算是统一了看法,徐景昌只是小问题,内阁才是心腹大患。 夏原吉道:“上次御前会议,我们已经反对了通政司监督百官,现在骤然改变,怕是不妥吧!” 蹇义想了一会儿,“这样吧,我上书谏言,六部九卿,每旬至通政司议论政务,讨论事情,协调统筹大事,由吏部牵头,通政司主持。” 此言一出,夏原吉顿时大喜,高啊! 六部尚书单独一个,对上内阁不占便宜,但是六部凑在一起,能够互相沟通,可就不怕内阁了。 而且名义上放在通政司,算是给徐景昌一点甜头儿,可实际上却是吏部主持。 通过这个通政司旬会,六部的地位就巩固了,而且也能更好落实政务,对陛下那里有交代,既能谋国,又能谋身。 蹇义的功力可见一斑。 “老兄上书,我也会追随,此刻陛下尚在犹豫之间,不知道将政务交给谁负责,只要咱们仔细劝说,未必不能成功。” 这两位达成了一致,整个文官体系,全都运作起来。 除了战损状态的兵部和工部,其他四部,加上督察院,大理寺,鸿胪寺,全都打着积极建言献策的目的,话里话外劝说朱棣,不要弄内阁,现有的各部衙门足够了,只要大家伙在通政司讨论一下,也就可以了。 他们的举动很快又惊动了另外一些人,那就是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还有六科廊……没错,这些衙门是传统的清水衙门,品级低,权力小,日子苦。 还没有晋升的出路。 朱棣从词臣当中挑选人员,进入内阁,辅政天子。 毫无疑问,是他们最好的一条晋升途径。 万万不可让六部得逞。 别看这帮人品级低,但胜在数量多。 比如翰林院检讨胡俨就直接指出,如果按照吏部的提议,等于将通政司变为政事堂,六部尚书就是两宋的同平章事,靠着旬会的方式,形成了事实上的群相制。 等于违背祖制,万不可答应。 他这一上书,顿时引来了无数的附和。 徐景昌每天就在通政司,乐颠颠看着争吵的奏疏,一堆支持蹇义,一堆支持胡俨,双方你来我往,简直妙不可言。 “吵架好,越吵越好玩。统统都送给陛下,让陛下发愁去吧。” 徐景昌翘着二郎腿,俨然当朝第一乐子人。 你们不斗,我哪来的戏看?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他还哼唱开了。 正在徐景昌高兴的时候,姚广孝来了。 徐景昌也不意外,“大师是又想素斋了?我心情好,不用您老干什么,我请客。” 姚广孝点头,这一次足足弄了十八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徐通政,你不用老衲干什么,老衲倒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徐景昌不解道。 姚广孝笑道:“是这样的,大殿下在北平发来了一份奏疏,追思舅父,请求陛下加恩,让你继承武阳侯的爵位。” 袭爵了? 徐景昌就是一愣,自己有官职在身啊! 难道可以回家了? 姚广孝夹着一块排骨,笑吟吟道:“陛下不光同意了,还要赐你太子太保衔,通政使依旧。” 徐景昌更为惊讶,还有这等好事? “对了,陛下也同意六部九卿旬会,以品级最高者,主持旬会。” 徐景昌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那几个尚书都是二品吧?” “没错,只有你是从一品。”老和尚笑眯眯道。 第二十四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如果一个桌面大小的馅饼,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冲天而降,直接往你嘴里塞,你该怎么办? 此刻的徐景昌就面对这么个局面。 如果说让他袭爵,只是常规操作,但是加太子太保衔,就属于超擢了,毕竟姚广孝才是太子少师,正二品而已。 至于让他主持六部九卿的旬会,那就更扯淡了。 因为谁都明白,主持重臣会议,除了天子,就是宰相。 还不到十六岁的宰相,开什么玩笑? 徐景昌又不叫甘罗,开挂也不能这么开。 “姚少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姚广孝一边吃菜一边不悦道:“这是天子的意思,跟老衲没关系。” 徐景昌呵呵冷笑,朱棣? 他打仗或许一流,但是论起权谋算计,还稍微差点,毕竟他刚刚当上天子,再给他几年,或许还行。 推自己出来,必定是这个老贼秃。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主意也来了。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唯有遵旨。只是朝臣未必会答应。”徐景昌淡淡道。 姚广孝笑道:“朝臣那边又有谁敢反对呢?” 徐景昌笑道:“通政使司左参议吴山就够了。” “吴山?他不是你的手下吗?他敢忤逆上官?” “我让他敢啊!”徐景昌笑嘻嘻道:“我现在就写一封奏疏,弹劾陛下任人唯亲,徐景昌年纪轻轻,就因为是皇后的侄子,窃据高位,败坏国典,扰乱朝纲,应该立刻罢官,署上吴山的名字就是了。” 姚广孝眉头紧皱,“你觉得这种奏疏上去,能有用吗?” 徐景昌笑得更大声了,“我只要在他上书之前,宣扬的所有人都知道,然后我就上书辩解,同时自请闭门思过,这样的话,用不着陛下降旨,我就可以在家躲清闲,再想让我出来,那可就难了。” 听到这里,姚广孝的老脸变色,他终于怒了,“你这个小无赖,你太可恶了!” “哈哈哈!破防了不是!”徐景昌嘿嘿笑道:“我自从当上了通政使,就在想怎么脱身。你老和尚处心积虑,要把我推到前面,我岂会轻易上当?” 说完之后,徐景昌喜滋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滋的一声,好酒! 此时主动权终于回到了徐景昌手里。 他没有完全猜透姚广孝的套路,但是他可以不干啊,反正只要不上套,你什么谋算都没用,不买立省百分百。 你老和尚,别没事套路我。 姚广孝简直气炸了肺,朱棣都比你好对付一万倍! “徐通政,你到底要怎么样?偌大权力给你,你就不要?” 徐景昌笑道:“少师,我也说实话,权力谁都喜欢,但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的。还是那句话,我爹那一辈人折损了,我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此时此刻,姚广孝是彻底没咒念了。 “行了,老衲实话实说总行了吧!陛下要成立内阁,又担心会引起朝局混乱,放权给六部,又难以承担陛下的宏图大志。所以让你先居中调停,看看朝堂的深浅,这么多臣子,谁堪用,谁不堪用。顺便也瞧瞧建文这几年,干了多少荒唐事。你放心,这个时间不会太长,几个月之后,大殿下就从北平过来,到时候老衲会劝说陛下,让太子监国。到时候朝臣就会汇集在太子身边,你这个武阳侯,到底不如太子有号召力啊!” 徐景昌眉头微皱,突然道:“少师,我大表哥的储位定了?” 姚广孝诧异了一下,随即道:“没错,是皇后私下里跟陛下讲的,要尊重太祖皇帝的意思。还说了,大殿下仁慈,会善待兄弟,二殿下却是未必。” 徐景昌深吸口气,这回他闹明白了。 朱大胖保举他袭爵,是投桃报李,感激他做通了徐皇后的工作。 而作为超品的侯爵,给他加个太子太保衔,是顺理成章的。这就是勋贵的优势,像文官当太师的,非常稀有,可勋贵这边,得到三公三孤的头衔,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了,就算给徐景昌一个太师衔,百官也不会真的把他当成老师看待。 你丫的不配! 但问题是有了这个头衔,徐景昌就能排在六部尚书前面,成立内阁,重臣反对,设立六部九卿旬会,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只不过这个当头的绝对不能是蹇义。 不论是现在的徐景昌,还是未来的太子监国,都比出现一个事实宰相要好。 徐景昌再三盘算,没有什么明显漏洞。 “姚少师,我答应了这事,从今往后,您老人家,我那个大表哥,还有陛下,可都要给我撑腰帮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一个人面对朝臣,不然我甩手就走。” 姚广孝重重松了口气,“劝你当官,比劝陛下造反还难。来,喝一杯吧。” 这俩人推杯换盏,还真喝得挺高兴。 只不过他们俩高兴了,朝廷众臣没一个开心的。 蹇义尤其郁闷,他本想自己掌握大权,压制内阁,结果事情做成了,但又没有完全成,便宜了徐景昌这个小混蛋。 机关算计,却是没法尽如人意。 更郁闷的是杨荣、解缙几个,他们好容易脱颖而出,成为天子近臣, 本来想着大展拳脚,结果九卿旬会,这一下子可就把内阁为数不多的优势给夺走了。而且他们虽然是近臣,可架不住徐景昌是皇亲国戚啊! 好家伙,无形之中,徐景昌又把内阁给得罪了。 他在人厌狗嫌的路上,已经是一骑绝尘,如果票选一个最不受欢迎的臣子,毫无疑问,徐景昌名列榜首,毫无争议! 只是大家伙再讨厌他,圣旨下来了,此刻也没人敢跟朱棣叫板。 十天之后,蹇义、夏原吉、陈瑛、吴中……六部重臣,悉数聚在了通政司大堂。 吴山的心扑通扑通的,当年结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谁能想到,通政司这么个衙门,居然大放异彩了。 如果大人是宰相,自己怎么也算是副相了,这地位还真是扶摇直上,不可同日而语。他兴奋张罗着,迎接诸位大人光临。 奈何这帮人沉着脸,跟欠了他们八万两银子没还似的,一点好脸子都不给。 吴山也没有办法,只能把大家伙都请过来,落座已毕,然后就说去请徐景昌,匆匆去了后堂。 “他们都来了?”徐景昌淡淡道。 吴山点头,“是都来了。” “给你脸色看没?” 吴山怔了怔,无奈道:“人家官位大,脾气就大,下官不要紧的。” 徐景昌把眼睛一瞪,“什么话?你是我的手下,他们给你摆脸子,就是瞧不起我。你忘了我的脾气吗?” 吴山一怔,随即仰头望着徐景昌,声音微微颤抖,“大人,你,你要给卑职出气?” 徐景昌呵呵笑道:“你瞧好吧!” 说完徐景昌大步流星,就往外面走,吴山心头一热,急忙低头追了上来。 到了大堂,徐景昌看了看众人,六部加上左都御史都是二品官,腰上都是金带。 唯独徐景昌,他从一品,腰上是玉带。 金有价,玉无价,身份的差距一下子就拉开了。 试问谁敢小瞧徐景昌? “诸公,咱们开这个旬会,是为了更好尽忠陛下,处理好纷乱的朝政,利国利民。但是要我说,大家伙还要首重德行,心术不正,是不配穿这身官衣的。” 徐景昌看了看蹇义,笑道:“天官看法如何?” 蹇义绷着脸道:“徐通政高见。” 徐景昌笑道:“那好,只要蹇尚书赞同,就好办了。我刚刚打听了,今天就是处置茹瑺等官吏的日子,我提议大家伙先去法场走一趟,看看辜恩负义的贪官污吏是什么下场!正所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大家伙要找回当初读书济世,辅国治民的赤子之心啊!对吧?” 群臣目瞪口呆,你要我们去看杀人? 你怎么想的? 此时的吴山却是眼泪涌出,连忙拿袖子一抹,激动道:“大人说得对啊!” 请假 第二十五章 记得要写感想 “蹇尚书,夏尚书,还有诸位同僚,你们觉得呢?” 这几位重臣都跟吃了苍蝇屎似的,没有这么欺负人的,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几个人,第一次旬会,不处理公务,反而去看砍脑袋。 这也太荒唐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不然体面斯文何在? 蹇义看了看几个同僚,仰天长叹。 “茹瑺一案,乃是纲纪松弛,文恬武嬉所致。我等辅佐陛下,肃清建文弊政,应该引以为戒。徐通政领着咱们去瞧瞧贪官污吏的下场,静心人心,属实是用心良苦。就跟着他去吧。” 说完,蹇义站起身,笑道:“徐通政,你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徐景昌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没别的,咱们还是换身常服,别惊动了老百姓。” 蹇义点头答应。 剩下几位尚书还在迟疑,夏原吉笑眯眯的,“别苦着脸了,同去,同去。” 这俩人能得到朱棣赏识,执掌人事钱粮,属实有点过人之处。 所有人当中,最激动的还要数吴山,大人对自己真是太好了。 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通政司的人! 这事干的,简直比连升三级还痛快。 舒坦了! 朝廷重臣,一起出动,前往刑场,虽说穿着常服,但也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 尤其是朱棣,他接受姚广孝的建议,让徐景昌领班旬会,说实话,朱棣也拿不准。毕竟这小子太年轻了。 国家大事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现在这么个新旧交替的当口。 因此朱棣安排了解缙,来旁听旬会。 可他刚刚赶到,徐景昌就带着人走了,问清楚去向之后,解缙也目瞪口呆,只得匆匆回宫。 “回陛下的话,徐通政邀请六部九卿,前往法场,观摩行刑。” “什么?看杀头去了?他要干什么?”朱棣追问。 解缙道:“臣问过,据说徐通政讲了,要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朱棣怔了怔,看了看旁边的姚广孝,却发现老和尚已经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妙,真是妙!纵观朝堂,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也就是徐通政了。陛下,你还迟疑吗?” 朱棣想了想,也用力点头,“好!的确是好!建文败坏国典,法纪松弛。俺就要从整理百官开始,恢复洪武盛世。” 朱棣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有一番道理,那就是靖难夺权,有太多文臣看不起他,永乐年号的事情,就是一根刺儿。 朱棣也想过提拔一些自己人,但光是施恩还不够,还要立威。 而徐景昌这一手,就是最好的立威。 小子,俺没看错你! 朱棣又把解缙叫过来,“你现在就去法场,看看徐景昌是怎么安排的,他说了什么,朝臣又讲了什么,回头告诉朕。” 堂堂大才子,成了跑腿学舌的,不过解缙也甘之如饴,这事情太有趣了,如此好戏,可不能错过。 而此时徐景昌也带着大家伙,来到了法场,今天负责监斩的也不是寻常人,而是成国公朱能。 这个规格可是够吓人的。 徐景昌瞧了瞧刑部尚书郑赐,又看了看都御史陈瑛。 “这个案子怎么办的,具体定了什么罪,你们都说说。” 郑赐老脸泛红,多少有点小尴尬。 “定的是贪墨国帑民财,数额巨万。” 这时候礼部尚书宋礼嘟囔道:“仅仅是贪墨,是不是太过了?” 他声音不高,可徐景昌却听得清楚,“太祖高皇帝定下贪墨六十两,就要扒皮萱草的规矩。礼部不可能不知道吧?” 宋礼慌忙低头,不敢言语。 而此时陈瑛却是喜上眉梢,立刻说道:“徐通政是明镜,下官封了工部的张目,经过核实,过去四年间,折算成银子,有多达五百万两的亏空,其中尤其可恶,工部在修建孝陵的时候,还敢偷工减料,简直丧心病狂!” 听陈瑛说这话,众人都是一阵凛然。 好家伙,连老朱的陵墓都能开玩笑,朱允炆还真是个孝顺的好孙子。 徐景昌也知道,说是尚书重臣,挪用天街石料,去修通往秦淮河的路,无论如何也讲不通,实在是太离谱了。 此事只能作为突破口,果不其然,一查之下,工部绝对是贪墨的重灾区。 也是老朱那三十年,朝臣素狠了,好容易换了个好欺负的皇帝,他们是大工程大贪,小工程小贪。 其中一个工部主事,愣是花了十万贯宝钞,买了个秦淮的歌女。 有人带头,朝臣纷纷前往秦淮狎妓畅玩,以为风流美事。 到底是谁挪用天街材料修路,已经不可考证了。 但是毫无疑问,官吏在修通往秦淮的道路,格外用心,生怕出现了坑洼,影响了大人们找乐子的兴致。 朝堂事可以马虎,这种私下的事情,一旦出错,那就等着穿小鞋吧。 在场几位都是行家,稍微一听,也就明白了。 工部这帮人落这么个下场,还真不冤枉。 “那兵部呢?兵部又干了什么?”徐景昌好奇道。 陈瑛继续道:“兵部的主要问题是贪墨军粮。” “军粮?数量多吗?” “很多,至少在三百万石以上,另外还有洪武年间的几个大粮仓,全都是空的,里面的存粮悉数被盗卖。” 徐景昌怔了怔,也就明白了,或许还要感谢这帮硕鼠,没有他们不遗余力地挖墙脚,朱棣还真没法顺利靖难成功。 只是朱棣当了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这帮大蠹虫了。 徐景昌瞧了瞧时间,离着午时不远了,他主动到了窗户口。 “大家伙都过来了,咱们亲眼见证这几十个贪官污吏,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众人无奈,也只能纷纷过来。 但是在法场上却出现了异样,茹瑺被朱棣砸了一下,半条命都没了,这几天的审问更是彻底垮了,可工部尚书黄福还有一口气,他眼瞧着死到临头,也不顾什么了。 “冤枉,我冤枉啊!我干的那些事,都是在帮天子靖难成功,我是有功之臣,陛下不能卸磨杀驴啊!” “我要见陛下,我有冤情啊!” 这家伙撕心裂肺嚎叫,有几个即将被砍头的罪臣也跟着喊了起来。 朱能眉头紧皱,这帮东西贪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有脸喊冤? “来人,把他们嘴堵上!”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跑了过来。 “成国公,下官是通政司左参议吴山,奉通政使命令,送一样东西过来。” 朱能一怔。 吴山将手里的书高高举起,朗声说道:“此乃太祖皇帝大诰!封太祖皇帝之命,斩杀贪官污吏。你们谁还觉得冤枉,就去跟太祖高皇帝说去吧!” 听到这话的黄福等人,顿时神色垮塌,如同耗子见了猫。 那几本大诰,仿佛有着无与伦比的的威力一般。 太祖高皇帝,这个一手建立大明朝的男人,刚刚走了四年,他铁腕肃贪,动辄血流成河,留给人们的阴影依旧庞大。 兵部和工部,区区两部而已,当初朱元璋可是一口气斩杀了六部侍郎以下的所有官吏,相比起来,这只能算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 所有犯官终于闭口不言,垂头等死。 而外面围观的百姓,不知道是谁带头,突然跪倒地上。 “吾皇万岁!” 百姓山呼海啸的声音,清楚传到了楼上,让六部九卿的脸色都不算好。 徐景昌从容道:“诸位,是非曲直,民心所向,我想已经很明白了。你们几位回头把今天的感想写下来,然后递给陛下,也算是你们今后做事的准则,如何?” 不光看,还要写感想。 徐景昌这是把他们当成学生对待了…… 第二十六章 大干一场 徐景昌一而再,再而三,直击几位尚书大人的心灵防线,他们是真想爆发,跟这个混小子大吵一架,宁死不从。 可户部尚书夏原吉是个机灵的,他站在窗口,往外瞧了瞧,遍地人头,浓重的血腥气萦绕,昔日的同僚,身首异处。 一方面是朱棣铁腕治国,不同以往,一方面也是徐景昌这小子太过诡诈,不好对付。 “出了这么大的贪墨案子,尽管都是过去四年,咱们也不能怠慢,应该反躬自省才是。” 有他这么说,那几位都不敢言语,只能看向蹇义。 片刻之后,蹇义道:“国事繁杂,都赶快回去,尽快送去通政司,别耽误了大事。” 说完,蹇义带头匆匆离去,众臣带着一腔怒火,也只能散去。 唯独徐景昌跟吴山,仿佛打了打胜仗的将军,德胜凯旋。 走在半路上,从街边飘来一阵香气,吴山看过去,立刻道:“大人,是烤鸭子,这可是咱们金陵的一绝。下官想请大人吃一顿。” 停了片刻,他又道:“下官知道,大人吃尽穿绝,看不上这些,但下官也只请得起这个。” 徐景昌笑了,“老吴啊,我知道你的心思,这顿饭我吃了,你再去买点酒,咱们小酌一番。” 吴山喜不自禁,连连点头,片刻之后,他们找了个靠边的位置,一壶酒,一只枣红色的烤鸭,流着香喷喷的油脂。 此时还没有发明出荷叶饼卷烤鸭的吃法,吴山拿刀子斩下一只鸭腿,恭恭敬敬放在徐景昌面前。 这俩人就吃了起来,徐景昌脸上含笑,“我说老吴,你看咱们通政司,还缺点什么不?” 吴山慌忙放下筷子,“大人,卑职不知道你的意思。” 徐景昌道:“你看现在啊,咱们虽然能主持旬会,但也仅仅是接待各部重臣过来开会,说白了,就是个出场地的。咱们缺少能拿捏人的东西,没有正儿八经的权力。” 吴山苦笑道:“大人,你还不知足啊?卑职都没想过,通政司能有今天。” 徐景昌道:“这叫什么话!我虽说不太喜欢当官,但既然身在官场,就不能没权。你看吏部管人事铨选,户部掌握钱粮户籍,兵部掌握兵权,刑部负责刑名……人家都有一摊,可以自己说了算,咱们却没有这样的权力,说出去仿佛咱们通政司低人一头似的。” 吴山认真想了想,“大人,要不咱们把鸿胪寺的活抢了算了。” “鸿胪寺?他们负责早朝、礼仪、宴会,咱们要是兼并了鸿胪寺,就真成了大食堂了,皇家宴会咱们负责,六部九卿过来,咱们也要请客招待……这里面有什么油水?” 吴山立刻道:“大人,这里面油水大了去了,你几时见过饿死的厨子啊?” 徐景昌怔了片刻,恶狠狠瞪了吴山一眼,“你这辈子啊,就毁在格局上面!眼界太小!” 吴山无话可说了,只能闷头干饭,报仇雪恨般干饭。 徐景昌心里头盘算着,一转眼,到了第二天。 六部九卿的感言都送来了,徐景昌也立刻送去了宫里。 结果不到中午,朱棣就派人请他入宫。 这一次朱棣没有跑到通政司,看起来多了内阁之后,朱棣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个皇帝,不再那么亲力亲为了。 徐景昌再次来到皇宫,朱棣满脸笑容,很是满意。 “俺还担心你年纪小,不知道咱们统领六部,现在看来,是俺多虑了,你这一招很好。”说着朱棣拿起六部九卿的感言,冲着他晃了晃。 “这帮人总算知道害怕了,要的就是他们殚精竭虑,诚惶诚恐。万万不能像建文这几年糊弄事了。朕要大有作为,就需要时刻鞭策百官,你替朕做到了。” 朱棣接连称赞,徐景昌眼瞧着机会来了,这才道:“启奏陛下,臣也只是尽忠职守罢了,担不起陛下的夸奖。不过陛下要是想让通政司发挥更大的作用,臣斗胆请求,陛下能增加一些预算,再给臣一点钱呗?” 一听到要钱,朱棣脑袋就大了。 “你也要钱,他也要钱。朕刚免了被兵州县赋税三年,其余各地,也免了一半的赋税……三大殿要重修,那么多有功之臣要封赏,千头万绪,到处都是花钱的,结果你们都管朕要钱,朕管谁要?增加百姓负担吗?” 徐景昌振振有词,“陛下,现在六部尚书都跑到臣那里开旬会,臣总要给他们置办点酒席吧!事关国家体面,还望陛下明察。” 朱棣哼道:“你们体面了,朕的体面在哪里?反正朕没有钱,你自己想办法,去找户部要。” 徐景昌立刻道:“陛下,臣要是求户部,不免受制于人,以后还怎么主持旬会?臣斗胆提议,让通政司自筹经费。” “自筹?你有办法?”朱棣疑惑道。 徐景昌笑道:“陛下,是这样的,眼下通政司负责统计各部衙门做事的情况,跟进主要政务进展……臣就想着,能不能摘选一部分,刊印在邸报上面,对外出售?” 朱棣眉头紧皱,通政司,通达政务,自然也负责邸报,只是这个邸报是个各地官府衙门的,并不对外出售。 “你小子又有什么鬼心思?” 徐景昌连忙大呼冤枉,“陛下,臣这也是为了筹钱,殚精竭虑。臣想着与其任由民间胡说揣测,不如朝廷自己发邸报,准许百姓购买,顺便筹措一点钱,增加收入。” 朱棣微微一怔,问道:“你要刊印什么?” “自然是陛下需要的,臣是陛下提拔的,又是正儿八经的亲戚,臣总不会向着外人吧?” 朱棣深吸口气,脸上的喜色越发强烈,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好啊,你真是有心了。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徐景昌见天子心情很好,又道:“陛下,眼下通政司缺少人手,能不能挑选几个精兵强将,加入通政司,处理邸报的事情?” 朱棣想了想,“这个朕回头给你安排。” 和朱棣谈过之后,徐景昌是心满意足,乐颠颠返回了通政司。 他又把吴山叫过来,“老吴,你说怎么衡量一个衙门的地位高低?” 吴山道:“自然是品级了,就像大人,您是正三品的通政使,位列九卿之一啊!” 徐景昌摇头,“你这话不全面,光有品级还不行,姚少师还是超品国公呢!这衙门的强弱,还要看每年的预算多少,掌控的官吏数量。人越多,钱越多,自然就越强大。” 吴山不解道:“大人,那么多钱,能花光吗?” “蠢!”徐景昌毫不客气道:“只有要不来的银子,没有花不出去的钱,你要对百官的浪费能力有信心。” 吴山摸了摸鼻子,很无奈,这么看,他属实有点不合格。 “大人,你说这事干什么?莫不是咱们增加了预算,添人进口了?” 徐景昌笑道:“预算倒是没增加,不过权柄倒是大了不少,咱们能往外卖邸报了。” “卖邸报?” 徐景昌笑道:“没错,你现在就去招募一些懂得刊印书籍的工匠。对了,再找一些,熟悉应天情况,知道朝臣隐秘的万事通,我要让百官时刻活在颤栗之中!” 吴山是彻底傻眼了,这位的报复心还真重啊! 光是写个感想还不够,还要继续折腾人。 摊上这么一位难缠的对手,百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吴山还能说什么,只能下去安排。 三天之后,有人前来报告。 “下官翰林检讨胡俨,拜见通政。” 原本胡俨是入值文渊阁的,算是朱棣身边的殿阁学士。 如今却让他来通政司,负责邸报的事情,足见朱棣的重视程度。 “很好,胡学士来了,咱们就可以大展身手,轰轰烈烈干一场了!” 第二十七章 我怕得罪人吗? 胡俨是个能干事的,编辑邸报,实在是屈才了,这位可是能编纂《永乐大典》的人物,有了他的加入,通政司的工作效率大为提升。 每天送来多少奏疏,递给朱棣多少,交给六部多少,各部进度如何,全都不用徐景昌操心。 完全可以垂衣拱手,无为而治了。 只不过徐景昌看了胡俨弄出来的邸报,总是皱眉头。 “通政,是下官没做好?”胡俨躬身问道。 徐景昌道:“也不是不好……就是我有点担心,怕卖不出去。” 胡俨大诧,不解道:“通政,我们要出售邸报,自然是尽力将邸报做好,老百姓不是常说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酒香不怕巷子深,肯定会有识货的人。” 徐景昌笑了笑,让胡俨坐下,又把吴山叫来。 “胡学士,你看啊,你放在头版的,就是今年秋粮丰收,各地完粮纳税,府库丰盈……这种消息谁愿意看?” 胡俨皱眉道:“百姓衣食,皇粮国税,从来都是天下第一等大事,放在最前面,有什么错?” 徐景昌笑道:“不是错,是卖不出去。胡学士,你要知道,咱们是要多卖邸报,多赚点钱。通政司以往没什么像样的权柄,好容易捏住了一样,咱们就要发扬光大,要想发扬光大,就要弄到钱,多招募人手……归根到底,咱们这一版是针对民间的,民间的就不要那么堂而皇之,要有爆点,要能吸引眼球,要让老百姓愿意花钱购买。” 胡俨的脸越来越苦,“通政,请恕下官愚钝,一时难以领会。” 这时候吴山笑道:“大人,你让卑职寻找人才,打听消息,还真别说,卑职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行?” “讲。”徐景昌笑道。 吴山道:“是这样的,当初驸马王宁也向陛下提供过军情消息,被建文皇帝打入大牢,没收了全部田产家业。” 这个王宁,和徐增寿一个罪名,只是徐增寿倒霉,先被朱允炆杀了。 王宁侥幸活了下来,不光如此,他还支持朱高煦,想要混个从龙之功。 “大人,前几天王驸马请求陛下归还他家的财产,还有被收走的田庄,陛下答应了。只是王宁贪心不足,又把驸马梅殷的产业给拿走了不少,据说足有两千亩之多。” 徐景昌一怔,梅殷和王宁同为朱元璋的驸马,梅殷是站在朱允炆这边,王宁是站在朱棣这边,成王败寇,如今王宁赌赢了,到了抢夺胜利果实的时候。 “太祖皇帝的两个女婿,身份超然,亲戚反目,抢夺田产,不知道此事能不能让人有兴趣?”吴山低声道。 徐景昌默默盘算,貌似还真不错,确实是个爆点新闻。 尤其是王宁之前还跟朱高煦一起来找自己,想要坑自己一把。朱高煦的账算了,王宁还安然无恙,这不符合徐景昌的风格啊! “很好,你再调查仔细一些,回头这就是头版头条。” 胡俨听到这里,忙道:“通政,王宁驸马位高权重,不比寻常,弄得人尽皆知,只怕不妥当吧?万一得罪了他?” 徐景昌听到这里,朗声大笑,“我怕得罪人吗?我只怕得罪的不够多,区区驸马而已,不在话下。” 区区驸马,也就徐景昌敢说这话吧。 即勋贵朝臣之后,徐景昌朝着皇亲国戚下手了。 果然,就在三天之后,民间版邸报,悄然出现在了应天街头。 初期投放的数量也不多,只有区区一千份。 定价在五贯宝钞一份。 明朝的钱钞是一笔烂账,虽说朱元璋规定民间不许用金银交易,只能用宝钞。但是到了洪武三十年,一贯宝钞只有一百六十文,贬值实在是太严重。 朝廷的重大工程必须用银子结算,不然开始工程的拨款,没等工程结算,就要折价一半了,谁也受不了。 再有查抄贪官污吏,人家也是储存金银,没人喜欢一泻千里的宝钞。 但是民间就没有办法了,还是不能不用。 话说洪武三十年的一贯宝钞,还能折算一百六十文,经过建文四年的折腾,一贯宝钞只能兑换二三十文铜钱。 徐景昌将邸报定在五贯宝钞一份,也算是厚道。 可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这些邸报撒出去,竟然没有一点动静,几处书坊,前前后后,买了还不到一百五十份。 在市面上,丝毫没有讨论。 这不科学啊! 报纸啊! 怎么没人买? 大明朝的键政人都哪去了? 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赚钱路子,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莫非自己真的没有赚钱的天赋? 徐景昌彻底郁闷了,他琢磨着,要不要搞点免费赠送的花样,或者前期打对折,吸引读者……只是这么干是要有成本的,难不成从自家拿钱,填补窟窿? 徐景昌正在发愁,他却没有料到,卖出去为数不多的邸报,竟然有一份落到了驸马王宁的府中。 原来是王宁让家丁买点话本小说,打发时间,家丁也不怎么认字,随便买了一堆,其中就夹杂了一份邸报。 王宁乐颠颠展开,一看就傻眼了,好家伙,竟然是骂自己的! 这钱花得值啊! 王宁气得切齿咬牙,“给我查,看看是谁弄出来的,让我知道了,非把他的心肝肠子掏出来!” 驸马爷发话了,家人不敢怠慢,急忙去打听,很快他们就回来了。 “是通政司弄出来的,据说是民间版的邸报,让商民百姓了解朝廷的情形。” “是通政司?” 听到了这个名字,王宁不免忌惮三分,实在是徐景昌的风头太盛,又是升官,又是掌权,不那么好对付。 他又抓起邸报,捏着鼻子看下来,看来看去,王宁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徐景昌替梅殷说话,分明是包庇建文余党,就算陛下偏爱这小子,也有个限度。 我现在就去找陛下,狠狠告徐景昌一状,我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好说! 王宁越想越有道理,竟然真的揣着邸报,气势汹汹,跑来见朱棣了。 “陛下,臣着实不知道,通政使徐景昌到底在想什么,梅殷冥顽不灵,时常说陛下坏话,这样的人,就应该严惩不贷,他能活着都是陛下法外施恩,徐景昌却帮着此人说话,他到底是年轻不知道轻重,还是别有用心,请陛下明鉴。” 朱棣皱着眉头,看了看邸报,又思索了一阵,“郑和,去把徐景昌叫来。” 不多时,徐景昌来了。 他正发愁邸报销量不尽人意,别说赚钱了,连裤子都要赔了,这可怎么办? “徐通政,你如何诬陷于我?”王宁直接问罪。 徐景昌怔了一下,突然眼睛放光,没错,他很激动! 王宁啊王宁,你居然弹劾我? 听我说,谢谢你…… 徐景昌都差点唱出来,你不配合,我还不好炒呢! “王驸马,我有什么罪?” “你包庇梅殷,帮着他攻讦我,诬陷朝臣,难道没罪吗?” 徐景昌一笑,“我如何诬陷你了?陛下降旨,把没收的田产归还给你,结果你趁机多霸占了周边上千亩民田,结果还嫌不足,又抢夺同为驸马的梅家产业。” “你胡说,那都是被建文拿走的,理该还给我。” 徐景昌笑道:“这么说来,把民田变成你的家产,足足有一百多户百姓从编户齐民的黄册勾除,变成你家的佃农,也是应该的了?” 王宁脸色骤变,“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景昌微微含笑,“不用忙,接下来的几期邸报,就会揭秘这个问题,讲清楚国家财税流失的奥秘。我相信户部那边会非常感兴趣的。” 第二十八章 以税易赋,两难自解 提到财税流失,别说户部了,就算朱棣都很感兴趣,他是真的缺钱,战争破坏让收入锐减,而封赏功臣,平复创伤,更让开支剧增。 现在应天的国库,耗子进去了,都得苦着出来。 乞丐进去了,没准还会留下半个馒头。 没办法,真的是太穷了。 王宁攻击徐景昌是包庇建文旧臣,这条罪名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还是个问题,但是放在徐景昌身上,却屁事没有。 他爹都把命搭进去了,他还包庇谁啊? 相反,侵占民田,破坏税源,这等于是挖朱棣的墙角,薅皇帝的猪鬃。 朱棣能不生气吗? “王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侵占民田?” “没有。”王宁矢口否认,“陛下,臣拿回的只是原本家中产业,徐景昌是无中生有,诬陷忠良。” 朱棣又看了看徐景昌,“你呢,有什么好说?” 徐景昌朗声道:“臣手里有着充足准备,就算陛下不问,臣也会在邸报上面刊登,让贪官污吏原形毕露。” 朱棣绷着脸,思忖半晌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朕也只能派人彻查,一旦查清楚,不管是谁,朕都不会姑息养奸。行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王宁突然止住了脚步,低声道:“徐通政,你何必跟我作对?你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我说实话你信吗?” “你说!”王宁沉声道。 徐景昌笑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多卖点邸报,没办法,通政司太穷了。” 听完这个理由,王宁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的智商和常识都遭到了侮辱! 好歹我也是太祖驸马,当朝勋贵,谁脑子坏了,才会为了几份狗屁邸报,跟我翻脸? 你小子还真是很有格局。 “你等着,咱们俩没完!” 说完,王宁气咻咻而去。 徐景昌无可奈何,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听了,这世道是怎么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对人性颇为失望的徐景昌返回了通政司,加紧整理手上的资料,准备给王宁砍刀剌屁股,开个大眼。 在他忙活的时候,户部尚书夏原吉突然登门拜访。 这个老狐狸到来,让徐景昌颇为惊讶,“消息传的这么快?” 夏原吉苦笑道:“国库空虚,凡是能增加点岁入的法子,都不能放过……我这也是无可奈何。” 徐景昌又不解道:“夏尚书,区区一个驸马王宁,最多千亩土地,百十户人家,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你就算再穷,也不至于看上蚊子腿的这点肉吧?” 夏原吉道:“蚊子腿凑多了,也算是一口肉。” 徐景昌怔了怔,略微思忖,也就明白过来。 “原来夏尚书是盯上了那些靖难新贵,他们在这段时间没少侵夺田产,大发利市。过去没人敢动他们,现在我朝着王宁下手了,只要我赢了这一场,接下来你就可以光明正大追索土地田产,是不是这个道理?” 夏原吉也知道这小子机敏,索性不掩饰了。“徐通政,王宁的事情,我会全力以赴,绝不让你单打独斗。此事办成了,百姓拿回了土地,朝廷也能多得到税赋,上利国家,下利百姓,流芳千苦,交口称赞。徐通政,你也不会拒绝吧?” 徐景昌抱着胳膊,仔细盘算,反复思量,足足过了一刻钟,他突然摇头了。 “不干!” “为什么?”夏原吉大诧道:“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情,你怎么也反对?” 徐景昌笑道:“是利国利民不假,但我看来,更像是无用功。你这一次彻查下去,能追讨回来几万亩,十几万亩的田,也就不错了,按照三十税一来算,又能收上了多少粮食?一万石都不到!为了这点收入,得罪整个靖难新贵,实在是划不来。” 夏原吉眉头紧皱,这话倒是有理,只是包庇新贵,实在是让他无法接受。 “难道徐通政也要同流合污不成?” 徐景昌哈哈大笑,“激将法?只可惜啊,这招对我不管用。我倒是想反问夏尚书一句,你想不想万古流芳?” 夏原吉不解,“你什么意思?” “夏尚书,大明立国三十多年,人丁繁衍,商货流通,早就不是太祖皇帝那时候的光景了。还盯着那点田赋,实在是没法迅速富国裕民,尤其是填不上国库。你要是有胆子的,咱们就在商税上下手。” “商税?” “对!”徐景昌笑呵呵道:“王宁那帮人兼并土地,弄了那么多田庄,产了粮食,一样要收获,要弄到应天城里。除此之外,各地货物进京,都是个难以衡量的数目。只要设定好税卡,每年的税收折算下来,没有一百万两,也有八十万两。这岂不是比收田赋好多了。” 夏原吉眉头深锁,沉吟道:“田赋关乎重大,不能只以多少衡量。只是你所讲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说把这个税卡放在聚宝门如何?” 连地点都选好了,这家伙憋着坏不是一天两天了。 徐景昌心说连姚广孝那个老妖僧都没法拿自己当枪使,你夏原吉还差着行市。 “夏尚书,看起来你也用不着我帮忙啊!” 夏原吉忙道:“徐通政,你也知道,历来征税,都是从人家身上割肉,牵连极大,我虽然有这个主意,但是却不敢提出来,生怕会万劫不复。更何况我的生死事小,陛下的大业事大,咱们必须想个稳妥的办法,万无一失才是。” 徐景昌笑道:“夏尚书,你这是求我?” “当然,我求你了,我死求你了!”夏原吉连连拱手。 徐景昌笑道:“夏尚书,你担忧的我自然懂的,但是这事情做起来不难,只要咱们能找到足够的盟友,就不愁办不成。” 夏原吉探身道:“愿闻高论。” “每天进京的商贾都很多,咱们在聚宝门设立税卡,你只要规定,凡是蔬菜、鲜果,农户自产的鸡蛋鸭蛋,手工竹编,这类不值钱的东西,一律可以免税。老百姓自然会感恩戴德。至于那些大批的粮食,丝绸,瓷器,茶叶,铜铁……缴纳税赋即可,放小抓大,此事必定能成!” 夏原吉一喜,这个小子还真有点东西。 但很快他又摇头了,“还是不行,徐通政,你要知道,这些小商户,小老百姓,他们说什么是不管用的,这事情既得罪勋贵,又得罪商贾,就连士林也未必容我。要不是国库空虚严重,我也不会想到这里。” 徐景昌笑而不语,只是拿出了一份邸报,摆在了夏原吉面前。 夏原吉拿在手里,愣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 “妙,妙啊!真是太妙了,这么看起来,你也是处心积虑啊。” 徐景昌笑道:“咱们俩彼此彼此。” 夏原吉咬了咬牙,“成,这事咱们联手,就没有不成的!” 转过天,他们信心满满去见朱棣,而在他们的对面,驸马王宁、成国公朱能、成阳侯张武、武安侯郑亨、永康侯徐忠……众多的靖难新贵齐齐前来,可谓是声势浩大。 相比之下,夏原吉和徐景昌就显得单薄了许多。 “义之所在,当仁不让!”夏原吉暗暗给徐景昌鼓劲儿。 徐景昌反而笑眯眯的,成竹在胸,“夏尚书放心,这事对谁都有好处。” 夏原吉怔住,还有这样的办法? 朱棣道:“徐景昌,朕下旨,让在京的勋贵都过来听听,你说驸马王宁侵占民田,此事应该怎么处理?” 徐景昌道:“陛下,臣斗胆提议,以税易赋,两难自解。” 朱棣一愣,“你不妨说得明白点。” “就是陛下改争商税,填补国库亏空,这一招解了朝廷的财政缺口。鼓励商业,让货物流通,又解了诸位同僚的困顿,让大家伙有利可图,岂不是两难自解。”徐景昌笑吟吟道。 第二十九章 父慈子孝一家人 朱棣虽说于财税一道,不那么精明,但好歹清楚,明朝的税收七成都是田赋,剩下的主要是盐税,至于商业税,也就是工部负责征收的竹木抽分,能贡献一点了。 徐景昌讲什么以税易赋,两难自解根本是扯淡。 而这时候夏原吉就出来救场了,“陛下,纵观整个大明,十三行省都未必行得通,依旧要以田赋为主。至于应天,却是可以用徐通政的设想,如果陛下觉得还不稳妥,不如就把范围限定在苏松常镇四府和京师金陵。” 朱棣听到这里,总算来了一点兴趣。 “徐景昌你也是这个意思?” 徐景昌忙道:“确实,不过夏尚书说得更明白一点。臣是这么想的,凡是进入京师的货物,大宗的粮食,木材,按照一成收税,茶叶、瓷器、绸缎等等,品质越高,价钱越贵,征税越高,最高可以定在三成。毕竟这都是给达官显贵用的,与普通百姓无关,更能彰显吾皇仁德。” 简言之,不挣穷鬼的钱,专挣有钱人的钱。 朱棣的兴趣更浓重了,“你们估算过吗,这样的话,一年能增加多少岁入?” 徐景昌和夏原吉看了看,还是老夏站出来,“回陛下的话,粗略估算,第一年也有八十万两以上,至于日后能达到多少,却是不好说,但绝对有望突破二百万两。” 听到这个数字,朱棣再也坐不住了。 “二百万两,那可是盐税的两成还多!属实是一笔巨款,果然不错。” 这时候成国公朱能突然道:“陛下,臣听来听去,也只是解国库之难,似乎对商贾搜刮也太狠了吧?” 徐景昌笑道:“成国公,这笔账不能这么算。我想请教你,种田一年能收获几次?” 朱能笑道:“俺是苦出身,也干过农活。要是在北平,一年只有一熟,到了江南,或许有两熟,有些地方还能两年三熟。” 徐景昌笑道:“成国公说得没错……所以种庄稼的,一年卖一两次粮食,这点钱就要用一年。可商贾却不同,每天都有交易,每天都要进账,赚得多,交的税虽然多一点,但总的收入绝对只会更多。我是真的为了大家伙考虑的,天日可鉴啊!” 朱能低头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又看了看其他人,大家伙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漏洞。 徐景昌这小子还真是厉害,竟然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朱棣又看了看众人,见没有反对,也笑道:“既然如此,此事你们户部和通政使尽快去做吧!” 得了准许的徐景昌和夏原吉从大殿出来,全都长出了口气。 “夏尚书,咱们俩可要抓紧时间,必须尽快让陛下看到银子,不然这事一准黄了。”徐景昌低声道。 夏原吉怔了一下,“徐通政,我看你说得挺好的,两难自解,有什么好担心的。” “夏尚书,是你傻,还是我傻?”徐景昌没好气道:“你真当做生意是一件谁都能干得了的事情?朱能他们不过是刚刚进京,脑筋简单,才容易上当。信不信拿这话去骗蹇义,他根本不会听的。” 夏原吉心中一惊,也就明白过来。 挣钱不能看多少,还要看是不是容易。 能躺着把钱挣了,干嘛要站起来? 和劳心劳力经商不同,收租子,放高利贷,这都是最容易,最稳妥的钱,也是地方豪强,世家大户最喜欢的事情。 如果按照徐景昌的主意,鼓励大家伙经商,然后收取商税,这帮朝臣绝对会吃了他们俩的。 此刻夏原吉想起了无数前辈们的下场,商鞅、杨炎、王安石……“我说徐通政,要不咱们俩还是跟陛下说说,放弃商税这个念头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徐景昌哼道:“晚了,走到了这一步,咱们俩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快刀斩乱麻办成了。有陛下支持,咱们还能高枕无忧,不然的话,人家也会对你下手的,毕竟你的想法太危险了,绝对不能留你在户部。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我没了通政使,也还是侯爷一位,还有我姑姑在,大不了回家钓鱼,秦淮听曲……” “别说了!” 夏原吉的老脸都黑了,他真的只是穷疯了,想弄点钱,解燃眉之急,可谁能料到,竟然一步跳进了火坑里。 征收商税这事情,牵一发动全身,那些豪商巨贾背后牵着世家大族,牵着朝堂重臣,武将勋贵。 他们本来就能躲避田赋,至于商税,更是没听过。 现在突然砍了他们一刀,让他们没法舒舒服服赚钱,这个仇可结大了。 历代凡是出动财税体系的大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玩意比挖人祖坟还遭恨! “我还是太年轻了。”夏原吉仰天长叹。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夏原吉也知道事不宜迟的道理……他果断部署,首先就是把什么神策门、水西门、正阳门、朝阳门,这些城门全数管控起来。 人员可以进城,但是货物却是不行了,必须集中到聚宝门。 然后夏原吉亲自挑选户部的精兵强将,前往聚宝门,同时又给徐景昌送信,通政司也别想置身事外。 徐景昌是来了,但是跟他同来的还有成国公朱能。 “我当初还是中山王挑中,派去北平的。那天见你和那么多大殿辩论,侃侃而谈,我就觉得你是个人才,以后徐家还能更加兴旺。没有别的,往后还望能赏脸,咱们多亲多近才是。” 徐景昌也没有料到,这位成国公居然这么快就靠过来了。 靖难活下来的两大国公,朱能一系能与国同休,确实比丘福的眼光好多了。 “成国公能看得起我,那是我的福气,请成国公放心,有我在,你保证吃不了亏。” 朱能大喜,直接点了一百亲卫,跟着徐景昌过来,一起征税,给他站脚助威。 夏原吉见他们过来,寒暄之后,就开始了正式收税的工作。 “徐通政,按照你的建议,寻常百姓,往城里卖一些蔬菜果品,木柴竹编,咱们一律不课税。” 徐景昌点头道:“不与升斗小民争利,才是朝廷的王道仁政。只不过这个数量也要有限制,如此一次运几十车木柴进城,那也不能放过。” 夏原吉点头称是。 他们就在城门口看着,谁会成为今天的幸运儿?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城外出现了一个车队,足有十几辆马车,正奔着应天而来。车上货物满满登登。 赶车的也都是身形矫健的汉子,一看就不寻常。 来活了! 果不其然,这是一个运送绸缎的车队,一下子就拉了一千五百匹上好丝绸。 到了城门口,立刻就被拦住了。 “停下来,查验数目,缴纳入城税。” 领队的人顿时大诧,“这是什么规矩?我们出城的时候还没有。” 户部的官差道:“刚刚圣旨下来,你们运送丝绸,需要缴纳三成税赋,赶快交钱吧。” 为首之人目瞪口呆,正在这时候,突然从后面的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人,直接冲到了前面。 “干什么?敢拦我的车?你们不想活了?” 这小子只有十二三岁,但是态度嚣张,气焰跋扈,根本没把户部的人放在眼里,径直往里面冲,嘴里还说,“你们都给我闪开,不然小爷把你们都砍了,脑袋挂在城门楼上。” 争吵惊动了徐景昌和夏原吉,刚征税就遇上了刺头儿,徐景昌还扭头对着朱能笑道:“成国公,这是谁家的混小子,胆子这么大?” 只见朱能眉头紧皱,突然一吹战马,冲到了城门口,和那个叫嚣的小崽子正好面对面。 “兔崽子,是你!” “爹,您怎么在这儿?”一声惊呼,这小子扭头就跑,身后传来朱能厉声叫骂,“你再敢跑,我打折你的腿!” 朱勇哭唧唧道:“爹,我不想跑,可,可我的腿停不下来啊!” 第三十章 姑姑救命 “真是父慈子孝的一家人啊!”徐景昌背着手,饶有兴趣看着朱能追朱勇。一旁的夏原吉嘴角抽搐,刚开始收税,第一份就撞上了成国公之子。 鬼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权贵? 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提出这种建议,我这辈子是别想善终了,只要不祸及子孙就好。 “徐通政,你快点想办法啊,万一成国公改变了心思,我看你如何两难自解?我看你是要进退两难!” 徐景昌满不在乎道:“天塌下来,也不耽误我看戏,你瞧着,到底是将门虎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确实,朱勇撒开两条飞毛腿,都跑得冒烟了。 奈何他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的,朱能渐渐追上,先是甩出手里的鞭子,重重凑在朱勇的后背上,小家伙一个趔趄,朱能随即探手,揪住朱勇的脖领子,直接把他提起来,按在了马背上。 “好功夫,真虎将也!” 徐景昌使劲拍巴掌,大声叫好。在场其他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这时候朱能飞马转了过来,提着儿子,到了徐景昌面前,从马背上跳下来。 “徐通政,这事要怎么处理?” 徐景昌笑道:“没事的,按规矩纳税即可,新政刚刚试行,我不会搞什么杀鸡骇猴,敲山震虎的。对了,这是少国公吧?能不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帮着押运丝绸的,这是你家采购的?” 朱勇气喘吁吁,尚在惶恐之时,朱能举起大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肩头,“说!” 朱勇只能实话实话,买这批丝绸的,是朱能管家的女婿,请朱勇帮忙,也就是想借着少国公的名头,打通关节,虽说大明朝廷的商税形同虚设,但是地方上的妖魔鬼怪却不是假的。 “爹,我没想别的,就是出去玩一趟,回来就能拿到一百匹丝绸,正好孝敬您和母亲……” “你放屁!” 朱能破口大骂,“你那是孝敬,你是嫌我们不死,巴望着我们早点去阴曹地府,好把家业留给你。看我不打死你!” 朱能举拳头又要打,徐景昌连忙拦住,“不至于,不至于,成国公,看我的面子,前往别打。少国公也没什么大错,要我说,他的错就是卖得太便宜了。” 徐景昌扭头对朱勇道:“你听我说啊,像你这种身份,别说亲自押运货物,就算是让出去个名头,都要一半干股的。只要一百匹丝绸,那不是羞辱你,是在羞辱成国公,羞辱令尊!整个大明朝才几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你卖得太便宜了。” 朱勇听傻了,我是错在了这里吗? 徐景昌笑道:“成国公,我算是看出来,令郎啊实在是太单纯善良了,不知道人心险恶,也不通经营之道,这样吧,让他来通政司,先充任个征税的千户,熟悉一下业务,回头还有更好的差事。” 朱能哼道:“蠢子,还不快谢过徐通政。” 朱勇还有点糊涂,他这是当官了? “多谢徐通政,谢过徐通政。” 徐景昌笑道:“很好,就凭你刚刚撒腿就跑的速度,以后来追讨税款,绝对是一把好手,跟我干,指定前途无量。” 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奖,朱勇还有点不好意思,乖乖站在了徐景昌的身后,自觉当起了小跟班。 徐景昌又对朱能道:“成国公,应天花花世界,遍地是钱,家里头的人肯定垂涎三尺。但是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且一切的事情,必须捏在你的手里才行,不然任由家人胡闹,你没得到多少好处,反而被手下人裹挟,一旦惹出什么事情来,后患无穷啊!” 朱能瞪圆了眼睛,呼吸粗重,狠狠一挥拳头,怒冲冲道:“俺知道了,这就回家,好好整顿家人,敢背我胡来的,一律杖责,再有犯错的,滚出我的府邸!” 徐景昌立刻竖起大拇指,“成国公治家严谨,这才是世袭罔替的门风。” 朱能用力点头,急忙上马,匆匆回家去了…… 看到这一幕的夏原吉都不想说话了。 徐景昌啊,你做个人吧,从人家身上割肉不说,还拐了儿子,更忽悠人家,对自家人下手,你这是一鱼三吃啊! 坑人也不能这样,你就是欺负朱能是个老实人,换成别人,早就跟你翻脸了。 奈何夏原吉一肚子吐槽,也不能说出来,只能下令点数征税。 一千五百匹上等丝绸,按照三成课税,需要缴纳四百五十匹。 很显然,他们交不出这么多钱,好在丝绸也是硬通货,夏原吉直接让人把丝绸拉走。 徐景昌还跟朱勇说:“你瞧,才给你一百匹,咱们一下子能收四百五十匹,差了这么多,你说他们是不是太可恶了?” 朱勇咬牙切齿道:“没错,多少我还是能分得清的,这帮畜生,真是太坏了,连小孩子都骗,就该掉进茅坑里淹死。” 徐景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道:“那个朱千户啊,咱们要文明执法,别没事骂人,不是好孩子。” “我知道,放心,我骂的都不是人!” 徐景昌眉头微皱,孩子是好孩子,只是还需要好好教导。 夏原吉是懒得搭理徐景昌了,他的一颗心都放在收税上面。 事实证明,这段时间进京的好东西还真不少,上等丝绸,景德镇的精品瓷器,福建来的红木家具,浙江的好茶,还有江西湖广的粮食……一直忙活到日落时分,粗略估算,收上来的税金,折算成银子,能有三万五千两。 一条这么多,一年下来,岂不是有上千万? 当然了,账不能这么算,之所以会如此,是大批的新贵,要整修府邸,彰显富贵。 这些人家的情况基本上是树矮房新画不古,跟人家徐家,老应天正红旗的,完全不一样。 毕竟中山王府的一株槐树,据说是宋代种的,都熬死了好几个朝代。 什么叫底蕴啊! 只是徐景昌和夏原吉还不知道,他们俩的举动已经惹来了朝堂一致怒火,不分文武,大家伙都怒了。 蹇义这边就聚集了五六个人,跟他哭诉,“天官,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夏尚书怎么也跟通政使徐景昌胡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蹇义眉头紧皱,“你们一过来,就攻讦两位九卿重臣,未免太过了吧?” “不过,一点都不过!天官,咱们大明的俸禄低,这是人尽皆知的。当年太祖皇帝就准许百官携带一些土产进京,卖了度日,不必缴纳税赋。结果今天在聚宝门,夏尚书和徐通政就收取入城税,他们这是把祖训都忘了。天官要是不给我们做主,我们就只有一起去找陛下讨个公道了。” 另一个国子监的司业也说道:“我们的日子本就清苦,还有被人盘剥,如此敲骨吸髓,当真是让人寒心啊!” 几乎与此同时,勋贵那边也不干了。 什么以税易赋,两难自解? 根本是放屁! 我们没看到什么好处,先交了一笔不菲的税金。 姓徐的和姓夏的,根本在骗人。 即便家里没有做生意的,此刻也受不了了,顶好的东西,凭空贵了三成。 好家伙,把我们当成韭菜了。 “算账,必须找姓徐的算账!” 很显然,在得罪人的这件事上,徐景昌是一骑绝尘,前无古人,估计后面也没有来者了。 “姑姑,小侄求你了,您务必在陛下那里进言,让陛下坚定意志,不要轻易改变。否则小侄的这条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徐皇后看了他一眼,“我瞧你翻江倒海的,还以为你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呢?” “我的胆子也是姑姑给的,再说了,我也是为了大明江山好。”徐景昌笑道。 徐皇后点头,“只要你心术正,在大明朝,没人能把你怎么样,这话姑姑说的!” 第三十一章 卧龙凤雏 徐皇后说话的语气淡定而从容,不是敷衍,不是安慰,而是来自于强大的自信。别说朱老四当了皇帝,就算他上了天,当了玉皇,也不能无视徐皇后的意见。 这些日子徐景昌也咂摸出来滋味了,不管是丘福,还是朱能,这些人都是当初徐达替女婿挑的,他们的根子在徐家。 甚至徐景昌都在琢磨着,为什么有人想鼓动朱高煦弄死徐辉祖,八成是恩多成怨,尽早除掉徐家,了结这段事情。 总而言之,徐皇后也和马皇后的情况差不多,属于原始股东,谁也撼动不了的。 意识到这件事,徐景昌的心思就活泛起来。 “姑姑,其实这次我来见你,不光是忌惮朝堂文武,还有一件事,我也是为了以后大表哥他们能安安稳稳,是为了大明江山长治久安,小侄真的是很不容易。” 徐皇后笑了,“你人不大,想得还挺长远。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为了江山社稷考虑的?” “姑姑,你说普通人家是怎么过日子?有没有先计算好要花多少钱,然后再去市面上干活的?” 徐皇后眉头微皱,“似乎没有吧?” 徐景昌点头,“是啊,都是想办法多挣钱,挣得多,花得多,享受越多,谁还不想过更好的日子?除非是找不到别的方法,没有合适门路,只能勒紧裤腰带,勉强度日,所谓量入为出,就是这个道理。” “放在国家身上,不是量入为出的问题,而是收不上钱,财税枯竭,国家支撑不下去。史书上很多时候都会归结为君王奢靡无度,奸臣贪墨横行。可事实上天子一人,又能花费多少?真的能把国家弄得山穷水尽?除了隋炀帝那种极品败家子,只怕没谁能做到吧!其实真正的问题,还是从上到下,越发无力,最主要的就是征税能力不行,该收的收不上来。” “臣也不说商税的好处有多少,单是能增加一条来钱路子,就已经很不错了。两条腿走路,毕竟要比一条腿安稳。以太祖皇帝的英明神武,光靠着田赋盐税,就能维持,到了陛下这里,勇猛无敌,也能励精图治,开创盛世。但是传到了后面的天子,可就未必了,多给后人留一条路,不正是为了大明长远考虑吗!” 徐皇后听到这里,不由得用力点头,颇为赞同,“你说得对,其实陛下就远不如太祖皇帝,上次他从你那里讨来了王钦,回头就把这人卖了十八万两银子,他现在为了一点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徐景昌大诧,能花得起这么多钱,买王钦一条命的,只有丘福。 这些日子以来,丘福都闭门谢客,没有出来,尽管徐景昌有所猜测,但还是在姑姑这里得到了证实。 朱棣拿着王钦的一条狗命,让丘福吐出了侵吞的库银,然后在家里闭门思过。 徐景昌也不好评价这事情的对错,但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朱能会跟他示好……这朝局的水是有点深。 “姑姑,汉王那边呢?他怎么样了?”徐景昌随口道。 徐皇后重重叹息,“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情,年号的差错,让陛下足足打了他二十板子,险些要了他的命。” “二十板子?不会吧,我看二表哥挺结实的。” 徐皇后绷着脸道:“我也打了二十板子。” 徐景昌瞬间无语了,敢情是夫妻混合双打,所谓男女搭配,打人不累。朱高煦还能活着,也算是铜皮铁骨了。 对了,他后面又去处理朵颜三卫的事情,好像也没隔几天,真不愧是冲锋陷阵的猛士,要是换成自己,估计已经去阴曹地府排队转生了。 这么一看,凡是得罪自己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的战绩还是很恐怖的。 “姑姑,按理说这话我说不合适,但我也斗胆说一句,二表哥也是您的嫡亲儿子,天家表率万民,还是要和和气气的。而且吧,我瞧着二表哥只是峥嵘了一些,本性不坏。只是不要让一些宵小利用了他的骄纵就好。” 徐皇后笑了,“你小子还挺重视亲情的,莫不是跟我演戏吧?” 徐景昌老老实实道:“要是寻常人,我也就不废话了。但二表哥毕竟是当朝殿下,身份尊贵,我也不想他老记恨我。姑姑要是能帮着化解一二,小侄感激不尽。” 徐皇后想了想,突然笑道:“贤侄,你看这样如何,我告诉汉王,让他带着人贴身保护你,如何?” “不如何!”徐景昌吓得脸色都变了,“姑姑,你不能害人,以我现在和汉王的关系,他急眼了,一刀把我砍了,你就没有侄子了。” 徐皇后皱了皱眉,“不至于……你大伯还有儿子徐钦呢!” 徐景昌立刻瞪圆了眼睛,这个姑姑不靠谱! 徐皇后也笑道:“不逗你了,其实你说这话,我也想过,但是汉王从小就在军中长大,四年靖难下来,跟他出生入死的都是这些人。现在聚集在他身边的,又都是想要从他身上捞取好处,挣一个从龙之功。说实话,我这个当娘的,也觉得那孩子可怜,他连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 徐皇后眼圈泛着泪水,“为人父母,总要一碗水端平,老大仁厚恭谨,能继承大统。老二勇武善战,也是个好孩子,可就是不该生在帝王家……我的侄儿,你要是能让他打消夺嫡的念头,好好过日子,姑姑都要感激你。” 徐景昌挠了挠头,“姑姑,我不是不愿意帮忙,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汉王,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也未必听我的,我们是相看两厌,我真怕他抽冷子给我一刀。” 徐皇后哼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还在呢,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吧,你现在弄个税收的事情,天怒人怨,我派汉王保护你,有他在,没人敢对你下手。至于你们俩能不能和好,他会不会放弃夺嫡之念,咱们慢慢来,不用着急。就这么说定了,你退下吧,我还要跟陛下说说收商税的事情。” 徐皇后也不给徐景昌废话的时间,直接打发他滚蛋。 徐景昌怀着忐忑的心,回到了通政司。 令他意外的是,朱勇等在这里,这小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身明晃晃的盔甲,还弄了一口雁翎刀,站在那里,颇有几分威风。 “末将见过通政使。” 声音也很洪亮,除了身形有点小,别的毛病没有。 “对了,你能打过汉王朱高煦不?”徐景昌随口问道。 “能!”朱勇立刻答道:“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再等五年。” “五年?”徐景昌瞪大眼睛。 朱勇很干脆道:“我现在才十三,五年之后,我可能能揍趴下汉王。” 徐景昌无语了,“我能不能活到五年都不好说。” 转过天,汉王朱高煦当真带着几个护卫,大摇大摆,来到了通政司,他也不说话,直接站在了徐景昌的身后。 一张脸,黑得和锅底儿似的,朱勇看在眼里,虽然他比朱高煦小了太多,但还是毅然站在了徐景昌的另一边。 “有你们这一对卧龙凤雏,不说是高枕无忧,也可以说是寝食难安了。” 徐景昌这一个上午,总觉得朱高煦时刻都想杀了他。 幸好下午的时候,郑和来了,告诉徐景昌,有官吏弹劾他违背祖训,要按照大逆不道的罪名凌迟处死。 听到这话,徐景昌竟然激动地手舞足蹈。 “太好了,总算有人弹劾我了,赶快进宫!” 徐景昌风风火火进宫,朱高煦竟然也紧紧跟随,朱勇倒也跟着,只是到了左顺门,这孩子只是个千户,没资格进去,把他气得原地跳脚大骂,又让宫里的侍卫太监拉到一边,教他礼法去了。 徐景昌跟朱高煦一前一后,进了大殿,来的官吏已经不少了。 太祖皇帝准许官员携带土产,不予课税,现在的聚宝门税卡,却要征收,这是什么道理? “陛下至孝,有公然违背祖训的奸臣,岂能留他?” 面对着一双双凶恶的目光,徐景昌大呼冤枉。 “陛下,臣可不敢违背祖训,臣是仔细思量过太祖皇帝意思的。准许百官携带土产,那是国初百业凋敝,带土产进京,丰富市面,又给官吏提供一些收入,这是官民两便的善政,臣都钦佩太祖皇帝的智慧。” 徐景昌感叹道:“到了现在,聚宝门税卡收上来的钱,也要拿出一部分,发给在京官吏,贴补生活,这怎么能说违反太祖皇帝的祖训呢!” 第三十二章 陛下的神剑 收上来的钱,还要发给官吏?俺几时答应了? 朱棣面色阴沉,在这个最缺钱的时候,徐景昌这小子敢慷自己之慨?俺现在很生气。不出意外,连朱棣也得罪了。 幸好有徐皇后交代,朱棣才没发难,俺就静静看着你们表演! 这时候吏部尚书蹇义向前了一步,他不愿意让这帮人跟徐景昌吵,万一撕破脸皮不好收拾,还是自己上阵,可以拿捏分寸。 “徐通政,百官俸禄也是太祖高皇帝所定,可不许随意更改啊。” 徐景昌道:“没错啊,所以我是说不增加俸禄,发放补贴。比如应天各种花销比较大,我们可以发一笔应天津贴,专门给在京官吏。如果粮价过高,发放食物津贴。针对三十岁以上,需要养家糊口的官员,发放住房津贴。” “对了,还有那些翰林官,他们都是人中龙凤,科举成绩拔群,奈何品级较低,收入不高,就可以发学业津贴。再有常年为国效力,从来没有出错,可以发忠诚津贴。” 徐景昌侃侃而谈,把在场官员说的眼红心热。 徐通政啊,今天看你有点帅啊! 杨荣、解缙、杨士奇,这几位翰林出身的阁员,听到给他们发学业津贴,一下子脸都涨红了,咱们要的不是钱,关键是面子。 十年寒窗,一举蟾宫折桂。 要让人知道,书中真的有颜如玉,真的有黄金屋。 这一次解缙直接站了出来,“天官,卑职觉得徐通政讲的有理。自古以来,京官不易,没有白居易的本事,如何能在长安安居?没法安居,又如何能为国效力?与其让官吏私下里谋财取利,不如就由朝廷发放津贴,补给百官,解除大家伙的后顾之忧,这也是天子爱护臣下之心,吾皇仁慈之大德。” 真不愧是当世有名的大才子,说出来的话,就是好听。 蹇义眉头紧皱,“徐通政,纵然不违反祖训,可是一口气增加这么多津贴,全都从聚宝门税卡出,能有这么多钱吗?” 徐景昌笑道:“这就要吏部和户部权衡,吏部可以询问百官,看看哪些是最急迫的,大约需要多少开支,然后再和户部商议,能挤出多少钱,只要商议妥当,上呈陛下裁决就是。” 蹇义稍微琢磨,徐景昌这个办法,竟然真的很是稳妥可行,他又思忖了一阵,这才对朱棣道:“陛下,四年靖难,兵戈交锋,百姓流离失所,市面上物价起落不定,早就不复洪武年景,臣也以为可以适当发放津贴,要是不合适,再废止不迟。” 蹇义说完,解缙立刻站出来,“臣附议。” 稍微迟疑,后面又站出许多臣子,其中不少都是蓝袍官吏,到了最后,尚书侍郎一级也都不得不站出来,一起复议。 面对一致意见的朝臣,此时此刻朱棣也没有了太多话说。 他爹当年面对这个局面都头疼,才不得不废除了中书省。 “既然如此,你们商议吧。” 朱棣又道:“徐景昌,群臣退下,你留下来,皇后叫你吃个家宴。” 群臣纷纷告退,徐景昌只能留下来,汉王朱高煦也在后面跟着,宦官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偏殿,徐景昌对宫里只有个大致的概念。 “这好像不是用膳的地方。” 此刻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煦终于开口了,“确实,这里是本王上次挨打的地方。” 听到这话,徐景昌下意识扭头就要跑,只可惜还没出去半步,汉王朱高煦就像是一座铁塔,阻挡在徐景昌的面前。 “小表弟,我看你今天这顿打跑不了了,跟我进去。” 高大魁梧的朱高煦,抓起尚未成年的徐景昌,跟老鹰抓小鸡差不多,几乎是把徐景昌提进了偏殿。 往里面看去,两边还摆着水火棍,上面黑乎乎的一大片,不会是打朱高煦留下的血渍吧? 难道这是宫里的刑房? 徐景昌毛骨悚然,这时候有人低喝,“徐景昌,你好大的胆子,连朕的钱你也敢花?” 朱棣厉声质问,在他旁边,正是徐皇后,奈何此刻的姑姑也不是那么和蔼可亲了 “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惹了朝臣也就是了,怎么还惹陛下?” 徐景昌一见自己是逃不掉了,只能甩了甩胳膊,让朱高煦放开自己。 “陛下,臣真是冤枉死了,往后我再也不干利国利民的事情了,太累,伤心。” 朱棣气得笑了,“你小子让朕同意你收税,收上来的税又去买通百官,朕就当个过路财神,你还让朕感激你是不是?” 徐景昌道:“陛下,你这就是冤枉臣了。这事情需要仔细拆解才行。” 徐皇后叹口气,“陛下,让他说吧,看看讲得有道理没有?” 朱棣点头,徐景昌就分析道:“陛下,所谓同意官吏携带土特产进京,我和夏尚书收税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能一次带进来上千两银子的货,还有人干脆让家人拿着他的名帖,帮着商贾保驾护航。其实这一项德政早就不是当年太祖皇帝的原意。变成一些有本事的官吏,勾结商贾,大发利市的遮羞布,大部分中下级官吏,所得甚少。” 朱棣的脑力也不算太弱,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这就是你说发补贴,大多数官吏都鼎力支持的原因。一些原本获利不菲的人,此刻也不敢站出来,生怕落个勾结商贾,损公肥私的罪名?” “陛下圣明!”徐景昌有点违心地拍了个马屁。 可朱棣还是愤怒,“你解释了半天,朕问你为什么要慷陛下之慨?” 徐景昌道:“陛下,收税是很得罪人的事情,要是不给人家的好处,上上下下,都是反对之声,光是暗中掣肘,就能把这事搅黄了。” 听到这话,徐皇后先说话了,“陛下,景昌没说错,咱大明的俸禄确实偏低,你登基以来,也要收拢人心,这也是一项德政。” 有徐皇后的话,朱棣终于缓和了不少,“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朕也不能白辛苦一场。” “怎么会白辛苦。”徐景昌向四周看了看。 朱棣干脆哼道:“说吧,这里很可靠。” 徐景昌心说你这么讲,泄露算你的。 “陛下,聚宝门税卡只是个开始,如果确实可行,在其他要冲之地,陛下尽可多设立税卡。到了那时候,朝臣也就没法反对了。而且税率还是陛下手里的一个工具,想要鼓励粮商运粮,陛下就可以减免税赋,想要抑制豪强,就可以多征税,劫富济贫。总而言之,这是一柄神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臣拱手将利刃交给陛下,陛下却疑心臣,臣现在是羞愧惭愤,臣不想为官了,求陛下准许,臣要致仕。” “七十才致仕呢!”朱棣没好气道:“你小子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是吧?” “臣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只是臣德才不足,故此才想回家闭门读书。” “不行!”朱棣怒喝道:“你小子休想跑了,通政司的差事,必须担着。” 此刻徐皇后咳嗽道:“陛下,赏罚分明才能让人心服。我这个侄子苦心孤诣,都是为了朝廷好,陛下还不明白。景昌这孩子啊,和他爹一样,都是最仁义,最厚道的。我那个傻兄弟啊!” 徐皇后这一哭,可把朱棣弄得凌乱了,“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你瞧瞧景昌,当着超品的武阳侯,又是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还是大九卿之一的通政使,如果继续超擢,只怕不合适了。” 徐皇后哼道:“那官升不了,你不能给他弄点钱花?” 朱棣苦兮兮道:“俺都穷成啥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啊。” 徐皇后略沉吟,就说道:“我记得前几日郑和跟陛下讲过,海外之地仰慕天朝风物,如果能派出船队,往来贸易,必定能赚到钱财,填补国库。” 朱棣道:“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船队没有,货物也没着落。好歹等一两年,俺手头宽裕了,拟定重赏你这个宝贝侄子,还不行吗!” 徐皇后这才点头,“行了,让孩子回去吧,瞧把他吓得,脸都白了,陛下,这也是你的侄子。” “是是是,咱的,咱俩的。” 第三十三章 忽有狂徒夜磨刀 “既然是咱们俩的,你怎么好让侄子白干活?好歹给点东西,彰显身份。”徐皇后不紧不慢道。 朱棣愣了一下,发现皇后的目光盯着他的腰上,朱棣恍然,随手将一柄佩刀取了下来。 “没有尚方宝剑,只有一口前朝宝刀。你说送给朕一柄神剑,朕回赐给你一口宝刀,接着吧。” 朱棣说着扔给了徐景昌,徐景昌慌忙伸手接住,这口刀颇有份量,上面镶嵌着不少宝石,似乎还有些奇怪的文字咒语。 徐景昌不认识,这就八思巴文,是一段消灾延寿的护身咒。 “景昌,这口刀是太祖皇帝赐给陛下的,据说还是当初你爷爷在北平缴获的,是前元宫中的御用之物。这可比什么尚方宝剑有用多了,日后再遇到谁跟你不客气,只管拿出来砍人就是。” 徐皇后笑呵呵说道。 徐景昌越发诧异,从元朝传到大明,从朱元璋到朱棣,从徐达到自己手里,两朝两家,辗转传承,还真是有些玄妙。 他连忙谢恩,跨上佩刀,乐颠颠告辞。 汉王朱高煦依旧紧紧跟随徐景昌,他的眼中冒火,咬牙切齿,怒到了极点。 本以为徐景昌会挨一顿胖揍,结果这小子安然脱身不说,还混了一口宝刀。而这口佩刀,正是自己几次跟父皇讨要,都没有得到的宝贝。 凭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出生入死都拿不到,这小子却唾手可得? 嫉妒让朱高煦扭曲变形,他紧握拳头,切齿咬牙,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把徐景昌捏碎了。 貌似徐景昌也感觉到了朱高煦凶恶的目光,他倒是很淡定了,这不是给了自己一口刀吗! “汉王殿下,你看咱们俩能不能聊聊?” 朱高煦愣了片刻,终于点头,“可以。” 他们没回通政司,只是找了一处小酒馆,要了最里面的一间雅座,两个人坐下,点了四道小菜,一壶浊酒。 “其实在我心里,咱们还是姑表兄弟,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仇视于我?” 朱高煦怒目圆睁,“徐景昌,你装什么糊涂,你害我还不够惨?一句话就断送了我的储……你现在还敢跟我装糊涂?” 徐景昌道:“你要是这么想,那就南辕北辙,大错特错了,阻挠你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两样东西。” “什么?” “你的大脑和小脑,你现在的症状就是大脑没有发育完全,小脑完全没有发育……” “你!” 朱高煦气得手上用劲儿,直接把酒杯捏碎了,怒目圆睁,就要掐死徐景昌。 这家伙还真是一头猛虎啊! 徐景昌慌忙举起手里的刀,“你别胡来,要是在这里动手,你就真的麻烦了。其实我有办法,能真正帮到你的。” 朱高煦是不信徐景昌的,但是这小子确实有点歪才,自己又没法真的违逆父皇母后的意思,把他给弄死。 “你说!” “说就说,咱们打个比方啊,有一大家族,三个儿子,都想继承家产,老大得天独厚,早出生几年,占了便宜。老二想击败大哥,需要两样东西,其一,就是爹妈的偏爱,其二呢,就是老大犯错。唯有确定爹妈真的喜欢你更多,不喜欢老大,才能出手。而且还要老大自己不断犯错,人厌狗嫌,才有成功的希望。对了……你知道隋炀帝吗?” 朱高煦拧着眉头,思忖着徐景昌的话,似乎自己两条都没占住,父皇让自己努力,怎么看都不靠谱,母后更是没站在自己一边,老大的人望也在…… “隋炀帝?就是旱地行舟的大昏君?” 徐景昌笑道:“世人皆知隋炀帝是个昏君,却不知道他前面取代大哥成为太子的操作,才是妙不可言。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你真该找来,好好看看。你要是稍微有点脑子,也就不会跟丘福那几个废物搅在一起了。这种人根本帮不到你,还会成为你的累赘。他们想更多是从你身上捞好处,却没想为你做什么。” 朱高煦认真听着,竟然默默点头,确实,自己自己落魄,这帮人纷纷弃暗投明,再也不来了…… “我懂了!冲你这番话,以前的事情,我暂时忘了。” 在大明朝,让朱高煦恍然大悟,不比在三国演义让吕布恍然大悟难多少……虽然是浊酒小菜,朱高煦还吃得有滋有味,觉得整个人都升华了不少。 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酒馆门口进来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他穿着长衫,低垂着眉眼,只是淡淡道:“来半斤酒。” 说完,就坐在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 但是过了一阵子,却没有人把酒送来。 此人抬起头,看向伙计掌柜,却发现这些人纷纷扭过头,不跟他对视,只是将此人晾在这里。 又过了片刻,此人自嘲笑道:“店家是没酒了?还是不愿意卖给我?” 此时掌柜沉默了一下,到底捧着一壶酒,颤颤哆嗦过来。 “景大人,俺这个小店门小本小,以前您老来了,那是赏我们脸,现在我们不敢招待您了,这壶酒算我送你的,往后还请您换个地方,小店不便招待。” 中年人稍微一愣,接过掌柜的酒,猛地扬起脖子,往嘴里灌了下去。 “痛快!好酒!掌柜的心怀忠义,生意必定越来越好。我告辞了。” 说完,此人扬长而去。 这时候徐景昌和朱高煦也喝得差不多了,他们在雅座,那位景大人自然是没发现他们。 “景清!据说他跟方孝孺一起,相约殉国的。”徐景昌低声道。 朱高煦不客气道:“殉国?他不是好好活着,我记得他早早投降,请求赦免,什么东西!根本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徐景昌稍微思忖,却道:“不能这么看,人品操行。假如一个人贪生怕死,他多半不会拒绝金钱美色。听刚刚的话,他是经常过来喝酒,跟咱俩偶一为之不同。这样的人,未必就是怕死之徒,没准还会另有谋算。” 徐景昌笑呵呵道:“要不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就赌,我赢了,你把宝刀给我。” “那你输了呢?”徐景昌笑呵呵道。 “输了?我送你二十匹好马!”朱高煦果断道,这笔赌注,他绝对不亏。 “成交!” 徐景昌干净利落答应,随后他佯装半醉,又要了一壶酒,请掌柜过来,给他敬酒聊天。 “那个景大人是怎么回事?我就想听个乐子,没有别的意思。” 掌柜的怔了怔,叹口气道:“早些年他也是个好官,为民做主,大家伙都尊着他,喊他青天大老爷。只是前些日子,听说他背信弃义,说是殉国而死,结果苟且偷生,让人不齿。要是让人知道他在小店受了礼遇,立刻就会有人把小店给砸了。” 徐景昌听完点头,就和汉王朱高煦出来了。 “怎么样,听出什么端倪没有?” “没有。”朱高煦老老实实道。 “这就是社死啊!”徐景昌叹道:“像方孝孺那种,他宁死不降,保全名节,在士林尚有一席之地。而一旦被士林抛弃,从上到下,连一个酒馆掌柜都能鄙视他,这个人就没法活在世上了,哪怕依旧有官爵在身,偌大的朝堂,又会有谁把他当回事?” “只要景清还有那么一丝丝血勇,就不会甘心这么下去,他有八成的可能,会亡命一搏的。” 徐景昌笑道:“汉王殿下,今晚咱们俩带人过去,没准能立个大功。” …… 夜色笼罩,景清住的只是个破旧的小院,十分寒酸,跟他御史大夫的身份,多少有点违和。 二更天左右,厢房里传出莎莎的磨刀声,明天就是中秋,虽说他身份尴尬,但也有机会拜见朱棣,只要把匕首绑在小腿,带进宫里,到时候趁着恭贺天子的时候,拔刀杀之,也就足以为故主复仇了! 我景清忍辱含羞,只为这一刻! 他把刀绑好,返回书房,刚推开门,发现在座位上有个魁梧的年轻人,正笑呵呵看着他,“老贼,你还真是狗胆包天,只可惜本王不会让你搅了中秋好事。” 第三十四章 怎如徐景昌所教相似? 朱高煦出手,果断拿下了景清。 “贤弟,抓到了,当真抓到了!”朱高煦如沐春风,如饮琼浆,整个人飘飘荡荡,恍然羽化登仙。 智商不说,情商是真的上来了。 又一次想起了叫徐景昌贤弟。 “景清这个畜生暗中磨刀,携带利刃,意图行刺。现在我已经把他拿下,回头就去交给父皇,让父皇把他挫骨扬灰了。”朱高煦喜滋滋道:“就凭这一次的功劳,前面的失误全都能一笔勾销,我又活了!” 徐景昌看着这个得意洋洋的家伙,忍不住翻白眼。 “我说汉王殿下,就你这个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的劲儿,你活过来不还要死吗?而且会死得更惨!” 被徐景昌痛骂,这一回朱高煦竟然没有立刻震怒,而是拧着眉头请教道:“贤弟,你有什么话直说,哥这个脑子,一时还想不清楚。” 徐景昌叹道:“我也不跟你循循善诱了,直说吧,陛下是为了清君侧,诛杀奸臣起兵的。现在齐泰、黄子澄、练子宁、陈迪,四大奸佞已经授首。陛下已经清君侧成功,这是有了定论的事情。建文皇帝是被奸臣蒙蔽,城破之时,几个奸贼纵火弑君,丧心病狂。就算外面有传言建文帝活着,那也是假的。” 朱高煦一怔,“不对啊,那天我亲眼见到的,就是一具焦尸,确实有人传言,建文已经逃了,我还想去找,献给父皇呢!” “你傻啊!”徐景昌气得想给他一巴掌,“朱高煦,假如你的一条狗丢了,你说悬赏千金,第二天会怎么样?” “会,把狗送回来?”朱高煦道:“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呸!会有一万个牵着狗过来,找你要赏赐的。”徐景昌哼道:“你长点脑子,建文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他活着,那也是死了。如果朝廷不管明里暗里,还在寻找,消息传出去,就会有人变出一堆建文天子。借着前朝皇室遗孤举事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能自己把刀把递给别人,懂吗?” 朱高煦怔了怔,“我,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你这么说,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就是彻彻底底遗忘,忽视,淡化,尽量不要提起。但也别下旨明说,因为人都有好奇的性子,欲盖弥彰适得其反。这不是修实录了吗,就挑选一些荒唐事,散布出去。重点体现齐黄之流的坏,建文的幼稚,仅此而已。” 朱高煦认真想了半天,这才伸出大拇指,惊叹道:“行啊,你小子廷阴险啊!那,那眼下的景清怎么办?还杀不杀?” 徐景昌哼道:“那要问他怕不怕死了?” 朱高煦道:“他打算中秋刺杀父皇,必定是不怕死的。” “既然不怕死,那杀了他有什么用?”徐景昌道:“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建文朝有昏君,有奸臣,有郁郁不得志的良将,有无力回天的勋贵直臣,唯独不能有不顾一切的死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高煦顺着徐景昌的思路想,好半天才说道:“假如景清不顾一切,为了故主复仇,人们就会想,建文朝也不是一无是处,不然怎么会有人宁死也要搏命一击?” “太对了。”徐景昌道:“有关景清的记载,只能是建文朝御史大夫,曾经与方孝孺相约,一起殉国,方孝孺死,景清官爵如旧……到此为止,再不能多写一个字。” 朱高煦重重吸口气,用力一拍脑门,“我说贤弟啊,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也太厉害了。” 徐景昌笑道:“不管景清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他这种人来说,最希望的就是在史书上写上宁死不屈,为故主复仇,哪怕失败了,被抓了,他痛骂的那几句,能写在史册上,他就算成功了。千秋士林,就有他的名号。而且这样的人越多,代表着建文朝还有可取之处,人们就会联想,就会翻故纸堆,就会有种种奇谈怪论出来,就会对陛下不利。所以对这些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以对。” “如果能幡然悔悟,现身说法,指出建文朝的弊端,那一定要大力宣扬,不能出来现身说法的,也要让他们悄无声息才对。万不可替他们宣扬声望。这也是咱们提前拿下景清的道理,不然真的在百官之前亮出刀子,那就是秦王绕柱走了,懂吗?” “懂!真的懂了!”朱高煦连连点头,眼睛冒光,“贤弟啊,你可真是大才,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该让你帮我参谋,你看我能不能当上储君?” 徐景昌气得无话可说,就这么个脑子,你还想当什么储君啊! “我说二表哥,你刚刚立功,好容易能挽回一点形象,你就讨要储君之位,你也太沉不住气了。这次陛下问你,你只说要保护父亲,为大明效力。多说一个字,那都是错,懂了吗?” “懂了!” 这一个晚上,朱高煦懂得次数,比前面二十多年都多。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跟丘福、王宁那帮笨蛋搅合在一起,要是早有贤弟在身边,怎么会弄成这样? 转过天,正是中秋十五,大宴放在晚上,朱高煦要请徐景昌去宫里,把景清的事情说了,徐景昌却拒绝了。 “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就请殿下辛苦一下,我抓紧时间,四处送点月饼什么的,咱们晚上再聊。” 说完徐景昌就告辞了,能值得他送礼的也没几个,姚广孝那个老贼秃要给一份,成国公朱能要有一份,让朱勇带回去就是了。 再有大伯徐辉祖该送去几个,多少是一片心意。 还剩下的就是自己小姑了。 徐达这辈子有四子四女,长子徐辉祖不用说了,次子叫徐膺绪,此时在外领兵,毫无存在感。三子早幺,四子就是徐增寿。 女儿这边,大女儿嫁给了朱棣,次女嫁给了代王,三女嫁给了安王。 剩下个老幺,也就是徐妙锦,这丫头有些奇怪,很小就喜欢参禅悟道,父母死后,更是长居寺庙,念经祈福。 故此徐家的风波,丝毫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徐皇后进京之后,看过两次妹妹。 徐景昌对这位长辈也就那样,意思意思就行了,人家八成是要做槛外人的。 他在这边安排着,另一边朱高煦已经原原本本,将景清的事情告诉了朱棣! “杀!给朕立刻杀了!” 朱棣怒不可遏,“朕给他们脸,没有大开杀戒,结果他们却怀有篡逆之心,简直可杀不可留!” 面对此刻愤怒的朱棣,朱高煦竟然莫名生出一丝优越感……慌忙拜倒地上,“父皇明鉴,贰臣有下情回禀。” 朱棣忍着愤怒道:“讲。” 朱高煦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从靖难初衷,说到景清用心,从淡化建文,讲到不能给建文朝制造义士忠臣。 这一番宏论当真让朱棣目瞪口呆。 “老二,你学问涨了!” “多谢父皇夸奖。” “父皇应该赏你点什么才是。” 朱高煦差点答应,不过一想到徐景昌的话,他还是忍住了,“儿臣只想保护父皇,光大基业,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朱棣很感动,连连点头,“真是好孩子。”他迈步走到了朱高煦的身边,伏在他的耳边,突然低声道:“怎如徐景昌所教相似?” 朱高煦一愣,脱口而出道:“父皇,他也跟你这么说了?” 此话一出,就发现朱棣的老脸瞬间黑了,狠狠给了他一脚,嘴里骂道:“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蠢物!” 第三十五章 不讲武德 中秋大宴,文武群臣齐至。三三两两,站在午门之外,看似闲聊无事,实则却能分出一个个的小团体。 比如蹇义身边,总是不缺朝臣献媚,其余几位尚书也都是如此。 杨荣、解缙六七个内阁学士,也是凑在一起,抱成一团。 徐景昌向来是比较惨的,他属于独来独往的,没谁愿意靠近他。 但是今天的情况却有点特别,汉王朱高煦紧紧跟在身边,前后转悠,简直就跟个小随从似的。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还是一向骄横的朱高煦吗? 别是中了邪吧! 勋贵这边,丘福等人也来了,但是由于前面的事情,丘福恼怒朱高煦无能,没有过来打招呼。 令人讶异的是成国公朱能竟然主动过来。 “徐通政,多谢你的月饼了,回头上我那挑几张好弓,你这个将门虎子,可不能放过骑射的本事。” 徐景昌笑道:“我倒是想学,就是苦于没有名师……” “我来!”朱高煦突然激动道:“表弟啊,你想学就跟我学,我这一身的武艺,那是父皇都说好的。” 徐景昌给他个白眼,你也就剩下这个能吹嘘了,但也别耽误我拉帮结派啊。 “汉王还是多在陛下身边尽孝,我有空去跟成国公请教。” 朱能笑着点头,“好,我是求之不得。”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又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和尚,一个文官。 姚广孝和夏原吉,这两人也凑了过来。 徐景昌看到这一幕,立刻明白过来,这个老夏,简直鬼透了,自己去求徐皇后庇护,他找上了姚少师。 为了活命,大家伙都不容易。 徐景昌和夏原吉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是天涯沦落人,只能报团取暖了。 其实仔细看看,他们这个团可是不小。 一位王爷,两个大九卿,两位超品国公,横跨文武,既有钱又有兵……但是仔细一分析,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朱高煦因为自己的愚蠢,把好好的事情办砸了,正满心懊恼,不知道怎么挽回。夏原吉因为征税的时候,满世界都是敌人。 朱能也谈不上多好,至少丘福复出,他这个靖难勋贵二把手当的不是那么舒服。 姚广孝则是因为出身的问题,在朝堂上只能当个孤臣,跟谁也玩不到一起去。 哪怕徐景昌自己,也是人厌狗嫌,能把官做到这一步,也是没谁了。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也挺合适的。 可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匆匆赶来,他向四周看了看,竟然一头扎进了徐景昌这一圈。 此人身形高大,相貌堂堂,雍容华贵,顾盼伟然。 正是世袭曹国公,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太师李景隆! 按照朱棣进城时候的说法,李景隆是功臣之首。 嗯! 这很合理。 毕竟要不是他送了几十万大军,朱棣也没法赢得这么容易,更何况李景隆还主动开城,献了应天,更是居功至伟。 只不过随着朱棣坐稳了龙椅,李景隆的日子就不舒服了。 他遭到了上上下下的一致攻击。 刑部弹劾他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吏部弹劾他和兄弟密谋反叛。礼部甚至弹劾他在家接受家奴叩拜,如同天子。 就连公认的贤王周王朱橚都上书弹劾,说李景隆曾经向他索贿。 如果说徐景昌是人厌狗嫌,那李景隆就是天怒人怨,大家伙都巴不得他赶快滚蛋。李景隆倒也知道,平时他也不出来。 但是中秋佳节,不能不来。 他也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见这么人不多,就凑了过来。 等他到了近前,才发现朱高煦吃人的目光。 “你还有脸来?” 一句话,把朱高煦弄了个大红脸,正诺诺而退,徐景昌却笑了,“曹国公,好些日子没见了,你现在怎么样?” 李景隆苦兮兮道:“凑合着活着吧,总不能寻死觅活。” 朱高煦一瞪眼珠子,还想骂人,徐景昌却笑呵呵道:“曹国公,我最近收到了礼部的折子,要修实录,我打算保举你,负责军务部分,你有兴趣不?” 李景隆一怔,他现在只要是个活儿就想接,别说修实录了,就算修马蹄也行啊! 只不过谁能答应用他啊? “徐通政,我,我怕本事不行……” “不用怕,你只要实话实话就行。家父生前就说过,勋贵子弟,首屈一指,就是你曹国公,文武本事,当世少有。” 徐景昌盛赞李景隆,听得朱高煦和朱能眼珠子都掉下来了,你小子又搞什么鬼? 好在他们俩都还尊着徐景昌,忍住没发作。 倒是老和尚姚广孝,心中略有思忖,脸上含笑。 “曹国公,徐通政看上了你,老衲也觉得你不错。” 李景隆浑身一震,这可是姚少师说的,他连忙道谢,不待细说,宫门开放,群臣入内。 徐景昌这伙人都排在前面,位置也是最好的。 朱棣赶来之后,脸上含笑,心情大好。 “今日佳节,不必拘礼,大家开怀畅饮,畅意抒怀。” 群臣恭贺天子,而后就开始了大宴。 徐景昌这边还好,文臣那边更是老老实实,唯独那些靖难勋贵,没有几杯酒下肚,就开始吆五喝六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军营,他们连战连捷,大破南军,所向披靡。 到了夜间,军营之中,燃起篝火,大唱大跳,肆无忌惮。 朱棣看在眼里,不但不生气,反而欣喜异常,频频劝酒。 正在此时,勋贵当中站起一位,“陛下,眼下有美酒美食,却没有助兴的,臣给陛下演武助兴,就跟从前在军营一样。” 说话的人正是武安侯郑亨。 朱棣一笑,“好啊,你的本事朕是知道的,勇冠三军,所向披靡。” 郑亨得意道:“多谢陛下夸奖,臣当初在白沟一战,冲在最前面,斩杀无数,一口气追到了济南城……对了,彼时在臣前面狼狈逃窜,怎么也追不上的人,似乎也在金殿之上。” 郑亨将目光落在了李景隆身上。 “曹国公,你虽然名爵在我之上,但我却是不服的,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李景隆老脸通红,越发尴尬,他这不是赴宴,简直是找挨骂了。 郑亨冷笑道:“这样吧,我也不说什么,请曹国公出手,跟我比试一番拳脚,全当给陛下助兴!” 李景隆哪有胆子跟郑亨动手,正想拒绝,突然听到了徐景昌抚掌大笑。 “好啊好啊!文人动嘴,武人动手。郑亨,我记得不错,令尊是太祖年间的世袭千户,曹国公的父亲岐阳王是太祖皇帝的亲外甥。这也类似大宴铜雀台,五子良将对战宗室俊杰,果然是龙争虎斗,一场好戏。” 徐景昌说着,走到了李景隆面前,低声道:“打得过吗?” 李景隆一怔,他自然是打得过,问题是他敢吗? “徐通政,我,我看今日大喜的日子,不好动手,免得伤了和气……” “不对。” 徐景昌笑道:“不打不相识,令尊和我祖父都是太祖封赏的国公,老兄要是不上,就要让我这个小胳膊小腿的上去了。这可是几代人的面子,武人争的就是一口气。真男人就别说自己不行,别给祖宗丢人。来,我先敬你一杯。” 李景隆气血涌动,盯着这杯酒,咬了咬牙,“多谢徐通政,还是等我赢了再喝。” 说完李景隆一个健步飞出,提起拳头,照着郑亨就砸了过来。 郑亨也没料到这家伙会主动进攻,慌忙迎击,却没有料到,被势大力沉的一拳,打得接连后退……李景隆抢步上前,一个扫堂腿,郑亨应声倒地。 郑亨都懵了,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道:“你,你偷袭,你不讲武德。我还没准备好呢!” 李景隆一拳一脚,打出了胸中的恶气,不由得冷笑道:“郑亨,不服再来!” 第三十六章 太祖庇护 郑亨哪里服气李景隆,从地上跃起,上步抢攻。 刚刚他吃了后手的亏,这一次一定要找回来。 只见他醋钵大的拳头,距离李景隆还有半尺,只见李景隆伸手叼住他的腕子,往后一扯,瞬间卸掉了郑亨的气力,随后一拳砸向郑亨的软肋。 电光火石之间,郑亨又倒下去了。 此刻别人也还罢了,坐在中间的朱棣一眼认出来了,李景隆用的正是朱元璋时候,流传在军中的长拳。 干净利落,下手迅捷,直接要害。 当初他还在京城的时候,朱元璋亲自教过,老一辈的不说,小辈当中,徐辉祖打得最好,李景隆也差不多少,朱棣面前能排第三。 见到李景隆施展,朱棣按捺不住,低吼赞道:“好!” 这一嗓子,反而更刺激了郑亨,让一个败军之将打得这么惨,还要不要脸? “你找死!” 说着,郑亨再度爬起来,抡开拳头,朝着李景隆狠狠砸来。 李景隆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几个漂亮的闪身,竟然转到了郑亨的身后,抬起脚踢在了郑亨的屁股上,这位向前一扑,直接摔在了徐景昌的桌子前面。 这家伙也是发狂了,伸手去抓桌案,想要玩命。 “住手!” 徐景昌低喝一声,在他旁边的朱高煦已经蹿过来,横在桌案前。 “武安侯,你玩不起吗?” 被朱高煦呵斥,郑亨脑子凉快了一点,讪讪低头。 此时成国公朱能也道:“比武较量,输就是输了,你耍什么厚脸皮?有本事自己下功夫去。” 郑亨万分尴尬,他咬了咬牙,“成国公,我给大家伙丢人了。但今天咱们不能让姓李的抖了威风,你们谁站出来,把他打败了,让他知道厉害!” 李景隆一听,这还要车轮战? 他暗暗握紧拳头,憋了好几年的气了,正好打个痛快,管那些破事干什么! 正在这时候,徐景昌咳嗽道:“武安侯,你嘴里的大家伙是谁?曹国公不算,我算不算你那边的?还有,成国公,荣国公,还有汉王殿下,谁算你那边的,谁又不算?” “你?你问不着。”郑亨恼怒道。 徐景昌呵呵笑道:“我好歹也是通政使,朝臣有人结党营私,我怎么就问不到?” 郑亨嘴皮子本就不行,此刻恼羞成怒,更加失去了方寸。 “我说的自然是一起靖难,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李景隆就是建文的一条哈巴狗,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 “住口!”徐景昌一声怒吼,猛然转身,“陛下,臣不得不弹劾郑亨,此人狂妄无知,结党营私,扰乱朝局,打压异己。这种人如果不狠狠教训,只怕朝堂永无宁日!” 朱棣眉头深锁,“郑亨方才所言,确实不妥。” 徐景昌又道:“陛下,这不是不妥的事情,臣想请陛下言明一事,李景隆统兵如何?” 朱棣怔了一下,他赢了自然是看不起李景隆的,但是此刻徐景昌这么问,又刚刚经历了景清的事情,朱棣心里头也有数了。 “李景隆文武双全,勋贵翘楚,又统御几十万大军,朕几乎败在他的手里,如果谁说他是饭桶废物,那朕又算什么?” 徐景昌立刻道:“陛下圣睿,其实臣在应天也听说,当初白沟河一战,陛下兵器折断,几乎丧命。偏偏在此时,生力军赶到,又来了一阵狂风,竟然将曹国公的帅旗吹断,陛下才得了大胜。” “随后陛下又在夹河与盛庸将军对战,此一战陛下打得很苦,又是东北风大作,飞沙走石,助陛下破敌,臣所讲可是真的?” 朱棣点头,十分感叹,“确实如此,若非两场大风,朕坐不到大殿之上,或许这就是天助朕吧!” 有人能招呼陨石,有人能呼风唤雨,朱老四的仗打得确实邪门…… “不是!” 徐景昌陡然一声,吓得好多人都变色了,你怎么不会说好话啊? 只见徐景昌抬起头,激动道:“陛下还不明白?此乃太祖高皇帝在上天庇佑吾皇啊!” 这一句话,朱棣如遭雷击,竟然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仰头望去,片刻泪如雨下。 “父皇!孩儿想你啊!”朱棣嚎啕大哭,所有文武,无不骇然。 而在所有人当中,能看得明白,也有资格说话的,就是姚广孝。 “陛下,老臣听闻,当年鄱阳湖大战,风助军威,太祖皇帝一战定江南。我大明王朝乘风而起,势不可挡。陛下起兵之日,风吹落屋檐瓦片,老臣斗胆揣测,是要为陛下改换居所。方才徐通政提到那两场大风,更是明证。陛下能靖难成功,实在是祖宗庇护,百灵照拂。陛下顺天应人,合该大胜。” 老和尚这几句话,算是一锤定音了,哪怕郑亨这帮人不信,那也只能憋着。 朱棣更是听得十分受用,这里面藏了一个小小的逻辑……成功人士要怎么证明自己成功呢? 早期的时候,多半会吹嘘自己眼光独到,手段高明,是人中龙凤,乘风而起……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觉得这么吹太单调了,不足以显示自己的独特。 到了这个阶段,通常就会修个族谱,拉几个古代名人,说什么诗书传家,重视教育,儒商文化,一诺千金…… 真的不是我牛,是我祖上牛,家风好,我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瞧见没有,格调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事情到了朱棣这里,更加复杂起来。 他急需证明自己的合法性。 你要说自己能打,天下无敌,就硬是打进了应天,夺了皇位,那万一再有更能打的怎么办? 是不是谁都能学着朱老四,奉天靖难,自己当皇帝? 那样一来,岂不是天下大乱。 所以最聪明的办法,就是说神明庇护,天命在身,出生的时候,红光漫天,香气四溢,门外十八台水车等着,不然村子都烧光了。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压制别人的不臣之心。 放到朱棣这里,说父皇庇护,那更是最让他喜欢的话。 “少师,都是这些奸佞作乱,改变父皇祖制,父皇才庇护朕,奉天靖难,四年苦战,终于能扫清弊政,恢复父皇的法度。朕,朕无愧父皇!” 姚广孝连连点头,“陛下,徐通政小小年纪,就能看到这一层,真是不容易啊。” 朱棣这才意识到徐景昌,不由得赞道:“这孩子属实聪慧机敏,非比寻常。” 徐景昌见此情景,忙道:“陛下,臣或许和诸位同僚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想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太祖皇帝和陛下父子传承,天经地义。开国勋贵,靖难功臣,皆是为了大明江山。如今奸恶已除,正是陛下统御八方,光大太祖基业的时候。如果有谁还区分彼此,割裂朝臣。妄图拉帮结派,攻伐报复,臣以为这不是大明之福,更不是陛下之福。” 朱棣深以为然,“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朱棣起身走到了李景隆的面前,看了看他,突然挥拳狠狠砸了他一下。 “你这么能打,怎么不早点投降?害得朕好辛苦啊!” 李景隆浑身剧烈一震,忙躬身道:“臣,臣只记得父亲教诲,要忠心耿耿,可哪知道,朝廷出了奸佞……臣,臣尚壮,还能替陛下打仗,也是为自己赎罪,还望陛下恩准!” 说完,李景隆单膝跪地,磕头作响。 朱棣心满意足,伸手拉起来他道:“朕有容纳四海之心,你这点事不算什么,起来,陪朕一起喝酒!” 第三十七章 让人暖心 朱棣把李景隆拉了起来,他们俩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朱棣和李文忠,就犹如徐景昌和朱高煦,而李景隆又比朱棣矮了一辈,从小玩到大,撒尿和泥,放屁崩坑,什么都干过。 此刻心结打开,仿佛又回到了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朱棣满心感叹。 “朕这几日和少师,还有内阁诸学士都聊过,父皇神武英睿,开创大明基业。朕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人,文治武功,都不能放下。文治方面,要修太祖实录,还要修一部类要。当年父皇就想修一部书,编辑经史百家之说,只可惜没有修成。朕准备继续他老人家的事业,把这部书修出来。” 李景隆仔细听着,笑道:“陛下,方才徐通政跟臣说,还要保举臣修书呢!” 朱棣一怔,忍不住笑道:“他一介武夫,也能修书?” 徐景昌笑道:“陛下,靖难四年,光是从陛下这边修书,未免不够准确。如果曹国公能够结合他的安排布置,两相对比,互相验证,修出来的史书,必定是金科玉律,无懈可击。” 朱棣笑道:“这么说,那就让曹国公跟着修书吧。” 李景隆咸鱼翻身,还捞到了一个位置,自然是喜不自胜。 他这个人有个好处那就是知恩图报,毫无疑问,能有如今的局面,全是徐景昌帮忙运作出来的,这小子人不大,本事是真不差。 从今往后,必定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众人开怀畅饮,纵情畅聊。 朱棣想干的事情是真的不少,修书、打仗,什么都想做,每一样又都要花钱。 “诸位,你们都是当世俊杰,才智过人。朕反复思量过。谷贱伤农,谷贵伤民。放眼大明江山,不论干什么,都没法迅速聚敛财富,大发利市。即便有,可唯恐会对民生不利。只有对外贸易,以海外蛮夷,仰慕上邦风华之心,售出货物,填补国库,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大家伙意下如何?” 发展海外贸易,这事徐景昌已经从徐皇后那里听到过了。 朱棣的认识已经很清楚了,在大明疆土之中,不管炒作什么东西,想要聚敛大批财富,都会伤害一部分百姓,毕竟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只有向外面求财,才是最稳妥的。 徐景昌当然很认同朱棣的观点,他正想说两句,夏原吉突然站出来。 “启奏陛下,臣近日同徐通政在聚宝门设立税卡,已经收入数万税金……臣想着,能不能规定,缴纳相当数额税金的商贾,才能参与海外贸易?毕竟他们按规矩纳税,自然证明信用可靠,忠心耿耿,跟朝廷一起发财,也是正理。” 夏原吉这家伙真是个水晶狐狸,狡猾无比。 他太清楚征税有多遭人恨,为了自己能安享晚年,不至于五马分尸,必须释放出利益……凡是纳税足够的,都有机会参与海外贸易,赚取暴利, 这下子收税可就不是割肉那么简单,而是变成了敲门砖,通往财富之路的金钥匙。 徐景昌眨巴眨巴眼睛,过去还是低估了夏原吉,这家伙的脑子绝对不简单。 朱棣当即大喜,“夏尚书所讲是正办,你就去安排,出海贸易,要采购多少商货,又从谁哪里采购,户部拿出个章程。朕准备让郑和率领船队。他们家在元朝的时候,就几次出海,前往大食等地朝圣,熟悉海路,知晓民情。由他领队,万无一失。” 夏原吉连忙点头,“臣遵旨。” 谈笑之间,下西洋的眉目就出来了。 徐景昌眼珠转了转,突然道:“启奏陛下,臣盘算着,要大举出海,必定要大建船队,广募船员,一两年之后,能够出海,已经算是很快了。臣提议能不能提前派遣小船队,前往朝鲜、琉球、倭国、安南等地,算是跟他们打个招呼,初步交易,了解一下什么东西利润丰厚,咱们这边备下什么,为了赚钱,辛苦一点,不寒碜。” 朱棣哈哈大笑,“好,你小子心细,就这么办了。” 又顿了顿,朱棣干脆道:“这样吧,商贾的事情,交给户部,夏尚书承办。前期贸易,就让徐景昌负责,你们这些当朝勋贵,谁想在生意上有所进项,就跟他谈,这小子肚子里的鬼点子可多了,跟着他亏不了。”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可就让徐景昌成了总办下西洋大业的两位重臣之一。 手上的权柄,迅速飙升。 果然,会拍马屁好处多多,这不就兑现了! 中秋大宴之后,徐景昌这边就热闹起来,朱高煦早早过来,随后成国公朱能,曹国公李景隆,全都跑他这边来了,另外老和尚姚广孝也来了。 “少师,您都是化外之人,口不言钱的,就别掺和我们这些俗务了。” 姚广孝呵呵道:“出家人不爱财,越多越好。”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我说少师,你还是赶快走吧,我怕会坏了你的金身,万一日后你上不了极乐世界,可不要怪我。” 姚广孝把脸一沉,冷笑道:“无商不奸,这点老衲还是清楚的。我就不信,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正说话之间,吴山从外面进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两个獐头鼠目的家伙。 “大人,卑职找到了这俩货,您问话吧。” 徐景昌看了看他们,笑道:“怎么样,手艺还行吗?” 为首的一个蜡黄脸的,慌忙躬身道:“小人祖传五代,都是修补金石铜器的,修旧如旧,任谁都分辨不出来。” 徐景昌连连点头,“既然会修,也能仿制吗?” “能!”为首之人点头,“确实可以,有些人喜欢附庸风雅,又没有那么多钱,就买一些仿制的东西,摆在家里头,蒙蒙外行罢了。” 徐景昌又笑道:“你们会仿制,那做旧什么的,也都行吧?” “行,这做旧的手段太多了,比如字画一类的,放生虫的米缸里,虫蚀鼠咬,没半个月,就能冒充古画。如果是玉石,就要放锅里蒸煮,然后拿铁锈擦拭,埋在地下。要是青铜器……就要埋在茅房,任由便溺浸泡,也能做出锈迹斑斑的模样。” 徐景昌连连点头,“很好很好,对了,你们还会烧瓷器吗?就是元朝的官窑,青花瓷,能不能烧出来?” 这俩人摇头,“回大人的话,小的不会烧,但我们知道景德镇有厉害的工匠,能烧出来,不光是元朝的,就连唐宋的也没有问题。” 徐景昌大喜:“太好了,这样的专业人才不能放过,都给我找来!” 他回头看了看在场几位,“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朝鲜国内,以小中华自居,向来仰慕上国风物。现在天下太平,正是盛世古董的时候,也别让他们费老大力气,买一堆假货回去,咱们就要果断出手,解决他们的忧虑,把东西送到人家的门口。我这人心善,就见不得他们被别人骗。” 送货上门,让人暖心。 几个人这才听明白,原来徐景昌是打算发这笔财。 姚广孝怒目圆睁,“徐景昌,你这样真的会下地狱的。” 徐景昌道:“少师高古,所以您老人家就别掺和了。” “不行!”姚广孝断然道:“阿弥陀佛,同样到了地狱,有钱人和没钱人还是大不相同的。” 这回轮到大家伙无语了,老贼秃也不是什么好人。 事到如今,啥也别说了,徐景昌叉着腰,吩咐道:“墙角那一溜儿,就用来埋青铜器,自汉王以下,你们没事就过来喝茶憋尿,谁尿的多,到时候分红,就多拿一份。” 第三十八章 朕是孝子 中秋之后,徐景昌忙着打听客户情况,尤其是朝鲜,更是他关注的重点。 而且还真别说,他发现了这个小国的奇怪癖好…… 此时朱家老三朱高燧进京了,他还押解着山东布政使、兵部尚书铁铉进京。此人差不多是建文朝群臣当中,最后一个落网的。 由于他驻守济南,数次挫败朱棣攻势,也最遭朱棣嫉恨。 朱高燧费了好大力气,抓了这条大鱼进京,本想着父皇还能好好赏赐他,就迫不及待来献宝了。 朱棣耐心听完经过,很是夸奖了朱高燧几句,“做得不错,只是铁铉要怎么处理,你还是和你二哥商量商量,听听他的意思。” “二哥?”朱高燧一愣,就说道:“父皇,儿臣本想着让二哥跟我一起进宫,没想到二哥说他没空。我听人讲,二哥现在整日在通政司忙活,才一两个月不见,我怎么觉得二哥性情大变,他现在忙活什么啊?” 朱棣轻叹口气,“你二哥现在给人当保镖呢!只不过他到底在干什么,朕也说不清楚。也罢,你替朕去瞧瞧,打听好了,回来告诉朕。” 朱高燧答应,乐颠颠去了通政司。 一问之下,朱高煦在后院,他急忙赶了过来。 等迈步进院,立刻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味道。 朱高燧竟然跟几个工匠搬运破铜烂铁,忙得一身是汗。 “我说二哥,你作什么妖啊?”朱高燧凑到近前,看了看铜铁碎片,又看了看烧红的炉子,忍不住惊问,“二哥,你要私造兵器?” “你给我闭嘴!”朱高煦哼了一声,“你个蠢材,哪里知道我现在做得事情!这可都是商周的礼器,当初箕子督造的。” “鸡子?我还鸡蛋呢!你要造假铜器,你想骗父皇对不对?”朱高燧还挺有想法的,“你是不是打算弄个三代礼器,取悦父皇,然后好谋取储君的位置?二哥,小弟不才,我愿意帮忙,咱哥俩一条心,大胖子不是咱们对手……” “滚!” 朱高煦毫不客气怒骂:“什么储位,我早就不想了,我现在只想赚钱。” “赚钱?”朱高燧好笑道:“你打算卖假铜器啊?做梦去吧,大明朝没几个傻子。” 朱高煦呵呵一笑,“大明朝是没有,可朝鲜那边会有的。” 这话越说越过分,难道还要往外面卖? “二哥,你这么干非出事不可,万一惹来番邦惊诧,找父皇告状,你挣了钱,也花不出去。” 朱高煦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两颗金豆子,扔给了朱高燧。 “你能告诉我,这哪一颗金豆子能花的出去?哪一颗花不出去?” 朱高燧顿时目瞪口呆,“这,这我哪分辨得出来?” 朱高煦劈手夺过来,又揣进怀里。 “你小子这点道行,是没资格掺和我们的生意,快滚蛋吧,别耽误事。” 片刻之后,朱高燧站在了通政司的外面,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没啥问题啊! 朱老二这是怎么了? 别中邪了! 赶快去找父皇,朱高燧见了朱棣,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一遍。 “父皇,二哥是真的学坏了,堂堂皇子,竟然琢磨着造假骗人。您没瞧见,通政司乌烟瘴气,臭气熏天,我都没眼看。堂堂朝廷官署,怎么能任由二哥胡来?我怀疑他居心叵测,没准是要干什么坏事,行巫蛊之事,也说不定。” 啪! 朱棣狠狠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二哥现在跟着你表弟徐景昌在一起,姚少师、曹国公他们也都在,就连成国公都过去了,他们在一起,能胡来吗?” 朱高燧目瞪口呆,“父皇,就他们干的事情还不是胡来?儿臣真的不知道什么是胡来了。” 朱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长出口气,“罢了,我去瞧瞧,你也跟着。” 就这样,朱棣带着朱高燧杀向了通政司。 等朱棣赶来,发现几位重臣属实凑在一起,正在商议事情。 其中坐在中间的,正是年纪最小的徐景昌,其余几位还都认真听着。朱高煦刚刚擦了擦汗,伸长脖子,就差记笔记了。 “陛下让我负责前期的通商事宜。在这里我要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对外事务,绝对不能留给礼部的废物、翰林院的酸儒。” “还有鸿胪寺的饭桶。”朱高煦补充道。 徐景昌立刻点头,“没错,还有鸿胪寺的饭桶。这帮蠢材只会把好好的事情搞坏,我们要着眼大明利益,一心为国家,一心为发财。” 朱高煦连连点头,“说得太好了,要不咱们成立个一心会算了!” 李景隆吓得慌忙摆手,“汉王殿下,你还是悠着点,万一惹来陛下滔天怒火,我看你怎么收场?” 朱高煦满不在乎,“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反正我不用怕。” 姚广孝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凳子,“还是那句话,老衲只负责分红。你们那些破事,跟我没关系。” 徐景昌笑道:“咱们不会搞小圈子,更不会结党营私,我们一切都光明正大,无愧天地,这才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正在徐景昌侃侃而谈,此时外面有人咳嗽,一转身,朱棣进来。 就见姚广孝、朱能、李景隆连忙起身,给朱棣见礼。 他们动作极快,显然耳聪目明,早就知道门外有人。 徐景昌什么都没听到,朱高煦是全神贯注听徐景昌忽悠,他也没发现。此时多少有点小尴尬。 “陛下(父皇)!” 朱棣瞪了他们俩一眼,“徐景昌,礼部是废物、翰林院是酸儒、鸿胪寺是饭桶……朕的官吏到了你的嘴里,就这么不堪?还有,你迫不及待揽权,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徐景昌从容不迫道:“自然是为了大明朝,为了海外贸易,一分一厘,都能落到陛下的手里。” 朱棣深吸口气,索性扯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你说说,在朝廷官署公然造假,又琢磨着欺骗藩国,这也是为了大明朝?” 徐景昌突然一笑,“陛下这么问,多半您不知道朝鲜使臣在干什么。我说礼部是废物,其实是客气了,他们根本是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 朱棣越听越不对劲儿,“徐景昌,朕可告诉你,如果是你胡言乱语,诬陷忠臣。就算朕心疼你,你姑姑庇护你,该受的惩罚,一点也少不了。” 徐景昌微微一笑,“陛下放心,臣一项不会胡说的。既然打算和朝鲜做生意,前面的功课臣就一定要做好。此时朝鲜的使臣,还有他的麾下,正在满世界搜集陛下的奇闻异事,酒馆茶楼,都能找到他们的影子。” 朱棣一怔,“当真?” 这时候徐景昌一点手,把吴山叫过来。 “回陛下的话,臣是遵照大人的命令,摸摸朝鲜的情况。结果臣发现他们属实在搜集乱七八糟的的事情,还点名要,要……” “要什么?” “要陛下残暴不仁,屠戮建文旧臣,欺凌他们妻子女儿的事情……” “荒唐!” 朱棣勃然大怒,“区区蕞尔小国,竟然窥视上国天子,他们要干什么?” 这时候徐景昌幽幽道:“眼下朝鲜的国主囚禁父王,夺了大权,他们窥视上国秘密,用心似乎不难猜。” 两国都是得国不正,只要证明朱棣比他们更恶劣,似乎他们的位置就能更稳一点。 只不过这问题不一样啊! “朕是秉持父皇祖训,奉天靖难。朝鲜国王囚禁生父,夺取大权,忤逆不孝,简直可诛!朕跟他不一样,朕是孝子,他是逆子,逆子!”朱棣竭力大吼,怒不可遏。 徐景昌还在旁边拱火,“陛下,这种事情礼部那边可有什么上呈的?藩国状态,他们知道吗?” 朱棣忍不住深深吸口气,扬天叹道:“腐儒误国!朕必严惩!” 朱高煦突然道:“父皇,假如这是真的,卖给朝鲜一些假的青铜器,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哼!此事属实,就算是发兵灭了他们,也是理所当然!” 第三十九章 大恩大德 朱棣不能听徐景昌的一面之词,回去之后,立刻派遣纪纲去调查,打听朝鲜使者的动静,甚至还安排人手,进入馆驿,取得他们记录的内容,拿到宫里。 经过了三天调查,朱棣已经怒不可遏了。 在众多资料当中,有一条传言,让朱棣最为恼火。 上面的大意是朱棣四年靖难,伤到了要害,生不出孩子,进入应天之后,日夜以屠戮宫女为乐,建文妃嫔旧人,凌迟处死者,不下十余人…… “无耻!胡说八道!” 朱棣简直暴跳如雷,堂堂天子,被人说不行,还凌迟宫女,亏他们怎么编的出来的? 如此小国,简直用心险恶,十足歹毒。 “去,把所有重臣都叫来,朕要问话!” 六部九卿,几位国公勋贵,悉数前来,再加上内阁诸学士,基本上就是当下大明朝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朱棣直接道:“礼部,朝鲜属国,情况如何?” 礼部尚书宋礼稍微沉吟,立刻站出来,“回陛下的话,朝鲜限山隔海,天造地设,东夷之国,向来恭顺。大明立国之后,称臣纳贡,时常朝贡,纵观所有藩国,也属上乘。” 听到如此高的评价,朱棣竟然气得笑了,“那你可知朝鲜使者在京城之中,搜罗打听些什么?” 宋礼并不清楚,但也只能含混道:“身为番邦,了解上国情况,体察风物民情,也是情理之中。听闻朝鲜以小中华自居,处处效仿上国,搜集一些奇闻异事,臣,臣以为算不得什么?” “是吗?” 朱棣冷笑道:“宋尚书,俺这里有一份朝鲜使臣在市面上搜集的东西,你拿去看看。” 说着朱棣将几张纸直接抛了出来,天女散花般,落在了宋礼的面前。 这位礼部大宗伯立刻就感到了不妙,他颤颤哆嗦拾起之后,才看了几眼,冷汗流淌,脸色骤变。 “这,这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朱棣冷哼道:“蕞尔小国,一心搜集奇谈怪论,造谣生事,污蔑上国天子,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礼部可知道他们的狼子野心?” 宋礼再度瞠目结舌,朝鲜搜集些大明的奇闻异事,记录下来,送回国内,这是十分正常的。但是直接造谣朱棣不行,还说凌迟宫女,这就太过分了。 要知道他们派来使臣记录的东西,都是要放在他们史书里面的,到时候朱棣会是个什么形象,简直没法想象…… “陛下,臣,臣以为朝鲜小国,必是派遣使者糊涂,可以降旨申饬,让他们立刻改弦更张,否则……” “否则怎么样?”朱棣追问。 宋礼一怔,“否则不许朝贡……” 他这话刚说完,就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真不是上国重臣,脾气还真大。不满藩国,就不许人家来朝贡,我怎么听着,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不跟你好了,是不是啊?” 说话的正是徐景昌,宋礼的老脸瞬间涨红,“徐通政说笑了。” 徐景昌正色道:“我可没有说笑,宋尚书,你知道朝鲜立国之事?” “略有耳闻,李成桂本是高丽武臣,屡立战功,掌握大权,后来窃据了高丽,成为朝鲜国主。” 徐景昌点头,“确实,此人以权臣篡位,堪称王莽董卓,司马懿之流的人物,他还曾经击败纳哈出,兵马逼近辽阳……辽东之地,千里疆土,都落到了他的手里,这笔账不需要算吗?” 朱棣听到这话,浑身一震,纳哈出是前元太师,彼时朱棣就藩不久,就和冯胜、蓝玉等人一起,对纳哈出用兵,恢复了整个辽东,那也是朱棣崭露头角的开始。 没有想到,更早的时候,纳哈出还败给了李成桂。 “这么说,李成桂此人颇不简单。”朱棣沉吟问道。 徐景昌立刻道:“确实如此,从他们的经历来看,此人堪称元末豪杰之一,和太祖皇帝是一个时期的人物,只是他生在番邦,没有本事逐鹿中原。不过即便如此,他也通过招降纳叛,将朝鲜疆土推到了图们江,原来的汉唐故地,大面积落到了朝鲜手里。” 朱棣一听,立刻沉下脸来,“前人故地,岂能弃之?父皇来不及收拾他们,朕不能放过!这个李成桂,绝不能放过!” 徐景昌一笑,“陛下勿忧,年老的李成桂偏爱幼子,造成国家大乱,他的五子趁机造反,囚禁李成桂,自己夺权称王,也算是父慈子孝了。” 此事堪称朝鲜版的玄武门之变,随后李成桂回宫的时候,甚至打算用弓箭射死宝贝儿子,父子之间的情义让人暖心。 跟他们比起来,吕布和董太师都堪称模范父子了。 大明的朝臣对于番邦小国的烂事,真的是没什么兴趣,好多人都是听徐景昌说完,才略有所知。 朱棣目视着他们,随后落到了宋礼身上,哼道:“你可知道,朝鲜为什么要搜罗这些消息,编排朕了吗?” 宋礼汗出如浆,“臣知道了,他们用心险恶,属实需要严惩!” “怎么严惩?仅仅是停了朝贡吗?” 宋礼怔了怔,“陛下,朝鲜路途遥远,山水阻隔,想要发兵征讨,只怕靡费太多,未必妥当……” 朱棣只是冷哼,看了眼徐景昌,“你说呢?” “回陛下的话,朝鲜国主囚禁生父,忤逆不孝,窥探大明,诋毁君父。似这般无君无父的畜物,断然不能留在世上……臣斗胆恳请,陛下发水陆大军,讨伐逆子,助李成桂复位!” 朱棣想了想,就说道:“如何水陆并进?” “臣的看法是以郑和率领船队北上。陛下可以派遣曹国公统兵五千,随船队出发,攻掠朝鲜沿海地区,大杀大砍,不必客气。在辽东方向,以大殿下督兵,安排成国公朱能,老将盛庸,熟悉辽东的副将平安,三人统御五万大军,趁着冬季江面结冰,直接突入朝鲜境内。必要时候,可以就地征粮,以战养战,不出数月,必定能收到奇效。” 朱棣听到这里,尚有些沉吟,“如此水陆并进,声势浩大,朕唯恐稍有不慎,会搓动锐气,朕有心亲自统兵,御驾亲征……” 朱棣还没说完,徐景昌的脸就黑了,你丫的别凑热闹行不行啊! 好在这时候姚广孝站出来,“启奏陛下,高丽小国,又不同于蒙古诸部,实在是不知道天子御驾亲征。更何况天子亲征,必要收获全功。此番只要能协助李成桂复位即可,即便不成,也要严惩忤逆不孝的朝鲜国主,让他们知道上国雷霆之怒,这也就足够了。” 终于,朱棣点头答应。 李景隆得到了领兵机会,这家伙喜不自胜,手舞足蹈。 转过天,他就跑通政司来拜谢大恩大德。 “徐通政,啥也别说了,我谢谢你,你算是救活我了。往后我李景隆出生入死,追随在你的身边,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哼道:“就凭你说这话,往后你还没有好下场,趁早离我远点,免得被你牵连了。” 李景隆大惊失色,“这,这从何说起?” 徐景昌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推荐大殿下领兵不?” 李景隆一怔,想了想道:“是帮着大殿下养望?” “是因为只有大殿下能庇护你们!”徐景昌哼道:“说到底,眼下还是靖难勋贵的天下,他们就算撒开了手脚,胡作非为,也不会怎么样。你们这些人,捧着卵子,还要防着被人掏了。唯有追随大殿下,才能庇护你们周全,懂了吗?” “懂了,懂了!”李景隆连忙点头,“不过不管怎么说,徐通政都是我的再生父母,你的大恩大德,我记在骨子里了。” 第四十章 朱瞻基进京 李景隆还是实诚可靠的,他说了这话,哪怕他日后成了朱大胖子的人,对徐景昌也必须尊着三分,丝毫不敢怠慢。 虽说都是勋贵豪门,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徐义,你看现在,咱们家可有当初的气象了?”徐景昌笑呵呵问道。 徐义听到这话,竟是一阵失神,随后道:“国公爷吃了月饼,他说自中山王走后,徐家到了少爷手里,才有了中兴迹象,他愧对先人。” 说着,徐义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册,递给了徐景昌。 “公子,这是国公给老奴的,这里面记着这么多年,从徐府出去的将领,他们有人在边关担任指挥使,同知,有的在各省督兵剿匪。虽说职位不高,但久后许是能用得到。因此他把这个名单给了公子,希望公子能用得到。” 徐景昌一怔,随后接在手里,却是没有展开,只是感慨一笑,“都说豪门大户,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大约就是这种了。大伯他苦心孤诣,也多半是为了这个……” 徐景昌捏在手里,突然看了看旁边的小火炉,上面坐着茶壶,随后徐景昌将名册丢进了火里。 徐义一惊,想说什么,但是又咽了回去。 这个家是公子做主了,不管干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老的徐家已经走到头了,再留着这些也没什么用。往后谁找上咱们家,一律按规矩办事。谁也别跟我讲什么老交情,我不吃这一套。” 徐义怔了下,用力点头,“老奴记住了。” 徐景昌深深吸口气,“我还要去通政司,这些日子可能找我办事的人会有不少,记住了,一个都不见。你们要是挡不住,就给我从徐家的门离开。” 交代完这句话,徐景昌就去了通政司。 往常通政司只是负责公文传递,最多加上跟进工程事项的进度,虽然已经很显赫了,但到底还差了一点意思。 可是当朱棣决心对朝鲜用兵之后,整个通政司的情况就陡然一变。 置身其中,当真能感觉到国家中枢的气象。 “苏松常镇四府,解送一百五十万石秋粮进京,其中拨出五十万石,送往刘家港,交给郑和水师使用。” “命令山东,排除万难,征调十万民夫,运送辎重军械,支应军前开销。” “这是吏部和兵部初步拟定的名单,用来充实辽东各级官吏,让他们提前抢修道路。” “还有,工部督造战船三十艘,务必在三个月之内完成。” …… 通政司大堂之上,一项项政务,为了策应出兵,钱粮民夫,修路造船,人事调整,悉数落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对外发号施令,同时也督促各地办公进度。 针对不同的政务,有的是五天一报,比如造船一类的。有的则是三天一报,比如征调民夫。还有一天一报的,那就是各地兵马调动的情况。 这些事项送到了通政司,分门别类,挂在了大堂之上,谁干的好,谁干的不行,一目了然。 譬如松江府,完成调拨粮食进度三成,苏州却有七成,通政司就下达公文询问……必须给一个合适解释,然后尽快送上来,完不成任务,那对不起,下一步就是具本弹劾。 如果放在平时,还可以公文推诿,六部衙门也会想办法回护,总之都好商量。 可是到了战时,一道令子下去,就要见到成果。 不行就滚蛋,再不行就让你脑袋滚蛋。 短短几天功夫,就让人感觉到了通政司的可怕之处。 当初还说,要防备通政司日后变成真正的宰相。 现在一看,不是日后的问题,而是现在就有迹象了。 徐景昌把通政司上下传达的职权发挥到了极致。 六部不行,甚至连内阁都做不到。 很快朱棣也发现了,与其在皇宫里等着各种消息,想要知道备战进度的最好方法,就是在通政司大堂一坐,看看每一项的进展,哪里问题严重,直接下旨问责。 而且为了讨论政务方便,朱棣还把几个内阁大学士叫来,亲自在通政司督办公务。 “陛下,臣不是不欢迎你,现在通政司多了这么多事情,人员也多了,您看是不是给我增加点人手,提升一些预算,也好让臣更好为陛下效力!” 朱棣看了看徐景昌,想了又想,“也罢,你要多少人,有没有方略?” “有,陛下,你看啊,户部下面有十三个清吏司,每个清吏司都设置了郎中,员外郎,主事……负责监管两京财税。臣现在督办六部,监察地方,军民事务,还要处理对外藩国事宜……担子丝毫不比户部低,您看是不是至少要比照户部的规格?” 朱棣认真想了想,突然笑道:“如果朕给你配属了这些属官,你就是大明真正的宰相了吧?” 徐景昌嘿嘿一笑,“陛下要是不愿意,就当臣没说,只是有什么疏忽,还望陛下宽宥。” “哈哈哈!”朱棣朗声大笑,“你小子啊,算是一肚子坏水。不过朕也有安排,让内阁学士轮班来通政司,他们出则为通政司参议,入则为内阁学士。这样一来,兼济内外,你也有了人手,朕也了解了朝廷情况,两全其美。”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这要两全其美就怪了! 分明是你朱老四也眼馋通政司的权力,才把内阁的那几个酸儒派过来。 看来距离自己把通政司变成真正的相府,还有相当距离。 或许在朱棣手下,压根就做不到。 没法子了,必须相信后人的智慧…… 朱大胖子,你啥时候进京啊? 我想你了! 朱高炽倒是没空进京,他还要坐镇北平,负责调动兵马,惩罚朝鲜的逆子国王。但是朱高炽已经让夫人张氏,携带着长子朱瞻基,先行动身,前往应天。 “殿下,你还要调拨粮草辎重,事务繁杂,不如等你这边没事了,咱们一家人再去应天,岂不更好?” 朱大胖连连摇头,“我也想那样,可你还不知道?老二早就有夺嫡之心,他受封汉王,我迟迟没有成为储君,要不是母后及时进京,只怕大局就不可收拾了。还有老三,他俘虏了铁铉,也进了京城,有这俩人在,京里不定怎么回事,我怕会有变故。” 张氏苦着脸道:“我一介女流,就算有什么事情,我也帮不上忙,不是白白辛苦?” “哎呦,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母后已经跟我交底儿了,现在能帮我的只剩下表弟徐景昌。当初他可是骑在我的背上,让我给他当马,这些年过去了,他帮我也是应该的。大不了我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就是了。你带着咱儿子过去,让这小子多跟他表叔亲近亲近。他表叔现在可是通政使,手握大权。让他当成亲爹伺候,我们爷俩就靠他了。” 张氏直翻白眼,“我说你也是个大老爷们,就会拿自己儿子四处买好,父皇母后那里这样,到了徐通政那里,还是这样,你不嫌丢人啊?” “丢什么人啊!你不懂什么叫隔辈亲?民间都说大孙子老儿子,爹妈的命根子,我这个老大是不受待见的,你这个老大媳妇也是挨骂的。现在父皇坐上了龙椅,咱们一家,就是最难的了。” 张氏想了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殿下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朱高炽认真想了想,“只有一句话,会当媳妇两头瞒,千万小心!” 第四十一章 请诛奸臣 朱瞻基是建文元年出生,虚岁也才五岁而已。和父亲叔叔不一样,他没去过应天。而且从出生开始,就是四年靖难,小家伙虽然饿不到,但也没吃过什么好的,也没见过多少世面。 甚至连新的玩具都不多,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王府花园,抓一些蛐蛐蝈蝈,然后躲在花园,一玩就是大半天。 玩得废寝忘食,全神贯注。 老娘张氏自然知道这些,却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四年靖难,实在是太苦了。她的婆婆徐皇后亲自披坚执锐,上城戍守,她丈夫朱高炽,私下里抹眼泪。 城外几十万雄兵,城里老弱病残。 说实话,张氏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你皇爷爷赢了,这天下落到了咱们家里。等到了应天,娘就给你找最好的老师,让他们教你读书练武,做个最好的皇孙。可别玩物丧志,别碰蛐蛐蝈蝈,不然你皇爷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朱瞻基眨了眨小眼睛,“母妃,我,我不想去应天了,回,回北平吧!” “呸,你这个没出息的玩意,你爹还指望你呢!” 张氏又是一顿训斥,朱瞻基委屈巴巴。 他们母子从北平出发,轻车简从,不到一个月,就到了应天。 很凑巧,过来迎接他们的就是徐景昌还有汉王朱高煦。 双方见礼,寒暄了几句。 张氏早就知道朱高煦的野心,因此对他很忌惮,可按理说徐景昌是站在丈夫这边的,怎么又跟汉王弄在了一起,实在是有点让人费解。 徐景昌倒是主动过来见礼,随后道:“陛下刚进应天的时候,宫里着了火,损坏了不少宫殿,眼下尚在抢修。姑姑也给皇孙准备了住处,她还说了,如果不嫌弃,可以住在徐府,就是姑姑出嫁之前的院子……” 不待徐景昌继续往下说,张氏就笑了,“母后安排很妥当,宫里规矩多,殿下也没有进京。这孩子又淘,不懂规矩。先在徐府,自家人方便一些。只是要麻烦贤弟了。” 徐景昌看了看朱瞻基,小家伙虎头虎脑,皮肤黝黑,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停转动,看起来挺招人喜欢的。 徐景昌笑道:“殿下是初到京城吧?放心,京城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一清二楚,到了徐府,保证让你玩得高兴、开心。” 朱瞻基一听到有玩的,眼睛冒光,乐颠颠和母妃住进了徐府。 转过天,朱瞻基就早早爬起来,跑到了徐景昌的书房。 他刚一进来,就听到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有蝈蝈?” 徐景昌脸上含笑,随手拿过来一个精致的蝈蝈笼子,在朱瞻基面前晃了晃。 “瞧瞧,这是一只黄金色的,金头金背金大腿,只有腿根那块有一点蓝色,叫出来的声音,就跟铜磬似的,带着回音。” 朱瞻基认真听着,连连点头,“真的!太好看了!” 徐景昌笑呵呵的,又拿出一个蛐蛐罐,“瞧瞧,这也是我收的蛐蛐,虎头阔翅,趴在那块,就跟个大将军似的,威风不?” 朱瞻基都看傻了,“好,真好!” 徐景昌笑道:“我这里好玩的还不止这些,你再抬头看看。” 朱瞻基猛地抬头,只见架上还有一只白色的海东青,神骏无比,正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眨眨锐利的眼睛。 “鹰!” 朱瞻基惊呼之际,从外面又跑进来两条半大细犬,品相卓绝,简直就跟画上的哮天犬复活一般。 一个来月的功夫,徐景昌这里多了这么一大堆的玩意,难道都是给朱瞻基准备的? 想什么呢,小猪崽子可没有这个福气。 “殿下,表叔被架空了。” 朱瞻基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低头看狗,抬头看鹰。 徐景昌哼道:“都怪你皇爷爷,他非要把内阁的那几个塞到通政司,现在好了,小事都归这几个参议处理,大事他们也不告诉我,只是等轮换回宫的时候,直接跟陛下讲。把我这个通政使就扔在了一边。我现在除了摆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了。” 朱瞻基昂起小脑袋,低声道:“反正我有这些玩的,就很高兴了。” 徐景昌呵呵一笑,“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听曲钓鱼,玩玩乐乐,无忧无虑的。但是被人逼得没法子,不得不弄些奇奇怪怪的爱好打发时间,跟自己主动找乐子,还是不一样的。我现在退了,就代表我被内阁几个酸儒拿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景昌笑道:“殿下,光是斗蛐蛐实在是太无聊了,咱们斗斗内阁的那几个穷酸书生怎么样?” 朱瞻基很犹豫,他还盯着徐景昌满屋子的宝贝。 “等我把内阁那几个混蛋斗垮了,就要去通政司忙活,这满屋子的东西,还不都是你的,随便玩。” 听到了这话,朱瞻基终于乐颠颠点头了。 徐景昌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拉着未来的太孙斗内阁,省得以后他们走到一起,绝对是未雨绸缪。 “殿下,你知道要想对付一个人,第一步是什么吗?”徐景昌循循善诱问道。 朱瞻基握紧了小拳头,“打他?” “不对,是要夸他,把他夸成一朵花。说得他天上少有,地上绝无。要表现出由衷的赞美。毕竟只有转到了人家的后面,才好背后下刀子。这是内功心法的第一步,你一定要记着。” 徐景昌说完,就领着朱瞻基去了通政司。 虽说别的事情徐景昌都过问不了,但他手里还捏着邸报。 这玩意内阁那几个人还没有盯上,或者说他们并不清楚邸报的威力。 徐景昌把吴山叫来,要求邸报立刻开足马力,盛赞几位学士的勤勉。 治国首在得人,盛世必有贤才,如今陛下登基,内阁诸学士德才兼备,文采过人,辅国治民,堪比昔日诸葛孔明。 自从进入通政司以来,大小事务,通达顺畅,上下一心,优劣得所。朝政运转,并无拥滞,古今贤相,无出其右。 尤其是大学士解缙,更是文章天纵,才华横溢。 最近更是酝酿募兵三万,充实边防,解决军户之弊政,开创大明之盛业……真是朝臣之中的表率,勇于任事的楷模…… 徐景昌连续发了三天邸报,还很贴心,让朱瞻基把邸报递给宫里,交给他皇祖母和皇爷爷。 “朕瞧着徐景昌还挺大度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颇有古仁人之风啊。”朱棣看着邸报,盛赞徐景昌为人。 徐皇后抱着朱瞻基,笑呵呵道:“我那个侄子不慕荣华,不贪权力。下面人干得好,他自然赞许,陛下得到了贤才,他也高兴。属实大度,只是陛下未免显得不够爽利,非要派人侵夺他的权柄。” 朱棣笑道:“他还年纪太小,过于超擢不是什么好事,总不能赏无可赏吧!而且他到底是勋贵,朕还是希望他能多学学练兵打仗,以后朕御驾亲征,就让他跟着,岂不是更好?” 徐皇后没话说,朱瞻基转了转小眼珠,也没说话。 可就在这时候,太监侯显匆匆进来。 “皇爷,皇后,蹇义蹇尚书,还有夏原吉夏尚书他们在左顺门求见,要弹劾一个人。另外淇国公他们也来了,想要弹劾奸佞。” “什么?徐景昌他又干了什么?”朱棣勃然大怒,这孩子怎么不禁夸啊! 侯显哭笑不得,皇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认定是徐通政啊? “不是徐通政,是解缙解学士。” “他?”朱棣怔了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邸报,这不是夸他能干吗,怎么一转眼就惹来了朝堂文武一致弹劾? 朱棣只好降旨,让众人进来。 身为通政使的徐景昌,也跟在一堆朝臣中间,他对天发誓,真的只是来看热闹的,根本没有害人的意思。 “陛下,内阁学士解缙提出募兵之议,莫不是要废除太祖皇帝的军户之制?臣等以为,断然不可行!”蹇义首先说道。 丘福随后站出来,“陛下,如今军中尽是精锐悍勇之士,不需要募兵,臣请诛解缙!” 徐景昌脸上含笑,这出戏有点意思了…… 第四十二章 百万军户,衣食所系 听到一群人不分文武,全都嚷嚷着要杀解缙,徐景昌的心啊,简直跟吹了一首百鸟朝凤似的,痛快! 看起来遭恨的不光我一个人,解缙也掉这个坑里了。 这么好的戏,实在是太少见了,下回我拿一把炒松子就好了。 徐景昌一心看戏,别人可没有他的从容,朝廷重臣纷纷嚷嚷着要杀解缙,朱棣也好把解缙叫来。 询问募兵的事情。 解缙听到此事,也是一愣,属实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但解缙也丝毫不惧,他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言辞犀利,独战群臣,也毫无难处。 “回陛下的话,臣提议募兵,是经过深思熟虑,绝不是信口开河,还请陛下明鉴。” 朱棣点头,“既然如此,你就说说吧。” “是!” 解缙答应之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军户逃亡,卫所兵丁不足,在洪武末年就是如此。靖难四年,从北平,大宁等地,调动了十数万兵马,至于南方各地兵丁,调集数量更多。四年下来,无数将士战死沙场,又有无数人逃亡,此时中原各地的卫所形同虚设,军户兵丁根本抽不出来。试问如此情况下,提议募兵,如何不可以?” 解缙侃侃而谈,徐景昌脸上含笑,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但是这不算什么,勋贵这边根本答应。 朱能负责对付朝鲜,因此不在,丘福扛起了反对的大旗。 “解学士,你这是胡说八道,军户将士都是千挑万选的忠勇之士,自从太祖皇帝开始,就为国尽忠,阵前杀敌,父子兄弟,都为国而战。你现在却要募兵,好男不当兵,你招募的无非都是泼皮流氓,街上的混子亡命徒……这些人进入军中,我大明雄兵岂不是成了贼配军?你想让大明学习赵宋不成?” 丘福火力全开,这个杀伤力属实不低。 户部尚书夏原吉也站出来,“启奏陛下,太祖皇帝养兵百万,不费朝廷粮米,皆是屯田军户之功。如今解学士竟然要募兵……试问钱财从哪里出?所募之兵,是不是要授予土地?他们是军籍还是民籍?如果是民籍,不幸受伤战死,又该怎么抚恤?他们需不需要如军户一般,再从家里递补一个兵丁上来?” 夏原吉厉声质问,“解学士,这些事情你可有方略应付?” 解缙一时语塞,只能道:“这些事情大可以一样一样商议,没什么难以解决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刚刚接任兵部尚书的刘儁已经按捺不住了,“陛下,解缙腐儒,不知道朝政轻重,妄图改变祖制,扰乱军心。此人在陛下进京之前,曾经相约殉国,结果唯有王艮身死,解缙恬不知耻,苟活至今,却有蛊惑圣听,败坏国法。似这等小人,臣不愿和他并立朝堂。” 说话之间,这位兵部尚书竟然举起拳头,作势欲扑,要上演大明朝堂的传统艺能,当初锄奸! 眼瞧着兵部尚书动手了,其余诸公也不客气,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放弃。 徐景昌正在看戏,结果眼瞧着文戏要变武戏,这要出了人命,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且貌似这事还是他掀起来的,闹大了也不好。 “诸位,解学士那是通政司参议,是我一时失察,募兵之议并没有出通政司,还望大家伙明察。” 徐景昌挺身而出,护住了解缙。 刘儁怔了一下,他的前任就是倒在了徐景昌的手里,哪里还敢猖狂。 “徐通政,你,你不会庇护解缙奸贼吧?” “不敢。”徐景昌道:“通政司一般情况只是负责通达政务,不会擅自拟定重大方略,即便有,也要和各部官署事先沟通。有这么大争议的事情,绝不会流出来。这主要是我约束不严,管理麾下官吏出错,我情愿意受罚。” 说完,徐景昌一转身,对朱棣道:“陛下,臣请辞去太子太保衔,日后通政司旬会也不再由臣主持,还望陛下准许。” 朱棣一愣神,徐景昌揽下了所有错误,还主动请求惩罚,这让朱棣大为不解。 这小子又玩什么花样? “徐景昌,朕方才盘算了一下,募兵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事你怎么看?” 徐景昌浑身一震,忙躬身道:“回陛下的话,百万军户衣食所系,不可轻言改变。” 朱棣眉头紧皱,情不自禁喃喃道:“百万军户,百万军户啊!” 他终于点了点头,长叹道:“行了,此事不议,都退下去吧。” 众人纷纷告退,唯独解缙,却是狼狈不堪,脸色一变再变……当初朱棣进京之前,他跟几个好友嚷嚷着要以身殉国,结果转头就去迎接新君,三个人里面,就那个叫王艮的是个老实人,他饮毒酒死了。 这事是解缙心里的病,生怕被人捅出来。 结果就让刘儁当众处刑,而且还骂他是奸佞,把这位大才子的脸皮确实撕下来了。 要不是徐景昌庇护,没准他还要挨一顿老拳,属实丢人现眼大了。 “徐通政,我有话说。”解缙几步追上徐景昌,低声道:“靖难之后,各地流落了大批青壮,他们多数是逃荒的百姓,云集各个城中,乱七八糟,无事生非。正好招募兵丁,充作军用,这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下官也只是在通政司提议过,竟会招致朝臣如此反对,下官实在是冤枉……” 徐景昌不待他说完,就挥手拦住。 “解学士,你家中可种了花卉?” 解缙一愣,下意识道:“是种了一些山茶树。” “那好,你现在就回家打理花园吧,我给你放个假,等风头过了,然后再说。” 说完这话,徐景昌毫不客气,转身就走,留下解缙,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他这是怎么了? 转过天,徐景昌又到了通政司,他刚赶来,以杨荣为首的三位大学士排排站,就跟小学生一样乖巧。 “行了,咱们也讨论一下,四年靖难,造成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军户崩溃,城中许多游手好闲的青壮,到底要怎么处理,才能万无一失,两全其美。” 徐景昌说完,就看了看杨荣、胡广、杨士奇三个。 这三人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开口。 徐景昌笑了,“胡学士,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晚上,和解缙、王艮一起喝酒的,就是你吧?” 胡广老脸一红,也不敢否认,只能说道:“那是下官的一时醉话,醉话而已。” 徐景昌笑道:“不碍的,人要忠心,但也要看清楚大势,不要乱了尊卑,坏了规矩,能做到这一点,就还可用,甚至可以托付大事,两位杨学士怎么看?” 停顿一下,杨士奇立刻向前,“徐通政所言极是,通政司上下理当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全都听从通政使吩咐。” 徐景昌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咱们都是按照朝廷规矩办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以后遇到事情,不要自作聪明,凡事一起商量,你们说是不是?” 三人连忙点头,“是,通政使教诲的是。” 徐景昌又笑道:“其实让我说,募兵这个想法,也不算错,但是总归有祖制挡在那里。眼下倒是为了筹备下西洋,督造兵船,采买商货……咱们要是能拟定个妥善的章程出来,把下西洋的事情弄好,又给朝廷增加了岁入,还减少了街上的闲汉,一举多得,上下称便,这才是老成谋国的贤臣,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躬身赞道:“通政使高见!” 第四十三章 皇孙的人 风头正盛的解学士让徐景昌弄的回家浇水施肥,面朝大海,穿暖花开了,内阁诸位学士无不心惊肉跳。 身为天子近臣,尚书侍郎都要尊着他们几分。除非朱棣问罪,不然没谁能把他们怎么样。进入通政司,执掌大权,也是天子的意思。 可谁能想到,徐景昌的反击如此凌厉,直接把解缙弄残,还顺带挑起了文武群臣对内阁的不满。 此时此刻,杨荣等人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们头上虽然只有一颗太阳,但是还有一片名为徐景昌的乌云罩顶。 而且这帮翰林词臣也意识到一件事,在这个大明朝堂,不是做到事情对,就可以无往不利。 还要跟各方协调,进行利益交换。 唯有大家伙都赞成,至少不掣肘,才有成功的希望。 不然就算募兵再好,可触碰到了将门勋贵的根本,人家也会毫不犹豫反击的。 经此一役,通政司算是老实了下来。 杨荣等人收敛锋芒,处处以徐景昌为首,汇报请示,丝毫不敢怠慢。 “殿下,你觉得我教你的这招好玩不?”徐景昌翘着二郎腿,笑呵呵说道。 朱瞻基抱着蝈蝈笼子,黑豆豆的小眼睛,不时转动,突然道:“表叔,你不是说拿回来通政司大权,你就去办公,要把这一屋子的东西都给我吗!你怎么还不走?”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我说过这话吗?” “你要骗人?我去找皇祖母去!”小家伙立刻瞪眼道:“皇爷爷夸你,我都没说话,你一肚子坏水,才不是老实人,你,你是奸佞小人!” 徐景昌瞪了他一眼,“你还不如我的腿高呢!咱俩谁是小人,一目了然。” 说着,徐景昌站起身,走到了朱瞻基的身边,一伸手,把小家伙提起来,“走,跟我出去,我教你心法的第二重。” 徐景昌揪着朱瞻基,做小燕飞之状,乐呵呵上了马车。 他们从徐府出来,先是前往兵部。 朱瞻基生在北平王府,虽然作为前朝故都,北平的格局远胜一般城市,但是跟应天没法比。 街道宽敞,建筑雄伟,马车络绎不绝,行人摩肩接踵。 朱瞻基扒着车窗,往外面看着,越看越觉得新奇有趣,渐渐的,手里的蝈蝈笼子都掉了出来,他还浑然不觉。 徐景昌哼了一声,“你这小崽子,也是个喜新厌旧的货儿。等你爹进京,让他好好管教你。” 朱瞻基竟然不怕,得意道:“我爹说了,要让我帮他讨好皇爷爷,皇祖母,他才不敢管我……对了,表叔,你知道怎么讨好皇爷爷不?” 徐景昌微微一笑,“你皇爷爷最想干大事,干大事就要花大钱,所以只要能弄到钱,你皇爷爷就高兴了。” “弄钱?怎么弄钱?”小家伙紧盯着徐景昌。 “很简单,你跟着我仔细看着就是了。” 马车停顿,徐景昌从上面跳下来,随手抱起朱瞻基,也没用名帖,直接就进了兵部大堂。 徐通政带着皇孙造访,谁敢怠慢? 尚书刘儁亲自迎接,这位脸上还带着一点愧疚。 坐下之后,刘儁就道:“徐通政,都是解缙多事,却连累你免去了太子太保衔,实在是过意不去,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仰慕徐家,也知道通政为人,就盼着能多亲多近。” 徐景昌一笑,“无所谓的,谁也不会把我的官职当真。没准过年做寿,陛下一个高兴,就还给我了,即便不还,我还是武阳侯,不耽误俸禄。” 刘儁微微一怔,随后感慨苦笑。确实,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得天独厚,无与伦比。 淮西勋贵以徐家为首,靖难勋贵,也不能忽视徐家。 武臣里面,徐家地位超然,文官之中,也有徐景昌一号。 你会发现,这就是个站在大明前列腺上的人物。 独领风骚,与众不同。 “徐通政心胸豁达,看得通透,我五体投地……对了,徐通政过来,是有事情?” 徐景昌笑道:“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就是皇孙进京了,住在我的府上,领着他四处转转,混个脸熟……顺便闲聊几句,看看接下来朝政要怎么处理。刘尚书,我有几个简单的问题,你随便回答就是了。” 刘儁点头,“行,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景昌笑道:“不用那么复杂,就是很简单的对错是否……我想请教的第一个问题,刘尚书是否认为青壮不能游手好闲?” “这是自然。”刘儁点头。 “那刘尚书觉得是不是该给年轻人找个稳妥的生计?” “没错,游民始终是朝廷心腹大患。” “刘尚书认为,经过靖难之役,四年下来,是不是军制崩溃,军户逃亡?” “嗯,的确如此。”刘儁继续点头。 “那刘尚书一定同意招募年轻流民从军,两难自解了?” “我……”刘儁瞬间瞠目结舌。 徐景昌笑呵呵追问,“刘尚书同不同意?请回答。” 刘儁老脸一黑,忍不住苦笑道:“徐通政,我答应了前面几个问题,最后一个就没法不同意……但你也知道,这事情破坏祖制,吏部、户部、五军都督府,没谁同意此事,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徐景昌也笑了,“刘尚书,其实这事没那么复杂,只要不叫士兵就够了。” “不叫士兵?那叫什么?”刘儁好奇道。 “预备兵。” 刘儁怔住,苦笑道:“预备兵就不是兵?” 徐景昌笑道:“反正只要不入军籍,就不算兵卒,对吧?” 刘儁眉头紧皱,颔首道:“似乎有理,只是徐通政,你费这么大力气,到底要干什么啊?” 徐景昌一笑,“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募集一批青壮,先把他们聚集在一起,这些人能做工做工,能从军从军,能派到下面的衙门充当差役,就去当差役。总而言之,要把人管起来。这样一来,城里没了闲汉,朝廷想要做事,也就有了可用的人才。陛下一道旨意下来,咱们迅速把事情办好,这也是大功一件。” 刘儁认真思索,“徐通政,你的办法确实不错,这事只怕兵部自己办不来啊!” 徐景昌笑道:“自然不光是兵部,我过来就是想讨一个类似军户的编制,再要几块校场,能对青壮进行训练,能给他们安排住宿,还请刘尚书网开一面,配合一下。” 刘儁笑了,爽快道:“成,只要不涉及军户祖制,我必定鼎力相助。” 徐景昌连忙道谢,随后他从兵部出来,带着朱瞻基,又去户部。 “夏尚书是否认为太祖屯田养兵之法很好?” “是!” “那夏尚书觉得和屯田搭配的开中法是不是也很好?” “自然,都是良法。” “那夏尚书也一定同意,稍微支出一点,换来天下太平,是应该的。” 夏原吉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徐景昌笑道:“我就是想请夏尚书拿出一点钱粮,我好招募青壮,对他们进行培训,顺便挑选一些工匠出来。” 夏原吉把眼珠子一瞪,“徐通政,你让我出钱,帮你做事?我没钱,我的钱都是国库的,不给!” 徐景昌笑道:“夏尚书别忙啊,你花点钱,我把工匠弄到手,接下来下西洋的货物,你就可以从我手里采购,我给你夏尚书一个优惠价……至少比市面上便宜两成,下西洋的赚头儿更多。” 夏原吉眉头紧皱,“能便宜两成?你的货物呢?” “还没生产。” “什么时候生产?” “你把工匠给我就行。” 夏原吉气得疯狂翻白眼,“徐景昌,你这是空手套白狼,你当我什么都看不明白?” 徐景昌笑呵呵伸手,把朱瞻基抱过来,放在了夏原吉的面前。 “我弄的这个工匠训练营,会挂在皇孙名下,夏尚书,你有本事弄个皇孙押在这里,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第四十四章 不当朱标 从夏原吉这里出来,徐景昌拉着朱瞻基,又去工部……一直转到了下午,他们俩从吏部出来,才算是结束了一天的旅程。 朱瞻基蔫头耷拉脑,无力疲劳,委屈巴巴的。 “表叔,我累。” 徐景昌看了看小家伙,没好气道:“你还嚷嚷累?这不比读书启蒙有趣多了。而且我今天教你的东西,都记住没有?” 朱瞻基认真想了想,才道:“不就是提问的方式吗,才几句话而已,我早就记熟了。比背诗容易多了。” “那好,等你见到了你皇爷爷和皇祖母,就当着他们的面提问,看看他们怎么回答,看看我教你的东西有多厉害!” 朱瞻基转了转小眼睛,“表叔,如果皇爷爷说你教的不行,可要把那只海东青输给我才是。” 徐景昌呵呵冷笑,“你小家伙想在我手里赢东西,还要努力几十年吧!” 徐景昌说着,提起朱瞻基塞上了马车,返回徐府。 这小家伙还真累了,靠着车厢一角,竟然真的睡着了。 而他们的马车还没进徐家门,太监侯显就来了,陛下和皇后想孙子了,把大孙接进宫里。 就这样,朱瞻基就被带进了皇宫,等小家伙迷迷糊糊睁大眼睛,发现皇爷爷正抱着他,皇祖母做了好几道他喜欢吃的菜。 朱瞻基立刻来了精神,狼吞虎咽起来。 他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似的,把徐皇后看的皱眉头,“怎么回事?饿鬼转世了?武阳侯带着你出去玩一天,怎么还把你饿着了?” 朱瞻基含混道:“他领着孙儿去了好些衙门,走路走得脚疼,可累了。” 徐皇后心疼道:“你还小,往后让学士们给你发蒙,就别跟着徐景昌了,他还是个孩子,哪里会照顾人。” 这时候朱棣倒是笑了,“徐景昌是个惫懒成性的,他没事不会去那几个衙门闲逛……他都干了什么?” 听到这里,朱瞻基终于想起了正事,他努力咽下嘴里的鱼肉,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徐景昌的问题想起来了。 “皇爷爷我问你,你就答应是还是不是。” 朱棣难得脸上含笑,“行,都听大孙子的。” 朱瞻基一本正经,犹如徐景昌附体,“你是不是认为年轻人不该游手好闲?” “是!”朱棣略沉吟就说道。 “你是不是认为朝廷应该让百姓安居乐业?” “是!没错。” “你是否觉得大明急需要很多兵马,补充四年来的损失?” “嗯。” “那你一定支持募兵了?” 朱棣怔了一下,突然笑道:“怎么,徐景昌是带着你说服朝臣了?” 朱瞻基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又转向了徐皇后。 “您是不是觉得朝廷应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徐皇后点头,“没错。” “那您觉得背井离乡的流民,是不是应该返回原籍,和亲人团聚?” “是。” “那你是不是担心穷兵黩武,不断对外用兵?” “也是。”徐皇后点头。 “那你一定是不希望募兵了?” 徐皇后拧着眉头,确实是不希望……只是这两套不同的提问方式代表着什么啊? “徐景昌带着你走一天,就教你这个?” 朱瞻基点头,“我问皇爷爷的,是他跟大臣说的。问皇祖母的,是在马车里,教给我的。他还说这东西可厉害了,让我好好学,记在心里头。” 徐皇后不解地看着丈夫,朱棣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有所领悟。 “你说如果孙儿把两套问题反过来询问咱们俩,你会怎么回答?” 徐皇后沉吟半晌,才道:“我八成会支持募兵吧?” 朱棣深吸口气,缓缓道:“我也会反对募兵。” 想到了这里,朱棣一伸手,把朱瞻基抱在了怀里,低声问道:“这几天,徐景昌还教过你什么?都跟皇爷爷说说。” 朱瞻基犹豫了片刻,他对天发誓,虽然徐景昌不是那么靠谱,但是他身为皇孙,还是有些道德的底限的。 在朱棣第三次询问的时候,朱瞻基才老实说道:“他教我怎么害人。” “害人?谁?” “解学士,他说解学士他们夺他的权力。”朱瞻基低声道。 朱棣一怔,急忙问道:“那他是怎么干的?” “夸奖,在那个什么报上面夸奖,还让我拿进宫里,给皇爷爷看。” 是邸报! 朱棣猛地抬起头,看了眼徐皇后,两口子面面相觑……徐景昌教了皇孙什么啊?两面三刀,背后害人? 还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好小子(该打)!” 夫妻两个脱口而出,结果互相看了一眼,徐皇后大怒,想要教训朱棣两巴掌,“他这么教孙儿,你还叫好?” 朱棣连声感叹,仰头大笑。 “你不懂啊,这人得意才会忘形,捧得越高,摔得越狠。有些朝臣就要这样,让他们犯错,才好顺手除掉。至于接下来的,人嘴两扇皮,反正都是理,怎么让他们说出天子需要的话,这更是一门功夫,要会驾驭朝臣,而不是被朝臣左右。” 徐皇后愣了好半天,无奈苦笑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孙儿才几岁,教他这个合适吗?” 朱棣想了想,叹道:“不早点教也不行啊,你不是嚷嚷着挑选学士,给孙儿启蒙吗?要是他身边都环绕着文士,再想教他什么也不容易了。我就是想起了当年的大哥。” 提到了朱标,朱棣神色竟然有些黯然。 他不光是朱元璋最喜欢的儿子,也是朱棣最敬重的兄长……不光是朱棣,所有皇子,所有朝臣,不论文武,全都敬重他。 纵观朱标的一生,你会发现,他几乎没有挫折,也没有敌人。 从上到下,从里往外,每一个人都念着他的好,都对他充满了期望。 皇子们享受着大哥的庇护,哪怕惹祸了也不用担心。朱标在的话,谁敢削藩?谁又会把藩王逼死? 文臣们盼着他改变朱元璋的治国风格,最起码给士人一点体面。 武将勋贵不想继续提心吊胆,他们还想多活两天,不必大肆株连。 “咱们都是那时候过来的,你说说,就算大哥继位,他能做到这些事情吗?” 徐皇后怔了良久,突然叹道:“你说太子哥哥,我倒是想起了大哥,父亲教他,为臣要忠,为子要孝,为亲当诚,为友当义……要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朱棣笑道:“这话说着容易,可做起来多难!大哥就是这样,庇护这个,保着那个,成天殚精竭虑,跟父皇斗法。一个护不住,就羞愧自责,结果他比父皇还早走了那么多年,这才有朱允炆登基,才有了靖难!” 徐皇后叹口气,“我大哥不也是如此,徐家一代人垮了,就剩下我那个侄子了……现在说起来,要怎么教好一个孩子,我也是拿不准了。” 夫妻俩都面面相觑。 朱棣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不能当老好人。我厌恶老大,也不是因为他胖,当爹的还能嫌弃自己儿子?我就是觉得他性格绵软,瞻前顾后,我怕他重蹈大哥的覆辙,当不好这个家。” 徐皇后忍不住一笑,“孩子老实听话,就没法自立自强,就没有主见办事。要是不听话,处处对着干,见了又烦,不讨喜欢……还真是有点难啊!” 朱棣朗声一笑,“谁说不是,到了皇家,事情就更难了。不光是咱们家,朝臣勋贵,谁都想搅合,是非对错,已经没法论说了。” 朱棣感慨了一阵,突然低头看了眼朱瞻基。 “乖孙子,你倒是说说,打算怎么办?” 朱瞻基认真想了想,然后才说道:“穷则怀恨在心,达则反攻倒算。” “啊!你跟谁学的?”朱棣惊问。 朱瞻基道:“表叔说的。” 朱棣沉吟良久,抚着朱瞻基的额头,感慨道:“他真是教了你不少好东西啊!” 朱棣看了眼徐皇后,直接道:“我刚刚免了徐景昌太子太保,就给他个太子詹事吧!” 徐皇后一怔,忙道:“太子还没册立,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朱棣哼道:“太子是谁俺不管了,反正太孙必是咱的宝贝孙子。”他说着,把朱瞻基举起来,朝着黑小子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第四十五章 多才多艺的皇孙 徐皇后转过天,亲自带着朱瞻基,从宫里回到徐府,她拉着乖孙子,到了徐景昌的书房。 和上一次比起来,这地方是变了不少。 原本古色古香,规规矩矩的院落,已经让徐景昌弄得乱七八糟,他把地砖给拆了,准备挖个坑,转过年,引入流水,就可以坐在院子里钓鱼了。 而且为了能舒舒服服钓鱼,他还准备种几株葡萄,坐在葡萄架下面,享受着阴凉,伸手摘葡萄吃,眼前放着鱼竿,这日子简直不要太美。 还要有个架子,放海东青的。 最好再填个灶台,这边钓鱼,那边就吃,糖醋活鱼,要的就是鱼眼睛一眨一眨的,新鲜地道! 除此之外,徐景昌的院子里,还弄了不少陶罐。 很凑巧,所有陶罐的底儿都被打掉了。 徐皇后看着遍地狼藉,眉头就没展开过。 “你小子折腾什么?要是你爷爷活着,非打你屁股不可。”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毫不在乎,反正现在徐家是他说了算,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又能把他怎么样? “姑姑,我这也不是乱来,你看那些陶罐,我把底儿去了,再用泥糊上,然后留个小孔。把刚长成的鸭子塞进去,这样一来,鸭子就在罐子里动不了。每天往鸭子嘴里灌食物,要不了几天的功夫,鸭子就会变得肥美无比,肉质细嫩,犹如豆腐,拿去用炭火烤了,那叫一个香啊!” 徐皇后目瞪口呆,“你,这是跟谁学的?” 徐景昌笑呵呵道:“别管跟谁学的,做出来的一定好吃。十天之后,我就请姑姑过来品尝美食。” 徐皇后深吸口气,就凭徐景昌这个好玩好吃的劲儿,可别把皇孙给教坏了才是。 “景昌,陛下的意思,让你当太子詹事……你也该琢磨一下,到底要怎么做孩子的表率,为人师表,总不能就是架鹰遛狗这套纨绔勾当吧?” 徐景昌无奈挠头,“姑姑,其实这些纨绔勾当也有大学问,比如训狗撵兔子,人和狗怎么联手,你在后面吆喝,它在前面跑,一前一后,挡住去路,断了归路,齐心协力,就把一个大肥兔子拿下……这里面的学问,丝毫不比论语小,不是有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要我看,学会养狗,也能治天下。” 朱瞻基听得给外认真,其实从那个陶罐填鸭开始,黑小子就来了兴趣,表叔虽然不靠谱,但是新花样层出不穷,可比宫里会玩多了。 训狗撵兔子,一听就有趣。 “我要学,要学这个。” “学什么!”徐皇后气得给了他一巴掌,“你要有点出息,不然你皇爷爷生气了,非把你屁股打烂了不可。” 徐皇后干脆盯着徐景昌道:“这些事情就不要说了,你不是领着皇孙去了好些个衙门,你到底准备干什么?” 徐景昌这才想起来,“姑姑,是这样的,我是打算多招募一些青壮,教导他们做事的本事,然后好自食其力。我这通政司力量太小,让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是为国效力。” 徐皇后点了点头,“那你看皇孙能跟你学点什么不?” 徐景昌怔了怔,“这倒是有不少能学的,比如我会安排青壮学习基本的识字算术,还会训练他们队列走步,教给他们基本的卫生条例,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其实这些事情,小孩子接触,从小打基础,对日后的成长,会很有帮助的。只是不免吃苦,殿下能受得了?” 徐皇后道:“我和陛下说过了,孙儿五岁,按照皇家的规矩,也该启蒙了。跟着先生读书,只怕会更苦。我们商量了好半天,到底要怎么教导皇孙,也没有一个定见。只是我们担心,如果光挑选士林名宿,用心教导,唯恐会成为第二个懿文太子。” 成为朱标不好吗? 或许真的不算什么好事。 即便他没有早死,而是如愿以偿,继承了大明天子的位置……试问朱标能做出什么改变吗? 宗室、勋贵、文臣……哪一样他也动不了。 无数的枷锁,紧紧绑住了他的手脚,寸步难行。 朱元璋留下的弊政他解决不了,又会凭空冒出许多问题。 朱标治下,必定是众正盈朝,因循守旧,最后只会留下更多的麻烦给后人……一个公认的老好人,是当不好皇帝的。 徐景昌想了想,也明白了徐皇后的意思。 “姑姑要是信得过,我愿意辛苦一点。其实这一次办学,我也想到了殿下。他在我这里,保证能学到很多新鲜的东西。” “办学?你这怎么又成了办学?”徐皇后追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徐景昌认真想了想,而后道:“如果非要起名字,我这里大约可以算是人力资源中心。” …… 徐景昌的行动能力还是很强的,而且关键的是所有衙门都给他开了绿灯,一路畅通无阻。 首先,目前在京城内外,居无定所,又没有确切户籍的年轻人,全都可以报名。 然后对他们进行初步询问,确保身体健康,没有严重疾病,智力情况也正常。 下一步就是进入军营,按照百户,千户,营指挥编组……和大明的官军情况差不多。 进行的训练也类似,每天吃饭、队列、游戏。 只不过军中发的叫饷银,他们只有很少很少的津贴。 军中学的是弓马骑射,杀人的本事,他们是读书识字,学习各种技术。 朱瞻基最初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没有几天,小家伙就乐不思蜀了。 他们每天早起,慢跑半个小时,然后早读,主要是念当天的邸报,而后吃饭。 饭后开始文化课程,主要是识字和算账两项。 由于都是入门课程,就算是朱瞻基,也能听得懂。而且这小家伙学得还比那些大孩子快多了,经常受到表扬。 等到下午的时候,就是实习,比如学习算学的,会得到一个算盘,发一个账本,让他们练习计算,看看谁算得又快又准。 取得优胜的,晚上奖励一颗水煮蛋。 如果是学习木工的,就会给他们一套锛凿斧锯,去制作座椅板凳。 另外还有铁器、瓷器、铜器,漆器。 年画、石雕、纺织、炒茶……总而言之,凡是能想到的,这里都有人教。 实习之外,偶尔会安排活动、比如赛跑、蹴鞠,甚至还有射箭、骑马,划船,一应俱全。 试想一下,一个十六七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本来整天在京城游逛,白天偶尔打短工,甚至干脆就是讨饭为生。 晚上睡在桥下面,破庙里头,风餐露宿,朝不保夕。 突然有了个能吃能喝,能学习本事,增加见闻,还能结交一堆朋友的好地方,简直跟天堂也差不多了。 至于朱瞻基,他在这里面的乐子就更多了,他喜欢木工,也喜欢玉雕,这小崽子还学会了竹编。 然后他就给自己编了个蛐蛐笼子。 很显然,朱家皇帝头几代人,还算正常。 朱元璋只是精力过剩,朱棣是喜欢打仗。朱大胖子也只是老老实实当皇帝。 从朱瞻基开始,皇帝就只能算是副业,修道的、木工的,什么奇葩都来了。 显然毛病就在朱瞻基身上,而徐景昌就是一切的源头。 他这么折腾,朱瞻基能学好就怪了。 就在小家伙迅速长歪之际,终于传来了他爹的捷报,朝鲜那边的战事结束了……大胖子已经给朱棣送来了捷报,不日就会进京报喜。 咱们大殿下打了打胜仗,朱高燧等不及了,匆匆去找朱高煦。 “二哥,大哥进京,只怕就要当太子了,你快点想个办法啊!” 第四十六章 聪明的朱高煦 “老大要进京了?他打赢了朝鲜?”朱高煦淡淡问道。 朱高燧忙点头,“属实打赢了。” “那他怎么用兵?” “恩威并施,以盛庸为先锋,踏冰渡江,吸引朝鲜主力北上,随后李景隆以水师登陆,从中间切断归路,数万朝鲜兵马置于我大军包围之中。大哥此时派遣使者,要求朝鲜国主请罪认错,而后答应放回俘虏。” 朱高煦听完,点了点头,笑道:“这么看老大还是能打仗的,我不用担心了。” 朱高燧傻了,“二哥,你脑子是不是让那些尿给熏晕了?老大会打仗,你就没啥优势了,知道不?” “是吗?”朱高煦只是呵呵一声,“老三,你要觉得坐上那个位置,靠的是文韬武略,你也大可以下点功夫,好好磨砺爪牙,漂漂亮亮办几件事情,你也是嫡子,没准就能越过我们两个,当上储君。” 朱高燧又是一愣,这叫什么话? “二哥,你知道的,我是支持你当储君的,一直都是这样的。” 朱高煦哈哈大笑,“老三,你支持我当储君,为什么?有个道理吗?是你觉得二哥对你好,还是大哥讨厌你?又或者在我麾下当藩王,比大哥更舒服?完全没有道理,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说的对不对?” 朱高燧瞠目结舌,嘴巴仿佛被塞上了,二哥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没有道理啊! “二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怀疑小弟,还有这些日子,你忙活铸造假铜器,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小弟都不认识你了。” 朱高煦呵呵一笑,“三弟,其实吧,我也奇怪,你说明明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现在才想通……我真是太傻了,也是我身边的蠢材太多了,都是一帮无用的笨蛋,我白白耽误了这么久,真是夺嫡误我,我误春光啊!” 完了,老二这是彻底疯了。 朱高燧在心里疯狂呐喊。 朱高煦看了看他,反而笑了起来。 “老三,咱们到底还是亲兄弟,我就跟你说说……你说说,现在的大明朝,到底是谁说了算?” 朱高燧翻了翻白眼,“你不想当太子,想直接篡权是吧?反正你正好排老二,要不来个左顺门之变?” “滚蛋!” 朱高煦毫不客气给了老三一拳。 “我问你,通政司总六部衙署公文,执掌一十三省题本……沟通内外,监察百官,比起昔日中书省如何?” 朱高燧迟疑一下,惊道:“你的意思,是通政使说了算?” 朱高煦又摇头,“你这又错了,我在通政司好些天了,表弟来的时候不多,父皇插进来的几个参议时常侵夺他的权柄,直到解缙回家浇花除草,情形才好了一些。” “那是几个参议有权?” “他们有什么权力!无非是区区翰林官,权柄低微,不值一提。” 朱高燧顿时听到这里,彻底傻了……说朱棣是天子,权势最大,但是朱棣看到的东西,都是通政司递给他的,如果真想隐瞒蒙蔽,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通政司也不是徐景昌一个人说了算,下面还有几个掌握实权的参议……到底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朱高燧只觉得脑袋乱成了一锅粥,傻傻道:“二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朱高煦笑道:“我也未必就真明白了,但我觉得各部衙门,或多或少,都有这个毛病。其实看似显赫的位置,权柄在握,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么显赫,真正能决定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朱高煦伸手,拉着朱高燧坐下,兄弟俩肩并肩,朱高煦笑道:“老三,你说老大这一次打赢了,立了大功,是很风光对吧?但是朝鲜国王囚禁父亲是表弟捅破的,他们搜集父皇的稗官野史,诋毁父皇,也是表弟发现的。而对朝鲜用兵,也有为下西洋铺路,提前练兵,打开商路的意思。这话姚少师在金殿上也说了。现在老大风风光光回来,享受了无数人的敬仰,可问题是他打通了商路,却是让我手里的东西能卖得出去。最后获利的人是我。一个人帮你辛苦冲锋,为你打通财路,你说我为什么要恨他,我脑子有病吗?” “这个……”朱高燧瞠目结舌,他理了好半天,在用兵这件事上,朱高炽绝对充当了工具人的角色。 当然了,他也收获了一些名誉,但真正的好处都落到了上上下下的手里,属于为别人辛苦为别人甜,小蜜蜂了属于是。 但是这话也未必就对。 “二哥,生杀予夺,唯有天子才能做到,不成为九五至尊,就会被人踩在脚下。父皇可以随时换个通政使,也可以随时斩杀九卿重臣。” 朱高煦又是一阵大笑,“你说得对,因为只有上位者才能挑选自己的下属,父皇属实是有最大权柄的。但是你为什么要走到屠刀之下呢?难道父皇真的能像太祖皇爷那样,想杀谁就杀谁吗?” 朱高燧又是一阵目瞪口呆,他只觉得如今的二哥高深莫测,已经有点神叨叨的意思了。他这些日子到底学了什么玩意啊? 难道在通政司作假,还附带提升智商的? 不过说起来徐景昌那小子确实鬼精鬼精的,姚广孝也时常在通政司出没……说不定还真有点邪气? “二哥,小弟也想跟着你干活,你收下小弟算了。” 朱高煦怔了一下,“你过来最多当学徒工,不挣钱的。” 朱高燧急了,“我要什么工钱啊,倒贴我都认了。” 朱高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拿下,即老大之后,老三也成了他的工具人,而且还是很低档次的。 他现在真的有点明白了,其实所谓权柄,不光是看你又多高的位置,而是要看你实际掌握了多少权柄。 不然的话,就算你贵为天子,结果你的行为都被身边宦官臣子控制着,或者更惨一点,像汉献帝,高贵乡公那种,直接成了傀儡,就只能感叹不幸生在帝王家了。 事情对朱高煦也是一样,如果只是被那些勋贵簇拥裹挟着,即便成为储君,做了皇帝,也无非是做勋贵的皇帝。 这段时间作假,就让朱高煦明白了一件事。 真的礼器有三条腿,我的礼器也有三条腿,所以我的礼器就是真的。 别看听起来像是笑话,但是朝堂上玩的不就是这一套。 解缙想直接推募兵,上上下下都反对,就连朱棣都不支持。 可徐景昌换了个说话,弄了点手段,把皇孙拉进来,就变成所有人都支持了。同样是挑战祖制,结果却是迥然不同。 这里面的学问可是太大了。 朱高煦也真是被打得太惨了,竟然无师自通,龙场悟道了。 然后就看到朱高燧成了他的苦力,帮着他造假。 朱瞻基也偶尔来通政司,被朱高煦抓过来,去墙角贡献一泡童子尿。 “大侄子尿过,这件铜器至少翻一倍的价格。” 朱瞻基翻了翻眼皮,“二叔,你能把钱给我不?” “能,二叔和那些骗小孩的不一样。”说着,他掏出一颗金豆子,塞给了朱瞻基。 小家伙掂量了一下,是真的。 朱瞻基立刻眉开眼笑,“二叔,这回我天天过来撒尿。” 一泡尿一颗金豆子,谁说书里有黄金屋,尿里也有啊! 朱瞻基找到了财富密码……对了,有这颗金豆子,就可以去表叔那里买一只填鸭了,正好父亲就要进京,给他接风洗尘,父亲吃高兴了,没准还能多赏赐自己一点东西。 对了,干脆把皇爷爷和皇祖母也请来,他们出手大方……朱瞻基觉得自己简直是阎王爷的书童,小机灵鬼儿! 第四十七章 切冬瓜战术 徐景昌研究的填鸭很成功,他收购一个月左右的鸭子,放进陶罐里面育肥,二十天下来,一只小鸭子能长到六七斤重,已经比成年鸭子还要更重。 前后几十天的生长周期,填出来的鸭子肉质肥嫩,犹如豆腐,骨头酥软,非常适合炭烤。为此徐景昌还专门打造了一个烤炉,弄了不少果木。 也不知道以后提起烤鸭,会不会冠以徐公的名字……徐氏烤鸭,那就一个地道,老应天人起来就这一出,没别的,不吃两卷鸭子,不算老应天人! 为了招待老朱家,徐景昌一口气烤了十只肥嫩的填鸭,为此他还准备了荷叶饼,生菜叶,甜面酱,蒜泥香醋,又有黄瓜条,萝卜条,各式菜码。 应天卖烤鸭的不少,但能弄出这么多花样,徐景昌还是第一个。 朱家上下,陆续过来,首先就是订餐的朱瞻基。 “你自己瞧瞧,那一个金豆子花的值不值?别的不说,光是这些小蝶,就是元朝的青花,都是官窑瓷器,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 说着,徐景昌抓起一张荷叶饼,卷了几片鸭肉,递给了朱瞻基。 “尝尝吧。” 小家伙接在手里,狠狠咬了一口,顿时一股醇香在嘴里弥漫……烤出来的鸭子没有腥味,相反带着果木香气,肉质酥烂,入口即化,简直是难以形容。 “好吃,好吃啊!” 朱瞻基喜不自胜,手舞足蹈,宫里的御膳也比不上啊,还是表叔会吃。 徐景昌心情不错,“算了,我再附送一道糖醋活鱼,这道菜我可练了快一个月了。” 徐景昌看了看,随口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起驾了吗?” 手下人立刻道:“还没有,眼下二殿下和三殿下去迎接了,他们三兄弟会先进宫,然后一起过来。” 徐景昌点头,“那好,先把油锅准备好,调料也备上。” 随手徐景昌挑了一条足有四斤重的肥硕鲤鱼,放在了木桶里等着。 终于,那边传来消息,朱棣动身,徐景昌立刻下令烧油。 “陛下到了御街了。” 徐景昌连忙亲自动手,抓起鲤鱼,去鱼鳞,剖开腹部,去掉内脏……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就算正儿八经的杀鱼师父,也不见得比他更快。 人都有点天赋,徐景昌发现自己的天赋,几乎都在吃喝玩乐上面。 让他练箭术,几个月了,还是射哪指哪的水平,但是杀鱼这一套,练了几次,就跟多年的熟手一样。 孔夫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实际上以他老人家一辈子多数时间潦倒不得志来看,还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玩意。 必须有闲钱,闲工夫,才能在美食上面,不厌其烦地投入精力。 普通人家,能把饭菜煮熟,热热乎乎吃一口就不错了。 所以最初的美食,不是显赫的士大夫,就是富裕的盐商,都是他们鼓捣出来的。 扬州的盐商就是淮扬菜的发起者,自贡的盐商是川菜的源头……像徐景昌这种顶级勋贵,倒是真的适合研究美食。 吃喝玩乐一辈子,最后编写几本菜谱,宫廷御膳,徐氏美食,倒也能流芳后世。 勋贵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且无华,干净又卫生。 鱼处理好了,那边油锅也烧好了。 朱棣一家也到了门口,此刻就看厨师的功夫了。 徐景昌用湿毛巾裹住鱼头,鱼身上打好了刀花,直接放入八成热的油锅里,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不能长,大约一分半钟,赶快拿出来。 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热盘之中。 没错,今天上菜的盘子,全都预热过,不然会因为温度下来,影响口感。 鱼炸好了,那边烧个糖醋汁。 等朱棣他们进来,徐景昌把糖醋汁一浇,香味立刻起来了。 您猜怎么着,鱼眼睛还在眨着,鱼嘴也一动一动的。 “陛下,菜好了,赶快尝尝吧。” 朱棣看了一眼,忍不住道:“这就是你小子说的糖醋活鱼?” “没错,要的就是这个鲜劲儿。” 朱棣看了看,突然伸筷子,夹了一截鱼尾,放在小碟里面,一转身,递给了一个大胖子。 “老大,你辛苦了,这是父皇给你的。” 在朱棣面前,是个肥嘟嘟的年轻人,应该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的肉也有二百五六十斤,十足的大胖子。 他激动接过来,连忙吃了一口。 “孩儿谢过父皇,这鱼属实一绝,没有料到,表弟还有这个手艺,真是让孩儿大吃一惊。” 朱棣哼道:“他啊,小聪明是有的,就是不太爱干正经事。”说话之间,朱棣也夹了一块鱼背的肉,递给了徐景昌,“算是谢谢你这个东道主。” 徐景昌接过来,眼珠转了转,给大胖子鱼尾,估计是委以重任……皇子委以重任,毫无疑问就是要坐上储位了。 但是给自己鱼背什么意思? 说自己准备得当? 徐景昌尚在思索,朱棣却说道:“老大,你也给你两个弟弟分鱼吧。” 朱高炽连忙答应,他急匆匆夹起一块肥硕的鱼腹,递给了朱高煦。 这是推心置腹喽! 朱高煦接过。 朱高炽又朝着鱼的排泄口来了一筷子,递给了朱高燧。 这玩意也有个名目,叫做“定有后福”。 也就是说,朱老大会跟二弟推心置腹,坦诚相待,老三定有后福,此生无忧……朱棣事先并没有透露任何口风。 只是皇长子进京,接风洗尘。 可徐景昌心里有数,这种时候,就要善于给上位者做球,所以除了烤鸭之外,他亲自做了这条糖醋活鱼。 他亲自下厨,朱棣才好顺势分鱼……而这一条鱼,也不是寻常的鱼了。 大家伙心照不宣,除了小小的朱瞻基懵懵懂懂之外,别人都心里有数。 朱棣让大家伙入座,笑道:“这里面没有外人,就是家宴。当年俺进京的时候,就没少在这个院子里吃吃喝喝。那时候还把岳父养的鸽子都给烤了吃肉。” 徐皇后白了他一眼,“还说呢,那可是父亲养的信鸽,把他老人家都心疼坏了。” 朱棣笑道:“不是信鸽还不吃呢,信鸽肉厚,吃着过瘾。” 朱老四也是个熊孩子跑不了。 徐皇后学着徐景昌的样子,给朱棣卷了一卷,递给朱棣。 “好吃,属实好吃!”朱棣高高举起大拇指,“徐景昌,这是你琢磨出来的吃法?” 徐景昌笑道:“没错,臣正在研究其他美食,我翻阅古籍,查找名菜。我打算专门在邸报上面,开个美食专栏,弘扬中华饮食文化。对了,陛下修书,也别盯着诸子百家,最好再加上美食一部,这才算完整。” 朱棣深吸口气,突然对朱高炽道:“老大,你说有臣子成天琢磨吃喝玩乐,正儿八经的修书大业,他非要变成食谱,这样的东西,应该怎么办?” 朱高炽嘴里塞着鸭肉卷,忙道:“应该委以重任,毕竟这样的能臣不多。” 朱棣气得翻白眼,“老二,你说呢?” 朱高煦道:“孩儿不知道,孩儿只是在想,如果应天一半的人都吃上烤鸭,一年要消耗多少鸭子,又有多少赚头儿。” 朱棣眉头挑动,思索道:“老二这话说得有意思了,关心民生经济,比以前懂事多了。父皇问你,这一次你大哥没有彻底灭了朝鲜,只是浅尝辄止,连李成桂都没有救出来,更没有恢复李成桂的国主之位,他干得如何?” “很好。”朱高煦干脆道:“父皇,要是杀得朝鲜元气大伤,民生凋敝,都成了穷鬼,那我准备那些东西,卖给谁去?要是卖不出去,岂不是白辛苦了。” 朱棣目瞪口呆,“老二,你怎么回事?以前你不是最喜欢打仗吗?现在怎么变了?” 朱高煦愣了下,“孩儿没变啊,但是打仗总要为了点什么吧。当然了,如果不用打仗,就能大发利市,也是不错的。” 朱棣越发皱眉头,他干脆盯着徐景昌,“朕问问你,如果久后朝鲜那边,还出乱子,不能一劳永逸,该怎么办?” “臣不知道陛下的一劳永逸是什么意思,其实臣觉得大殿下这种战术挺好的。” “什么战术?你还给他总结出来了?” “没错,就是切冬瓜……市面上的冬瓜很大,摊主就切成片,卖给客人。咱们也可以如此,一点点切片,免得藩国鱼死网破,不可收拾。”徐景昌笑呵呵道。 第四十八章 优美的中国话 “区区藩国,何足挂齿!用得着这么费劲吗?”朱棣不客气道。 徐景昌怔了一下,他觉得有必要给朱老四添点堵。 “陛下,当然有必要了,万一打败了怎么办?” “打败?”朱棣顿时勃然,“上国猛将强兵,所向披靡,难道连蕞尔小国都打不过吗?简直饭桶。” 徐景昌却道:“陛下,你看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把大隋朝都搭进去了,李世民继续讨伐高句丽,还是到了李治手上,才算灭了高句丽。还有南诏国,吐蕃国,还有西夏,党项人立国一百多年,跟宋朝斗,跟契丹斗,跟金国斗,最后还是灭在了蒙古人手里……立一国不容易,想要灭一国,也同样不容易。如果只是会调兵攻打,怕是会适得其反,没准自损一万,杀敌八百。毕竟有些小国,战力未必如何厉害,但是靠着山溪之险,可以阻挡百万之兵……比如安南,就是这种地方。” 朱棣眉头一皱,因为最近确实有消息传来,安南不稳,他打算在收拾了朝鲜之后,调兵征讨,没想到徐景昌竟然提前点破了。 “你小子是反对咱用兵了?那咱问你,如果藩国不听话,该怎么办?” 徐景昌道:“那就找听话的。” “找听话的?”朱棣不解皱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一个藩国有邻国,他们有矛盾,就可以拉拢,作为帮手。就算找不到别的国家,也可以从藩国内部寻找帮手,分化瓦解,能收买就收买,不能收买,想办法陷害……总而言之,打仗是最后的办法,不是不能打,而是不能随便用兵,尤其是天子亲征,没有速战速决的把握,绝对不能出动。” 朱棣眉头紧皱,看了看几个儿子,冷哼道:“你们怎么说?觉得他这话如何?” 朱高炽笑道:“孩儿和表弟一个意思,他说的太好了。” 朱棣又看了看朱高煦,“你呢?” 朱高煦淡淡道:“只要不赔钱就行。” 朱棣一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俩孩子怎么都不听话了! “朕早年就藩,几次出击大漠,所向披靡。四年靖难,战必争先,以弱胜强,终于打进了应天。论起统兵打仗的本事,朕扪心自问,不敢说纵横天下,也是十拿九稳。岂能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徐景昌笑呵呵道:“陛下神勇,天下皆知,只是日后子孙未必就有这个本事,大殿下这次也没有亲临前线吧?对了,还有皇孙殿下。” 徐景昌拉过来朱瞻基,“陛下觉得他能亲征领兵吗?” 朱棣哼道:“这是俺的孙子,俺亲自教诲,势必让他文武双全,纵横战场,天下无敌。” “那下一辈呢?”徐景昌不慌不忙道:“总有人不善于打仗,万一御驾亲征惨败,把大明的家底儿丢光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朱棣拧着眉头,“徐景昌,你什么意思?正高兴的时候,非要添堵。” 徐景昌笑道:“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建议陛下小心谨慎,给后世子孙留下规矩,也是为了大明朝的长治久安。” 朱棣忍不住冷哼,“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就跟蹇义、夏原吉他们一样。你这是当官当久了,和朕不贴心,你很可恶!” 面对朱棣的怒骂,徐景昌不慌不忙,“陛下,臣本就年轻,懵懵懂懂的,好些是非对错也分不清。现在大殿下进京了,陛下应该及早让他接手政务,辅佐君父,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更能让陛下放心。” 朱棣愣了一下,任用自家老大? 倒是有这么一说。 太子监国摄政,当初大哥朱标就是这样,至少所有政务都要交给他一个副本…… “徐景昌,你真觉得老大合适?” “对啊,没有人比大殿下更合适了。” “那你不怕丢官罢职?” 徐景昌嘿嘿一笑,“陛下请看,臣家里正在改建,乱七八糟的事情,臣真不想当什么通政使了。” 朱棣沉默再三,又看了看徐皇后。 “我没有什么看法,都听陛下的。” 朱棣沉吟再三,“这样吧,让老大先到通政司观政,多历练历练。”朱棣又对朱大胖道:“老大,你表弟年纪虽然小,但他一肚子主意,在朝中也……也干得有声有色,你要是遇到了难题,可以多问问他。” 朱高炽还有些不好意思,表弟帮了自己那么多,结果自己一上来就夺了他的权力,未免不够厚道。 “殿下不要迟疑,只要是对大明朝好,我是鼎力支持,没有任何怨言。” 朱高炽这个感动,“我可真是好福气,贤弟啊,往后我少不了麻烦你。” 一顿饭吃下来,虽说没有正式册封太子,但朱高炽又结结实实往前走了一步,有了观政的权力。 提议办这场接风宴的皇孙朱瞻基可捡了大便宜,他娘张氏听说之后,从朱大胖的小金库里拿出足足一百两黄金,黑小子成金小子了。 “二哥,你真的就这么眼睁睁瞧着,老大现在是顺风顺水,你就真没有夺嫡之心?”朱高燧万分不解。 朱高煦想了想,“是不能这么瞧着,应该备一份礼物给老大,恭贺他指日高升啊!” 疯了! 老二彻底疯了。 朱高燧也没招了,大哥说自己定有后福,还是乖乖备一份礼物送去吧!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这还是老朱家吗? “贤弟,我这第一次去通政司观政,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嘱咐没有?”朱高炽虚心求教。 徐景昌一笑,“没事的,我在通政司几个月了,也就是大事大约,朝廷是由规矩的,六部九卿,内阁诸学士,大事按照他们的意见大致递上去,就不会有意外。小事呢,稍微小心点,不要出错就好。不过话说回来,你是皇长子,一点小事也不用在乎……总之,有你去顶着,我就能在家里研究菜谱了。” 朱大胖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他终于乐颠颠去了通政司。 眼瞧着朱大胖走了,徐景昌差点笑出声。 这一下子朱大胖算是跳进了火坑,而徐景昌也顺利把自己摘出来了。 虽说我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是对手……但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毕竟再有一个月不到,就是永乐元年了。 朱棣憋了这么久,想干的事一大堆,朝廷上下,能伺候好朱棣的人可不多。尤其是通政司这么个倒霉地方,夹在朝臣和皇帝之间。 虽说权柄够大,但麻烦也多。 “还是让你爹辛苦吧,我这辈子注定了是要当富贵闲人的。”徐景昌笑呵呵跟朱瞻基斗蛐蛐。 小家伙在年终考试得了个全满分,破例奖励给他两个蛐蛐,朱瞻基玩得可高兴了。 “我也想当富贵闲人,每天斗斗蛐蛐,吃点好吃的,我就很满足了。” 徐景昌只是呵呵一笑,“珍惜现在的时间吧,你的噩梦不远了。” 正在他们俩玩着的时候,吴山匆匆来访。 “大人,要出大事。” 徐景昌见他变颜变色,急忙起身,拉着他出来,然后才问道:“什么事情?” 吴山道:“下官刚刚得知,有人利用粮车,私藏顶级绸缎和珠宝进京,逃避税赋,刚刚户部来消息,直接把大殿下请过去了,还让朱千户也跟着过去了。” 徐景昌一怔,“你没提醒大殿下?” 吴山道:“今天我去吏部核算通政司的津贴,并没有在衙门里面。等我回来,大殿下和朱千户已经走了。” 徐景昌怔了怔,突然冷笑:“这必是夏原吉的手段,他知道我在通政司,必定会让户部冲在前面,结果就趁着大殿下第一天观政,就给拉去,当了马前卒。这家伙就是个笑面虎,他一肚子鬼主意。我问你,走私货物的背后是谁?” “是……靖安侯王忠。” 徐景昌的眼前立刻闪过一个桀骜不驯的悍将,这家伙出了名的难缠,在军中也就是朱能和丘福可以勉强压得住,别人根本不行。 正在徐景昌和吴山说着,一个醉醺醺的武夫,竟然直接冲进了户部二堂。 “夏原吉!我入……你妈!” “你他娘的敢扣我的东西,老子替陛下冲锋陷阵的时候,你还捧着朱允炆的卵子,当建文忠臣呢!” 第四十九章 咱们要有人 “所有事关户部的奏疏题本悉数暂扣,就说事发突然,来不及核实情况,不方便扰乱朝局,待数日之后,再行呈递。” 徐景昌一身绯红色官服,坐在通政司正堂,幽幽说道。 胡俨怔了下,低声道:“咱们通政司历来没有扣押奏疏的权力,更何况涉及到了督察院、六科,就连翰林院国子监的清流都上书,万一……” “不用管他们,你去告诉吴山,给锦衣卫纪纲带个话,剩下的都不用操心了。” 胡俨又是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匆匆下去。吴山比他清楚这里面的门道,遇到大事,不能瞒着天子,这是第一条。 但是也不能什么都甩给皇帝,不然把你放在朝中,又有什么用? 真当通政司是传达室啊,即便是传达室,也要替领导考虑,不该放进去的,绝对不能放进去。 通知锦衣卫,就等于告诉了朱棣,而锦衣卫虽然能监察百官,但是他们属于单独运作,只属于天子。 私下里查了什么,可以不经过三司。 这就给所有人都留了回旋的余地。 不然通政司把这么多朝臣的奏疏递上去,朱棣要是没有表态,朝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吗继续上书,或者去左顺门请求陛见,更要命的还能敲响登闻鼓,叫朱棣直接出来。 这些状况一个比一个遭,所以当徐景昌知道了这件事,第一步就坐镇通政司,先把事情给压下来。 正在这时候,姚广孝也来了。 徐景昌发现老和尚的脸上也有一丝忧虑,因为就在刚刚,朱棣请他过去,就提到了教导皇子的事情。 此时的姚广孝俨然朱高炽的师父,徒弟出了事,当老师的也没法置身事外。 “徐通政,陛下也任命你当了太子詹事,这一次靖安侯王忠狂妄大胆,目无朝堂,逃脱税款在前,冲撞官署在后,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他。索性就拿他祭旗,给殿下立威。你现在就把弹劾王忠的奏疏递上去。” 徐景昌微微一笑,“少师,请恕我不能答应。” 姚广孝一怔,“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忌惮王忠的势力,不愿意出手?难得,你徐通政还有害怕的人。” 徐景昌笑容不减,“少师,你给我用激将法不管用,王忠属实可恶,但是这件事背后,有更可恶、更歹毒的家伙。你也不想大殿下被坑吧?” 姚广孝微微皱眉,半晌无言。他的水平绝对是顶尖儿的,朱高炽第一天观政,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是有人暗中安排。 只不过王忠跳了出来,就不得不先拿他动手,至于剩下的事情,以后再慢慢算。 这也是姚广孝在四年靖难之中,参赞军务积累的经验,先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但是对于徐景昌来说,却不是这么看。 “少师,我在通政司好几个月了,也算是积攒了点经验,要让我说,只有朝廷这艘船,是从上面开始漏水的。你替我盯着通政司,我去帮着殿下摆平这事。” 姚广孝略微皱眉头,他倒是不怀疑徐景昌的本事,只不过这小子如此主动,还是让人有点意外。 “那就有劳徐通政了。” 有姚广孝盯着通政司,徐景昌抽出了空闲,摇摇晃晃,直奔户部,一路上徐景昌也在盘算着,到底要怎么说。 他在签押房顺利见到了尚书夏原吉。 “夏原吉,我日你仙人!” 徐景昌见面,破口大骂。 这一句话都把夏原吉闹愣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叫夏原吉吗? 王忠骂我,你小子也骂我! 夏原吉豁然站起,怒目圆睁,就要骂回去。 哪知道徐景昌比他反应快多了,“你他娘的算计殿下,你有本事冲着我来!走,跟我去找皇后娘娘评理去!” 听到皇后娘娘,夏原吉无语了,那是你姑姑,就算我有理也讲不出来。 “徐通政,你不要无理取闹。” 徐景昌呵呵一笑,“我无理取闹?姓夏的,王忠偷税的事情,你事先知道不?” 夏原吉眉头微皱,“略有耳闻,不过……” “不过什么?你等着殿下观政,急吼吼拿出来,还把殿下叫走,跟你一起去查税,你让殿下给你当马前卒,去对付靖难勋贵。你阴谋挑起殿下和勋贵的冲突,你到底是什么居心?你敢左右储君,你太恶毒了,大明朝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奸佞!我真应该把你给砍了,免得你祸国殃民,为祸天下……” “你等会儿!” 夏原吉被这一套指责弄蒙了,“徐景昌,你不要含血喷人,你这是诛心之论,无中生有,穿凿附会,深文周纳……你,你才奸佞!” 徐景昌冷笑道:“好啊,你说我是奸佞,那咱们就去陛下那里辩驳,你看看陛下相信谁的!” 夏原吉嘴唇都气得青了,整个朝堂,就没有徐景昌这么可恶的东西。 “我去收取财税,是陛下准许的,你通政司也知道,殿下来观政,让他看看财税状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做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结果靖安侯王忠仗着酒醉,跑户部大闹,当众辱骂我,殿下就在旁边作证,我身为朝廷重臣,被人如此羞辱。你反而来找我撒泼,徐景昌,你什么时候跟靖难勋贵勾结在一起,你党同伐异,都到了不问是非的地步吗?” 冷静下来的夏原吉也不是吃素的,这帽子扣的,一点不必徐景昌弱。 徐景昌嘿嘿一笑,突然一屁股坐下,然后拉着夏原吉,让他也坐下。 “我懂你的心思,老夏啊,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眼下商税执行了好几个月,尤其是到了年底,增速放缓,眼瞧着遍地是钱,就是收不上来。所以你想杀鸡骇猴,又把殿下拉过来,想要借着他的名头,压制百官勋贵,尽快把这事落实下去。” 听到这里,夏原吉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忍不住长叹一声,他指了指自己的鬓边,从梁冠下面露出来的白发,格外刺眼。 夏原吉年纪不算太大,还不到四十岁,管了几个月的财政,已经是焦头烂额,早生华发。 靖难四年,把大明朝打得山穷水尽,被兵各省必须安抚,有些地方足足免了三年田赋。应天周围,也免了一年。 粮食收不上来,钱却要流水一样往外面花。 聚宝门税卡承担着巨大的希望,结果却有太多勋贵朝臣逃税,老夏也属实挺难的。 “其实这事吧,光是杀鸡儆猴,用处不大,关键是要增加咱们的征税能力,咱们手上要有人!”徐景昌循循善诱道。 夏原吉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可要增加人手,也要花钱,户部的仓库耗子都养不活了,你让我怎么办?” “所以需要裁军。”徐景昌笑呵呵道。 “裁军?你什么意思?”夏原吉低声道:“莫非说你要裁汰老弱,减少开支?” “不是,我的意思是从军中拨出几个训练有素的千户,充实到咱们手下,作为专门的税丁!” 夏原吉大惊失色,“徐通政,你的意思是用兵丁征税?” “没错,还要是精兵!”徐景昌咬着牙道:“咱们干的是虎口夺食的生意,手里家伙不行,腰杆子就不硬!必须用最好的兵,最强悍的将领,最聪明的头脑。王忠的死活无足轻重,关键是咱们要把税收衙门壮大起来。老夏,你现在明白我的苦心了吧!” 夏原吉的脸微微涨红,他思忖了再三。 现在确实是个最好的机会,王忠犯了错,正好捏住勋贵,趁着他们理亏,抢几个千户过来,专门挑最能打的,充实户部,往后税丁出去,明盔亮甲,杀气腾腾,试问谁还敢逃税? “徐通政,如此说来,你才是老谋深算啊!” 徐景昌笑道:“都是为了充实大明国库,都是为了国家。” 夏原吉点头,“好,既然如此,徐通政可愿意和我一起面君?” “好,不管有什么难,咱们俩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