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无边无际,铺满了视线内的整个苍穹,似乎在缓缓下压,让人间变得越发晦暗。 他坐在天台边缘,抬着右手,借着稀薄的天光,仔细端详着手背上还在渗着鲜血的伤口,眼神有些复杂。 “就是今天吗?” 半晌,他才放下手,微微闭上眼睛,仰头感受着略带湿意的微风拂面,嗅着风儿带来的新鲜空气,缓解着身后那浓烈血腥味带来的不适。 “预言家……” 忽然,他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透着虚弱的低沉女声。 他缓缓转头看去。 天台上一片血腥惊悚的场面,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具具尸体,几乎都是中枪身亡,到处都能看到血泊和弹孔。 显然这里才爆发过一场惨烈的枪战。 而在一具具尸体之中,一个脸色惨白的短发女人挣扎着从血泊中爬了起来。 她身上原本精致昂贵的白色西装,几乎被血液完全染红,胸口和腹部上的伤势仍然在不断渗出鲜血。 但短发女人依然颤抖着直起上身,跪坐在地面上,双手费力地举着枪,将枪口对准他。 血染的天台上,唯有他干干净净地坐在天台边缘,与这片猩红格格不入。 他注视着那重伤的短发女人,脸上无悲无喜,似乎没有在意那漆黑的枪口,只是开口道:“你还活着啊。” “这要多谢你的提醒。” 短发女人握着枪,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斥着难言的震撼。 半晌,她才低沉道:“我终于明白了……难怪你被我们包围之后,明明无路可逃,外面也无法支援,你还能这么平静……难怪你说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枪弹下,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两伙人,还会同归于尽……” “难怪他们这么渴望杀你,还要你的尸体和大脑……”她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原来,‘预言家’不止是绰号那么简单,你……你居然真的能预测未来?”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有些问题的答案早已注定,是否回答都没有意义。 “但是啊……” 短发女人深吸一口气,忽然用指尖扣住了扳机,冷笑道:“预言家,我该说你是狂妄,还是太相信自己的预测呢?你居然提前透露了我会被子弹爆头而死的预测,我试着戴上头盔,反而让我逃过了一劫……”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怜悯。 短发女人被他平静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但她手中有枪,而眼前这个男人手中没有任何武器,更没有拿出或者捡起武器的机会,这也让她多出了几分信心。 “你预测的未来已经改变了。”她强自镇定地冷声道:“既然我还活着,那死的就是你了。” 而他还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似乎在等待命运的来临,又像是不想和死人多说话。 “临死前,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比如收买我?”短发女人的指尖缓缓扣紧了扳机,“还是说,你已经预测到了你会被我枪杀的未来,放弃抵抗了?” “唉……” 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纠正你两个错误。”他缓缓道:“第一,我的确‘看到’了我会在今天死亡的结局,但不是被你枪杀,而是死于电击。” “电击?”短发女人一愣,随即嗤笑道:“难怪你最近突然住到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整栋楼都不允许通电,甚至还拆掉了所有电线,活得像个古代人,原来你也怕死?” 她扣住扳机的指尖开始用力:“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改变未来的,你不会死于电击,而是死在我的枪下……” “改变未来?” 他闻言却是笑了,讥诮的笑容像是在笑她,又像是在讽刺自己,“这就是第二个错误……我看到的,不是未来,而是……天命。” “有什么区别吗?”短发女人眯起眼睛。 “天命,是无法改变的,我只是提前看到了你的‘最终结局’而已。”他怜悯地看着女人。 “是吗?” 或许是被他眼神中的怜悯所激怒,短发女人心中无名火起,在莫名不安感的驱使下,冷笑一声,便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一刻—— 似乎是流血过度的缘故,她陡然感觉眼前一黑,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头皮,让她本就有些虚弱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瞄准对方的枪口也是一偏。 “砰!” 一声枪响后,子弹打中了天台边缘的水泥墙壁上,溅起一点火星的同时,子弹也被弹开了。 而她才刚恢复清醒,就感觉额头猛的一痛,仿佛被重锤敲中了一般,鲜血迅速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我……怎么……” 短发女人勉力支撑着身子,颤抖着抬起手摸向额头的伤口。 “谁……谁开的枪?” 随即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刚才她这一枪,打中墙壁之后,子弹反弹过来的流弹,恰好击中了她自己的额头! “怎么可能……”短发女人浑身都在颤抖,近乎呆滞地看着他,随即无力地朝着地面倒去。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他的叹息,脑海中豁然回想起了对方所说的预测—— ‘你会被子弹爆头而死。’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他所说的‘天命’是什么意思了。 旋即,她的意识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一头栽倒在了地面上。 天台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你的结局,你的命……” 他微微摇头,看着天台上这片犹如修罗炼狱般的场景,不禁让他心中愈发怅惘。 这与他所预见的结局,完全一致。 “包括我,也逃不过……” 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一小段记忆。 ——浑身在电流的麻痹感中不断抽搐,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得模糊,他似乎倒在了地面上,只能看到自己近在咫尺的右手,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渗出鲜血,只是短短数秒,画面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这是他在前些天所接收到的记忆。 所以,当他发现右手在敌袭中受伤,看到手背上出现了同样的伤口时,就明白了—— 自己将会在不久后死于电击。 从数年前的一次意外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时常会看到别人的命运,而且他预见的命运,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朋友的绝症,同事的破产,家人的意外…… 他的人生经历就像是一部电影,无意间翻到了其他人剧本的最后一页,提前看到了这些人在他人生经历中的结局,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犹如不可违的天命。 他称这能力为“预见终局”。 几天前,他也预见了自己的最终结局。 ——死于电击。 尽管他知道,他所预见的结局从未出错,但没有人会甘心等死,所以他就试着杜绝了一切有可能被电死的威胁,想要试试能否躲过这一劫。 然而…… 这次遇袭的时候,他已经试着改变未来了,明明将所有情况都提前告知了敌人,但最终结果依然没有逃出他所预见的结局。 “真的无法改变么……”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你让我提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这么喜欢给我剧透吗?” 他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这片似乎快要压迫下来的灰暗天穹,心中愈发无奈。 而头顶上的这片天,自然不会对他心中的愤懑有丝毫回应。 “我就不信了。” 他眼神逐渐冰冷,“整栋楼的电路都被拆了,五百米范围内也没有通电,一切有可能形成电流的潜在威胁都掐灭了,就算增援到了我也不下楼,直接乘直升机离开,这样还能电死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电死的,但这次袭击的敌人是从楼下突击上来的,或许敌人还在楼道中设有电网之类的手段? 一切存在威胁的可能性,他都会避开。 忽然,一滴冰凉的雨珠从天空坠落,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下雨了?” 他下意识闭上了被雨滴打中的那只眼睛,心中却是忽然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雨天? 等等……该不会是…… 这一刻,他望着阴云滚滚的苍穹,看到乌云间那一丝丝闪动游离的电芒时,陡然惊醒一般,猛地站起身,就朝着天台入口奔去。 就在这时—— “轰咔——!!” 乌云涌动间,一道虬龙般的煌煌电光骤然撕裂长空,伴随着滚滚雷鸣,自天穹深处劈斩而下,只是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后背! 他只听到耳边有雷鸣炸响,刚走到天台入口,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面上,浑身在电流中疯狂抽搐了起来。 他艰难地伸出手想撑住地面,重新站起来,却无能为力,眼前不断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手背上那个正在渗出鲜血的伤口,眼前的一切迅速变得黑暗。 与他接收到的未来记忆,完全一致。 “草,玩不起是不是?附近没电,就直接天打雷劈?” 强烈的麻痹中,他忍不住在心中怒骂起来。 在意识泯灭的最后时刻,他忽然感觉脑海中一阵恍惚,福至心灵般接收到了一小段略显虚幻的记忆画面。 朦胧的画面中,他隐隐‘看到’一个身穿古朴衣袍,长发披散,打扮犹如古人的男子,像是抱着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一脸欣喜地打量着他,口中还在说着: “好,好,好!我林叔奇后继有人,我的儿子,你叫林澜,知道吗?” 恍惚间,他忽然明白这段来自未来的记忆,代表着什么意思了。 “这是……穿越了?等等,我特么看到的应该是结局啊,靠,该不会刚出生就死了吧……” 他在心中最后吐槽了一句,意识便完全陷入了黑暗。 只是……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叹息声回荡。 第一章 国师 离山城地处大虞关南,向来以离山之上的清微观闻名。 但若要论景致,晚秋时离山城内的枫别湖,名气并不在清微观的白鹭嬉泉和洞天云海之下。 适逢深秋,一场半月未歇的秋雨过后,离山城仅存的几分炎热也都被冲刷殆尽,枫别湖畔的枫林似乎在一夜之间便浸了朱砂,层林尽染,红叶铺地,也映红了清寒的湖水。 时近黄昏,枫别湖景分外醉人,如往年一样引来了不少离山城的才子,湖畔可见一个个头戴四方巾,身穿襴衫的儒生,于此漫步赏景,比肩叠迹,洋洋题诗。 此番烂漫景色,就连数百年前被誉为诗圣的大虞国师也忍不住见景抒情,为之赋诗一首,更何况这些后辈晚生呢? 一阵马蹄声自枫林旁的街道上传来,只见一辆精致的白蓬双辕马车摇摇行来,车轮碾过青石砖上的积水后,行进的速度也随之渐缓。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清净素雅的车厢内,林澜伸手拨开帷幔的一角,眯眼看着车窗外的美景,以及那群明明早就准备好还装模作样现场作诗的书生,应景地念叨了一句前世记忆中的诗句。 “咦?少爷居然……” 旁边留着双髻,穿着淡青色短衣和翠色长裙的丫鬟听了这两句诗,不由得眨巴了一下乌溜溜的眼睛,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 林澜放下帷幔,转头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笑道:“怎么了?小檀,你现在才发现少爷很有才华吗?” 丫鬟小檀呃了一声,缩了缩小脑袋,小声道:“我跟着少爷这两年,都没怎么见少爷读书呢,有点没想到……不过只是这样,应该不算‘很有’才华吧?” “难道你不觉得这两句诗很有文采吗?”林澜有些莫名其妙,穿越后首次抄诗装逼居然失败了? 虽然他听说小檀是落难的书香世家出身,也算是识文断字,但充其量就是个只上过语文课的小学生罢了,怎么会连小杜流传千古的诗作都瞧不上? “是很有文采啊。” 小檀点点头,赞叹道:“毕竟是诗圣流传了数百年的诗嘛,但少爷只背了下阕,上阕您还记得吗?” “诗……圣?”林澜不由得愣住了,这个世界居然也有这首诗? 虽然他文学素养一般,但诗圣不是老杜吗? “对啊,少爷您该不会连这首《山行》的作者是谁都不知道吧?”小檀愕然看着林澜,“这首诗,可是咱们大虞数百年的骄傲——国师大人唐天元,在离山城登山赏景时所作的,您连这都不记得?” 她忽然有些担心地说道:“您前两天一直头疼,还睡了三天两夜,该不会有什么怪疾吧……难道郎中给您开的凝神散没用吗?” “唐天元?你等等……” 林澜揉了揉太阳穴,皱眉回想着脑海中的记忆。 虽然他上一世被电死的时候,就预知自己要穿越了,但他还以为自己会早夭呢,没想到不仅没死,而且活到二十岁才觉醒前世记忆。 ——这与他上一世觉醒能力时的年纪正好一致,或许不是巧合? 前世记忆觉醒,就像是大梦一场,三天两夜的时间,他却像是在梦中渡过了二十多年,把前世地球的一生重新经历了一遍。 一觉醒来,他成了大虞明州关南郡离山城内,一个商贾之家的三少爷‘林澜’。 而这一世的记忆被压下去之后,就显得颇为久远了。 就连不久前行冠礼,长辈所取的‘安然’这个字,也像是二十多年的事情,变得模糊不清了。 在这个不属于他所知任何王朝的古代世界,他既陌生又熟悉,重新熟悉了林府之后,他又借着游玩之名,在这离山城重新走了一遭,逐渐熟悉记忆。 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山行》这首诗? 是平行时空? 还是那位数百年前的国师有问题? 想到这里,林澜忽然开口道:“《山行》的上阕是不是‘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寒山?” 小檀奇怪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说道:“少爷您记错了一个字,上阕是‘远上离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才对,这是国师大人为离山城所作之诗,当然是‘离山’啦。” 好吧,看来是抄诗狗……林澜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穿越这种事情居然还有人捷足先登?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关于‘大虞’这个国家的历史,以及史书上那位大虞第一位国师,也是唯一国师‘唐天元’的记载。 八百年前,天下大乱之时,唐天元横空出世,助虞太祖统一天下,以从龙之功成为大虞国师,更是大虞历史上唯一的一字并肩王,其在生前推行统一文字、土地改革、伐山破庙……种种政策制度,让大虞国力愈发强盛,于神武十二年病逝,享年七十一岁。 天下合久必分,大虞经历多次动荡,疆土早已分裂,只能勉强自保,但这位大国师的名望依然流传天下。 国师、帝师、异姓王、诗圣、匠神、文学大家、音律大家、天元算学创始者、人宗创始人……种种称号数不胜数,所留下的著作也多到令人发指。 甚至还发明了麻将、蚊香、鸡精、火药等等。 “嘶……爽文主角啊……” 林澜只是略微代入一下,就感觉有点爽到头皮发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现在的气候比八百年前炎热了些,想必是那位穿越者先辈整天装逼,搞得八百年前的古人天天倒吸凉气,形成了温室效应…… “什么?”小丫鬟没听懂,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澜咳嗽一下,“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位国师大人很……厉害。” 可不是嘛,很多诗词小说、知识发明什么的他都忘记了,而这位穿越者先辈会的居然还不少,哪怕放在地球上,至少也是略懂一二的知乎达人了。 “那当然了。”小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可惜见不到了……” 林澜无声地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也有点无语。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难得有个熟悉的‘老乡’,但却已经变成古人了,而且……好像还提前堵死了他的快乐之路? “无聊啊……”想到这里,林澜忽然觉得有点乏味,意兴阑珊地靠着车厢,一动也不想动。 就在这时——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恍惚,犹如福至心灵一般,脑海中接收到了一小段虚幻的记忆画面。 画面中一片白茫茫,模糊难辨,可见一个有些朦胧虚幻的男子看着他,低笑道:“我可不是穿越者,想知道我是谁的话,老师,你先当上国师再说吧……” 随即,画面破碎结束。 林澜不由得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是‘预见终局’的能力发动了。 他的能力发动不受控制,不过基本都与他当前的‘想法意愿’有关。 从这未来记忆来看,这打了马赛克的人影提到了穿越者和国师,那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恐怕就是‘国师唐天元’。 这段记忆,显然是他与唐天元的最后一面。 但让林澜觉得匪夷所思的是—— 按照他总结的规律来看,这能力发动需要满足三点: 一,他必须保持身体不动时,才有可能发动。 二,必须是他见过的人,才有可能成为预知对象。 三,对方近期就会在他的人生中“杀青”,短则一时半刻,长则一年半载。 满足这三点,才有可能触发能力。 可是—— 他明明就没见过这位国师! 更别说,对方是七百多年前就已经病逝的人了! “难不成这位国师其实长生不老?只是假死?我以前见过对方但不记得了?也不对啊……” 林澜一头雾水。 他也不太懂,对方这话是什么鬼? 这位一看就是穿越爽文男主的国师,又是抄诗抄书,又是各种‘发明’的,比他还懂得还多,居然说自己不是穿越者? 这怎么可能! 更奇怪的是,还称呼他为老师? 或许今后会相遇发生一些故事吧……但对方居然还想让他当大虞国师? 从记忆来看,大虞的国师之位,自唐天元病逝后,就一直空缺着,八百年来,也始终没有再立新的国师,这其中肯定是有大秘密的。 一时间,林澜的心情很复杂。 从疑惑不解,到莫名其妙,再到意兴阑珊,最后又有些索然无味。 这位名传千秋的大国师可能还没死——这种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就这么毫无波澜,轻而易举地剧透给他了? 他有种前世童年看柯南的漫画时,发现每个凶手都被人圈住来标注“这是凶手”的郁闷。 “服了……” 林澜有些心累地靠着车厢内壁,双眼无神地望着陈旧发黄的车厢顶板。 这贼老天,敢这么剧透,不就仗着你没家人嘛…… “少爷……你没事吧?”小檀一脸关爱地看着自家少爷的表情变来变去,不禁有些担忧,少爷睡了三天,该不会睡出癔症了吧? “没事儿。”林澜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有些怀念溜溜梅。 他早就习惯被剧透的人生了。 既然被剧透了,结局也已经注定,那就享受过程吧。 如果注定要走上国师这条路的话,试试也无妨,说不定就是一段精彩的经历呢? “不过……” 林澜忽然想到一点,在地球那边,天命是注定的,结局无法改变,但在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吗? 毕竟,两个世界不一样。 不止是历史地理不同,而且这世上还有求佛问道的修行中人,更何况—— 林澜忽然伸手掀开车窗的帷幔,抬头看向了略显灰暗的天空,眼神顿时微微一凝。 在头顶上这片浩渺无垠的青灰色苍穹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一片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大阴影,仿若有一尊庞然大物潜藏在天外,而它投下来的浩瀚阴影则落在了天盖上。 那是一张占据了半个天穹的巨大面孔。 它就像是亘古不变的雕像一般,静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第二章 清微观 “少爷您又望天?您到底看到什么了?” 车厢内,丫鬟小檀担心地看着自家少爷,想到了他上午的古怪举动。 林澜随手放下帷幔,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只是看看今天还会不会下雨而已。” 他已经试探过不少人了,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看到天上那片犹如巨脸般的庞大阴影,所以他也没有再提了。 可惜,他想了这么多次,也没有接收到与天空中那张巨脸相关的未来记忆。 “雨都停了七八个时辰了,应该不会再下了吧……”小檀不确定地说了一句,又问道:“少爷还要去哪玩吗?” “先去吃饭吧,有点饿了。”林澜摸了摸肚子。 “好。”小檀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少爷,您昏睡的这几天,府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今天我看老爷、大老爷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您可别在这时候去醉月楼或者画舫了,不然少爷您可少不了挨顿骂呢……” “大事?”林澜知道这小丫鬟整天在自己院中,也不可能了解多少,便没多问,只是说道:“那就回去吃吧。” 小檀当即对前面车板上的车夫喊道:“乔叔,回府吧。” 待车夫回应了一声好嘞,小丫鬟又拿起身边的布包中,拿出了用油纸包裹好的松子糖,咽了下口水后,说道:“少爷饿的话,要不先吃点松子糖吧?” 你哈喇子流出来了喂……林澜看了一眼比之前见的小了一块的松子糖,知道这小丫头又偷吃了,不由得笑道:“有点不想吃了,你帮我吃吧。” “真的?”小檀又惊又喜,随即反应过来不该这么高兴,又收起了酒窝,喜滋滋地说道:“谢谢少爷~” …… 回到林宅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家是离山城小有名气的商贾之家,林宅在离山城自然也算得上是豪宅了。 虽然大虞与前世的古代王朝不太一样,并没有刻意打压商人的政策,但在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商人的地位依然难进前二,作为商贾,这一座三进六间的大宅院已经快顶到律法的敏感点了。 林澜带着小丫鬟刚过宅门,就看到影壁前,正站着一个提着灯笼的青衣婢女。 那青衣婢女一见到林澜进来,便走了过来,打量了林澜一下,似乎是松了口气,开口道:“少爷,老太爷召集各房老爷和家室去正厅议事,老爷担心你又去了醉月楼,一身酒气惹老太爷不快,所以让我在这里等您……不过,您没喝酒就好。” 林澜打量了一下这青衣婢女,才想起来这是父亲身边的丫鬟红柳,便问道:“堂哥堂姐都去了吗?” 红柳说道:“没有叫二房,二房夫人和小少爷都没有去。” 林澜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看来我昏睡这几天,有大事啊。” 老太爷林贤,也即是他的爷爷,作为林家的掌权者,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这些年已经逐渐放手林家的生意,将商铺酒楼之类的都移交给了三个儿子管理,自己在家颐养天年,安度余生。 若非关乎林家兴衰的大事,想必是不会这般兴师动众的。 “特意避开了二房,难道是因为……海棠姐?” 林澜忽然回忆起了这个名字,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个有些模糊不清的女子形象。 没办法,记忆太遥远,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堂姐‘林海棠’是二房独女,林家大小姐,在十几年前就拜入了离山上的清微观,虽然很少回家,但在林家地位极高。 事关二房,又极为重要,那八成是跟这位堂姐有关了…… 林澜也不多想,便对红柳说道:“那等会儿再吃饭,先带我去正厅吧。” …… 正厅早已是明烛高烧,温黄的灯光映照着厅内的一张张面容。 伛偻坐于上首的林老太爷,鬓染霜色,老态龙钟,眼目眯萋似睡非睡,连林澜进门坐下时,他也没有睁眼扫过来,似乎在等人齐。 林老太爷左手边座位上的中年男子,衣冠整洁,气质沉稳,是林澜的大伯,也即是长房林孟阳,林家的继承人。 再往下就是林澜的父亲,三房林叔奇了。 而老太爷右手边坐的则是两名女眷,一为长房夫人,一为长房的独女,林家二小姐。 林家家规颇严,虽然长房的长子和次子都没到,左边的几张座椅都还空着,但林澜在年轻一代男丁中排在三少爷,也只能坐在末座,与林父隔着两张椅子。 林父打量了林澜一眼,对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对他没有最后一个到场的表扬了。 似乎都感觉到有大事发生,老太爷没有发话,正厅内也一片安静,连素日有些吵闹娇气的长房独女林淑雅,此时也乖乖地没有出声。 又等了片刻,长房的长子和次子,林家大少爷和二少爷也都到了。 长房林孟阳挥袖屏退了婢女,待正厅的门关上之后,这才看向假寐的老太爷,轻声开口道:“爹,可以开始了。” “嗯。” 老太爷应了声,这才掀开耷拉的眼皮,目光缓缓扫过林家的一个个成员。 “一个个都听好了。”老太爷声音低沉,“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我林家的存亡。” 除了明显已经知情的长房和林父,以及已经有所猜测的林澜,厅内其余人俱是一个激灵,纷纷将心提了起来。 “我林家能在离山城站稳脚跟,把生意做到这种地步,除了经营得当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我想你们都清楚……若无海棠,就没有今天的林家。” 老太爷缓缓道:“她从十三岁起,拜入清微观修行,这十二年来也甚少着家,或许你们都快把她忘了,但我林家正是因为有清微观这座靠山,因为有海棠的道籍在册,这些年的生意才能这般顺利。” 林澜坐在末座上,指尖摩挲着打磨光滑的扶手,静静听着。 他也能明白林老太爷的意思。 商贾毕竟是商贾,若无背景人脉,买卖做的小被同行打压,做大了也要被官府打压,很难有出头之日。 而林家能做成离山城前二的大商会,自然也是有靠山的。 这座靠山,就是离山上的清微观。 这个世界存在着修行之人。 譬如八百多年前的那位大虞国师唐天元,之所以能成为国师,便是因为其法力高深,神通广大,与道佛二宗相争,助大虞匡扶社稷,稳固江山,不啻于定海神针。 所以,天下诸国都极为尊崇道佛。 就连尊崇‘人宗’的大虞,如今也不敢怠慢道佛二宗,在各地都设有道录司和僧录司。 若是入了道籍、僧籍,那就是真正的修行之人,最低也是位同从八品官员。 林家之所以能兴起,根本原因就是二房生了个好女儿——林澜的堂姐,林海棠,拜入了离山清微观,入了道籍,地位非同一般,让林家有了供奉清微观的机会,这才攀上了这颗参天巨木。 作为清微观的供奉家族,官府帮忙铺路都嫌不够热情,哪还敢打压? “可是,如今情况变了。” 幽幽燃烧的烛光下,老人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尽是低沉凝重之色,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海棠……她叛出清微观了。” “什么?” “叛出清微观?” “这……” “怎么可能?堂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为何?” 老太爷这番话,自然是在厅内激起了轩然大波,除了林澜和提前知晓的长房、林父之外,其余众人俱是脸色大变。 这已不是林家失去一位道籍中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林家中出了一个清微观的叛徒! 清微观,那是皇家亲自督建,乃是明州赫赫有名的道家清修之地,每次设坛建醮时,至少也是明州州牧才有资格协同典祭,关南郡郡守都没资格参与其中,只能老老实实地观礼。 而清微观观主,那更是不世出的道家高人,乃御封的‘高士’,位同从三品大员,连州牧都要矮上半头! 清微观若是震怒,林家一旦受到池鱼之灾,轻则就此衰败,重则家破人亡! 再愚笨的人,也能想到这一点,所以此时林家人一个个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都安静点,事已至此,急又有何用?” 老太爷轻喝一声,沉静威严的目光扫过厅内众人,众人逐渐噤声,当他看到脸色未变的林澜时,老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诧异。 “爷爷,我明白。”长房长子林高瞻忍不住追问道:“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爷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是清微观的事,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打探的?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今早清微观忽然下来了一位道长,质问关于海棠的踪迹,据说她忽然失踪了,连同清微观的一件重宝一起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而且据观中弟子所说,她最近的行为确实有些异常,所以清微观监院判定她是携宝叛逃。” 林高瞻愣住了,喃喃道:“海棠……莫非海棠她疯了不成?” 长房次子林高远也急切道:“爷爷,难道您没和道长解释,这和我们林家无关吗?” “完了完了……”长房夫人脸色苍白,嘴唇微颤地说道:“我早该知道的,那丫头从小就扪墙摸壁的,那时我就觉得她手脚不干净,如今她连清微观的宝物都敢偷,这是要害死我们林家啊……” “嫂嫂,你这话就过了。”林父不由得皱眉道:“二哥走得早,海棠从小无父,只是贪玩了些,又何来手脚不干净一说?” 长房夫人一听,当即柳眉一竖,“小叔,就算我数落她小时候不对,但现在至少没错吧?她这何止是手脚不干净啊,简直是胆大包天,连清微观的宝贝都偷,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说的有什么错吗?” 林父顿时一窒,想反驳却不知道说什么。 长房夫人又瞥了一眼林澜,哼道:“小叔你就是太宽容,连安然都管束不好,还娇惯放纵海棠那丫头,任由她翻墙偷玩,要是从小就好好教育那丫头,又怎么会是今日这种局面?” 这也能开到我头上?林澜哑然,古代妇人也这么嘴毒的吗? 林父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嫂嫂你……” “好了!”老太爷皱眉喝住了两人,说道:“叫你们来,不是来听你们吵闹的,你们是嫌老头子我死的不够快,想早点气死我吗?” 厅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见两人都闭口不言,老太爷这才看向长房林孟阳,说道:“孟阳,你一向思虑缜密,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 林孟阳沉吟了一下,说道:“今早来府上问责的那位道长,似乎也知道此事与我林家并无瓜葛,只问了海棠侄女的行踪,并未提及那宝物,说明清微观那边也清楚,我林家不可能私藏宝物。” 老太爷微微颔首。 “所以按照目前情况来看,治罪牵连到我林家的可能性很小,毕竟道家清修之人,也不会株连无辜。” 林孟阳斟酌着说道:“既然如此,我林家需做好两手准备,第一,我林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林家了,没有清微观这颗大树,今后生意必须要妥协让步,多舍少得,注定是争不过离山商会了,若是离山商会逼得紧,必要时放弃大部分生意也无妨,至少能保住身家性命。” 长房夫人听了,不由得一愣,一脸急切就想开口,却见林孟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又闭口不言了。 老太爷嗯了一声,似是同意了,又问道:“第二呢?” 林孟阳没说话,而是看了一眼正房东边,沉默了少许,才说道:“清微观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但失了重宝,我林家又与清微观叛徒有关,那些道长若是抓不到海棠,对她怨憎厌恶之下,发现我林家还在帮衬她,或许会迁怒林家。” 他顿了下,说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便是与海棠分离,若是可以,彻底断绝最好,只要表示我林家与她已无瓜葛,表现出绝不会袒护于她的态度,清微观应该不至于找我林家撒气。” 林父似乎猜到了林孟阳的想法,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想做什么?” 林孟阳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要彻底断绝和海棠的关系,那就必须让外人看到实际行动,而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将海棠的母亲和弟弟这一脉逐出林家。” “林孟阳,二嫂和少微毕竟是仲新的发妻和儿子,你要把他们赶出家门?”林父脸色难看地说道:“你让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你让仲新的在天之灵怎么安息?” “给足银钱便是了。”林孟阳皱眉道:“如果你觉得不好,那你想一个更好的方法?” 林父沉默了半晌,问道:“如果海棠回来了呢?她要是发现母亲和弟弟都被赶出家门了,她该怎么看我们?” “早上来问责的那位道长说了,知瞒不报,我们林家也会受罚。”林孟阳说道:“她已经是清微观的叛徒了,要是她敢回来,还能逃得掉?” 烛光幽幽,林父怔怔地看着林孟阳,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大哥,喃喃道:“我懂了,你把二嫂和少微赶出去,其实是想引海棠出来吧?” 林孟阳沉默了少许,说道:“三弟,从小我就知道你是颖悟之人,那你应该明白……我这是在救林家。” 他顿了下,“仅仅与海棠撇清关系,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但若能为清微观找到海棠,那就是功劳一件,清微观也会因此对我林家有所改观,或许不会丢掉供奉的机会呢?” 过河拆桥,还挺狠嘛……林澜前世见惯了这种事,倒是没多少情绪,只是暗想,难怪父亲明明也善于经商,但老太爷却一向认为这位大伯更适合作为林家的继承人,只计较利弊,还真是标准的商人啊…… 而林父无言半晌,才说道:“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竟如此狠心?” 他木然转头看向老太爷,“父亲,如此冷血的行径,难道您真的打算同意吗?海棠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老太爷沉默了下来,似乎在犹豫。 而林孟阳微微皱眉道:“父亲,是你教的我,舍得舍得,不舍便难得,海棠拜入清微观后,是让我林家地位提升了,但她也极少顾家,每次回来也是看望少微和她母亲,对我们林家并没有多少牵挂,而如今是她错了,我们只是在自保,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的?” 或许是被这番话打动了,老太爷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毕竟是老了。 不像过去那般狠绝果断,只想林家安稳,子孙满堂,好安度晚年,但…… 片刻,老太爷才睁开双眼,但脸上却多出了几分垂暮之气,略显无力地挥挥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各自表态吧,从多数之意。” “我坚持。”林孟阳说道。 “我也同意夫君的主意。”长房夫人立刻说道。 大少爷和二少爷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说道:“同意爹的想法。” 二小姐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也同意。” 林父没说话,显然是不愿意,众人将目光放在了最后一个还没有表决的林澜身上,尽管已经有五人同意,已经注定要从多数之意,他是否表决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林澜有些懒散地靠着椅背,双手搭着扶手,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对于投票结果毫无兴趣,但他倒是挺想知道,如此过河拆桥,这些人的结局会怎样呢? 或者说,涉及到修行人的天命,也是注定的吗? 下一刻,福至心灵一般,一阵恍惚感涌入了林澜的脑海,虚幻的记忆也随之浮现而出。 第三章 移居 ……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九月初五之前,搬离离山城,此事我就当过去了。” 有些恍惚的虚幻画面中,只听到一个清冷的女声在寂静中回荡。 …… 烛光幽幽的正厅内,林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懒散坐在末座的林澜,虽然林澜的表决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毕竟是林家的一份子,还是有表态的权力的。 林澜回想着脑海中刚才所预见的终局,不禁若有所思。 九月初五之前,搬离离山城? 信息量还挺大嘛。 “安然。” 老太爷看着一言不发的林澜,开口道:“方才我见你神色镇定,并无慌乱,倒是与平日颇有不同,你可有什么想法?” 林澜斟酌着开口道:“爷爷也打算将二婶和堂弟赶出家门吗?” “你觉得不妥?”老太爷问道。 林澜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一个是您的儿媳妇,一个是您的孙子,您不觉得这样做有些太无情了吗?” 一旁的林父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能笙磬同音,谁又希望看到如此局面呢?”老太爷缓缓叹息一声,看着林澜的眼神略显失望但也有些欣慰,“你还小,不懂也是正常的。” 若是过去的他,听到孙儿这般妇人之仁的无礼质问,他早就冷漠呵斥甚至是教训了。 但他已经老了。 这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往昔,每每想起过去所做的错事,他也难免心生悔意,所以他希望儿孙有出息的同时,也不太想看到儿孙像他年轻时那般冷漠狠绝。 虽然这般心性难有大出息,但心肠柔善,顾念旧情……倒也不错。 “父亲,安然一向游手好闲惯了,未经风雨,又岂会懂何为大局?不必多说了。” 林孟阳淡淡道:“既然多数都同意我的想法,那便由我去安置二房,您也不必担心,即便将弟妹和少微送出林家,我也会为他们母子安排好今后的生活。” 老太爷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做事一向周全,那便交给你了。” 林孟阳微微颔首。 他才刚起身,却是听到林澜又开口道:“等一下,大伯,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堂姐并没有背叛清微观呢?” 林孟阳转身看向自己这个侄子,皱起眉头:“嗯?” 林澜直言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于情于理,也不该这么轻易地过河拆桥吧?” 林孟阳冷声道:“今早来府上问责的那位清微观的道长,身为她的同门师长,都已经认为她可能已经叛了,难道还有假?” “那也只是可能。”林澜微微摇头,“如果这只是一场误会,海棠姐回来之后,发现母亲和弟弟都被赶出家门,她还会像从前那般对待林家吗?” “误会?你把希望寄托在误会上?” 林孟阳神色冰冷,低沉道:“你上过离山吗?进过清微观吗?懂得什么是审时度势吗?你方才成年,只知体念家人,却未曾想过,那些大人物一旦震怒,我林家会面临何等劫难?” 他冷漠威严的双眸注视着林澜,心中却是有些诧异。 他作为林家继承人,常年接管家族大小事务,足足有上百人在他手下营生,自然是积威已深,早已养成家主威严,若是他的两个儿子,在他的目光压迫下,恐怕也就长子能勉强保持镇定,而次子早就迫于压力低下头了。 而这个素日一向疏懒的侄子,居然能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 “我是没去过清微观。” 林澜平静道:“不过我知道,虽然海棠姐甚少回家,但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其实她是很在乎她母亲和少微的。” 他顿了一下,说道:“如果她真的打算叛逃,为什么没有提前安置好母亲和亲弟弟,避免亲人被连累?” 林孟阳微微一窒。 他试图用二房母子引林海棠出来,自然也是知道林海棠最在乎的就是母亲和亲弟弟。 “或许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安置呢?”他皱眉道。 “大伯你也知道是‘或许’,现在这么看,是不是误会的可能性更大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信海棠姐一次呢?”林澜反问道。 林孟阳没有说话,或许是不知如何反驳,又或者是不想再费口舌。 正厅内的气氛逐渐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烛光微摇。 长房夫人和子女,以及平日最了解儿子的林父,此时都忍不住有些吃惊地看着林澜,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能抗住长房的压力,公然对峙争辩。 首座上的老太爷斟酌了半晌,说道:“安然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孟阳的方法更稳妥,既然如此,那便折中吧。” “折中?”林孟阳皱眉道:“父亲打算如何折中?” 老太爷轻咳一声,说道:“或许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但也不可不防,如今二房母子住在正房,若是清微观的道长下次上门问责时,发现这一点,恐怕会认为我林家还在帮衬她,所以先让二房母子迁居到后院去,如此也算是表明态度了。” “有些作用,但……”林孟阳缓缓摇头。 “先看看情况吧。”老太爷说道:“若真是误会,仅仅如此,至少海棠不会过于责怪我们。” 林澜也没说什么。 原本按照规矩,只有长房嫡系和老太爷才能住在正房,但二房出了一个林海棠,自然地位不同,老太爷在十几年前就让二房母子住到正房去了。 如今让二房搬到后院去,有点‘打入冷宫’的意思。 不过,这样总比直接逐出林家,还用来当诱饵要好得多。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 他总不能说自己提前看了结局吧,说出来也没人信。 而且,在这个有修行人的世界,肆意暴露说不定还会招来祸患。 其实他没必要管这事,但一来他看不惯这种没人情味的手段,二来他也想试试,涉及到修行人的天命,是否会不一样? “既然父亲这般决定……” 林孟阳沉默了一下,看了林澜一眼,这才说道:“那我去安排了,我会将此事与二房说清楚,但如果她母子自愿离开林家,那就不能怪我了。” 老太爷嗯了一声,随即扫了一眼林家众人,嘱咐道:“该说的也都说了,最近你们行事都低调些,少出门惹事,听到了吗?” 待众人回应,老太爷才挥袖让众人散去。 …… 晚风萧瑟,更阑人静。 雨已经停了一天,但庭院内还有些积水落叶,现在夜色已深,有些不便行走,林澜和林父出了正厅之后,便没有选择穿过庭院,而是从窝角廊回了西厢。 幽静昏暗的檐廊内,小檀和红柳两名婢女各持着一杆灯笼走在前面引路,而林澜父子则是安静无言地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就到了林父的房门前。 “安然啊……” 林父才刚开口,林澜就立刻开口道:“爹,我去吃饭了,刚到家还饿着肚子呢,就被叫过来了,今天出去了一天,身子骨也有些乏了,吃完我就休息了。” “这么早休息?”林父不由得看了儿子一眼,他本想着儿子今日表现不错,又与往常不同,想叫儿子来房里聊聊呢,但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作罢。 “行吧。”林父无奈地挥挥袖袍,“你吃饭去吧。” 林澜暗松了口气,笑道:“爹您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给小檀使了个眼色,跟着她穿过廊道,一路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主要是他前世记忆觉醒之后,这一世的经历隔得有些久远,已经淡忘了不少,虽然不至于陌生,但也确实不太熟悉,相处起来可能会尴尬。 连逝世十几年的老娘叫什么都忘了,也太好孝了…… 第四章 威胁 翌日清晨。 林澜穿好里衣之后,有些苦恼地站在床边,拿着丫鬟小檀准备好的直身长衫折腾了半天,还是没穿好,这种交领的款式有点像汉服,但他前世也没穿过啊。 待小檀端着水盆和毛巾过来了,以为少爷又犯懒了,便放下水盆,三下五除二地帮他穿好了衣服。 入了深秋,天气渐寒,小檀特意在长衫外添了一件黑色的半臂搭护。 穿好后,他便坐在铜镜前,看着这张俊逸年轻的面容,让小檀在身后梳拢长发,娴熟地盘成发髻后,再用一顶有些发旧的青玉束发冠固定住,又帮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正了发冠之后,小檀这才拿着温热湿润的脸帕帮他擦脸。 难怪古代大户人家都要请这么多仆人,不然每天都要这样穿衣服和搞头发也太累人了……林澜暗自嘀咕。 擦完脸后,小檀将脸帕扔到水盆中,又顺手将牙粉盒和猪鬃毛牙刷递给林澜,随口问道:“少爷今日朝食要和老爷一起吗?” 林澜有些嫌弃地看了看手中的猪鬃毛牙刷,这才摇头道:“不用了,就在我自己房里吧。” “怎么感觉少爷您有点怕老爷?该不会是昨晚您惹老太爷生气了吧?”小檀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这才端着水盆一溜烟地跑了。 “小丫头……”林澜笑了。 还好前世记忆觉醒之前,他就是个不怎么喜欢守规矩的败家少爷,对丫鬟也嘻嘻哈哈的没个主人样,玩玩闹闹也是常有的,不然有个太谦卑的女仆,他还真有点不自在呢。 蹲在一个空的铜盆前,沾了些青白色的牙粉,林澜就开始刷牙了。 不得不说,猪鬃毛牙刷的毛真的有点硬,他都不敢使劲,不然非得把牙龈刷流血不可。 牙粉倒是不错,薄荷味的,清清凉凉,味道不错。 “大国师可真是菜鸡啊……” 林澜一边歪头刷着牙,一边暗自腹诽那位不肯承认自己是穿越者的大国师。 身为穿越者,一辈子就知道装逼,也不知道发展一下工业,怎么连好点的牙刷、镜子之类的都没有普及呢? 虽然他也不懂具体是怎么做的,但不妨碍他一键西来。 不一会儿,小丫鬟送来了早餐,一碗加了不少干果和糖的白粥,一盘掺了红枣蒸出来的黄米面糕,一小碟腌萝卜丝,还有一碟烤鸽子雏,也即是烤乳鸽。 大多是甜食,味道还可以,就是烤乳鸽有点凉了,看来是最早起床的老太爷让厨房做剩下的。 昨晚的饭菜也不错,即使没有高汤和老卤,但这个世界是有鸡精的,他还特意让厨房拿来了一些尝了一下,与前世的鸡精不太一样,反而味道更鲜美,恐怕不是工艺技术的原因,而是原材料不同吧。 据说是当年国师发明的初版鸡精也没有这么鲜美,但经历数百年,重华学宫的人宗弟子逐渐完善后,自然不一样了。 吃完了早餐,林澜正打算让小檀带他继续在离山城逛一逛,恢复一下记忆呢,在门口等小檀收拾荷包时,却是看到檐廊往正房的那个方向,林父正皱着眉头,背着双手快步走来。 “爹早,怎么了?”林澜疑惑道。 “随我去正厅。”林父脸色有些低沉,没多说,便转身往窝角廊那边走去了。 林澜心中有了些猜测,当即知会了小檀一声,便快步跟上林父,问道:“是海棠姐的事情吗?” 林父嗯了一声,沉着脸说道:“离山上,又下来了两位清微观的道长,现在就正厅等着,要见我们林家所有人,看那来势汹汹的样子,恐怕……” 说到这里,他便缄口不言,似乎有所忌惮。 毕竟,对方是道家修行中人,谁知道有没有传说中顺丰耳之类的神通异术呢? 来者不善啊……林澜暗自思忖。 不一会儿,父子俩便穿过廊道,来到了正厅。 住在正房的老太爷和长房一家距离正厅最近,此时都已经到场了。 正厅内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老太爷并未坐在主位,而是居于左侧陪坐位,长房林孟阳则是站在厅内下首,至于长房一家也都站在其身后,一个个都安安静静的,显得极为恭敬谦卑,只是气氛中透着无法掩饰的紧张。 而主位上,正坐着一身穿蓝色道袍的黄冠羽士,相貌清癯,玉面长须,气质亦是斐然,怀中抱着一杆拂尘,正闭目养神的清静模样,一看便知其早已超凡脱俗。 在这道士的身后,则是侍立着一个头戴纯阳巾,面白无须,俊俏秀气的年轻道士,显然是弟子一辈。 清微观的道士? 林澜跟着父亲站在下首位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两名道士。 年轻道士就罢了,看不出太多,但坐在主位的年长道士,却明显有种仙家中人般的非凡气质。 入了道籍或着僧籍的修行之人,地位非凡,见帝王将相也无需行大礼,比官老爷的地位还要高得多。 那坐着的道士头戴偃月黄冠,一看便是已然授箓的道家高人,地位可想而知。 连老太公这位年长的一家之主都要让出主位陪坐,其他林家人自然是只有站着说话的份。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脚步声从厅外响起,便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正拉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快步走进了正厅内。 林澜看了一眼,自然认得这二人就是二房的母子,海棠姐的生母和胞弟。 待二房母子到了正厅,老太爷看了一眼,便开口道:“谈阳子道长,林海棠的母亲和弟弟也到了,您有什么指教,还请明说。” 那坐在主位的黄冠道士终于睁开了眼,平静透亮的双眸似乎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氤氲,打量了一下二房母子,随即淡淡开口道:“林老居士,既然你林家已然知晓,林海棠乃是我清微观的叛徒,想必你也清楚此事的严重。” 老太爷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谈阳子道长,昨日那位长玄子道长已经和我等说了此事,老朽自然知晓,但请道长明鉴,此事与我林家绝无干系。” “这一点,贫道清楚。” 谈阳子淡然道:“那重宝并不在离山城,你林家中人这几日也未离开过离山城,自然无关。” 林澜若有所思。 查到林家之人的踪迹很简单,让离山城官府查一下路引来往记录即可。 而清微观能够确定丢失的那件宝物不在离山城,看来在一定范围内,是可以确认位置的? “虽然与你林家无关,但林海棠毕竟是你林家之人。”谈阳子扫了一眼厅内的林家众人,问道:“难道你林家毫不知情吗?” 老太爷当即恳切道:“我林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有幸供奉清微观多年,已是列祖列宗庇佑,莫说背叛了,我等就连半分不敬之心都不敢有啊,老朽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林海棠居然会背叛清微观?” 谈阳子微微皱眉道:“不信?为何不信?” “这……”老太爷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下首那边的林家众人。 在等我当出头鸟啊……林澜一眼就看出来这老狐狸的心思,毕竟昨晚他可是说了不少呢。 不过他也不在意,正要开口,却见林父上前一步,作揖道:“谈阳子道长。” “这是老朽三子。”老太爷介绍道:“林海棠生父过世得早,便是老朽三子从小照顾她。” 谈阳子淡淡点头,看着林父。 “道长,我是看着海棠长大的,我很清楚她的为人。” 林父面色诚恳地说道:“她虽然孤僻了些,但绝非偷摸盗窃之人,而且她极为在乎她的母亲和胞弟,如果她真的打算背叛,不可能连母亲和弟弟都不管不顾,任由其受到牵连,所以……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您明察。” 老爹复读我啊……林澜暗自嘀咕,他也明白,林父是不想让他出头才站出来的。 二房夫人闻言不由得感激地看了林父和林澜一眼,昨晚她就已经听长房说过了,若非林澜开口,今天她母子就已经被赶出林家了,没想到其父也会帮忙。 “误会?” 谈阳子却是漠然道:“林海棠与观内重宝一同消失,最近这段日子里,林海棠的行迹也是鬼鬼祟祟的,与她同房的坤道亲口承认,经常半夜发现她消失不见,不是她,又会是谁?除了她,还能是谁?” “这……或许……”林父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老太爷见状,开口解围道:“谈阳子道长,昨日来府上的那位长玄子道长也说的是暂且怀疑,应该还没有确认吧?” “长玄子说的可不算。”谈阳子淡淡地瞥了老太爷一眼,“既然找不出其他更可疑的人了,那自然只能是林海棠,你等无需再为她辩解,否则便是袒护叛徒,可懂?” 林澜却是感觉有些古怪,对方这态度似乎有些太咄咄逼人,或者说太过武断了。 昨天那位道长,还说只是怀疑,但并未确定。 而这位谈阳子道长,不仅来势汹汹,直接将林家全家人都叫了过来,还张口就将林海棠彻底打成叛徒,简直像是敌对一般。 “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老朽自然也只有信了。” 老太爷当即正色道:“我林家供奉清微观多年,与三都之一的都厨,还有十八头之中的饭头、菜头、茶头等诸位执事都有来往,早已将本家视为清微观的一份子,那逆女背叛了清微观,自然也等同于背叛了我林家,所以我昨日便已经她从家谱中剔除了。” “哦?是吗?”谈阳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的二房母子。 老太爷面色不变:“那逆女的生母和胞弟毕竟是我那已故二子的遗属,所以让这母子二人与下人暂居后院,想着等贵观的口谕下来了,再行处理。” 林澜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二房母子,这母子二人明显都在恐惧,身体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堂弟林少微毕竟才十四岁,二婶也是孀居多年的弱质女流,如今面对着清微观这等庞然大物的责问,又岂能不害怕? 谈阳子闻言,却是淡然道:“林老居士,你不必试探我,我等道家清修之士,就算门下出了叛徒,又岂会波及无辜凡人?” 老太爷陪笑道:“那是当然,道长这等尊道贵德之人,抱朴含真,自然不会与我等凡俗中人一般见识。” “不过,此事毕竟关系着我清微观的名誉。” 谈阳子话锋一转,“你林家供奉我清微观多年,虽然是有些苦劳,但也难掩家族中出了叛徒的恶名,若是无功无德,今后自然也不配再供奉我清微观。” 老太爷和长房林孟阳等人都脸色一白。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毕竟借着清微观这颗参天大树,乘凉了这么久,就这么失去,又怎会甘心? “况且……”谈阳子又淡漠道:“观主如今还在闭关,尚且不知观内重宝丢失,一旦出关知晓此事,定会震怒,介时必然会将此事宣告天下,传下兵解道令!到那时,你林家就是再无辜,也要沾上一个恶道家族的污名。” 老太爷以及林家众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清微观这等有名的道家清修之地,一旦出了叛徒,自然是要宣告天下的。 而兵解道令,也即是通缉追杀的悬赏令,一旦发布,便不死不休! 只有犯了重罪的道家恶徒,也即是所谓的‘恶道’,才有这样的待遇。 一旦道令传遍天下,而离山城林家出了一个恶道的消息散播出去,别说做生意了,连后代都难以抬头,安稳度日那更是痴心妄想! 到那时,就当真是天下之大,却寸步难行了! 尽管老太爷知道,这道人表面上一副清修之士的样子,说着不会波及凡人,但道家修行人也是人,失了重宝,丢了名誉,又岂会甘心? 所以,这番话自然就是在恐吓威胁,本意是逼迫林家做点事,帮清微观找出叛徒。 但这威胁,却是真有可能实现的! 一时间,正厅内的气氛变得压抑而沉默,仿佛一座大山即将压顶而下,空前巨大的危机感,几乎让林家众人都喘不过气来。 “谈阳子道长。” “谈阳子道长。” 就在这时,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在正厅内响了起来。 赫然是长房林孟阳,以及……林澜。 第五章 千里寻踪符 林孟阳瞥了林澜一眼,不由得微微皱眉,他是为了救林家,站出来献策的,也不知道这个侄子这时候站出来做什么? “怎么?都有话要说?” 谈阳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贫道不想听其他事情,你们若想救林家,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助我把那叛徒找出来,可懂?” 长房林孟阳开口道:“道长,我有一法,或许可以找出林海棠那叛徒。” “哦?”谈阳子微笑道:“林居士,若是能找到那叛徒,在观主出关前将重宝放回去,自然无需传下兵解道令,到时你林家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供奉家族的身份或许也不会丢。” 林孟阳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二房母子,轻声道:“道长,林海棠最重视的,就是她的生母与胞弟,若是将这母子赶出林家,再散出一些假消息,譬如其生母气急攻心,卧病在床,已命不久矣,只要做好伪装,或许就能引出林海棠。” 二房母子闻言,都是脸色苍白地看着林孟阳,似乎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但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俎上鱼肉,又能如何? 谈阳子闻言,眼睛一亮,但沉吟了一下,又叹息道:“这主意,似乎有些过于狠绝?” 林孟阳立刻明白了谈阳子的心思,当即说道:“道长,对付非常之人,自然该用非常之法,况且此事也是我林家所为,与道长、与清微观并无任何瓜葛,绝不会影响贵观的名誉。” 谈阳子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又问道:“这方法,你有几成把握?” 林孟阳迟疑少许,这才说道:“人心难测,或许林海棠能猜到这是陷阱,但……五六成把握是有的。” “五六成,那也不错了。”谈阳子微微颔首,随即目光一转,又看向了林澜,问道:“你呢?这位居士,既然你敢在此时站出来,可有什么良策?” 最迟九月初五,只要拖时间就行了……林澜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开口道:“我也有一个方法,有九成把握。” “九成?”谈阳子有些吃惊地看着林澜,“这么大的把握?你说的可是真的?” 林孟阳等林家众人也忍不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澜。 “自然是真的。”林澜缓缓点头,又说道:“但我有一些问题,需要向道长讨教一二。” 谈阳子打量了林澜一眼,说道:“问吧。” “敢问道长,”林澜当即问道:“海棠姐她背叛清微观的消息,可有传开?” “此乃清微观丑闻,自然尚未传开。”谈阳子淡淡道:“仅仅是我等二代弟子与几位长老知晓,但若是观主出关,介时通告天下,自然会闹得天下皆知。” 林澜恍然点头,又问道:“不知观主何时出关?” 谈阳子瞥了他一眼,说道:“不知,但短则数日,最长也不过两月,毕竟两月后就……你问这做什么?” 他话没说完,显然是两月后有什么事,观主必然会出关,但懒得与林澜这凡夫俗子说罢了。 “那就好。” 林澜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相信用我的方法,时间应该是来得及的。” “哦?说说看?”谈阳子注视着林澜。 “道长,我的方法很简单。”林澜说道:“只要在林府大门旁,左边的那块门枕石上,放上一杆熄灭的灯笼即可。” 谈阳子微微皱眉,不解道:“放一杆灯笼?” 林家其他人也露出迷惑的神情,显然不懂林澜这整的是哪一出? “海棠姐小时候经常翻墙出去玩,她怕被我爹和爷爷发现,就让我帮她盯着,如果爷爷和我爹他们不在家,就放一杆灯笼在门口左边的门枕石上,海棠姐见了,就知道家里安全,可以直接从大门回家。” 林澜尽量平静地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上次海棠姐回家探望时,还和我聊起过这事,说今后她若是出事了,家中安全的话,就让我以此方法暗示她。” 二房生母不由得微微一怔。 谈阳子闻言眯起眼睛,随即冷笑道:“之前就和你说过?看来,她是早有准备了,盗宝出逃之事,压根就是她的预谋吧?” 林澜没回答,只是说道:“海棠姐的父亲忌日是九月初五,她每年都会在九月初五的时候回家祭扫,只要确认家中安全,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九月初五……”谈阳子若有所思。 他忽然打量了一下林澜,淡漠道:“你喊她海棠姐?看来你与那叛徒关系不浅,你让我如何信你?” “道长无需信我。”林澜镇定道:“在海棠姐回来之前,我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林家,一步都不会乱跑,若是九月初五之前,海棠姐还没有回来的话,我的谎言不就露馅了?” 谈阳子沉吟了一下,说道:“在门口左边的门枕石上放一杆熄灭的灯笼,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林澜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当然,既然要让海棠姐认为林府没有危险,那自然也不能引起她的警惕,比如将她生母和弟弟赶出家门,她若知晓,岂会不生警惕之心?所以最好是维持现状,装作无事发生。” 谈阳子微不可查地颔首道:“是有些道理。” 忽然,他眯起眼睛,审视般注视着林澜,轻声道:“但我怎么觉得……你这方法,似乎是在拖延时间?” 林澜面色不变,只是说道:“在诸位清微观修行之士的眼皮子底下,拖延时间又有何用?” 谈阳子沉吟了半晌,这才嗯了一声,说道:“既然你如此确信,那贫道便信你一回,但若是九月初五一到,那叛徒依然没有出现的话,就休怪贫道无情了。” “道长等着便是。”林澜说道。 谈阳子微微点头,“好,今日已是八月廿九,距离九月初五,不过只剩六日罢了,这点耐心,贫道还是有的,不过在此之前……” 他忽然站起身来,脚下只是一步迈出,却如同缩地成寸一般,身形瞬间便来到了林澜的面前。 林澜才刚反应过来,就发现这谈阳子已经到了眼前。 随即,谈阳子轻轻一跺脚,无形的气流便犹如浪潮般向周围扩散开,林澜身旁的几人顿时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当即散出了一片空地。 “得罪了。” 只见谈阳子一挥手中的拂尘,那雪白的拂尘犹如灵蛇舞动,直接将林澜的手臂卷了起来,随即谈阳子右手食指倏然点出,以指代笔,指尖在林澜的小臂上飞快划动,似乎在画某种字符,指如龙蛇竞走,行云流水。 而林澜试图抽出手,却根本动弹不得。 仅仅一息,林澜便感觉右手小臂上传来一阵炙热感,不由得微微皱眉。 虽然本能地将心悬了起来,但他倒是没有多害怕。 毕竟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且他也并没有看到自己的终局,说明他近期并不会死。 对方也不至于突然下手杀人。 估计……是某种防止他逃走的手段吧。 那炙热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见谈阳子拂尘一动,便松开了林澜的手臂,随后退后两步,轻声道:“如此一来,贫道便可放心了。” “安然。”林父紧张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皱眉看向谈阳子,强忍怒意问道:“道长,你这是……” “不必担心。”谈阳子淡然道:“此乃千里寻踪符,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还请见谅,此符只能寻踪七日,七日一到,符法便会自行消失。” 千里寻踪符? 林澜沉默着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却并未看出什么来。 不过,只听名字,就能猜到这符法的效果了。 这就是修行人的手段? 在这等修行之人的面前,他孱弱如婴儿,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对方摆布施为。 这一刻,他感到憋屈和无力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了强烈的渴望。 在这个尊崇道佛,甚至修行人能够左右天下格局的世界——修行,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只是…… 他脑海中想起那位堂姐林海棠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让他又冷静了几分。 “没事的,爹。”林澜深吸一口气,对林父摇摇头。 谈阳子看向林老太爷,问道:“林老居士,可否为贫道与小徒在贵府上准备一住处?只需清静些,无人打扰即可,待贫道抓获叛徒,自会离去,介时也算你林家有除奸之功。” “当然可以。”林老太爷当即对林孟阳说道:“孟阳,快去为两位道长准备住处。” 林孟阳深吸一口气,说道:“两位道长,还请随我来。” “叨扰了。” 谈阳子唇角微微翘起,随即又看了林澜一眼,笑道:“这位居士倒是颇具胆识,这般镇定,看来确有把握,那贫道便等着了。” 第六章 传音 待谈阳子带着其徒儿离开正厅后,林家众人这才感觉那如重山悬心般的压力缓解,年长者还能保持镇定,年轻一代中除了林澜,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其中年纪较小的二小姐林淑雅,更是直接脸色苍白瘫坐在了地面上,只感觉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毕竟是面对一位能够决定林家命运的大人物,这种心理压力之下,一个未经风雨,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又怎么顶得住? “扶她回去。” 老太爷皱眉看了一眼,倒也没训斥,只是转头看向了林澜,忍不住问道:“安然,你方才所说的方法……可有把握?” 林澜微微点头,“自然有把握。” 老太爷松了口气,沉声道:“此次大难,林家若能平安渡过,那便是你的功劳。” 而二房夫人听了林澜的话,却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安然侄儿。”长房夫人嘴唇有些发抖地说道:“你真的确定,这样能抓到林海棠那个叛徒?不会被她跑了吧……” 林澜皱眉看了长房夫人一眼,说道:“大婶,我之所以将这个方法说出来,是因为我相信海棠姐不是叛徒,即便她回来,也会无碍,而非是为了抓她。” 长房夫人忍不住说道:“连那位道长都说了,那丫头必然是叛徒,你怎么还不信……” “好了。”老太爷皱眉喝道:“你闭嘴。” 眼看老太爷发怒,长房夫人这才缄口不言。 “都这种时候了,还争这些有什么用?不管怎么说,无论海棠是不是叛徒,只要她能回来,我林家就能过这一劫。” 老太爷说完,有些疲惫地靠在太师椅上,又看了林家众人一眼,随即挥了挥手,说道:“都散了吧,这些天不要出府,更别去打扰那两位道长。” 待众人散去,林澜和林父出了正厅,正往西厢走去时,却是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转头一看,原来是二房夫人独自追了过来。 “二嫂有什么事吗?”林父问道。 二房夫人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感激道:“方才,多谢小叔和安然侄儿为我们母子说话了。” 林父摇了摇头,说道:“都是一家人,我也没帮上什么,你还是多谢谢安然吧。” “那是自然。”二房夫人当即对林澜说道:“安然侄儿,倘若今后还有机会报恩,二婶一定竭心尽力。” 林澜没说什么,只是问道:“我看二婶方才欲言又止的,似乎有话想说?” 二房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安然侄儿,你刚才说,上次海棠回家探望的时候,还和你聊过?可是我记得她明明……” 后面的话,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了。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去年的九月初五,亡夫忌辰,女儿似乎心情不好,回家之后并未多作停留,只是简单的祭扫,又训导了弟弟几句,甚至都没怎么和她这个母亲说话,就回山上去了。 当日林澜都不在府上,怎么可能与海棠聊过? 但这话,她也不敢说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儿为什么说这么大的一个谎言,可是,一旦被那谈阳子道长听去了,那就完了。 林澜沉默了一下,说道:“二婶,海棠姐是你的女儿,你应该很了解她,她每年九月初五都会回来为二伯祭扫,她是重情之人,我相信她不会为了所谓的宝物,就置你和少微不顾,你也应当比我们所有人都更相信她不是叛徒才对。” 二房夫人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林澜的意思,咬了咬牙,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自然是相信海棠的。” 而林父听了两人的对话,却是忽然明白了,不由得吃惊地看着林澜,脸色有些发白。 “二婶,你等着海棠姐回来便是。”林澜嘱咐道:“这事就不要告诉少微了,他还年幼,口风不严。” “好。”二房夫人点点头,行了个万福,又深深地看了林澜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只是,只看她有些发软的脚步,也知道她此时的惊慌无措和内心的担忧。 “安然。” 林父深吸一口气,看了林澜一眼,沉声道:“你跟我回房。” 林澜一看林父的脸色,就知道他恐怕是猜到了。 父子俩一路无言地穿过檐廊,来到了林父的房间,林父带着他来到书房,关上房门后,便一言不发地准备好纸张和笔墨。 他拿起一支羊毫小楷,沾了沾墨汁,便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书写了起来。 林澜看去,只见林父在纸上写下一行略显潦草的小字: ‘修行人手段难测,莫要说话。’ 林澜点了点头。 林父又继续写:‘你与那道人所说之法,是骗他的吧?’ 林澜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 林父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不由得摇摇头,又继续写:‘你可知一旦被那道人发现,长房那边定会将责任都推卸于你,你会是什么下场,你可有想过?’ 林澜轻轻点头。 林父叹了口气,又写道:‘为何要做到这般地步?’ 林澜接过林父手中的毛笔,在纸上的空白处写道:‘拖时间。’ 林父看了一眼,没有用笔写,而是开口道:“你就这么相信海棠?” 林澜没回答,只是暗想,总不能说自己是提前看到长房一家的结局了吧? 而林父见他没说话,皱了皱眉头,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海棠若是未归,那道人追问起来,你就说,这是我教给你的方法,知道了吗?’ “爹?”林澜愕然看着林父。 “总之,你记住就是了。”林父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将桌上刚刚写过的纸张都收了起来,准备拿去烧掉。 林澜没说什么。 只是他忽然觉得,即便前世记忆觉醒后,让他与父亲之间隔了二十多年的记忆,但在这一刻,似乎也没有任何疏离感了,对方依然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他的父亲。 “爹。”他忽然露出一抹笑容,说道:“您放心吧,我没事的。” …… 时间一天天过去。 或许是担心打扰到两位道长的清静,又或者是气氛过于凝重,导致人心惶惶的,都没什么心思,这几日的林宅都异常安静。 终于,九月初二这一日,生出了不一样的变化。 秋风萧瑟,薄暮冥冥,一道渺渺火光自离山方向飞来,犹如火矢般当空飞入了林府,一头钻入了东厢的客房之中。 那是谈阳子道长及其徒儿的房间。 房内,玉面长须的谈阳子,一身道袍洁净未变,闭着眼睛,盘膝坐在床榻上。 “呼!” 忽然,一道火光自窗外飞入了房内。 谈阳子睁开双眼,那火光便已定在了面前三尺处的虚空。 那赫然是一道黄纸朱砂的符箓。 下一刻,只见这漂浮的符篆自行燃烧起来,自下而上,为火焰所吞噬。 与此同时,一个平静而低沉的男子声音随之响起: “谈阳子师侄,方才五光殿内终于感应到了苍木鼎的方位,应当就在离山城内。” 待声音消失,这符箓也随之燃烧殆尽。 随即,谈阳子一挥袖袍,传音符的灰烬,便被一缕清风吹得消散无踪。 房内盘坐在另一处的年轻道士见状,忍不住欣喜地开口道:“师傅,苍木鼎出现在离山城?那岂不是说……” “嗯。”谈阳子缓缓颔首,轻声道:“林海棠,真的回来了。” 他眼神逐渐冰寒,“羽尘,开始准备吧,监院师叔早已在上山的道路上布置好了,我们在离山城等她即可,务必在她回去之前将她诛杀……” 第七章 现身 窗外暮色茫茫,寒凉的夜风在檐廊的缝隙间,发出阵阵如泣的呜呜声。 房间内,一豆烛光微摇。 谈阳子衣冠整洁,双眸微闭,静静地盘膝而坐。 而盘坐在不远处地面上的年轻道士,则是略显紧张地睁着眼睛,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黑木扇骨的青纸折扇。 “什么时辰了?”谈阳子忽然开口问道。 年轻道士连说道:“师傅,四更已过去许久,恐怕已经快到寅时了。” “奇了怪了。” 谈阳子睁开眼睛,微微皱眉道:“酉时便已收到监院师叔的传音符,那时林海棠就已至离山城,可是她至今都未出现在林府,以她的符法境界和法力修为,也不可能瞒过我的灵觉,难道她不打算回家吗?” 年轻道士想了下,说道:“师傅,她会不会是往山上去的?毕竟她这次盗宝有可能是大师伯指使的,或许她第一时间是想回山上,交还苍木鼎呢?” “她若是回山,定会被监院师叔伏击。”谈阳子微微摇头,“就算她真的是受大师兄指使,有大师兄接应她上山,哪怕伏击失败,监院师叔也会发传音符给我才对,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年轻道士忍不住问道:“难道说……林海棠已经察觉了?” 谈阳子沉默了半晌,又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再等等,我倒要看看她能龟缩多久。” …… 日出东海落西山。 转眼间,又是一天过去了。 薄暮时分,天色已暗。 正厅门外,林澜深吸一口气,这才掀开珠帘,走进了正厅内。 此时,正厅内只有谈阳子一人闭目端坐于主位,周围一根根明烛幽幽地燃烧着,映照着谈阳子那张异常冰冷的面容,微摇的烛光将他的脸色映得有些阴晴不定。 林澜走到谈阳子的面前,作了个揖后,开口道:“谈阳子道长,听说您找我有事?” 谈阳子睁开双眼,审视般打量着林澜,神色冰冷地开口道:“林居士,你不是说,只要在门口放一杆灯笼,就有九成把握等到那叛徒回家吗?” “是这样。”林澜有些疑惑地说道:“但今日才九月初三,道长不是说,愿意等到九月初五之前吗?” 谈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林海棠昨晚便已至离山城内,但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了,她还没有回林家,更没有回清微观。” “昨晚就已经到离山城了?”林澜微微一怔,问道:“道长是如何知晓的?” “这与你无关。”谈阳子淡漠道:“你可知,此时林海棠仍在离山城内?你倒是说说看,她明明早就到了,为何一直未曾现身,既不回清微观,也不回林家?”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泛起一抹寒意:“莫非你所说的方法,其实是为了暗示那林海棠家中有危险?反而让她生出了警惕之心?嗯?” 他鼻腔发出的这一声“嗯”,竟然如雷音一般在正厅内回荡起来。 林澜只感觉对方的声音犹如雷霆在耳边炸响,脑袋里都有了一瞬间的空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发白。 他知道,这道人是动了真怒。 若非他两世记忆,心智胆魄也比常人强,恐怕在这一声雷音下,已经双腿发软地倒下了。 林澜尽力保持着镇定,说道:“谈阳子道长,海棠姐是小心谨慎之人,或许她也有所忌惮,所以还在暗中观察?还请道长多些耐心,莫要前功尽弃。” 而谈阳子闻言,却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林澜,似乎想看出什么来。 过了片刻,他才一挥袖袍,冷声道:“那便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若是到了九月初五,林海棠依然没有现身的话,那就休怪贫道无情了。” …… 或许是谈阳子在正厅发雷霆之怒的缘故,整个林家上到老太爷和长房,下到丫鬟门房,一个个自然都知晓了这件事,而林宅的气氛也愈发压抑沉重,几乎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内心惶惶。 所有人都在等着林海棠出现,但九月初四这天都过去大半了,林海棠却依然没有现身。 就连林澜也忍不住有些怀疑了。 难道预见天命这个能力,对于修行之人并没有那么准确?是可以改变的? 但,他也只能继续等待了。 九月初四的太阳再次一点点地落向西山,犹如林家人的心一般,随着时间逼近九月初五的期限,也在一点点地下沉。 黄昏的余晖下,几只燕雀的狂噪穿过暮霭,在天边回绕。 “呼!” 又是一道渺渺火光自离山方向飞来,飞入了林府之中。 没过多久,便见谈阳子神色冰冷地走出了东厢房,手持拂尘,道袍随风猎猎,身后则是跟着那年轻道士,来到了落叶萧萧的庭院内。 在夕阳映照的庭院内站定后,谈阳子又吩咐了一直守在东厢附近的仆人一声,便如往常一般闭目等待了。 一个个下人几乎火急火燎地相继奔走,以最快速度通知各房。 不多时,包括老太爷和各房的林家人就纷纷走出了房门,快步赶了过来。 待人到齐后,老太爷扶着手杖,缓步走到了谈阳子的面前,轻声问道:“谈阳子道长,不知您这是要……” “林老居士,不必多言。” 谈阳子睁开眼睛,淡漠道:“说好的九月初五之前,那林海棠便会回来,但现在九月初四已经快要过去了,她依然在离山城内,却始终没有现身,只剩下两三个时辰,看来那林海棠是不打算现身了。” 说完,他冷冷地瞥了林澜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林澜不过是一个凡人,自然是没有胆量欺骗于他,这方法应该是真的,只是林海棠过于谨慎小心,或者是发现了异常,所以才没有回林家。 “那……道长打算怎么办?”老太爷微微皱眉问道。 “趁着天还没黑,还来得及试试你这位长子的方法。”谈阳子漠然的目光扫过了二房母子与林澜,“正好,你林家这位三少爷也与林海棠的关系匪浅,就让他一起吧。” 长房林孟阳的方法,便是将林海棠在意的二房母子赶出林家,并且将消息传出去,以此引诱林海棠现身。 二房母子闻言,顿时脸色苍白无血。 而林父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要被赶出去,忍不住焦急道:“道长,小儿也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谈阳子脸色冷漠地一挥袖,一股狂风般地无形气流顿时扑面而来,将他还没说完的话又逼了回去,他蹬蹬蹬地连退几步,这才在站稳身子。 “爹!”林澜连忙伸手扶住林父。 林父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 林澜皱眉看着那谈阳子,心底怒火中烧的同时,也明白这道人非要将他也逐出林家的用意。 毕竟,他身上还有对方所下的千里寻踪符,一旦引出林海棠,哪怕林海棠带着几人逃跑,对方也能以此追踪。 “无需多言,贫道已在你林家浪费了不少日子。”谈阳子冷冷地看着林家众人,“若是还找不到林海棠,你林家便老老实实地背上恶道家族的臭名,等着被逐出离山城吧。” 他一拂袖,淡淡道:“林老居士,只是驱逐几个依附叛徒的家族糟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鲜红的晚霞,犹如一碗血洒红了半边天,染红了所有人的脸庞。 老太爷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 “来人。” 只听长房林孟阳陡然开口,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几名仆人和护院,冷着脸吩咐道:“立刻将二房母子和林澜赶出家门,记住,出府之后,把动静闹大点,让越多人看到越好。” 几个下人走过来之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上前,而是你看我我看你,还是在等着老太爷发话。 “你们在等什么?”长房夫人忍不住尖声道:“快点动手!道长都发话了,你们想让我林家被逐出离山城不成?” 老太爷叹息一声,转过了有些垂暮的面容,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 几个下人见状,这才硬着头皮走向了二房母子和林澜。 为首的护院来到了林澜的面前,无奈地低声道:“三少爷,您还是自己出去吧,别让我们动手。” 而林澜却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微微抬着头,有些发怔地盯着西厢的方向。 “三少爷?您在看什么?” 护院微微一怔,也顺着林澜的目光方向转头看去,这一看之下,顿时也愣住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夕阳映照的庭院内,一个又一个人转头看向了余晖残存的方向,顿时都怔在了原地。 而谈阳子也终于将目光看了过去。 淡阳西沉的方向,此时西厢的屋顶上,正站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那人影的轮廓在余晖的逆光映衬下,就像是在燃烧着火光,也燃烧着背后那殷红的天空,在夕阳下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仿佛笼罩住了庭院内的所有人。 第八章 天命 西厢的屋顶上,那是一个清瘦的年轻女子,她容貌秀美,气质清冷,头戴玄冠,外罩大袖道袍,内穿锦帔青羽裙,身后还负着一柄桃木剑,俨然是道家坤修。 而在场的林家人和谈阳子则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女道士便是他们苦等已久的林海棠! “海棠!” “姐姐!” 庭院内的众人之中,二房母子第一个先叫出声来,声音激动中透着凄然。 终于来了……林澜缓缓呼出一口气。 谈阳子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林海棠,眼神中露出一抹狐疑。 他有点没想到,林海棠出现在了离他不过数丈远的地方,而他的灵觉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但想到监院师叔的嘱托,此时也容不得他想那么多,当即冷喝道:“林海棠!你胆敢盗取五光殿重宝‘苍木鼎’出逃,触犯道门清规,已犯下大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的冷喝声如雷动一般,在庭院内回荡不休。 “谈阳子师叔既非戒律,也无观主法旨,却如此肆意裁断,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林海棠平静地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谈阳子,随即一步轻轻迈出,只见道袍猎猎翻飞,她整个人便犹如一只蝴蝶般翩然落地。 那年轻道士紧盯着林海棠,袖袍一抖,手中便握住了一柄黑木扇骨的青纸折扇。 “观主尚在闭关,自然由监院与长老决断。” 谈阳子拂尘一震,冷冷道:“林师侄,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苍木鼎吧。” “待我回观,自然会将苍木鼎交还五光殿。”林海棠瞥了一眼那年轻道士手中的折扇,柳眉微挑,“斩青丝?动用这件法器,莫非师叔想杀我灭口?” 谈阳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漠道:“速速交出苍木鼎,然后自缚双手随我回观,待观主出关时,或许还能从轻发落,留你性命。” “自缚双手?那只怕师叔你就要在回山的路上杀我灭口了吧?”林海棠微微摇头,“若是我猜的不错,回观的山路上,监院太师叔也早已布置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往里钻吧?” “休得污蔑我等!”谈阳子眼神微变,随即喝道:“既然你执意抵抗,那就别怪师叔无情了!” 他手中拂尘一甩,只见拂尘上那无数的白色丝线骤然急剧伸长,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旋绕着,如灵蛇般缠向了林海棠! “去!” 那年轻道士也是张开了手中的黑骨青纸折扇,折扇的边缘骤然绽放出锋锐无比的寒光,随着他轻轻一甩,便化为一抹弧形锋芒飞出,当空留下一抹冰冷的弧光,直接斩向了林海棠! 而林海棠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只见一片青蒙蒙的光芒骤然显现,在瞬息间就汇聚成了一圈球形的光幕,完全将她笼罩在其中。 “嘭!” 那灵蛇探头般的拂尘丝线,一头撞在了光幕上,顿时如遭雷击,一根根雪白的丝线完全软了下来,仿佛失去了灵性一般,顷刻间就缩回了拂尘原本的长度。 而那折扇所化的弧形锋芒也是‘铛’的一声,斩在了光幕上,却是根本无法撼动那光幕,反而被震得灵光大损,锋芒消弭,在空中恢复了折扇的模样,一头扎在了庭院内的花坛泥土之中,颤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怎么可能?” 那年轻道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本以为能一击得胜的法器,不仅无功而返,还被震散了其中的灵性? 而谈阳子却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双目失神地望着那青蒙蒙的光幕,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林澜与其余林家人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眼睛微微一亮,这就是修行人的手段吗? 不过,看样子林海棠似乎要厉害很多啊。 下一刻,只见青蒙蒙的光芒收敛起来,重现显露出了其中的林海棠。 她淡然从容地看着谈阳子,开口道:“师叔,还要继续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谈阳子失了魂般喃喃着,随即猛地盯着林海棠,咬着牙问道:“乾坤清光符?你怎么可能会乾坤清光符?” “乾坤清光符乃是绝品地符,我自然不会。”林海棠瞥了他一眼,随即右手轻轻一翻。 众人这才看到,原来她的纤指之间,正夹着一张玉石质地的符箓,符箓上的花纹字符却是金灿灿的颜色,透着莹润的光泽,一看就非凡品。 “金章玉箓!!” 谈阳子震惊地看着那玉质符箓,忍不住失声,随即豁然看向林海棠,嘴唇发颤地说道:“你……原来你是奉观主之命?!这……这怎么可能?” “师叔认得就好。”林海棠收起了玉符,又轻声道:“既然没有动手的必要,师叔在寒舍做客也有一阵子了,看样子也不怎么舒心,请回吧。” 谈阳子闻言,却是忽然醒悟过来:“你早就回来了?” 林海棠平静道:“也不早,只是前两天正好看到传音符飞入林家,就回来看看而已。” 她这话一出,莫说谈阳子师徒,就连林家众人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居然已经回来两天了? “两天前?”谈阳子死死地盯着林海棠,“不可能,以你的符法境界和法力修为,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灵觉?”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难道……观主把隐匿符的金章玉箓也借给你了?” 林海棠淡淡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拿走五光殿的苍木鼎,还能如此轻易地往返离山呢?” 谈阳子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忽然低沉道:“林师侄,此次是师叔过于鲁莽,有些误会你了,还请你别放在心上,师侄你应该明白……我也只是受监院师叔之命,打压大师兄这一派系,并非真的有意针对你。” “误会?”林海棠笑了,只是笑容里满是讽刺,“欺我家人,还试图杀我,只是误会两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吗?” 谈阳子皱了皱眉头,沉默了半晌,又看了林海棠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挥袖袍,转身便走。 那年轻道士也从愣神中清醒了过来,连忙捡起旁边的青纸折扇法器,便快步跟上了谈阳子,朝着林府外走去。 林海棠面无表情地看着谈阳子离去,忽然开口道:“师叔慢走,此番恩情,待师侄回观,再好好报答您。” 谈阳子脚步一顿,随即便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垂花门后。 庭院内,只剩下林家众人与林海棠。 “海棠,你终于回来了。”二房夫人拉着儿子,含着泪看着女儿,嘴唇都在发抖,显然心情激荡不能自己。 至于林家的其他人,林澜和林父自然毫无压力。 而长房一家人的脸色,此时却是难看得很。 他们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连那谈阳子道长都道歉了,而且还提到了观主,显然所谓的‘盗宝叛徒’,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长房一家对待二房的态度,这是有目共睹的。 倘若林海棠真的是叛徒,还被抓回清微观,那他们自然无碍,但如今林海棠不仅无罪,反而还疑似得到了观主的青睐,今后的地位可想而知! 过去,林海棠在林家的地位就能与老太爷相比,今后自然只会更高! 如此跳跃性的反转,谁能想得到? 那么……林海棠会怎么对待他们这些试图将她母亲和弟弟赶出家门的罪魁祸首? 只是想想,他们就感觉心底寒意直冒。 林澜在一旁看了看长房一家铁青的脸色,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人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海棠。”林老太爷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次是我们对不起你和你母亲,但是我们当时也是……” “爷爷,您无需多做辩解,海棠都看在心里。” 还不等老太爷说完,林海棠便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长房一家。 而长房一家被她平淡的目光扫过,却像是如堕冰窖,尤其是长房夫人更是扑通一声,软软地跪坐在了地面上,脸上毫无血色。 林海棠没有理会,只是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又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轻声道:“娘亲,您先带少微回房吧,待我处理完这些事情再和你们细说。” “好,好。” 二房夫人含着泪点头,看了林家众人一眼,又连忙对林海棠说道:“海棠,你三叔和安然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若非安然挺身而出,只怕娘亲早就被逐出家门了,你可不要把他们也当成恶人……” “娘亲,你放心。”林海棠拍了拍二房夫人的手背,柔声道:“我这两天大多在林家待着,自然分得清楚。” “那就好。”二房夫人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长房一家毕竟是你爹的亲人,你也别太……” “娘,我知道该怎么做。”林海棠微微摇头。 “那……好吧。”二房夫人也不多说,便领着儿子离开了。 待二房母子离开,林海棠便将目光移向了长房一家,顿时让长房一家连呼吸都屏住了。 老太爷叹了口气,问道:“海棠,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说说吧,你想怎么处置你大伯一家?” 林海棠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娘亲说得对,毕竟是我爹的亲人,我也不会太过分,不至于要了你们的命。” 随即,她眼神幽冷地注视着长房一家,说道:“明日就是我爹的忌辰……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九月初五之前,搬离离山城,此事我就当过去了。” 长房一家五口,除了林孟阳缓缓闭上了眼睛,其他人都是心情复杂,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忧伤。 而林澜在一旁看着长房一家,却是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终局,或者说天命……果然还是无法改变啊。 这一幕,正是他前些天所预见的画面。 完全一致。 第九章 为长生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长房一家就从林宅搬走了。 毕竟,林海棠的要求是九月初五之前搬走,长房一家没法连夜出城赶路,也只能暂住城内的客栈,等天亮再离去了。 老太爷年事已高,就算有心挂念长子,也不愿再离开故土埋骨他乡,所以只能看着长子一家离去,留下一个空旷许多的林府。 长房一家离开后,老太爷似乎又苍老了许多,在林府门口送别后,又茕然而立许久,才暮气沉沉地拄着手杖回房去了。 正厅内,明烛高烧。 “安然,你和海棠聊吧,我去陪陪父亲。”林父看了林澜一眼,对林海棠微微点头,便让红柳打好灯笼带路离开了。 正厅内,只剩下林澜和林海棠两人。 “安然,咱们有一两年没见了吧。”林海棠对林澜露出一抹笑容。 她并未坐在主位,也没有在意什么规矩,随随便便地挪过来一把椅子,就坐在林澜的对面不远处,两人相隔不过两尺,膝头几乎都快要碰到一起了。 “应该吧。”林澜微微点头,他可记不太清了。 “以前是姐姐疏忽,对你有些冷淡了,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林海棠歉意地看着他,轻声道:“方才我听母亲说,林家最相信我没叛的人就是你了,为了保住我娘和少微,你承受甚多,真是让我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反观长房一家,果真是患难见人心啊。”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看向林澜的眼神却是更柔和了几分。 林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非他提前看到了长房一家的结局,自然也不会这样力挺林海棠。 不过,林海棠显然以为他是因为亲人感情,年少时相处的关系,才对她这般信任…… “没什么。” 林澜微微摇头,说道:“既然海棠姐你早就回来了,也注定不会出什么事了。” “那倒不是。”林海棠叹了口气,“且不说那谈阳子登门时我尚且未归,即便我九月初二傍晚回来时,也是不能现身的,否则早就出面赶走那谈阳子了。” “不能现身?为何?”林澜好奇道。 林海棠有些无奈地说道:“这是观主他老人家的要求,在他出关之前,我不能现身,以免走漏风声。” “海棠姐,难道你盗宝,也是观主的要求?”林澜恍然。 林海棠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事事关观主,不过现在风波已过,安然你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 她顿了顿,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最近我在清微观后山独自修行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一位高人,他指点了我不少次,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师祖观主。” 常见的主角套路……林澜暗自点头。 林海棠继续说道: “就在上个月廿七,观主告诉我,他修行符法失败,不小心遭到反噬受创,让我帮他去八百里外的池州采集一种灵药,这种灵药比较特别,必须用苍木鼎这种特殊的法宝才能保存。 “但观主受创的消息,又不能透露出去,毕竟清微观内也是分成数个不同派系,一旦被有心之人知晓,观主就有可能有危险。 “所以,观主就借了我隐匿符、乾坤清光符等几种符箓的金章玉箓,让我伺机潜入五光殿,盗走苍木鼎。” 说到这里,她见林澜面露疑惑之色,便解释道:“金章玉箓,你可以理解成能够供外人使用多次的特殊符箓,极难炼制,唯有历代观主才能掌握。” “不是。” 林澜微微摇头,说道:“我疑惑的是……观主有那么多徒子徒孙,偌大的一个清微观,他谁都不信任,反而信任海棠姐你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隔代弟子?” 他虽然没见过观主,甚至都没见过几个修行之人,但也早就听说清微观是三百年前修建的。 在三百年前,观主就已经是观主了,那时便是跺跺脚即可让整个明州抖三抖的大人物,历经九次改元,观主依然在,可见其寿命起码也有三四百年。 三四百年啊。 这个古代王朝世界与现代地球不同,凡人不过数十载寿元,七十便已是古稀。 一个活了三四百年的老怪物,居然会轻易信任一个认识不久的隔代弟子? 甚至还把自己重伤受创的秘密说出来? 林澜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 “这……” 林海棠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有些困惑,观主他老人家不相信监院太师叔就罢了,但我师父身为观主首徒,跟了观主也有快三百年了,应该是观主最信任的人才对啊。” “算了,这些老怪物的心思,还是别猜了。”林澜微微摇头,又感叹道:“不过,这么看来,清微观看上去像是道家清修之地,但实际上还是挺乱的嘛。” “确实,有人就有争斗。” 林海棠叹了口气,“听说我师父和监院太师叔也斗了上百年了,以他们二人为首的观内两大派系勾心斗角,相互倾轧……我这次盗宝,若非观主师祖借了宝物给我护身,恐怕就会被监院太师叔那一派系抓住机会,杀我灭口,再坐实我的叛徒身份,以此将污水泼到我师父的头上。” 林澜听完她的话,再想到‘道家清修之地’这个称呼,不由得失笑,感觉有些讽刺。 世人所想象的清修之士,除了法术神通与漫长寿命,与凡人又有何异? “说到底,都是为了追求长生。” 林海棠感慨道:“争灵药,争弟子,争授箓名额……这些都是为了修行更多更高的符法,好延长寿数,甚至于追求传说中的羽化飞升,天地同寿。” “活得这么滋润舒心,谁又不想活得久呢?”林澜轻轻点头,可以理解。 有了地位,自然想活得更久。 前世的秦皇汉武唐太宗等皇帝,一个个爬山探海吃假药,不都是为了活久点? “确实。” 林海棠又打量了一下林澜,惋惜道:“可惜,安然你没有修行天赋,不然我肯定会求师父或者观主收你入道。” “修行天赋?”林澜微微皱眉。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林海棠就曾经说过,他没有修行天赋,注定是凡人的命。 “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修行天赋吗?”林澜忍不住问道。 林海棠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与天地自然并无丝毫交融,注定无法入道,道宗种种流派,无论是符箓、雷法、内丹法、外丹法,还是稀少的巫祝之法……恐怕没一样能修行入门的,哪怕是佛宗也一样需要契合外景。” 道佛都不成? 林澜微微一怔,不由得暗自嘀咕,难道自己是要走废材流? 虽然林海棠把话说的很绝,但他倒是丝毫没有气馁。 他可不信自己真的没有修行天赋,如果无法修行,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成为国师呢? 国师这种位置,哪怕只是有一点资格竞争,也应该称得上是高人吧? 无法修行这个缺陷,想必是能够解决的。 第十章 人宗 “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让我拥有修行天赋的?” 林澜问道:“比如某种灵丹妙药,我吃了之后就能改变修炼资质,让我能吸收天地灵气,法力大增什么的?” 林海棠闻言愣了一下,说道:“好像没听说过这种灵丹妙药……” 随即,她又摇头道:“而且,安然你好像想岔了,我所说的修行天赋,并不是指积蓄法力的速度,其实法力并没有多重要,如我清微观的符师,一个只有数十年法力的符师,与一个数百年法力的符师,真正决定道行高低的,关键在于符法境界。” “数十年法力,和数百年法力,区别还不大?”林澜更加不解。 林海棠轻轻颔首,耐心地说道: “对,比如我,上山修行十二年了,资质还不错,加上服用过一些增益法力的灵丹,但其实也就二十几年法力。 “而谈阳子师叔修行已有一个甲子,已经修成了上百年法力,足以食气辟谷,但他掌握的最高符法也只是绝品人符,在二代弟子里算是下游水准。 “与我相比,我手中有观主所赐的金章玉箓,可动用的符法乃是绝品地符,所以谈阳子师叔根本奈何不了我,只能乖乖退去。” 她举了个不久前发生的鲜明例子,随即总结道:“法力的多寡,也只是决定了能施展多少次符法而已,其实法力人人皆有,炼气法门也只是打开法力的‘门’而已,法力不过是己身力量的延伸,自然很难延年益寿。” 林澜恍然。 敢情这个世界的修行之人,法力不过是‘蓝量上限’而已。 如果空有蓝量,却没有符法、雷法之类的技能,那就只是个移动步兵,只能干瞪眼。 “而修行符法、雷法、外丹法、内丹法……种种道法,最看重的是修行者与天地自然的交融。” 林海棠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天地间的种种力量,就像是有不同的韵律,你与天地自然交融程度越深,代表你越容易契合天地,修行道法自然就更加容易,一旦道法有成,天地之力洗练魂魄肉身,自然能够延年益寿。” 林澜默默听着,消化着这些修行上的常识。 林海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失望了,便轻声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的,拥有修行天赋的人本来就是极少数,以后我给你带些适合凡人的灵丹妙药,至少也能保证你身体安康,享尽荣华富贵,再健健康康地活到七八十岁不难。” “听着……也挺好。”林澜微微摇头。 如果是以前,他说不定还能接受,好好地当个凡人,安心享受人生也不错。 但他已经见识到了修行之人的手段,感受过了自己在修行人面前的无力和憋屈,而且还有一个疑似穿越者的国师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怎么可能愿意当个凡人? “海棠姐。” 林澜忽然说道:“你刚才说,只是修炼法力,很难延年益寿,既然是‘很难’,那应该还是有可能的吧?” 林海棠微微一怔,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似乎和‘三宝神通’有关吧?我听说人宗就是不修道,也不修佛,但依然有很多道行极强的人,好像也有长寿之法。” 林澜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说,国师创建的那个人宗吗?” “对。”林海棠点点头,说道:“我听说,那位国师大人唐天元,就不是修道,也不是修佛,但在八百年前,道行却冠绝天下,不过毕竟是凡人之身,只活了七十一年就病逝了。” 天下无敌,却只活了七十一年,还因病去世? 这情况,让林澜无语地想起了龙珠,力量足以毁灭星球的超级赛亚人,因为心脏病去世…… 不过,他想起前些天预见的终局,还见到了这位大国师,估计只是假死吧? “怎么?” 林海棠微微蹙眉,问道:“安然你想拜入人宗吗?” “既然我修不了道,也修不了佛,那好像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吧?”林澜摊开双手,疑惑道:“有什么不妥吗?” “确有不妥。”林海棠无奈道:“如今我们大虞,道佛共存,处处开设宫观寺庙,人宗自从国师病逝之后,就开始一步步衰弱,至今也就帝都重华城那边,还剩一个重华学宫,但重华学宫之中,真正的人宗弟子也少之又少。” 说到这里,她轻声道:“我听师父说,道佛二宗一直在争大虞的国教,陛下在两方压力下,一旦选了道佛二宗之人为国师,迟早会取缔人宗的国教地位。” 林澜愕然,看来那位穿越者先辈留下的国师之位,还是个烂摊子啊…… “所以,你还是想清楚吧。”林海棠劝说道:“人宗弟子处境也比较微妙,而且也甚少有人能够长生。” 林澜微微摇头,说道:“至少得试试。” 林海棠轻蹙着眉头,“你想拜入人宗的话,就得去帝都重华城,在重华学宫经过重重筛选,才有可能成为人宗弟子,但重华学宫作为我们大虞的最高学府,入学条件也是极高。” “多高?”林澜好奇道,他也不怎么了解这些事情。 “少微好学,我也了解过一些。”林海棠说道:“不说别的,单单是重华学宫的考核资格就很高了,要么各州州牧从举人之中推荐少数优异者,要么从国子监中选拔别有才能的监生,又或者是朝中三省六部的三品大员才有举荐资格。” 林澜无言以对。 以他的文化程度,就算是个穿越者,那也是百分之一万考不上举人的,甚至连秀才都考不上。 不仅要熟知诸朝正史、典籍、文学等等,还要背诵那些多达数十万字的书经,了解数十倍字数的各家注释。 这难度也忒高了。 更别说,就算是举人,也是选少数的优异者,那就更没指望了。 这样显得我像是个文盲,我恨文科……林澜有些头疼:“只是一个入学考试……标准就这么高?” “毕竟是国师建立的重华学宫,需要的还未必是治国之才。”林海棠微微摇头,“而且就算考入了重华学宫,也只有少数人才能拜入人宗。” “那我还有希望么……”林澜不禁有点头大。 林海棠蹙着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咬了咬牙,说道:“这样吧……你跟我上山,去见见观主,我求观主他老人家帮忙,这事或许还有转机。” “求观主?”林澜愕然。 “观主他老人家说过,这次我帮他的忙,就当是欠我一个人情。” 林海棠轻声道:“安然你救我了我母亲和弟弟,正好我也欠你一个人情,就用在你身上吧。” 第十一章 《山行》 翌日,清晨时分。 千山初醒,朝云出岫,离山在霞光云雾中隐现,影影绰绰,又似几笔淡墨轻描,远山朦胧。 一条清冽的溪涧羸弱低流,涧声轻柔,卷着云雾与晚霞,伴着密林和山丘,自离山脚下流淌而来。 “离山的山道颇为崎岖陡峭,不便过马。” 林海棠站在溪涧旁,看了一眼前方那蜿蜒的山道,对林澜说道:“安然我给你施展一次轻身符,应该就足以让你轻松上山了,否则单靠你自己爬上去,怕是要精疲力竭才行。” “麻烦海棠姐了。”林澜点了点头。 离山高逾八千尺,他一个不怎么锻炼务工的富家少爷,又常常流连花丛,体力自然一般,光靠自己能不能爬上去都是两说。 就算爬的上去,怕是也要休息多次,从早晨爬到晚上才行。 “伸出一只手。”林海棠看向林澜。 林澜依言伸出右手。 林海棠当即拉住他的手,撸起右手的袖子,将他的小臂露出来后,她便伸出一根纤指,以指代笔,指尖在他的手臂上龙飞凤舞,行云流水般地画下了一道符。 霎时间,林澜便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小臂上生了出来,顷刻间便扩散到了全身。 他默默感受了一下,又原地跳了跳,发现身体果然变得轻快了许多,仿佛减去了负担,身体犹如羽毛般轻盈,竟然一跃丈许高。 “这就是符法?前些天那个叫谈阳子的道人在我身上留下的符,我还没感受到,现在一试,果然神奇啊。” 林澜眼睛发亮,心中愈发向往了。 “谈阳子在你身上留下的千里寻踪符,我已经替你驱除了。”林海棠微笑道:“那千里寻踪符是用于隐秘追踪,幸好千里寻踪符只是中品人符,我也授箓学过,否则只有符法境界比他更高,才能将其驱除了。” “人符?地符?”林澜想起林海棠之前所说的话,露出好奇之色。 “边走边说吧。” 林海棠笑了笑,也在自己身上施了轻身符,随即一步踏出,便轻若鸿毛地越过去了数丈,身形飘忽前行,两袖飘然,衣袂翻飞。 林澜闻言,当即也行步如飞地跟上了她。 有了轻身符的加持,走路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只是脚尖轻轻一点,就直接飘出去几丈远,简直和武侠电视剧里的轻功一样神奇,这崎岖陡峭的山路自然毫无阻碍,上山的确没有任何难度。 “符箓一脉,或是雷法、内丹术法等等,皆为道家,自然遵从道家思想。” 林海棠随口解释道:“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无论走哪一条路都要契合天地自然,如我符师一脉的境界,便是人符、地符、天符、道符。” “这话……是出自道德经吗?”林澜不由得感觉有点古怪。 这个世界也有道德经……那位国师唐天元也太离谱了吧,居然连道德经也要抄? “你竟然也知道我道宗最高总纲?”林海棠有些诧异地看着林澜。 林澜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无奈道:“主要是比较了解那位国师唐天元……” “国师?”林海棠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是我道宗经典,与那位国师大人有什么关系?” 林澜不由得一怔。 这听上去,怎么道德经好像跟那位穿越者国师无关? 他自然不会愚蠢到直接说‘我以为道德经国师所著’这种话,只是问道:“只是有点好奇,道德经的作者是谁啊?” 林海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乃道家总纲,自然是道祖所书了。” 林澜哦了一声,赶路的同时,不由得若有所思。 这个世界本就存在道德经,是平行世界的巧合,还是说……连道祖都有点问题? “怎么?” 林海棠打量了他一眼,疑惑道:“你看你好像对那位国师大人挺上心,还想拜入人宗,看来你也很仰慕他啊。” 想多了,我会仰慕一个抄书狗?林澜在心中呵呵一声,表面上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是啊是啊。” 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是因为这位穿越者先辈堵死了他的快乐之路。 “也正常。”林海棠笑了笑,说道:“若非道宗,与那位国师大人所创的人宗有些不对头,我想很多道宗弟子应该也是很仰慕他的。” 要是我先来的,我肯定也行……林澜有些没底气地暗自嘀咕,反正键来就完事了。 “对了。” 林海棠忽然说道:“我清微观后山的诗圣崖上,有一块很有名的石壁,石壁上就有那位国师大人在七百多年前题诗刻下的字。” “题诗?”林澜愕然,说道:“该不会是《山行》吧?” “对,就是《山行》。”林海棠点了点头。 林澜有些无言以对。 前些天,他刚刚觉醒前世记忆没多久,在自家丫鬟面前第一次装逼抄诗,念的就是山行,谁想这诗早就被那位穿越者先辈提前抄了。 听说这诗是唐天元登离山时所作的诗,没想到居然还骚包地在石壁上刻了下来? “不过,那首《山行》下面,还有很多奇怪的字迹,七百多年来,始终没人能看懂,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林海棠说道。 “奇怪的字迹?”林澜心中一动。 “是啊。” 林海棠微微颔首,脚尖轻轻一点,跃过了一块丈许高的怪石,这才说道:“那字体与大虞官文有点像,也是方方正正的,但完全看不懂,或许是八百年前,天下尚未统一,文字也未统一之前,某种失传的异体字吧。” 该不会是简体中文吧……林澜暗自嘀咕。 他记忆熟悉之后,自然也认得这个世界的文字,虽然也是方方正正,但与前世地球的汉字并不相同,应该算是汉字繁体的异体字。 八百多年前,大虞还没有统一天下的时候,多种文字并存,但经历多次战乱,加上这八百年来的剧变,早已出现数次文化断层,很多文字都已失传。 “那外人能看吗?”林澜忍不住追到林海棠身旁问道。 “这……可以是可以,但要观主的允准。”林海棠说道:“待会我帮你问问吧,毕竟那块石壁也不是清微观所有,人宗也是颇为在意的。” “人宗也在意?为什么?”林澜有些疑惑。 林海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也只是听说的,据说非道非佛之人,若是先天灵觉够强,只要接触到那面石壁,就有可能得到那位国师的秘术传承。” 林澜眼睛一亮:“秘术传承?”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观主他老人家肯定知道,我师父说不定也知道。”林海棠在山道上飘忽前行,“但先天灵觉强大的人本就稀少,满足传承要求的就更少了,所以据说人宗也有上百年没有派人来接受传承了。” 林澜心中愈发感兴趣了。 说不定,那位穿越者先辈刻在石壁上的那些文字,就是用简体中文所书写的秘术传承呢? “必须得去看看。”林澜暗自决定。 第十二章 见观主 在轻身符的加持下,崎岖山路不过等闲,比平地走路还要轻松得多,所以仅仅半个时辰,两人便已经到了山顶的清微观。 虽说清微观的白鹭嬉泉与洞天云海名气也极大,与离山城的枫别湖齐名,但亲眼见过的人也是少数。 普通凡人爬上山顶都得累个半死,也很难见到清微观的修行中人,愿意上山的自然就很少了。 上了山顶,沿着山道复行数十丈,便可见一座三间四柱的雄伟山门,山门两旁则是生长着两颗巨大的黄角树。 林海棠带着林澜穿过山门,沿路前行,穿过灵祖大殿后,便沿着一条青石板路,往内殿群走去。 没走多远,便见一名头戴纯阳巾的年轻道人迎面走来,微笑着向林海棠打招呼:“海棠师妹,你回来了,师父在纯阳殿等你呢。” “梁师兄。”林海棠微微点头,说道:“待我见过师祖,便去和师父请安。” 年轻道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羡慕,摇头叹道:“没想到师妹竟能得到师祖青睐,真是让人好生羡慕,昨日傍晚,师祖出关后还传下口谕,勒令各殿弟子不得谤讪于你,亲自为你洗雪,今日早课的时候,我看监院那边的人脸色都难看得紧呢。” “我知道,昨夜师父给我发了传音符的。”林海棠露出一丝笑容。 年轻道人又看向了林澜,问道:“这位是……” “这是舍弟,带他上山是有些私事。”林海棠随口介绍了一下,便说道:“梁师兄,我就先去见师祖了。” 年轻道人连说道:“去吧去吧。” 林海棠当即带着林澜,往内殿群深处走去。 一路上,时不时会碰到清微观的弟子,但大多都颇为热情地与林海棠打招呼,一部分冷着脸的,则是装作看不到她,林海棠也不做理会。 林澜心中大概也能猜到,那些装作看不到的,八成就是清微观监院派系的弟子,与林海棠师父这一派系敌对。 至于热情的原因,显然也都是因为观主昨晚出关之后,亲自为林海棠洗雪。 这也让林澜明白,修行也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不一会儿,林海棠便带着林澜穿过一座白玉石拱桥,来到了一座雄伟气派的道殿门前。 牌匾上书‘飞仙殿’三个大字。 据说这里是观主清修闭关之地,寻常弟子根本没资格入内,所以绝大多数三代弟子,几乎都没见过观主真容,就算是二代弟子,也要经过观主准允才能得见。 至于外人,哪怕是明州州牧,也要送上拜帖,才有可能见到观主。 林海棠站在飞仙殿门前,开口道:“师祖,三代弟子林海棠前来归还金章玉箓与五光殿重宝,求见师祖。” 数息之后,飞仙殿那巨大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露出了一条缝隙。 只听殿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悠然回响:“进来吧。” “安然,你在此等我。” 林海棠转头对林澜说了一声,随即深吸一口气,便转身走进了殿内。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内之后,只听咣的一声,殿门便缓缓关闭了。 机关?还是法术?林澜暗自嘀咕,这么庞大的殿门,就算是木头的也得有几吨重了,应该是法术吧…… 不过,他也只能默默等着,也不敢不耐烦。 尽管隔着一道厚厚的大门,但殿内毕竟是一个活了起码三四百年的老怪物,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 修为高不高的没什么,主要是尊老爱幼……嗯,就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林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便看到一个头戴偃月冠的青年道人走到了他的身旁。 那青年道士容貌俊逸,身形挺拔,讶然看着林澜,开口道:“这位居士,不知你是?” 海棠姐的师兄弟?林澜暗自猜测,随即开口道:“道长你好,我是林海棠的弟弟,她正在殿内,所以我在门外等一会儿。” “原来林师侄的弟弟啊。” 那青年道人眼睛微微一亮,随即露出笑容,说道:“你好,我是清微观二代弟子,宁萧子,我和林师侄也算是熟识,林居士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待客之道,不如先去我那里坐一会儿?” 这么年轻居然是师叔?看来又是一个驻颜有术的老怪物……等等,宁萧子?您小子……林澜咳嗽一声,强迫自己忘掉这个名字,说道:“多谢道长好意,不必麻烦了,我在此等着便是。” 宁萧子笑了笑,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即是清微观的客人,又是林师侄的家人,当然不能怠慢了。” 这位师叔这么热情的吗……林澜愕然,见识过那位谈阳子道长的态度,这一对比之下,就感觉对方格外和蔼可亲,没想到自己一个凡人,对方居然这么客气? 他当即解释道:“道长,家姐与观主所说之事,也与在下有些关系,所以还是在门口等着比较好,多谢道长厚待。” “原来如此。”宁萧子恍然,说道:“既然师父在和林师侄谈,那我也等一会儿,稍后再进去吧。” 说完,他便站在林澜的身旁等着了,一点架子也没有的样子。 “对了,林居士。” 宁萧子忽然说道:“既然你是林师侄的弟弟,你可知道林师侄平日有什么爱好吗?” “啊?”林澜微微一怔,感觉有点迷,怎么就聊到这上面去了? “咳,不用多想,就是在这等着有些无聊,闲聊罢了。”宁萧子咳嗽一声,说道:“毕竟咱俩看年纪也差不了多少,我跟令姐可是同年的人。” 林澜不由得吃了一惊:“同年?道长才二十五岁吗?” 同样是二十五岁,海棠姐是三代弟子,这位却是二代弟子? “是啊。”宁萧子点了点头,“我与令姐是同一年上山的,只是我运气好些,被观主收在了门下,而令姐则是拜在大师兄门下。” 观主亲自收徒?看来是天才啊……林澜恍然,心中也有些羡慕。 “那个……林居士还没回答我呢。”宁萧子又咳嗽了一下,轻声催促道。 “家姐的爱好?这个……家姐十三岁上山修道以来,也甚少回家,我也不太清楚。”林澜回忆了一下,说道:“不过,她小时候还挺喜欢糖人,这个算吗?” “糖人?唔……”宁萧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林澜有些古怪地看着对方。 如果这还看不出这位道长的心思,那他就白当现代人了。 “就是随便聊聊,林居士不必在意。”宁萧子故作随意地摆摆手,随即问道:“对了,刚才你说林师侄找师父,是关于你的事?” 您小子这话题转移的也太生硬了吧……林澜有些无言以对。 他正要说话,却是听到一阵开门的动静响起,只见飞仙殿大门缓缓开启。 随即,之前的那个苍老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宁萧子,带林居士进来吧。” 宁萧子当即行礼,说道:“是,师父。” 他转头看向林澜,“林居士,跟我进去吧。” 林澜微微点头,便跟着宁萧子走进了飞仙殿的大门之内。 初进殿内时,颇为昏暗,有些不适应,但前行没几步,便逐渐明亮了起来,林澜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头顶上可见一颗颗拳头大的明珠,正散发着柔和的微光,照亮了殿内。 殿内可见一根根巨大的朱红色殿柱,洁白如玉的地板光滑如鉴,不见一丝尘埃,甚至林澜还注意到,这殿内的地面如此洁白,自己的靴子明明上山时沾染了泥土,但入殿后一路走来,却连一丝脚印都没有留下,似乎尘埃都无法存在一般。 洁癖狂喜……林澜暗自嘀咕,同时看向了殿内。 大殿正中,那巨大供桌上的道祖神像之下,正盘膝坐着一名道人,背对着大殿门口,看不到模样,但身穿雪白道袍,一头长发亦是苍白如雪,未戴道冠,也未系道巾,只插着一根白松木质地的发簪。 而林海棠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其身后。 想必,此人便是观主了。 宁萧子带林澜走到了观主的身后,随即开口道:“师父。” 观主背对着林澜,轻声开口道:“林居士,令姐说你有修行长生之意,欲拜入人宗,可有这么回事?” 林澜作揖道:“是,请观主成全。” 第十三章 神通 观主闻言,略一沉吟,随即轻声道:“你先天气纯,积攒法力倒是不难,不过法力修炼也只是门槛,倒也算不上多少优势。” 林澜默默听着。 他明白,法力人人都有,只是没有法门开启,而且法力还只是蓝量,那如果只是积攒法力快些,自然不算优势了。 观主又问道:“你可有什么天赋异禀之处?” 林澜心中一动,问道:“敢问观主,何为天赋异禀?” “譬如,天生神力,或是先天灵觉强大,或者天生愈合力惊人,又或是天生可驾驭水火风雷种种天地力量……”观主说道:“你若是天赋异禀,今后有可能修成本命神通,人宗自然愿意将你收入门墙。” 天赋异禀?本命神通? 这一刻,林澜想到了自己的预见终局能力,想到了前世地球上听说过的那些超能力者。 只是,这预见终局的能力太过独特,不到逼不得已,他注定是不能说出去的。 “也没有。”林澜微微摇头。 观主再问:“那你可有擅长喜爱之技?江湖武人那般舞刀弄剑也好,庠序文生那般手不释卷亦可,只要是发自内心喜爱即可。” 林澜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像……也没有。” 记忆觉醒之前,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少爷,与大多数少爷一样,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学无所长。 观主微微摇头,说道:“那林居士还是莫要前往重华学宫了,即便有老道举荐,但你也不可能通过入学考核,又有何意义?” “不可能通过?”林澜微微一怔,问道:“敢问观主,人宗不是修行神通吗?与这些有何关系?” “何谓神通?技近乎道,通神也,道法源于天地,而神通出于己身,三宝神通,以精气神为根本,若无根基,何来神通?” 观主摇头道:“若要成肉身神通,当从小熬炼筋骨,养气血,固精元,若要成法力神通,当技存于心,近乎于道,若要成元神神通,当读万卷书,丰富智慧,磨炼心灵,而此三者根基,林居士皆无,且非天赋异禀之人,又如何炼成神通?” 林澜沉默了下来,这才明白原因。 不过,若要论天赋异禀,他自然是极为特殊的,或许会不一样? “该说的,老道都已经说了。” 观主说道:“林居士若是一意孤行,一定要试试,老道也可举荐你去参加重华学宫的考核,若是放弃,老道可赠你一颗宝心丹,居士再开法门的话,纵使无法长寿,也可安享百年。” 林澜沉吟了一下,问道:“观主可容晚辈考虑一二?” 观主也不回头,只是平静道:“居士可暂住清微观,慢慢考虑。” “谢观主。”林澜作揖道。 旁边乖乖不说话的宁萧子,却是连忙开口道:“师父,我那里还有空房,可以让林居士住在我那里,正好我也劝劝他。” 观主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沉默了一下,摇头叹道:“你这竖子……也罢,随你吧,稍后你去道藏殿取《地承金相法门》给林居士。” 宁萧子一喜,连说道:“是。” 观主又摇了摇头,这才说道:“林居士,我观你先天之气偏向金土二相,这法门当是最适合你的。” “多谢观主。”林澜当即感谢揖礼。 旁边的林海棠脸色有些无奈,见状当即开口道:“师祖,舍弟仰慕国师大人已久,想去后山诗圣崖,看看国师大人的题诗,可否准允?” 观主淡然道:“去吧。” “弟子告退。”林海棠揖了一礼,缓缓后退七步,这才带着林澜转身离开。 …… 出了飞仙殿,外界天色大明,林澜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安然,连重华学宫都这么难入,更别说人宗了,要不你放弃吧?” 殿门关闭后,林海棠就忍不住劝说道:“观主所赐的宝心丹,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延寿珍品了,皇亲国戚想求一颗都很难呢,听说上一任明州州牧奉上大礼,在飞仙殿前叩首相求,观主也没有赐下一颗宝心丹。” “我再想想吧。”林澜微微摇头。 “好,你好好考虑。”林海棠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要服用宝心丹,还是先开法门再说,可以将药力化的更彻底。” 林澜没说什么,只是问道:“观主送我的法门,听上去好像还挺厉害的?” “只是一部适合你的法门而已,并不算什么。” 林海棠微微摇头,说道:“对凡人而言,法力也只是精气神之中的‘气’而已,法门即是炼气之法,气逐渐壮大,也只能让你更健康,体力更悠长,并无他用,而且若是吃的不够好,修炼法门还会伤身,除非拥有百年法力,到了‘食气’的地步,才能随意修炼。” 林澜恍然。 “回头我送几葫芦补气丸给你就行了。”林海棠说完,又问道:“现在就去后山诗圣崖吗?” “当然。”林澜点了点头。 …… 两人在清微观穿行片刻,又穿过一片杏林,便到了后山一片悬崖边上。 下方可见云海缥缈,浓雾涛涛,有些寒冷的山风吹拂不断。 “这就是诗圣崖?” 林澜看了看周围,也没看到有什么石壁啊。 “是在悬崖下面约莫三百尺的一片断壁上。”林海棠微笑道:“这里就是清微观两大奇景之一的洞天云海,待会儿你可以好好欣赏。” 当即,林海棠又给他画了一次轻身符,便带他抓着悬崖边上的一根青藤,滑到了悬崖下方,很快便没入了翻滚的云海之中。 有了轻身符,再加上青藤辅助,三百尺高度也不算什么惊险了。 不一会儿,林澜便看到一片巨大的断壁,再往下数丈,就踩在了一片宽阔平整的巨石平台上。 林海棠也飘然落地,仰头看着面前的断壁,说道:“看,这就是国师大人题诗的石壁了。” 林澜抬头看去。 这片灰白色的断壁颇为光滑平整,上方可见一个个刀削斧凿般极为深刻的字迹。 远上离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唐天元随笔,神武十二年初冬于大虞离山 这首诗,赫然是熟悉的《山行》。 而这诗的文字,是大虞的官文,并无特殊之处。 至于这首诗的下方,则是刻着一个个完全迥异于大虞官文的方块字,字写得较小,占据的石壁面积却极大,足足有上千字之多。 “听说国师大人来此作诗的时候,也是兴之所至。” 林海棠欣赏着石壁上的诗作,随口说道:“那时已是神武十二年,大虞开国四十二年,也是国师大人病逝的同一年,这应该是他最后一首诗了,真是可惜……” 她说着说着,却是发现林澜一言未发,不由得转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只见林澜正死死地盯着诗作下方的石壁,注视着那些迥异于大虞官文的奇特字体,眼神中却是有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第十四章 盗天者 “安然,你认识这些字吗?”林海棠忍不住问道。 林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没有压住心中的震惊,不小心露了相。 但他实在是过于震撼,难以自己。 林澜沉默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认识很少一小部分,以前在一本古书中见过类似的字体,可能是同类字体演变出来的吧。” “真的?”林海棠讶然,随即连叮嘱道:“这事你可别说出去,不然也是个大麻烦。” “嗯。”林澜微微点头,“海棠姐,我懂的。” 林海棠忍不住问道:“那你看懂这篇字是什么意思吗?数百年来,可从来都没有人明白呢。” 林澜在地面盘膝坐了下来,仰头望着石壁,说道:“我才看了一小部分,但认识的字也很少,不太懂是什么,我先看看再说。” “好,你慢慢看吧。”林海棠点点头。 林澜双眸注视着石壁上的这篇文字,眼神却满是迷惑不解。 他疑惑的不是这些字。 与他猜测的一样,这些文字,的确是他最熟悉的简体中文。 但内容却让他难以置信。 【幸得吾师传法,比吾所创之法门更为完善,此乃最适合我等盗天者之法门,不仅极易炼气,且蕴含清静意,对三宝神通皆有助益,可稳道心定神通,更可推动本命神通蜕变。 善哉,道盖至此乎,真乃幸事。 今奉吾师之命,将此法留于此地,若有后来盗天者,可参悟此法门 ——乔西录,龙寐四年仲夏于大齐离山】 而下方,就是那篇法门。 “盗天者?” “乔西?” “龙寐四年?大齐??” 林澜死死地盯着这个落款,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盗天者’这个称呼,让他心中隐隐有猜测。 而‘乔西’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则是说明……下方的这篇简体中文所书写的字,并非是国师留下的! 国师自己都是用大虞官文写的《山行》,而除了国师之外,居然还有人懂‘简体中文’? 难道这个乔西也是穿越者? 至于这个落款时间,就更让林澜难以置信了。 他对于历史也算是有些了解,所以记得还挺清楚的。 ——龙寐四年,大齐,这是大虞统一天下之前,前朝古国之一的大齐,最后一代皇帝的年号! 八百多年过去,如今大虞疆土分裂,北齐便是以‘光复大齐’为号,据北方重新建立的国家,所以八百多年前灭国的大齐,在后书也叫南齐。 “龙寐四年,距离大虞建国还有三十多年吧,离大虞神武十二年也有七十多年……” 林澜心中默默计算着,也愈发吃惊,“这时候唐天元都还没出生呢……居然有穿越者在这里用简体中文留了字迹?” 也就是说,唐天元恐怕并不是兴之所至才来题诗的,而是因为知道这里有一篇文字,才佯装过来题诗。 而且,《山行》与下面这篇法门虽然不是同一种文字,但看字迹风格,也是挺像的。 是唐天元刻意模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个乔西……是谁? 林澜想不通这些,只好暂时压在心中,深吸一口气,又看向下方的法门,一字字地研读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记性明明不强,但看到这篇法门时,却是有种亲近感油然而生,仿佛与他天生就很适合一般,只是看了一遍就牢牢记在脑海中,清晰无比,也无晦涩之处。 甚至他只是心念微动,就感觉体内深处,有一处从出生起就已经关闭的隐秘所在,正在缓缓震动,似乎只要稍微运行法门,即可将其打开…… 林澜明白,那就是法力,也即是‘气’的源头所在的窍穴。 不过,他还是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毕竟在别人看来,现在他连法门都没有得呢到,倘若只是看了一遍这断壁上的文字,就开启了法门,炼出法力,那不用想也能猜到,必然是他懂得这些文字。 到时候,别人也能判断出来这些文字是一篇法门。 反正已经记下来了,暂且还是等等吧。 但现在林澜却是有些明白了。 既然这是最适合盗天者的法门,那么……或许他就是这乔西所言的‘盗天者’? 盗天者,是指穿越者? 还是说他这种拥有预见终局能力的人? 林澜隐隐觉得应该是后者,毕竟这篇法门提到了‘本命神通’,而按照观主所说,本命神通便是特殊天赋蜕变而成的。 而且……盗天者,盗天这个词很微妙。 或许可以理解为……盗取天机? 这一刻,他脑海中思虑无数,虽然有些杂乱无章,似懂非懂,但还是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可以了。” 林澜收敛心思,站起身来,说道:“差不多了,海棠姐,我们回去吧。” “这就看完了?”林海棠讶异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的字太少。”林澜摇头道:“越往后认识的字越少,整篇看下来也不知道是到底什么意思,算了吧。” 在这里待的越久,越容易被怀疑。 林海棠喔了一声,也不知道她信了没,只是叮嘱道:“反正回去之后,这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知道了海棠姐。”林澜点点头。 “对了,临走前,你要不接触一下石壁,试试能不能引动国师的传承?” 林海棠笑道:“虽然先天灵觉强大的人极其罕见,但先天灵觉是魂魄的事情,不经过特别的测试,外人看不出来,自己可能也察觉不到的。” “接触石壁?”林澜愕然。 他还以为只要看到石壁上的这首山行,就有可能引发传承呢,没想到要接触才行? “对,你试试看呗。”林海棠说道:“非道非佛之人,只要先天灵觉足够强大,就有可能引动传承。” “那我试试。” 林澜点了点头,走到石壁前,伸出手按在了光滑的灰白色石壁上,静静等待。 然而,数息时间过去,石壁却是毫无动静。 林澜倒是不怎么在意。 毕竟他已经得到了一篇最适合他的法门,没有得到国师的传承也无所谓。 虽然……他以为这篇法门是唐天元这个穿越者先辈留下来的,但没想到,在唐天元之前,居然还有一个穿越者? “还真没反应啊。”林海棠无奈一笑,“一百多年了都没人引动传承,这传承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唉,算了。”林澜微微摇头,故作遗憾地叹息一声。 就在这他正要松开手掌时—— 石壁忽然颤抖了一下。 有砂砾簌簌落下。 上方那首《山行》的字迹之中,缓缓绽放出光芒,由弱至强,只是顷刻间,光芒便耀眼无比,在半空中汇聚出一道庞大的光柱,瞬息冲天而起,同时将林澜也笼罩在了其中! 恍惚间,林澜感觉世界骤然变得一片白茫茫,耀眼的光芒中,一切都模糊难辨。 随即,他看到一道朦胧而虚幻的男子虚影浮现在了前方。 唐天元? 林澜心中明悟,开口道:“你是唐天元?” 而男子虚影却是没有回应,只是四十五度角默然望着天空,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过了半晌,那男子虚影才开口道:“老师,当你看到这段影像的时候,应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七八百年咯……林澜暗自嘀咕。 看来这只是一段影像,并不能和他交流。 “我一直有很多疑惑。” 唐天元的虚影叹息道:“直到前些天,我醒来之后才明白,原来我不是穿越者,原来唐挽秋是我的后代,原来这首山行是我刻在这里的……所以我还是来了。” 林澜听的有点迷惑。 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唐天元的虚影继续说道:“只是……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我无法再得到老师的指点,但还是有些话想和你倾诉,所以留下了这段影像。” 那虚影看向了林澜这个方向,轻声道:“老师,我的大限要到了,虽然她借了我七十一年,老师你也教了我太多太多,但我还是失败了,看来这条路还是走不通啊……” 借了七十一年? 林澜顿时心中一动,唐天元不是病逝吗? 指点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希望老师的路能够走得更顺畅一些吧。” 唐天元说道:“这篇法门最适合盗天者,老师你好好修炼吧,只可惜我已不是盗天者,否则有这篇法门,说不定成功的希望会更大些……” 他叹了口气,又轻声道:“不过,无法盗取天命之后,也让我有了不一样的认知,老师还记得你说过的那只既死又活的猫吗?或许你是对的,未来是因观测而定。” 既死又活的猫? 林澜有些懵,是在说薛定谔的猫吗?怎么还扯到量子理论了? “至于这门传承,是弟子所创的一门《天元命相》心法,虽然远不及盗天者的本命神通那般霸道,但借助先天灵觉,对于境界低者,倒也能推演一二,若是修成元神神通,想来不会比紫微差。” “尽管对盗天者无用,但老师可以借此秘术掩饰。” 说到这里,唐天元忽然叹息一声,“想说的太多,但老师不喜欢啰嗦,那就罢了,我在重华也留了些影像给老师……” “有些羡慕唐挽秋,虽然她苦了些,但至少能和老师朝夕相处,而我却无法与老师共存。” “唉,现在说这些,老师肯定也不懂,只当我是谜语人,但弟子现在明白了,老师以前说无知是种幸福,果真没错,至少当国师的这些年来,我还是活得挺痛快的。” “虽然这些年的所做所为,可能会让老师把我当成穿越者,呵呵……” 唐天元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低笑一声:“但……我可不是穿越者,想知道我是谁的话,老师,你先当上国师再说吧……” 旋即,一道洪流般的信息光华涌入了林澜的脑海中,而唐天元的虚影随之消散,白光逐渐黯淡,周围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眼前只是一面看似普通的断壁。 而林澜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第十五章 震动 青天渺渺,云海悠悠。 离山这等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灵秀名山,本就人迹罕至,又是道家清修之地,自然避嚣习静,万籁皆轻。 然而—— “轰!” 一声恍若雷动的巨响陡然从离山上回荡开来,惊起漫山飞鸟走兽,落叶沙沙,更有巨大的光芒自山上绽放开来,冲天而起,犹如一道天光落在了离山之上,勾勒出一张惊天奇景。 缥缈的云海也随之滚滚涌动,瞬息间便扩散开了一片巨大的空洞。 这光芒之盛,直通天际,就连数里外的离山城都能看得清楚,更何况是离山上清微观的修行人? “怎么回事?” “这……” “那该不会是飞升天光吧?” “想多了,天宫考验那般艰难,连后楚那边的祖庭都不知多少年才出一个,咱们清微观怎么可能,观主他老人家若是有望飞升,怎么会被祖庭派来大虞传道?” “嘘,就你知道的多。” “那天光的方位……好像是诗圣崖吧?” “难不成是那位国师大人留下的传承被人引动了?” 清微观内,一个个弟子望着那相隔不远的巨大天光,纷纷议论了起来。 而相比之下,少数在山上已经修行上百年的年长之辈,见到这一幕,却是几乎都能确定,这就是那位国师留下的传承,被引动之后所产生的奇景。 戒律殿门前,一身穿黑色道袍的老者眯眼望着那天光的方向,轻声道:“上次看到这番景象,已经是一百三十年前了吧……《天元命相》,终于有传人了?” 太一丹池,一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坐在巨大的铜鼎丹炉前,余光瞥了一眼那冲天而起的天光,便继续盯着丹炉了,只是嘀咕道:“可惜了,既然得了那位国师大人的传承,就注定修不了道,不然找来帮我看看出炉的成功性倒是不错。” 飞仙殿门前,宁萧子看着站在前方的观主背影,忍不住说道:“师父,方才林师侄说要带她弟弟去诗圣崖看看,转眼国师传承就被引动了,难道是她弟弟?” 观主遥望着那个方向,仿佛已经将那里看得一清二楚,轻声道:“是他。” 他忽然轻轻摇头,说道:“方才在殿中,我才断定他入不了重华学宫,更不可能拜入人宗,转眼间他就得了那位国师的传承,真是……” “师父见过几次?”宁萧子好奇道。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观主有些感叹地说道:“第一次是二百四十年前,上次是一百三十年前,不过……前两次的传承天光都没有这次的动静大,也只是得到部分《天元命相》的传承,看来……这次是完整的?” …… 诗圣崖下,石壁前。 光芒消散后,林澜有些发怔地站在原地,只感觉脑海中似乎多出了一些记忆。 他知道,这些记忆就是唐天元所说的《天元命相》心法。 不过,让林澜怔在原地的,并不是因为这部心法传承,而是唐天元影像所说的那些话。 之前他预见到唐天元的结局时,本以为唐天元是假死,隐藏在暗中活到了如今。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和唐天元相遇,可能经历了什么波折,才导致唐天元称呼他为老师。 但……现在看来,唐天元在他人生经历中的结局,只是这段影像? 而这就让林澜更加无法理解了。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又怎么会喊他老师呢? 他脑袋里闪过了很多可能性,但都被他一一否定。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会不会是唐天元的老师转世? 但史书记载,唐天元乃是天生奇才,年少时就因为修行天赋奇高,引来道佛二宗的大修行者青睐,而唐天元都没有选择,没有拜过任何一个师傅,而是自行开创人宗,反而成了天下第一。 不过,也可能是唐天元是暗中拜师,只是史书上没记载? 或许……他穿越占据的这个婴儿身躯,本身就是唐天元的老师转世? 林澜觉得应该是这样,但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因为唐天元的影像中也提过一句:他无法与老师共存。 明明有老师,但不能共存? 这让林澜更加迷惑了。 “算了……” 怎么想也想不通,他只好暂时放弃,将这些杂乱的思绪压在了心底。 反正唐天元在重华还留了影像给他,或许今后就能明白了。 “嗯?影像?” 想到这里,林澜却是忽然愣住了。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唐天元还给他留有一些影像,今后应该还能再见到唐天元的影响,为什么这次见到的影像,就是唐天元的终局? 难道他注定看不到那些影像?或许是那些影像不见了? “真是古怪……” 林澜缓缓呼出一口气,毕竟他对预见结局这个能力,也只是挖掘出一些规律,还是不怎么了解。 不过,既然这新得到的法门,可以让能力蜕变,那只要好好修炼就行了。 “安然?” 一旁的林海棠一直没有说话,害怕干扰到林澜接受传承,此时见他神色恢复正常,这才欣喜地开口:“安然,你接受完传承了?” 林澜适时地露出半是惊喜半是迷茫的神色,感叹道:“没想到我居然引动了传承?” “我也不敢相信呢。”林海棠有些兴奋地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机缘,有了那位国师大人的传承,这下你想进重华学宫应该是轻而易举了吧?说不定还能直接拜入人宗呢!” 这时,断壁上方的悬崖却是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林居士,若无其他事,就跟海棠上来吧。” 林澜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观主的声音。 “没想到师祖竟然都被你吸引过来了?”林海棠有些吃惊,当即抬头看着上方的悬崖,恭敬地说道:“是,师祖,海棠这就带舍弟上去。” “不必。” 随着观主的声音响起,只听到一阵呼啸声传来,便见一条足有百尺长的青色绸带从上方的悬崖边缘飞了出来,犹如游龙腾空而下,直接扑向了下方断壁石台上的林澜和林海棠二人。 三百尺的距离只是眨眼间就到,那宽大柔软的青色绸带当即将两人席卷而起,裹挟在其中,便又飞上了悬崖。 待林澜重新感觉自己脚踏实地的时候,眼前的青色绸缎也随之抽离,虬龙般巨大的绸缎当空旋绕的同时,也在不断缩小,待它缩小到仅仅只有三尺长时,便飞向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少年,自行缠绕在腰上,化为一根看似普普通通的腰带。 那少年唇红齿白,颇为俊俏,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罢了,但双眸却是透着岁月磨砺的沧桑感,穿着一身雪白道袍,一头苍白如雪的长发简单的扎着,仅仅插着一根白松木发簪,未及道冠,也没有戴道巾。 而少年身后,则是站着十余位身穿道袍、头戴道冠的道人,其中之一便是那谈阳子。 有资格戴上道冠的,哪怕是最普通的偃月冠,那也是授箓加封的道家高人,学过正统符箓之术的。 其中站在观主身后左右两侧的那两名道士,一中年男子,一青年男子,头上更是戴着罕见的五岳灵图冠,俨然是地位更尊崇之道家高人才有资格戴上的道冠。 “林居士。” 为首的雪白道袍少年开口了,声音却是格外苍老,面带笑意地望着林澜,“我倒是未曾看出,你竟有这般强大的先天灵觉,竟然能引动那位国师的完整传承?” 第十六章 观主之位 林澜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少年就是观主。 观主少说也活了三四百年时间,竟是这般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果然不一般。 “这要多谢观主给我来此观赏的机会。”林澜当即作揖道。 “这是你的机缘,不必谢我。”观主微微摇头,说道:“似林居士这般强大的灵觉,即便过不了重华学宫的入学考核,也有机会拜入人宗秘阁,老道未曾看出这点,反而险些耽误了你。” 说话间,观主拱手微微前推,“在这向你赔个不是了。” “观主言重了。”林澜知道自己受不起观主这等道家高人的礼数,当即还礼。 “还好林居士福缘深厚。”观主说道:“初代国师的天元命相之术神妙非凡,如今能够找到真正的传人,重见天日,我等作为见证者,倒也是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他身后的诸位道家高人也都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昔日,唐天元所创人宗曾力压道佛二宗,三方之间自然不止是有些摩擦那么简单,不过毕竟是曾经天下无敌的国师,在天下修行人的心中,地位自是不同。 虽然人宗有些敌视道宗,道宗也在跟人宗争大虞的国教地位,但在场的道人哪个不是符法境界高深? 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林澜与天地并无丝毫交融,注定成不了道宗弟子。 而观主方才也说了,此人若非这天元命相传承,连重华学宫的入学考核都过不去。 连重华学宫都进不去,今后炼出神通的可能性有多低,可想而知。 而天元命相心法虽然神妙非凡,但毕竟只是命理术数,并非是国师的其他传承,即便天元命相术修成元神神通,也无斗法争强之能。 更何况,要修炼元神神通,首先得修成元神,自国师创立人宗以来,哪怕算上国师本人,修成元神的人也就那么寥寥数人罢了,连重华学宫都进不去的人,又怎么可能修成元神神通? 所以,他们丝毫不认为眼前这年轻人会成为道宗的威胁。 “海棠,过来吧。” 站在观主身后右侧,头戴五岳灵图冠的青年道士看向林海棠,随即对林澜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海棠,这位林居士就是你弟弟吗?” 林海棠当即带着林澜走了过去,恭敬道:“是,师父,这是舍弟林安然。” 林澜立刻明白了。 眼前这青年道士,就是清微观首徒,二代弟子中的大师兄,此人能够戴上五岳灵图冠,难怪能够成为清微观两大派系之一的领袖人物。 “林居士,贫道道号凌沉子。”观主首徒微笑道:“听说这次海棠被诬为叛徒,你是林家最信任她的人,还救了她母亲和弟弟,我作为海棠师父,也有一份薄礼相送,稍后我让海棠带给你,你可莫要嫌弃贫道礼轻呐。” 林澜讶然道:“凌沉子道长,这……” 观主首徒摇头笑道:“你既然是海棠的弟弟,贫道也算是你的长辈,长者赐,你可莫要推辞。” “那就多谢道长了。”林澜拱手揖礼道。 站在清微观首徒那边的道人们都含笑看着这一幕,而另一边的道人,不少人却是冷眼旁观,显然不以为意。 他们都看得出来,观主首徒这般举动,也只是为了交好这年轻人罢了,这些话也只是一个由头,毕竟其作为海棠的长辈,地位又极高,又岂有给徒弟家人送礼的道理? 交好一个擅长观测命相的奇人异士,将来或许就能起到作用,只是一步闲棋罢了。 “观主师兄。” 这时,站在观主另一侧的身后,那同样戴着五岳灵图冠,但身穿黑色道袍的中年道士,却是开口道:“既然林居士得了国师传承,就必然只能成为人宗弟子,观主打算如何安置林居士?” 观主反问道:“监院觉得应该如何安置?” 原来,这中年道士便是清微观监院。 林澜倒是没觉得意外,在场的道人之中,就两人头戴五岳灵图冠,一个是观主首徒,另一个自然是另一派系首领的监院了。 监院面无表情地说道:“三百年前,清微观初建之时,便与人宗有约定,凡引动国师传承之人,须传信重华城,告知人宗前来接应,既然规矩如此,那便让林居士下山,等待人宗前来接应即可。” “规矩确实如此,但这般做却有些不妥。”观主微微摇头。 监院微微皱眉道:“观主师兄,敢问有何处不妥?” “以往的国师传人,乃是人宗秘阁巡察令携弟子前来,在旁看护,以防国师传人遇险。”观主说道:“但林居士是意外引动传承,并无人宗看护,若是就此下山,自然会有些风险。” “人宗弟子,我道宗并无看护之则吧?”监院摇头道。 “但林居士也是我宗弟子的亲眷。” 观主淡然看了监院一眼,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小徒弟宁萧子,吩咐道:“宁萧子,暂且先让林居士与你同住,这段时间,便由你来看护林居士的安全。” 宁萧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当即应道:“是,师父。” 这位观主当真是高人风采啊……不过,怎么总感觉不是单纯的好心呢……林澜暗自嘀咕,他可不觉得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真的单纯是因为‘弟子亲眷’这种理由。 随即,观主又说道:“稍后我便传信给人宗,待月底我离开清微观,前往重华城赴任时,便将林居士一起带过去。” 观主此话一出,在场道人俱是脸色微变。 其中一道人开口问道:“观主师兄,祖庭那边的谕令不是让你十一月之前赶赴重华城赴任吗?怎么月底就要走?” 观主淡然道:“天扬子师叔也在重华,我早些去,也好授箓。” 观主此话一出,一个个道人神色皆变,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师父。”观主首徒忍不住吃惊地问道:“莫非……您领悟天符了?” “这次闭关,略有所得。”观主平静道:“若非如此,祖庭那边又怎么会让我前往重华城赴任道官,提前准备那五年后的承元论法大典呢?若连天符都不懂,又岂有资格与佛宗争那国师之位?” 林澜听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敢情连观主这种神仙般的道家高人,也要去抢大虞的国师之位? 五年后的承元论法大典…… 唐天元该不会是想让他五年时间,就修炼到足以跟观主这种高人争国师的地步吧? 林澜忽然觉得争强好胜什么的,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不是怕观主,主要是觉得不能欺负一个三百多岁的老人。 而监院听了观主的话,则是脸色有些复杂,随即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一名道人。 那道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开口道:“观主师兄,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清微观自然也不可无主,待您离开清微观之后,不知观主之位该如何安置?祖庭那边可有谕令?” “祖庭并无谕令,我也尚未想好由谁继位。”观主平淡道:“过些时日,我再公布吧。” 监院和观主首徒都没有说话,只是对视了一眼,而彼此眼神中的那一丝冷意,也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而监院与观主首徒身后的道人们,除了正在悄悄看林海棠的宁萧子之外,其他人在这一刻,似乎也隐隐挪了些许位置,划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连林澜一个外人都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了,不由得暗自嘀咕,看来观主这个位置很有吸引力啊…… 而观主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脸色平和地看着林澜,微笑道:“林居士,这些日子,你就住在观内吧,宁萧子,海棠,你们带林居士熟悉下观内生活。” “是,师父。” “是,师祖。” 林海棠和宁萧子当即应了一声,便带着林澜离开了。 待三人离开后,观主便转过身来,看向了隐隐分成两大派系阵营的诸位道人,眼角闪过一丝无法察觉的讥诮。 监院与观主首徒仿若无事一般,神色平静地迎着观主的目光。 “观主师兄。”监院瞥了一眼林澜的背影,开口道:“一个人宗弟子罢了,您为何要亲自送他前往重华?而且毕竟是国师的传人,人宗与我道宗关系紧张,这般做……似乎不太合适吧?” “天元命相罢了,固然神妙,但对承元论法大典没什么影响。” 观主淡然道:“这位林居士虽是国师传人,但炼出神通的可能性都极低,更何况修成元神?将他送给人宗,也算是示个好,若是能缓解人宗的敌意,将来道宗取代人宗成为大虞国教时,人宗也会少些反对的声音。” 监院微微颔首,轻声道:“师兄渊图远算。”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监院想试探一下观主的真实意图罢了,如此浅显的道理,在场都是活了上百年的人精,又岂会想不透呢? 观主没说实话。 但所有人都能嗅到那即将到来的风雨,也知道两大派系相互倾轧,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 等一下 第一章 斩首 他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身下似乎是糜烂发潮的草席,而自己正背靠着一面粗糙的墙壁而坐,凹凸不平的坚硬石块硌得背部有些发痛,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难忍的臭味。 四面似乎都是墙壁,而左侧的墙壁隐隐可见一堵低矮的小门,门上的小窗隐隐透出一丝亮光,这就是唯一的光源。 “穿越了……不,应该说是前世记忆觉醒了吧,这一世果然是叫林澜……” 他喃喃一声,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毕竟他前世在被雷劈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提前知晓了自己会穿越这件事。 黑暗中,林澜轻轻揉着太阳穴,皱眉回想着脑海中的记忆。 虽然他上一世被电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穿越了,但他本以为自己会早夭,没想到不仅没死,而且还活到了现在,二十岁了才觉醒前世记忆。 ——这与他上一世觉醒能力时的年纪正好一致,或许不是巧合? 前世记忆觉醒,就像是凭空多出了一段二十多年的记忆经历,尽管没有真的相隔二十多年,但也让他这一世的记忆变得有些久远模糊了。 恍若一梦醒来,他就成了大虞明州关南郡沿山县内,一个即将问斩的阶下囚。 “明日问斩?” 林澜皱起眉头,压住内心本能泛起的种种情绪,借着似有若无的稀薄光线,打量着这间牢房,同时脑海中回忆着成为阶下囚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算命…… 林家祖上曾有一位游方道士,不仅懂得些精通风水堪舆之术,还懂得看相算命,据说与道家修行之人也有些牵扯,垂垂老矣后回到家乡,尽管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也没有道籍,但替当地富商官吏看了风水算了命之后,也算是小有名气,让林家就此立下了基业。 不过,这一代代传下来,林家后人却是学不会老祖宗的望气之术,难用风水堪舆之术,只能以看相算命来糊弄人,勉强经营林家这块招牌。 老祖宗好歹还有几分真本事,而林家后人却是九成都是假的了,全靠口才套话说得天花乱坠。 前两年,林父逝世了,而林澜还没学到多少本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罢了,尚未及冠,哪怕沾上胡子,卖相也不像是个道骨仙风的算命高人,看着只觉得滑稽,又如何让人信服? 所以,他翻过老祖宗留下的古籍行记之后,做了一个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决定—— 伪装成修行之人的弟子。 当今天下,修行之人地位极高,就连尊崇‘人宗’的大虞,如今也不敢怠慢道佛二宗,在各地都设有道录司和僧录司。 若是入了道籍、僧籍,那就是真正的修行之人,哪怕再低也是位同八品官员。 一旦成了修行之人,想赚钱自然是易如反掌。 所以,林澜周密计划之后,便借助老祖宗留下来的一些奇特玩意和手段,以‘师门有命,弟子当入世修行到及冠,再入道籍’为借口,还真让不少人信了。 有人信,自然就有钱赚。 这两年下来,林澜也赚了不少钱,原本想着及冠后就收手,直接远走他乡,将来可以用这笔钱做点小生意。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就在两个月前,他算命的摊子上碰上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落魄道人,对方没有戴道巾或道冠,他本以为对方也没道籍,只是混吃混喝的游方道士而已。 但那道人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便说他身无法力,他辩解说师门规矩入世修行不允许修炼法力,那道人就让他叫师门长辈出来,他自然也只能辩解说不能打扰师门长辈,随后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当即展露了真正的法术,引来了官兵,当场就将他送到了官府。 按照大虞律法,若无道籍在身,胆敢冒充道家修行之人,诓骗财物,败坏道籍名声,轻则重杖五十,重则杀头。 林澜的罪,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虽然他打着修行人的名头,但并没有真的冒充修行人,早就说过自己尚未入道籍,以入世磨砺为借口,即便真的被揭穿,也不可能是死罪。 但沿山县县令张海张仲仁,本是贪婪之人,早就看出林澜这两年赚了不少银子,只是因为怀疑林澜背后真的有师门,所以忌惮之下,才没做什么。 而如今抓到机会,又岂能放过这块送到嘴的肥肉? 那张仲仁在县衙就是一大堆罪名扣了下来,桩桩件件将林澜说得十恶不赦,当场判了斩监侯,而那落魄道人似乎也被张仲仁说动了,也是颔首同意处死林澜,并且认为此子败坏道家清誉,还要求莫要声张,在县衙内问斩即可。 由于此事涉及道家修行高人,只要修行人亲自指证,便无需复奏圣上,只要当地州牧依律处置即可。 所以,就连三奏而后决的规矩也被抛掷一旁,按照章程上报明州州牧后,涉及道家高人,只是装模作样地复核章程,待秋后便可问斩。 此时正好是寒秋,恰是肃杀之时。 林澜在监牢里待了两月有余,而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明日午时三刻问斩。 “前世记忆才觉醒,就要被杀头了?” 昏暗中,林澜缓缓闭上眼睛,但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感。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死过一次,或许是因为前世的生死之局无法改变,让他有些心灰意冷,又或者是因为亲人都不在了,他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么眷恋…… 总之,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身陷这地牢之中,想逃也逃不出去,亦无门路可以伸冤辩罪。 在这古代王朝世界,庶民本就人微言轻,有时候甚至都不被当人,与官老爷作对本就没什么活路,更何况地位更高的修行人。 而现在官老爷和道家高人都想让他死,那他还能怎么样呢?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监牢门外响起了一阵锁链碰撞的动静,随即听到脚步声传来,牢房的门被打开了。 林澜一动不动地靠坐在牢房内,只是睁眼望去,原本只有小窗口的微弱光亮,现在门开后,变得亮堂了不少。 而来人身穿蓝色短打,黑色长裤,手中提着一个竹编饭盒,原来是狱卒。 “小子,还有一个时辰你就要上路了。” 狱卒蹲在地上,将食盒放下后,将其中早已没了热气的酒肉饭菜一一拿出来,“最后一顿饭了,好好吃吧。” 林澜懒洋洋地靠在墙角,眯眼看着这狱卒。 而他的脑海中却是忽然一阵恍惚,浮现出一小段记忆。 有些虚幻的画面中,狱卒狼狈地摔倒在地面上,一脸惊恐之色地看着这个方向,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但一把精钢长刀却是在空中旋转着飞向了他,划过一抹冰冷的弧光,直接斩掉了他的脑袋,尸首分离,鲜血喷涌。 旋即,画面破碎。 “嗯?” 林澜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预见终局’的能力发动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即便转世穿越,这能力居然也还在? 记忆觉醒前的二十年里,这能力可是毫无踪影,没想到直到今天,屠刀悬颈之时,前世记忆觉醒,这能力才跟着再次出现。 又或者是……自己能够觉醒前世记忆,也是因为这个能力?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林澜暂且收敛起了这些心思,转而打量着这个狱卒。 从他预见的终局来看,这狱卒恐怕近期就会死了。 而且从画面来看,这狱卒死亡的地点,似乎就是在这县衙南监之中,还被他亲眼目睹到了,那狱卒临死前惊恐所看的方向,似乎也是他这个方向。 毕竟,预见的终局,也是他自身未来的记忆,必然是他所见所闻。 不过……谁敢在这县衙之中杀人呢? 难不成是我杀了这狱卒?也不可能啊……林澜有些不太理解。 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未习武强身,在狱中又是半饥半饱,俩月来早就饿得瘦弱无力,以他的臂力,如果将长刀扔出去,别说砍掉一个人的头颅了,能不能扔这么远都是问题。 “你小子看什么呢?”狱卒用手中的碗敲了敲地面,碗中米粒都被震出来了不少。 林澜没没回答,也没说话,更懒得提醒对方。 结局注定无法改变,提醒了也没有意义。 更何况……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狱卒似乎也随了张县令的贪婪。 狱中囚犯若是让家人送上银钱,这狱卒便按时送饭,如林澜这般孤寡之人,早已被官差抄了家底,无人可送银钱到这监牢之中,狱卒无利可图,这两个月来,一天能送一次饭就不错了,且是一勺比清水好不了多少的稀粥糙米,运气好了或许还能看到一片烂菜叶。 “穷鬼……吃吧。”狱卒将大碗摆好,嗤笑一声便拎着食盒离去了。 林澜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一眼,一个小碗装着酒水,一个大碗中装着米饭,盖着青菜和一块半生不熟的臭肉。 按照大虞律法规矩,断头饭应该是按照三贯钱为标准,就这点饭菜酒肉,连一百文钱都用不上。 其他的钱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被贪墨了。 林澜可不是封建迷信的人,随手将这块发臭的肉扔到一旁,只是扒了几口米饭和青菜,又尝了口酒,相比前世尝过的美味,味道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为了饱腹而已。 又过了一个时辰。 监牢的门又打开了,狱卒带着刑房的两名差事走了进来,验明正身后,便给林澜戴上了手镣脚铐,准备押送到公堂,待道家高人亲自指证,由郡守派来的差使确认后,即可问斩。 “咦?” 狱卒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地面,这才发现竟然是那块半生不熟的肉,不由得嗤笑道:“待你上了奈何桥,可别后悔了。” 林澜心想,这块肉还是给你自己准备吧。 不过,这话要是说出口,难免挨几下拳脚,他也不会跟死人一般见识。 第二章 都会死 肃穆的公堂上,沿山县令张仲仁头戴乌纱帽,难得穿着那身青袍鸳鸯服,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背靠日出东方图,白白胖胖的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威严,看上去有些讽刺。 公案左右,则是县丞县尉等人。 如狼似虎的衙役在两侧,手持水火棍而立。 而公案之下,则是站着林澜,他戴着手铐脚镣,囚服褴褛,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发如野草。 此次在公堂并非是为了审案,而是斩首处决,为了不伤及道家清誉,并未示众,公堂门前也无百姓聚观。 若非道家高人一定要在堂内处决,张县令也有心讨好,否则又怎么可能这般行事。 公堂斩首? 这种事,恐怕整个大虞都没出现过几次吧。 旁边已经有衙役准备好了草席,待会用来收敛尸首,还有几桶干土和清水,可以避免斩首后鲜血喷的到处都是,污浊了这公堂。 林澜却是注意到,公案不远处,正有一人侧身躺在地面上,那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披头散发,灰头土脸,赤着一双脏兮兮的大脚,以手肘支撑着地面,托着脑袋,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立刻认了出来,这便是揭穿他的那个道人。 “林澜。” 公案上,张县令一拍案木,喝道:“见了本官,你敢不跪?” 林澜没有说话,脸色平淡地站在原地。 “果然是狂悖之徒。”张县令冷笑道:“无论你跪或不跪,七日已过,即将处斩,今日便让你血溅公堂。” 他又说道:“不理本官可以,但你应该感谢莫道长,若非他顾念道家清誉,又心怀怜悯,否则今日本官必让你游街示众,让你林家恶名难除。” 林澜懒得理会这舔狗官僚,只是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落魄道人。 这番作态似乎惹恼了张县令,当即猛地一拍惊堂木,怒道:“立刻让刽子手准备,午时三刻一到,即刻行刑!” 当即有几个衙役开始忙活起来,在公堂地面铺上了一大块麻布,又盖上一层干土,待会斩首之后鲜血就会直接喷溅到干土上,也方便处理,麻布一裹便是。 “小家伙。” 那落魄道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林澜,忽然开口道:“上次见你拼命辩解求生,这次怎么的又不怕死了?” 张县令淡淡道:“莫道长,想必这小子也明白自己死路一条,不如放弃挣扎,想在死前多捡回几分尊严罢了,似他这等人,本官也见过不少了。” “是吗?”而那落魄道人却是眯眼看着林澜,轻声道:“我怎么觉着……你好像不认为自己会死?” 林澜懒洋洋地看着那落魄道人,开口道:“我不是说过我会算命吗?” 张县令闻言,只觉得好生荒唐,忍不住嗤笑一声,说道:“你这江湖骗子,还在说算命呢,骗的连自己都信了?难不成你还算到自己不会死?” 一时间,满堂的官吏和衙役都哄笑了起来。 那落魄道人并没有笑,只是打量着林澜,过了半晌,才问道:“莫非是推算到生机了?” 林澜平静地回答道:“我未算到自己的死局,所以我今日不会死。” 那落魄道人沉默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有趣,有趣,我倒是想看看,你今天如何活下来。” “不会死?” 张县令冷笑一声,“本官也想看看,待你掉了脑袋,还能不能这般装神弄鬼。” 不一会儿,高瘦精壮的刽子手来到了公堂上,解开了用布条缠绕的精钢大刀,刀刃磨得极锋利,寒光闪闪,还准备好了一壶黄酒。 两名衙役也在干土上放了砧锧垫板,随即将林澜手脚上的镣铐解掉,上身按在垫板上。 待公堂外日晷上的时刻一到,外面立刻有衙役喊道:“时辰已到!” 在这公堂之上,自然无需监斩官监察,张县令嘲弄地看着林澜,当即将斩首令牌扔了出去,冷声喊道:“吉时已到,行刑!” 那高瘦的刽子手灌了一口黄酒,猛地往刀刃上一喷,随即便高高扬起手中的精钢长刀,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贲起,气沉丹田,凝息用力,盯着林澜的脖颈。 林澜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锋利的长刀,随即缓缓闭上双眼,依然没有看到自己的死局。 “喝!” 只听刽子手低吼一声,便猛地挥动手中长刀,朝着林澜的脖子斩了下去! 冰冷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倏忽落下! 张县令嘴角已然泛起一丝冷笑。 然而—— “铛!” 想象中刀刃剁开皮肉和骨头的声音,并未出现,而是金铁交击般的鸣响! 随即,只听咣当一声响起,一物落在了地面上。 众人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落在地面上的竟是半截刀刃! 而刽子手握着的精钢长刀,也已经断裂,握着刀柄的双手户口更是已经裂开,渗出血迹。 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刀光落下,还未砍中林澜的脖子,仅仅眨眼间,长刀就已经断成了两截。 林澜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缓缓直起身子。 满堂皆惊,却陷入无言的沉默之中。 “你……你……” 公案上,张县令难以置信地望着林澜,白胖大脸上满是震撼,嘴唇发颤地说道:“你这是什么妖法……” 而林澜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那落魄道人。 那侧躺在地面上的落魄道人,一改之前的看戏模样,身形飘然而起,双眼注视着林澜,忽然开口问道:“你真会算命?” 林澜反问道:“我不是还活着?” “莫道长。”张县令慌忙说道:“这贼人也不知会什么妖法把戏,您可一定要……” 落魄道人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了张县令一眼,“张大人稍安勿躁。” 待张县令闭嘴,落魄道人又看向了林澜,眯起眼睛安静地注视了他半晌,这才开口道:“既然你会推算,你可能算出其他人的命?比如在场这些人?” 林澜站起身,说道:“给我一把椅子,我要坐着。” 落魄道人微微挑眉,随即说道:“好。” 只见他一挥手,公堂旁边的椅子便飞过来了一把,飘然落在了林澜的身后。 “还要什么?”落魄道人问道。 林澜抬起双手,晃了晃上面的镣铐,说道:“这镣铐磨得我手脚很疼,没法静心。” 落魄道人没说话,只是屈指连弹两下。 只听铛铛两声,便见林澜手脚上的镣铐应声碎裂,落在了地面上。 众人见到这一幕之后,这才明白,原来方才出手断刀的人,并非是这林澜,而是这位莫道长! 只是……这位道家高人,为何要出手救这死刑犯? 莫非是真的觉得这骗子能够算命,生出了爱才之心,所以再给对方一个机会? “现在可以了吗?” 落魄道人轻声问道,并没有丝毫不耐烦。 林澜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转头,目光逐一扫过了周围的衙役、公案上的张县令、县丞、县尉等人,将这些人尽收眼底。 随即,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过了片刻,张县令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小子装神弄鬼地做什么?莫不是想拖过午时,好多活一天时间?本官……” 而那落魄道人却是蓦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幽冷森然,瞬间让张县令感觉如堕冰窖,将他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只感觉背生冷汗,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又过了半晌,林澜终于微微抬起头,看向了那落魄道人。 “可算出来了?”落魄道人问道。 林澜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道:“所有人……都会死。” 他这话一出,满堂的衙役官吏都是一愣,随即怒视着他。 但还不等众人开口辱骂,便听到那落魄道人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厉害,果然厉害,当真是上苍宠儿!” 只听那落魄道人的大笑声在公堂内回荡起来的同时,摆在公堂兵器架上的长枪以及腰刀忽然凭空漂浮了起来,纷纷化为利刃寒光,直接刺向了在场的诸多衙役与官吏! 第三章 魔 这一刻,一柄柄利刃恍若被无形的手所操控,当空化为一道道寒光,在这肃穆的县衙公堂内穿梭而行,快如风动。 而穿梭的路线,则是在场除了林澜和那落魄道人之外的所有人。 “噗!” 当第一个被长矛贯穿心口的衙役倒下时,几乎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啊!” 当第一声恐惧的大吼响起时,那一道道利刃所化的寒光,已经像是割麦子一般,夺走了十余名衙役的性命,尸体才还没来得及倒下,鲜血才刚刚涌出,还未落下。 一名有武功底子的捕快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抽出了腰刀,猛地就斩向了一根朝着他心口扎去的长枪。 但那长枪却像是蕴含着无穷巨力一般,那捕快的全力一斩就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没能让长枪偏移哪怕半分,直接被贯穿心口而死。 “不……” 公案之上,张县令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胖脸上惊恐万分,猛地往后退去,顿时摔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同时求饶道:“莫道长饶命!饶命啊,我张海愿意把所有……” 他话还没说完,一柄精钢长刀就划过了他的脖颈,将他充满恐惧的头颅斩了下来,鲜血也溅在了那日出东方图上,仿佛让初升的朝阳变成了血色的夕阳。 人头落地,血洒公堂。 这一刻,在死亡面前,一切生命似乎都是平等的,无分官民贵贱。 仅仅两个呼吸间,整个公堂内的二十余人,除了林澜与那落魄道士,其余众人便已尽数身死。 “哐啷。” 随即,一件件染血的兵器也纷纷摔落在了地面上。 方才还肃穆威严的公堂,此时已然尸横遍地。 林澜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 这就是修行人的力量吗? 尽管他前世已经见惯了死亡,也经历过比这更加惨烈的现场,但冷兵器屠杀与枪战相比,却是显得更加血腥和残忍。 “年纪不大,心境不错嘛。”那落魄道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林澜一眼,说道:“看来是见过不少死人。” 林澜沉默了一下,问道:“为何要杀他们?” “不为什么。” 那落魄道人微笑道:“这话不是你说的吗?既然你说他们都会死,那我就让你的推算成真。” 林澜脸色未变,只是说道:“你若不想说实话,也不必将罪孽推到我身上。” “你真没意思。”那落魄道人一挥袖袍,啧啧说道:“还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有趣,若是那些迂腐愚昧之人听我这般说,多半会心中自责痛苦,那表情……可别提多有意思了。” “名门正派?”林澜看着他,问道:“这么说,你是邪魔外道?” 那落魄道人沉默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他,那幽深双眸中的冰冷,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本就冰冷肃杀,充斥着血腥味的公堂,似乎又多了几分寒意。 半晌,他才缓缓问道:“那你觉得我是邪魔外道吗?” 林澜仿佛感受不到那刺骨的寒意,平静地说道:“滥杀无辜,自然是邪魔外道。” 那落魄道人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过了半晌,忽然笑了。 “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凡人,看来你不是活腻了,就是真的认为自己不会死……我忽然又觉得你这个人有意思了。” 随即,他又笑道:“我倒是想当邪魔外道,可惜……我不配。” 不配?林澜若有所思。 难不成,邪魔外道并不是行为处事,而是一类特殊群体? “暂且不聊这些。”那落魄道人说道:“待我杀光这县衙内的所有人,再慢慢和你说。” 他略一闭目,便睁开眼睛说道:“还有五十七人。” 随即,只见他一挥袖,地面上的刀枪剑戟都飞了起来,化为寒光飞出了公堂,只听到公堂外传来一声声惨叫,很快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林澜没有出声。 他阻止不了,开口也没有意义,这等喜怒无常,谈笑间杀人如麻之辈,又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况且,生死由命,早已注定,他早就习惯了。 他无法改变,只能习惯。 “还有三人在监牢,刀枪倒是飞不进去,跟我来。” 那落魄道人再次感应了一下,随即飘然朝着公堂外走去,同时一挥袖袍,地面上飞起了一柄精钢长刀,漂浮在他的身旁。 林澜面无表情地跟在那落魄道人的身后。 那落魄道人来到了监牢门前,隔空袖袍一拂,那监牢的铁门便已然四分五裂地倒飞进去。 监牢的大门后此时正藏着两名狱卒,顿时被倒飞而去的铁门碎块砸烂了身体,血肉模糊,倒地不起,眼看是活不了了。 “王老二,刘哥!” 只见牢房走廊拐角处,一名蓝衣狱卒手持长刀急匆匆地跑来,却见两名同僚都已惨死,不由得呆住了,此人正是那给林澜送断头饭的狱卒。 他吓得面无血色,双腿抖如筛糠,脚下一软顿时狼狈地摔倒在地,一脸惊恐地望着林澜和那落魄道人,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最后一个。” 落魄道人微微一笑,那把悬在他身旁的精钢长刀便旋转着飞了出去,直接斩掉了那狱卒的脑袋,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这正是林澜所预见的画面。 偌大的一座县衙,此时已是尸横遍地,透着冰冷的死寂,再无半点生气可言。 “对了。” 落魄道人转头看向了林澜,笑吟吟地说道:“这些狱卒小鬼,这两个月来都没让你好好吃过一顿饭,我是不是应该让你亲自来杀比较好?” 林澜没回答他,而是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暗中观察了我两个月?看来,两个月前你揭穿我,是别有目的吧?你现在刻意灭口……是想保密吗?” “聪明的小子。”落魄道人有些讶异地笑了笑,随即打量了一下林澜,啧啧叹道:“你这等天生灵光难掩之人,一看便是天赋异禀的良才美玉,又这般冷静聪慧,居然没有被道佛二宗收入门墙?” “天生灵光?天赋异禀?” 林澜忽然隐隐明白了,微微皱眉道:“原来你是真的以为我有可能是修行门派的弟子,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两个月时间,倘若你背后真的有师长,应该早就出来救你了。”落魄道人嘴角翘起,“似你这等天资高绝之人,如果真的拜入门派,也不至于你连法门都没开,也无任何遮掩灵光之宝,就让你入世磨砺,我本就是不信的,只是见你说的煞有其事,才稍微防这么一手罢了。” “稍微防一手,你就甘心在暗中等待,默默观察我两个月?直到今天我被斩首,你才确定我背后没有人?”林澜皱眉看着对方。 他本来就觉得这道人是个挺有耐心的人,但现在看来,何止是挺有耐心,应该是非常有耐心才对。 “区区两个月又算什么?” 落魄道人淡然笑道:“我魔天师在这道佛二宗和大虞人宗的追杀下,还能够苟活至今,靠的就是谨慎细微。”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你身后真的有一个师门……但连斩首之时,都无人现身救你,只有我在最后关头救下了你,那你背后必然是没有师门的。” 林澜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他这两个月锒铛入狱,以及对方在斩首时救下他的缘由经过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如此大费周章,想让我做什么?” 第四章 阎三娘 那落魄道人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如此聪慧,难道猜不到?” 林澜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想收我为徒?不……在今日之前,或许你只是想收我为徒,但今日你发现我能够算命之后,恐怕就不止是收徒了。” “果然聪明。” 那落魄道人嘴角的笑容更深,“不错,在今日之前,我只看出你天生灵光难掩,必然天赋异禀,应当是身怀某种先天神通,却不知究竟为何种神通,直至今日,你推算如此准确,我才知晓,原来你的天生神通,还真就是算命。” 他打量了一下林澜,说道:“不过,既然你有这等天赋神通,为何过去还要招摇撞骗?你的天赋神通是何时觉醒的?” 林澜心中忽然明白了,缓缓道:“也没多久。” 现在看来,所谓的天生灵光、天赋异禀,所谓的先天神通,恐怕就是指他的能力‘预见终局’。 尽管过去没有觉醒,但天生灵光难掩,所以被这魔天师发现了。 “将此宝戴上。”那落魄道人忽然一挥袖,一只翡翠指环便漂浮着飞到了林澜面前,“此宝最擅掩盖气息,还有些许护身之能,就当是为师的见面礼了。” 林澜看了这指环一眼,说道:“我并未同意拜你为师。” 那落魄道人随意道:“拜师,或者死,你随便选。” 林澜的脸色毫无变化,依然平静地说道:“就算我不拜师,你也不会杀我。” “你就这么确定?”那落魄道人眯起眼睛盯着他,“你对自己的推算能力未免也太有信心了。” 林澜扫了一眼县衙内的尸体,淡淡道:“你若想将我带走,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何必灭口?如果只是为了掩盖你自己的行踪,这两个月时间你都不在意,又怎么会现在才灭口?” 他顿了下,“想必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让你觉得不能有任何泄密的可能,不可让我会算命这个消息传出去。” 落魄道人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太聪明的人,都很难活得长。” “生死由命。”林澜平静道。 落魄道人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等滥杀无辜之人,不愿意拜我为师也属实正常。”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但你应当明白,待此事了结,你对我无用之后,我还是有可能杀你灭口的,但若是拜我为师,绑在一条船上,你我师徒,你又对我有大用处,我自然不会杀你。” 林澜沉默了一下,说道:“那就等此事了结再说吧。” “好,我就给你些时间。” 落魄道人神色淡然地一挥袖袍,袖中便有淡淡的灰色云气涌出,迅速聚拢形成了一团氤氲般的淡灰色云朵,将林澜和他都笼罩在了其中。 林澜只感觉到一股无形柔韧之力将他的身体托了起来,仿佛不受重力一般,整个人都轻若鸿毛地漂浮在这团云团之中。 他不由得打量着周围的云团,心中暗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驾云之术? 落魄道人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若拜我为师,这无影飞霄之术便教给你,如何?” 林澜沉默少许,说道:“听上去不错。” “哈哈,还有更多好处,你今后便知道了。” 只听落魄道人大笑一声,这看似缥缈的灰云便直接裹着二人腾空而起,同时云团也在不断变淡,直至几乎完全透明,连同云团内的人影也消失不见,当即飞向了天际。 ……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因为在云团内一直漂浮着,时刻处于失重状态,也感受不到云团外的烈烈狂风,腾云驾雾的体验相当好,林澜昨晚到今日没怎么睡觉,又困又累,也只是扒了几口饭,腹中饥饿之下,在云团内便睡了过去。 待他感到一阵冰流在头皮淌过,再次醒来时,便发现云团已经落在了一片花园内。 脚下踩到实地时,云朵也随之消散无踪。 周围可见郁郁葱葱的花草,几乎都是万寿菊、黄花槐等色泽为黄的花草,而墙边还生长着一颗巨大的银杏树,在这深秋时节早已金黄一片,地面上都铺满了黄金般的银杏叶。 透过不远处的花园门洞,可见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俨然是权贵的府邸豪宅。 落魄道人笑吟吟地看了林澜一眼,说道:“见你睡得颇沉,用了点小手段叫醒你。” “这是什么地方?”林澜问道。 “这是你们关南郡郡城的郡守府,算是我其中一个徒弟的栖身之所。”落魄道人说道:“你暂且在她这里住下,待我准备好之后,再来找你。” “关南郡守?” 林澜闻言,却是心里一动,轻声道:“我这案子上报明州州牧之后,本该由本地关南郡守亲自监审,但郡守根本没来,只是派了个差使,看来这关南郡守不是你们魔道中人,就是你们的一颗棋子吧。” 落魄道人笑了笑,说道:“我这徒弟有些贪慕荣华富贵,在这郡守府借住罢了。” 林澜没说什么,但魔道中人所说的‘借住’,恐怕不是借住那么简单。 “来了。” 落魄道人转头看向了那郁郁花草环绕的门洞。 不一会儿,只见一大群人从门洞后走了进来,赫然是一个个衣着花花绿绿的英俊男子,簇拥着一个为首的艳丽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三十岁,身穿大袖红罗长裙,着绣金云肩红霞帔,罩着黄红纱衫,腰系一条红霞似的丝绦,容貌妩媚,身姿曼妙,裙下赤着一双白皙洁净的玉足,在这金叶黄花遍地的庭院内奔走,鲜艳火红的衣裙丝帛飘动,就像是一朵跳跃的火中莲华。 “师尊!” 只见那艳丽女子快步走来,声音哽咽地呼唤一声后,一把推开身旁两名男宠,便上前直接跪在了落魄道人的面前。 当场就抱住他的双腿,用光滑干净的脸蛋紧紧贴着那不知多久未曾换洗的道袍下摆,任由衣衫和脸颊沾着污泥灰尘,却是不管不顾,眼眶通红。 “师尊,您可算来了,三娘都快想死您了。”那艳丽女子泫然欲泣地仰头望着落魄道人,哽咽着说道:“前些日子收到您的飞书,三娘就一直期盼着您来看看徒儿,现在您终于来了。” 说着说着,她脸上便已是泪珠滚滚,哭得梨花带雨。 一旁的男宠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 “想我?” 落魄道人笑了,忽然抬腿挣开了那艳丽女子,随即将满是污泥的大脚踩在了那艳丽女子的脸蛋上碾了碾,冷笑道:“是怕我死在外面,你拿不到阴月符的解药吧?” 艳丽女子却是丝毫不嫌弃,反而主动用脸贴着他的脚底,仿佛对待重宝一般捧着这只臭脚,流着泪说道:“师尊,徒儿自然是更想念你一些。” “看来当真是我的好徒儿。” 落魄道人笑了笑,放下脚,随手伸到怀里腋下搓了搓,掏出了一颗黑色的丹丸扔到那艳丽女子面前的地面,略显讥讽地笑道:“为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特意替你好好保存着,还热乎着呢。” 那艳丽女子却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慌忙捡起了地上的药丸,看着上面那层黑黢黢的污垢,犹豫了一下,便扔进嘴里,仰头咽了下去。 魔道中人这么重口味吗?林澜在一旁看着,感觉有些反胃想吐。 而男宠们更是当场呆滞,似乎已经被打击得三观崩塌了。 待那艳丽女子服下丹丸后,便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展露笑颜说道:“师尊您愿意屈尊来看三娘,徒儿非得好好招待您尽孝不可,三娘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了午宴,还请师傅移步正厅。” 她又看向了旁边的林澜,开口问道:“对了,师尊,不知这位小郎君是?” “这是林澜,林安然,今后说不定是你大师兄。”落魄道人淡淡道:“你好生招待便是,若是敢有半分怠慢,可休怪为师无情。” “大师兄?” 艳丽女子顿时一愣,随即笑靥如花地看向林澜,娇声道:“没想到师尊居然有了收纳真传弟子的心思,不过师兄一看便是与师尊同样不拘小节,超凡脱俗之人,难怪能得师尊喜爱,妾身叫阎三娘,师兄您叫我三娘便是了。” 不拘小节? 林澜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也两个月没洗澡了,自然是和这落魄道士一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上去不比乞丐好多少。 他淡淡开口道:“我还没答应当他徒弟,而且也不喜欢这种又脏又臭的样子,能给我准备一下洗澡水吗?” 阎三娘顿时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林澜居然敢这般说话,不由得紧张地喉头微动,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落魄道人,眼神隐隐有些恐慌。 落魄道人冷冷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洗澡水?去准备两桶,既然安然不喜欢脏臭,那我也洗洗吧。” 阎三娘又是愣了一下,这才连忙说道:“是,师尊可需要三娘伺候您沐浴?” “不必了,你嫌弃,我也嫌弃你。”落魄道人摆摆手,又说道:“林澜尚未修行,你不得招惹于他,你素日里的那些手段,都给我乖乖收起来,知道吗?” “三娘知道了。” 阎三娘乖乖点头,随即娇声道:“师尊这说的哪里话,徒儿亲近师傅还来不及呢,若能伺候您,那便是徒儿的荣幸,哪里会嫌弃呢?” 第五章 师慈徒孝 …… “呕!呕!” 挂满红纱流苏帐幔的华美闺房内,房门紧闭,雕窗合拢,更有一层渺渺烟气般的结界笼罩。 而一身红衣的阎三娘,正跪在铺着红狐毛毯的地面上,纤指探入喉咙挠着,不断地朝着地面上的金盆里呕吐着。 吐了好一会儿,她脸色苍白地爬到旁边的水盆前,拿起水盆里的丝绸面巾,狠狠地在已经洗掉污泥的脸上摩擦着,即便污泥早就洗掉了,但她还是狠狠地搓着那几处沾过泥垢的皮肤,恨不得把皮肤搓烂一般。 搓了不知道多少下,换了不知道多少块干净的面巾,阎三娘才挣扎着爬起来,有些无力地趴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脸颊发红的自己,不由得死死地咬着牙,眼神中满是怨毒和疯狂。 “这个肮脏恶心该死的老杂毛,居然敢踩我的脸,还把潜阳丹放在那里……” 想到这里,她就脸色发白,忍不住一阵反胃,又是对着水盆干呕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阎三娘才坐在梳妆台前,轻捏法诀抹过被搓红的脸颊,又拿出一颗药丸捏碎了混在水中,将丹液敷在脸上。 片刻,她洗掉丹液,对比了一下两边脸颊,这才重新涂脂抹粉,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而后阎三娘挥手散去烟尘结界,冷冷道:“清瑶。” 门外,一个婢女模样的美貌少女正出神地站在门口,听到屋内的唤声,不由得咬了咬牙,这才推门进了屋,低着头恭敬道:“夫人。” 阎三娘一掐决,渺渺烟气重新笼罩在闺房内。 她这才说道:“今天在后花园的情况,你可看到了?” 美貌少女低头道:“……是。”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阎三娘缓缓问道。 “我……”美貌少女双腿有些发颤地说道:“既然您的那个师父……这般对待您,您为何还要我和您的面首们……跟在旁边看着呢?” “不是我想,而是那个老杂毛喜欢这样。” 阎三娘的俏脸上如罩寒霜,“他扮成乞丐就是为了更好地糟践别人,他最想看到的就是我这等盛装高贵之人,被他当众践踏羞辱,起初我便是单独去见他,但他非但没有拿出潜阳丹,还催动阴月符折磨了我数日之久,我若是单独见他,不让你们这些平日最敬畏我的下人们见到我被羞辱的这一幕,只怕他根本不会拿出潜阳丹来。” 美貌少女不由得愣住了。 阎三娘注视着她,问道:“现在,你明白我选择你的目的了吗?” 美貌少女脸色有些苍白,低声道:“为了摆脱您的那个师父……” “那老杂毛以阴月符操控我等生死,一念即可令我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这般轻贱羞辱于我,将我的尊严和脸面尽数踩在脚底,肆意践踏。” 阎三娘冷冷道:“若非逼不得已,我断不会出此下策,所以你应当明白,你这等资质之人本就极其罕见,还能修行我功法的就更少了,我是绝不可能放过你的,但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我保证会放过你一家,你可懂?” 美貌少女的眼泪断了线似地流了出来,但还是低着头应道:“清瑶明白。” “对了。” 阎三娘又吩咐道:“让你爹去查查那个叫林澜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收为真传就罢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那老杂毛这般宽容地对待别人,更何况是一个凡人,其中一定有问题,你爹身为郡守,在朝中也有些人脉,若是普通人,应该不难查才是。” …… 沐浴过后,林澜感觉身上似乎一下轻了十斤,毕竟两个月没洗澡,足足换了三桶水才洗干净,还剪了指甲,用掉了不少牙粉,连续刷了几次牙。 头发擦干后,换上一身仆人刚刚出去买的直身长衫,又添了一件黑色的半臂搭护,这才坐在铜镜前,任由一名婢女在身后为他梳拢长发,盘成发髻后,再用一顶青玉翡翠束发冠固定住,又略微调整,正了正发冠。 林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虽然干净了很多,看上去俊秀了不少,但与两个月前相比,还是显得极瘦,不仅眼窝深陷,颧骨也有些突出,再加上面无表情,显得颇为冷漠,似乎极难亲近。 “贵客。”那婢女站在身后,恭敬道:“夫人说,她已经准备好了午膳,您若是修整完了,便可去正厅用膳。” “夫人?”林澜随口问道:“你是说阎三娘?为什么叫她夫人?那你们怎么称呼郡守一家?” 那婢女犹豫了一下,想到阎三娘交代无论任何要求都要满足,还是回答道:“若有外人,我们便照常称呼,若无外人,郡守老爷一家与我们便同为仆人。” “一家都是仆人?”林澜讶然道。 婢女低声应道:“是……繁老爷负责修建庭中花草,大夫人负责清洗雪隐,二夫人负责照顾夫人的猫,少爷是马夫,而小姐……则是夫人的贴身丫鬟。” “果然是魔道……”林澜微微摇头。 婢女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没敢接话。 “走吧。”林澜站起身。 随即,婢女引着他穿过檐廊,很快便到了正厅。 正厅之中,那落魄道人此时正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主位上,不过他竟然真的洗了个澡,蓬头污面的模样不再,不仅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道袍,还将头发梳了个整齐的发髻,戴着混元巾,虽然长相一般,但还是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而阎三娘则是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笑吟吟地为师尊斟酒。 “呀,方才竟没瞧出来,没想到师兄竟然这般英俊?” 阎三娘见焕然一新的林澜进了正厅,不由得故作讶异地赞叹起来。 “来坐。”那魔天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连阎三娘都只能站着倒酒,一般来说只有亲近的晚辈,才能坐在主位旁边,譬如真传弟子。 而林澜却是没有理睬,直接在魔天师对面坐了下来。、 魔天师只是笑了笑,也没在意,只是继续喝酒。 “师尊、师兄稍等,我这就传唤厨房上菜。”阎三娘笑容满面地说道:“我特意请了月满楼最好的几位大厨做了十来样拿手菜,用的都是珍惜名贵的食材,还望师尊和师兄不要嫌弃。” 林澜轻声道:“我就不用了。” “啊?”阎三娘不由得微微一怔,连问道:“莫非是明延菜系不合师兄的胃口?不知师兄喜欢哪个菜系?我这就去请其他菜系的大厨。” “我已有两月未进油水,又一直饥肠辘辘,不适合现在吃太多油腻肉食。”林澜说道:“给我一碗清粥,加些清淡的素菜即可。” 魔天师嘴角泛起一丝满意的笑容,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阎三娘,皱眉道:“还不快去?” 待阎三娘让厨房熬了一碗清粥,炒了两盘少油少盐的素菜后,魔天师也说没胃口,不准再上其他大菜了。 随即,他挥挥袖,便让阎三娘关上门出去了。 正厅内,只剩下魔天师和林澜两人。 魔天师一弹指,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忽然说道:“你看我这徒弟如何?” 林澜没回答,只是低着头慢慢喝着粥。 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说道:“很好啊,师慈徒孝,你不把她当人看,她也想杀你,很和睦。” 第六章 想要什么? “哦?” 魔天师闻言,不由得微微挑眉,问道:“你说……我这徒儿想杀我?你也看到了,她这般尊重敬畏于我,又怎么会想杀我?” 林澜慢慢地喝着白粥,头也不抬地说道:“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你徒弟是修行之人,应该活了很多年了吧?” 魔天师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九十有七。” “每个人生来就懂得欺骗和演技,就连婴儿也不例外,孩童为了不被挨打,尚且懂得欺骗父母,更何况一个快一百岁的老妖婆?” 林澜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你徒弟这种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在郡守府之中鸠占鹊巢,让郡守一家为她做仆,她已经不是想当人上人了,而是人上人上人,但这样的人,却愿意跪在你面前,任由你羞辱践踏,这不就是明演吗?她不把你挫骨扬灰都算是尊师重道了。” 魔天师笑了起来,说道:“的确如此,我知道她恨我入骨,但又有何妨?” “不怕她反噬吗?”林澜问道。 魔天师笑道:“这就是修行的好处了,我早已在她体内种下阴月符,无论她有多恨我,生死也只在我一念之间,只要她想活下去,就只能受制于我,况且我平日从不管束她,任由她享尽荣华富贵,她贪恋世间美妙,便不会生出轻生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看向林澜,说道:“如何?你若是拜我为师,这阴月符法,我便可传授于你,我这些乖徒儿们,也都将受制于你,任你驱使。” 林澜微微摇头,说道:“没兴趣,况且……做你徒儿是这等下场,你觉得我还会拜师吗?” “你自然与他们不同。” 魔天师说道:“过去我所收弟子,不过是以师徒之名,让他们为我所驱使罢了,但我若收你为弟子,那便是真传,亦徒亦子,只要你拜师,我会先教你阴月符法,让你不必担心会受制于我。” 林澜问道:“你就不怕我反水?” “既是真传,你自然是学我的功法,要将我这一脉发扬光大。”魔天师愕然笑道:“我魔天师的传人,在这修行界注定是道佛二宗的公敌,既然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又岂会担心你反水?” 林澜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待你让我帮忙的事情了结,倘若你真的能当我师父,我便拜你为师。” “好,但我也要和你事先说好。”魔天师淡淡道:“倘若你不肯拜我为师,我也不会杀你,但我会给你种下阴月符,到时候可就莫要怪我了。” 林澜缓缓道:“我没算到自己的死局,看来你确实不会杀我。” “放心,即便给你种下阴月符,我也不会像对待阎三娘这般待你。”魔天师微微摇头,“只是不忍浪费你的天资,想让你替我打道宗某些人的脸罢了。” 对于魔天师这一听就知道肯定很俗套的往事,林澜丝毫不感兴趣,只是问道:“那你为何这般对待阎三娘?” 魔天师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之色,说道:“方才你说,我不把她当人看?一点也没错,这贱人本就不配当人,她曾经对我的羞辱,又何曾少过?吾大道难成,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当年若非是她,以我的天资,未必没有飞升之望。” 飞升? 林澜若有所思。 他也听说过,飞升,乃是道家修行人最高的追求,而修佛的追求则是果位,觉悟。 魔天师这名号,听上去就很有故事。 天师,这是道家修行人中的高人才配得到的称呼,却在前面加了一个魔字? 看来,这位魔天师,曾经应该是道家修行之人吧。 “不过,以你的天资,若是好好修行,将来便有望完成我的夙愿。” 魔天师看着林澜,说道:“即便完不成,至少也能长生久视,逍遥人间,你想行善就行善,想为恶就为恶,随心即可,只要你好好修行,我不会管束于你。” “知道了。”林澜脸色平静。 魔天师见他这般平静,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小子,明明才二十岁,怎的活得像垂暮老人似的,荣华富贵,手握大权你不要,长生逍遥,你也提不起兴趣,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林澜闻言沉默了下来。 不是他不想要长生逍遥,只是自从他觉醒了‘预见终局’能力之后,他就明白……每个人的命运早已注定,这是无法改变的。 他尝试过很多次,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努力,最终结局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曾经的家人和朋友们……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终局到来,却束手无策。 即便暂时看不到终局,但那随时有可能到来的未知,反而让他生出恐惧,担心随时会失去现在看似美好安稳的朋友、家人……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人终究会死。 但提前看到结局却无法改变,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只会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无能。 在命运的洪流中,他就像是一只被卷入其中的蚂蚁,只能悲哀地随波逐流。 所以,他越来越不想认识新的朋友,不想投入感情,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孤僻。 对他而言,活着,并没有多么有趣。 长生久视…… 那也只是更加漫长的孤独和麻木而已。 想着这些前世早已思考过很多次的问题,林澜一言不发地坐在魔天师的面前,又重新思考起了这个注定会很无聊的问题。 魔天师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思索和迷茫,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林澜才开口道:“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想要的……我只是想活得有意思些,但又不想失去太多,仅此而已。” “活得有意思些,不想失去太多?” 魔天师微微皱眉,沉吟了半晌,才说道:“你的本命神通应该也觉醒了不少日子吧?你这心境和状态,有些像是我曾经知道的那些擅长推演的长生者,道宗记录的天人行记上,也有擅长算命的天人出现了你这样的状况。” 林澜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些人是怎么解决的?” 魔天师闻言,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也不知,不过……这是你自己心境上的问题,恐怕只能靠你自己看透了。” 林澜微微摇头。 魔天师看了他一眼,说道:“总之,不管是什么问题,首先得活着,至少要活着,你才有希望解决。” “或许吧。”林澜没有再说什么。 魔天师沉吟了一下,忽然说道:“这次我想找你帮忙的事情,其实就和你这种情况有关系,说不定也能帮到你。” “真的?”林澜不由得看向他。 魔天师轻轻颔首,说道:“试试吧,我若是帮到你了,你可要乖乖做我徒儿。” 林澜沉默少许,这才点头道:“好。” 魔天师笑了,当即说道:“那我这就去准备所需的一应物品,过些天就回来,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吧,有什么需要就找我那弟子,她会努力满足你的要求。” 说到这里,他想了一下,又挥袖拂过了桌面。 只见桌面上出现了一张略显破旧的白色纸符,以及一块通体蓝汪汪如大海色泽般的无暇玉佩。 “这是一张阴月符刻,以及护身法玉‘沧海玉佩’。” 魔天师说道:“有这两样东西,你也不必担心那阎三娘,沧海玉佩可自行激发护体,而这阴月符刻,只要你撕碎了,即可引动阎三娘体内的阴月符,暂时封住她的法力,并且让她痛不欲生,到时我也会知晓,以最快速度赶回来。” 林澜看了一眼桌上的纸符和玉佩,随即便收了起来,说道:“好。” 第七章 繁清瑶 当日,魔天师便离开了。 阎三娘眸含泪光地注视着魔天师驾云离去的方向,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连那云都隐匿消失了好一会儿了,她还在眺望着那个方向挥手。 林澜有些无聊地站在她的身后,欣赏着她独自飙戏。 而阎三娘的男宠们和她的贴身丫鬟,也老老实实地站在后面等着。 忽然—— 林澜感觉到一阵恍惚感涌上脑海,虚幻的记忆浮现而出。 他回想着脑海中的记忆,不由得微微挑眉,打量了一下阎三娘窈窕绰约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若有所思。 而阎三娘望着天边,足足演了一刻,她才默默擦掉眼角的勒痕,转身对林澜歉意道:“许久未见师尊,实在是有些不舍,让师兄见笑了。” “确实挺好笑的。”林澜真的笑了起来。 演员演得这么入戏,又怎么能不给予微笑赞扬? 而阎三娘似乎听不懂林澜的话外之音,脸色毫无变化,只是笑道:“师兄放心,既然师尊他老人家离开了,那师妹会好好服侍您的,您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师妹。” 林澜微微摇头,说道:“你年纪太大,就不让你服侍了。” 随即,他看了一眼阎三娘身旁的贴身丫鬟,见那美貌少女始终低着头,随意道:“这是郡守家的千金吧?那就让她服侍我吧。” 那美貌少女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随即又怯怯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她?” 阎三娘也是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师兄,这丫头过去是千金大小姐,养在深闺,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的,根本不会照顾人,而且仍是处子之身,根本不懂那些服侍男人的花招,不如我给师兄选一位更漂亮美丽,还会服侍您的妙人儿?她的妙处,保证您满意,一定食髓知味。” “处子?”林澜却是嘴角微微翘起,说道:“那我就要她了。” 阎三娘有些急了,忍不住说道:“师兄,这恐怕……” “一个婢女而已,你怎么这么看重她?”林澜打量了阎三娘一眼,说道:“莫非她是你女儿不成?” “师兄说笑了。”阎三娘笑道:“只是这丫头资质不错,我是打算把她当弟子传人的,所以才贴身带着,方便随时教导她。” 林澜喔了一声,淡淡道:“那我就要她了,我记得魔天师离开前和你说过,让你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吧?这才第一个要求,你就要拒绝?我确实管不了你,那也行吧。” “不不不。” 阎三娘顿时慌了,连忙说道:“师兄莫急,三娘可没说不答应,既然您看上这丫头了,那就让她服侍您便是,只是……这丫头这几天恰好来了天癸,三娘担心这等污秽不洁之物会惹您不快,所以才有些犹豫,既然您坚持,三娘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原来如此。”林澜恍然点头,似乎相信了她的说法一般,说道:“三娘还真是细心,是我错怪你了。” 阎三娘暗松了一口气,连笑道:“师兄这是哪里的话,明明是三娘没有说清楚,师兄才有所误解,还望师兄莫怪三娘才是。” “三娘真是懂事。” 林澜微微点头,说道:“不过我这人不在意什么月食,我是不信那些的,而且反正处子也会有落红,大不了浴血奋战便是。” 那美貌少女闻言,顿时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林澜一眼。 众多男宠们也是面色古怪地看着林澜。 而阎三娘更是当场呆住了。 随即她急忙说道:“师兄,这可使不得啊,那物污秽不洁,万万不可污了您尊贵之身啊。” “我不在意。”林澜微笑着回了四个字。 阎三娘沉默了下来,脸色也变得低沉。 林澜见她不说话,故意走上前拉住那美貌少女的手腕,说道:“既然三娘同意了,那我就把人带走了。” “师兄且慢。” 阎三娘忽然叫住了林澜。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随即面沉如水地看着林澜,低沉道:“师兄,不是三娘不愿意,但三娘确实将她视为衣钵传承,我这一脉的奠基法门最是重视元阴,师兄想怎么玩弄都可以,但能否放过她的元阴?” 果然有问题……林澜心中念头一动,微微歪头看着阎三娘,挑衅似地问道:“是吗?但这与我何干?” 阎三娘咬了咬牙,缓缓道:“师兄若是肯答应,师妹另有礼物奉上,或者师兄您提要求。” “哦?” 林澜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便说道:“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我们无冤无仇,何必闹得太僵呢?你说是吧?” “师兄说得对。”阎三娘连忙点头。 “这样吧,我听说郡守一家在给你当仆人,是吧?”林澜淡淡道:“我听说关南郡如此繁华安宁,多亏了这位郡守老爷治理有方,难得有位青天好官,我也很是欣慰,你就放过郡守一家吧。” 那美貌少女愕然看着林澜,似乎没想到居然这么一个要求。 阎三娘微微一愣,有些狐疑地看了那美貌少女一眼,这才说道:“好,既然师兄提出来了,这点要求,三娘自当遵从,我这就传令下去。” “好,你可莫要做那阳奉阴违之举,否则我可得好好和你师尊聊聊关于教徒弟的事情了。” 随即,林澜便松开了那美貌少女,说道:“人我就带走了,过些天保证完璧还你。” 这话说完,他就转身往厢房走去。 那美貌少女犹豫了一下,这才跟上了林澜的脚步。 待林澜和那美貌少女离开后,阎三娘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林澜离开的方向。 这时,旁边一个俊美的男宠走了过来,跪下抱住她的大腿,像是一条忠犬般卑微地用脸颊蹭着她的腿,讨好道:“主子,那小子这般不给你面子,要不我们去替您出口气吧?” 阎三娘豁然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上,那男宠的脑袋瓜子就像是西瓜般碎裂开来,只见红的白的瞬间散落一地。 男宠们吓得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一个个恐惧地跪了下来。 而阎三娘的身上却是洁净如初,没有沾染丝毫血迹和污秽,所有接触到她的血液都仿佛隔着一层极薄的无形之风,尽皆滑落在了地面。 “听好了,谁敢触犯我这位师兄,就休怪我无情了。” 阎三娘冷冰冰地瞥了男宠们一眼,随即一挥袖,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收拾干净,不要让我看到或者闻到半点血腥。” 她默然走在庭院内,心中却是默默思索着。 这位师兄刻意选中了清瑶这丫头,是奉了那个老杂毛的命令? 还是真的因为出于个人原因? …… 东苑,清雅洁净的房间内。 “多谢林公子相救。” 那美貌少女进屋后,便跪在了林澜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 “起来吧。”林澜平静地受了她这一礼,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口问道:“你倒是聪慧,居然看得出来我是在帮你家里。” “公子说……说那些话,刻意刁难夫人,不就是为了提这个要求吗?”那美貌少女脸色微红地说道。 很显然,她想起林澜那句明显别有意味的‘浴血奋战’了。 “那倒不是。” 林澜微微摇头,说道:“我若要救你家人,只需要直接说便是,相信阎三娘也不敢不听,只是我觉得她让你一个不会照顾人的千金大小姐,特意当她的贴身丫鬟,觉得有些奇怪,所以试探了一下而已。” 当然,仅凭这个,他也不会想那么多,还因为他方才所预见的阎三娘的结局,让他有些疑惑不解。 那美貌少女闻言,顿时一愣,随即低下了头。 “她让你当她的贴身丫鬟,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吧?”林澜打量着美貌少女。 美貌少女没回答,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不想说就不用说。” 林澜也不追问,只是说道:“这几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吧,你也能休息一下。” “不用我照顾您吗?”那美貌少女一愣。 林澜微微摇头,说道:“我救你一家的原因,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自然不会让你继续当下人。” “您……” 那美貌少女怔怔地望着他,说道:“您真的是我父亲治理有方,是位好官,所以帮了我们一家?” “不然呢?”林澜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这事对我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能顺手帮了,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顿了下,平静道:“好人,就算没有好报,也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这样的话,他不会得到什么,也不会失去什么,但能让他觉得人生会更有意思一些。 那美貌少女愣愣地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次跪了下来,向他磕了个头。 林澜微微摇头,随即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她恭敬地回答道:“繁清瑶。” “繁清瑶……” 林澜回想着方才所预见的终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是你啊。” “什么?”繁清瑶不由得愣了一下。 第八章 十面埋伏 “没什么。” 林澜微微摇头,又问道:“那阎三娘来你家多久了?” 繁清瑶跪在地上,微微低首后,这才低声道:“夫人……大约是我十五岁诞辰没多久来府上的,至今已有三年多。” 林澜看得出来,她心中也是憎恨阎三娘的,毕竟被一个外人鸠占鹊巢,还让全家人为奴为仆,又岂能不恨? 但面对阎三娘这等魔道修行之人,凡人自然是无法反抗的。 阎三娘在这郡守府上三年多时间,想必是积威已深,即便不在跟前,这位千金大小姐也不敢说半句坏话。 “当了三年多丫鬟,估计你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吧。” 林澜随意道:“我这里也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你去休息吧。” 繁清瑶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说道:“公子,您还是让我留下吧,不然夫人她可能会责怪我的,而且您救了我一家,清瑶也不知如何报答呢。” “行吧。” 林澜也不在意,“你想留下就留下吧,先站起来。” 繁清瑶这才站起身,问道:“那……需要清瑶做些什么吗?” “好像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林澜想了想,问道:“你会什么?” 繁清瑶想了一下,说道:“我可以给您捏肩捶腿,现在天不热,要是天热的热的话,我可以给您摇扇扇风一整天,嗯……最近快到霜降了,我还可以替您暖床。” 林澜微微挑眉,打量了一下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官家小姐,明明是大家闺秀的气质,却已经认了丫鬟的命,看来早就低头习惯了。 他知道这种心态一时半会是扭转不过来,便说道:“暂时不用,你还会别的吗?大家闺秀,不是应该懂琴棋书画吗?” 繁清瑶一怔,随即低下头,有些黯然地说道:“以前会,但这几年都没怎么碰过这些了。” “你最喜欢什么?”林澜问道。 繁清瑶想了一下,说道:“琴和琵琶都挺喜欢的。” 林澜哦了一声,问道:“现在还会吗?” “怕是生疏了许多。”繁清瑶摇头道。 林澜随意道:“反正也闲来无事,那你给我弹几首曲子听听吧。” “我的琴,许久没有保养调弦,怕是琴音都变了。”繁清瑶说道:“琵琶倒是好弄些,我给公子您弹几首琵琶曲可好?” “都行。” …… 半个时辰后,繁清瑶跪坐在林澜对面,怀中抱着一面五弦檀木琵琶,轻轻拨动象牙轴相,试了几下音色后,便抬头看向林澜,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呢?” 林澜纯粹消磨时间,也不在意她弹什么,便说道:“擅长的就行了。” 繁清瑶轻声问道:“那公子现在心情如何?” “心情?” 林澜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说道:“心情不好说,有些无聊,有些寂寞,又有些迷茫,想杀人,但又觉得还没到杀人的份上。” “杀人?”繁清瑶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公子您这般明辨是非之人,要杀的人,应该是恶人吧?” “应该是很坏的人吧。”林澜轻轻颔首,“只是人的心啊,见得越多,就会变得越来越硬。” “公子有除恶之心,这是好事。” 繁清瑶怀中抱着琵琶,略一思忖,便轻声道:“奴家有一首武曲,或许正合公子心意,只是许久未弹,可能有些不熟,还请公子见谅。” 林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繁清瑶怀抱琵琶回想了半晌,随即便垂首闭眼,指尖轻抚琴弦,开始拨弄勾打,弹奏了起来。 琴音初成,前奏鸣响,连续数次愈发急切的轮拂之后,便有金戈铁马之意涌来,先声夺人,杀意遂起,犹如战前战鼓声般逐渐激昂,扣人心弦。 林澜原本懒散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准备好好欣赏一下古人的演奏,而听到这首琵琶曲的前奏却是豁然睁开了双眼。 “这是……” 他看着繁清瑶低眉垂首地演奏着这首曲子,仔细听着,心中愈发惊疑,不由得缓缓回想着这一世的记忆。 前世记忆觉醒之后,就像是重新经历了一次前世,这一世的记忆却是模糊久远了许多。 此时,在这首熟悉的曲声中,他却是逐渐回忆起来了不少。 前世与这一世的记忆,也一一照应起来。 过了半晌,曲声戛然而止。 繁清瑶有些尴尬地睁开眼睛,歉意地说道:“公子,对不起,我许久未弹这曲子,后面曲谱有些忘记了。” 林澜沉默了一下,却是说道:“接下来应该是……工尺工,六工五六工,尺尺,乙尺乙四,合。” 繁清瑶一怔,回想了一下,不由得讶然道:“确是如此,没想到林公子也学过这首曲子?” 懂得曲谱挺正常,对于爱曲之人来说,这是基本功,但这首曲子流传数百年,知道这古谱却是比较罕见的。 林澜没回答,而是问道:“这曲子叫什么?” “您不知道?”繁清瑶有些奇怪地看了林澜一眼,说道:“这首名曲,自然是‘十面埋伏’。” “果然……” 林澜喃喃一声,又问道:“谱曲之人是谁?” “谱曲之人啊。”繁清瑶说道:“这曲子已经是八百多年前的古曲了,有传说是咱们大虞的初代国师唐天元所谱,也有说是国师大人的三弟子,那位音律大家,琴圣‘萧玄心’所谱。” 她顿了下,“不过传的最多的还是说,当年国师大人率军与南齐进行沅水之战前,在阵前借着酒意随性演奏了这首曲子,被琴圣记了下来,这才出了这首名传千古的十面埋伏。” “国师,唐天元……”林澜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被前世记忆压下去的记忆,仿佛抹掉了那层封存的灰尘,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也想起了‘大虞’这个国家的历史,以及史书上那位大虞第一位国师‘唐天元’的记载。 八百年前,天下大乱之时,唐天元横空出世,助虞太祖统一天下,以从龙之功成为大虞国师,更是大虞历史上唯一的一字并肩王,其在生前推行统一文字、土地改革、伐山破庙……种种政策制度,让大虞国力愈发强盛,于神武十二年病逝,享年七十一岁。 天下合久必分,大虞经历多次动荡,八百年过去,疆土早已分裂,只能勉强自保,但这位大国师的名望依然流传天下。 国师、帝师、异姓王、诗圣、匠神、文学大家、音律大家、天元算学创始者、人宗创始人……种种称号数不胜数,所留下的著作也多到令人发指。 甚至还发明了麻将、蚊香、鸡精、火药等等。 “在我之前居然还有穿越者……” “嘶……爽文主角啊……” 林澜只是略微代入一下,就感觉有点爽到头皮发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现在的气候比八百年前炎热了些,想必是这位穿越者先辈整天装逼,搞得八百年前的古人天天倒吸凉气,形成了温室效应…… “林公子,怎么了?”繁清瑶疑惑道。 林澜无言了半晌,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位初代国师大人很……厉害。” 可不是嘛,很多诗词小说、知识发明什么的他都忘记了,而这位穿越者先辈会的居然还不少,哪怕放在地球上,至少也是略懂一二的知乎达人了。 “那当然了,初代国师大人乃是空前绝后的天纵奇才,我们大虞的骄傲。” 繁清瑶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叹息道:“可惜,当年我爹见我有音律天赋,又有修行资质,还说等我长大了,就送我去帝都重华的重华学宫呢,如果考入了重华学宫,将来说不定还有希望拜入人宗,但是……” 她的话没说下去,但林澜知道她想说什么,既然阎三娘来了,自然不会允许她离开。 第九章 确实该死 时间,在幽幽琴声与闲聊中悄悄溜走,转眼间就过去了两天。 正午时分,挂满红纱流苏的华美闺房内,正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渺渺烟气。 阎三娘懒洋洋地靠坐在铺着红绸的软榻上,眯眼看着下方正在汇报的儒雅中年男子——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关南郡郡守‘繁伯奇’。 “……关于林澜的情报,就这么多。”繁伯奇低沉道。 阎三娘嗯了一声,又瞥了一眼站在繁伯奇旁边的繁清瑶,忽然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们这对父女,似乎对我打探林澜的消息,有些不满?就因为他救了你们一家?” 繁伯奇深吸一口气,说道:“您多心了,这林澜是令师重视之人,您要他的情报,应该并非是为了害他。” “哼。”阎三娘冷哼一声。 繁伯奇骤然脸色苍白,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死死地捂着心脏,身躯蜷缩着弓成了虾米一般,面容发紫,喉咙中更是发出痛苦的嘶吼,在地面上不断抽搐颤抖。 “爹!”繁清瑶急切地拉住繁伯奇,随即跪了下来,焦急地对阎三娘磕头道:“夫人,求求您饶过我爹吧。” 阎三娘面无表情地看着繁伯奇在地上痛苦抽搐,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弹指,一道无形气劲打入了繁伯奇的体内。 繁伯奇身体一僵,这才恢复正常,仿佛在鬼门关走过一般,脸色惨白,浑身是汗,但还是挣扎着站起身。 “不要以为那林澜替你们开口了,你们一家就自由了。”阎三娘冰冷道:“我若是愿意,随时都能要了你们全家人的命。” 她又看向了繁清瑶,淡淡道:“你刚才说,那林澜救你们一家的原因,只是因为繁伯奇治理有方,因为他是个好官,就顺手帮了?可是真的?” 繁清瑶低声道:“有钻心之蛊辩我心思,我又岂敢欺瞒夫人?” 阎三娘知道她没说谎,便又问道:“就因为这个?” 繁清瑶沉默了一下,又说道:“林公子说,好人就算没有好报,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呵……” 阎三娘嗤笑一声,“这林澜从十几岁时就开始行骗,他林家祖祖辈辈也都是江湖骗子,这样的人,一看便是虚伪小人,而且那老魔头生平最喜欢折磨那些迂腐正义之人,他的真传弟子又能是什么好人?他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未免也太虚伪了。” 她又问道:“这林澜还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繁清瑶略一犹豫,说道:“林公子也略懂音律,那天听我弹十面埋伏这首曲子,他竟然也知道,但却不知道曲名,这两天还特意和我聊过不少关于初代国师的事情。” “从情报来看,他为了行骗,确实跟一乐师学过音律……无聊的凡人。”阎三娘微微摇头,淡漠道:“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天资不错,恰好被那老杂毛挑中的凡人而已。” 繁清瑶低着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她知道,钻心之蛊只能根据她的心跳血液,辨别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若是少说了什么,钻心之蛊也无法辨别。 所以—— 她没说那位林公子已经发现了,阎三娘让她当贴身丫鬟有特殊目的。 她也没说自己之所以会弹这首十面埋伏,是因为林公子说他想杀一个恶人,尽管她不知道林公子到底想杀谁,但她不想告诉阎三娘。 因为……她觉得林公子和情报里说的不一样,虽然为人是冷淡了些,但的确是好人才对。 “那老杂毛很重视这个林澜,有若亲生……” 阎三娘微微眯起眼睛,暗自思忖:“既然是真传弟子,想必会将阴月符法也传授于他……若是能从他那里解掉阴月符,或许我无需舍弃这么多,也能重获自由……” 她瞥了一眼繁清瑶,问道:“你与那林澜相处的这两天,可有看出他喜欢什么吗?荣华富贵?或是美色?” 繁清瑶微微一怔,想了半晌,摇头道:“好像都没有,林公子这两天从未碰过我,即便我服侍他洗脸穿衣,亦或是暖床,他都没对我起过心思,晚上也是让我在隔壁耳房休息,至于荣华富贵……我也不太清楚。” 阎三娘闻言思索了半晌,随即淡淡道:“他被权贵官吏那般欺压,在狱中待了两个月,饿得皮包骨头,想必狱中日子极苦,他自然不会甘心再当凡人了,而那老杂毛的功法奠基,若是纯阳之身,便可走的更稳当些,他没有碰你,应当就是这个原因……” “看来,向道之心颇为坚定啊……” 想到这里,她心中已然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数个时辰后,已是黄昏时分,薄暮冥冥,晚霞茫茫。 郡守府正厅内,早已是明烛高烧,一排排灯烛照耀之下,显得整个厅堂内都格外明亮。 饭桌上,阎三娘笑容亲切地站在林澜的身旁,拿起酒壶为林澜斟酒,笑着说道:“师兄这两日都在喝粥吃素,身子也养的好些了,今晚我让厨房做的丰富了些,也有些药膳,可以帮师兄进补一二,师兄可要多吃些啊。” 林澜看了一眼酒杯,轻轻推开,摇头道:“不爱喝酒。” “没事没事,师兄吃菜便是。”阎三娘笑道。 “好。”林澜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繁清瑶,说道:“清瑶,你也没吃饭,坐下吧。” 繁清瑶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却是有些不敢。 “师兄让你坐,你就坐,看我作甚?”阎三娘故意板着脸说道:“现在你是师兄的丫鬟,可不是我的,不用看我脸色。” 繁清瑶这才在林澜身旁坐了下来。 而阎三娘却是没有坐下,只是颇为殷勤地为林澜夹菜介绍,同时没话找话地夸赞。 待一顿饭吃完,林澜擦了擦嘴,抬头看向阎三娘,问道:“这两天都没见过三娘,今晚突然这般殷勤,三娘是有什么事情吧?” “师兄这是哪的话?”阎三娘轻笑道:“师尊他老人家离开前托我好好照顾你,这两天我忙于修炼,恰好到了紧要关头,未能及时侍奉师兄,心中多有惭愧,所以这一出关,就赶紧来了。” “没事就行。”林澜点了点头,便站起身,对繁清瑶说道:“清瑶,带我回去歇息吧。” 阎三娘不由得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连忙说道:“师兄这么早回去歇息,是打算回屋修炼吗?” “我还没拜师,也没有学过任何法门。”林澜淡淡道。 “这是迟早的事情,以师兄的天资,想必修炼起来,定是一路坦途。” 阎三娘笑着奉承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人生有涯,而修行路却无涯,一旦踏上修行路,自然是进境越快越好,师兄虽然天资极高,但已年过二十,除非是修人宗本命神通,否则这般年纪修行,无论是修道佛二宗,还是学我魔宗之法,都已经有些晚了。” “晚了?”林澜微微挑眉,心中却是有些疑惑,若是学魔宗之法晚了,那魔天师为何没说,还认为他天资极佳? “但师兄莫要着急。”阎三娘微笑道:“三娘有个法子,可助师兄尽量弥补这一缺陷。” 林澜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也想看看她到底想怎么办,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哦,是吗?说来听听?” “师兄请看。” 阎三娘一挥袖,桌面上多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玉瓶,其中隐隐可见淡红色的液体。 她微笑着说道:“年长者修行之所以劣势,便是因为先天之气随着岁数逐渐减少,但若是有了这先天灵血,便重新弥补先天之气,这先天灵血,对于我等修行已久之人,并无多少作用,但对于尚未奠基之人,却是作用极大。” “先天灵血?”林澜瞥了一眼,问道:“这种宝物,也不能随随便便送我吧?你想要什么?” 阎三娘注视着林澜,缓缓道:“自由。”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师兄也知道,我受那阴月符之苦已久,师兄身为师尊真传,将来必然能够得传阴月符法,师兄若是答应将来为三娘解掉这阴月符,立下心魔血契,这先天灵血便立刻归师兄所有,并且将来恢复自由之时,三娘另有宝物送上。” 林澜在旁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打量了她一下,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想摆脱魔天师?难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师尊吗?” “大不了再被师尊折磨一次罢了。”阎三娘低沉道:“若是能成,冒这个风险也是值得的。” “是吗?”林澜笑了,“待你师尊回来,我将此事告诉他,到时他直接让你交出先天灵血,或者再炼一份,不就是了?” “师兄心思倒是巧妙,果然适合做我魔道之人。” 阎三娘轻声笑道:“但这先天灵血可不是想炼就能炼的,三千婴儿的心头血所淬炼出来的精血,作为药引,还只是其次,关键是其中一味主药,仅此一份,而且现在也没有真正炼成,还只是半成品,师兄若是不答应,我即刻将它毁掉便是。” 站在旁边的繁清瑶,以及阎三娘身后的众多男宠们,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三千婴儿的心头血?” 繁清瑶脸色苍白地看着阎三娘,忍不住开口道:“难怪你让我爹帮你搜集关南郡产妇的信息,难怪这几年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早幺的婴儿,原来是你干的!” 男宠们也愣愣地看着阎三娘。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阎三娘这两年时常出门是去做什么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女魔头只是喜怒无常了些,杀人虽然狠辣,但这三年来在府上也就杀过十余人罢了。 但没想到……居然还沾染了三千名婴儿的鲜血? 大虞十九洲之中,明州算是颇为繁华之地,关南郡也属于明州之中居民颇多的地方,占据整个明州近乎十分之一的人口。 偌大的关南郡,足有数百万人,但每年能够成功活到出生的婴儿,恐怕也就一两万。 “是又如何?” 阎三娘冰冷地瞥了繁清瑶一眼,淡漠道:“三年也就三千婴儿早夭,相比整个关南郡这几年出生的数万婴儿,并没有多大影响,连人宗算天阁和巡天司都未曾发现,何必在意?” 若非林澜在场,繁清瑶敢这般和她说话,她早就念决让繁清瑶好好感受一下钻心蛊的痛苦了。 至于被在场这些人知晓? 她根本不在意。 在场之人,除了林澜,无一例外都被她下了钻心蛊,而林澜也将是魔宗之人,就算是魔天师也不可能允许他背叛的。 况且,在她看来,这林澜既然能被魔天师这种魔头选中,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又岂会在意这些? “师兄,你看如何?” 阎三娘看向林澜,说道:“只要你答应,并立下心魔血契,三娘立刻将这先天灵血炼好赠予你,足以弥补师兄的先天元气缺失了。” 林澜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原来如此……你确实该死,这结局也很适合你。” “嗯?”阎三娘的眼神冰冷了下来。 第十章 威胁 “师兄想让我死?” 阎三娘眯起凤眸,眼神幽冷地盯着林澜,一袭红衫缓缓鼓动无风自舞,冰冷之意瞬间弥漫开来,整个正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她一字字地冰冷道:“你现在收回这句话,立下心魔血契,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 林澜站起身,背起双手望着她,懒洋洋地说道:“我说的是大虞官话,你也很清楚地听到了。” “……很好。” 阎三娘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澜,忽然一挥袖,渺渺烟气顷刻间将整个正厅都笼罩了起来。 “可惜,你等不到那老杂毛回来杀我了。”她冷笑道:“不过是一凡人罢了,对你客气些,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给你活路你不走,偏偏要往死路行?” 说话间,她便伸出手朝着林澜抓去。 只要轻轻一抓,她就能直接夺走这小小凡人的性命。 就在这时—— “撕拉……” 一声很是轻微的撕裂声忽然响起。 与此同时,阎三娘的脸色豁然苍白,整个人身躯不由自主地一颤,便软软地倒在地上,浑身颤抖抽搐着惨叫了起来:“啊啊啊!你……你!这是……阴月符刻??” 而那渺渺烟雾的结界,也随着她的倒下,消散无影。 众人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阎三娘居然这般轻易地倒下了? 林澜面无表情地看着阎三娘,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收回来。 他的手中可见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白色纸符。 这是魔天师临走前留下的阴月符刻,撕碎即可引动阎三娘体内的阴月符,封住她的法力,并且让她痛不欲生。 “果然有效。” 林澜看了她一眼,随手将纸符碎片收在袖中,又看了看周围,便走到饭桌前,拿起了那把用来剔肉的薄刃厨刀,轻轻甩掉了上面的油脂。 修行者本就是人,而失去法力,还无法反抗的修行者,或许比凡人更好杀。 待宰的鱼肉,只需要一把小刀就够了。 “啊啊……给我拦住他!!” 只听到阎三娘夹杂着痛苦的尖叫声响起,那十余名男宠就冲了出来,迅速拦在她的面前,犹如人墙般挡住了林澜的视线。 林澜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英俊男子。 这些阎三娘的面首,居然在这种时候还听命出来保护她了? 他还没说话,便听到繁清瑶忍不住开口道:“阎三娘这种作恶多端的人,你应该早就见识过她的残忍了,她都不把你们当人看,你们在这种时候还要保护她?杀了她不就自由了吗?” 男宠们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挡在阎三娘的前方。 其中一人则是低沉道:“清瑶小姐,三娘若是死了,我们也都活不了。” “什么?”繁清瑶一怔。 “哈哈哈……咳咳……” 只听阎三娘忽然有些病态扭曲地大笑起来,似乎在强忍着痛苦,边笑边喘着气说道:“师兄啊,你以为我想不到,那老杂毛有可能留给你一份阴月符刻吗?难不成你以为我让我的面首们在正厅待着,是来围观你吃饭的吗?” 林澜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而阎三娘咬着牙忍着痛,又喘息了半晌,才继续嗤笑道:“你一个凡人,身无半点法力,就算给你法器,你也用不了,那老杂毛顶多也就给你一份阴月符刻,暂时制住我罢了,但你终究只是一个凡人,根本无需我动手,只要一句话,我也能杀了你!” 说到这里,她吸着凉气,尖声喊道:“给我杀了他!这小子在牢里饿了两个月,瘦得皮包骨头,你们轻易就能杀了他!” 那一个个男宠看着林澜,略微迟疑一下,便纷纷挽起了花花绿绿只有美观作用的袖子,准备动手。 即便是一群软骨头的男人,那也是男人,一个练过武的凡人想要对付这么多人都不容易,更何况林澜一个刚刚离开牢狱的体弱之人呢? “林公子,你快逃!” 繁清瑶一急,快步过来抓住林澜的袖子,就要拉着他逃走。 林澜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摇头道:“没必要。”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随即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家丁和护院,从正厅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赫然是郡守繁伯奇,他扫了一眼正厅内的男宠们,当即冷声吩咐道:“给我把那些孬种赶走!” 随即,只见这群家丁护院们蜂拥而上,立刻将男宠们围了起来。 而十余名男宠则是慌不迭地围住了阎三娘,纷纷用身体护住了她,顿时与家丁护院们纠缠厮打在了一起。 不过,家丁护院在数量上就比那些男宠多一些,而且家丁护院们长期劳作,本就身强体壮,而男宠却是在阎三娘的采补吸榨之下,身子骨一个比一个差,显然抵抗不住多久。 “爹!你怎么来了?”繁清瑶又惊又喜。 “林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繁伯奇却是对林澜作了个揖,说道:“下午林公子和我说过之后,晚宴前我就召集家丁护院们,以训话为理由,在庭院等候着了,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林公子居然猜到了这女魔头要对你不利?”繁清瑶惊喜地看着林澜。 林澜微微摇头,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群家丁护院与男宠们纠缠厮打在一起,双方都是赤手空拳,而那些男宠们又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短时间内还真难制服。 繁伯奇立刻冷喝道:“都下手狠点,立刻杀了这女魔头!” 就在这时—— “叄叅文叞叆叇叜盲叝吆吇……咳咳……” 只听阎三娘那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响了起来,抑扬顿挫地念叨着一句晦涩难懂的神秘咒语,念完就忍受不住痛苦,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正厅内的众人,除了林澜之外,在这咒语响起时,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家丁护院男宠们也纷纷停止了厮打,一个个都用力地捂住心口,痛苦得弯下了腰,甚至于跪在了地上。 包括繁伯奇和繁清瑶父女,以及周围的侍女们,也都面露痛苦地捂住心口,脸色变得苍白,惊恐地望着阎三娘。 “呵呵……咳,谁敢杀我?” 只听阎三娘那夹杂着痛苦的冷笑声响起:“你们想死的话,就杀了我吧,整个郡守府的所有人,早就被我下了钻心蛊,一旦我死了,钻心之蛊反噬,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陪葬吧!”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正厅内响起时,却是如惊雷一般,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即使那钻心的痛苦已经平息,人们依然恐惧地望着她。 繁伯奇脸色一变,立刻冷喝道:“莫要信她的鬼话,速速动手!” 然而,这一次,家丁护院们全部都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人听从他的命令。 他们也只是受雇的下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官老爷的命令又算什么? “鬼话?” 阎三娘强忍着阴月符的痛苦,一边咳嗽,一边嗤笑道:“我若是法力还在,哪还需要念咒,只需要一念就能催动钻心蛊,让你们的心脏被活活吞食殆尽而死,我若死了,钻心蛊彻底苏醒,你们岂能苟活?” 寂静的正厅内,她压抑着痛苦的声音清晰地回荡,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如果能活着,没有人想死。 “老爷。”其中一个护院脸色低沉地说道:“请恕我们不能再听您的命令,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您……也别反抗了吧。” “咳咳……哈哈哈哈哈……” 阎三娘痛苦而痛快的大笑声显得有些疯狂扭曲,“说的没错,一个个都给我听好了,全都去给我杀了那林澜,谁敢帮他,待我恢复后,必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刻,所有家丁护院以及男宠们,足足数十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澜。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数十人? 凡人之间的战斗,无非就是人数的对比。 霎时间,局势便已经彻底反转! 而繁伯奇一言不发地看着杀气腾腾的众人,沉默了一下,他却是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低沉道:“苟活于世,不如求个痛快。” 他眼含决然地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道:“林公子,鄙人无能,只能以此身尽力助你,你要逃走或是一搏,鄙人都奉陪到底。” 林澜微微挑眉,不由得看了繁伯奇一眼。 就连家丁护院们倒向阎三娘,局势逆转时,他的脸色都没有丝毫变化,此时却是露出了一抹讶异。 “爹……” 繁清瑶紧紧咬着嘴唇,忽然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冷声道:“阎三娘,你若是敢杀林公子和我爹,我便立刻自尽!” 第十一章 夺舍 谁也没想到,繁清瑶会以自尽来威胁阎三娘,大部分人甚至都觉得她这行为显得很可笑。 而阎三娘却是喝道:“都停下。” 随即,她颤抖着跪坐在地上,隔着人群,强忍着痛苦冷笑道:“繁清瑶,没想到你还有些胆魄,居然敢用自尽威胁我?” “放过我爹和林公子,否则我现在就让你的谋划成空!”繁清瑶死死地咬着牙,用匕首的尖端顶着自己的喉咙。 刀尖已然可见一抹殷红。 阎三娘沉默了一下,却是嗤笑一声:“你想死就死吧,反正尸体一样可以用,我本来就打算杀了你,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她当即冰冷道:“都给我上,立刻杀了林澜!绝不能让他逃走!” 繁清瑶闻言,顿时露出了绝望之色。 下一刻,众多家丁护院等人顿时分散开来,足足数十人同时从四周一步步地围向了林澜! 已然是身陷囹圄的局面! 繁伯奇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一振,正要迎上去,杀出一条血路时,却是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转头看去,却发现竟然是林澜。 “剑给我。”林澜神色平静地看着繁伯奇。 或许是那冷静无比的自信感染到了繁伯奇,他一怔,下意识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了林澜,心中还在想,难道说……这位林公子虽然没开始修行,但却有一身高强的武艺? 而林澜接过长剑后,便直接面无表情地朝着阎三娘的方向走去。 那一个个挡在他面前的家丁和男宠,他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在他的眼中就像是空气一般。 手持利器,又自信前行,挡在他面前的几人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绕到林澜身后的一名男宠,悄无声息地抄起了旁边的凳子,靠近之后猛地就朝着林澜的后脑勺砸了过来! 林澜似乎没有丝毫察觉,依然目不斜视地往阎三娘的方向走去。 “嘭!” 那坚硬的实木凳子准确地砸中了林澜的后脑勺,但却仿佛触发了什么似的,一抹海洋般蔚蓝的光芒闪过,那飞来的实木凳子就被反弹开来,在空中便碎成了几块。 而另一名护院冲过来,猛地一脚踹向了林澜的腿部,但那蔚蓝的光芒又是一闪,那护院顿时被震飞出去数丈远,撞飞了几个人后,落地便惨叫起来,众人一看,其小腿到大腿的骨头竟然都断裂扭曲得不成人样! 眼见连续两人偷袭失败,甚至被反震成了重伤,顿时无人敢靠近林澜了。 “法术!是法术!” “不是凡人吗?他怎么会法术?” “夫人,我们拦不住他!” 相比于繁伯奇父女的惊喜,其余一干人等却是只有惊恐了。 “什么?” 而阎三娘被人群挡着视线,也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勉强看到蓝芒闪过,便强忍着痛苦尖叫道:“你们这群废物!必须挡住他!来人抱着我离开!” 几名家丁护院只好硬着头皮挡在林澜和阎三娘之间,额头上满是冷汗,他们不敢对林澜动手,但也不敢挪开步子。 “不让?” 林澜看了一眼这几人,手中握着长剑就直接朝着最近的一人刺了过去。 那人手无寸铁,眼看着剑尖直直地往心口刺来,吓得当即往旁边躲去,但肩膀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瞬间鲜血淋漓。 “你们挡住他!” 三名男宠连忙跑过来架住阎三娘,就要抬着她逃走。 而林澜脚步加快,一手紧攥着一物,一手提着长剑,便快步朝着阎三娘而去。 “拦住他!” “不能让他杀了夫人!不然我们都得死!” “挡住他啊!” 只见一个个家丁护院和男宠们都硬着头皮冲向了林澜,其中一名男宠还想从身后抱住林澜,但那蔚蓝色光芒一闪,便将其震飞了出去,似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林澜脸色漠然,脚下步伐飞快,主动迎向了一个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而那蔚蓝色的光芒也不断闪动起来,每一次光芒闪过,就有一个人毫无抵抗之力地倒飞而出,就像是被他撞飞得一般! 任何试图接触到他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撞飞! 一人,一剑,无人可挡! 而那三名男宠抬着阎三娘,自然速度不如林澜,还没走出正厅,就被林澜追到了身后。 只见林澜很简单地几剑刺过去,三名男宠便纷纷中剑,鲜血喷涌,放开了阎三娘的同时,也逐个摔倒在了地上。 “你……” 阎三娘从地面上痛苦地挣扎起来,脸色惨白地盯着林澜,死死地咬着牙说道:“你竟然有护身法玉?那老杂毛居然有这种重宝?而且……他还舍得送给你??” 林澜一只手用剑尖指着她的咽喉,随即抬起另一只始终攥着的手。 摊开手掌后,他的掌心可见一块无暇玉佩,通体蓝汪汪的,就像是大海般的色泽。 “看来这沧海玉佩很珍贵?”林澜淡淡道:“你算到我有阴月符刻,却没算到我有这护身法玉?” “那老杂毛如此待你,看来是真的把你当成传人了,真可笑。”阎三娘惨笑着盯着他,随即主动仰起脖子,说道:“想杀便杀吧,在场所有人都给我陪葬,包括你想救的郡守一家也是。” “拦住他!” 还有几个尚未倒下的家丁护院朝着林澜冲了过来,但无一例外都被蓝光震飞出去,一个个都是筋断骨折的下场,纷纷倒地不起。 在修行人的法宝力量之下,凡人之力根本无法抵抗。 “林公子,求求你先莫要杀这女魔头!不然我们所有人都死啊!” “您这样直接杀了她,就等于杀了我们所有人,这……这可是数十条人命啊!” “林公子,不如您先砍断她的手脚,再找其他高人救救我们吧,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林公子!” 一个个倒在地上的家丁护院男宠们,挣扎不起,已无法再阻拦林澜,只好纷纷开口哀求,甚至有些人还挣扎着跪了下来。 “林公子。” 而繁伯奇却是大笑着说道:“无需在意,这女魔头这些年来造下的杀孽不知凡几,杀了她,便是拯救千万人,造福一方!如此大功,我繁伯奇甘愿一死!” 或许是被他慷慨赴死的大无畏所触动,其余人都沉默了下来,或羞愧,或默认,或绝望。 林澜没有理会其他人,只看了繁伯奇一眼,平静道:“不用担心,不会死人的。” 说完,也不等繁伯奇疑惑开口,他便转头看向了阎三娘,手中握紧长剑,就要用剑尖刺穿她的喉咙。 “林公子,等等。” 就在这时,繁清瑶却是快步走了过来,嘴唇上满是她咬出来的血印,她犹豫了一下,这才低沉道:“您想解决这女魔头,不光得杀了她,也得杀了我才行。” “嗯?”林澜看了她一眼。 阎三娘却是脸色一变,喝道:“住口!” 林澜微微皱眉,手腕微微一动,当即用剑尖刺入了她的口中,顶住了她的舌头,顿时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繁清瑶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女魔头想要摆脱她师尊,当初发现了我之后,就来到我家,将我带在身边,时刻用秘术改变我的体质,打算用我做她的备用肉身,将来一旦无路可走,就夺舍我的身躯,借体重生,便可脱离她师尊的掌控。” 她低下头,脸色黯然,“现在想来,这阎三娘收集那先天灵血,恐怕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备用肉身准备的,一旦夺舍,她就用先天灵血弥补我的先天之气,即可重修魔道。” 旁边的繁伯奇一怔,也苦笑起来,没想到这祸患的起因,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林公子,方才我尝试自尽了一次,已经实在没勇气再来了,只能麻烦您出手。” 繁清瑶深吸一口气,决然道:“反正阎三娘死后,大家都会死,无论怎么样都是必死,您杀了我便是。” “夺舍?” 林澜微微挑眉,回忆了一下在阎三娘终局所见的画面,当即将手中的沧海玉佩递给繁清瑶,说道:“你拿着它。” 繁清瑶不由得一怔,看着这蓝汪汪的玉佩,不明白林澜的意思。 “你拿着便是。”林澜懒得解释那么多。 “是。”繁清瑶这才接过玉佩,心中却是隐隐有了猜测。 随即,林澜转头看向了阎三娘,淡漠道:“你该杀青了。” 而阎三娘忽然猛地往后一退,将刺入口中的剑尖吐了出来,满口鲜血地惨笑道:“总有一天,会有人为我报仇的!你们……” 还没等她说完,林澜便手臂一动,剑尖紧跟着就刺穿了她的咽喉,阎三娘死死地捂着喉咙,只发出一阵阵咯咯声,双眸死死地瞪着林澜,仿佛想要说什么。 随即,她便无力地摔倒在地。 “完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阎三娘被杀死,顿时一个个都面露绝望之色,闭目等死。 不一会儿,只见一道幽幽的绿芒从阎三娘的头部飞了出来,直接朝着繁清瑶飞去。 那幽幽绿芒才刚靠近繁清瑶的身体,就有蔚蓝色光芒闪过,将这幽幽绿芒震得倒飞数丈远,绿芒也变得黯淡了不少。 随即,黯淡的幽幽绿芒再次飞蛾扑火般地冲向了繁清瑶,但蓝光一闪,那绿芒便彻底散了。 只剩下点点光芒落下,随即消散于无形。 “果然,她夺舍失败了。” 看到这一幕,林澜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结束了。” 繁清瑶被夺舍这一幕,就是他前两天所预见的阎三娘的终局。 虽然他不喜欢提前知晓结局,容易让他生出无法改变的无力和挫败感,但是像阎三娘这种该死之人的结局,他倒是挺喜欢的。 因为……这样他就不会觉得无力改变而悲哀,反而会觉得痛快。 该死之人,便该落得这般结局! “结束了?”繁清瑶愣愣地看着那幽幽绿芒消散,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这女魔头死了,但……” 旁边的繁伯奇则是捂着自己的心口,却没有想象中的噬心之痛,不由得喃喃道:“钻心蛊没有发作?” 而倒在地上的众人也都摸着自己的心口,脸上又惊又喜。 林澜神色平淡地瞥了众人一眼,淡淡道:“很显然,阎三娘是为了求生,才故意骗你们钻心蛊会在她死后反噬,以此驱使你们,你们……信了倒也正常。” 他没有看到这些人的终局到来,说明这些人在近期注定是不会死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阎三娘在说谎了。 第十二章 作茧自缚之人 屋外天色已暗,正厅内一片狼藉杂乱,但所有人的脸色此时都轻松了很多。 即便家丁、护院、男宠们,此时大多数都已是筋断骨折,还能站起来走路的人都没多少,但没有了阎三娘这个女魔头的威胁,往后的日子总不会更差了。 繁伯奇叫来了一批人马,将一个个重伤者都抬了出去,伤势不重的也叫来郎中包扎正骨。 不过,奇怪的是—— 那阎三娘死后没多久,其尸身便忽然化为脓血,随即像是融化了一般,皮肉骨骼发丝……尽皆化为淡淡的清水,迅速蒸发消失。 而地面上,也只剩下一件件衣物,以及一个巴掌大的银白色丝囊。 林澜没管那些一看就是凡物的衣服,只是捡起了那个小巧的银色丝囊,心中有些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储物袋。 但他拽了拽丝囊口的绳结之后,却发现这看似简单的绳结,根本就打不开,仿佛死死地粘在了一起,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只能等那魔天师回来再说了。 待郡守上下开始有序地忙碌起来之后,繁伯奇便带着繁清瑶,以及长子繁玉常和结发妻子,一家人来到了林澜的面前,当即就拉着家人,在林澜面前跪了下来。 “林公子。” 繁伯奇面色郑重地跪下后,当即双手交叠,拱手于地,弯腰跪拜,额头也缓缓顶在手背上,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望着林澜。 其发妻、长子、繁清瑶三人亦然。 林澜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也懒得开口劝这家人起来。 以繁伯奇的性子,他就算拒绝,繁伯奇也不会接受。 况且,他也受得起这一拜。 待这一家人行完这最为郑重的稽首拜礼之后,也并未起身,依然跪在林澜的面前。 繁伯奇拱着手,凝望着林澜,开口道:“林公子,自从那阎三娘来到我繁家后,我繁家就不得不受制于她,受她欺辱压迫,三年来所遭受的痛苦与耻辱,如烈焰焚心,日夜煎熬。” 他跪在地上,再次低头揖礼,“此次我繁家能够获救,全蒙林公子出手,解救我繁家于水火之中,此番恩情胜于再造,非只语片言所能鸣谢,实在是感激不尽,我繁家永志难忘,今后只要恩公用得上我繁家的地方,我繁家必定倾力报答。” 说罢,他再次叩头稽首,跪在他身后的儿女妻子也跟着叩头。 虽然众多仆人在一旁完全能看到这一幕,但他完全不在意,或者说,他就是要让别人看到。 “没必要。” 林澜微微摇头,平静道:“我和你女儿说过,这事对我来说,只是顺手的事情,你们稽首拜谢就够了,没必要报答我。” 他本就不想认识新的朋友,更不想让自己有什么牵挂。 否则一旦投入感情,将来看到牵挂之人的终局,他却无力改变时,只会让他感觉更加悲哀,也会更加难过。 既然终将失去,倒不如从未拥有。 ——这是他的人生准则。 这样虽然孤僻了些,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如此大恩,又岂能不报?” 繁伯奇摇头,又忍不住叹息道:“世上多的是挟恩图报之人,却难见恩公这般急公好施的君子,真是令人敬佩至极,但既是如此,繁某就更加不能知恩不报了。” 林澜有些无言以对,便摇头道:“你女儿挺会照顾人,而且琴也弹得不错,这些天已经算是报恩了,以后有空,让你女儿给我弹弹琴就够了。” 繁伯奇闻言,顿时一愣,转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女儿,又看了看林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当即拱手道:“既然恩公对小女满意,今后便让清瑶侍奉恩公左右吧。” 还不等林澜说话,便看到繁清瑶轻轻揖礼,开口应道:“是,父亲,清瑶愿意侍奉林公子,为奴为婢,今后以公子马首是瞻。” 林澜微微皱眉,说道:“我没这个意思,你理解错了。” 繁伯奇却是摇头道:“如此大恩,繁某若是不报,此生都良心难安,若是恩公还要推辞,繁某便与家人在此长跪不起。” 林澜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坚决,便说道:“好。” 反正,他很快就要跟着那魔天师离开了,到时候肯定不会带上繁清瑶,将她扔在这里就行了。 繁伯奇这才松了口气,拱手说道:“今后,恩公若有需要我繁家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林澜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刻,从林澜撕掉那阴月符刻开始,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时辰。 而魔天师终于回来了。 …… “……你说,阎三娘的尸身,自行化为了清水?” 正厅内,一根根明烛的火光微摇,映照着魔天师微微皱起的眉头。 林澜轻轻点头,说道:“那些清水也很快就蒸发了。” “尚未修炼出元神就能夺舍,死后尸身还自行化为清水……”魔天师皱眉思索起来:“这种情况我好像在哪听过……” 正厅里一片安静,此时就他与林澜二人,他也设下了隔音结界。 “把阎三娘的藏宝囊给我看看。”魔天师忽然说道。 林澜将那银色丝囊放在桌上,推给了魔天师。 而魔天师只是指尖轻轻一带,就解开了丝囊上的绳结,随口解释道:“这藏宝囊的绳结封口是以法力维系,你自然是打不开的。” 打开绳结后,魔天师拽着丝囊的一角,将袋口对准桌面抖了抖,其中的物品顿时倾倒而出。 其中有瓶瓶罐罐,有一些小巧的首饰、玉石之类的,还有两本蓝皮册子。 魔天师看了一眼那些首饰和瓶瓶罐罐,先翻了翻那两本蓝皮册子,并没什么发现,随即又拿起那些瓶瓶罐罐,依次打开检查。 “嗯?” 忽然,魔天师打开其中一个黑木小瓶时,停了下来,指尖微动,瓶口便有一道如水银般的液体流了出来,在空气中悬浮凝结成一个银色的小水团,隐隐有热气散发。 “赤流珠?” 魔天师眯起眼睛,“难怪你引动了阴月符之后,她还能勉强说话动弹,看来是提前服用了这赤流珠,才缓解了阴月符的蚀骨阴力。” 他指尖一引,又将这团水银送回了瓶内,这才平淡道:“看来,在背后教她夺舍之法,还给她赤流珠的人,是魔宗最神秘的分支‘隐教’,除了道宗,也只有魔宗隐教的人才擅长以水银炼药,隐教一向行事诡秘,隐于朝野市井,也最喜欢琢磨这些旁门左道,研究出这种残缺的夺舍之法,倒也正常。” 林澜对这些魔宗派系没什么兴趣,只是问道:“残缺的夺舍?” “若是修成元神,再以正统的魔宗夺舍之法,是可以转移部分修为的,且最多损耗数年寿命罢了。” 魔天师看了一眼其中一本蓝皮册子,嘲弄道:“而这种夺舍之法,一点修为都无法留下,并且至少损耗一半寿命之多,难怪这逆徒一直没有施展。” 林澜恍然。 怪不得那阎三娘宁可冒着被魔天师知晓的风险,也要和他做这种交易,原来是因为夺舍的代价太大。 不仅会变成另一个人,失去全部修为,还要损耗至少一半的寿命。 只剩下一半寿命,想要修炼有成,自然也更加困难。 “不过,魔宗的人,应该不会自称为魔吧?” 林澜看了魔天师一眼,问道:“你不是魔道中人吗?”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魔天师嗤笑道:“我确实是想当邪魔外道,但可惜我不配,魔宗之人可不会收留我这种人。” 林澜问道:“那你是哪一宗?” 魔天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非道,非佛,非魔,亦不属人宗,只是学过道法,念过佛经,修过魔功,也炼过人宗的本命神通,佛道二宗以我为耻,魔宗不会接受我一个道宗出身之人,我也……无颜拜入人宗。” 他轻声道:“所以,我哪一宗都不是,只是一个作茧自缚之人罢了。” 林澜没说什么,现在明白他这个称号是怎么来的了。 道宗出身,魔头行事。 是为‘魔天师’。 “怎么?嫌弃了?”魔天师看了他一眼。 林澜淡淡道:“与我何干?” 魔天师笑了,“不必在意,我能作茧自缚,就有可能化茧成蝶,待我功成之时,做你师父那是绰绰有余。” 林澜没说话,但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渴望和豪情。 “你替我除了这逆徒,也算是有功。” 魔天师笑着看了林澜一眼,说道:“作为奖励,那沧海玉佩就送你了,原本我还打算用它当你拜师之后的礼物,看来等你拜师,我还得再想想送你什么好了。” 林澜沉默了少许,说道:“我还没说我会拜师吧?”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 魔天师笑吟吟地说着,却是忽然停了下来,微微皱眉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他沉默了半晌,才笑着开口道:“总之,这可由不得你。” 第十三章 穿越者的别府 益州城。 州牧府之中,高台楼阁纵横交错,可见花园水石,池塘亭榭,完全称得上是一步一景。 清晨时分,波光粼粼的青翠湖泊前,一名两鬓斑白的青衣老者端坐于湖畔,双眸半阖,似是还没睡醒,手中正握着一杆鱼竿垂钓。 而湖泊内,可见一条条鱼儿游动,环绕在那鱼钩的周围,但没有任何一条鱼敢去咬他的鱼钩。 忽然间,鱼竿一颤,抖动了起来,显然是有鱼儿上钩。 青衣老者睁开眼,手腕一动,轻轻一挑鱼竿,便将鱼线收了回来。 水花四溅,可见一条红鲤鱼正紧咬着鱼钩,但并无丝毫挣扎之意,任由老者将它收至面前,随即松开了鱼钩,张口就吐出了一只细长的玉瓶。 青衣老者随手接住玉瓶,便将红鲤鱼放回水中,随即从玉瓶中取出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可见几行小字: 【大隐先生,魔天师已开始为天元别府之行做准备,特此禀告。 此外,三娘虽得您传授夺舍之法,可随时摆脱他,但也不想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因此三娘决定从其亲传弟子入手,若是功成,便无需夺舍。 ——阎三娘】 青衣老者看完这书信,手中一抹幽幽火芒闪过,书信便已化为灰烬。 他的神色毫无波澜,只是注视着碧波荡漾的湖泊,轻声道:“阎三娘已然身死,看来……她失败了。”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池塘说话。 “不过,那魔天师一向谨慎细微,若无足够把握,当不会做多余之事,既然他开始准备,那就说明……他应该是有法子破解天元别府那入府的阵法了。” 青衣老者闭目沉思了半晌,忽然睁开双眼,淡然开口道:“影蛟。” 只见原本水光涟涟的湖泊上,忽然无风自动地缓缓波荡了起来,而湖面上也随之游出了一只只鱼儿,在水面摆尾游荡,迅速聚集起来。 大批缤纷绚丽的鱼群不断聚集,不一会儿,大批鱼群就占据了附近小半个湖泊的湖面。 若有耐心去数,便会发现一共是三千六百池鱼。 而在鱼群的中心湖面处,鱼群却是刻意留下一片空洞,仿佛在迎接着什么。 数息过后,只见波涛骤起,水浪飞溅,一只狰狞的黑色蛟首忽然从鱼群中央的湖缓缓面探出,口吐人言: “大隐先生,有何事吩咐?” 青衣老者一挥手,一枚羊脂玉瓶便飞向了那黑色蛟龙。 随即,他吩咐道:“你最擅隐匿追踪,速速前往明州关南郡的郡守府,凭借此物气息,追踪那魔天师,待他破解那天元别府的入府阵法后,你便杀了他,将天元别府内的所有宝物都带回来。” 黑色蛟龙将那玉瓶吞入口中后,又问道:“大隐先生,不知那魔天师道行如何?” 青衣老者淡淡道:“虽有些名气,道佛人魔四宗的手段都略通一二,但所学甚杂,反而落了下乘,连当代人宗的秘阁藏书令,他都避不敢战,对你等蛟龙而言,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属下这便前去。” 言罢,蛟龙归谭,波澜消退,青翠的湖泊又恢复了平静。 青衣老者起身,负手而立,双眸凝望着天边,轻声喃喃:“初代国师……如今人宗衰颓,连谦王府都没落至此,你真正的传承到底在哪呢……” …… 转眼,便已是阎三娘身死的三天后。 这一日,正午时分,秋日高远,再次离开郡守府三日的魔天师,终于回来了。 “准备好了?” 郡守府东苑的房间内,林澜打量了一下从门外走进来的魔天师。 而跪坐在对面,正在抚琴弹奏的繁清瑶,当即十指轻压琴弦,停下了琴音,随即起身作了个万福,便很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魔天师微微颔首,随即瞥了一眼离去的繁清瑶,问道:“这丫头现在是你的丫鬟?” 林澜轻轻摇头,说道:“有些耐不住她爹的热情,所以暂时让她当几天丫鬟而已,但这次离去之后,我就不回来见她了。” “为何?” 魔天师说道:“这丫头虽然年纪大了些,先天之气萎靡,难以交感天地,但她擅长音律,修行天赋也极佳,只修己身即可,很适合修炼人宗的本命神通,或者我这一脉也可以,你收下她不好吗?” “不好。”林澜淡淡道。 魔天师打量了他一下,说道:“你可是担心将来推算到她的死期,却无力改变,所以才不愿意收下她,避免今后再受离别之苦?” “没想到你竟然也懂我几分。”林澜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终将永别,那又何必牵连其中?” 魔天师叹了口气,“人,终究难以离群,你这般孤僻寂寞,心无牵挂,长生对你而言,怕是没有那么渴望,而且你也不想与人牵绊,既无目标,又如何才能保持向道之心?” 修行,要么为自己,要么为别人,譬如为长生,譬如为了获得力量,达成某些志向。 若是生无所恋,又无志向,又何来前行的动力呢? 林澜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我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知道心灵上的困惑,外人难以开导,但你这般天资,可不要白费了。”魔天师劝告。 随即,他沉吟了一下,弹指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这才说道:“不过,你可知道,初代国师唐天元,也是以料事如神著称,精通推算之术,或许他的经验,能够帮你解惑?” “唐天元?” 林澜听他说起这位穿越者先辈,还特意隔音,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问道:“这种时候提起唐天元,难道你让我帮忙之事,与他有关?” “聪明。”魔天师笑了,“前些天怕你泄露出去,所以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林澜也不在意,只是问道:“那现在出发?” “看来你对这位初代国师挺感兴趣。” 魔天师笑呵呵地说道:“真是难得,我见你整天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呢。” 林澜没说什么。 毕竟是‘老乡’,同样是地球来的,他自然有兴趣了解一下。 “很多年前,我就发现了那座初代国师的天元别府,只是一直被那入府的阵法所阻,非得是懂得推算之道,才有可能进入其中。” 魔天师感叹一声,又说道:“那天元别府就在关南郡,所以我偶尔会来关南郡检查一下,平日里都满天下地找寻懂得推算之道的人,这次本来是回来检查那别府的,倒是没想到居然发现了你,这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林澜看了他一眼,纠正道:“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前一句,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啊?这不是初代国师的原诗吗?” 魔天师微微一怔,又沉吟了一下,说道:“不过你这两句好像确实更搭?啧啧,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般诗才,可惜,你读书太少,不然你要是去考重华学宫,说不定真能考过呢?” “……” 林澜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穿越者先辈,到处乱抄就算了,怎么还带抄错的? “说起来,你若能拜入人宗,那也是极好的。” 魔天师打量了林澜一眼,忽然笑了,轻声道:“若我收不了你做徒弟,你就试着去重华学宫,拜入人宗吧。” 林澜古怪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似乎话中有话? 也不等他多想,魔天师便站起身,说道:“既然你对初代国师感兴趣,那我们这便出发,带你去看看那位初代国师的别府吧。” 第十四章 七圣门 万里金天,以秋风作雌黄,视重云为画笺,涂抹出一幅云开见日的绝妙丹青。 千仞高峰,披凤林为霞帔,织云雾成丝绦,装扮似一抹影影绰绰的佳人芳姿。 关南郡以北,乌霖江上游。 数座秀峰连绵起伏,常年掩藏在密林与云雾的深处,由于太过陡峭险峻,又颇为偏僻,因此罕有人至,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山道,成了无名之山。 一条清澈的溪涧羸弱低流,卷着云雾与秋风,伴着密林和山丘,自山间流淌而来。 秋日之下,一团淡灰色的云雾忽然出现,悠然飘落在了山前溪畔。 随即,云消雾散。 而溪畔也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个身穿道袍,头戴混元巾的中年道人,以及一个头戴玉冠,身穿白色长衫,模样颇俊却极为瘦削的青年。 “到了?” 林澜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左手边是一条清澈的山涧,而右手边则是一面巨大的山壁。 “是觉得快了还是慢了?” 魔天师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方才我见你有些出神,莫非是在想那郡守家的千金?也是,那女娃那般直白地说要一直等你,等到你回去,你心动倒也正常。” 林澜看了他一眼,懒得反驳。 “就当你默认了。”魔天师丝毫不在意地呵呵笑道。 林澜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看了一眼周围,问道:“天元别府就在这里?” 魔天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就在你眼前。” 林澜轻声问道:“阵法?” “对,天元别府完全被一座幻阵所笼罩,我当初也是无意间发现的。”魔天师说道:“不过,这最外围的幻阵不值一提,以我的道行,只要能够发现这幻阵,就能轻易进去,真正的难题是别府大门的闭门阵法。” “闭上眼睛,随我来。” 说着,他便伸手抓着林澜的手臂,直直地朝着那长着青苔的陡峭山壁走去。 眼看着那陡峭的山壁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林澜心中也隐隐恍然,看来这是类似于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幻阵。 他依言闭上眼睛,跟着魔天师迈步走去。 在黑暗中,又前行了七步之后,林澜忽然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气流,而周围也瞬间变得异常安静。 山涧流淌的声音,风过山林的动静,林中飞鸟的鸣叫……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就连溪涧带来的湿润和山中的闷热感,也已经感受不到了,顷刻间就变得凉爽了几分。 穿过了幻阵? 林澜缓缓睁开眼睛。 周围飘荡着淡淡的云雾,远处依稀可见一座雄伟壮丽的宫殿府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一看就知道此处绝非凡俗之地。 “到了。” 魔天师笑了笑,当即带着林澜朝着那云雾深处的宫殿而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那宫殿的门前。 沿着一层层白玉台阶往上,便是雕刻着古怪图案的朱红色殿门了。 而殿门上方,琉璃青瓦的檐廊下,可见一方巨大的牌匾,上书‘天元别府’四个暗金色的大字。 “天元别府?” 林澜看了一眼这牌匾,这位穿越者先辈确实混得不错。 “门打不开吗?”林澜问道。 “这最外围的外门,每日可以开启三次,当然可以打开,但想要进入宫殿中的内门,那就必须通过那一重重阵法了。” 魔天师叹息道:“自从我发现这天元别府以来,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但从来都没打开过内门。或者说,不敢开。” 林澜看了他一眼,问道:“不敢?” “你随我进来便知。” 魔天师当即沿着白玉台阶而上,随即便推开了这天元别府的朱红色殿门,带着林澜走进了宫殿内。 进入宫殿内之后,身后的殿门便随之关闭,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紧接着,两侧忽然燃烧起了一根根蜡烛,迅速形成了两排烛火,依次燃烧着,一路通往宫殿深处。 林澜这才发现,原来推开外门之后,只是进入了一条宽阔且封闭的白玉石通道,两侧的墙壁上就是那一根根燃烧的蜡烛。 魔天师也没说话,只是带着林澜沿着通道,一路朝着宫殿深处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通道的尽头,站在了一面墙壁前。 墙壁上,可见七道门扉。 林澜仔细看去,这七道门扉尽皆是朱红色,而每一道门上都挂着一幅画像,七幅画像分别是七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看到这七道门了吗?” 魔天师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七圣门’阵法。” “七圣门?”林澜打量了一下那七幅画像上的人物,恍然道:“这七幅画上的人物,就是初代国师的七个弟子?当初的人宗七圣?” “对。” 魔天师说道:“这就是初代国师唐天元座下的七位真传弟子,这七人分别以琴、棋、书、画、药、剑、武……这七种技艺炼成本命神通,威名赫赫,所以被称为人宗七圣。” 林澜微微点头。 七圣的名头是随着初代国师一起闯出来的,威名自然极大。 繁清瑶也提过,那首《十面埋伏》,就有可能是初代国师随性演奏之后,被琴圣记录下来,谱成了曲。 “这七圣门,也是初代国师苦思冥想所创的神妙阵法。” 魔天师说道:“这七道门背后,是七条‘拜师路’,而路的尽头,则是‘国师门’,但只有一条路是生路,其他六条路皆为死路。” 他顿了下,解释道: “如果是最基本的‘一重七圣门’,只要七选一就够了。 “哪怕你选到死路了,只要你走到尽头的‘国师门’时,不要直接开门,而是先敲门,这阵法也只是会将你挪移到殿外,却不会杀你。 “但你敢直接开门,又选到死路,那就必死无疑了。” 林澜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七道门背后是七条路,但只有一条路是生路,七分之一机率。 而这天元别府,每日可以见客三次,那每天就是有七分之三的机率。 随即,魔天师又叹息道: “但这只是一重七圣门。 “而二重七圣门,难度就是原本的七倍了,你必须选两次正确的七圣门,连续走过两段生路,才能进入国师门。 “可是,不走到第二段路的尽头,你根本不知道你选择的是对还是错,哪怕其中一段路选了生路,你也无从得知,一旦敲响国师们,就会被直接传送出去。 “必须两段路都是生路,才能进入国师们。 “至于三重七圣门,难度还要再扩大七倍。 “以此类推,每增加一重七圣门,难度都会变成上一重的七倍。” 说到这里,魔天师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而这天元别府的七圣门阵法,乃是九重七圣门。” 第十五章 开门 九重七圣门? 林澜闻言,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这是很简单的数学问题,就像是不断分岔的迷宫选择。 一重七圣门,七道门对应七条通道,七条通道尽头的国师门之中选一个,也即是七分之一概率。 二重七圣门,即是七条路又各自分叉出七条岔路,相当于是四十九条通道,要从四十九道国师门选一个,也即是四十九分之一的概率。 三重七圣门,就是三百四十三选一了。 而这座别府是九重七圣门,那就是…… 单凭人脑,短时间内还真算不出来。 林澜放弃了计算。 反正一定是一个很夸张,低到可以忽略的概率就是了。 而这天元别府,每天只能见客三次。 理论上,假设运气特别差,所有可能性都试了个遍,最后一次才碰到九条正确的生路,那恐怕不知要多少万年。 根本就活不了那么久。 “看来你也明白了。” 魔天师微微摇头,说道:“我这些年也就试了数百次,相比于这九重七圣路的死路之多,只是沧海一粟罢了,也没法给你提供什么经验。” “你居然还试了数百次?”林澜看了魔天师一眼。 这古代人的文化程度就是不太够,恐怕这连续九次七选一的概率到底有多低,都没有好好算过吧? 魔天师哼了声,说道:“万一呢?” 随即他没好气地看了林澜一眼,“行了行了,我承认这样很可笑,我也知道机会很渺茫,所以要想通过这九重七圣门,也只能依靠趋吉避凶的推演算命之法。” 林澜转身看着那七道挂着七圣画像的门扉,随口问道:“修行界这么大,懂得推演算命之法的人,难道很少吗?” “当然少。” 魔天师叹了口气,说道:“除了像你这种天赋异禀,天生神通之人,有可能得到推演算命之能,那就只有一些脱离凡尘的存在,才有可能修成这等奇术了。” “脱离凡尘?”林澜随意道:“飞升吗?” “对,比如道宗的飞升天人。”魔天师说道:“道经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法、地法、天法之中,几乎没有这等涉及到未来命数的奇术,也就天人执掌的道法,才有可能触及这等奇术。” 他顿了顿,又说道:“包括佛宗也是如此,而魔宗为天地所厌,想要窥探天机更是做梦,压根就没有这等奇术,倒是人宗的本命神通或有神妙之能,还有点可能性。” 林澜忽然转头看了魔天师一眼,问道:“道经?你说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段,是出自道德经吗?” “咦?” 魔天师略带讶异地打量了一下林澜,说道:“你居然也听说过道宗最高总纲?看来你还是挺博学的嘛。” 林澜沉默了一下。 这个世界居然也有道德经,难道又是这位穿越者先辈唐天元搬运过来的? 但也没听说唐天元和道宗有什么亲近的关系,反而可以说是敌对关系,如果是唐天元的著作,道宗应该不至于将其奉为最高总纲吧? 他想了一下,问道:“道德经的作者是谁?” 魔天师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是道宗的最高总纲,那自然是道祖所书了。” 林澜没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疑惑。 看来这个世界本就存在道德经,这是平行世界的巧合? 还是说……连道祖都有点问题? “怎么了?”魔天师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林澜摇了摇头,暂时压下脑海中的思绪,便朝着那七道门走去。 七道门,挂着七幅画。 而七幅画上还能分别看到‘琴、棋、书、画、药、剑、武’这七个字。 他特意看了一眼画上的琴圣‘萧玄心’,这位八百年前的音律大家,是一名抚琴而坐的美男子。 据传琴圣算是七圣之中比较短命的,只活了两百多年,就因为情伤心病逝去。 而七圣之中活得最长的,乃是最少露面的棋圣,据传活了快五百年。 不过,这也让林澜更加疑惑。 连初代国师的七位弟子,最短的都活了两百多年,初代国师本人怎么才活了七十一年就病逝了? 这也太不合理了。 八百多年前的初代国师,号称道行天下第一,压得道佛二宗只能避世,还伐山破庙,将天下间道佛二宗的庙宇尽数拔除,但道佛二宗也不敢多说什么。 或者说,试图反抗的可能已经被清除掉了。 如此人物,居然只活了七十一年? “怎么样?” 魔天师在一旁问道:“你的天生神通,能否推算?” 林澜缓缓收敛心思,在心中思索,该怎么解决这九重七圣门呢? 而魔天师见林澜没出声,以为他没把握,当即嘱咐道:“若无把握,你慢慢来便是,但切记,你走到最尽头的国师门前时,千万不要直接推门而入,否则一旦错了,你就必死无疑,只要先敲门试试,哪怕错了,也就是将你挪移出别府罢了。” 林澜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忽然有了想法。 “每天有三次进入别府的机会,你慢慢试探便是,我们在这里耗个几年都不碍事。” 魔天师嘱咐道:“你放心,我的藏宝囊里已经准备好了辟谷的丹药和食物,我可以给你在府外搭建一个临时住处供你休息,对待初代国师这等人物遗留的洞府,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行。” “进去吧。” 林澜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便直接走上前去,很随意地选择了其中的琴圣门,将门推开后,便走了进去。 “算好了?”魔天师微微挑眉,当即快步跟着林澜一起走进了门内。 即便他留在这里,待林澜敲完门被传送出去的时候,他也会被别府的阵法挪移出去的。 跨过琴圣门的门槛之后,又是一条白玉石搭建的通道,只是比较狭窄。 沿着通道向深处走去,通道也变得由窄至宽,当两人走到尽头时,已经变得和之前的通道同样宽阔了。 而通道尽头的墙壁上,又是七道朱红色的门扉,门上挂着七圣的画像。 同样的七圣门。 林澜脸色平静地扫了一眼,当即迈步走上去,选择了其中的‘武圣门’,推门而入。 “这么快?”魔天师顿时一怔。 但他也只能跟着林澜一起走进了这第二重的武圣门,反正只要到了国师门的时候,不要直接推门,先敲门试探,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第二条通道也很快便走过了,来到了第三重七圣门前。 林澜只是看了一眼,就选择了其中那个穿着如老农般的白发老者‘药圣’,走上前直接推开药圣门。 “太快了吧……” 魔天师微微皱眉,他总感觉林澜简直像是没有推算一般,随便选了一道门就进去了。 接着是第四重七圣门。 林澜又是看了一眼,便直接选择了那正在描绘丹青的妙龄绝色女子画像,这是画圣。 第五重七圣门,林澜选择了剑圣。 第六重七圣门…… 第七重七圣门…… 第八重七圣门…… 很快,林澜便带着魔天师来到了第九重七圣门前,他又是扫了一眼,便再次选了画圣门,推门而入。 而魔天师已经习惯了,也不是很在意。 就算林澜推算得潦草了一些,大不了失败了再来便是,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沿着这最后一条通道,前行了半晌,终于看到了尽头。 这条通道的尽头,就不是七圣门了。 而是只有一扇黑檀木所制的门扉,门上也只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是一名男子负手而立的背影,男子身穿素雅白袍,正微微抬着头,似乎在凝望着苍穹。 比起之前的七圣,这幅画看上去很普通寻常。 而画的右下角,则是写着《观天》二字。 “观天?”林澜喃喃一声。 魔天师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道:“听说初代国师常常抬头望天,经常一看就是数日,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哦?” 林澜微微挑眉,但也没想太多,随即便走到这最后一道‘国师门’之前。 魔天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应该是想熟悉一下这阵法,待我们被挪移出去之后,你再好好推算吧,反正时间还多,慢慢……” 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瞬间一愣,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惊骇之色。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到——林澜抬起手之后,并没有敲门试探,而是直接伸手推开了这道国师门!! 魔天师也完全没想到林澜居然没有敲门试探,而是直接胆大包天的上去推门,就算是他也来不及阻止了! 完了…… 他心中只是闪过这个念头。 他已经来不及去想林澜为何要这么做了,也来不及后悔为什么要这么轻率地带林澜过来,就算他没有上去开门,他不会死,但林澜若是死了,那他的希望就全落空了! 然而—— 无声无息的,这一道已然尘封数百年的神秘门扉,就这样轻轻地,静静地,向这个世界开启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解释下七圣门 好像有童鞋没看懂,我就再解释一下,14章末尾也重新详细解释了一下,不想翻的直接可以看这里的解释。 其实就是类似于迷宫的分叉路问题。 一重七圣门,只有一道关卡,就是七道门,开门后是七条通道,每条通道的尽头都有一扇‘国师门’,但只有一条路是生路,其他的是死路,推开就死,礼貌敲门就只是传送回起点。 这就是七分之一机率。 而二重七圣门,有两道关卡。 第一关七圣门的七条通道,任何一条通道走到尽头,都不是终点国师门了,而是新的七道圣门。 这就是第二关,也就是一共七七四十九道新的圣门,这四十九道门后的通道,尽头也都有一扇国师门。 同样的,这四十九条通道,只有一条是生路,而其余四十八条路都是死路。 这就必须连续选对两关的七圣门,才能进入真的国师门。 所以概率就是四十九分之一。 以此类推,‘三重七圣门’,就是三道关卡。 第二关的四十九道圣门,每一条通道的尽头也都是新的七道圣门,这就是第三关,一共是三百四十三道圣门。 概率就是三百四十三分之一。 以此类推,每增加一重七圣门,难度都会变成上一重的七倍。 九重七圣门,就是七的九次方,也就是40353607,第九关实际上一共有四千多万条通道,四千多万道国师门,但只有一条通道是生路。 所以,概率微乎其微。 大概就是酱紫。 第十六章 命 开启的国师门之后,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幽暗而深邃,仿佛吞没一切的黑暗。 “这……” 魔天师愣愣地望着这一幕,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澜居然这么轻易就成功了? 四千多万道国师门,唯有一道是真门,想从其中一次性找到真门的可能性,根本就是微乎其微,若无推算之能,那几乎是不可能破解的。 他本以为,哪怕林澜拥有天生神通,可以推算未来,恐怕也要耗费很久,得一次次试验,才能破解这繁杂至极的九重七圣门阵法。 但……但是…… 仅仅一次? 而且几乎没有耗费什么时间,就如此轻易地找到了这唯一真门!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 这一路上,林澜连闯九关就罢了,就算到了国师门前,也没有任何犹豫,毫无试探的意思,直接就上去推门了。 这绝对的自信,才是让他最震撼的。 “这……” 魔天师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你早就知道这阵法的破解密序?” 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必然是白问的,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林澜站在开启的国师门之前,静静地打量了一下这片黑暗,并没什么惊讶之色,有的只是早已习惯之后的平淡。 听到魔天师的问话,他才转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魔天师知道必然会是这个答案,不由得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是如何办到的?” “很简单。” 林澜平静道:“我并未算到自己的死局,所以近期我注定是不会死的,既然如此,我只需要随缘闯关便是,最终看到国师门的时候,我只要直接推开,那就一定是真门,不可能是假门。” 魔天师一愣,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若是假的国师门,一旦推开那就必死无疑,但这就与林澜所推算的命数不同了,所以……既然林澜活着,那么被他推开的门,就必然是真门! 但,即便他想明白了,依然觉得很是离谱。 哪怕懂得推算,正常人一般也都会选择敲门试探,怎么可能像他这般这么胆大? “你就不怕推算错误吗?” 魔天师叹了口气,摇头道:“万一你推算有误,那岂不是要死于这阵法之中了?这……未免也太冒险了。” 林澜没有说话,心中也没有丝毫波澜。 在前世,预知终局这个能力觉醒的八年时间里,他就已经试验过不知多少次了。 无论他怎么折腾,他所预见的终局都无法改变,哪怕一丝一毫。 他曾经试过用左轮赌命赚取财富。 六弹的转轮,装填一颗子弹,对着太阳穴连开五枪,他的五枪都是空枪。 而这只是很普通的操作。 真正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庄家当场翻脸,又逼迫他开出了第六枪,没想到左轮手枪突然出现了毛病,子弹卡壳,连第六枪也没能杀掉他。 他也曾经从三十一层的大楼坠落,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以为天命要被改变了。 但下落的过程中,突然有一层楼的窗口有人用柔软的床板接住了他,他断了一条腿,可是依然没有死。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很多。 只要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死局,哪怕他面临绝境,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巧合出现,导致他最终活下来。 然而,当他预知到自己的死局时,哪怕全力反抗天命,做了极为周全的准备之后,还是因为种种巧合被打破,最终又巧合地死在了终局之中。 这就是天命注定,无可改变。 “我知道你不怕死,没想到你居然还有些轻视生命……” 魔天师皱眉看着林澜,无奈道:“现在我总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人了,莫非……你还想着和天命斗一斗吗?” “或许吧。”林澜神色平淡,“活着也不错,要是能赢了它……也挺不错,我都可以接受。” 魔天师缓缓摇头,“有些方面你和我一样,但我们还是不太一样。” 他轻声道:“你认命,但也不想认命,而我已经不再奢望头顶上的这片天了,就像它从未对我抱有期望一样。” 林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但没追问。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若是想说,没酒也会说出来,若是不想说,也没必要深挖。 “不说这些虚无缥缈的无聊事了。” 魔天师摇头一笑,随即感叹道:“没想到你对命数的推算居然如此准确,不如你试着推算一下我的命数看看?” 林澜沉默少许,说道:“不必了。” “为何?”魔天师疑惑道。 林澜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了下来。 有时候,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一言难尽。 “罢了罢了,你不想算那就别算了,反正我也不信命。” 魔天师一挥袖袍,随即看向那一片黑暗的国师门内,说道:“既然门开了,那我们便进去吧。” 说罢,他就和林澜一起走进了那幽暗深邃的门内。 当两人跨过门槛,被黑暗吞没的瞬间,身后的国师门也完全消失不见,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一息后,待光明重现时,周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哪里还有什么白玉石通道,也不见国师门和七圣门,更没有什么雄伟宫殿,就连那包围着宫殿的云雾也完全不见踪影。 而两人,此时正站在一处山洞的洞口处,山洞内可见两堵方方正正的石门,已然向两旁的石壁内移开了大半,显露出了一道逾丈宽的空隙,其中可见一间简单朴素的石室。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元别府……” 魔天师震撼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云雾,宫殿,七圣门,国师门……这些竟然都只是阵法形成的幻境?” 林澜也不禁看了看四周,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毕竟这七圣路阵法的尽头,乃是四千多万道国师门,四千万多条通道,哪怕每条通道都只是数丈的宽度,那占地面积也是极其夸张的。 所以他一开始就猜到应该是幻境了。 只是没想到,连整个宫殿和那些云雾,居然也都是幻境? “不愧是初代国师……” 魔天师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进去吧,这九重七圣路阵法被你破解了之后,虽然显露出了真实,但也只能维持到日落,一旦天黑,这别府送客离开,阵法就会重新开启了。” 林澜也没在意,反正大不了再破解一次就是了。 “不过,你这不是第一次破解吗?你怎么知道的?”林澜随口问道。 “因为所有的天元府邸都是这样的规律。” 魔天师轻声道:“不过大多数天元府邸的七圣路阵法,一般也就是六重,这洞府却是九重七圣路,所以这里对于那位初代国师而言,一定很重要的地方才对。” “哦?”林澜有些期待了。 当即,两人便穿过石门,走进了其中的石室之内。 石室内很简单,也很朴素。 石室的顶部一共镶着九颗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室内则是一桌,一椅,一床,皆为石制,除此以外,就只有桌上那几本书了。 “就只有这些?” 魔天师打量着这间石室,有些怔然,“九重七圣路的阵法保护之下,居然就这么简单?” 而林澜随意打量着石室的环境,半开玩笑地说道:“说不定桌上的那几本书,就是什么无上秘籍呢?” “你没兴趣?”魔天师不由得问道。 “我只是个凡人。”林澜淡淡道:“如果对我有用的话,你给我看看不就是了?” 魔天师笑了,“面临如此重宝,还能这般平静,也就是你了。” 他也不多说什么,便走到石桌前,开始翻看那几本书。 “这是……传说中的《长生策论》?还有初代国师一身神通的总纲《天元要术》?居然连七圣的神通修炼心得和随笔都在?” 只听魔天师惊喜的声音,不断地在石室内响起。 林澜则是无聊地打量着这间石室,对那几本书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比较好奇,明明是看似做工简单的纸质书,是怎么保存下来几百年时间的? 然而—— 当他的视线扫过石室内侧的一面墙壁时,眸光却是忽然凝固住了。 第十七章 盗天者 一开始,林澜随意扫过这面石壁时,原本石壁上是空白一片的,并没有任何痕迹。 但当他仔细看的时候,却是发现—— 这石壁上竟然开始浮现出了一个个深刻入石的文字,而这些文字,也并非是大虞的官文,而是他前世所熟知的简体中文。 林澜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看去。 既然初代国师是穿越者,以简体中文书写,倒也能理解,毕竟这样更保密。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会儿,这石壁上才浮现出没多少文字,他的眼神中就忍不住浮现出一抹吃惊之色。 【此篇法门,唯有盗天者可见,且通晓此类文字之人方可解读。 幸得吾师传法,比吾所创之法门更为完善,此乃最适合我等盗天者之法门,不仅极易炼气,且蕴含无上清静意,对本命神通助益极大,可稳道心定神通,更可推动吾等盗天者的天赋神通蜕变。 唯有独一无二的盗天者,方可真正发挥此篇法门的神妙之处,对于他人而言,不过是一寻常法门。 善哉,道盖至此乎,真乃幸事。 今奉吾师之命,将此法留于此地,若后世代之盗天者,与吾师有缘,便可参悟此法门……】 …… 再往下,石壁上就开始浮现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赫然是一篇法门。 但最让林澜吃惊的,则是‘盗天者’这个词。 唯有盗天者才能看到这篇法门。 而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预知终局和穿越者的身份了。 ‘盗天’这个词很微妙。 或许可以理解为……盗取天机? 而预知终局这种行为,无疑就可以理解为盗取天机。 “初代国师……跟我一样,也是盗天者?他也有预知终局的能力吗?不太对……” 林澜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虽说初代国师也懂得推演算命,但从史书记载来看,其行为和性格,根本不像是‘预见终局’的作风。 如果知道天命注定,又何必那般拼命努力? 初代国师的人生,也是失败过很多次的,包括大虞的战争也是如此,但失败之前,也都是拼命努力抗争过的,这一点也不像是盗天者的作风。 而且传闻中,初代国师也不是以推算天命出名,甚至有时候还会与他的推算有出入。 所以,林澜这些天翻阅有关初代国师的资料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认为这初代国师是穿越者先辈。 “不过,初代国师居然还有老师?史书上完全没有记载啊……” 想到这里,林澜顿时来了兴趣,开始一字字地观看这篇法门,这篇法门最适合盗天者,还被如此吹捧,想必应该极为不凡吧? 而旁边的魔天师也捧着那几本书,眼睛几乎都快钻进书里了,看得极为认真入迷,完全沉浸在了书中。 林澜瞥了他一眼,便开始仔细研读这篇法门,默默地记忆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真的是因为太过合适,他的记性明明不强,但看到这篇法门时,却是有种亲近感油然而生,仿佛与他天生就很适合这篇法门,只是看了一遍就牢牢记在脑海中,清晰无比,也无晦涩难懂之处。 不一会儿,整篇法门就已经尽数记在了他的脑海中,并且是深深地刻在心中,难以遗忘。 而林澜看完了这篇法门之后,发现这篇法门的下方,还有新的文字正在浮现。 他正要继续往下看时—— “这……这不可能!” 忽然间,他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充斥着不甘和难以置信的呼喊声。 林澜微微皱眉,转头看去。 只见原本沉浸在桌上那些书籍的魔天师,此时正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书籍,飞快地翻动着书页,双眸中满是血丝,眼神更是近乎疯狂。 那神态,就像是溺水者眼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远去,逐渐陷入绝望的疯狂一般。 林澜看了一眼那书的封皮,封皮上依稀可以认出来四个字。 是那本《长生策论》。 “不可能……不可能!” 魔天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本书,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永世不得超脱?永世?怎么可能……难道我的路,一开始就是错的吗?怎么会这样……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绝望,翻书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 林澜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魔天师到底看到了什么,居然被打击成这样? 忽然——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我早就错了,原来我一直都是错的!” 魔天师忽然大笑了起来,几近疯狂的笑声在洞府内回荡不休,“再也无法回头了,师妹你也看错了,都错了,我们都错了!” 狂笑了许久,他的笑声才渐渐低了下来。 “没了,没希望了……” 他惨笑一声,将那本《长生策论》扔到了石桌上,随即缓缓仰起头,眼角已然湿润,闭上眼睛后,便缓缓流下了两行泪。 那又哭又笑的疯癫样子,就像是一个失去一切的疯子。 林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种时候,他连对方为何绝望都不清楚,又何谈安慰? 况且,真正崩溃之时,外人的安慰也是没有意义的。 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不知过了多久。 “我忽然有些明白你了。” 魔天师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澜,自嘲地低笑道:“原来注定失败的滋味是这样,难怪你永远都是这幅冷冷淡淡,生无所恋的样子,这的确不怪你……” 这一刻,他像是突然苍老了数十岁,原本还算是年轻的脸上,此时尽是垂暮之气。 就连那头有些杂乱的黑发,竟然也多出了大片的银丝。 恍若……顷刻间,韶华白首。 而林澜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曾经有个人用一些话劝过我,虽然对我没什么用处,但我可以转告你,或许对你有些用?” 见魔天师看着他,他便缓缓道: “如果说,无力改变的现实,就是命运,当你被命运钦定了失败者的身份,那就好好想想,是否还愿意活着吧,倘若还有活下去的念想,那就面对现实,继续苟活,去找另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魔天师静静地听完,又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才开口道:“你说的,其实我知道,因为我早就这样做过了,而且已经有三次了,但每一次都会失败,这次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无力的悲哀。 “你想自尽了结吗?” 林澜轻声道:“我尊重每个人的意志,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你如果不想继续苟活,我可以帮忙厚葬你。” 魔天师沉默了半晌,说道:“让我再想想。” 林澜说道:“好。” 魔天师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你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但为何对你没用?” 林澜嘴角翘了翘,说道:“你失败了三次,这番话尚且也只能让你再想想,而我失败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 看着他嘴角那一丝品不出滋味的笑,魔天师又沉默了下来。 时间流逝。 又过了许久,洞府内光明未减。 魔天师缓缓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林澜,开口道:“我还有一些念想,不甘心放弃,尽管我自己不可能完成了,但你就像是一张尚未作画的白纸,还有希望勾绘出最完美的丹青。”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 随即他才说道:“我知道,我不配当你师父,毕竟连我自己的路都是错的,但……有些时候,错误也未必不是另一种成功,我已经替你排除了很多错误,剩下的路,成功的希望会更大,你可愿意让我教你?” 而林澜也沉默着,没有回答。 魔天师叹了口气,又说道:“我只是想教你,只是想把正确的经验教给你,而你走你的路即可,无需顾念师徒之情。” 他见林澜依然沉默,没有说话,不由得自嘲地苦笑一声,不再继续劝说了。 “我并非不愿拜你为师。” 林澜忽然开口了。 魔天师微微一怔,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连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林澜正要说话,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大的轰鸣陡然从外界传来,在山峰之间回荡,激起山涧清流的澎湃,惊飞漫山遍岭的鸟兽。 “嗯?” 魔天师豁然转头看向洞府外的方向,眼神冷了下来:“这天元别府外围的幻阵被破了!” 第十八章 拜师 外围的幻阵? 林澜知道,这天元别府的山洞外围有一层幻阵,掩盖住了山壁上的洞口,魔天师这样的修为只要发现了就能强行进来。 看来,九重七圣门阵法被破解之后,显现出洞府真实的模样,而那外围的幻阵倒是还在。 “你别出去,在这里等着,我先去……” 魔天师脸色冰冷地看着石门外,深吸一口气,正要走出这间石室时,却是听到一声低沉威严的吼声响起,石门外的山洞也被一片巨大的阴影逐渐笼罩了起来。 随即,一只庞大而狰狞的黑色蛟首,忽然从山洞外缓缓探了进来。 山洞足有两丈多高,五六丈深,而这布满黑鳞的蛟首只是刚钻进来,便堵住了半个山洞的空间,这蛟首赫然比寻常民居还要庞大! “蛟龙?” 魔天师脸色一变,立刻一挥袖,将林澜护在了身后。 蛟龙那硕大的眼珠打量了一下这间石室,随即发出一阵低沉的大笑声:“哈哈,大人所言果然不错,还真被你破解了这座天元别府的九重七圣路阵法?” 呼吸时形成的腥风扑面而来。 沉闷如雷的声音更是震得山洞内尘土簌簌落下。 “大人?九重七圣路?”魔天师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然而,还不等他想到更多,眼前这庞大如房屋般的狰狞蛟首,便猛地张开了幽深如无底洞般的巨口! “轰隆隆——” 只听滚滚的雷鸣声瞬间在山洞内回响起来,与此同时,一缕缕幽暗深邃的雷霆电光,不断在这蛟龙的巨口深处聚集,开始迅速成型! 雷霆声迸发的同时,林澜的体表也浮现出了一层蔚蓝色的光芒,瞬间便笼罩了全身。 这蛟龙口中的雷霆尚未发出,仅仅是雷鸣声,就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所以他身上的沧海玉佩灵性有所感知,也全力激发护体。 “葵水阴雷?” 魔天师眼神冰冷地盯着这蛟龙巨口深处的阴暗雷霆。 他知道,与这等雷霆硬碰硬是最愚蠢的做法,而立刻施展血遁,避开逃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血遁也只能让他一个人逃走…… 魔天师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蔚蓝色光芒,瞬间将这个想法抛在了脑后,脚下毅然向前一步,缓缓抬起双手。 一道浓郁的清光与一道深邃的乌芒,分别从他的掌心奔涌而出,当即化作一尊巨大的太极图,横在了面前,犹如一堵墙般完全堵在了洞府的门口! “轰咔!” 与此同时,那蛟龙巨口深处的雷霆炸响了。 林澜的眼前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蔚蓝色的光芒,本就有些看不真切,他只能听到被护体法玉削弱后的滚滚雷霆响动。 而这一刻,他只是勉强看到那幽暗深邃的雷霆炸开时,体表的蔚蓝色光芒就骤然变得耀眼无比,似乎激发到了极限! “轰!!” 一阵恐怖的爆炸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若无护体法玉,即便没有余波,只是这恐怖声音在山洞中回响,就足以将他当场震死! 这一刻,时间似乎变得异常缓慢。 或许只有短短数息,又或者是更短,却像是过去了漫长的时间。 待护体法玉的光芒黯淡下来之后,林澜的眼前似乎没发生什么变化,这洞府所在的山洞也并未坍塌,只是簌簌落下的粉尘更多了些,石壁表面也浮现出了一层微光,显然是有天元别府的阵法力量护持。 只是…… 挡在他前方的魔天师,此时双手正在缓缓颤抖。 而那堵住洞口的巨大蛟首,那双硕大的眼珠中也有着一抹吃惊之色。 “大人说你魔天师只是手段多些,但道行不值一提,就连当代人宗的秘阁藏书令都能让你避不敢战。” 蛟龙盯着魔天师,低沉道:“没想到连大人都看走眼了,你竟然还有这等道魔结合的手段?肉身也有点佛宗金身的味道,居然正面挡得住我一记阴雷?” “你家大人是谁?” 魔天师脸色有些苍白,低沉道:“我从未将这天元别府的存在告诉过任何人,你家大人竟知道这里的阵法是九重七圣路?看来……我并非第一个发现这天元别府的人。” 蛟龙嘲弄地笑道:“若非天元别府拒见道佛魔三宗之人,否则你以为轮得到你来破解?” 魔天师眼神冰冷。 他不属于任何一宗,只是个散修,修炼了本命神通之后,反而更像人宗,自然不了解这一点。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早就有人发现这天元别府了,还派人盯着? 他沉声道:“你这等蛟龙不可能甘心久栖于这小小的山涧之中,我也没听说过这里有蛟龙,你是临时追踪过来的?莫非……是阎三娘透露了我的行踪?你家大人……可是魔宗隐教之人?” “你竟然能猜得到?”蛟龙似乎也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人类的头脑就是好,居然连这也能猜到?” “能够驱使蛟龙,想必至少也是隐教的大隐先生了。”魔天师冷漠道:“大隐隐于朝,你背后那位大隐先生,是朝堂上的哪位权贵?” “哼,猜到又如何?你还是要死在这里!” 蛟龙冷哼一声,再次张开巨口,只见那深邃幽暗的阴雷再次酝酿起来,而且威势动静比刚才更加恐怖! “轰咔!!” 当即,又是一道可怕的雷霆迸发而出! 魔天师深吸一口气,只能继续抬起双手,掌心涌出两道浓郁的清光和两道深邃的乌芒,飞速旋转游动着,化为更加浓厚的黑白太极图挡在前方。 “轰!!” 恐怖的动静下,这山洞的石壁、府门等等各处都浮现出了淡淡的光芒,若是寻常山洞,只怕早就完全崩塌了! 而林澜只看到护体法玉的蔚蓝色光芒再次激发到了极限,待一切平静,蓝光消退之后,他忽然听到一声异常轻微的细响。 他伸手摸了一下腰间的玉佩。 原本通体光滑温润的玉佩,此时却是出现了一抹裂痕,似乎不堪负重一般,显然是快要承受不住了。 而站在他前方的魔天师,此时身体正在微微颤抖,显然挡住方才那一记更加恐怖的阴雷,对他而言也是很大的负担。 “道行挺高,我倾力而发的阴雷,你居然也挡得住?” 蛟龙冷冷地盯着魔天师,低沉的吼声在山洞内回响,“但你还真是蠢啊,倘若你只是护持自身,抵抗我的阴雷还容易不少,但你居然还想保护你身后的这个凡人?” 魔天师没有说话。 因为他明白,若非他护住林澜,就算那阴雷只是泄露少许波及到林澜,也足以直接击破护身法玉了。 但哪怕他护住了林澜,也没能完全挡住那阴雷,阴雷本就是以阴狠侵蚀出名,单单混在雷鸣声中的阴力渗透之下,护体法玉怕是也挡不住几次。 “你如此重视这凡人,莫非……你能破解这阵法,是因为这个凡人?”蛟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林澜。 而魔天师只是冰冷地盯着它,一言不发。 “你不用管我。”林澜忽然开口。 “嗯?”魔天师微微皱眉,侧头看了他一眼。 林澜继续说道:“我算过了,我不会死,你若是能逃走,就逃吧。” “莫非是推算命数的先天神通?”蛟龙也不急着动手,只是惊喜地盯着林澜,在心中暗想,倘若把这个凡人献给大人,能够得到什么奖赏呢? 魔天师依然没有说话。 他知道,或许林澜真的不会死,或许会被这蛟龙带回去,今后为魔宗隐教出力,运气好了成为隐教弟子,而运气差了或许是被奴役心灵,作为推算命数的工具人。 但是…… “你不信?”林澜问道。 “我信。” 魔天师重新看向蛟龙,缓缓道:“但我不接受这样的命。” 林澜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有我的命,你有你的命,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前路已断,你便是我最后的希望。”魔天师沉声道:“我又岂能接受你的未来,由他人来操控?” 林澜沉默了一下,冷声道:“我无需你这般护我,你这种魔头,做这种事情不是很可笑吗?” 魔天师闻言,嘴角却是微微翘了起来:“你想激我生气,然后抛下你逃走?你想让我活下去?” 他忽然明悟般地轻笑道:“果然,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你明明说过天命不可违,无法改变,你现在却想改变我的命数?” 这一刻,他的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林澜眼神微变,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魔天师没回答他,只是笑了起来。 下一刻—— “轰!” 他浑身的道袍骤然无风自动,变得鼓涨起来,头顶束发的混元巾也随之四分五裂,一头长发飞扬了起来。 而一股恐怖的气势,也犹如决堤般奔涌而出,让整个山洞都在缓缓颤抖,飞尘簌簌落下。 与此同时,他的体表猛地迸发出了一道道浓郁无比的清光,以及一道道深邃至极的乌芒,源源不断迸发的清光和乌芒,就像是一条条黑白游鱼一般,在空气中灵活地游动了起来。 “你!” 蛟龙见状,却是豁然向后缩退了一段距离。 这是本能的恐惧。 它死死地盯着魔天师,那双本就极为巨大的眼珠,此时更是瞪的滚圆:“你……你怎么可能操控如此庞大的力量?” 随即,它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声音中充斥着近乎惊恐的震撼:“你疯了吗?难怪你能操控这般庞大的力量,你竟然燃烧了元神?!难道你想魂飞魄散吗??” 想修成元神,那是何等困难? 即便身死,到了地府至少还能重新转世为人。 但燃烧了元神,一旦魂飞魄散,那就彻底归于虚无了! 疯子!这个疯子! 蛟龙有些恐惧地看着魔天师,感受着那一道道清光和乌芒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几乎没有犹豫,就疯狂地向后退去! 尽管它是高傲的蛟龙,但面对这种疯子,它也只能逃! 但空气中那数不清的游鱼般的清光和乌芒,在这一刻动了起来,一对对清光和乌芒形成的游鱼相互纠缠着化为太极,破空飞向了那只蛟龙,瞬间形成一圈圈灰蒙蒙的绳索,将那蛟龙束缚了起来。 只是眨眼间,蛟龙那庞大的身躯就完全被这灰蒙蒙的绳索捆了起来,连同喷吐阴雷的龙口也被死死地捆住,无法张开丝毫,只能在喉间发出疯狂而低沉的吼声。 “吼!!” 蛟龙狂吼着拼命挣扎起来,身躯无法再腾飞九天,只能在山洞外的地面上疯狂扭动,撞碎了一块又一块巨石,尾巴也在山洞外的溪涧掀起了滔天的水浪。 但却无济于事。 它根本无法逃脱,甚至无法开口,只能发出如困兽般的垂死哀嚎! “最后一次展现我的神通了,让你亲眼看看吧。” 魔天师双手负在身后,飘然飞出了山洞,一股无形而柔韧的力量也裹挟着林澜一起飞了出去。 二人飘然落在了那庞大的蛟龙的面前。 “虽然我的路是错的,但我采纳多家所创的本命神通却没有错,若是能够重新修改完成,定能超越那位初代国师的本命神通!” 魔天师大笑着一挥袖,笑声回荡在山间,传向了天空,这一刻的豪气恍若直上云霄。 只见一道道清气融合在一起,一道道乌芒也混在了一起,当空化为两条巨大的白色游鱼和两条同样巨大的黑色游鱼。 一对黑白游鱼在半空中游动着,形成一方无比巨大的黑白太极图,遮天蔽日,缓缓旋转,随即犹如苍穹崩塌一般,轰然朝着那蛟龙镇压而下。 而另一对黑白游鱼则是钻入了那蛟龙身躯之下的大地,在地面形成了一方同样庞大的太极图,承载着这片土地,将山石和溪水,连同蛟龙的身躯一起缓缓上浮。 “吼!!” 不甘的困兽狂吼声中,蛟龙那庞大的身躯疯狂挣扎,崩得碎石乱飞,水花飞溅,但在这两方巨大的太极图镇压之下,却无法挣脱丝毫! 天盖似的两方太极图逐渐合拢,而那蛟龙的身躯竟然也逐渐变得扁平,却没有流出丝毫血液,也没有受伤,似乎连同这片空间都被压成了薄饼一般。 当两方太极图完全合拢的刹那,天地间忽然一片寂静,一切动静都消失了。 土壤、山石、溪水,以及那庞大可怕的蛟龙,与这两方太极图一起,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天地间。 “这一招‘天地合’,脱胎于道宗的‘两仪归一’,你看如何?” 魔天师畅快地大笑一声,转头看向了林澜,说道:“我与这蛟龙相比,其实修为相差极多,但凭此神通却是轻易灭杀了它,如此神通,可有资格教你?” 而他的身上那惊人无比的气势,却是开始如同滑坡般迅速衰落下去。 然后,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地跌坐在了山洞旁的石壁前。 但他依然在笑着。 “你这是何必呢……” 林澜缓缓深吸一口气,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说道:“刚才你既然猜到了今天是你的死期,为何还要主动赴死?我知道,你是能逃走的。” 魔天师却是面带笑容地摇头道:“你错了,我不是刚才猜到的。” 林澜微微一怔。 魔天师微笑道:“前些天,我以你替我除掉那逆徒为理由,将沧海玉佩送给你,而你没有拒绝,那时我就知道,你并不排斥我,因为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一旦有了护身法玉和阴月符刻,解决那逆徒不过是探囊取物,以你的性子,若是没有接受我,就这点功劳,又岂会接受我的馈赠?” 他说道:“那时我发现你明明不排斥我,却死活不愿意当我的徒弟,非要等到此事结束再说,所以我当时就猜到,恐怕是你推算到了我的死局,不想和我有牵绊,以免伤心,才没有答应我。” 林澜沉默了一下,问道:“既然你明明知道来这里会死,那你还来?” “因为这里有我的希望,就算失败了,我也有你。” 魔天师看着他,轻声道:“你应该明白的,人生中,总有一些东西,是超越生命的。” 林澜又沉默了少许,才说道:“正因为我明白,所以我不想看到这一幕。” 他缓缓闭上眼睛:“我推开那道国师门的时候,就在想,初代国师那般强大的人,会不会能够打破天命?如果是那样,说不定我就会死在那里,不仅赢了这老天,说不定还能顺便救了你,尽管我不怎么喜欢你,但也算是两全其美。” 然后,他又睁开眼睛,看着魔天师,有些自嘲地说道:“但依然没能改变,而且还见到了我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场面。” “最不想见到的场面?”魔天师问道。 林澜缓缓道:“我不想见到你这等独善己身之人,忽然挺身而出,我不想见到你这等杀人如麻的魔头,因为拯救他人而死,我不想见到你这种被理想背弃的失败者,最终为理想献身……这是最大的悲哀。” 魔天师笑了,摇头道:“我并没有那么高尚,只是一个心怀执念的魔头罢了。” 林澜叹了口气:“善恶两面,本就无从说起。” “说起来,你这些天似乎也没空推算我吧?”魔天师轻声问道:“你是何时推算到了我的死局?” “一开始。” 林澜说道:“那天在县衙公堂上,你问我能否推算出在场之人的命数,我说的是‘所有人都会死’,其实……也包括你。” 魔天师哑然失笑。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林澜沉默少许,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快了,只是执念强行压着,至少要交代一下遗言。” 魔天师淡淡笑道:“我的路既然是错的,那我自然不配教你,但你可以学我的神通和构想,相关的书册,我都提前准备好了,就在我的藏宝囊里,待你开了法门,就可以拿出来看看。” “好。”林澜说道。 魔天师笑道:“我不给你定目标,但如果可以,自然希望你越强越好,就看你自己吧,若是能成为天下第一,甚至打云端那些人的脸,那我死亦无憾。” “人努力一些总是没错的。” 他又摇头笑道:“其实我从未想过做人上人,可这世间疾苦一样没放过我。” “我会尽力。”林澜说道。 “我知道你认为天命已定,所以活得很没精神。” 魔天师说道:“但路就在脚下,即便你无力改变终点,但却能决定脚踏出的方向,若是不喜欢终点,那便多看看路上的风景。” 林澜微微一怔。 这一刻,他想到了魔天师的行为,明知会死还舍身而来的那种意气。 魔天师看着他,轻声道:“况且,我的结局,也并非是真正的结局,而是你的开始。” 结局……开始?林澜无声地喃喃一下,眼神有些恍惚。 “我虽死,但有你延续我的存在,那我就没有白来这世上一趟。”魔天师微笑道:“只可惜,没资格做你的师父,将来没法跟着你一起出名咯。” 而林澜却像是惊醒一般,忽然怔怔地看着魔天师,仿佛抓到了什么似的。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说道: “徒儿,拜见师尊。” 魔天师有些愕然,随即摇头道:“你无需为了宽慰我一个将死之人,就委屈自己拜师。” “我没那么无聊。”林澜缓缓抬起头,认真道:“我拜的是你此时对我的人生指引,拜的是你教我如何活着的处世理念。” 魔天师也沉默了半晌,随即笑道:“没想到死前这些话,居然还有这般作用,哈哈哈……不枉此生,不枉此生。” 他轻松快意的笑声响起的同时,身躯也开始逐渐粉碎,从脚尖开始化为点点光尘。 林澜看着这一幕,问道:“师尊可还有什么心愿,需要我帮忙?” “也没什么心愿了,你去拜入人宗吧,那里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说着,魔天师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反正你也要去重华城,你若有心,正月满城花灯之时,替为师在重华城最高的那颗银杏树下,挂一盏鱼尾花灯即可。” “好。”林澜说道。 “只是苦了你了。”魔天师看着林澜,叹了口气,“你本就是不愿多有牵挂之人,刚拜了师,就要永别了。” 林澜轻声道:“若无牵挂,又如何延续师尊的存在?” 魔天师顿时一怔,随即伸出正在化为光尘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徒儿。” 点点光尘不断散开,魔天师的身躯已经有大半化为光尘,而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了遥远的天边,眼神有些惘然。 “师妹,我来了……” 呢喃声中,他已然化为无数光尘,随着一阵风儿吹过,便飘向了那遥远的天边。 空空而来,空空而去。 而林澜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久久没有说话。 第十九章 死局 远方的天边,太阳已然开始西沉,即将迎来黑夜。 光尘早已随风散尽。 林澜沉默了许久,这才收敛住了心中翻涌的情绪。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不过,现在他更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走好。” 林澜打量了一下魔天师消逝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银色的藏宝囊,一个黑色的檀木瓶,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册。 他走上前,捡起这三样遗物。 藏宝囊上有绳结封口,没法力打不开。 黑色檀木瓶内装着辟谷的丹药,之前魔天师给他瞧过一次。 而黑色封皮的书册上写着《地承金相法门》,是一篇炼气法门。 前些天闲聊时,魔天师说过,任何人的体质皆为五行混杂,只是五行比例不同,所以修炼不同的法门效率也不同。 若有合适的法门,效率或许就能快上数倍,入门也很容易,快则十天半月,慢则数月也够了。 但如果是不合适的法门,可能一年半载都入不了门。 而林澜的体质,魔天师也早就看过了,在五行中偏金土二相,适合修行的练气法门,也当是以金土二气为主的法门。 这篇《地承金相法门》,就是以金土二气为主,自然是很适合他。 不过—— “最适合我的,还是这天元别府内的盗天者法门啊……” 林澜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想了一遍石壁上所记下来的那篇法门。 既然号称最适合盗天者,还独一无二,那应该不难修行吧? 他在心中回想着这篇法门的内容,下意识就循着观想和心法,意念随心而动。 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法门,他就感应到了体内深处,有一处从出生起就已经关闭的隐秘所在,正在缓缓震动,似乎只要稍微运行法门,即可将其打开。 “法门?” 林澜睁开眼睛,便迈步朝着山洞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待他走到山洞入口时,双眸忽然泛起了一抹莹润的奇光,随即又潜伏了下去。 “入门了?” 林澜已然能够感受到膻中穴内有一缕气开始流转,循着奇妙的法门,开始在身体内运转,逐渐游遍全身。 三步开法门! 林澜倒是没有丝毫惊讶,只感觉脑海中一片清明,心灵仿佛也处于寂静的环境下,没有丝毫波动,只是身体有些拖累,行走时也在破坏着这种清静的感觉,让他恨不得就此躺下。 他不由得暗想:“这就是清静意?” 他记得石壁上的文字说过,这法门炼气极易,且蕴含无上清静意,对本命神通助益极大,还能稳定道心和神通,更可以推动天赋神通蜕变。 不过,他还没开始修炼本命神通,暂时也用不上清静意。 但只是炼气这般容易,就已经够惊人了。 林澜不知道修行界历史上还有没有比他更快的,但魔天师自称是用了五天打开法门,就被师门称赞为炼气天才了。 那三步开法门的话,算什么? 林澜也知道,之所以能这么快,除了因为他的天资够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这盗天者法门的神妙。 不过,仅仅是炼气快,也说明不了太多。 据他了解,炼气形成的法力,在这个世界,并不代表道行,只能决定施展多少次法术、神通。 用前世的通俗解释,那就是‘蓝量’。 真正的道行,道家要看符法、内丹法、雷法等等,佛家要看佛法境界,魔宗要看种种魔功,人宗也要看本命神通。 通俗来说,就是‘技能’。 “百年法力才能食气,现在还是得靠自身。” 林澜朝着洞府内走去,任由法力朝着全身各个角落流转而去,随手打开木瓶,塞了一颗辟谷用的‘百粮丹’在口中,嚼碎了咽下去。 味道一般。 不过,普通人三天不用吃饭,确实比压缩饼干强不少。 待林澜走到天元别府的石门前时,那一缕法力也已经壮大了不少,几乎在全身都流转了一遍,开始往最后的头部流淌而去。 这一过程,是法门开启的第二步,俗称‘换法体’,让全身都能够留存法力,如此以来,将来法力充盈全身时,才能修炼肉身法门,继而增长寿元。 一般来说,这一过程顺利的话,大概需要数月时间。 但他能够三步开法门,这一过程自然也不可能花费这么长时间了。 “嗯?” 就在这一缕法力在脑海中流转而过时,林澜却是感觉头痛欲裂起来,不由得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随即,他心中有了一丝明悟,是‘预见终局’这个能力开始发生变化了。 他还记得这篇法门的前言,特意提过这一点,这篇最适合盗天者的法门,是可以推动盗天者的天赋神通发生蜕变的。 后续法门中也有提及,当天赋神通第一次蜕变之后,即可看到更遥远的终局。 原本,只是预知近期十天半月内就会发生的终局,第一次蜕变后,这个时间距离会增加很多。 仅仅数息时间,那种剧烈的头痛感就开始缓解了。 “结束了?” 林澜揉了揉太阳穴,缓和着残留的头痛。 忽然间,一阵熟悉的恍惚感涌起,随即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小段记忆。 虚幻的画面中—— 他仰头看到巨大的海啸遮天蔽日,恍若天河倾倒,轰然朝着他倾覆而来,隐隐还能看到海水中有一条巨大的蛇尾横扫而来。 与此同时,一个似乎夹杂着嘶嘶蛇鸣的女子叹息声,仿佛在整个世界中回响了起来:“安息吧,师弟,明年的元宵,我也会来祭奠你的。” 旋即,滔天的海啸将他完全淹没,彻底陷入了黑暗。 …… “这是……我的终局?” 林澜怔怔地回想着刚才所预知的画面,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这么快,就迎来了死局吗? 这预知终局的能力才刚刚蜕变,就看到了自己的死局,显然是因为这能力蜕变之后,可见的未来更加遥远了,所以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死局。 天命不可违。 已经证实过很多次了。 要死了? 林澜怔了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忍不住轻轻摇头,“才刚刚答应师尊要往上爬,要当什么天下第一,转眼间,我就看到了自己的死局?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尽管他心有不甘,但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或许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理念有些变化。 “真是遗憾。” 林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一笑,“既然注定要死,剩下的日子就好好享受路上的风景吧。” 从终局所见的画面来看,也不知道杀他的人,到底有多么可怕的道行,竟然能掀起那般恐怖的海啸来杀他? 既然喊他师弟,那应该是他的同门师姐? 而且,还说要在明年的元宵祭奠他。 那就说明,他的忌日是元宵节。 从那篇盗天者法门来看,第一次蜕变后的预知终局,可见最遥远的终局,也最多是一年半载内的事情。 那他的死局,就必然是下一个元宵节了。 “现在是八月十七。” 林澜默默思量着,“距离元宵还有不到五个月……五个月吗?” 第二十章 天外巨脸 “唔,就当是得了绝症吧。” 林澜微微摇头,随手驱使法力解开藏宝囊,将手上的几样东西都装了进去。 随即,他又走进了天元别府的石室内,将那《长生策论》、《天元要术》以及七圣的修炼心得随笔这几本书,也都塞进了藏宝囊里。 “对了。” 林澜忽然心里一动,转头看向了那面隐刻着法门的石壁,想起来这篇法门下面,似乎还有新的文字还没看完,就被魔天师打断了。 他又重新盯着这隐刻着法门的石壁。 不一会儿,石壁上就开始浮现出了一个个熟悉的简体中文,又过了半晌,整篇法门也都显现了出来。 而这篇法门结束后,后续浮现的文字……是一句提醒。 【天赋神通蜕变至大神通之时,即可与吾等同行者交易】 “交易?” 林澜微微挑眉,心中生出一丝疑惑:“不是说,盗天者独一无二吗?同行者,难道是指其他什么人?” 他也不多想,继续往下看去。 不过,后续就没有内容了,而是一个落款。 【——乔西记录于此】 “嗯?乔西?” 林澜顿时一怔,“这篇文字,居然不是初代国师留下来的?乔西?乔西是谁?” 他一直以为这篇法门是初代国师唐天元留下来的。 毕竟,这是唐天元的别府,唐天元又是穿越者,这篇法门也是用简体中文书写的,就让他下意识以为这是唐天元所留。 没想到除了国师之外,居然还有人懂‘简体中文’? 难道这个乔西也是穿越者? “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有点多了吧……”林澜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 而石壁显现出落款之后,下方竟然又浮现出了几行小字。 【现在才明白,原来我并非穿越者,原来盗天者所见之天命,也并非定数…… 若有后来盗天者见此留言,切记,无论天上还是天下,一切都无法影响天命,唯有天外,方存变数。 若是不懂,抬头便知。 我虽非盗天者,但也有所研究,留了一些结果,置于我在重华所设的几处宝库里,不过其中最重要的成果,你若想要,须得先成为大虞国师才行,如有兴致,便去试试吧。 只可惜,她借了我七十一年,我却还是失败了…… ——唐天元随笔,神武十二年凛冬于天元别府】 …… 而林澜怔怔地看着这几行文字,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缓缓颤栗,心脏也开始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天命……居然是可以改变的?” “天外?天外存在变数?” “可以改变天命?”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行字,已经完全顾不上其他几句话所包含的巨大信息量了。 太久了。 不知多少次,不知多少人,父亲、母亲、朋友、恋人……太多人的结局,他试图去改变,却根本无法影响丝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结局来临,甚至是自己的死局。 而现在,这位初代国师居然告诉他,天命是可以改变的? 对于他这样一个一生之中都在为天命所困,苦苦抗争许久依然无果,只能认命的人来说,这个消息……比什么都要重要! 就像是放弃挣扎的溺水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而且,刚才他还看到了自己五个月之后的死局。 这个消息,就真的是救命的稻草了。 “初代国师研究天外的结果,在重华城?” 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林澜的心中一下就有了目标,更有了前进的方向。 这也是生机所在。 “只可惜,晚了些……” 林澜缓缓转头看向洞府门口,轻叹了口气。 那里是魔天师消逝而去的地方。 “不过……”他看着那里,轻声道:“我会尽量赢给你看的。” …… 洞府外的天快黑了,一到天黑,这洞府就会谢客,重新启动阵法。 所以,林澜又检查了一下这石室,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天元别府,往山下去了。 天边已是夕阳西下。 黄昏的余晖下,几只燕雀讥诮的叫声穿过暮霭,回绕在天边南飞的大雁群之中。 余晖也落在了林澜的身上,在他的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五个月不到的时间,不能浪费。” 林澜走在山间小道上,在心中默默计划着:“直接去重华似乎也没什么意义,那位初代国师留在重华的宝库,想必不是那么好进的,得先打探清楚比较好。” 他思索了半晌,决定先回关南郡的郡守府。 关南郡作为大郡,关南郡的郡守品级也有从四品,尽管在帝都重华城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也应该有些人脉门道。 总比他这孤家寡人的升斗小民去收集情报,要简单得多吧? 不过,那位郡守要是知道他这个升斗小民收集这些情报,是为了去逆天改命,估计会觉得他疯了。 “啧,我怎么像是某些小说的男主一样,动不动就要逆天改命。” 林澜忽然笑了起来,“这也太俗了吧……不过,比起来,还是初代国师更像是主角。” 想到这里,他有些迷惑:“初代国师竟然不是穿越者,那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地球那边的东西?难道是从留下这篇法门的那个乔西那里学到的?” 而且,大虞这个国家,也和地球那边传说中的第一个王朝‘大虞’对得上,就连帝都‘重华’这个名称,也是五帝之一的虞舜之名。 这总不能是巧合吧? “对了。” 林澜忽然想起来,那初代国师的留言所说的天外,还提了一句‘若是不懂,抬头便知’。 “天外?抬头便知?” 他当即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了晚霞盎然的天空,仔细看了半晌,眼神忽然微微一凝。 在头顶上这片浩渺无垠的苍穹之中,仔细看去,竟然隐隐可以看到一片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大阴影,仿若有一尊庞然大物正潜藏在天外,而它投下来的浩瀚阴影,则是落在了天盖上。 林澜仔细分辨之下,发现那竟是一张占据了接近半个天穹的巨大面孔! 它就像是亘古不变的雕像一般,静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这是……什么?” 第二十一章 一动不动 光阴如梭,转眼便到了九月初,已是暮秋时节。 京州背山带河,作为大虞的司隶州,扼天下之吭而拊其背,八百年前大虞一统天下,便是于此定都重华城,至今亦是天下的中心。 或许如今的京州,不如以军武立国的北齐司隶州那般刁斗森严,也不似大济和后楚的司隶州那样遍地禅刹道观,安顺平和,但至今仍然称得上是天下最富庶繁盛之地,越是靠近帝都重华城,便越是繁华贵气。 秋风萧瑟,青石板铺成的官道上落叶纷纷。 辘辘的马车声中,一辆精致的白蓬双辕马车自官道北方摇摇行来,后方还跟着一辆拉货的牛车。 马夫靠坐在车板上,打量了一下附近官道上的人,又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县城,当即兴奋地转头对车厢内说道:“小姐,公子,就快到太平县了,赶了一天路,这马儿也有些疲累了,不如今晚在太平县休息一夜?” 宽敞素雅的车厢内,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身着鹅黄罗衫和织金马面裙,正抱琴而坐,闻言当即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问道:“公子,您看呢?” 坐在对面的青年玉冠白衫,生得一副俊秀模样,看上去略显瘦削,只是身子骨似乎没力气似的,懒散地靠坐在车厢内,身后还垫着两层柔软的垫子,双腿也搁在少女的膝前,眼目眯萋似睡非睡。 听到少女的询问,他才略微掀起眼皮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嗯。” 少女也不在意,便转头说道:“那就在太平县住一晚吧。” 这二人,自然是林澜和繁家小姐繁清瑶了。 “赶了一天路了,公子你也没怎么吃东西。”繁清瑶看着林澜,说道:“等会儿到了太平县,怕是也要等到天黑了才能吃上饭,公子现在要不要先吃点?” 林澜想了一下,说道:“给我喂上一粒百粮丹就行。” “好。”繁清瑶当即将琴放在一旁,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木瓶,熟练地倒出一粒丹丸,又拿起水囊,小心翼翼地给林澜喂下了丹丸,又喂了口水。 林澜一动不动地躺靠而坐,像是不能动一般,任由繁清瑶服侍。 喂完后,他就着清水咽下了丹丸,随即懒散地问道:“百粮丹还有多少?” “不多了。”繁清瑶说道:“公子您这些天消耗的百粮丹不少,剩下的这些,怕是只够四五天的量了。” 林澜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道:“四五天,那也差不多也该成了。” “公子这么快就修炼结束了?”繁清瑶美眸一亮。 “只是最基础的结束了。”林澜淡淡道:“后续的消耗怕是更大。” “最基础的?” 繁清瑶也不追问到底修炼到哪一阶段了,只是盘算着说道:“我听说重华城佛道成群,重华学子亦是不在少数,修行人极多,应该能买到更好的丹药吧,等到了重华,我就替您去问问。” 林澜嗯了一声,便继续半阖着双眸,恢复那半睡半醒的状态了。 又过了片刻,车厢外的动静逐渐热闹了起来,马蹄声,交谈声,几乎隔着车厢也能听到。 “公子,我可以掀开帷幔看看吗?” 繁清瑶有些兴奋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京州呢,听说太平县虽然只是一个县,但因为毗邻重华城,其繁华堪比很多州城呢。” 林澜随意嗯了一声:“那就看吧,我也想看看。” 繁清瑶当即掀开帷幔,将帷幔挂在了车窗旁,兴奋地看着车窗外。 此时马车已驶到了一条颇为宽阔平坦的官道上,早已被踩踏碾过不知多少次的青石板被磨得极为平整,马车没有丝毫颠簸。 而官道上可见到三五成群的路人,或匆匆前进的行商车队,或肥马轻裘的富家子弟,又或是官家贵人的马车,周围仆人也是成群结对。 毕竟,前方就是太平县,距离帝都重华仅仅只有四十余里,又是两条官道交汇之处,马嘶人语,自然热闹。 “不愧是京州呀,这还没到重华,就这么多有钱人家。” 繁清瑶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车厢外的路人,“公子你看那辆马车,好漂亮呀,帷幔那缎子比我身上的衣服用的料子还好,那匹青鬃马看着也不一般,起码得二百贯吧?” 林澜瞥了一眼,自然没什么反应。 一个现代人,又怎么可能对古代马车的豪奢而惊讶? 他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远处的一辆马车,马车上还插着一面黄旗,上面可见‘奉旨会试’四个大字。 “那是进京赶考的公车吧?”林澜随意问了一句,“这才九月,怎么就有人进京赶考了?” 现在才九月初,按理说秋闱才揭榜没多久,怎么这么早就进京参加会考? “我听我爹说过。”繁清瑶看了一眼,笑着解释道:“这应该是京州当地蟾宫折桂的举人,他们中了举,摆了庆祝宴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赶往重华城。” “为何?”林澜问道。 繁清瑶说道:“因为会馆的生活条件好啊,京州虽然富庶,但那些县城比起重华,那自然是远远不如了,我大虞又重视学子,所以会馆修建得极为精致,居住环境极好,还有下人服侍,每日供应的膳食也都是专门漕运过来,多是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 说到这里,她又说道:“而且在会馆还能碰到我们这些去考重华学宫的‘元生’,说不定就能打好关系呢?” 林澜哦了一声。 这些天下来,他也明白重华学宫的分量了。 毫无疑问是大虞最重要的学府,比之国子监的地位更高,单单是参加学宫的考核资格,筛选门槛就比礼部会试还要高。 大虞十九州,数亿百姓,每年参加会试的举人少说也有上千人,但每年有资格参加重华学宫考试的,只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 而能够通过重华学宫入学考核的,就更少了。 如果说国子监是官僚养成所,那重华学宫,就是人宗修行者的摇篮,地位自然非同凡响。 “公子,你说我们这次能考上重华学宫吗?” 繁清瑶有些担忧地托着腮,说道:“要是考不上的话,州牧大人的举荐信就浪费了,我爹好像也没其他门路了。” 这是重华学宫的规矩。 一般都是各州州牧或者朝中的三品大员搜寻的人才,通过重华初考之后,才可以参加重华学宫的入学考核。 而通过重华初考的人,也叫‘元生’,意为初代国师唐天元之学生。 繁清瑶和林澜二人,现在就是两名元生。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澜平静地瞥了繁清瑶一眼,说道:“负责初考的那个考官不是说了吗?以你的天资和音律上的才能,通过入学考试易如反掌,甚至连拜入人宗也只是时间问题,应该担心的是我才对。” 第二十二章 清静意 “才不是呢,公子明明比我厉害多了。” 繁清瑶嘀咕一声,“您的师尊不是早就说过您是天才嘛,也不知道那位考官怎么回事,居然连您是天才都看不出来,还重华学子呢,难怪被外放……” 林澜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不怪他,只是我修行法门的问题。” 修行者一旦开了法门,天生灵光就会收敛起来,除非特意探查才能看出修行资质。 而他修了这盗天者法门之后,天生灵光更是完全内敛,似乎平平无奇,连修行者都探查不出来。 也难怪叫盗天者,的确善于隐藏。 “喔,好吧……”繁清瑶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林澜现在这种极度懒散的状态,也是因为修行,所以才不想动弹。 不过,她倒是挺开心,正好能趁机照顾公子,发挥些作用了。 “不过,公子您真的只是略通音律吗?”繁清瑶忍不住说道:“公子您这些天只是稍微指点了我几次,我就感觉音律上进步极大,您怎么可能只是略通?” “我才学过一个月音律,自然不怎么懂。”林澜说道:“能指点你,只是因为我偶然看过一本音律上的修炼心得而已。” 他在天元别府得到的那几本书,《长生策论》、《天元要术》,还有七圣的神通修炼心得随笔,虽然都不是修炼之法,但却是更重要的心得经验。 其中就有琴圣的修炼心得,而最基础的部分就是音律要点,直指神通本质。 他虽然没有音律才能,但也算是略通音律,借着琴圣的心得随笔,随意指点几句,自然也是一针见血。 若非这些秘籍太过珍贵,一旦暴露可能会招来麻烦,否则他就直接给繁清瑶看看了。 “那公子还有其他才能吗?” 繁清瑶托着腮,鹅蛋小脸上有着一抹苦恼之色,“听说入学考核最重要的三个方面,就是资质、才能、心性,公子已经开了法门,资质应该没问题,心性肯定也没问题,就是这才能……” 林澜没说话。 技近乎道,方可通神。 对于重华学宫而言,才能,就是修成神通的必要条件之一,比如音律、剑术天赋、刀法、天生神力、琴、棋、书、画等等。 其实他已经有神通了。 预见终局,就是盗天者特有的天赋神通,而且是独一无二的神通。 但除此之外,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了,其他都只是略懂一点,连熟练都算不上,更别说精通了。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太想暴露推算命数这种天赋。 魔天师临死前灭杀的那只蛟龙,乃是魔宗隐教派来的,而隐教的大隐先生,大隐隐于朝,定是朝堂上的某位大员,想查他的资料易如反掌。 尽管蛟龙已经被魔天师灭杀了,郡守府上也没人知晓魔天师,见过他和魔天师在一起的人,也都被郡守遣散外派了。 但终究还是有蛛丝马迹的。 而且,那蛟龙背后的人也知晓天元别府的存在,一旦他暴露了推算命数的神通,说不定对方就会想利用他去闯天元别府。 即使他的死局已经注定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在此之前不会死。 但若是因此耽误了改变天命的机会,那就麻烦了。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用其他方法通过重华学宫的考核最好。 “也没什么。” 林澜脸色平静地说道:“就算才能不够,过不了重华学宫的入学考核,也有其他方法可以入学。” 繁清瑶想了想,问道:“您是说七圣草堂吗?” 林澜嗯了一声。 “要是能过七圣草堂那确实可以。”繁清瑶点了点头,又无奈道:“不过我听说七圣草堂好像更难,公子有把握吗?” “七圣草堂是什么我都不清楚,何来把握一说?”林澜说道。 繁清瑶奇道:“那您怎么这么淡定?” 林澜没说什么。 大不了,暴露推算天赋就是了。 虽然这样会冒风险,但他是必须进入重华学宫的。 那位初代国师在留言中所说,将其对天外的那些研究结果,置于其在重华城所设的几座宝库里,他自然非去不可。 根据关南郡守所了解的情报来看,当年初代国师亲自所设的宝库,一共就只有四座。 一座在重华学宫,一座在人宗,一座在谦王府,一座在国师府。 后三者所在之地,想要进宝库的难度,不用想也知道。 重华学宫,算是其中难度最低的。 虽然他不清楚重华学宫的宝库中,是否存在所谓的天外研究结果,但就这重华学宫的宝库,相对而言是四座宝库之中最有可能进去的。 听说重华学宫的学生,若是足够优秀,也是能进入其中选取宝物的。 “继续修炼。” 想到这里,林澜缓缓深吸一口气,便继续半阖着眼眸,在那奇妙的清静意笼罩之中,再次进入修炼状态了。 ……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繁家的马车与跟随在后方的拉运牛车,便驶入了太平县。 最终马车停在了太平县规格最高的‘清源客栈’门前。 在店小二的注视下,两名负责运输牛车的繁家家丁,将一辆精钢打造,以藤条编制,还铺着棉垫,包裹着丝绸布帛的轮椅,从牛车上放了下来,推到了马车的车厢前。 店小二不由得暗想,难道是这马车的主人不良于行? 车厢内。 繁清瑶看向似睡非睡的林澜,说道:“公子,我们好像到客栈了,可以下车了。” “我先收功。” 林澜睁开眼说了一声,便开始缓缓收敛清静意。 这法门所蕴含的清静意,的确极为神妙,可以让他修炼效率增加极多,只是代价就是不能乱动,否则那清静的意境被破,清静意就会消散了。 积累的清静意越浓郁,修炼效率就越高。 这些天来积累的清静意,已经让他的修炼效率达到了极为惊人的地步,所以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怎么动弹了。 如果要出行,也是坐轮椅,让繁清瑶推着走。 即便在不得不动的时候——比如上厕所,也会暂时先将清静意收敛起来,这样的话,短时间内,清静意还不会散去。 “客官?” 在马车前等了半晌的店小二,见半天没人下来,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声。 繁清瑶拉开车帘,看了店小二一眼,说道:“等一下。” “好嘞。”店小二连忙点头,不由得暗想,原来是一位漂亮的官家小姐?看上去也不像残疾的样子啊。 这时,只听一阵马蹄声响起,只见街道的另一端驶来了一辆华贵大气的四驾马车,正朝着清源客栈的方向疾驰而来。 待那四驾马车到了不远处,却是没有绕开繁家堵在客栈门口的马车与拉运牛车,而是在跟前停了下来,显然是打算住店的客人。 只见那四驾马车上的青衣车夫看了一眼繁家的车队,当即高喝道:“速速把马车迁走,别堵在门口。” 店小二一看到那华贵豪奢的四驾马车,连忙上前殷切道:“这位爷可是要住店?” “两间天字上房。” 那青衣车夫吩咐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四驾马车,问道:“怎么回事?这马车堵在门口作甚?” 店小二连忙解释道:“那车上似乎有位不良于行的客官,要不这位爷先下车随我去选房?” “不良于行?” 那青衣车夫看了一眼那轮椅,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车厢,低声道:“小姐,您要不现在下车?” 第二十三章 公子 清源客栈的院门前,店小二有些紧张地等待着马车主人的回答。 这太平县距离重华城本来就很近,而清源客栈又是太平县规格最好的客栈,所以途径太平县歇息的达官贵人,多半都会选择清源客栈。 一位位眼高于顶的权贵,偶尔就会在此发生冲突,那倒霉说不定就是客栈了。 如现在这种情况,若是碰到一个嚣张跋扈的官家少爷小姐,发现被挡路,还得被迫等着或者先下车,说不定一气之下就生出矛盾了。 “不良于行?” 那华贵的四驾马车车厢内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行,那我就先进去吧。” 店小二顿时暗松了口气,连忙陪笑道:“客官里面请。” 那青衣车夫当即飘然跃下车板,挥手掀开了车帘。 只见车厢内下来了一个身穿紫色直领长衫的年轻女子,她的姿容只能算是中上,但气质高雅贵气,仪态中透着雍容,就连下车时的动作间都透着世家修养的优雅感,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官家小姐。 那紫衣女子瞥了一眼繁家的马车以及那轮椅,开口道:“如此堵着人家的路,也不是个事,车上之人,可需要帮忙?” 只见繁清瑶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后,对那紫衣女子行了个福礼,有些歉意地说道:“多谢这位姐姐的好意,再等一会儿就可以了。” 而那紫衣女子看了繁清瑶一眼,却是眼睛一亮,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说道:“我见妹妹家的下人风尘仆仆,想必是长途跋涉,此行可是要去重华?” 繁清瑶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居然有此一问,还是点头道:“不瞒姐姐,确实如此。” 紫衣女子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问道:“莫不是要去考重华学宫?” “啊?”繁清瑶一愣,“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般灵气逼人,天资之高,距离传说中天生灵光之人也差不了多少,但这般年纪尚未修行,先天之气不纯,已不适合道佛二宗。”那紫衣女子笑道:“又在这个时间赶来重华,那自然是为了重华学宫。” 繁清瑶这才恍然,又问道:“不知姐姐是?” 那紫衣女子笑了笑,正要说话,却是听到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哟,这不是燕先生吗?” 她微微转头看去,只见旁边的清源客栈院内走出来了几人,为首的是一个朱衣华服的微胖男子,身后的几人也是锦衣高帽,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贵侯王孙。 那为首的微胖男子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揖了一礼。 “原来是程小侯爷。”那紫衣女子回了一礼,淡淡问道:“小侯爷不是在清源观静心修道么,怎么跑到这太平县来了?” “观里太无聊了,出来透透风罢了。”那程小侯爷摆摆手,“其实我是想拜入重华学宫的,但可惜没什么才能,我爹又非要我去清源观修行,不然现在我说不定就是你的学生呢?” “小侯爷说笑了,即便你想,程侯爷怕是也不会同意的。” 紫衣女子没说什么,随即转头看向了繁清瑶,微笑道:“这位妹妹,既然你要拜入重华学宫,今后便是我师妹了,我叫燕南,不知妹妹如何称呼?来自何处?” 繁清瑶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中,自然也明白这紫衣女子恐怕是重华学宫的人了,当即说道:“姐姐客气了,家父关南郡郡守繁伯奇,我是学宫今年的元生,繁清瑶,莫非姐姐是重华学宫的老师?” “原来是关南郡郡守家的千金。”紫衣女子‘燕南’恍然,随即微微摇头道:“算不上老师,只是学正罢了。” 那程小侯爷打量了一下繁清瑶,顿时眼睛一亮,啧啧说道:“没想到这位小姐竟有如此天资?重华学宫今年运气不错嘛,宁王殿下拜入学宫就罢了,竟然又来了个如此灵气逼人的良才美玉。” 他当即笑道:“小姑娘,这位燕先生可是十九岁的时候就成了学正,再过两年说不定都能拜入人宗,成为学宫教谕了,你和她搞好关系准没错的。” “程小侯爷。”燕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是实话实说嘛。”程小侯爷笑呵呵地说道。 繁清瑶不由得暗惊。 负责给她和林澜初考的那位重华学宫之人,也只是一位普通的学子而已,而眼前这年轻女子,居然是‘学正’? 难怪明明是女子,却被称为‘先生’,只有地位颇高,有一定名望的女子,才有这种资格。 她看过关于重华学宫的情报,学正,其实也是学子,但亦是学官,已经将课业修行到一定程度,开始跟随学博学习,并有协助学博教学之则。 “见过燕先生。”繁清瑶恭敬揖礼。 “叫我姐姐便是。”燕南摇头一笑,说道:“以你的天资,超越我是迟早的,无需如此客气。” 程小侯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没什么反应,而他身后的几人却是惊讶地看着繁清瑶,眼神中不自觉地露出羡慕之色。 当朝礼部尚书之女,又是重华学宫的天才人物,如此年轻的学正,燕南将来的地位可想而知。 但她居然对一个还没入学的普通官家小姐如此亲热,又怎能不让人羡慕? 至于关南郡郡守,一个地方官罢了,他们自然没放在眼中,在这京州重华地带,街上随便扔块砖头说不定都能砸到比郡守品级高的权贵。 一时间,几人都暗自将这位叫做繁清瑶的少女记住了,若有机会打好关系,将来或许会有莫大的益处? “对了。” 燕南忽然转头瞥了一眼繁家的马车,说道:“清瑶妹妹,方才店小二说,你家的马车上有不良于行之人,怎么现在还没下来,可需要帮忙?” 她能够感应到,车上确实是有一人,只是没什么动静。 “啊……”繁清瑶这才反应过来下车说了有一会儿了,差点把自家公子忘了,连忙转身走到车厢前,掀开车帘问道:“公子,您好了吗?” 车厢内,林澜嗯了一声,说道:“刚刚就好了,只是听你在聊天,没打扰你而已。” 众人顿时一愣。 公子? 繁清瑶不是郡守之女,官家小姐吗? 居然还称呼别人公子? 随即,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繁清瑶从车厢内拿出了一个马凳,动作熟练地放在了落脚处,然后伸手将车帘挂在了一旁,等待车厢内那玉冠白衫的瘦削青年出来后,便轻柔小心地扶着他下了车,又搀着他坐在了那早已摆好的轮椅上。 随即,繁清瑶细心地弯下腰,替那青年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发冠,这才走到了那青年的轮椅后方。 众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她明明衣着打扮都是漂亮的官家小姐,样貌气质也是一看就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却像是乖巧的丫鬟一般,顺便还和家丁吩咐了一句: “把马车清洗一下,等会儿记得把我的琴抱到我和公子的房间去。” 众目睽睽之下,一片鸦雀无声,而繁清瑶则是轻轻推着轮椅走了过来,就像是献宝似地主动向燕南介绍道:“燕姐姐,这是我家公子。” 林澜坐在轮椅上,微微抬头看着燕南,平静地揖了一礼,开口道:“草民林澜,见过燕先生。” 第二十四章 眼力 如果说刚才众人的目光焦点是繁清瑶,那现在,无疑就落到了林澜的身上去了。 郡守家的千金,如此年轻貌美,又是重华学宫的元生,而且天资之高,连燕南这位学正都自愧不如,想必是能够轻松考入重华学宫的,将来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但这样的妙人儿……居然是这白衫青年的丫鬟? 燕南似乎也是怔了一下,这才回了一礼,说道:“原来是林公子,没想到清瑶妹妹竟然……是你的丫鬟?” 她的语气都有些不敢相信。 “清瑶称呼我公子,也只是为了报恩罢了。”林澜微微摇头。 “原来如此。”燕南这才恍然,看了繁清瑶一眼,心中愈发欣赏了,只是又有点疑惑。 繁清瑶明明是官家小姐,就算要报恩,也应该下嫁吧? 即使恩情真的大到非要为奴为仆的地步,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当起丫鬟来,怎么会这么熟练自然? 不过,这疑惑她也不便当众发问,打量了一下林澜,便感叹道:“不过,此次清瑶妹妹考入重华学宫之后,就得留在学宫深造修行,怕是今后也没时间照顾林公子了,林公子若是身体不便,不如我派几个仆人给你驱使?或是有其他需求,也可找我。” 林澜闻言,不由得微微挑眉。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位燕学正这些话的目的。 一是提醒他,告诉他繁清瑶是未来的学宫天才学子,不适合继续在他身边当他的丫鬟。 二是安抚繁清瑶,告诉她会找其他仆人替她照顾她的恩人,让她放心。 三就是安抚他了,不仅安排了仆人,还允许他提其他要求。 不过,还不等林澜说话,就听到繁清瑶开口道:“那怎么行?我说了以后要照顾公子的,而且公子也是元生,到时候也会跟我一起考入学宫的。” 他也就没说话了,只是看着燕南,表现出默认的态度。 现在的他,确实需要人照顾,他也不放心其他人,由繁清瑶来是最合适的,而且,他也不会挟恩图报,白白让繁清瑶出力的。 “也是元生?” 燕南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打量了一下林澜,便隐含深意地笑了笑,轻声道:“那就祝林公子好运了。” 林澜微微点头,便说道:“清瑶,我们进去吧。” “是,公子。” 当即,在众人的目光中,繁清瑶推着轮椅走进了客栈内。 …… 清源客栈二楼,天字三号房内。 “公子,本来都没有天字房了,还好那位燕姐姐让了一间天字房给我们,她人还挺好的嘛。” 繁清瑶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笑吟吟地说着,“正好天字房的床还挺大,我在这头睡,晚上公子在那边修行,应该不会吵到您吧?” 林澜坐在轮椅上,半阖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他已经重新释放出清静意笼罩全身,再次进入了修炼状态。 反正修行时精神本就是处于空冥状态,已经相当于在放松精神了,效果不会比睡觉差太多,而且他又有清静意,休息的效果比睡觉还要好得多。 他根本不用睡觉,清静意的影响下,也没什么歪心思。 而繁清瑶本身就被那阎三娘调教成了只效忠她一人的奴婢心态,而现在又因为感恩、崇拜等等因素,将这种心理转移到了他身上,导致她早就把自己当成他的婢女了。 从关南郡一路赶来的这些天来,两人在马车上也都是同吃同住。 起初,繁清瑶还有点不习惯,但这些天下来,她早就不会有什么介怀了。 “咚咚咚。” 这时,客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只听店小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客官在吗?” 繁清瑶走过去开了门,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店小二恭恭敬敬地说道:“天字二号房的那位燕小姐让我来和您说,她邀请您和林公子,半个时辰后去隔壁的得月楼用餐,请您赏脸。” “好,我知道了。” 繁清瑶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林澜,问道:“公子,我们去吗?” “你去吧,我不饿。”林澜淡淡道。 繁清瑶愕然,问道:“公子,那位燕姐姐可是重华学宫的学正,您真的不去认识认识吗?” 林澜微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 他的目标是考入学宫,这一点外人可帮不了,一个学正也没法左右重华学宫的录取,认识了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那位燕学正明显是把他当成了繁清瑶的拖累,之所以邀请两人出席,也很显然是看在繁清瑶的面子上,他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不过这一点不能让繁清瑶知道,否则她恐怕就不去了。 所以,林澜想了一下,便说道:“反正你是我的丫鬟,你认识了,不就等于是我认识了?” “有道理诶。”繁清瑶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了,公子。” 她当即转头看向那店小二,说道:“你去告诉燕姐姐,我家公子不去,不过我会去的。” 待店小二走后,繁清瑶关上房门,忽然奇道:“对了公子,为何那位燕姐姐是让店小二过来传话呢?她身边不是有一个车夫下人吗?” 她也知道,以她的身份,燕南身为学正,属于前辈级人物,是不可能亲自委身前来邀请的。 但不是有个车夫吗? “那个青衣车夫的地位,应该不比她低,或许是在她身边保护她的高人。”林澜淡淡道。 …… 天字二号房内。 “齐叔。” 关上房门后,燕南便看向那盘膝坐在床铺上的青衣中年男子,有些没好气地说道:“那个林澜架子还挺大,我都听您的建议邀请他了,他居然还不来?” 那车夫打扮的青衣中年男子盘膝而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小姐,莫要急躁,那人显然是看出你刚才与他说话时的态度,把他当做了繁清瑶的拖累,所以才会拒绝吧。” “本来就是拖累嘛。” 没有外人在跟前,燕南也多了几分小女儿态,少了几分刻意的典雅和修养,忍不住嘟囔道:“我就不信齐叔你没看出来,那个林澜的资质到底有多普通,而且他估计还是个懒鬼,我都看出来他明明什么伤都没有,还懒成那样。” 青衣男子齐叔却是笑了笑,摇头道:“小姐,那你就看走眼了。” “看走眼了?”燕南微微一怔。 “小姐神通未成,眼力不够,看不出来倒也正常。”齐叔笑道:“那林澜虽然气息隐秘收敛,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法力已经即将盈体,快到入室学子的程度了。” 燕南愕然,说道:“他不是凡人?” “而且,他身上隐隐可见宝光,显然是身具法器的。”齐叔轻声道。 “那又怎么样,不就是有点法力,有些法器嘛。”燕南嘀咕道:“资质那么普通,以后繁清瑶迟早超过他。”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齐叔却是微微眯起眼睛,说道:“虽然他的资质表现得很寻常,但他言谈间,以及对繁清瑶的态度,却给我一种感觉,好像他并没有把繁清瑶的天资放在眼中一样,那繁清瑶对他也并非是情愫,而是……敬重,只有真正心悦诚服,才会有这种态度。”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道:“而且,那林澜就算是跟小姐你说话的时候,也是不卑不亢,他明知道你是学宫的学正,却连丝毫结识的意思都没有,而其他碰到小姐你的元生,哪一个不是刻意交好甚至谄媚?” 燕南仔细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诶,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此人并非狂妄自大之人,但如此有恃无恐,想必是有一定过人之处的。” 齐叔说道:“不管怎么说,小姐您就算没兴趣交好,也莫要恶了此人才是,反正看错了也没什么损失,何必交恶呢?” 燕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我知道啦,那就认识认识吧,我还是最相信齐叔你的眼力,论识人,连我爹都不如您呢。” “老爷毕竟未曾修行,与我等不一样。”齐叔微微摇头。 燕南没说什么,只是笑道:“那我去准备晚宴了,齐叔您好好休息吧,我去楼下地字房凑合一晚上,您可别拒绝。” 待燕南离开后,齐叔盘膝坐在房内,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思索:“林澜?” 第二十五章 入重华 一个半时辰之后,繁清瑶就回来了,手中还拎着一个小包,身上隐隐有一丝酒气,看来应该是喝了一点。 “公子。”繁清瑶在林澜对面坐了下来,说道:“京州这边的菜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甜辣口的比较多,还是明延菜好吃呀,回头我们招个懂明延菜的厨子好不好?” 林澜微微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说道:“随你。” “公子自从开始修炼以来,都不怎么吃东西了呢。”繁清瑶无奈道:“每次点了好菜都只有我一个人吃,被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不懂主仆次序呢。” 林澜轻声道:“吃喝不过是为了果腹,辟谷的丹药就足够了,而且膳食也更均衡,也无需五谷轮回那般麻烦。” 辟谷的百粮丹其实就是一种压缩食物,只是更纯净,用前世的话来说,就是吸收更彻底,而且所含的微量元素也比较齐全,对健康更有好处。 最适合他这种修炼法力,需要大量精气之人。 否则光凭普通的食物也太慢了。 缺点就是味道一般。 “好吧,公子您说得对。” 繁清瑶鼓了下嘴巴,又拿起旁边的小包裹,将其解开的同时,说道:“对了,公子,我从燕姐姐那里买几瓶丹药,她说是这些是你现在适用的,您看看?” “她卖给你丹药?”林澜微微挑眉。 繁清瑶将丹药一瓶一瓶地摆在旁边的桌上,说道:“两种丹药,一种是您现在吃的百粮丹,她说这是前期修炼法力时,最合适提供精气的辟谷丹了,这三瓶是玄草露,她说是用来生肉活血的。” “玄草露?” 林澜微微眯起眼睛。 他在魔天师留下的书籍中看过这种丹药,百粮丹是前期修炼法力最合适的丹药,而玄草露就是前期修行肉身法门最合适的外药了。 他的确即将开始这一阶段的修行了,心中想要的辅助外药,也的确是玄草露,正好需要三瓶。 而这位燕学正,恰好提供了这种丹药,看来是知晓他的修为了。 沉思了半晌,林澜忽然轻声道:“看来她身边的那位青衣车夫,果真不是一般人。” “啊?”繁清瑶不由得一愣,问道:“与那车夫有什么关系?” “她一开始见我时的态度,显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也没有和我结交的意思。”林澜轻声道:“但现在忽然转变了态度,还知晓我的修为进度,那自然是她身边那青衣车夫告诉她的。” 他还记得那青衣车夫打量他的时候,与其他人不一样,那是好奇的眼神。 “你买这些丹药,花了多少钱?”林澜问道。 “四千两,玄草露比较贵,一千两一瓶。”繁清瑶回答道:“不过临走前爹给我的银子,还有不少呢。” 林澜微微点头,说道:“没有随意施予恩惠,世家涵养还是好的。” 繁清瑶愕然,问道:“公子,那是便宜了还是贵了啊?” “不贵也不便宜,正常价格。”林澜回想着魔天师留下的笔记,说道:“不过,玄草露这种稀罕货也不好买,价格一般都会虚高些,算是承了她一点人情。” 繁清瑶喔了一声,说道:“不过,刚才的宴会上,燕姐姐和我介绍了很多重华学宫的事情,不光是入门考核,还有入学后的,我还帮公子问了关于‘七圣草堂’的事呢,公子现在要不要听听?” “嗯,你说。”林澜微闭着眼睛。 清静意笼罩之下,除了修行快,心境也清明寂静,思维显得异常跳跃活泛,记忆力也好得惊人,最适合修行或者思考。 不过,在这种状态下,也是随时都有可能触发‘预知终局’的。 …… 一夜过去。 翌日清晨,繁家的车队便跟着燕南的四驾马车离开了太平县,前往帝都重华城。 重华城距离太平县不过四十余里,官道又一路坦荡,仅仅两三个时辰后,当繁清瑶闻声掀开帷幔有些兴奋地观望时,便看到了前方那一片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城墙。 虽然相隔如此之远,但无论是向左看还是向右看都看不到城墙的尽头,城墙之高,也得仰起脖子才能看到那上面的城楼,这巨大的城墙就像是山崖断壁一般,静静地矗立在眼前。 这座屹立千古岁月未倒的雄城,顿时让繁清瑶瞪大了眼睛看个没完。 林澜也看了两眼,才继续修行。 前世见惯了摩天大楼,这种高度的城墙自然没什么可惊讶的,但在这种科技落后的古代,单凭人力怕是建不成这么夸张的城墙,应该是有修行者参与才对。 据传重华城三百六十坊,纵横三四十里之广,供养数百万人在其中生息繁衍,单单一座城池就足以媲美一些大郡了。 不过,定鼎之基永固,无穷之业在斯,大虞作为曾经的大一统王朝,所建造的国都自然也非寻常城池,哪怕数百年来经历多次动荡,甚至到了近乎国灭的地步,重华城依然屹立不倒,想必是有特殊之处的。 繁家的马车和牛车,一路跟着燕南那辆四驾马车,来到城池北面的三十六个门洞之一,轻松穿过城门那悠长的门洞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向了皇城东面的文华坊。 皇城据北而立,文华坊又紧靠皇城,距离并不算远,所以只是穿过几条大街宽道,没过多久,马车就抵达了文华坊内的一座府邸前。 这次林澜提前收敛了清静意,马车停下之后,便直接下了车,又坐到了轮椅上。 尽管暂时收敛了清静意,但还是少动弹比较好,否则清静意收敛的时间也会变短,到时候要么进入修炼状态,要么任由清静意散去。 “还以为要多等你一会儿呢,这次收功还挺快?” 燕南看着林澜,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很久没有见过练静功法门的人了,你倒是不嫌麻烦。” 林澜知道,她显然是听繁清瑶解释过他这是修炼导致的,所以认为他是修炼的静功法门了。 寻常的静功法门,静修不动的情况下,确实也能让效率更高一点,不过在他的法门面前,就没什么可比性了。 而且静功限制也颇多,只为了那一点效率,自然是少有人修炼。 “这里是重华会馆。” 燕南指了指府邸门口的那块牌匾,随意解释道:“各地赶来的举人们是住在附近的各州会馆,我重华学宫的元生来参加入门考核,便是统一住在这重华会馆中。” 说话间,府邸大门便打开了。 一名身穿白袍,头戴冠帽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下人走了出来,快步来到了燕南的面前,恭敬地揖礼道:“见过燕学正,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送两个元生过来而已。” 燕南随意道:“萧管事,你去安排一处环境好些的院子,长湖苑或者黎椿苑皆可。” “这……”萧管事有些为难地说道:“长湖苑和黎椿院都有人了,宁王殿下就住在长湖苑,殿下还吩咐把黎椿院安排给了另一位元生。” “哦?宁王殿下虽然是这一届元生,但好好的宁王府不住,怎么会来会馆?”燕南微微挑眉。 “下官也不太清楚,但宁王殿下是今早过来的。”萧管事恭敬道。 燕南也不在意,便说道:“那就安排一个其他的院子吧。” 萧管事想了一下,说道:“青苏苑还是空着的,虽然偏了些,但环境优雅,也颇为安静,您看这样可好?” 燕南转头看向繁清瑶,问道:“如何?” 繁清瑶则是看向了林澜,说道:“公子决定。” 林澜嗯了一声:“都行。” 燕南不由得摇头一笑。 第二十六章 宁王 重华城三百六十坊之中,文华坊本就占地不小,而重华会馆这一座府邸就占据了文华坊接近一成的面积,其余十九州的会馆才平分其余的地段,重华会馆的豪奢可想而知。 会馆内的数十处院落,任何一个院子都颇为宽敞且精致。 毕竟,这会馆接待的是未来的修行者,自然与举人们所居住的会馆有所不同。 哪怕其中大多数的元生都无法考入重华学宫,但就算是失败者,也有其他路可选,譬如大虞最强的军队‘烽天军’,基层军力来源之一就是这些元生,譬如修葺重华城阵法的镇乾司,也同样会吸纳元生作为基层。 所以,只要能够住进这座会馆,将来就注定了绝非平凡人物。 “多谢燕姐姐送我们过来。” 青苏苑厅堂内,繁清瑶对燕南行了个福礼,又疑惑道:“不过,燕姐姐刚才怎么也让人准备午膳,难道您也要住下?” “没,我晚上就走。”燕南有些无奈道:“只是我这次出来,差事办得……不太好,暂时不想回府,免得被我爹训斥,也不想回学宫,不然还得被学博说教,在你这里吃个饭,正好和你们聊聊学宫的事情,等会儿我还能去拜访一下宁王殿下。” 繁清瑶恍然,又看了一眼林澜,发现他半眯着眼睛,已经进入修炼状态了。 “看来你家公子还是喜爱清修之人,他应该更适合道家才对。”燕南不由得笑着打趣道。 “不过,我以前听说重华乃是人宗之地,不允许道佛之人随意出行。”繁清瑶疑惑道:“但刚才我在来的路上却看到不少道士和僧人,现在重华城道佛之人很多吗?” 燕南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才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大虞,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一统天下的大虞,现在的人宗,也并非以前那个七圣坐镇,甚至初代国师还在的人宗了。” 她轻轻摇头,“大济以佛宗为国教,后楚以道宗为国教,如今打着会盟的旗号而来,心思意图谁看不出来?谁都知道,道佛二宗都想取代人宗成为大虞国教,若非宗主还在国师的位置上坐着,震慑四方,只怕大虞早就被蚕食殆尽了。” 繁清瑶有些惘然地听着,这才明白,原来大虞的局势情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燕南叹息道:“大虞本就与北齐多有战事,如今已算是腹背受敌,也只能如此僵持着了。” 繁清瑶不由得怅然道:“可惜七圣和初代国师都不在了,否则又岂容他们欺我大虞?” “是啊,可惜,初代国师与七圣也终究是人,难以长生。” 燕南也感叹一声,随即对繁清瑶说道:“所以,人宗的未来,也只能靠我们了,清瑶你一定要好好修行,你的天资在我所见之人中,已经算是最高的了,如今佛道传遍天下,分走了太多人才,以至于人宗逐渐式微,你这等天才已是难得一见,切莫辜负你的天资。” 二人聊着,林澜则是一边沉浸在清静意之中修行,一边默默地听着,在心中思索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 一个侍女忽然从厅堂外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燕学正,繁元生,林元生,宁王殿下与几位元生正往这里走来,打算拜访三位。” “宁王殿下要来?”燕南微微挑眉,随即说道:“好,知道了,你去准备茶水。” 待侍女退下,燕南便转头看向了繁清瑶,说道:“我就说这位宁王殿下,怎么突然住到这会馆来,看来是昨日程小侯爷将消息传回了重华,宁王殿下得知了消息,特意过来拉拢你吧。” 她摇头一笑,“同为元生,又如此同住同行,还带着几名元生亲自上门拜访,也算是颇有诚意了,看来应该是太子殿下教给他的,毕竟太子殿下也一向是礼贤下士。” “清瑶。” 林澜忽然说道:“把我推到里屋去,我来不及收功了。” 等会儿见那位宁王殿下,可是要行礼的,但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收功,倒不如不见,免了这礼数。 如果单单为了站起来行个礼,就让积累了大半个月的清静意消散的话,那也太浪费了,修炼速度会减少到只有几分之一的。 燕南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也对,那你还是别见了吧。” “是,公子。” 繁清瑶当即推着林澜,就要去厅堂旁边的里屋,但就在这时,厅堂外却是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没想到那位宁王殿下来得如此之快,燕南连忙拉住了繁清瑶,对她微微摇头,低声道:“算了,来不及了,反正林澜也算是修行者,就算不行礼也没什么,刻意躲着反而更无礼。” 繁清瑶只好作罢。 只见六道人影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头戴金玉发冠,身穿纹龙盘领赤袍,腰佩禁步玉佩,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着亲王常服,自然是便是那位宁王殿下了。 而其身后除了两名面容冷峻的侍卫之外,就是三名年轻的元生了。 燕南当即上前揖礼道:“见过宁王殿下。” 繁清瑶也跟着行礼。 而林澜则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开口道:“见过宁王殿下,在下身体不便,无法行礼,还请殿下见谅。” “身体不便?”宁王殿下微微皱眉。 燕南也有些无奈,只好开口帮忙解释道:“殿下,这位林公子修行的是一种特别的静功法门,不能随便动,而收功又较为麻烦,那侍女通报后,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所以他还没来得及收功。” 她这话也点明了林澜的修行者身份。 作为修行者,按照大虞礼法,是无需向皇亲权贵行礼的。 只是皇族毕竟是皇族,即便无需行礼,一般见面也至少要简单的揖礼,若是完全无视,也只能算是无礼,但算不上触犯礼法,扯不上蔑视皇家威严这种罪责。 “静功法门?” 宁王皱眉看了林澜一眼,随即淡淡道:“原来如此,想必你就是林元生吧?大家同为元生,将来或许还是同窗,倒也不必拘泥于身份礼节,本王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谁都瞧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宁王殿下还是在意的,只是忍住了而已。 “说起来,殿下若想见我们,派人传个话便是,怎么想到来亲自拜访了?”燕南笑着转移了话题。 “这怎么行?” 宁王摇头道:“燕先生乃是学正,繁小姐也与本王同是元生,自当礼敬,又如何能呼来喝去的?” 燕南笑着说道:“宁王殿下如此礼贤下士,已有几分太子殿下之风范,怪不得太子殿下这些年这般青睐你。” 宁王嘴角已然露出笑容,但还是谦虚道:“燕学正过奖了,本王从小受教于皇长兄,向来以皇长兄为楷模,只不过稍微学了几分罢了,又岂能与皇长兄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了林澜和繁清瑶,说道:“我听说,林元生与繁元生是主仆关系?” “确实如此。”燕南说道:“林公子对清瑶有大恩,清瑶也是为了报恩。” “原来如此。” 宁王微微点头,又看向了林澜,说道:“林元生,此事乃是你的私事,本王本不该多管,不过我听说繁元生天资极高,日后必成大气,或许将来就是我大虞人宗的中流砥柱,但……既然身为人宗修行者,自然是国之栋梁,又岂能与他人为仆?这一点怕是说不过去。” 他摇头叹道:“将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成为我大虞人宗的笑话,让别国平白耻笑我大虞,说我大虞愧待人才,到那时,伤及的可不止是人宗颜面。” 林澜脸色平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亲王,说道:“所以,宁王殿下的意思是?” 宁王双眸注视着林澜,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道:“林元生可否给本王一点薄面,就此放过繁元生,莫要让她继续为仆?若是你需要仆人,本王可以任你挑选十个甚至一百个如花似玉的婢女,都可以,你看如何?” 燕南听完,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场面了,不由得有些头疼。 “殿下不必如此。”林澜淡淡道:“我本来也没把清瑶当做仆人看待,她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宁王心中一喜,当即问道:“此言可当真?” 他有心替皇长兄招揽人才,而这等修行天才,自然是极佳的好苗子,须得早点收服,有这种拉拢人心的事情,他自然迫不及待就来了。 “宁王殿下。” 旁边的繁清瑶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繁家受林公子大恩,无以为报,所以我才自愿甘做林先生的婢女,与他并无关系,还请您莫要拆散我们主仆。” 宁王一怔,随即皱眉道:“繁元生你拥有如此天资,将来必然能拜入人宗,岂可为他人奴仆?传出去,岂不是落人笑柄?” 繁清瑶沉默了一下,恭敬地揖礼道:“宁王殿下思虑周全,小女子未曾想过这么多,多谢殿下提醒。” 宁王大喜,当即笑着说道:“无妨,现在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繁清瑶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小女子愿意放弃此次重华学宫的入学考核,只要小女子不是重华学宫的学子,将来便不会落人笑柄,伤及人宗颜面吧?” 宁王愣住了,哑口无言地望着繁清瑶,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本意是拉拢收服繁清瑶这个天才,哪想得到事情居然演变成这样? 若是让人宗知道,只因为他这番话,就这么逼走了一位未来的天才,那皇长兄这一派系自然会被人宗所厌,将来拉拢人宗的图谋,恐怕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一半。 而他不仅无功,反而是大过! 一时间,宁王尬住了。 第二十七章 将死的亲王 除了燕南隐隐有预感之外,众人也没想到这位未来的人宗天才少女,居然会这般刚烈和不讲道理。 不能当仆人,就干脆放弃拜入重华学宫? 就为了当一个小小的元生的丫鬟,连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都放弃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 但事实就在眼前发生了。 一时间,宁王殿下进退不得,众人也无话可说,场面略显尴尬,厅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林澜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地看着这位哑口无言的宁王,心中自然明白对方的用意。 只是,他不太喜欢,也没兴趣。 就在这时,林澜忽然感觉到有些恍惚,熟悉的感觉伴随着一小段虚幻的记忆浮现在了脑海中。 略显虚幻的画面中,他看到这位赤袍金冠的宁王殿下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面容扭曲而狰狞,双手死死地抓着头皮,几乎凸出的眼球上布满血丝,喉咙中发出了痛苦嘶哑的低吼,七窍也开始流血,紧接着便倒在了地上,宛如一条暴毙的死鱼。 “嗯?” 林澜眼神微微一动。 这位宁王……居然快要死了? 而且,肯定是在他的终局到来之前就会死,毕竟他所见的未来结局,就是他亲眼所见所闻。 只是……什么人居然敢这般弑杀皇子呢? 还不等他多想,便听到旁边的燕南略显无奈地开口道:“清瑶,宁王殿下和你开玩笑呢,他也只是见你天资极佳,却委身他人为仆,怕你委屈,才替你说两句话,既然你不愿意与林公子分开,也没人会逼迫你离开,你大可放心。” 说完,她又眼含深意地看了宁王一眼,说道:“宁王殿下,你说是吧?” 她身为重华学宫的学正,自然不可能看着这等天才被人逼走,所以也只能偏帮繁清瑶了。 有人解围,宁王总算是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是,本王并无他意,繁元生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就放弃这大好机会。” 繁清瑶行礼道:“多谢殿下理解。” “繁元生莫要因为此事责怪本王就好。” 宁王暗松了口气,总算没把事情搞砸,不过,还是得挽回一下。 他便说道:“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与我们同席的陈元生,与你同样是天才人物,他剑术天赋极高,将来也有望能拜入人宗的剑阁,另外两位元生也都是难得一见的英才,此次都有把握拜入学宫,你们可以多认识认识。” 宁王殿下身后当即走出了一名青袍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颇为英俊,整个人更是透着一丝剑锋般的凌厉感。 燕南见了,不由得眼睛微微一亮,轻声赞叹道:“果然是天生的剑修,如今剑学的公孙教谕当年也是这般隐含剑意,而后果然短短十年内就掌握了剑道神通,可谓剑修奇才。” “多谢燕学正夸赞。” 那青袍年轻男子略一拱手,随即看向繁清瑶,淡然道:“某姓陈,名严,字仲希,见过繁元生,听闻繁元生天资高绝,还在我之上,没想到竟然甘做他人之仆,实在是让陈某有些失望。” 他眉似剑,眼神似剑,站的笔直,脊梁也似剑,说话时未掩锋芒,也如剑锋那般直,直接,直来直去。 繁清瑶听了有些生气,忍不住蹙眉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我能当我家公子的丫鬟,我只觉得骄傲,你又失望什么?” “确实与我无关。” 陈严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随即瞥了一眼坐在那一动不动地林澜,说道:“只是陈某听说这位林元生初考时并无才能,资质也是平平无奇,能过初考,只是因为法门已开?这样的条件,只怕是连考入重华学宫都不太可能,繁元生又有何为之骄傲的?” “你……”繁清瑶更加生气,就要回怼。 “清瑶。” 林澜开口叫住了她,又轻声道:“无需在意,你学的是琴,不是剑,当平心静气,注意修养。” 繁清瑶冷冷地瞥了陈严一眼,这才应道:“是,公子。” 林澜这话一出,那陈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话不是在暗指他这个学剑的没修养吗? 他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却是听到身后的宁王殿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才压住了心中的怒意,深吸一口气,冷漠地看了林澜一眼,说道:“希望过些天的入学考核之后,林元生离开时还能如此平心静气。” 林澜脸色平淡,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燕南不禁有些头疼,这位林公子的性格太过冷淡,而这位剑修天才亦是锋芒毕露,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一起,也难怪会有所摩擦。 “大家是同席元生,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何必动气?” 一旁的宁王微微摇着头开口,随即说道:“这样吧,今晚本王在这会馆设宴,再邀请一些好友过来,与各位青年才俊认识认识,到了酒桌上,不管有什么过节,几杯酒水过后,大家也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如此可好?” 陈严沉默了一下,当即拱手揖礼道:“既然殿下都如此说了,陈某自当遵从。” “殿下说的是。” “殿下设宴邀请,在下自然是乐意至极。” 另外两名元生也都当即答应了下来。 若是能够拜入人宗,成为真正的人宗修行者,自然不会太在意一个寻常的皇子亲王,但寻常的重华宫学子与皇族显贵相比,身份地位还是远远不如的。 这位宁王殿下的好友,想必也都是重华的名门望族出身,能够在宴会上结交认识,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而林澜看着陈严,眼神中却是流露出一丝失望。 “繁元生呢?” 宁王又笑着看向繁清瑶,问道:“可否给本王一个薄面?” 繁清瑶不太想理会这个宁王,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又不想给公子惹麻烦,便说道:“公子去我就去。” 宁王当即点头道:“本王自然也会邀请林元生。” 他看向林澜,轻笑道:“林元生应该不会不给本王这个面子吧?” 林澜神色平静地迎着宁王的目光,开口道:“谢过殿下好意,但我主仆二人刚到重华,经历长途跋涉,身心疲累,还要准备几天后的入学考核,这些天只想静心休养,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宁王沉默了一下,问道:“你在拒绝本王?” 林澜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明明听懂了,却还要再问一次的自以为是之人呢? 更何况,对方还注定是个死人。 所以,他懒得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宁王看得出来,对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紧张或者畏惧,反而平静到不可思议,看着他的时候,没有丝毫情绪,就仿佛在看着一件死物。 或者说……死人? 所以,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过了半晌,宁王才微微点头道:“好,本王知道了,既然林元生累了,那便好好静养,只是有些可惜,等过些天入学考核过后,林元生怕是也没机会凑这个热闹了。” 说完,他又看了林澜一眼,便带着众人转身离去了。 待宁王等人离去,燕南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林澜一眼,开口道:“你这次怕是得罪到宁王了,他虽然跟随太子,但为人并不像太子那般心胸豁达,你现在是元生,即将参加学宫的入学考核,他是不敢动你,但等考核过后,你没了元生的身份保护,那就麻烦了。” “那……怎么办?”繁清瑶不由得担忧地说道。 “不必在意。”林澜淡淡道:“就算考核过后,我没了元生的身份,但也是重华学宫的学子,他一样敢动我吧?” “哦?” 燕南不由得讶异地看了林澜一眼,“这么有自信?你若是能拜入学宫,他自然是不敢动你的。” 繁清瑶也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相信公子一定能成的。” “真不知道你们这对主仆的信心从何而来。”燕南微微摇头,随即又笑道:“不过,你拒绝宁王的态度虽然不太好,但这个行为确实是对的。” 繁清瑶好奇道:“为何?” 燕南解释道:“我重华学宫隶属人宗,而人宗乃是大虞国教,一向不涉党争,所以重华学子一旦参与党争,也会被师长所不喜,现如今东宫太子和宣王斗得风云变色,满朝文武都跟着站队,甚至连道佛二宗之人都借机插手,妄图得到未来的陛下支持,从而改立国教。” 她看了林澜一眼,笑道:“你没搅入这摊浑水,倒也聪明。” 林澜没说什么。 他只是发现宁王身死,不想走得太近,惹上麻烦罢了。 至于党争什么的,与他何干? 他只想尽快修炼,得到那位初代国师所说的天外之物,以此改变天命。 而其他的事情,一概旁置。 一个将死的亲王皇子,就更不需要在意了。 第二十八章 入学考核 日落西山,暮色再次悄然笼罩了这座千古雄城。 灯已熄,夜正眠。 素雅清冷的房间内,林澜静静地坐在床榻上,闭着双眸,在黑暗中,在清静中,不断运转着法门,努力转化出一道又一道法力,尽力填满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公子,我睡不着。” 黑暗中,睡在另一头的繁清瑶忽然出声了。 “嗯?”林澜没睁眼。 “气得睡不着。”繁清瑶小声道:“白天那个宁王,还有那个叫陈什么的剑修天才,都好讨厌,他们凭什么说那种话?也太气人了。” “没什么可气的。”林澜平静道:“想让他们闭嘴,要么杀了他们,要么让他们说不出话,只是这两个方法都需要实力,所以,你好好修行便是。” “知道了,公子。” 繁清瑶应了一声,又有些无奈道:“不过那个叫陈什么的人,好像也是天才,还学的是剑道,我听燕姐姐说,七圣之中,剑圣比琴圣的传承更厉害,我以后好像也没什么把握比他强……” “他不会有多大成就,你不必在意。”林澜随意道。 “为什么?”繁清瑶疑惑道:“连燕姐姐都当众称赞他的天资,夸他是剑修天才呢。” 林澜回想着那本剑圣的心得随笔,轻声道: “剑者,决也,断也,以形直而光荣,入则朴素无华,出则锋芒毕露,重意而不重形,重心而不重器。 “而那陈严,不过是个说话没有修养的刺头罢了,前一刻还在与你我相争,看似刚直如剑,锋芒毕露,但宁王让他退让,他便退让,如此心性,已失了剑的本性,又如何做到剑与心合?更何况剑心通明了。” 他平淡道:“以这等心性,这辈子想炼出剑道神通都是难事,不必把他放在心上。” 这是剑道神通的创始人,那位剑圣的心得经验。 使剑的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剑者的心,重要的是剑意,否则不过是徒具其型罢了。 “公子说是就是,我信公子。” 繁清瑶点了点头,早就听林澜指点过她音律上关于‘琴心’的看法,早就信服于他,此时自然相信他的话。 她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数日光景过去,很快便到了九月初十。 清晨时分,朝阳初升。 皇城以北,宫城以南,齐天门之左,便屹立着大虞的最高学府——重华学宫。 初代国师与虞太祖开创的学宫,被誉为人宗摇篮,从其中走出了不知多少位国之栋梁,更诞生了一位又一位名传天下的大修行者。 大虞对于重华学宫的看重,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单单学宫的占地面积,就近乎一坊之地。 这座与大虞几乎是一同诞生的学宫,就静静地坐落于此接近千年时光,不见朱门红墙的豪奢尊贵与富丽堂皇,只有青砖白瓦的古朴宁静和素雅沉稳,仿佛远离尘世,令人心灵安静。 每年的三月初九与九月初十,便是重华学宫对元生进行考核的日子。 朝阳下,一辆辆来自重华会馆的马车,穿过了学宫最外围的寻人门之后,便在东侧的问心堂门前停下了。 一个个前来考核的元生下车后,便在一位白袍的年轻学子带领下,走进了清幽的问心堂内。 堂内极为宽敞,足以容纳数百人也不显拥挤,更何况是这数十位元生,此时堂内可见一把把座椅整齐排列,元生们也按照入住会馆的次序,依次入座。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或许是因为考核前的紧张,或许是因为没人敢在这里喧哗,又或许是因为堂内墙壁上所挂的那张‘静心’二字。 林澜与繁清瑶在第七排相邻而坐,此时他已经将清静意收敛了起来,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而那位宁王殿下,此时就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 林澜静静地打量着后堂的方向,那里可见七道木门,而木门上则是挂着一张张画像。 这些画像,他早就见过了,在天元别府的七圣路阵法之中。 想必……这七道木门后面,就是所谓的七圣草堂了。 待八十余名元生到齐后,不多时,便有一名身穿灰色直身长衫,鸡皮鹤发,看似普普通通的老者从后堂走了出来。 老者静静地扫了一眼堂内众人,这才开口道:“老朽是这重华学宫的监丞,亦是诸位今日入学考核的监考官,这考核规矩就无需多说了,想必诸位最重视的,还是如何才能进入我重华学宫。” 学宫监丞? 林澜之前也听燕南说过重华学宫的事情,自然明白这监丞是什么职位。 学官之中,以学正最低,以祭酒最高,其次就是监丞了,再往下便是各学的学博,至于负责教授学子的老师,则是教谕。 按照前世的教育机构对比,祭酒大概相当于校长,监丞相当于副校长或者教导主任,各学的学博则是系主任,而教谕就是讲师了,这些学官无一例外都是真正的人宗修行者。 至于学正,即是学子又是学官,相当于考研留校的研究生,可以跟着学博修行神通,比寻常学子地位高得多。 而他们这些元生,连正式学子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准考生。 “入学考核很简单。” 监丞注视着众多元生,声音自然响彻问心堂:“我重华学宫,乃是人宗摇篮,自然希望学子能够修成神通,成为真正的人宗修行者,而修行神通,最重要的三点便是技艺才能、心性意志,以及修行资质,所以此次考核,也是针对这三点。” 这一点,大多数元生们都已经知晓。 监丞又轻声道: “三项考核,分别可获得甲乙丙丁四等评价。 “甲等评价,可获玉蝉三枚。 “乙等评价,可获玉蝉两枚。 “丙等评价,只可得玉蝉一枚。 “若是丁等,便无玉蝉了。” 说到这里,监丞扫了一眼众人,“正常情况下,最多得到九枚玉蝉,只要获得六枚玉蝉,即可成为我重华学宫的入门学子。” “监丞大人,正常情况最多九枚玉蝉,那不正常呢?” 忽然有人起身开口。 在这安静紧张的问心堂内,监丞讲话,居然有人敢开口?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原来是那位宁王殿下,顿时便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毕竟是皇族显贵,愿意遵循规矩来此考核已经很不错了,开口问个话又算什么? 监丞看了宁王一眼,淡然道:“若是天资绝伦,自然便可获得更多的玉蝉,譬如传说中的天生灵光之人,又或是意志超凡入圣之人,又或是才能技艺高超到近乎于道……只是这样的人,不知多少年才出一个,据我所知,这一批元生之中并无如此天资之人,便不多加赘述了。” 宁王恍然一笑,揖礼道:“多谢监丞解惑。” 而众人闻言,也明白了。 天生灵光?意志入圣?技近乎道? 这三者几乎都是传说了,任何一条都极为罕见,这一届元生之中没有这样的人也是很正常的。 “既然诸位元生已然清楚,那便开始第一道考核吧。” 只见监丞右手一翻,掌心漂浮着一杆白玉似的戒尺,戒尺上隐隐可见一道道划痕般的刻度。 “此乃‘量才玉尺’,可衡量天下英才。”监丞淡然道:“以此物之能,足以清楚地衡量出诸位的修行资质,接下来,就请诸位元生依次上来吧。” 第二十九章 不太行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檐,散落在问心堂内的每个元生的脸上,映照着他们或紧张或无奈或期待的表情。 而林澜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懒洋洋地打量着那把量才玉尺。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资质,乃是最高的‘天生灵光’了。 这种资质,就意味着天生就有神通。 根本不用测试,也注定是冠绝重华学院,就算再有其他天生灵光之人,也顶多与他持平罢了。 所以,这测试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思。 唯一让他觉得可能会有意思的是—— 这杆号称能够衡量天下英才的量才玉尺,能够探查出他被盗天者法门所掩藏的真实资质吗? 第一个上场测试的就是那位宁王殿下。 监丞指尖一动,那白玉似的戒尺一端顿时飘然指向了宁王殿下。 在他的眼中这位宁王似乎与其他元生没有任何差别,也未曾称呼殿下,只是淡淡道:“握住它即可。” 宁王殿下也没有任何亲王的架子,只是乖乖地伸出手,握住了戒尺对着他的这一段。 只见他握住戒尺之后,仅仅数息时间,这杆戒尺的一端就开始产生了变化,从白玉般的色泽,转眼就变成了血染般的鲜红,并且开始不断朝着另一端蔓延而去。 最终,这鲜红色蔓延染红了大半的戒尺,才停了下来。 “量才玉尺,长三尺六寸九分,天资如天高,方可染透整杆玉尺。” 监丞瞥了一眼玉尺上的刻度,淡然道:“你的天资命线过二尺七寸三分,可得乙等评价,不过鉴于你本身就已修炼出了一甲子法力,即便是乙等资质,将来达到百年法力也要简单不少,故而可得甲等评价,定为甲下。” 话罢,监丞一挥手,便有三枚玉蝉落入了宁王的手中。 “甲等?”宁王捧着这三枚玉蝉,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当即揖礼道:“多谢监丞。” 而他身后的众多元生,则是羡慕地看着这一幕。 很多人都知道,炼出神通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百年法力,也即是‘食气’的层次。 百年法力,并不是指修行百年,而是法力精深到离体之后,足以让法力依附在法器或灵物上长达百年却不消散,又或是让续灵类的植物生长到百年层次。 这个要求自然是极高的。 宁王虽然是乙等资质,但不过是弱冠之年,就能拥有一甲子的法力,显然是服用过不知多少珍贵的灵丹妙药。 毕竟是皇族,这也是羡慕不来的。 “下去吧。” 监丞看了宁王一眼,平静道:“下一位元生继续。” 待宁王退下之后,下方坐着的一个个元生,也都开始上去衡量资质了。 不过,甲等资质显然很少见,除了宁王,连续上来了十数位元生,却是一个甲等都没有再出现过了,大多数元生都是乙等和丙等,丙等更是占了过半之数。 重华学宫考核过关所需的玉蝉数量为六,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学宫是希望学子的三项考核都能得到至少两枚玉蝉,也即是至少三项平均都是乙等。 也只有这样,才有希望炼出神通来。 若是某一项是丙等,其他有一项是甲等的话,也可以弥补。 至于丁等? 那是最差的凡人之资,丁等资质连修炼法门入门都难,更何况炼出神通? 过了半晌,终于轮到一个林澜认识的人了。 那个跟在宁王身边的剑修天才,陈严。 “天资命线过三尺一寸五分。”监丞看了一眼陈严所握玉尺上的刻度,难得微微点头,“可得甲等评价,算是甲下吧。” 陈严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到现在为止,已经快二十个元生了,除了宁王,也就他一个甲等资质罢了。 “多谢监丞大人。” 说完,他便捧着三枚玉蝉下去了。 又过了片刻,总算是又出现了一位甲等资质,也同样是甲下。 很快,便到了林澜这一排的元生了。 “公子,我去了。” 繁清瑶轻声说了一声,见林澜微微颔首,便在众多元生的目光中,走到了监丞的面前。 “哦?”监丞只是看了一眼,原本平淡的双眸就是一亮,显然一眼就看出了这少女身上灵气逼人,即使不用量才玉尺也能看出来,必然是资质极佳的。 果然,当繁清瑶抓住玉尺之后,天资命线就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染红了一道又一道刻度,几乎让整把量才玉尺都变成了绯红色! “三尺六寸八分。” 监丞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只差一分,就是天生灵光,但也只比天地间最高的资质差一分罢了。”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可惜。 三尺六寸八分,与三尺六寸九分,看似只是差了一分。 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也只有天生灵光之人,才具备先天神通,差一分都没有,这就是最大的差别了。 当然,如此惊人的资质,必然也会有极高的才能天赋才对。 才能技艺高的,如寻常的江湖剑客,寻常的凡人乐师,未必有什么修行资质。 但资质高的,才能必然不可能差。 繁清瑶如此资质,将来炼不成神通才是笑话。 一时间,众多元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看上去像是官家小姐的少女身上,如此惊人的资质,这些天在会馆居然一次面都没有露过? 很多人心中暗暗决定,现在已经错失了最好的结交时机,要结交就趁早,否则将来只会差距越来越大。 而宁王的脸色更加低沉。 “你有甲上的绝佳资质,若是无法拜入人宗,那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你须得好好修行。”监丞笑着将三枚玉蝉递给繁清瑶。 “是。”繁清瑶当即接过三枚玉蝉,又好奇道:“监丞,甲上和甲下的评价,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三枚玉蝉吗?” “当然有区别。” 监丞对于这个资质极佳的小姑娘也颇有耐心,轻声解释道:“待你们成了入门学子,每三个月都会有一次季考,按照季考的名次,来决定接下来三个月的修行条件,而入门考核,也相当于是第一次季考,自然评价越高,名次越高。” 下方的诸多元生恍然。 待繁清瑶退下去后,就是与她临座的林澜了。 林澜站起身来,只是对回来的繁清瑶微微点头,便走到了监丞的面前。 “嗯?”监丞打量了一下林澜,似乎有点惊讶,但也没说什么,便将量才玉尺递向了林澜。 林澜也不废话,也不浪费多余的动作,便直接握住了这杆玉尺。 刹那间,玉色染红。 但……即便鲜红蔓延的速度极快,却只是染红了一小截玉尺,便停了下来,所有元生都能看出来的,这资质必然是很低的。 林澜微微挑眉,倒也没觉得惊讶。 看来,盗天者法门确实厉害。 这量才玉尺也无法窥探到他的真实资质,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无奈呢? “九寸九分多一点,丁等资质,还差半分才是丙等。” 监丞看了一眼玉尺上的刻度,随即又打量了一下林澜,说道:“不过,你已然法力盈体而出,算是入室弟子的法力水平,已有十年法力,倒也能给你加点评价,就算你是‘丙下’评价吧。” 说罢,便一挥袖,一枚玉蝉飞向了林澜。 林澜随手接住玉蝉,摩挲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那量才玉尺,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监丞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虽是丁等资质,想修出百年法力的难度确实极高,但若是借助一些极珍贵的灵丹,也是有可能成功的,只要你的心性、才能足够,我重华学宫未必不能助你,即便资质差,也当有精进执着之心才对。” 监丞似乎是看出了繁清瑶与他的关系,难得劝慰了一句。 林澜没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想道:“看来……这尺子不太行。” 第三十章 也不太行 林澜也没有多说,便转身回去了。 他并无隐瞒资质的意思,但这尺子也探查不到,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当众说自己有一种独特法门掩盖了天资,连初代国师留下的法宝都无法探知吧? 总不能说自己并没有服用丹药,只是修炼了不到一个月,就有了十年法力吧? 这样已经不是‘天才’的范畴了,而是超越认知的怪诞。 没必要。 至于其他的解释,不过是无意义的多费口舌罢了。 “丁等?” 宁王眼看着林澜默然回去,不由得微微摇头。 他可是早就查过这林澜的初考情况了,并无什么才能,只是因为身怀法力,初考时才给了元生的名额。 至于心性意志? 一个如此惫懒之人,连自己的资质差都不愿承认,还要认为是法宝的问题,又这般年轻,心性意志能好到哪去? 六枚玉蝉才能拜入学宫,即使勉强得到一枚,也还差五枚呢。 注定是没什么希望拜入学宫了。 是否拜入学宫,那差距之大,简直是天差地别,未来的道路,几乎已经注定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想到这里,宁王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自己这等天资,这等身份,之前居然还想着难为一个连学宫都考不上的小人物? 要是被皇长兄知道了,怕是也会教训他器量狭小。 罢了罢了,只要这林澜今后识相点,就任由其自生自灭吧。 宁王暗自摇头,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而那剑修天才陈严,更是连看都没看林澜一眼,似乎根本没当回事,只是瞥了一眼繁清瑶,微微摇头,眼神中只有可惜。 林澜脸色平淡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路走来,倒也没什么元生嘲笑或者鄙视他,反而有些同情意味。 这毕竟是以人为本,以修养和礼仪著称的重华学宫,没人会这般无礼。 也有很多好心的元生根本没有看他,权当没看到,装作无视。 他们都清楚,同情,其实才是这世上最容易刺入人心的利刃,就像是盯着残疾之人的残疾部位,这样只会在心头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所以,对于陌生人而言,看不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公子。” 繁清瑶看着一脸淡定的林澜,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我也觉得那尺子肯定有问题,不然以公子的天资,怎么可能只有丁等?” “不必在意,不是还有两项考核吗?”林澜平静道。 又过了片刻,那杆量才玉尺已然将所有人的资质都衡量探知了一遍。 甲等资质,一共五人。 乙等资质,一共二十八人。 丙等资质,一共四十九人。 丁等资质,零。 所有人最少都得到了一枚玉蝉。 正常来说,丁等资质就是凡人之资,除非是服用丹药,否则连开启法门都极难,所以重华学宫的入学考核中,一般也不太可能出现丁等资质的元生。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批元生之中,有一个丁等资质的人,他叫林澜。 “资质结果已出,接下来是第二项考核。” 监丞瞥了一眼堂内的众多元生,淡淡道:“修道之人,须重道心,修佛之刃,须重菩提心,即便是魔道之人,也有一颗魔心。” 他神色微肃,说道:“我人宗亦是如此,以区区凡人之躯掌握神通,若无坚定的心性和意志,又如何稳定神通?所以,要想修成神通,心性意志也是极其重要的,这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只见监丞一挥手,一张张仅仅巴掌大的白纸和炭笔飞向了诸位元生。 八十二名元生们接过白纸和炭笔,有些茫然地看着监丞。 考验心性和意志,准备纸和笔做什么? “此乃‘如梦令’。” 监丞手中出现了一串镶着五枚铜铃的手链,淡然道:“接下来,你等以纸笔写下心中最渴求的志向,无需交给我,待会儿我会催发这如梦令,以铃音催你等入眠,一旦你抵抗不住,就会进入半梦半醒的梦境中,坚持的时间越久,说明意志越强大。” 他顿了下,又说道:“而你等陷入梦境后,在这如梦令的驱使之下,会诱导你等放弃志向,若是心性不够坚定,就会将手中写有志向的纸张撕碎,在梦境中坚持的越久,也代表心性意志越坚定。” 诸多元生看着那铜铃手链法宝,顿时明白了这道考核的意图了。 意志越强大,抵抗铃声入眠的时间越长,而入眠之后,在梦境中坚持的越久,也代表心性意志越坚定。 “切记,务必写下最渴求的志向。” 监丞嘱咐道: “若非心中真正的渴求,只怕是刚刚陷入梦境,就会撕掉纸张了,若是连两枚铜铃的铃音都抵抗不住,那便一枚玉蝉都无法得到。 “抵抗住两枚铜铃的铃音,还没有撕碎纸张,即可得到两枚玉蝉,乃是丙等心性意志 “抵抗住三枚铜铃的铃音,还没有撕碎纸张,可获得两枚玉蝉,乃是乙等心性意志。 “抵抗住四枚铜铃的铃音,还没有撕碎纸张,便可得到三枚玉蝉,乃是甲等心性意志。” 说到这里,他摇头一笑,说道:“若是能抵抗完全催发的如梦令铃音,那就是有望入圣的心性意志,可以得到四枚玉蝉。” 很显然,连他都不信会出现这样的元生。 元生们也都很清楚,所谓的‘有望入圣的心性意志’是何等惊人的程度。 历代人宗宗主,也即是历代大虞国师,还有最初的七圣,心性意志就是这等层次,也只有这等坚不可摧,宛如山岳镇压般的心性意志,才能稳定传说中惊天动地的大神通! 除此之外,当代人宗之中,怕是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达到这等心性意志。 哪怕只是心性意志‘有望入圣’,也是极为稀少的。 就这些还没入门的元生,想要出现一个心性意志有望入圣的人,可能性的确小的可怜。 “速速写下志向,做好准备。” 监丞扫了一眼众多元生,说道:“一刻之后,我便催动如梦令的铃音。” 下方的元生纷纷拿起炭笔和纸张,将纸张在椅子扶手上,开始思索自己最渴望的志向了。 或许很多人平时有些迷糊,或许普通人并无志向,只是混吃等死,但对于试图考入学宫的元生来说,这并不难想。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个元生开始奋笔疾书,在纸张上写下志向了。 “公子,你的志向是什么啊?” 繁清瑶在纸上写完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林澜,发现他还没写,不由得眨了一下眼睛,“公子整天这么懒散,该不会没有志向吧……” “有是有,但……有些不好意思写。”林澜微微摇头。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么了。 或许……也不算早。 从那片光尘散去开始,从他看到石壁上的那一个个文字留言开始,他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犹豫了半晌,林澜还是拿起了那根像是铅笔但更加粗糙的炭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字,而后将纸张折了起来。 随即,他便释放出了收敛已久的清静意。 ——收敛了这么久,已经快收敛不住了,正好这道考核不需要动弹。 一刻的时间转眼即过。 “开始。” 监丞指尖一点那镶着五颗铜铃的手链,手链便漂浮了起来,并且其中一颗铜铃开始轻轻摇晃起来,发出悦耳清脆的铃音。 铃音犹如一道道波纹,顷刻间就弥漫在了整间问心堂内,波及到了每一名元生。 监丞催动着如梦令的同时,也站在高处静静地观察着八十二名元生。 只是一颗铃音,没过一会儿,便有二十余人抵抗不住铃音,陷入了梦境之中,其中还有少数人已经开始皱眉,手中缓缓抓紧了纸张。 监丞瞥了一眼那几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连最低层次的如梦令铃音都无法抵抗,入眠也就罢了,心性还这般薄弱,只是勉强抵抗,将来又如何能成神通? 过了半晌,监丞指尖一点,那漂浮着的如梦令手链,顿时又有一颗铜铃轻轻摇晃了起来,与第一颗铜铃相互碰撞,发出了更加奇妙悦耳的铃音。 只是短短数息时间,除了寥寥数人,其余人几乎都已经闭上双眸,陷入了梦境。 而更有数名心性薄弱的元生,已然撕掉了手中代表着志向的纸张,代表着已经放弃了心中的志向。 监丞瞥了一眼,果不其然,这几名心性薄弱的元生几乎都是权贵出身,从小享受惯了,意志薄弱倒也能理解。 不过是丁等意志罢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昏昏欲睡勉强抵抗的几人,眼神中闪过一抹赞许,连法门都没有入,单凭意志力就能抵抗如梦令的二重音,却没有入眠,这份意志已是不凡。 监丞也观察了一下其中那唯一一个丁等资质的元生,毕竟那资质甲上的少女都认其为主,他也稍微有了一点印象。 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微微摇头,那人与那少女都已经闭上了眼睛,二重音便陷入梦境,只能算是心性意志平平。 “三重。” 监丞指尖又是一点如梦令,第三颗铜铃与前两颗开始轻轻碰撞起来,发出更为玄妙的三重铃音。 这三重铃音一响,几乎是瞬间,在场所有的元生都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境。 “嗤啦。” 同时,还有一声声纸张撕裂声在铃音轻轻的堂内响起。 这一刻,足足有超过四十名元生撕碎了手中的纸张,在如梦令的诱导下,放弃了心中的志向。 监丞暗自叹息。 或许是道佛二宗这些年入虞的缘故,民心受了影响,这一批元生之中,居然有这么多人心性意志只是丙等? 他特别注意了一下那几名甲等资质的天才,不由得皱起眉头。 其余几名甲等资质的元生还好,但那名他原本颇为看好的剑修天才‘陈严’,竟然已经撕掉了手中的纸张,心性如此不堪,可惜了那般优秀的资质了。 甲等资质,丙等心性,未来的成就……实在是难以预料啊。 得想办法磨炼磨炼……监丞暗自思忖,随即一挥袖,一枚枚玉蝉飞到了那四十余名丙等心性的元生手中。 丙等资质,仅可得玉蝉一枚。 而后,监丞又扫了一眼剩下的三十余人,指尖再次一点如梦令。 四重铃音响起。 “嗤啦……嗤啦……” 几乎是瞬间,连接响起的纸张撕裂声,也代表着一个个放弃心中志向的元生。 这一次,足足二十九人被淘汰了。 只剩下三人。 监丞看了一眼,发现那几名甲等资质的天才,没有一个坚持到这一轮,都是乙等心性意志。 不过,也还算不错,今后好好磨练,还是很有前途的。 “哦?” 监丞忽然眼睛一亮,发现最后的三人,其中一人竟然是那唯一的丁等资质之人。 “不错,资质虽差,但心性意志却是甲等,还算是有点可造的潜力。” 他暗自赞叹一声,又瞥了一眼另外两人,也记在心中,一挥袖,一枚枚玉蝉再次飞了出去,落在了那二十九名乙等心性意志的元生手中。 乙等心性意志,每人两枚玉蝉。 “这一批,仅仅三名元生有着甲等的心性意志啊。” 监丞轻轻地叹息一声,指尖一点,如梦令的五颗铜铃便全都摇晃了起来,彼此碰撞发出了最为玄妙的五重铃音。 即便已经确认了三名元生有着甲等心性意志,但他还是分辨一下先后,根据坚持的时间来确认是甲等‘上中下’中的哪一层次。 只是一息,其中两名甲等意志的元生,终于抵抗不住铃音的引诱,撕碎了手中的纸张。 “只坚持了一息,都是甲下……” 监丞微微摇头,发现最后还在坚持的元生竟然是那名丁等资质的,不由得有些错愕。 资质这么差,心性意志竟然这般惊人? 有趣。 监丞顿时来了兴趣,继续催发如梦令的铃音,想看看这名元生的心性意志,到底有没有可能冲刺‘甲上’。 时间缓缓流逝。 三息过去。 这是甲中的意志。 五息过去! 这代表着甲上的心性意志! 监丞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元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名单,“是叫林澜?对,就是这个名字,竟然真的有甲上的意志?” 但时间继续流逝,林澜依然没有撕掉手中的纸张。 监丞愈发吃惊。 按照如梦令的考验,五息到十五息之间,都是甲上,但也是有区别的,而这个林澜的意志,在甲上中显然都是颇为高的! 然而—— 十五息过去了。 林澜依然没有撕碎手中的纸张。 监丞一怔。 他怔怔地看着林澜,任由如梦令继续催发铃音,而林澜依然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撕碎手中纸张的倾向。 “这份意志……” 监丞死死地盯着林澜,心中逐渐生出狂喜之意:“此子的心性意志,将来有望入圣!” 这批元生,居然有这样的璞玉? 即便资质差也没什么,只要才能也不错,如此惊人的心性意志,学宫只要付出些代价,用大量灵丹妙药灌下去,迟早能给催生出神通来! “不错,不错。” 想到这里,监丞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在铃音清淡的问心堂内响起。 而就在这时—— 让他心脏骤然一跳的事情发生了。 他眼睁睁地看到那个坐在少女旁边的青年,那个叫做林澜的元生,忽然睁开了眼睛,神色平淡地看着他。 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迷蒙的困意。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他只听林澜开口道:“结束了吗?” 这一瞬间,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监丞,此时也忍不住有了些许的呆滞。 这不可能是半途中醒过来的! 被如梦令催眠的人,一旦陷入梦境,就醒不过来了,唯有他停止催发如梦令,陷入梦境之人才会清醒过来! “你……” 监丞怔怔地望着林澜,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难道你没入梦吗?” “入梦?”林澜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了一眼那漂浮着的如梦令手链,似乎丝毫没有被那玄妙的五重铃音所影响,那种平静和清醒,仿佛他刚洗完了一个冰水澡。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铃铛也不太行。” 第三十一章 学宫之幸 偌大的问心堂内,阳光明媚依旧,铃音清脆悦耳,而一个个元生都闭目垂首地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几乎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唯有站在问心堂高处的监丞,以及坐在人群中的林澜,此时还睁着眼睛,彼此相视。 “如梦令都无法影响你?” 监丞有些震撼地注视着林澜,又仔细打量了一下。 以他的道行和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年轻人除了身怀十年法力之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宝光也隐而不现,并未驱使任何法器宝物。 仅凭自身,就能轻松抵抗如梦令的五重铃音? 而且,还这般年轻! “敢问,你所修的法门,可有静心定神之效?”监丞轻声问道。 “有。”林澜坦诚道。 “难怪……”监丞微微颔首,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但心中依然震惊万分。 即便修炼了擅长静心定神的法门,对于如梦令的铃音也顶多稍微削弱一筹罢了,关键还是要本身的意志心性足够坚定强大才行。 就算没有精神定神的法门,单凭意志力,恐怕这如梦令也未必能让对方沉睡。 这份意志和心性之坚,实在是骇人听闻。 最关键的是,此子这般年轻,仅仅二十岁的年轻人,又能经历多少磨砺和风浪? 意志有望入圣之人,无一例外都是经历过大磨难,对人生有大感悟,心灵上更是有极大突破,才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意志和心性,任何一个都堪称是圣人。 而这些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自然是很难有这等人生经历的。 除非…… 想到这里,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猜想。 “林澜先生,论心性意志,整个重华学宫之中,怕是只有祭酒能媲美于你。”监丞轻轻摇头,感叹道:“若非规矩最多只能给予四枚玉蝉,我都想给你五枚玉蝉了。” 纵使他的神通修为再高,面对这等心性意志之人,他也只能自愧不如,自然是换上了‘先生’的敬称。 尽管心性意志再强,也无法提升道行,但即便是大多数修行者,也未必有这等心性意志! 单单这一点,就值得敬佩。 “五枚玉蝉?” 林澜倒也没在意,加上第一项考核的那枚玉蝉,反正现在他已经有五枚玉蝉了。 只要第三项考核考核再得到一枚玉蝉,那他就稳入学宫了。 “不过,既然你有如此心性意志,我自会禀报祭酒,待你入学后,便会对你另行优待,尽量弥补你法力上的不足。”监丞眼神温和地看着林澜。 他不仅是重华学宫的监丞,更是人宗秘阁的监学令,对于这些未来的人宗弟子,自然是抱有期望和善意的。 而且,这等心性之人,愿意拜入重华学宫,甚至可以说是重华学宫的荣幸! “多谢监丞。”林澜当即说道。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法力修为上有什么不足,修炼速度快的恐怖,但有外物帮助的话,修行更快也是好事。 监丞笑了笑,旋即便挥手收起了那漂浮的如梦令。 随着铃声消弭,袅袅余音也缓缓散去,问心堂内逐渐安静了下来。 一名名元生也纷纷清醒了过来,除了林澜之外,所有人的眼神都有些发怔,努力回想着方才梦中的经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梦中所见,不过泡影,清醒时便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随即,元生们也发现了手中的玉蝉。 “我只有一枚玉蝉?我的心性意志……居然只有丙等吗?” “不可能……我怎么一枚都没有?” “怎么回事?我就算没有甲等的心性,起码也是乙等吧?怎么一枚玉蝉都没有。” 一个个元生们看着手中多出来的玉蝉,心情自然各有不同,或惊喜,或失落,或难以置信,或心有不甘。 “本王只有一枚玉蝉?丙等心性?”宁王看着手中的玉蝉,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他倒也不觉得奇怪。 皇长兄还有宫中的供奉早就说过,他这等皇亲国戚,从小锦衣玉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心性自然一般,在考核之前,他就猜到这个可能性了。 丁等心性意志,那就是薄弱。 丙等只能算是一般。 而乙等才算是意志过人。 至于甲等,那都是经历了不知多少苦难才能磨砺出来的强大意志和心性,他一个皇子,这辈子都未必能磨练出甲等心性。 “至少不是丁等,还过得去。”宁王微微摇头,暗想:“现在我已经有四枚玉蝉了,这最后一项技艺才能的考核,我可以拿到两枚玉蝉,这次入门考核算是成功了。” 而比起宁王,那位剑修天才陈严,此时心情就要差得多了。 “一枚玉蝉?怎么可能?” 陈严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玉蝉,以及被撕碎的志向纸张,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我辛苦练剑,连宁王殿下送我的美婢娇妾我都没碰过,居然是丙等心性?我的志向这般坚定,明明如此渴望成为天下第一剑修,我又怎么会这般轻易地放弃?” 不止是陈严,很多元生此时都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不敢相信自己的心性如此容易动摇。 “肃静。” 忽然间,监丞淡漠的声音在问心堂内回荡,压下了堂内有些躁动的元生们。 待众人安静下来,监丞才淡然道:“这第二项考核,以如梦令诱导你等进行选择,考验的不止是忍耐力和意志力,更是心性上的漏洞,若是心灵上有缺陷,心灵漏洞越大,便越容易被拉入梦中,更容易被梦境所牵绊,乃至于放弃志向。” 他的目光扫过其中几名元生,“好好反思到底有什么诱惑或畏惧之物,是你们无法抵抗的,那便是心灵漏洞,外人难以帮助,唯有靠你们自己。” 而他所看的那几名元生,都是让他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心性,让他有些失望的。 其中,就包括了陈严。 “心灵漏洞?我有什么心灵漏洞?畏惧?诱惑?” 陈严怔怔地想着,忽然看了一眼宁王,心中有些明白了,不由得咬了咬牙,暗想:“形势比人强,而皇权巍巍,我敬畏皇族又有什么错?这也算心灵漏洞吗?” 不光是他,其余几人都猜到了自己的心灵漏洞。 但知道又怎么样? 甚至他们都不觉得这是漏洞,反而认为本该如此,根本没法避免。 心灵,是最难以琢磨的。 如果心灵上的漏洞那么容易弥补,那……大家都是圣人了。 “第二项考核结束。” 监丞淡然宣布道:“丁等心性者,共五人,无玉蝉,丙等心性者,共计四十五人,各得玉蝉一枚,乙等心性者,共二十九人,各得玉蝉两枚,皆已分发给你们,只剩下三名心性乙等之上的元生,尚未分发玉蝉。” 话罢,他便一挥袖,只见六枚玉蝉飞了出去,分为两份,分别落在了其中两名元生手中。 监丞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二人意志坚定,心性过人,可得‘甲下’的评价,各得玉蝉三枚。” 下方一名名元生闻言,先是眼含敬意地看向那二人,随即豁然反应过来。 ——方才监丞说,还有三名心性在乙等之上的元生,尚未分发玉蝉,这二人是甲下,难道最后一位的心性评价更高? 甲中?还是甲上? 众人不由得暗自揣测起来。 “我很欣慰。” 略一沉寂后,监丞忽然开口了。 很欣慰? 监丞很欣慰? 众人一愣,有些聪明的元生心中,此时已然隐隐有了一丝预感。 “我重华学宫建立至今,已有八百年,前来考核的元生,也早已超过十万之数。” 监丞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他原本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容上,哪怕是看到甲上的天资,也只是露出一丝笑意,而此时却是有着无法掩饰的感慨之色,那是发自内心的欣慰。 他的感叹声也在整个问心堂内回荡: “十万元生之中,在六百七十年前,曾经出现过一位元生,名为‘晏殊’,他入学时已是四十三岁,经历过大磨难大挫折,人生起落间亦有过大感动,所以我重华学宫,才迎来了第一位意志有望入圣的元生,而此后,便一直都未曾出现过这等心性的元生了。” 说话间,他露出了一抹笑容,欣慰中有着一丝感动,“没想到……时隔六百七十年,我重华学宫终于再次迎来了一位此等心性的元生。” 监丞此话一出,整个问心堂内顿时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似乎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元生都怔怔地望着监丞。 意志有望入圣,作为传说中修成大神通的条件之一,那根本就是传说,一般都是出现在真正炼成神通的修行者身上。 这等修行者,寿数超过常人,才有空余行走人间,感受人间苦难,方才有可能意志入圣。 而他们这一批元生之中,居然能够出现了一位意志有望入圣之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顾左盼右,想看看到底是谁,居然有这等可怕的心性意志? 哪怕是天生灵光的天才,他们是会赞叹羡慕,但也只是认为天赋好,生得好,运气好罢了,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唯有心性意志有望入圣之人,真正经历过苦难,心灵上有顿悟,人生中大感悟,才足以让心性意志升华到如此地步,那是连千万人唾骂,也能当做过眼云烟的心志! 如山岳巍巍,不可撼动。 这样的人,哪怕是魔道之人,也足以让天下人敬佩之! 而他们这些年轻的元生中,竟然也存在着一个这样的人? “林澜先生。” 监丞的目光落在了众多元生之中的那名年轻人身上,欣慰地笑道:“你愿意拜入我重华学宫,是学宫之幸,欢迎你的到来,老朽代表学宫在此做出一个承诺,无论你的资质和才能如何,学宫都会接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