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弥漫,客栈里一片沉寂。 唐欢悄无声息往前走,如夜行的猫,最后停在走廊尽头那间客房前。 黄昏在大堂里见到的那个男人,就住在里面。 那人有一双清冷的眼,进店后直奔柜台,问房付钱,而后朝楼梯走去,并未看周围一眼。 他穿着浅灰色的长衫,脚步不轻不重,每次落在黄木梯板上,皆发出相同的声音。两侧衫摆随着他的动作错开,露出里面修长双腿,交替抬起。白色中裤套进黑靴,简单干练,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他上了楼,她目光不由往上移,却只瞧见他侧脸,尚未细品,他一个眼神扫过来,冷寂如冰。 唐欢心动了,她想要这个男人。 师父说,女人初夜多少都有点意义,还是找个看上眼的人破了吧。 没想到一下山就遇到个绝品。 食指指腹从舌尖扫过,轻轻贴在窗纸上,等那处窗纸湿了,细细竹管戳进去,没有半点声响。 太冷的男人都不好对付,还是用点手段吧。 半刻钟后,唐欢拨开门,悄悄闪了进去,直奔床头。 窗子开着,皎洁的月光斜洒进来,因男人没有放下床帏,他平躺的身影一览无余。 唐欢歪坐在一旁,满意地打量这个男人,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白皙清俊的脸。连睡觉的样子都是冷的,身上会不会热一些? 可就在她指尖距离男人俊脸不过几寸距离时,男人眉心微动,唐欢暗道不妙,正要闪身退开,眼前寒冽清光闪过,脖下一凉,待她反应过来,便是一道无法言喻的剧痛。 她捂住脖子。温热的血如杯中满溢的茶水,从她指缝渗出。 唐欢想骂爹! 她不过是想采个男人,至于就玩没命了吗? 视线已经模糊,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看出他似乎坐了起来,面朝她,擦剑。 她不甘心,她连男人的滋味都没有尝过! 身体不受控制朝后倒去,唐欢按动手上玉镯。 他杀了她,她也要他死,还要让他欲.求不满而死。镯子里有师父死前留给她的一味儿淫.毒“九欢”,男人闻了它,会当场昏迷,然后在九场春.梦里精.尽人亡。 后脑触地,她已感觉不到疼,只死死盯着他。 宋陌若有所感,朝地上瞥了一眼。 女人瞪眼看着他,死不瞑目。 他不为所动。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半夜潜入他房中,她都该死。 将软剑收回腰上,宋陌起身,准备离开。 然下一刻,体力骤失,他忽的跌回床上。 有热浪从四肢骨骸升腾而起。 宋陌皱眉,知道自己中了招。他不敢耽误时间,就那样躺着,凝神运功,试图逼出体内淫.毒。 2 人死魂散,唐欢看见自己轻飘飘地,逸出了她的身体。哪怕没有眼泪,她还是想哭。师父去了,终于没人管她了,可为什么才下山就要死啊!她还没有活够,她不想去阴曹地府见师父!白影一闪,对面突然多了一个绝美的女人:“好你个臭丫头,为师算到你有危险,连主动送上门的极品男人都不要了,火急火燎来救你,你竟然一点都不想念为师?”唐欢傻了,脑子有点发懵:“师父,你不是……师父你救救我吧,我还没有吃到男人,我不想死!”从小跟师父一起长大,她已经习惯遇到困难就向师父求助了,如今她都成鬼了,见到同为鬼魂的师父,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师父恨铁不成钢地点了她一下:“谁让你不听话?我让你把功夫练好再下山,你偏不听,以为轻功好就没事了啊?其实下山也行,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去采那些公子少爷王孙贵族也没事,可你看看,这人武功比我都高,你来采他,不是送上脖子找死吗?”“我又不知道他武功高……”唐欢委屈地耷拉下脑袋。师父哼了声,懒得与徒弟争辩:“算了,这次算是给你个教训,以后动手之前,先确定自己有命吃。”说完,粗鲁地按住徒弟肩膀,将唐欢的魂魄压回了她肉身。唐欢魂魄归位,刚刚还死气沉沉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好像有点不太适应分别片刻的身体,她继续在原地趴了一会儿,才起身惊赞道:“师父你成神仙了啊?都能起死回生了!”师父睨了她一眼,摸摸她已经愈合的伤口,叹气道:“神仙?想的美啊!我只是个小鬼,因为采了阎罗王,他宠我,才给了我一点小法术。阿欢啊,我现在没有大本事,不能帮你脱险,而一命抵一命,宋陌若是因你而死,你也活不成。只有你亲自解了他的毒,保住他性命,你才能活。”“啊?”唐欢震惊地瞪大眼睛,顾不得问师父怎么知道男人名字,苦脸道:“可九欢没有解药啊!”当年师父亲口告诉她,说九欢是她们采.花门最毒的淫.药。师父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它没解药,但我现在有点小手段,能帮你入他的九场春.梦。只要每次你都能让他心甘情愿跟你欢.好,待第九场梦境结束,你们就没事了。”唐欢眨眨眼,脑子飞快动了起来,“他既然做春.梦,我去采他,他自然乐意跟我好。只是,师父啊,他武功那么高,等我们醒了,他想起梦里情景,还不当场再杀我一回啊?”师父媚眼含笑地看着她:“傻丫头,我都替你安排好了。你放心,九场梦里,只有你记得所有事情,对宋陌而言,每次都是从头来过。梦境结束,他梦中泄.元数次,必定会昏睡一天,醒后不论是你来采他这件事,还是那些绮梦,他都不记得。那时你便可趁机逃走。”那岂不是连后顾之忧都没有了?唐欢笑眼弯弯,仿佛已经得胜归来。师父最瞧不过她这副傻样,狠狠戳一下她额头:“打住,你先别笑,我警告你,宋陌此人心性坚定,哪怕中了毒,他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动心。你若是不努力,期限内没能让他主动与你欢好,届时哪怕你已经闯过了八场梦,失败一次,依然会死。还有,梦里你不能失身给别人,也不能让他被旁人抢先占了,否则梦境会立即结束,你们就一起下去见我吧!哦,对了,梦里也是有痛感的,如果你们二人有人丧命,下场一样。”唐欢要哭了,听起来好难啊……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师父摸摸她脑袋,放柔了声音:“阿欢啊,你也别太担心,每场梦里你都有一个月的时间俘获他呢,成功欢好了就会自动进入下一场梦境。而且梦里你们都是普通人,都没有武功,只要你好好琢磨以前师父教给你的那些本事,收服宋陌并没有多困难。” 3 师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有难处也有可利用之处,唐欢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埋头慢慢消化。师父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她,她抬手一挥,将唐欢送到床上,又把一颗樱桃大小的玉珠塞入她手中,郑重叮嘱道:“一会儿师父会为你们布下结界,既能保证不受外面打扰,其中灵气又能滋养你的魂魄。你成功度过九场梦,便能魂稳魄安,彻底恢复。失败了,结界消失,你顷刻就会殒命。拿着,这颗珠子是梦引丹,你吞下后,立即与他四唇相贴,很快便能入其梦。好了,师父得走了,阿欢,你要牢记师父的话,一定要成功,否则死后别跟那些死鬼说你是我的徒弟!我嫌丢人!”说完,师父布下一层泛着淡淡莹光的结界,最后看她一眼,消失了。唐欢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她还挺舍不得师父的。不过,想到师父活着时在男人里面游刃有余,现在死了当鬼了,依然混得不错,连阎罗王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唐欢心底就涌上满满的不甘和豪情。她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她不能给师父丢脸!不就是九场梦吗,她要把这个男人吃得干干净净!吃死他!醒后逃走?她才不,等她醒过来,就趁他还昏迷着,用他的剑杀了他,让他也尝尝被抹脖子的滋味!唐欢摸摸脖子,那致命的疼还印在心上,这辈子都忘不掉了。她越发气愤,翻身跪在男人腿上,伸手去抽他腰间软剑。师父骂她笨,这能怪她吗?他的兵器这么不起眼,人长得也跟个冷书生似的,谁能想到他竟然杀人不眨眼!唐欢泄恨般,用软剑挑烂了宋陌的衣裳。目光上下扫了一遍,唐欢没出息地咽.咽口水。既然梦里要采他,不如醒着时先采他一遍。那么即便最后没成功,她也算是尝过男人了,没有白死!一不做二不休,唐欢扑到宋陌身上,宛如要吃掉仇人一般。“!!!”疼得唐欢魂魄都要飞出去了!糟糕,师父不可能再救她第二次。唐欢不敢再耽搁时间,就以那样的姿势趴在男人胸口,趁魂魄飞出去之前一口吞下梦引丹,低头覆上男人紧抿的唇。刚贴上,忽有莫名力量牵引着她,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屋中再也没有半点声响。结界不停地流转着,莹润的光分出一道,如桥梁般与女人脑袋连在一起,滋润着她魂魄。*阴曹地府,刚刚跟阎罗王酣战一场的师父微微蹙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傻徒弟冒然出手,虽说解了宋陌部分淫.毒,导致他梦境结束后大概会忆起梦中事,可是,如果徒弟真能成功俘获宋陌九次,宋陌醒后,多少都会因那逼真的梦境心动,从而不舍得杀徒弟吧?就像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再冷,还不是被她驯服了?傻徒弟,为师等着你成功! 4 时近黄昏,西边红日已经被远山吞了半个,只余半轮染红一片晚霞。玉泉山笼罩在夕阳里,半明半晦。山下炊烟四起,村民们都开始准备晚饭了。山上古木森森,除了鸟叫虫鸣,就只剩风吹树叶声,流水淙淙音。唐欢蹲在溪畔,怔怔地看着水中的倒影,良久都没有回神。师父说她能入宋陌的梦,她不是很相信的,特别是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后,她突然就置身于这样真实的一处环境里。她也做过梦,梦里除了那些让人害怕或高兴的事,其他背景都是模糊的,醒后只知道梦到了什么地方,见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但绝对不会有如此真实的感受。风是清凉的,空气是清新的,耳朵脖子那里……凉嗖嗖的。身边还有个聒噪的小尼姑跟她抱怨,说今日没有化到师父规定的钱数,又这么晚才回来,肯定要挨罚了。唐欢看看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青灰色缁衣,再看看对方头顶的尼姑帽,拔腿就朝溪边跑去。她寻了一处水坑,那里汪的水是静的,如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她面容。熟悉的眉眼,还好,是她自己的样子。可头顶为什么有同样的一顶尼姑帽!唐欢极其缓慢地抬起胳膊,慢慢把帽子摘了下来。待见到那光秃秃的脑门,唐欢信了,她的确是在梦里。她的头发……师父啊师父,你就不能给我安排个好点的身份吗?光着头去采花,稍微正常点的男人都不会上道吧?对了,宋陌在哪儿?这个念头一起,唐欢突然有些头晕,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倒在地上了。“明.慧,明.慧你怎么了?”她听到有人在耳边喊,声音焦急。唐欢悠悠睁开眼睛,再看面前的小尼姑,她莫名其妙就记起来了。小尼姑叫明心,小时候跟她一起进的尼姑庵,拜在一个师父名下,算是师姐妹了。今日两人下山化缘,银子铜钱没化到,只有晌午有人施舍了两个馒头,然后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任何饱腹的东西。“我没事,就是饿晕了。”她本能地扯了个谎,起身,背对明心好掩饰眼中的慌乱。那些多出来的记忆里并没有宋陌的存在,她现在该怎么办?一点线索都没有,她该去哪里找他?饿晕是常事,明心没有多想,扯扯她的袖子道:“你再忍忍,咱们这就回庵里去,师父见咱们晚了,兴许会嘱咐人给咱们留点稀粥。”“嗯。”唐欢没有反对,主动朝山上走。她的确是饿了,肚子咕咕直叫。眼下她没有功夫没有钱势,还是一个惹眼的尼姑,想逃走私自行动都是难事,暂且待在尼姑庵里看看情况吧。师父肯定不会害她,既然帮她入了宋陌的梦,绝不会一点线索都不给的。此处距离尼姑庵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两人饿着肚子,都垂头丧气的,谁也没有心思说话。天色越来越暗,天边最后一抹红霞都开始转青了。或许是自小习武的本能,进了梦,虽没有功夫在身,唐欢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5 唐欢猛地回头。对上两个男人的身影。大概是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举,两人反应慢了一步,愣了会儿才急急往旁边树丛里躲去。紧接着,不等唐欢深想,那两人又大摇大摆地晃了出来,其中高壮的那个粗衣男人直接看向她,眼中有淫.秽笑意:“本想待会儿再出手的,没想到明.慧小师父倒是机灵,既如此,咱们就在这里把事办了吧!”说完,他朝同伴使了个眼色,那瘦小男子立即跑到唐欢她们前头,口中嘿嘿直笑。唐欢皱眉,她记忆里竟然有这两人。高个的叫乔六,家中无父无母,从小偷鸡摸狗无恶不作,偏偏生的人高马大一身蛮力,村人拿他无可奈何,只盼着他早死早超生。矮个的绰号叫瘦猴,跟在乔六身边为虎作伥,惯会出馊主意。如今乔六都直呼她名字了,想来早就盯上了她?若是有功夫,唐欢敢一脚踹飞乔六,但是现在,她只能开溜!记忆里,这个身子拎两桶水走一里路胳膊都能酸上半天,真动起手来,恐怕连瘦猴都打不过!“跑!”唐欢推了躲在她身后直打哆嗦的明心一把,示意她往东边跑,她自己则往西边的林子里逃去。南北被堵,两人逃向一处绝对没有机会,分作两路,哪怕是一人对付一个呢,好歹还有一线生机。她不能死,也不能失身,若不是记忆里的明心实在太纯善,她连推她都不会推的,她巴不得有人能拖住他们!发了回善心,唐欢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不去看明心到底跑了没有,只拼命往前跑。她听见乔六指派瘦猴去追明心,他则朝自己追来。唐欢总算明白红颜祸水的意思了,如果她长得没有明心好看,现在追她的肯定就是瘦猴了,怎么看,瘦猴都比乔六好对付啊!脚下杂草丛生,耳旁风声呼呼,身后粗重的脚步越来越近。唐欢又想骂爹了!她本就饿着肚子,又在山下奔波了一日,哪里跑的动?可不跑不行啊!她喜欢采花,不喜欢被采!乔六那样的货色,给她提鞋都不配!再说,要是不涉及生死,她跑不过,让他要一回也没啥关系,看他那副身材,本事应该还不错的,大不了她闭着眼睛,全当被猪啃了,偏偏她现在得为宋陌为自己守身如玉啊!想不到她也有守身的一天!正想着,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直接朝前扑了下去!她的轻功啊!唐欢在心里哀嚎,好在她知道轻重缓急,倒地后马上就要跳起来继续跑。谁料她才抬起身子,后面的人便饿虎扑羊似的压了下来,就跟天上掉下来一块儿大石头般,砸得她立即趴回地上,几欲吐血! 6 “跑啊,你还跑啊,我看你还怎么跑!” 乔六大手按住女人纤细的腰肢,重重按了一下算作惩罚,顺势半坐起来,然后握住女人肩膀,轻而易举就把人翻了过来。他狞笑,翻身坐在小尼姑腿上,见小尼姑脸色苍白,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呢,便得意地拍拍她脸蛋:“傻了?怎么不说话了?” 这样粗.暴的对待,总算是把唐欢被压飞的魂叫回来了。 身上如压着巨石一般,根本挣脱不开,唐欢咬牙瞪着乔六,忽的一抬手,一捧泥土混合着灰尘便朝乔六飞去。 乔六猝不及防,虽然及时扭头,眼里还是进了沙子。 唐欢就趁他扭头的刹那功夫狠狠挣了一下。 没挣动…… 唐欢终于体会到了男女力量的悬殊。乔六只需要压在她身上,哪怕分了心,她也动惮不得。 眼看乔六抬手揉眼睛,唇角却抿的紧紧,唐欢又急又慌。完了,打不过,反而彻底惹怒了对方,她能怎么办? 她还没想到办法,乔六晃了晃脑袋,再转过来看她,左边的眼睛竟然微微泛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揉的。 他攥住她不老实的两只小手按在头顶,低头冷冷看她:“明.慧,这是你先惹我的,我本来见你年幼,还想着好好疼你,可你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开始褪她的衣裳。他的确看这个小尼姑入眼,所以他没有乱扯,而是替她褪掉,这样事毕后她还能衣冠齐整地回去。出了这档子事,她肯定会隐瞒下来,她安然无恙,他日后便可以继续找她。 一日欢好算什么?难得遇到个无依无靠的美貌小尼姑,他要一直占着她,直到腻烦为止。 唐欢从他的眼神和动作中明白了点什么。 师父教过她,对付男人,不能一味儿用强。 趁他低头看她,唐欢使劲儿咬了嘴唇里面一下,疼得掉眼泪了,便可怜兮兮地道:“乔,乔六哥,你喜欢我是不是?” 她的嗓音甜甜脆脆,不会太腻人,却又十分勾人。 乔六愣了一下,压住心头火热,盯着她含泪的眼睛道:“是又怎样?” 7 唐欢心思飞快转动,怕被他瞧出来,她闭着眼睛抽搭道:“乔六哥,其实,其实我也不愿意当尼姑,只是我自小就被爹娘卖到庵里,一直混混沌沌的,除了尼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今日知道乔六哥喜欢我,我心里很高兴,突然就多了点盼头。我爹娘签的是死契,我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座尼姑庵了,但,若是,若是能跟六哥做对儿假夫妻,常常出来与你相会,那,那我也知足了。”乔六虽然不傻,但头回听个娇滴滴的美人说愿意跟着自己,他还是莫名地心动了,“这么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那你刚刚为什么跑?”唐欢心中窃喜,表面却无奈又羞涩地道:“你那样吓我,一看就不是好人,我肯定怕的要跑啊。现在被你抓住了,就算今日逃掉,以后只要你有心堵我,我照样逃不了,那,那还不如从了你……”盯着她绯红的小脸,乔六再也忍耐不住,飞快褪了自己的裤子,趴在唐欢脖子处乱亲:“好明.慧,既然你这么想,那六哥一定好好待你!”他口中的气味儿绝对说不上好闻,唐欢强忍着呕意,小声哀求道:“六哥,我,你明天再来找我成吗?我今天回来已经晚了,要是再耽搁下去,回头师父就要罚我跪整晚了。为了不让她怀疑,为了咱们将来容易见面,今日,今日你先忍忍吧?行吗?”乔六动作一顿。唐欢赶紧又加了把火:“六哥……”声音甜的她自己都想抖。“行,那我今日就忍一回。”乔六沉声回道。唐欢大喜。可乔六紧接着就扒了她的裤子:“不过我可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说好听的骗我呢!这样吧,你时间急,我先要了你,就一下,改天再让你尝尝六哥的厉害!”唐欢气得要死,敢情流氓都这么聪明?真被他得逞了,她之前的讨好哀求不都白费了吗?“乔六,你要是敢乱来,老……”她瞪着眼睛大吼,可“老娘”二字还没出口呢,忽有长长的影子跃过乔六脑袋,投在她身上。那一刻,唐欢心有灵犀般,将骂人的话改成了哭饶,“放开我……”待看见那张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冷峻脸庞,唐欢强忍着笑意闭上眼睛。她似乎猜到这场春梦是这么回事了。流氓要强尼姑,宋陌救了尼姑,然后他禁不住尼姑美貌的诱惑,自己扑了上去?那她把衣服脱得干净一点,会不会更容易诱他上钩?见宋陌正按着乔六打,唐欢悄悄把乔六还没来得及扯下的肚.兜掀开半边。 8 跟人单打独斗,乔六还从来没有在谁手上吃过亏。没想到今日正在兴头上呢,竟被人从后拽住脖领拎了出去。他也不看来人是谁,挥拳就朝身后招呼。宋陌微微侧身避开他拳头,一把握住他手臂,一抻一拧,便将乔六按趴在地上,抬脚踩住他腰狠狠一碾,直碾得乔六仿佛五脏错位,口中嗷嗷惨呼直叫,一边使劲儿回头想看清对方,一边连连哀求:“兄弟兄弟,你,我没惹过你啊!咱们无冤无仇的,你能不能……”“咔啪!”只听一声脆响,右臂被卸,顿时疼得乔六脸上冷汗直冒,却是再也说不出话了,倒在地上捂着胳膊无声惨叫。宋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作恶,我就彻底废了你两条胳膊!”乔六痛苦地睁开眼睛,借着脸上纠结神色深深看他几眼,将此人容貌记清,便压下心中仇怨道:“多谢兄弟手下留情,不敢了不敢了,再也没有下次了!”“滚!”技不如人,乔六连那边的小尼姑都没敢多看一眼,狼狈离去。目送小人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宋陌心中怒气稍消。他转身回头,看向那个小尼姑。本以为她已经穿好了衣裳,却没想到她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宋陌心中一跳,迅速转向另一侧。可不该看到的还是看到了,哪怕他闭上眼睛,刚刚所见还是浮现在脑海里。好在他心性坚定,几个呼吸就冷静了下来。“小师父,那人已经被我赶走了,你不用怕,赶快起来收拾一下吧。你的同伴在对面的林子里,我不好碰她,还得你去看看。你放心,她只是额头被混账砸中,晕了过去,其他一切安好。”说完,他默默地等待她起身。唐欢傻了才会回应他。刚刚她一直闭着眼睛装昏迷,但她都听见了,宋陌三两下就将乔六打服了,足见他虽然没有功夫在身,手上也有两下子。这样厉害的人物,她根本就不用指望先武力束缚住他再勾他心甘情愿要她,体力悬殊,她只能通过示弱来诱他。既然他那么好心救人,她就不信他会放任一个小尼姑狼狈地躺在荒林里。唐欢在心中冷笑,默默数数,等待男人过来替她穿衣。 09 宋陌的确不忍离开。那边的小尼姑昏迷不醒,如何叫都不管用。这边的或许只是惊吓过度昏过去了?毕竟刚刚赶过来的时候,还听她在喊人。他不喜麻烦,但事已至此,如果他现在离开,两人在荒山上不定遇到什么危险。他去庵里喊尼姑帮忙?那边的小尼姑可以推说走路不稳撞到了,这边的这个,虽然清白还在,这副样子,回去后肯定会惹人非议,生不如死。看着还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算了,还是帮她们瞒下此事吧。他脱下外衫,倒退着往那边走,待看见她穿着灰布鞋的脚,伸手将衫子遮在她身上,然后才转身蹲下,试探着唤她:“小师父,醒醒……”唐欢忍着身下硌人的碎石,就是不醒。不过夜风微凉,忽然碰到他带着余温的衫子,还是挺舒服的。叫不醒,宋陌没有办法,只得去掐她人中。这回唐欢不得不醒了。被害的小尼姑醒来突然看见一个男人,该是什么反应呢?她幽幽睁开眼睛,恍惚似的看看四周,然后才慢慢转向身旁的男人,顿时吓得直打哆嗦:“走开!别碰我!”身体却是一动不动。醒了就好。宋陌连忙转身离开,走出十来步后才安抚道:“小师父不要误会,我是桃林的守林人,刚刚路过此地见恶人行凶,便出手救了小师父……”“你胡说!守林人是张老头,你到底是谁?”唐欢知道那边桃林,也知道张老头,她现在得知道宋陌的身份,哪能容他撒谎?宋陌声音平静淡定:“张老头有事回家了,我是接替他的。小师父,天色已晚,你先穿好衣裳……”“我,我也想穿啊,可我动不了了……”唐欢哭着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勾宋陌,若是一次就成功,她也不用在乎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了。怎么会动不了?宋陌皱眉:“你受伤了?”唐欢狠狠掐了大腿一下,顿时泪流满脸:“我,我不知道,我想起来,可胳膊都抬不动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呜呜,这位施主,你别管我了,快去救救我师妹吧,她往东边跑了,你快去救救她吧!”“你放心,她已经没事了。”宋陌回头,面露困惑:“你真的动不了了?”难道被人下了药?唐欢哭着看他,泪眼汪汪。宋陌抬脚就要走。“你去哪儿?”唐欢大急。“我去看看你师妹醒了没,让她来帮你。”宋陌头也不回。唐欢暗暗责怪师父为何要弄个师妹出来,口上却急着求道:“你,你别走,我,我怕有人突然走过来,你能不能先帮我穿上衣服,然后再去找我师妹?这位施主,我真的害怕,你就先帮帮我吧!若是被人撞见我这副样子,我就再也没法见人了!”她可以叫他施主,但让她自称贫尼,唐欢实在叫不出口。宋陌脚步一顿,的确,她那么狼狈,身上还披着他的衫子,旁人见了,肯定会多想。但让他给她穿衣裳…… 10 “施主,求求你了……”唐欢继续哀求。她声音本就甜美,若是乔六听了她这句,只会听出其中的勾人劲儿,换成宋陌,他就只听出了一个小尼姑的可怜哀求,听出了她的担心害怕。宋陌只好硬着头皮走回去,他不敢看她,隔着衣衫捏她胳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嗯。”唐欢泪眼汪汪地瞧着他。大概是身份不同的关系,这个梦里的宋陌有些黑,但容貌俊美丝毫不减,反而是身上的冷冽气息换成了沉稳冷静,看起来依然难以接近,却不似先前那般遥不可及高不可攀。想想也是,一个守林人,怎么会有江湖高手的气度?不过若是没有师父提醒,她也没察觉他有什么高手气质,就觉得他很冷,很俊。唐欢不由地看痴了。万幸宋陌正发愁如何为她穿衣,没有注意到她异样的眼神。“那,小师父莫怪我唐突。”他闭上眼睛,平静地道。唐欢回神,轻声道:“施主救了我一命,现在还要劳烦施主帮我,我心中只感激施主。”宋陌不再说话了。他拿过自己的衫子,按照脑海记忆摸向唐欢的脚。正值盛夏,她下面只有一条里裤和外裤。里裤穿好,外裤就好说了。他摸索着分出她里裤腰处,慢慢往上拽,努力不碰她的腿。可惜,大腿以下好说,到了上面,想要穿上裤子,就必须抬起她腰。唐欢幸灾乐祸地看着跪在她身侧的男人,看他脸上渐渐冒汗,既为他不上钩微微懊恼,又觉得男人这副样子实在有趣。师父采的很多男人都看似冷漠,可被师父撩几下后就受不住了。不知道这个宋陌,跟他们一样不一样呢?“你,试试看,现在能动了吗?”宋陌犹豫良久,还是问道。唐欢望向昏暗的天空,哀声道:“不能……施主,你,你帮我穿吧,我心中想着佛祖,什么都不知道。”宋陌莫名地生出一种愧疚,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继续下去。他将一边衣袖往下扯了扯,遮住手,然后慢慢伸到女子腰下,往上一抬。就在男人结实胳膊的力道下,唐欢腰部那里离了地。她仰头朝下看,宋陌现在只能用一只手帮她穿,里裤腰那里又是特意瘦下来的,于是他只能左边往上提一些,再拽着右边往上提,偏偏还要小心翼翼不碰到她的腿。一滴汗珠在他下巴汇聚,滴落在她腿上。唐欢嗯了声。抬着她腰的那条手臂明显抖了抖,“怎么了?”宋陌这样问她。唐欢闭上眼睛,声音低而柔:“没,没事儿,就是有点累。”他穿的慢,腰被提着的时间长了,的确泛酸。宋陌后悔自己一时心软了。他想的很简单,却没料到给女人穿衣裳如此辛苦。她身上的清香,她娇弱的声音,无一不让他心痒。他不是迟疑不定的人。与其慢慢地折磨,不如快刀斩乱麻,左右他已经唐突她了。于是,他胳膊一用力,便将唐欢朝他身上翻了过来,她软软地跌在他怀里,脑袋倚在他肩头,他则两手拽着她里裤,使劲儿一提,便拽了上去。终于好了,宋陌悄悄舒了口气。却有陌生触感忽的落在他耳根处。宋陌身体一僵,眉头刚皱,就听那小尼姑怯怯地道:“施主你快放我下去,这样好难受……”说话间,她的唇又碰了他几次。是无心的吧?宋陌急急将她放回地上。唐欢满意地盯着他微红的俊脸,等了会儿才小声催道:“施主快点吧,我怕被人撞见……” 11 清风徐徐,暮色下的山间还是很凉快的。宋陌却觉得很热,背部衣衫已然湿透。不能看她,他闭着眼睛。不能碰到她,他小心翼翼。如此动作就慢了下来,越慢,越折磨人,偏偏因为前面的顾虑,无法匆匆结束。为她系里裤带绳时,指端不小心碰到了她。宋陌正欲转移心思好忘掉那触感,她突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声音,似惊似怕似羞,随着山风飘入他耳中。宋陌要疯了。为何非要今日下山去卖山货?早半天或晚半天,不就碰不到这种事了?不过,如果他没碰到,这个小师父就要被恶人欺负了……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小尼姑,那恶人真是丧尽天良!愤怒渐渐平息了宋陌心头不该有的火热。他往后伸手,先碰到她鞋,再摸索到她外裤,因为有里裤的阻隔,他不必顾忌太多,很快就把外裤穿好了。他转身,睁开眼睛,目光落在静静躺在草地上的青灰缁衣上。只要把这件穿好,他就解脱了。唐欢瞧着他高大的背影,轻轻一笑。穿裤子可以躺着穿,上衣呢?她倒想看看他准备怎么办。宋陌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看旁边一颗腰粗的槐树,有了主意。他捡回缁衣,回到唐欢身边时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小师父,我抱你去树下穿衣,冒犯了。”唐欢真没想到他竟会想到这种法子,本以为他会让她靠在他怀里的。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劳烦施主了。”她害怕又羞涩地道。宋陌没说话,将缁衣盖在她身上,托起她后脑,手下一阵悉索动作,确定衣裳将她裹严实了,才把人抱起,睁开眼睛走到树下。要穿衣了,还是要闭眼。所以他没瞧见,唐欢趁他放下她然后拿起衣裳皱眉准备给她穿上的那会儿功夫,迅速无比又悄无声息地解开了两处肚.兜带子。唐欢背靠树干,宋陌半跪在一侧,先将她右臂套进袖子,然后左手托住她后脑,右手稳稳地拽着衣裳,打算从她背后穿过。这样的姿势,若是从两人身后看,男人就是在抱着女人。处于他两条手臂之间,他刚毅的下巴就在眼前,唐欢仰头便能瞧见他紧抿的唇,紧闭的眼。原来戏弄正经人,竟然如此有意思。就在他即将替她披好外衣时,唐欢“啊”的叫了一声。 12 宋陌手一抖,声音发颤:“怎么了?”他是真的怕了,只想赶快完成这个任务,不愿再生麻烦。即便知道他看不见,唐欢还是装羞闭上眼睛,磕磕巴巴地道:“施主,刚刚,刚刚你抱我过来,我,我,那里的带子,都散开了……”裤带?不会,他明明系得很紧的。“知道了,稍后我再重新替你系一遍。”宋陌吞咽了一下,手上继续动作。唐欢猜到他误会了,声音更加细若蚊呐:“施主,是,是,肚,肚.兜……的带子。”宋陌浑身僵硬,脑海里忽的掠过之前看到的场景。有火自小腹急窜而起。宋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变化,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强自镇定地道:“我,我先替你穿上外衣,待我把你师妹找来,小师父有什么不便的,就请你师妹帮忙吧。”唐欢盯着他额头的汗珠,心思飞转:“施主,我,我也知道这种要求实不应该提出口,只是,只是你不知道,我与师妹向来有些罅隙,我不让你去寻她,是怕她瞧见我这副样子,回去告诉别人。施主,我虽然没有读过书,却也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这件事一旦在那些师姐妹们口中传开,我就没法活了……施主,你放心,我是个尼姑,心中只有佛祖,施主也是帮我,只要施主不嫌我多事,我对施主只有感激,绝不会生旁的心思。”宋陌沉默,他信她。哪里都有是非,即便是和尚尼姑,里面也有尊卑之分,也有各种小心思。只是,给她穿那个,不是闭眼就能解决的。见他犹豫,唐欢咬咬唇,低声哭道:“算了施主,你走吧,就当没有遇见过我。方才我被恶人那般……欺辱,纵使恶徒没有得逞,我也,我也没脸继续存于世上,本就该自尽了断的,贪生已是不对,怎能再让施主苦恼……”宋陌心乱如麻:“别这样说,荒山遇险,你也是无辜的。”唐欢抽抽搭搭:“可是我……”宋陌被她哭得心烦:“罢了,既然小师父担心被旁人知道,那我,我……”唐欢连忙恳求道:“施主就再帮我一次吧,施主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损害施主声誉。”宋陌苦笑,他一个长住山林的大男人,何曾在意什么声誉?倒是这个小尼姑,此时此刻,她不担心自己,竟然还想着他的声誉,她就不怕他起了歹意?她就那么信任他?是了,她明明与师妹有罅隙,方才醒来第一时间就让他去救对方,足见她心思纯善。既如此,只要他问心无愧,对得起她的信任,帮她又何妨?那些折磨,纯粹是他想太多了。“怎么系?”冷静下来后,他沉声问道,到底还是有些尴尬。 13 “施主,施主随便打个结实点的结就好,脖子后面一个,腰,腰那里一个,上面有带子的,施主你,你怎么方便怎么弄吧。”唐欢颤着音,低低地道。宋陌“嗯”了声。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他在想如何给她系那个。似乎,怎么弄都会有身体接触?如果她身子不是软绵.绵的,连坐都坐不住,那样也会方便点。宋陌叹口气,扯下腰带蒙住眼睛,“小师父,你放心,我……”唐欢笑着看他,声音却满是信任:“嗯,施主是好人,我信你。”“那宋某得罪了。”宋陌同样靠着树坐下,默了会儿,问:“衣裳,在哪儿?”“刚刚你放我下来的时候,掉在我腿上了。”唐欢盯着他蒙着腰带的眼睛,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梦里的宋陌真是太好玩了,不知道真的那个是不是一样的?应该不会吧,杀人不眨眼的冰块儿,肯定没有这么多耐心照顾一个小尼姑。唐欢摸.摸脖子,唇角浮起一抹报复的笑。他不愿让她采就杀了她,那她非要采到他!眼看宋陌的手就要碰到肚.兜了,唐欢轻声提醒道:“再往上面一点。”于是,宋陌有些粗.糙的手指,碰到了……“别……”唐欢哭着出声,娇娇怕怕。宋陌被烫到般猛然抽回手,耳根发热。“施主,我,不是说你,它就在你伸过来的时候滑下去了。”唐欢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扑上来的意思,连忙小声解释道。宋陌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她没有责怪,他也就当没有碰到她一般,手放低。摸到了,薄薄的一团,跟一块儿布似的。宋陌转过身,背对她摸索肚.兜的带子,幸好有之前的匆匆一瞥,他对肚.兜的形状有了点印象,能摸出哪边是上哪边是下。觉得差不多了,他转回去,将肚.兜铺展在腿上,道:“小师父,你趴过来可以吗?”唐欢挑眉看他:“嗯,只是我,动不了……”宋陌没说话,拽下袖子遮住手,然后摸索着搭在她肩上,将她朝自己放了下来。照这个姿势,唐欢就要脸朝地了!“施主,施主换个姿势吧,这样我腿拐着好难受。”她急切地求道。宋陌僵住,良久才道:“好,不过,请小师父闭上眼睛。”唐欢睁眼说瞎话,羞道:“我,我一直都闭着呢,宋施主,我信你。”宋陌的心,跳了一下,好像迎面吹来的山风,也吹动了他的心。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对方的信赖,他很舒服?算了,乱想什么。宋陌侧转过去,面朝她而跪,犹豫片刻,将肚.兜上面的两个带子送进口中咬住,好让肚.兜垂挂在他胸前。准备好了,他扶着她倚在他肩上,帮她穿。唐欢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着眼里。她明白了,这个男人真的跟旁人不一样。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她只能主动了。 14 唐欢乖乖靠在宋陌肩头,眼前是树干,一侧是他冷峻的侧脸,胸口抵着他结实的胸膛,背后,是他笨拙颤抖的动作。唐欢自认是美人,即便头上顶着尼姑帽,能勾的乔六来抢,她也能打动大多数男人的心,没想到,她遇到了少数中的一个。 当宋陌的手绕过她肩头,开始替她系脖子上的带子时,唐欢轻轻颤了一下。 宋陌大喜,僵硬着问她:“你能动了?” 唐欢同样欢喜地应道:“嗯,好像是能了,就是身上还有点麻,劳烦宋施主再撑我片刻。”说着,她无力地推他,小手按在他身上,随即好像力有不逮般,歪倒了过去。 宋陌犹豫要不要挪开。 他的胳膊高高抬着,环在她脖颈后,指间捏着肚.兜上面的带绳,还没有打结。若是此时离开,肚.兜大概会掉下去,可如果她不松开,她都能动了,会不会误会什么?毕竟这样的姿势,实在过于亲昵。 可惜他蒙着眼睛,无法看到她有没有捂住她自己,也就无法判断松手的时机。 她说身上有些麻,需要他撑一会儿,宋陌就僵硬地等她彻底恢复。 唐欢一直瞧着他呢,装作要起身的样子,口中又羞又愧道:“宋施主,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的衣裳掉……” 她的声音,就在那只麦色大手不偏不倚地碰到她时,戛然而止。 宋陌也瞬间定住了,紧接着身如火烧,烧得他面红耳赤,脑海里一片空白,竟忘了收回手。 怎么会碰到她? 他没想碰的。 可她会怎么想他? 15 “我……”宋陌颤抖着要抽回手。 唐欢将他煎熬隐忍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无一不说明这个男人已经濒临崩溃。她要是放过这个机会,以后就不用采男人了。 她一把扑到宋陌肩头,环着他脖子往他耳朵里吹气,羞涩地表明心迹:“宋施主,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人也是你的了,你想要,就要吧,我,我愿意从了你。”说着话,唐欢嘴唇故意轻轻从他侧脸擦过。 “你,我没有……” 宋陌想解释他没有那种心思,她却忽的抱着他脖子往下带。他跪着,若是正常情况,她一个小女人绝对不可能拽倒他,可现在,宋陌脑海里只剩下一点清明,周围全是熊熊热火,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朝她倒了下去。 “宋施主,你救了我的命,我愿意把自己送给你。” 唐欢仰起头,搂着他的脖子说,随后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堵上了他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 宋陌挣扎着要起来,可他眼睛上蒙着腰带,一片黑暗中,他的手总是不小心碰到她。 唐欢不断加深这个吻。 这个男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是极品。 唐欢很为自己的眼光满意。 虽说因为第一次出手大意了,差点丧命,但想想能在梦里采他九次,而且戏弄他还如此有趣,也算是有得有失吧。若是真实的他,那样冷的性子很难接近,接近了,他武功又那么高,任她有再多本事,人家一剑就能抹了她。哪像梦里,他真的就像是个地道守林人,老实得可爱。 宋陌身体渐渐不听使唤了,忘了她是谁,也忘了自己是谁。他只知道,他是个男人,而这样女人说,她愿意给他。 他觉得自己疯了,又疯的心甘情愿。 可他摸到了自己亲手系起来的带绳。 宋陌动作一顿。 他给她系的裤子?为什么他会给一个女人系裤子? 随后,之前发生的事情宛如一桶冷水,浇灭了他脑海中身体内的热火。 他记起来了,她是个小尼姑,他救了她。 因为一个误会,她以为他想唐突她。 怎么可能? 他宋陌怎么会要一个小尼姑以身相许? 16 宋陌倏然起身,背对唐欢而立,一边扯下眼前腰带一边赔罪,声音从沙哑渐渐恢复成平静:“小师父,宋某一时情迷,冒犯了。宋某救人从不图回报,之前还可以说宋某于你有恩,但刚刚宋某的禽兽之举,你我之间已然两清,小师父不必再感激宋某。你师妹就在东边林子里,往里走百步左右就能看见。天色已晚,宋某告辞,小师父也赶快收拾齐整,寻你师妹一起回庵里吧。”说完,他三两步捡起自己的衫子,匆匆离去,直到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林间小路上,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脚步声没了,耳边只剩晚风轻轻拂过。唐欢直挺挺躺在地上,望着高远的天空发呆。明明都勾成功了,宋陌怎么突然就走了?倒底哪里出了差错?真要是心性坚定不近女.色,一开始他就不会动摇啊?不对,肯定有什么唤回了他的理智。唐欢翘起二郎腿,无意识地晃悠着,脑海里不断回忆刚刚的欢好场景。奈何想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半点线索。她确信自己的手段没有问题,肯定是宋陌那边突然发生变故了。……该不会是,他想小解了吧?唐欢坐起身,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她还记得,有次师父去采花,正要成就好事时,那个冷王爷突然红着脸说要去小解,师父笑着让他去,结果那个王爷大概是在路上清醒过来了,不但没有返回赴约,还派暗卫把寝殿围了起来。不过呢,他明显低估了师父的本事,最后师父把那些暗卫都绑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把素来看重威信的王爷收拾了。由此可见,哪怕再不起眼的小事,都能成为男人冷静下来的机会,特别是那些难对付的极品男人。真是倒霉,没有赶上好时机。唐欢懊恼地跳起来,穿好衣裳,整理妥当后去寻明心。明心很快就醒了,唐欢借口为了两人的清白着想,劝她撒谎说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耽误了时间。明心六神无主,当然唐欢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回了玉泉庵。此时夜色弥漫,庵里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火。唐欢要饿死了,问明心厨房在哪里,想去找点吃的。“明.慧,咱们先去向师父回禀吧,等师父回了话,咱们才能吃东西去。”明心怯怯地道。仿佛心有感应般,前面一个房间忽然亮了。正是唐欢新师父静慈师太的屋子。唐欢只好跟明心一起去复命。 17 静慈师太年约四旬左右,瘦脸高颧骨,看起来一点都不慈善。她闭着眼睛,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转着佛珠,声音木讷:“你们二人去了一整天,得了多少布施?”唐欢没说话。明心看她一眼,低下头,结结巴巴道:“师父,我跟明.慧只,只化到两个馒头,已经,已经当做午饭吃了,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吃过晚饭。”静慈师太手指不停,沉默片刻又问:“那你们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这回唐欢抢着道:“师父,没有化到东西,我跟明心就想着早点回来帮师父做事,多念念经,只是明心饿的眼花,上山时不小心踩空跌了下去……您看,她额头都磕流血了。”明心配合地抬起头。静慈师太终于睁开眼睛,瞧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淡淡道:“咱们庵里,属你们二人化到的东西最少,旁人都说是我太娇纵你们,养成了你们偷懒耍滑的性子。为师自然知道你们是好的,只是嘴笨不会说话。不过,为了堵她们的嘴,只好小施惩戒。明心,你身上有伤,去佛堂跪一晚便可。明.慧,你陪明心一起跪,然后接下来十天,咱们庵里的水都由你提,切记要早起,不得误事。好了,你们去吧。”唐欢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老太太:“师父……”明心赶紧捂住她的嘴连推带搡把她推了出去:“明.慧,师父最不喜欢咱们跟她顶嘴,你还是忍着点吧,否则师父生气了,恐怕还要罚你更多。你放心,明早我跟你一起提水去,天亮前多少都能帮你挑几桶。”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唐欢就想起来了。玉泉庵里有四个大水缸,每缸都得七八桶水才能灌满…….佛堂里又黑又静,夜风从窗缝吹进来,还是挺冷的。明心跪在蒲团上,急的脑门都冒汗了,心也高高提在嗓子眼里,不停地求佛祖保佑明.慧。“吱嘎”一声,有人推开了木门。明心吓得差点叫出来,哆嗦着回头,认出那个弓着腰的身影是明.慧,连忙小声问道:“怎么样?没被人瞧见吧?”唐欢摇摇头,转身关上门,捂着肚子走到明心身旁。那里摆着两排共十二个蒲团,是她刚来那会儿从里头扯出来的。大半夜的,累了一天饿了一天,还想让她跪一整晚?做梦去吧!明心愿意跪那是她傻,唐欢才不会白白受那个苦。她无力地躺下去,蜷缩得像条虾。没办法,她饿得连说话都没力气了,捂着肚子稍微能好受点。她这样,明心不用问也知道,明.慧肯定没有偷到东西吃。也是,庵里从来不会多做饭,小尼姑们平时只能吃七分饱,她和明.慧这么晚回来,就算剩了馒头和稀粥,也肯定被掌管厨房的师姐们吃掉了,师父不说话,人家哪会特意给她们留着?不过她也没想到明.慧竟然这样大胆,以前她虽然看着就机灵,却是很听师父话的。看看躺在那里的身影,要说明心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可她不敢躺下,她没有明.慧那个胆量。饥肠辘辘,明心没有精力多想了,稳稳跪着,继续默默念经。唐欢闭着眼睛,却半点睡意都没有。如果今天没有遇见宋陌,静慈师太如此罚她,还不给饭吃,她多半会跑的。偏偏她遇见了。 18 玉泉庵就建在那片桃林西面,宋陌是桃林的守林人,即便他不特意打听,玉泉庵发生点大事,多半也能传到他耳里。若唐欢不乖乖领罚,而是按照之前想的那样先躲到林子里再伺机勾引宋陌,这群尼姑肯定会派人去找她,甚至去官府告发她。到时候让宋陌知道了,以他那样老实的性子,定会将她想成不守规矩的坏尼姑,届时唐欢顶着坏名声,想接近他就更难了。所以,她想接近宋陌,就必须留在庵里。唐欢好想哭!静慈师太好狠的心啊!那可是四只大水缸,以前庵里每日安排两个小尼姑担水,都得从寅中到辰中挑两个时辰。如今交给她一人干,就算她天不亮就起来,就算她有使不完的力气,那也得挑到大晌午吧!还让不让人活啊,尼姑的命都这么苦吗!唐欢不停地在心里诅咒静慈师太,咒她生生世世都做尼姑,永远都尝不到男人的滋味!骂着骂着,她又将满腔怒火转到了宋陌身上。是他一剑害她入梦受苦的,是他半途而废仓皇逃跑的。至于这场欢梦的真正起因,作为一个采.花贼,唐欢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胡思乱想,骂来骂去,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像才刚刚睡着,明心就来推她了:“明.慧,明.慧,起来了,再不出发辰中之前你就挑不完水了!”唐欢翻身趴在蒲团上:“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应该到丑时了吧。明.慧,你快起来,晚了的话,我只能陪你挑半个时辰,现在起来,咱们俩一起挑到寅末差不多就能挑完了,到时候师父看咱们勤快,说不定会给咱们早饭吃。”丑时,就算夏日天亮地快,现在外面也是漆黑一片吧?摸黑去挑水,唐欢怕她失足滚下山去!“不用,不用你帮忙,你继续念经吧,寅中记得叫我,我一人挑到晌午就行了。”明心愣住,“那怎么行?上午咱们还要打扫庭院,还要念经呢!”唐欢不耐烦地道:“不管,反正你现在别叫我,师父让我挑水,我不耽误大家早午用水就行。别再叫我啊,再叫我告诉师父就说你差点让流氓欺负了!”念经?呸,挑水她还有机会碰到宋陌,念经就只能困在尼姑庵了。她如此无赖,明心无话可说,只得暗自替同伴着急。 19 次日早上,睡够了的唐欢拎着两个水桶下山了。“明.慧”以前挑过水,下山快上山慢,来回大概需要两刻钟吧。玉泉庵并没什么名气,里面统共住着二十来个尼姑,平时起来的都比较晚。唐欢连挑带休息,赶在做早饭之前挑了一缸水,此时天已经亮了。静慈师太发现她如此不听话,一怒之下,罚她以后都不用做别的了,庵里所有重活都交给她。上午挑水,下午去山里砍柴捡柴,晚上再在佛堂里跪两个时辰才能睡觉。唐欢一点都不在乎。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出门的机会,只要她早点采了宋陌,就不怕什么静慈师太了。个老太太,她以为她能罚她一辈子啊?不过是个梦而已。如果梦境没有那么真实就好了!唐欢坐在河边,盯着两只发红的手掌心,委屈地想哭。想着挺豪气的,真做起来,太累了啊!特别是现在这副身体,拎两个水桶走路双腿都直打颤。唐欢深深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的桃林。天都亮了,怎么还没碰见宋陌?算了,快点回去吧,早饭差不多已经烧好了,哪怕是馒头,她也想吃!唐欢拎起水桶,晃悠悠地往回走。山路蜿蜒,旁边时不时还有古树虬枝探出来,唐欢小心翼翼地走,气喘吁吁。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会不会是宋陌?盯着前面的小拐弯,唐欢想了想,放下水桶,曲腿抱膝坐在旁边,脑袋埋在掌心里,轻轻抽搭起来。是宋陌最好,不是宋陌,演戏又不费力气。于是,宋陌拎着两只灰兔绕过来,就见一个灰衣小尼姑躲在路旁树影里,好像是在哭。他只看了一眼,便慌乱地移开视线。尼姑身上的装扮都差不多,宋陌并不知道那个尼姑是谁,但说不清为什么,刚刚一瞥见那边的人影,他就想到了昨晚的那个小尼姑,那个害他辗转一晚都没能睡着的小尼姑。宋陌抿唇,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是谁都没关系,他走他的路就好,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距离越来越近,宋陌不由加快脚步。唐欢虽然捂着眼睛,却从指缝里瞧见了男人的裤腿和布鞋。附近就住着宋陌一个男人,来人极有可能是他。就在男人距离她五步左右时,唐欢揉揉眼睛,扶着水桶起身,作出要继续上山的样子。只是,拎起一只水桶转过来去提另一只时,她无意朝前面看了一眼,“宋施主?”手中水桶扑通一声掉了下去,清水哗啦四溅,迅速沿着山路往下流,洇湿一片泥土。“啊……”唐欢急得去捡那只还在往下滚的木桶,却不小心绊了一下,朝前跌去。宋陌情不自禁朝前迈出一步,手都伸出去了,心头忽然犹豫,到底还是没有去扶她。唐欢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趴在地上,唐欢很惊讶,没想到昨天还热心肠的男人今日竟然没有扶她。不过她很快就换了策略,一手撑着地,一手去扶脚踝,只拿侧脸对着宋陌,红着脸道:“明.慧笨手笨脚,让宋施主见笑了。” 20 小尼姑声音里有见到他的羞涩不安,也有当面丢人的忐忑紧张。 宋陌虽然忍着没有出手帮忙,但小尼姑跌倒,他的目光还是追随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稳滚下去。眼看她只是跌坐在那里,宋陌正欲看向别处,忽又听她说出了那样的话。 目光便凝住了。 明媚的晨光穿过林木照在她身上,青灰色的尼姑帽下,她脸颊越发显得白皙细腻。因为侧对着这边,宋陌只能看见她低垂的长长眼睫,看见她轻咬的红润唇瓣,还有她秀气的下巴,修长的脖颈。 也不知是因为她羞涩可怜的神态,还是她婉转轻柔的声音,宋陌心跳加快。 这个小尼姑,为何,总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没事吧?” 立即就走似乎不好,其他的他又不会说,沉默半晌就憋出这一句话。哪想刚说完,对方忽的哭了。她没有做任何动作,还是方才的那个姿势,只是那长长的眼睫扑闪几下,宋陌便瞧见有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下来。 这种反应太出乎意料,宋陌不知所措。 “摔伤了?”宋陌有些愧疚,毕竟刚刚他故意没有帮她。 “没……”唐欢慢慢站了起来,背对宋陌抹眼睛,“我没事,宋施主快下山去吧。”声音里满是哭腔。 宋陌不说话了,想到她刚刚就在哭,现在又哭了,莫非在哪儿受了委屈? 有心问一句,又怕她多想,宋陌定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与她有太多纠葛,便径自朝前走。 唐欢傻了。欲擒故纵,她还等着宋陌过来问她呢,他怎么真的走了? 拦住他再让他问? 肯定不行啊,那样太丢人了! **** 22 白白放他走? 唐欢会吐血的, 敢情她浪费了一桶水还得白演戏啊! 她咬牙盯着那个冷漠的背影,目光慢慢落在了他手里还在扑腾的兔子上。 “宋施主!”她急急追了下去。 宋陌脚步一顿, 侧头, 却没有转身。 唐欢在他身侧站定,怯怯看他一眼,然后目光怜惜地看着那两只灰兔, 小声道:“宋施主, 这两只兔子,是你刚刚打到的吗?” 宋陌还在为她那怯怯一瞥而心乱, 闻言便随口解释道:“不是, 是我刚刚巡林子, 在篱笆下面的套子里抓到的。” 唐欢轻轻松了口气, 红着脸道:“既然不是宋施主打来的, 那, 宋施主能把这两只兔子送给我吗?我,我看它们实在可怜,不忍其……”说到一半, 她鼓起勇气抬头, 见宋陌惊讶地看着自己, 忙又连连摇头:“那个, 如果宋施主不愿意, 我也不强求的……我, 我走了!” 转身就想跑回去,像怕挨骂的孩子。 身前却突然多了条结实的手臂, 唐欢疑惑地看向宋陌。 宋陌没有看她,只道:“给你吧。” 当着一个小尼姑的面猎兔子, 的确不太合适。 唐欢接过两只沉甸甸的兔子, 真心笑了:“宋施主真是个好人。” 宋陌脸皮发热,匆匆离去。 唐欢望着他的背影,低头摸摸兔子,想到接下来两三天的口粮都解决了,心情总算好了许多。 先吃饱了,再去采他! 唐欢把两只兔子藏了起来,回头又拎了一桶水,吃力地朝玉泉庵里赶。 兔子再好,没有刀没有调料,她也没法弄肉吃。最重要的是静慈师太现在看她不顺眼,时时盯着她呢,要是她在外面耽误太久,那老家伙难免不会起疑心。兔子肉,还是等下午砍柴时再去深山里吃吧,安全又放心。 她时间拿捏地不错,回到庵里时,众尼姑正在用早饭。 空气里飘浮着馒头的香味儿。 唐欢从未料到馒头会有如此吸引她的一天。 匆匆倒了水,唐欢飞快朝厨房那边跑去。 半路却被明心拽住了。 明心悄悄塞给她半个黄面馒头,声音跟做贼似的压得极低:“明.慧,师父今日不高兴,没让人准备你的那份早饭。你别生气,把这个吃了垫垫肚子吧,待会儿辛苦点,尽量早点挑完水,再去师父面前诚心认个错,师父心慈,兴许不会罚你了。” 唐欢半晌无语。 这是尼姑庵吗? 这是黑店吧! 根本连黑店都不如,再黑心的掌柜也得给伙计饭吃啊!她一个小尼姑,昨天没吃饭,昨晚没睡觉,又起早挑了满满一缸水,那个静慈师太竟然连个馒头连碗稀粥都不给她吃? 她想弄死这个徒弟吗! “你吃吧,我不饿,谢谢你还想着我。”唐欢把馒头塞回明心手里,转身就去后院拎水桶。 明心一路追她,非要她收下馒头。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唐欢有点小感动,把人拉到一旁的柱子后,悄声道:“放心吧,我有吃的,你等着,晚上回来我分你一点,你别告诉别人啊!” 梦境太真实,她没法像昨晚那样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值得因静慈师太生气。是,这的确是梦,这些人都是假的,但唐欢向来都是个小气的,谁欺负她,她就要报复回去,不管她是尼姑还是和尚。尼姑都不安好心,她一个采花贼,更不会傻傻做善人。静慈师太不是想玩死她吗,她偏要好好活给她看,偏要笑着看她遭殃! 等着吧,别让她逮到机会! 带着满腔怒火,唐欢又拎着水桶下山了。 不过她还没气到失去理智的地步。饿着肚子顶着渐渐升高的毒辣日头做活?她才没那么傻。 将水桶丢在河边,唐欢挥袖擦擦汗,踉跄着往西边走。 守林人的木屋就搭在前面的小山包上,她好饿,她要去化缘。 唐欢是真的快要饿晕了,费劲巴力爬上山坡时,背上衣衫已然湿透。这种饭都没得吃的情况,唐欢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反正宋陌不贪恋美色,他那样老实的性子,她混得越惨,说不定就更容易让他心软。 男人多少都有点怜香惜玉的吧? 她扶着木栅栏门,擦擦汗,虚弱地朝里面喊:“宋施主,你在家吗?” 宋陌正在后院捆兔子。今天收获不错,跟小尼姑分别后,他竟然又撞见一只兔子,先绑起来养着,过几日攒多了,一起带下山卖掉。 绑完了,正要起身,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听得不太清楚,但明显是个女人。 宋陌疑惑地起身,走到灶房北门口,朝南面望去。 栅栏门挡住了那人的身形,只露出一张清丽脸庞。虽然距离很远,宋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个小尼姑。 他心中一慌,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房檐下还在扑腾的兔子。 他不是佛道中人,他要卖猎物赚钱过日子。之前鬼使神差地把兔子给她,他都有点后悔的。 宋陌迅速闪到房檐下,将兔子拎到墙边一丛繁茂的樱桃树后,又用小笼子遮了起来。确定就算她站在门口也发现不了这边,宋陌搓搓手,拍拍衫子,冷着一张脸去了前面。两人发生过那种事情,按理说她一个小尼姑,应该想尽办法避着他才是,怎么还找上门来了?如果没有妥当的理由,宋陌绝不会让她进门。 他大步而来,稳稳停下,然后似株青松般立在门内,侧对着她,一言不发。 他眉峰微蹙,也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困惑。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他在家就行。 唐欢尴尬地朝他笑笑,“宋施主,你,你能给我点吃的……” 话未说完,手上力道一松,眼皮无力地合上,朝一侧歪了下去。 直到她倒在地上,宋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好的,怎么就倒了? 也顾不得男女之妨了,他急得拉开门,俯身看她,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全是虚汗,嘴唇也有些发干,像是中暑的样子,忙扶腰抬腿将人抱起,飞快奔向屋里。 身体贴到炕上的那一瞬,浑身筋骨终于能休息了,唐欢舒服地想伸个懒腰。 可惜她得继续装晕。 “小师父,明.慧小师父?”宋陌手足无措地立在炕沿前,连声喊她。 唐欢眉头都没蹙一下。 宋陌转身去打水,她脸上都是汗,看着实在狼狈可怜。 趁此机会,唐欢飞快扫视一圈屋内。东边地上摆着三个红漆柜子,旁边一桌一椅,墙角旮旯堆着两袋粮食,除此之外再无旁物,跟他单身守林汉的身份挺配的。 她得意地笑,总算是上他的床……炕了。 反正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急不急,这样逗他还挺好玩的。 宋陌进来,将两只衣袖卷到手腕处,打湿巾子拧干,顿了顿,开始替她擦汗。 第一次这般照顾一个女人,还是在大白天,不看她吧,怕手碰到不该碰的地方,看她吧,她,那样好看,他实在心慌。倘若她醒着,他可以质问她为何要来寻他。但她病了晕倒了,他不自觉地为她想好了理由。她一定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他的。 她那么纯善,不像是不懂规矩的人。 想得太多,巾子碰到她帽檐,尼姑帽从她头上掉了下去。 宋陌尴尬地收回手。 唐欢左手悄悄掐了一下自己,才没有破功。 她最恨的就是这个光头!对着一个闪闪发亮的秃脑顶,哪个男人能生出色.心啊? 师父真是太坑人了!将来入了地府,别让她知道这种梦是师父有意弄出来的,否则她天天追在师父后头,她看上哪个男人她就把对方弄成光头,看师父还下不下去的手! 女为悦己者容,要勾宋陌,唐欢不敢再给他看自己的秃脑顶,便慢慢睁开眼睛,“宋施主?” 宋陌连忙退开几步,沉声解释道:“小师父,这是寒舍,刚刚你突然晕倒,我不得已把你挪了进来。你,你现在好点了吗?” 唐欢面上一红,手撑炕沿坐了起来,一边捡起尼姑帽往头上戴,一边耷拉着脑袋小声道:“多谢宋施主,劳烦你了。我,我没事,就是,我三顿都没有吃饭了,肚子饿的实在难受,山上又只有宋施主一户人家,我,我只好厚颜来向宋施主化缘。宋施主,你能给我点吃的吗?什么都行,再不吃饭,我怕是没有力气挑水了,师父会更生气的。” 原来是饿的。 宋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你等着。”转身去了外面。 唐欢下地,跟着去了灶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不妥,她是个守礼的小尼姑,当然要注意。 见她出来,宋陌微怔后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原先那些抵触顿时消散,反而愈发觉得紧张。他背对她放下桌子,从橱柜里拿出碗筷,一张大饼还有一小碟咸菜,闷声道:“小师父体弱,还是坐下来用饭吧。宋某家贫……” 唐欢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身前,红着脸向他道谢:“宋施主客气了,明.慧冒昧登门,给施主添了那么多麻烦,你肯给我吃的,明.慧已然感激不尽。” “那你快吃吧,我去前院看看。”灶房不大,她挨得又近,宋陌着实不自在,大步去了前面。 唐欢对着他的背影笑笑,没有先吃饭,而是走到一旁的水缸前,用半截葫芦瓢舀水喝。 宋陌回头时,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的心跳又乱了一下。 她居然在喝水,用他的葫芦瓢喝水。 其实没有什么不对的,大热天的,她口渴当然就想喝水。只是,那个葫芦瓢只有他一人用过,如今,她也用了…… 也许,她嘴里含着的那处葫芦瓢,他曾经碰到过? 宋陌心头一震,急急收回视线,闪到菜园旁边,不敢再往里看,却是脸热如火。 然后,他瞥见了碧绿菜秧中的一根黄瓜。 大夏天的,饭桌上只有咸菜烙饼,她又渴了,应该很难下咽吧? 宋陌犹豫片刻,想到她都饿晕了,身体肯定很弱,便摘了黄瓜往里走。 唐欢正卷着饼狼吞虎咽呢,没想到他突然进来,不小心就噎住了,急忙转过身,咳得脸通红。 宋陌看看那饼,已经被她吃了大半个。 他不由地想笑,小尼姑看着瘦瘦弱弱,还挺能吃……可他马上记起她的话,她说她已经三顿没有吃饭了。对了,玉泉庵挑水的时间他有点印象,往常这时候早挑完了,怎么她还在忙? 早上她还哭着,莫非真有隐情? “宋施主,我,我……”唐欢起身,两只小手攥着衣摆,羞得满脸通红。 宋陌体贴地岔开话题:“光吃烙饼的确噎人,小师父就着黄瓜吃吧,润润嗓子。” 黄瓜? 唐欢震惊地都忘了装羞了,等宋陌把黄瓜递过来,她依然还处于惊愣中,木木地伸手去接。 宋陌并未注意到她神色变化,却发现她掌心通红。 他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出来,“你,你怎么现在还在挑水?” 终于问了! 唐欢心中一喜,低头坐下,一边摸着手中黄瓜一边细声解释:“昨天我和师妹没有化到银钱,回去又晚,师父生气罚我们。师妹头上有伤只跪了一晚佛堂,我,师父嫌我愚笨,罚我以后上午挑水,下午砍柴,从此再也不必念经了。方才我打翻一桶水,重新提水耽误了功夫,师父就没有给我留早饭,我这才来的这边。” 宋陌莫名地感到愤怒。 这个小师父遇到了那样大的欺辱,无处可诉,结果师父还如此重罚她,连早饭都不给。 怪不得她委屈得哭了。 “你,你师父……”他忍不住想斥责对方安抚她。 唐欢摇头,声音落寞:“不怪师父生气,的确是我太笨。我本就没有悟性,做些重活也是应该的。” 宋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阵沉默后,唐欢抬头看看他,似乎是在观察他的神色。宋陌被那双含着泪珠的美丽眸子看得紧张,正要走开,却见她又低下头,然后慢慢将手中黄瓜送到嘴边,轻启红唇…… 身体倏然一阵发紧。 仿佛察觉到他炽.热的视线,小尼姑慢慢抬眼看他,目露疑惑,偏偏口中还含着那截黄瓜。 “宋施主,还有事吗?”唐欢害羞般将黄瓜拿走,无辜地问他。 “……没。”宋陌转身就朝门口逃去。 唐欢笑着叫住他,待他回头,她朝他晃晃手里的东西:“宋施主,谢谢你的黄瓜,我很喜欢吃!” 而在宋陌眼里,那边的小尼姑羞红了脸,艳若三月桃花。 . 宋陌很同情小尼姑的遭遇,但他也只能同情。 帮她? 无缘无故的,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帮她?贸然出手,她肯定会以为他另有所图吧? 宋陌觉得那样不合适,他只能目送她离开。 而且为了避免再见面的尴尬和那种莫名的心慌意乱,接连好几天,宋陌都只是在桃林内四处巡视,生怕再撞到她。一想到瘦瘦弱弱的她拎着水桶来来回回奔波,想到她勒得发红的手掌心,想到她坐在路边哭泣的委屈模样,他就更不敢见她,怕自己忍不住心软出手帮忙。 他不该对一个小尼姑生出好感。时间长了,应该能忘掉那种悸动吧…… ~ 唐欢察觉到了宋陌的躲避。 那日,虽然她很想求宋陌帮她挑水,但师父教过她,说一个男人如果对你动了心,自然舍不得你受苦,不等你求就会主动出手帮忙。倘若对方眼看着你受苦受累却无动于衷,要么是他不喜欢你不在乎你,这种情况女人开口求助只会自取其辱,要么就是他摸不准你的心意,不敢贸然出手,免得连现有关系都维持不住。 据唐欢对宋陌的观察了解,他对她应该有些许好感。假如她只是个普通的邻家姑娘,略微暗示他一番,他也就上钩了。偏偏她是个尼姑,不好摆出小女儿娇态,宋陌呢,他本来就老实,更不可能主动去讨好一个尼姑。 所以她只能博取他的同情心,诱他主动。届时帮着帮着,感情不就深厚了? 哪想她辛辛苦苦忙碌了好几天,挑水时盼着遇到他不知盼了多少次,他竟然躲她! 唐欢气极而笑。 没关系,他不来,她去找他! 次日进山砍柴,唐欢特意挖了一些野菜,然后埋头苦干一番,提前背着柴禾往回走。她故意绕了个弯儿,决定用野菜报答上次他赠送大饼黄瓜的恩情,顺便再勾搭勾搭他。 一边琢磨着见面后该怎么行事,一边低头往上爬,快要爬上小山包时,头顶远远传来一道阴阳怪调的质问,“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喜欢拔刀相助吗?现在怎么不行了?起来啊,起来打我啊!” 是乔六的声音! 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唐欢连忙将木柴野菜藏到草丛里,蹑手蹑脚往上摸去。她是从小木屋后山坡上来的,看不到前院的情景,只能听到拳脚打在人身上的声声闷响,还有乔六粗噶得意的狂笑。唐欢隐隐猜出来了,上次宋陌帮她,乔六带人过来报复了。 他不能死! 后背倏地冒出一层冷汗,唐欢握紧砍刀,准备过去救人。因为这个梦,她跟宋陌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死了,她也活不成。今日就算她打不过那些人,也必须努力试一试,不能坐以待毙。上次遇险她正饿得浑身无力,手上又没有武器,遇见乔六当然得逃,这次凭借这把刀和几招熟记于心的招式,即便使不出内力打不过练家子,对付一个莽汉还是有些胜算的。 正要冲出去,那边的踢打声却停了。 瘦猴丢下手中长棍,朝地上吐口吐沫,扶着腰呸道:“六哥,这孬种不禁打,昏死过去了!” 乔六听了,随手将吃到一半的黄瓜丢到地上,拨开围在宋陌身旁的几个兄弟,低头看去。见宋陌死人一般躺在脚下,他嗤笑一声,狠狠踢了宋陌一脚才挥挥手道:“走吧,留他一条小命。哼,吃了这顿打,量他以后也没胆再坏爷的好事!”能打又怎么样,一拳难敌四手,他有的是小弟,对付一个守林人绰绰有余! “那当然,咱们六哥是谁啊!”瘦猴紧跟在他身侧,朝尼姑庵那边望了几眼,满脸淫.笑:“六哥,咱们啥时候再去找那两个小尼姑啊?这两天下山化缘的尼姑不是上了年纪,就是脸大嘴歪吓死人,实在提不起兴啊!” 乔六脚步一顿,耳旁好像又响起了那声娇滴滴的“六哥”。 他摸摸下巴,低声嘱咐道:“这两天你叫上两个弟兄好好在山下守着,若是见到那个明.慧,立即回去通知我。见不到,想办法打听打听她什么时候下山。对了,抓人打听的时候注意点,警告对方回去别乱说,要是因为你办砸了害明.慧受苦,就等着吃你六哥的拳头吧!” 23 “不敢不敢, 六哥吩咐的事,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办砸了!嘿嘿, 六哥这样心疼体贴人, 那个叫明.慧的小尼姑命可真好。”瘦猴赶紧保证道。 乔六满意地笑了,抛给他一个钱袋子,“拿去, 请那几个受伤的兄弟好好吃一顿, 别白挨打!” 瘦猴连连应是,掂掂钱袋子, 能扣下多少过手费已经心中有数。 这些悄悄话唐欢并没有听见, 确定乔六等人走远了, 她赶紧跑了过去。 因为听到乔六说宋陌还活着, 所以, 走到门口时, 瞧见那个灰头土脸狼狈至极的身影,唐欢忍不住笑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个武功比师父还高的冷傲男人, 今日却被几个地痞流.氓撂倒了? 唐欢很解气! 就算知道这个守林人只是宋陌在梦里的一个身份, 她还是觉得很解气, 解气到恨不得也凑上去狠狠踢他一脚!让他凭借武功欺负人, 今日也遭难了吧?活该! 深深呼吸几次, 平复掉激动的心情, 唐欢轻轻走了过去。 宋陌额头被打肿了一块儿,嘴角挂着血, 腹部一片殷红……乔六那些人竟然动了刀子! 唐欢笑不出来了,看那长长的伤口, 稍有不慎便能致命的。 “宋施主, 宋施主!” 唐欢扑通一声跪在宋陌身旁,哭着喊他。这是一个彻底虏获他心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宋陌没有反应。 唐欢擦擦眼泪,从他脑后架住他胳膊,使劲儿往里拽他。都说死沉死沉,宋陌现在跟死了也差不多,拖起来果然费力气。她脸都憋红了才只挪动了几步距离,等她满头大汗地将宋陌搬到炕沿上横躺着,胳膊都酸了。 他紧紧闭着眼睛,依然未醒。 唐欢去外面打了一盆水,接着就给宋陌褪衣裳,一件都没留:“宋施主,我,你,你别怪我唐突。我听师父说,伤口不清理干净会化脓的,你身上都是血,我,我怕漏掉一处反而害了你。” 宋陌一声不吭。 唐欢放心地打量眼前这具男人身体。 宽肩窄腰长腿,肌肉结实而充满力量,身上血污并不让人反感嫌恶,反而为他添了狂野的气息。 唐欢帮他检查男人最重要的地方,如果这里受伤,那她也不用费事儿救他的命了。幸好幸好,宋陌腹部的伤口只蔓延到了胯骨内侧,并没伤到要害。 既然没伤到,应该没事吧? 唐欢收拢心思,开始替宋陌清理那道狰狞的刀伤。血肉模糊,看着挺渗人的。 她动作并不温柔,宋陌疼醒了,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闷.哼。 唐欢手一抖,赶紧放下巾子,扑到他肩膀上,捧着他脸颤声道:“宋施主,你终于醒了?”眼泪簌簌地滚落。 宋陌勉力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一张泪流满面的娇美脸庞。熟悉的青灰尼姑帽,熟悉的清丽眉眼,仿佛做梦一般。 上面是熟悉的屋顶,宋陌认出这是自己的家,便艰难开口:“你,你怎么在这里?”想起身,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又被她牢牢压着。她趴在他胸口,眼前便是她哭泣的面庞,宋陌心中有疑有慌有喜,竟一时忘了腹部的疼痛,也忘了移开视线,只呆呆地望进她含泪的眼眸。 唐欢担忧地回望他,边说边掉眼泪:“上次,上次你给我饭吃,我一直想着要报答你。今日砍柴后还有些时间,就挖了些野菜准备送你尝尝,没想到一过来,就见你……宋施主,你,你千万不要,不要死,我害怕……”说完,埋在他胸膛呜呜哭了起来。 温热的泪珠不断地落在他身上,恍惚间,宋陌觉得,那眼泪好像穿过胸膛直接流进了他心里。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如此在乎他的生死。 他不过救了她一次帮了她一次,她为什么,这么在乎他?她哭的那么可怜,都是因为害怕他死去吗? 宋陌想抬手拍拍小尼姑肩膀,可是他抬不起来。 “你,你别哭,我没事的……”因为挣扎着要起来,伤口被扯动,他深深吸了口气。 唐欢受惊般站起身,抹着眼睛道:“嗯,你一定没事的,你放心,我以前照顾过别人,知道怎么处理刀伤。你好好躺着吧,我这就帮你。”捞起刚刚扔到水盆里的帕子,拧干,继续帮他。 宋陌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她。她去拧帕子,他盯着她的侧脸。她小心翼翼给他擦伤口,他还是盯着她的脸,然后盯着盯着,突然发现了不对。 他竟然没有穿衣服! 脸倏地热了起来,那一瞬,宋陌恨不得真的死了! 宋陌伤口没有唐欢想象中的那样深,并未伤及腑脏,只是跨度太长导致流血过多,看起来凶险,其实刚刚血已经慢慢止住了。现在宋陌醒了,她动作温柔了,神情也专注了,一心一意地帮他清理,对男人痴痴的注视和身体变化都视若无睹。 对上宋陌尴尬通红的俊脸,唐欢心里很满意,面上却羞得很,往左看往右看都不是,只好紧张地低下头,嗫嚅着解释:“宋施主,我,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只想给你清理伤口,但你伤口太长了,迟些血肉恐怕会黏住衣裤难以分离,后来我见你腿上也有伤,就把衣服都褪去了,想着稍后一起帮你擦洗。” 宋陌早就闭上了眼睛,“你,你走吧,我现在只是有些头晕,一会儿就没事了,这种事不劳小师父动手,宋某自己能收拾好的。” 唐欢看看他,知道他使不出力气,便继续为他擦拭,口中温柔又坚定地道:“我不走。宋施主,你不用担心冒犯我,也不用感到难堪。在明.慧心里,早在施主从恶人手中救下我那日,明.慧就是施主的人了,生是你的,死亦是你的。” 宋陌心头一震,“我说过,我救你不求回报,你真的不用感激我。” 唐欢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沉默不语,待宋陌疑惑地睁开眼瞧过来,她才望着他,无比认真地道:“明.慧那日的确是感激,所以宋施主想要我,我心甘情愿。但是现在,明.慧并不感激施主,而是,而是……喜欢施主。” “你……” 唐欢摇头打断他的话,眼中含泪声音落寞:“宋施主不用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定是斥责我一个尼姑不该动凡心。只是,明.慧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当尼姑。被爹娘卖到玉泉庵时,我已经懂事了,俗念太深,根本悟不透那些深奥佛法,只盼着有朝一日能还俗蓄发,嫁个老实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以前明.慧浑浑噩噩度日,直到遇到施主,施主对我好,我心中便有了你。你可以嫌弃我,可以不喜欢我不要我,也可以骂我赶我走,但到了这个地步,今日我一定要照顾施主,那么以后就算永不再见面,就算我死了,能照顾一回自己喜欢的男人,明.慧也满足了。” 说完,她低下头,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你就好好躺着吧,反正我是个尼姑,你心里没我,何必在乎被一个自甘堕落的尼姑看了身体?难道你还怕我厚脸皮地四处传播这件事吗?” 一滴泪落在他身上,跟还没来得及擦掉的血混在一起。 宋陌呆呆地望着身边那个无声落泪的小尼姑。 她说她不想做尼姑,说她喜欢他,还想为他生儿育女。 她以为他心里没她,以为他会骂她,所以委屈地哭了? 眼看她眼泪越流越凶,宋陌大急,辩解的话不受控制,脱口而出:“我心里有,有你,你,别哭……” 唐欢错愕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心里真的有我?” 宋陌脸上发热,但话都说出去了,她又哭得那么伤心,他也不会再逃避,只是到底还是不敢看她,别开视线“嗯”了一声。 “那你不赶我走了?肯让我照顾你了?” “嗯。” 唐欢破涕为笑,擦擦眼泪,开心地道:“好,那我先帮你包扎伤口吧,其他的话一会儿再说。宋施……宋大哥,你家里有伤药吗?” 一声“宋大哥”叫得宋陌心里漾起满满的甜,他咳了咳,指着最里面的那个柜子道:“在那里面,放在一个铁匣子里,你开开就能看到了。” 唐欢转身去取。 宋陌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扬起唇角,但等她转过身回来时,他忙又闭上眼睛,红着脸道:“你,你先替我穿上,裤子吧。”实在太丢人了。 唐欢偷笑,羞答答地道:“你那里都沾了血,腿上也有伤,一会儿等我给你上完药,先替你洗洗再穿裤子吧。宋大哥,反正,反正我已经看过了,你就别难为情了。既然你心里有我,我就把你看成我的男人了,你要是还跟我讲那些虚礼,我以后可不敢再来找你了。” 这话要是由不相干的女子说出来,那就是不知廉耻没脸没皮,但若是换成心上人说,哪个男人都会听不够的,谁还能想到那些规矩? 宋陌心里欢喜,虽然还是觉得尴尬,可他嘴上说不过她,身上又没有力气无法自己遮掩,只好由她去了。 唐欢得意地笑,手上熟练地给他上药,缠上干净的布带,打结。 水盆里的水都红了,她出去换了盆水,回来后,开始从上往下给他处理小伤口。 擦洗额头时,她的脸对着他的,如兰的气息全都拂在他脸上。 宋陌紧张地眼睫都在颤抖,想睁眼看看她,又怕被她瞧见。 忽的,有温.软的唇印在了额头伤口。 他不由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她水光浮动的黑眸,耳边是她心疼自责的话:“宋大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得罪乔六,就不用白白受这份苦了。” 宋陌眼里多了温柔:“别这么说,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我,我也不会认识你。” 唐欢意外地看着他,俏脸慢慢变红。 傻样,还挺会说话。 宋陌看痴了,喃喃着说了句实话:“你,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大概也是因为知道了彼此的心意,很多难以启齿的话,在发现她并不愿意做尼姑之后,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 他的眸子太明亮,唐欢被那不加掩饰的情意晃了一下神,轻轻嗔他一声,垂眸给他擦胸膛去了。 她这样害羞,宋陌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唐欢在心里暗暗惋惜,没想到他动情后也挺不矜持的,如果他腹部没有受伤,今晚她加一把劲儿,说不定能一口把他吃了,可惜啊。 算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的心都得到了,身体是早晚的事。 不过,随着她越来越向下,宋陌开始不自在了:“明.慧,下面就,就不用你了,一会儿我自己收拾吧?” 唐欢只顾低头装羞:“你伤得那么重,还是好好躺着吧,别再扯动伤口了。再说,你这样,我,我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宋陌沉默。 唐欢水盈盈看他一眼,拿起帕子,替他擦周围的污血 宋陌血.气翻涌,脸红似喝醉了酒。 她,她知不知道她这样,几乎没有男人能受得了? 宋陌煎熬又头疼地看向她,却见她俏脸染了粉霞,神色却极为专注认真,仿佛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他。 满腔热火都化成了似水柔情。 宋陌安心地闭上眼睛。他何德何能,竟会遇到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如此真心待他…… 尼姑又如何,他愿意等她还俗。就算无法还俗,只要她愿意,他都会竭尽所能照顾她。等他恢复了,他就去帮她挑水砍柴,护她一辈子。 “宋大哥,我给你熬点粥喝吧?”擦完了,唐欢给他换上一条干净的裤子,柔声问。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否则回去晚了,你师父还要罚你。”宋陌担忧地拒绝道。 唐欢看着他笑,“没事,师父再生气,最多也就是罚我不许吃饭,那我就过来跟你一起吃,行吗?” 怎么会不行? 宋陌也笑了。 唐欢羞涩地看他一眼,抱着他的脏衣服去了院子,趁添完柴熬粥的时候,把衣服洗了晾上。 听着外面铺展衣裳的声音,宋陌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夕阳西下,晚风吹拂,简陋的小木屋里格外清凉。 宋陌躺了会儿,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唐欢小心翼翼扶他靠在炕头,然后跪坐在他身边,准备喂他。 “我自己来吧。”宋陌不好意思让她喂。 “宋大哥又跟我客气了。” 唐欢才不会放弃这样亲密的机会,舀一勺黏度适中的野菜粥,停在嘴前吹了吹,再慢慢抬起胳膊送给他。眼帘抬起,羞答答地看他一眼,目光相碰后,赶紧慌乱地垂下,只盯着勺子瞧,免得粥洒出来。 宋陌心头乱跳,张开嘴喝了。 “好吃吗?”唐欢忐忑地问。 “嗯。”宋陌红着脸点头。娘亲死后,他很久没有吃过女人做的饭菜了。 唐欢羞涩地笑笑,“宋大哥故意夸我的吧?自从进了玉泉庵我就没有做过饭,隔这么久才做一次,怎么会好吃?”似是要确定真假,她又舀了浅浅一勺送到自己嘴里。 宋陌愣愣地盯着她。那勺子刚刚才被他含过,现在又进了她口中。 突然有点渴。 他紧张地看向地上。她红红的嘴唇,太诱.人。 唐欢装作没有察觉他的窥视,自言自语道:“还好,不好吃也不算难吃。宋大哥先将就几天吧,等我多做几顿,手艺慢慢就好了。对了,听说蘑菇很补身子,明天砍柴时我留意着点,若是采到了,明晚就给你炖蘑菇汤。” 宋陌回头看她,恰好她又送了一勺粥,他只好先咽下,跟着道:“你再辛苦两日,等我好了,就帮你做活去。对了,你说你跟玉泉庵签的是死契,是不是不能随便还俗?需要银子吗?我还有点积蓄,你都拿去吧,不够用的话,我努力挣钱,你别着急。” “还俗的事我回去问问师父吧,以前我只是自己偷偷想想,没敢问过旁人。”唐欢低下头,“就算要钱,我也会慢慢攒的,哪能用你的钱呢,咱们,咱们现在又不是……”越说声音越低,直到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不用她说出来,宋陌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有些懊恼,一下子就说把钱给她,的确有些唐突了。 想要解释两句,见她柔顺地跪在他身边,羞得脑袋快要垂到怀里了,露出红润的脸庞和修长细腻的脖颈,他胸口一热,情不自禁握住她闲着的那只手,结结巴巴地道:“明.慧,我,我想娶,娶你……你也说了,你把我,把我当成你的男人,那,那我把我挣的钱交给自己的……交给你,你,你愿意吗?” 唐欢试着把手缩回来,却被他握得紧紧。她心里偷乐,嘴上却明知故问:“愿意什么?” 宋陌痴痴地盯着她侧脸,手心里都出了汗,松开又攥紧,“愿意,你愿意,嫁我吗?” 唐欢羞得转头看向西边,“宋大哥,咱们,咱们这样,是不是就叫私.定终身了?” 24 唐欢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宋陌却会错了意,急道:“你别生气, 是我说错话了。明.慧, 你家住在哪里?我请媒人向二老提亲去!” 唐欢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他想叉了,忍不住笑出声,嗔他:“谁让你提亲去了?我爹娘早去了。”顿了顿, 直视他的眼睛道:“宋大哥, 我愿意嫁你。不用媒人,只要你肯娶我, 从今天开始, 我, 我就是你娘子了。” 宋陌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眼睛, 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傻乎乎的, 不过还是那么好看。 唐欢睨了他一眼, 继续给他喂粥。 两人你喝一口我喝一口,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刷完锅,天已经暗了。唐欢帮宋陌躺下, 给他盖好被子, 担忧地嘱咐道:“宋大哥你好好歇着, 明早我过来帮你做早饭, 你千万别逞强。要是, 要是你不听话, 随意乱动,那我就不管你了。”小嘴儿故意撅了起来, 娇俏可人。 “好,都听你的。” 宋陌被她软软的声音说得心都软了, 哪里还会跟她拧着干? 唐欢满意地笑了, 扭头瞅瞅地上,小声道:“那你现在闭上眼睛。” 宋陌不解:“为什么要闭上?” 唐欢作势要生气,宋陌赶紧闭上了。 看着他乖乖躺着任君采.撷的模样,唐欢在心里惋惜不已。要是真正的宋陌也这么老实这么傻该多好,她就不用费这么大的劲儿才能为所欲为了。唉,今晚就先亲.亲他吧,过两天把他养得生龙活虎了,再一鼓作气吃了他! 宋陌眼睛左右乱转,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在看着他。等了太久没有动静,正想睁开眼睛,肩膀上突然多了两只小手,紧接着头顶一暗,有柔.软的嘴唇落在了他唇上。 她,她竟然亲他! 宋陌不知所措。 他们以前也曾亲过一次,但那时他被冲昏了头脑,除了那股难受劲儿,其他的都记不太清楚了。可这次不一样。她的唇轻轻碰着他的,那样轻那样痒……宋陌忍不住张开嘴,胳膊更是抬了起来,想紧紧抱住她。 唐欢却在他碰到她之前起身了。 宋陌疑惑地睁开眼。 因为刚刚俯身的姿势,唐欢脸颊红红,她舔.舔嘴唇,羞涩却又大胆地问他:“宋大哥,你喜欢吗?”说她羞涩是因为她脸红声音娇弱,大胆则是因为那双盈盈水眸太过明亮,就那样带着一分挑衅瞧着他。 宋陌说不出话来。 他是不是遇到了山里的妖精? 可是他喜欢这样的妖精。 等他回过神,她已经跳到了地上。宋陌心里一慌,舍不得她走,她却突然凑到他耳边,“宋大哥,快快睡吧,明早我再来看你。” 然后,脚步声起,这回,她是真的走了。 宋陌满心甜蜜,脑海里不断浮现认识她后的种种,竟一时难以入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盼着快点天亮,盼着快点再见到她。 唐欢却没有宋陌那份男女情怀。 她的好心情在听说静慈师太请她去做客之后,消失殆尽。 老虔婆又想做什么? “今日为何晚归?”静慈师太闭着眼睛,平静地问。 唐欢早想好了借口:“回师父,明.慧上山时不小心把砍刀弄丢了,然后找砍刀耽误了些功夫。师父放心,明.慧下次一定会注意的,绝不犯这种错误了。” 静慈师太嘴皮扯了扯,似笑非笑:“那你在佛堂连续跪了七晚了,可有什么心得?” 唐欢信口胡诌:“明.慧愚笨,心得说不上,只明白了一件事。师父看似罚我,其实是想让明.慧通过挑水砍柴磨练心性,不可再因为一点小苦小累就懈怠惫懒,半途而废……”话未说完,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才发现静慈师太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 唐欢心里一慌,她又做什么惹老虔婆生气了?不至于吧,她虽然回来晚了,但柴禾不少啊,绝不会耽误明天做饭烧水的。 唐欢表面上还是很平静的,可她不知道,静慈师太最不愿看她这副样子:“明.慧,为师让你去佛堂跪着反思,不是让你睡觉去的,更不是让你拿这些花言巧语来诓人!” “师父,我冤枉……” “住口!昨晚明净亲眼所见,说你在地上铺了十二个蒲团,怎么,需要为师传她过来跟你对质吗?不知悔改的东西!罢了,从今晚起,你就跪在为师屋里,为师亲自给你作证,免得旁人再冤枉你!” 竟然还有告密的!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又胖又丑的小尼姑,唐欢气得牙根直痒痒,可无论她怎么想,她跟那个明净都没有过节啊,对方为何要半夜溜到佛堂去看她有没有乖乖领罚? 这都是什么尼姑啊! 有气无处可撒,又不能明着拂逆静慈师太,唐欢不得不在地上跪了整整一晚。期间她多次想躺着歇会儿,奈何静慈师太似乎长了一双猫耳朵,她刚刚挪挪腿,那老尼姑就翻个身,还生怕她不明白似的,假咳两声警告她。 一晚过去,腰背酸痛,双腿麻木不似自己的。 天还没亮,静慈师太翻个身,背对唐欢道:“去吧,该挑水了。” 唐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默默离开。 如果静慈师太面对这边,定能收到这个徒弟临走前投在她身上的冰冷视线,可惜她没有。 唐欢咬牙提了一缸水,才去宋陌那里给他做早饭。 一晚没睡,又是跪着的,她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完全不似昨日那个常常脸红的娇俏姑娘。 宋陌担忧地握住她手,问她怎么了。 唐欢扑在他肩膀上大哭了一顿,把罚跪理由换成了静慈师太不允许她还俗,“宋大哥,我是没法光明正大地做你的妻子了,一辈子困在尼姑庵里,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宋大哥,咱们以后怎么办啊,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宋陌又愤怒又心疼,拍着她肩膀安抚她:“别哭别哭,还俗的事交给我,我会想办法的。再说,就算你始终无法还俗,你,你也是我宋陌的妻子,我不会不要你的!” 唐欢抬头看他,泪眼汪汪:“宋大哥,等你好了,咱们,咱们就成亲好不好?我想,我想真正成为你的人……” 宋陌想说那样太委屈她了,可看着她的眼泪流下来,他沉默片刻,坚定地点头:“好,等我好了,咱们就成亲,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他的目光太认真,唐欢眨眨眼睛,羞涩地靠在他肩头。 宋陌基本已经搞定了,她该怎么对付那个老尼姑呢? 下毒?手上没毒。 拿绳子勒死她?尼姑庵人那么多,再被人发现就危险了…… 整个上午,唐欢都在琢磨这个问题,以致于她进山砍柴时,连身后有人跟踪都没发现,直到那人冲过来抱住她,她才彻底回了神。 “明.慧,有没有想六哥?” 乔六紧紧贴着小尼姑的后背,一手搂着她腰,一手别过她下巴,低低笑道。 六哥? 唐欢还没反应过来六哥是谁,下巴已经被人掰了过去,一抬眼,就对上了乔六那张大脸。 糟糕,竟然被他找上山了! 眼看乔六就要亲下来,唐欢赶紧作出一副惊喜的样子,轻唤道:“六哥……” 娇娇滴滴的声音,刻意拉长的轻颤尾音,叫得乔六骨头都酥了,“好明.慧,走,咱们去那边!”说着,抢了唐欢手中砍刀扔到一旁,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往远处一片茂盛的草地走去。 唐欢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她现在胳膊是酸的,膝盖是青的,砍刀又因为一时大意被人抢走了,根本打不过乔六,只好乖乖靠在乔六怀里,暗暗思索脱身之法。 乔六大咧咧坐在地上,并不放唐欢下去,反而将人紧紧箍在怀里,低头就去亲唐欢的耳垂脸蛋,“可叫六哥想死了,有没有想六哥?” 他说的都是真的,这几日一闭眼,脑海里出现的就是这个娇滴滴喊他六哥的小尼姑。 乔六十四岁就偷了人家的小媳妇,欺负过的女人他都记不清有多少了,只记得大多数都是被他强迫的,哭天喊地,偶尔遇到几个特别的,顺从是顺从,却不能让他生出怜意。 那天突发奇想找尼姑下手,未曾想遇到的第一个小尼姑竟然就勾了他的心。没抓到之前,小尼姑拼命奔跑,落到他手里后她先像一只小母鸡似的挣扎,知道逃不过了就软声唤他六哥,还自作聪明地想法儿让他先放了她。其实小尼姑装得挺好的,若不是他存了一丝怀疑,故意吓唬她说要先要她一次,她情急之下直呼他姓名,他差点就被她骗过去了。 不过,小尼姑越聪明,他就越上心。而且,这样机灵的尼姑,应该也不会太过迂腐。 上次动手之前乔六没想太多,今日他出门前特意洗漱一番,换了身体面衣裳,看起来也算仪表堂堂,一会儿再好言安抚一番,不怕她不服。 唐欢也发现了乔六身上的变化,特别是他在她耳边说话,嘴里没那么难闻了,反而,反而有种桃子的味道……难道这家伙来之前还吃了个桃子? 不只是女人才懂得为悦己者容,男人同样也想吸引心上人的注意。 乔六这是真对她上心了? 唐欢心思转了又转,在男人过来亲.嘴之前及时埋在他胸口,闷声道:“想了……六哥你胳膊没事吧?这几天你都没来找我,我还担心你出事了呢。” “放心吧,六哥身体好着呢,倒是你,哪里想我了?这里吗?”乔六要哄美人,但该占的便宜也要占,大手不老实了起来。 “六哥别……” 唐欢抱着他脑袋叫了声,一半是假装,一半是真的有了点感觉。师父活着时,承诺她十八岁后就给她找一个好男人练手,结果眼看她还差三个月就十八岁了,师父却被一个雷劈成了烟!她伤心几天后决定下山找男人去,却又倒霉地遇到了宋陌。 乔六跟宋陌不同,这明显是个娴熟的男人,唐欢还是很受用的。若不是梦里不能跟旁的男人好,唐欢现在还真想跟乔六试试。 她酝酿了一下,在男人要褪她袍子的当口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乔六疑惑地抬起头。方才她那般欲拒还迎,他以为小尼姑已经想明白了。 可看着她小脸挂泪,明知道这眼泪可能是装出来的,他还是忍不住收了心,柔声哄她:“哭什么啊?六哥是真的喜欢你,只要你乖乖从了六哥,六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唐欢眼泪不停,极为委屈:“六哥当然不会欺负我,可你来了又走,什么都不用想,我呢,我还要被师父责骂。上次,上次若不是你害我回去晚了,师父也不会罚我每日挑水砍柴,你看看我的手!” 她受罚这件事,乔六已经打听出来了,否则他也不会来这边堵她。只是乔六不知道小尼姑是因为自己受的罚,心虚地去看她手,瞧见上面一道道粗.红勒印,乔六是真的心疼了,捧着她手直亲:“六哥错了,都是六哥不好!明.慧你别生气,上次是六哥粗心了,你放心,以后六哥会挑好时候来的。你看现在,一会儿咱们亲.热完了,六哥替你砍柴,保证不再耽误你回去了!” 唐欢一动不动,抽泣着道:“你想要就要吧,左右我也没几日活头了,趁现在还能看,还能入六哥的眼,六哥尽情的要好了。” “这话怎么说?”乔六皱眉,仔细打量她神色,摸.摸她惨白的小脸:“病了?别怕,六哥送你下山看郎中去!”这么可人的小尼姑,他才舍不得她病死。 唐欢摇摇头,拽起裤腿给他看:“除了砍柴挑水,师父还罚我跪佛堂,我,我半夜偷懒躺下了,有人偷偷告诉了师父,师父就罚我去她屋里跪着。你看,才跪一晚膝盖就青成那样了,再这么下去,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她卷裤腿,乔六心神还荡了一下,哪想那两截小腿上青紫一片,说不出来的刺眼。 他是真的动怒了,小尼姑是他的女人,谁敢动? “你师父是谁?老秃驴好狠的心啊,竟然这般对你!” 25 “是谁又怎样?她是我师父, 我不能违背她的命令,你, 你还能找她给我评理去吗?你要是真去了, 师父一个通.奸的罪名扣下来,恐怕我死的更快!” 唐欢自嘲地道,随即扭头看向一旁:“算了, 我也不是傻子, 你说喜欢我,不过是想要我的身子罢了, 我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活着一日你就来要我一次, 我死了, 你就去找别人, 当我不知道吗?别的地方不说, 玉泉庵里好看的尼姑就不光我一个, 你有这种本事 ,想找谁不行?” 她越说越快,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委屈又可怜, 偏偏语气里的酸味儿傻子都能听出来。 都知道拈酸吃醋了, 心里还能没他? 乔六连忙把她的小脸转过来, 亲了一口, 目光柔.柔地哄她:“别胡说八道, 六哥现在心里就有你一个,跟你比, 那些尼姑们算个屁!” 唐欢早领教过乔六的奸猾,知道他没有宋陌那么好糊弄, 索性也不在他面前装好人, 抬手捶了他一下,嗔道:“你光说这些甜言蜜语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把我从这黑心的玉泉庵里救出去,帮我还俗,那我才是真信了你!” “还俗?”乔六愣了一下。 唐欢挑眉看他:“是啊,难道你想让我白白从了你?做梦!六哥,明.慧今日实话告诉你,我可以跟你,但你必须助我离开玉泉庵,因为我再也不想整日挑水念经了,再也不想被那些师太们使唤来使唤去!六哥,还俗之后,你娶我也好,纳我也好,随便给我找个地方住也好,我都听你的!但你没帮我离开之前,我宁可咬舌自尽,也不会任你摆布!” 娶她?乔六从来没想过,不过,若是能把她弄下山去,长长久久地厮混,倒也不失一个好主意。 “你们庵里如何才能还俗?”乔六握着小尼姑的手,慢悠悠地道。要钱的话,他还有点积蓄,只要数目不是太多,十几两银子他还出得起。 唐欢喜得搂住他脖子,“六哥真的肯帮我?” 乔六狠狠亲了她一下:“你都那样说了,六哥能不帮你吗?不帮你,你也不肯给我啊,我可舍不得你咬舌自尽!” “六哥真好!”唐欢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乔六追上来,她忽的又皱起眉头,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道:“我师父是静慈师太,她向来最贪钱,我们化回来的布施少了,她就千方百计地折磨我们。她那样坏,绝不肯答应我们还俗的,除非,除非我能出一大笔银子!” “多少算是一大笔?”乔六认真地问。 唐欢伸出一只手。 乔六咧嘴一笑,“五两银子,你六哥我还出得起。” 唐欢睨他一眼,“做梦吧,没有五十两,那恶婆子不会松口的!” 乔六登时拉下了脸。五十两,他能买十好几个丫鬟了,纵使姿色不如这个小尼姑,也不会太差。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忍在女人面前丢面子,乔六咳了咳,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六哥只有五十多两的积蓄,还留着咱们以后过好日子呢,都给你师父,咱们不就喝西北风去了?” 男人没钱,唐欢体贴地表示理解,做愁眉不展状:“那该怎么办啊,她又没有把柄落在咱们手里,想威胁她都不成……” 乔六不愧是从小就做惯了坏事的,闻言立即计上心头,嘿嘿笑道:“谁说不能威胁她?你晚上不是在她屋里吗?你在这儿等着,六哥现在下山买点东西,一会儿给你送过来,晚上你再找机会偷偷放她水里……” 唐欢惊讶地捂住嘴:“你想下.毒毒死她?” 乔六捏捏她水.嫩嫩的小脸:“杀人偿命,六哥还没那么傻。今晚子时你去门口接六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明天这时候,六哥保管你脱身!” 作为一个采.花贼,唐欢对各种春.药都有所了解,除了师父传给她的那几种独门秘方,其他的纵使不会配制,她也能根据气味判断某样药粉里有没有催.情的成分。 黄昏那会儿乔六交给她的,明显就是青楼里常用的不入流春.药。 唐欢看乔六总算顺眼了点,这家伙,跟她想到一处去了。威胁静慈师太一个老尼姑,没有什么比清白名声更好拿捏她。 其实她原本没打算对付静慈师太的。 再过三四日,宋陌腹部的伤基本能养得差不多,重活干不了,床上那点事应该没问题,就算真的勉强,大不了她体贴一点呗。成功在即,只要静慈师太不再挑刺儿,唐欢宁可多辛苦几日乖乖挑水砍柴,也不会在这当口节外生枝。 偏偏静慈师太喜欢找事干,非要罚她跪整晚! 唐欢不怕做力气活。练功本身就不轻松,跟当年师父折腾她的那些手段比,挑半日水算什么?可唐欢自小就没吃过跪整晚的苦,一晚她就受不住了,再跪个三四晚?那她还是费些心思,收拾收拾这个老尼姑吧。 正好乔六凑了上来,她顺理成章地以还俗为由诱乔六帮她。毕竟没有乔六,她一没药材配药,二没银钱买药,三没男人做坏事,弄些假的,恐怕老尼姑不会上当。 将药粉倒入茶水里,唐欢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有点不情愿的。 每个门派都有每个门派的追求。佛门讲究普度众生,道家修身求仙,其他江湖门派或争夺地盘或追求天下第一至高武学,而他们采.花门向来视床.笫之欢为极乐,谁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才叫厉害。 这样一来,就如同正邪不两立,唐欢也看不惯和尚尼姑,倒不是憎恶仇视,而是同情他们一辈子都尝不到欢好滋味儿。如今她明明看静慈师太不顺眼,却要找人帮静慈师太破.处了,乔六也好乔六兄弟也好,静慈师太醉时享受也好醒后悲愤也好,唐欢都觉得静慈师太还是占了便宜的。 算了,她能从尼姑庵脱身也算是好事一桩,其他的就不想了。说到底,这不过是个梦而已,她的对手是宋陌,乔六等人都是假的,她想那么多做什么。 谁碍她的事,她就把谁干掉。 药粉里大概也掺了迷药,静慈师太喝下不久,就昏沉沉睡着了。 唐欢寻了绳子将老尼姑手脚绑得结结实实,嘴巴也用帕子死死堵住,乖乖守在一旁。 夜色越来越深,静慈师太热醒了。 唐欢笑着坐在她旁边,好言安抚道:“师父,你别害怕,明.慧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明.慧实在不愿再在玉泉庵里待下去了,想求师父放我还俗。咱们庵里,除了主持师伯,师父你说话最管用了,只要你肯替明.慧做主,明日放我离去,接下来发生在师父身上的事,明.慧保证再也没有第四人知晓。” 静慈师太瞪大了眼睛,想要挣扎,身上却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仿佛有团火,不停地往周身蔓延。 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色,唐欢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师父放心,一会儿你会很喜欢的。那滋味儿,明.慧都没尝过呢,先孝敬你了。”说着,推门离去。 屋里一点灯火都无,只有微不可闻的女人呼吸,越来越急。 静慈师太住的是独立小院,唐欢不怕有人听到动静,悄无声息地把乔六和瘦猴领了过来。 到了门口,瘦猴搓搓手心,讨好地望向被乔六搂在怀里的唐欢:“六嫂,明心真在里面?” 唐欢咬唇才没有笑出来,点头道:“是啊,不过一会儿你别说话,别点灯,也别松开明心嘴里的帕子,利利索索地把事儿办完,先要了她的身子,不怕以后她不依你。这么招吧,一刻钟,最迟不能超过两刻钟,你必须出来。我和六哥就在门口等你。”她本想说一刻钟的,转念想想,时间太短,似乎解不了老尼姑的毒啊…… 瘦猴笑嘿嘿地进去了。 唐欢还想听墙角呢,忽的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眼睛一转,扭头捶了乔六一拳:“你做什么?” 乔六抱着她往院中的老槐树下走去,哑声道:“你说做什么?六哥帮你把事办了,你总不能让瘦猴在里面快活,我半点好处都捞不到吧?” 人被推到了树干上,眼看乔六就要解裤带了,唐欢笑着攥住他手:“还有脸说瘦猴呢,他好歹也是你兄弟,你怎么那样捉弄他?” 乔六在她耳边低笑,“那家伙荤素不忌的,你信不信,就算我说里面的是你师父,他也会进去。行了,不说那些了,让六哥好好稀罕稀罕,六哥想你想得快要不行了。” 唐欢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媚眼斜他:“我看瘦猴个子矮人也瘦小,所以只给他两刻钟的时间,莫非六哥跟他一样,两刻钟就能把事办了?” 乔六气坏了,抬起她下巴哼道:“两刻钟?六哥能要你一整晚!不过现在时间不够用,两刻钟也有两刻钟的办法,放心,六哥会让你满意的,保管事后你就只念六哥的好了。” 唐欢勾他的脖子,笑着说出一句让乔六无法拒绝的话:“六哥,明.慧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不想这么草草了事,再说一会儿咱们还要去老尼姑面前演戏,你把我弄没力气了,那就不好看了。这样吧,明天晌午我应该能下山了,你去后山等我,那里安静没人打扰,到时候你想要多久,明.慧都听你的。” 乔六想了想,也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不尽兴,便攥住她手道:“也行,不过为何要去后山?我在山下接你吧,带你去我家。” 唐欢摇摇头,羞涩地扑到他怀里:“咱们是在山上认识的,我,我想在山上把自己交给你。”去他家,那她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干掉?乔六心狠又有人,若是被他知道她跟宋陌的事,宋陌必死无疑,她也就完了。 “哈哈,没想到你一个小尼姑,还这么挑。行,等着吧,六哥明天一定好好伺候你!” 乔六对这个小尼姑越来越满意了,既然不能办事,就搂着人亲了起来。唐欢没再阻拦,太过的话难免惹他怀疑,再说,这点小便宜,她还是给得起的。 没过多久,瘦猴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乔六让瘦猴先去外面等着,他陪唐欢进了屋。两人点上蜡烛,心平气和地跟静慈师太讲道理。 静慈师太本来就不是个好尼姑,清白跟命摆在一起,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再看乔六,想到刚刚压在她身上的就是这个远近闻名的恶霸,她甚至连个怨恨的眼神都没敢丢给唐欢,直接应下,承诺明天放唐欢离开。 26 乔六不怕她一个老尼姑使诈, 亲手解了绳子,笑着威胁道:“师太放心, 一夜夫妻百日恩, 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件事我和明.慧不会传出去的,你还是玉泉庵德高望重的静慈师太。” 静慈师太背对他而坐, 不自觉地并紧腿, 没有做声。 乔六了然,朝小尼姑递了个眼色。 唐欢抿唇偷笑, 不再理会静慈师太, 送乔六瘦猴离开后, 又去厨房偷了点东西, 这才回屋睡觉。 次日早上, 挑水的活儿静慈师太已经吩咐旁人干了。 唐欢一夜好眠, 早饭也充足,可谓是神清气爽。 她并不好奇静慈师太是如何跟主持交待的,旁人叫她去佛堂, 她就去了, 在那跪上两刻钟, 听主持念叨一堆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便有人把她的卖身契交给了她, 送她出门。 跨出玉泉庵大门那一刻, 她重新回到了尘世,再也不用当尼姑了。 望望远处掩映在层层树林后的小山包, 唐欢得意一笑。宋陌啊宋陌,等着吧, 一会儿我收拾了乔六, 就去给你当媳妇! ~ 唐欢挎着小包袱去了后山。 乔六早在那里等着她了,见她过来,一把抱住,低头就要亲。 唐欢摇头闪躲,乔六将人按倒:“好明.慧,你让六哥做的事六哥都做了,昨晚你也答应今天好好陪六哥的,现在怎么又撒娇了?乖,六哥轻着点,会让你喜欢的!” 唐欢搂着他的脖子娇笑:“六哥,明.慧不是不答应你,只是你太重了,明.慧想要在上面……” 乔六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明.慧是想跟六哥玩花样啊!好,六哥都听你的,不过六哥得提醒你,在上面可是力气活,一会儿你没力气了,可别怪六哥翻身做主!” “听你胡说,我才不信呢。”唐欢翻在乔六身上,伸手就把他外衫扒了。 乔六想脱她的,唐欢羞答答瞥他一眼,“六哥你别动,我要自己脱。还有,你,你把眼睛闭上,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你这样盯着,明.慧都不好意思脱了。” “那你快点!”乔六咽咽口水,声音沙哑,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唐欢轻笑,把衣袍半褪,慢慢伏下去,见乔六要睁眼,她急忙嗔道:“不许睁开,也不许动,人家还没脱完呢。” 乔六几乎是颤抖着求她:“好明.慧,你六哥等不及了,你就……”话未说完,脖子上倏然一凉,他震惊地睁开眼睛,就见那个小尼姑笑眼弯弯地坐在他身上,面带娇羞,偏偏手中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刀子。 “明.慧,你,你……”他双目圆瞪,眼里接连闪过愤怒不甘和绝望。 唐欢有些难过地看着他:“六哥啊六哥,你对我这样好,我真不舍得杀你,可谁让我现在只能有宋陌一个男人呢。你活着,我就有危险,那我只好让你死了。不过你放心,这只是个梦,一点都不疼的。” 乔六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他瞪着眼睛,看着她,又好像在看着她身后。 唐欢叹口气,边穿衣裳边自言自语:“你是宋陌该多好,我就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儿勾搭他了。” “我只是个守林人,你为何要勾搭我?”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只是那声音里没有温柔也没有紧张,有的只是冰冷无情,还带了难以察觉的失望。 唐欢如遭雷击,回头,对上宋陌幽深的眸子,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宋,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他,他不是该在家里养伤吗? 宋陌自嘲一笑,望着她的眼睛道:“你昨晚没有去找我,今早也没有,我担心你出了事,不好去玉泉庵,就到后山来看看,没想到……明.慧,你好大的本事,那天就算我没有出现,你也不会被他欺负吧?” 任唐欢再聪明,短时间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之前发生的一切。 更让她害怕的是,眼前的宋陌身上,有她熟悉又陌生的冷,那不是一个守林人该有的。 她张着嘴说不出话,宋陌也不想再听她多说,转身离开,“从现在开始,你是你,我是我,彼此两清,各不相干。” 他救了她信了她,她救了他,却骗了他。 一个连兔子都舍不得杀,一个杀人不眨眼。宋陌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对他的好,她亲口说的那些喜欢,都是假的。 这样的女人,他惹不起。 望着宋陌无情离去的背影,唐欢好像看见一只煮熟的鸭子,她筷子都准备好了,秃毛鸭子突然扑棱扑棱翅膀,又活蹦乱跳地飞出锅,嘎嘎跑了。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有什么用,难不成她还能重来一次? 唐欢懊恼地扯上衣服,在附近寻处洼地,把乔六的尸体埋了,仔细掩饰好,确保别人就算走到近前也察觉不到异样。 忙完了,她仰天呼出一口气。 不怕,最碍事的家伙解决了,她也不是尼姑了,天天都有闲功夫,大不了再费些手段把鸭子逮回来呗,若是失败一次就蔫了,她还怎么去闯接下来的八场梦? 权当她和宋陌吵了一架吧。 师父说过,感情再好的男女都有吵架的时候,关键是吵完之后如何和好。有些人放不下面子一直冷着对方,冷着冷着就彻底暖不回来了。现在宋陌生气跑了,唐欢肯定不指望对方主动来找她这个坏女人。他不来,她厚着脸皮去讨好他总成了吧? 唐欢不知道宋陌看到了多少,但她杀了乔六是不争的事实,再装柔弱善良肯定行不通,毕竟现在的宋陌是老实,不是傻。既然如此,就去宋陌面前乖乖认错吧,宋陌再生气,也不可能马上就忘了她啊,只要他有一点点心软,她都会紧紧抓住机会,重新收服他!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山包下。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唐欢揉揉肚子,斗志昂扬地爬了上去。 木栅栏门开着,灶房门也开着,唐欢站在门口朝里面望望,没瞧见人影,她也没喊人,毫不见外地往里走。到底有些心虚,她脚步放的很轻。 进了灶房,她蹑手蹑脚地往东屋门口走。大概是夏日天热,门帘一直挑着,于是她一转身,就瞧见了宋陌伸出炕沿的脚。他个子高,若是头枕着叠起来的被子,脚的确得伸出来。 这是心情太好睡觉了,还是躺在炕上生闷气呢? 唐欢不厚道地捂嘴偷笑,顿了顿,挎着自己的小包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宋陌正望着房顶发呆。 他不想想那个女人,可不管他坐着也好躺着也好,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笑着跟乔六亲昵的场景。乔六搂着她,她不反抗,乔六压在她身上,她娇笑着抱住对方的脖子,后来又……她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她脊背,就在她撒娇般伏在乔六胸口,就在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要走的那一瞬,他看见一把刀从她袖口冒了出来,仿佛眨眼的功夫,那刀子就在乔六脖颈上抹了一下。 窃喜。 这是震惊过后,他心里冒出来的第一种情绪,因为,她不是真的喜欢乔六。 紧接着,宋陌便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女人。杀乔六的时候,哪怕她声音里有一点点害怕,拿刀的手有一点点颤抖,他都能劝服自己她是为了自保才跟乔六演的戏。可是她没有,她是笑着杀人的,狠辣果敢。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心疼两只兔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羞涩和温柔? 然后他听见她亲口说,她要勾搭自己。是勾搭,不是喜欢。 宋陌苦笑,他没钱没权,她看中了他什么? 门口突然走进来个人,宋陌心口一跳,猛然起身,皱眉斥责她:“你来做什么?” 唐欢没理他,先把小包袱放在东边炕头,才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他:“我来给你当媳妇啊。宋陌,我骗了你那么多次,我知道你生气,如果你想知道原因,你问什么我都会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就算你不愿意跟我说话,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我的身子早被你看过摸过了,我也看过你的,有句话我没有骗你,我明.慧这辈子都是你的人,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不要我。” 这次她真的没骗他,只是她的这辈子很短,短到跟他睡一晚就结束了。 宋陌没想到她如此……无耻。 他不愿看她的笑脸,垂眸冷笑:“碰过你的恐怕不只有我一人,你和乔六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这家伙,最生气的不是她骗了他,而是她跟乔六的那点牵扯吗? 唐欢心思转了转,径自坐到炕上,靠着墙壁蹭了蹭,寻个最舒服的姿势,这才抬眼瞅瞅宋陌铁青的脸,随意笑道:“我是清楚啊,昨天晌午我离开你这里,刚到山上,乔六就跳了出来。他想要我不是一两天了,后山没人,他自然把我按倒在草地上……” “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不用特意告诉我,你走吧!”宋陌冷冷打断她,侧转过身,指着门口撵人。 是真的不想听,还是听了心里更生气呢? 果然还是很在意啊! 唐欢有了底气,媚眼含笑,轻飘飘地解释道:“你别急啊,我肯定没让乔六得逞啊,他要是得逞了,我早就死了,更不会让你瞧见我杀他。宋陌,那日我说想还俗嫁给你是真的,可静慈师太不放我走,你又是个好人,肯定拿她没办法。正好乔六去找我,我就使计骗他帮我对付静慈师太。哪,昨晚他去玉泉庵威胁静慈师太,今天静慈师太就放我还俗了,而我想跟你过日子,自然要杀了乔六。宋陌,你放心,我真的还是清白身,不信过两天你亲自验验……” 宋陌攥了攥拳,忍耐许久没能忍住,冷声讽道:“你还知不知廉耻?” “不知道啊,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廉耻,我只知道要称心如意地活着。” 唐欢跳下地,走到宋陌身前,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宋陌,你别看我是个尼姑,可我从来都不信佛,从来都想着离开玉泉庵嫁个男人过好日子。那天乔六要欺负我,我都已经打算认命了,是你突然出现救了我。” 27 装好人是装不下去了, 但有些谎话,唐欢该编还得继续编:“你打他的时候, 我一直在偷偷观察你。你生的那样高大好看, 人也有本事,那时我就想,我明.慧一定要嫁给你。后来我装晕装不能动弹, 故意勾引你, 一是想把自己交给你,以后好名正言顺地去找你, 二是想看看你的品性如何。说实话, 你走的时候, 我心里的欢喜比失望还多, 因为你是个行事磊落的好男人, 你这样好, 我就更想嫁给你了。” 宋陌紧紧抿着唇,没有做声,目光却移向别处, 不再与她对视。 唐欢讨好地去拽他的袖子, 软声道:“宋陌, 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女人, 为了赢得你的心, 我骗了你很多。那两只兔子, 我并没有放了,而是带到后山偷偷烤着吃了, 因为受了那么多苦,我实在太饿, 如果没有那两只兔子, 我早就经不住那老尼姑的折磨饿死了。还有你受伤的时候,我故意脱了你所有衣裳,但我对你的担心和照顾都是真的。我已经把你看成了我以后的依靠,你死了,我怎么办?宋陌,你怀疑我什么都可以,骂我心肠狠毒虚伪奸诈也可以,但你唯独不能怀疑我对你的喜欢,因为我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你!” 宋陌没让她碰自己的袖子,退后两步,盯着她问:“你说完了?” 唐欢点点头。 宋陌再次伸手指向门口:“说完了,那你可以走了。我喜欢的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小尼姑,不是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辣女人。你走吧,外面比我高大比我好看比我有本事的男人不知有多少,你实在不必纠缠于我。” 唐欢不动,不甘心地问他:“既然你喜欢温柔善良的女人,倘若我还是你最开始认识的那个明.慧,然后突然又有个温柔善良的姑娘来找你,你也喜欢那个好姑娘吗?” 宋陌闭口不答。他不会,心里有了一个人,旁人再好,都跟他没有关系。 唐欢嗤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会。那我告诉你,我也不会,山下的人再好,都跟我无关。从你救我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你了,除非我死,你别想赶我走!” 宋陌神色半点变化都没有,声音依旧冰冷:“这是我的家,我不欢迎你。” 唐欢笑了,转到他对面,双手抱胸靠到门板上,无赖地瞧着他:“你家又如何?我偏不走,你敢碰我吗?” 宋陌呼吸重了起来,握拳的手发出几声脆响。 唐欢脸色终于变了,他,该不会想动手打她吧? 谁料宋陌看也不看她,转身往外走去,“你想留下就留下吧,我走,什么时候你走了,我再回来。” “那你晚上住哪儿啊?” “不劳你费心。” “你腰上的伤怎么办?” “死不了。” 两人一问一答,转眼就走到了院门口。 眼看宋陌就要出去了,唐欢快跑两步,猛地从身后抱住他腰。宋陌抓着她的手想分开,唐欢贴着他后背哭了出来:“宋大哥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别走,我真的喜欢你,真想做你的女人,好好跟你过日子!” 宋陌手一顿,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 宋陌还是走了。 一连五日都不见人影。 唐欢每日都把他的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像个小媳妇似的守在家里等他,可他就是不回来。 一个月已经过去一半了,唐欢暗自着急。她知道宋陌一定在山上,可玉泉山这么大,如果宋陌真心不想见她,就算她找上去,宋陌也能立即跑没影。 他是还没消气呢,还是彻底不喜欢她了? 唐欢不是很确定。 她没有喜欢过谁,更不曾如此费心费力讨好一个男人。师父说,采花就是为了享受床上的乐趣,只要男人本事好,其他的都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对方心里有没有自己,不用在意离开后对方会不会想她们,本事好的男人就多采几次,不好的从此永不相见,世上男人那么多,不必看重某一个。而唐欢从师父身上学到的,是如何勾引男人,师父那么厉害,每次出手都能迅速抱得美男归,所以唐欢不知道,男人气跑了,她该如何追回。 没人教过她,她也不擅长凭空猜测男人对自己的心思。她需要看到宋陌,看到他,她才能根据对方的脸色眼神甚至动作看透他,然后拿捏他。 取柴淘米,唐欢开始准备午饭。她在灶膛口堆了一堆木柴,亲自点燃。 宋陌,你不在乎我,那你总在乎你自己的家吧? 如果这次还不成功…… 不,没有如果,宋陌一定会回来,只要他回来,她就有机会。宋陌心里还是有她的,否则他不必把自己的房子给一个真正憎恶的人。 火越来越大,简陋的木屋很快就着了起来。 唐欢像真的抢火一样,跑进屋子把粮食钱财抱到后院空地上,再跑进去抱褥子,抱柜子里的东西,凡是能抱出来的东西,她都往外折腾。火窜到她身上,她拍灭火继续搬,眼看着火势渐渐控制不住,灰烟腾腾而起,唐欢笑着躺在门口,看那燃火的房梁狰狞地砸下来,下面就是她故意伸出去的右腿。 宋陌狠心不回来,她只能等死。 若他回来后对她无动于衷,她也不用再折腾了。若他心疼了,她就吃定了他。 唐欢想活下去,但她也不怕死,因为她死了,宋陌会陪她,她痛快! 她更不怕疼,这只是个梦而已,就算现在她残了,只要勾引到宋陌,醒后她照样活蹦乱跳。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勾引宋陌,之前因为一时大意功归一篑,现在吃的苦,权当是教训了。 若有以后,绝不再犯。 一声闷响,腿被砸中。 唐欢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对啊,那根梁子看着挺大,怎么砸下来并不是很疼? 算了,没砸断更好,烧伤也够吓人的。 唐欢咧着嘴将腿抽出来,跑到院子扑灭火,回头,最后看一眼房子,一瘸一拐地从后门离开。 宋陌,咱们待会儿见。 ~ 宋陌这几日,风餐露宿。 夏日的山林,野菜野味儿都很充足,虽然收拾起来费事些,可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倒也不计较,找到什么就吃什么,五日下来,腹部的伤竟慢慢愈合了,行动再无不便。 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去见那个女人,可是每当他空下来,他都忍不住朝家的方向张望。 还喜欢她吗? 宋陌不知道。 这个女人太奸猾,太不……矜持。一想到她装晕装不能动,他蒙着眼睛紧张尴尬地为她穿衣时,她可能睁着眼睛打量他,像耍猴一样嘴角带着那样狡黠得意的笑容,他就忍不住生气。还有她照顾他时,她说得那样好听,却都是骗他的…… 她说她的喜欢是真的,宋陌不相信。无论她哭着说还是笑着说,他都分不清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所以他选择一句都不相信。真也好假也好,那样复杂的女人,他要不起。 可是为什么,每晚他都睡不着觉? 脑海里晃来晃去的全是她。蹲在路边哭的她,红着脸跟他化缘的她,温柔照顾他的她,狠辣杀人的她,笑眼盈盈的她,厚脸皮说让他验身的她,目光坚定地说死也要做他女人的她…… 全是她,晃得他头疼! “嘭”的一声,他握拳狠狠砸在树上,粗糙的树皮划破手背,有刺眼的血慢慢流了出来。 宋陌呆呆地盯着手上的血。那天,她的眼泪落在他身上,跟他的血混在一起。 他很想问问她,她的那些眼泪,有没有一滴是真的,一滴,哪怕只有一滴,他也愿意信她。 但他不敢回去,不敢问她,不敢……相信她。 去林子看看吧。 宋陌转身往回走,走着走着,身体忽的僵住。 远处,有浓烟滚滚腾起。 那是他的屋子,她住在里面…… 那天他狠心掰开她手,她哭着在他身后说要等他,一直等着他回来。那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让她死心,说只要她在,他就不会回去。 回过神时,宋陌已经跑了起来。 可惜不管他跑得多快,跑上山头时,大火已经灭了,只有零星的小火苗静静地烧着。 几个尼姑站在院子里,正在浇灭蔓延到四周的余火。 宋陌几乎不能呼吸,他盯着那些尼姑,背影侧影,一个又一个,想找出她的影子。 但是他失望了,那里面没有她。 一个中年尼姑朝他走了过来,“施主是这屋的主人?施主莫要着急,房屋虽毁,好在一应物品都完好无损,施主辛苦几日,定能重新盖好房子的。施主若有困难,可随贫尼去见主持,玉泉庵愿意帮助施主度过眼前的难关。” 宋陌盯着夷为平地的屋子,声音颤抖:“你,你有没有看见她,一个,一个……” 中年尼姑面现惊讶,很快又平静下来,“施主多虑了,贫尼等人赶过来后早已确认过,屋中没人。施主放心,另一位施主把您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后来大概是有急事,先离开了。” “师叔,火已经全灭了。”散落在院子里的一众尼姑围了上来。 中年尼姑点点头,朝宋陌道:“贫尼等人告退了,施主若有需要,尽可去玉泉庵求助。”说完,率人离开。 宋陌并未注意到她们的离去,他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屋中没人,她救了他的东西,已经走了。 她是对他死心了,所以走了吗? 宋陌麻木地捡起一根木棍,不行,他要确认她没事。 灰烬依然散发着余热,宋陌宛如置身火中,裤腿都被烤焦了。他却像感受不到似的,每一处都要拨弄一番,确定里面真的没有人身,他看看后院那些东西,慢慢走了过去。 她没事就好。 可她去哪儿了,还会回来吗? 她一个刚刚还俗的小尼姑,身无分文,能去哪儿? 宋陌的目光从钱罐上掠过,忽的落到一抹红色上,脚下有,前面也有。 他不受控制地跟着几欲被灰烬掩埋的血迹往前走,走出后门,走下山坡,然后,他看见一个人影倒在草丛里。那人穿着他熟悉的青灰色缁衣,露在外面的部分好多处都被烧焦了。 “明.慧!” 宋陌疾奔过去,待看见她血肉模糊的小腿,强烈的心疼后悔自责顿时涌上心头。 28 “明.慧, 明.慧……” 宋陌颤抖着将她抱进怀里,看着她紧闭的眼睛苍白的小脸, 还有她脸上的几抹黑灰, 眼前便闪现出她在大火里跑进跑出的情景。她怎么那么傻,跟她相比,那些东西算什么? 他抱紧她, 准备起身送她去看郎中。 “宋大哥?” 唐欢及时醒了过来, 她拽住他,不让他起身, 内疚地道:“宋, 宋陌, 我对不住你, 晌午做饭时我不小心睡着了, 醒来屋子已经着了火。你放心, 你的东西我都救出来了,那些柜子,还有房子, 你算算吧, 值多少钱, 以后我都赔给你。” “先不说那些, 你放心, 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宋陌心中疼愧交加, 不敢与她对视。 唐欢摇摇头,苦笑道:“不用, 我的腿没事,烧伤而已, 养两天就好了。倒是你, 你抱着我下山,旁人看见会怎么想?” 宋陌看向她腿,那里一片血肉模糊,完好的肌肤与焦黑血红混在一起,触目惊心。他都心疼地无以复加,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不在意? “你受伤了,治病要紧,其他的不用想。”作势就要起身。 唐欢将他的心疼自责看在眼里,他越内疚,她把握就越大,无需多想便推开他,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朝他冷笑道:“宋陌,不用你再假惺惺地对我好。今天这把火算是让我看透了,你不喜欢我,我再喜欢你都没有用。如今我的腿烧成这样,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更配不上你。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毁了你的房子,我早晚会想办法赔给你的。”转身就往前走。 宋陌一把拽住她胳膊,“你去哪儿?” 唐欢一字不差地还给他:“不劳你费心!” “你的腿……”说到一半,宋陌蓦然发现这对话十分熟悉,转瞬便明白,她生气了。 他一连五日不见,她又不是真的温顺,怎么会不生气? 可现在是生气的时候吗? 他弯腰便将人抱了起来,绷着脸道:“我带你去看郎中。” “不用你假好心,你放我下来!”唐欢故意挣扎,伸胳膊又踢腿的。 宋陌怕她伤到腿,顿了顿,将人扔到肩上扛着走,两手紧紧按住她腿和膝盖,不让她再乱动。 男人跟女人的差别就在于此。唐欢留他的时候,力气比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如今轮到宋陌,任她抓他打他骂他,他不松手,她就拿他没办法。 “宋陌,你放我下来!你不要我,我还想找山下的好男人呢,你现在这样抱我下山,旁人看了会怎么想?你是男人,传出去没什么,照样有温柔善良的姑娘们排队要嫁给你。可我呢,我一个没人要的坏女人,腿也废了,要是连名声都没了,你让我怎么嫁人?你放开我!烧房子的钱我会还给你,你不用小气到让我一辈子都找不到靠山吧?” 宋陌一言不发,脸色更难看了。 唐欢趴在他背上,看不见他神情,但也能根据他抱得越来越紧的铁臂判断出他在想什么。她得意地笑,继续刺激他:“宋陌,你快点放我下去,否则以后老娘找不到好男人,还赖在你身边不走!老娘警告你,你要是想跟你的好姑娘过安稳日子,最好马上放了老……” “啪”的一声,屁.股被人狠狠揍了一下,跟着就是男人冰冷的声音,“再说那两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山去。” 除了师父,唐欢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屁股,她是真的生气了,狠狠抓了他一下:“老娘就喜欢这么说,你不愿意听你放老娘下来啊,老……啊,别打了,老,我帽子掉了,你快点帮我捡回来!” 宋陌顿足,转身,看看那边的尼姑帽,把人转到怀里,讽刺道:“你不是说不愿做尼姑吗,何必还在乎一顶帽子?” 唐欢不愿让他看见,捂着脑顶往他胸口钻:“我是不愿意做尼姑啊,可秃脑顶很难看啊,戴着帽子总比不戴好看点吧?” 宋陌忍不住想笑,忽的记起她来化缘那一日,笑容一僵,“上次你饿晕也是装的,因为帽子被我弄掉了,所以才醒了,是不是?” 唐欢没说话。 宋陌冷笑,抬手把她扔到肩上,不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大步往山下走。 她一个尼姑,在乎什么好看不好看?戴上帽子,好看了,她还想再去勾.引谁? 唐欢右腿上绑了一圈一圈的纱布。 老郎中给她上药的时候,她龇牙咧嘴地喊疼。这回倒不是装的,实在是真疼啊。当时因为跟宋陌赌气,她一时发狠想了那么个馊主意,现在事情过去了,宋陌对她明显软了,她就忘了那些怨气,只顾得疼。 老郎中上完药出去了,唐欢侧耳倾听外面的谈话。 她听见宋陌问她的腿伤能不能恢复如初,老郎中说不能,肯定要留疤的,不过用好的去疤药膏,疤痕会浅一些。静了一会儿,她听见宋陌低声说,“您看这些钱能买多好的药膏,给我拿最好的吧。” 又没有声音了,老郎中大概去拿药了。 唐欢有些发愣。 下山时,宋陌先背她回去拿钱,把他的那点积蓄全带上了。刚刚,他是把所有钱都给老郎中了,还是只掏出了一部分? 唐欢晌午点的火,宋陌一路背她下山,路过两个村子才到了镇上。从药堂出来,夜幕已经降临,街道上行人不多,各路小贩们也快要收摊了。 宋陌背着她往回走。 “这么晚了,夜路不好走,要不咱们在客栈住一晚吧?”唐欢心中一动,很自然地跟他商量。来时吵了一路,她骂他他就打她屁股,看似生气的动作其实暗含着亲昵。唐欢不是傻子,她知道,宋陌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已经原谅她了,愿意要她了,要她这个坏女人。这也就意味着,在他面前,她基本不用顾忌什么了。 宋陌脚步不停,冷声嗤她:“住客栈?你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吗?” 唐欢撇撇嘴。这个别扭的男人,明明两人都和好了,他还非要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好像只有温柔女人才配得到温柔的对待,她这个坏女人就不配享受怜香惜玉的照顾似的。 客栈住不了,唐欢指着前面路口的包子铺大叫:“那买两个包子吃吧,我饿了!” 这回宋陌没有反对,背着她走了过去。 菜包子一文钱一个,肉包子两文。 老板娘瞅瞅两人,惊讶过后,问宋陌要几个素的几个肉馅的。 唐欢悄悄在他耳边嘀咕:“你爱吃素的就吃素的,反正我要吃两个,不,吃三个肉包子。” 宋陌没理她,让老板娘分别包三个肉的三个素的,走出很远才停下,想了想,把左手的油纸包递给她,“三个素的,爱吃不吃。” 唐欢气得扯他耳朵,被他右手掐了一下大腿,只好接过油纸包,在他肩上吃了起来。咬一口全是面,再咬一口,终于吃到了……肉。 她偷偷笑,这个家伙,一定是忘了哪边是肉哪边是菜了。 唐欢没有吱声,偷偷地吃,眼看第二个包子快要没了,她忽然闻到了肉的味道。其实那味道一直都有,只是她之前太饿了没有留意到。唐欢看看包子,再看看昏暗中宋陌的侧脸,两人挨得这么近,他不可能闻不到肉包子的味道啊? 他是故意的。 唐欢不由地想了很多。 是啊,他都拐弯抹角地给她吃肉包子了,有这份心意,如果可以,他怎么会不住客栈而是选择摸黑走长长的夜路?刚刚付钱时他只摸出十个铜板,大概那就是他身上全部的钱了吧? 他用所有积蓄,给她买了他能买得起的最好的去疤药。 这个男人对她,真的很好。 唐欢有点小感动,把剩下那两口吃完,她将第三个包子送到他嘴边:“我吃饱了,这个给你吃吧,我喂你。” 宋陌不吃。 唐欢笑他:“哈哈,你拿错包子了,我吃的这三个才是肉馅儿的。唉,本想自己偷偷都吃了的,又看你实在太可怜了,喏,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再说你还要背我上山,不吃点肉,待会儿没力气了怎么办?” 她笑得像只抢了猫食还要耀武扬威的贼老鼠,宋陌面上阴沉,心里却莫名地欢喜。只要她不再装模作样地骗他,让她得意一下,也没什么。 就着她的手,他一口气吃了四个包子。 有些事,在他背她下山的那一刻,就彼此心知肚明了,她那么聪明,他也不必再装。 月亮慢慢爬起来。 宋陌开始上山。山路颠簸,不管他如何小心,还是把背上的人弄醒了。 山风清凉,睡了一小觉的唐欢很快就精神起来,她抱住他的脖子,面朝他跟他说话:“房子烧了,回去咱们睡哪儿啊?” 宋陌悄悄往旁边避了避,“席子什么的都没有烧损,今晚先在柴棚里凑合一晚吧,明天我搭个棚子,很快的,然后再收拾收拾废墟,重新盖房。”山里木头随便用,只需要出些力气,用不了几个钱。 唐欢得了便宜还卖乖,轻.佻地摸他脸:“啧啧,你这人命真好,烧了一个小木屋,就换回来一个又好看又温柔的小媳妇,不是我自夸,就我这脸蛋,给人家做少奶奶都亏了。” 宋陌呼吸陡然一变,蹙眉斥她:“别乱动……就你这样的,最多给人做小妾,人家老爷娶少奶奶都要端庄贤淑的。” “你以为我不会端庄吗?” 唐欢轻笑,收回手不再碰他,过了会儿突然趴在他肩头哭了起来。 宋陌心里一慌,想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大概还是听不得这种奚落吧,正头疼如何哄她,忽听她抽泣着道:“宋老爷,我乃县城唐家的小姐,自幼爹娘便教导我要端庄行事,出门切不可跟男子有所亲近。如今迷路受伤,幸得宋老爷所救,只是您这样背我回去,被人瞧见,我实在无颜再见家人,您快放下我吧。若您能帮我向家中递个信,通知他们来接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字字婉转轻柔,既有小女儿的羞涩,又有跟男子亲近的忐忑不安。 宋陌还愣着,唐欢又笑着逗他:“怎么样,要你真是宋老爷,见我这般花容月貌,会不会立即许诺要向我爹娘提亲啊?” 宋陌咬牙切齿:“你也就会装模作样罢了。” “那你喜不喜欢呢?”唐欢贴近他脖颈,往他身上吹气。 仿佛有羽毛拂过,又麻又痒,宋陌身上一阵阵发紧。 唐欢轻轻碰触,娇语媚人:“宋陌,你放心,我喜欢你,我只勾.引你一人,只坏给你一人看,喜欢吗?” 什么是装?她有装成别人吗?从来没有,哪怕她做出温柔的样子,那也照样是她。师父说女人有千面,她随心所欲,谁能说她是装的,谁能说她是在学别的女人?真来个温柔善良的小尼姑,小尼姑会那样戏弄宋陌吗?没有那些戏弄和大胆亲近,宋陌会喜欢上她吗?归根结底,宋陌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喜欢她给他的悸动,因为喜欢了,他才不在乎她的欺骗,不在乎她的坏。 这是她犯了错误,宋陌够幸运才看到了两样的她。 宋陌喜欢吗? 他想说不喜欢,可为什么,他会为她的亲近心跳加快?为什么他会觉得很舒服,想狠狠收拾她? 他喜欢,喜欢这个妖精似的坏女人。 但他不能承认,不能让她得意。 “你再不松开,我还像之前那样扛着你了。”宋陌顿足,作势要放她下来。 唐欢赶紧松开了,一是她不喜欢头朝下的姿势,二是此时逗他也没用,省点力气,回去再说吧。 ~ 回到院子,宋陌将她放下,点了火把照亮,然后将柴棚匆匆收拾了一番。柴棚一面靠墙两面搭着木板,里面有木柴也有干草。他将炕席铺在厚厚的干草上,余下一半卷起来,铺好被褥,再把蚊帐围起来,勉勉强强能住人了。 唐欢腿伤不好走路,他再把她抱进去。 累了一天,应该困了吧? 宋陌小心翼翼在她一侧坐下,可惜他一个大男人,那么重,突然压上来,炕席下的干草顿时发出碾压声,在这样幽闭的柴棚里,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暧.昧。 宋陌很紧张,绷着心弦躺下时,身上都是汗。 29 唐欢环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你跟我一起睡吗?” 柴棚里都是柴,不好点蜡烛也不好放火把, 所以里面一片漆黑。宋陌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他知道她眼里会有怎样的挑衅。本想摇头,她这样一问,他突然觉得, 若他说他要睡外面, 她一定会笑话他胆小。 为什么要睡外面? 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尼姑了。他不让她走,他背她下山, 他为她花了所有积蓄, 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留这个女人在身边了吗? 她一个女人都不在乎, 他何必想太多? “嗯, 你先睡, 我去打水。”宋陌低声道, 待她满意地松开手,起身去了外面。 擦完背,换身干净的中衣, 宋陌熄灭火把, 仰头望望夜空, 深呼一口气, 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他看见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朦胧的一团, 看不清面容。 唐欢故意躺在了左面,见他背朝她侧躺着, 她伸手将他按平,然后一翻身, 就趴在了他身上。 她亲他:“你身上真好闻, 我想要你。” 宋陌知道她大胆,但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被她亲得越发口干.舌燥,宋陌紧张地按住她肩膀,尽量平静地道:“别闹,你腿上还有伤。” 唐欢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了,又怎会因一点小伤退缩?当即豪爽地叮嘱他:“那点伤不碍事,你小心一点,不碰它就行。” 宋陌沉默片刻,忽的曲起右腿,唐欢止住口上动作,正暗自窃喜他要动了,不料他又迅速伸平腿,于是她那可怜的右腿就在褥子上蹭了一下,疼得她差点叫出来。 “不要就不要,你说一声不就行了?”她气得咬他一口。 宋陌闭着眼睛不说话。不给她吃点苦头,她是不会乖乖放弃的。 见他装死人,唐欢故意蹭他,讥笑道:“有本事别动,我才真信你不想要我。” 宋陌呼吸一急,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狠狠掐了她一把,顺势起身把她放平,颇有几分无奈地道:“好好睡吧,明早我还要干活。” 唐欢赌气转过身背对他,心想等老娘好了,有你好看的。 可惜她忘了师父的一句话,越是看着老实的男人,往往越会让人大吃一惊。 唐欢真的快要被宋陌逼疯了! 如果不是见识过他的威风,她都想怀疑这男人到底行不行! 白日里他干活,看他满头大汗的,她也实在提不起兴致。晚上他擦干净躺下来了,她使出各种手段,这男人开始还老老实实任她调.戏,后来大概也是不耐烦了,竟在棚顶绕了根绳子,把她受伤的右腿吊上去,然后再捆她双手。唐欢心花怒放,当这家伙不但开窍了,还想来点花样,哪想宋陌把她绑得结结实实了,随后就躺在一旁,冷冷警告她,说她腿伤恢复之前再敢不老实,白天也这样绑着她。 次日晚上唐欢不甘心挑战了一次,然后真就被他绑了一天,她骂他挑衅他,他干脆往她嘴里塞条帕子,继续到外面埋头苦干。 这样一来,唐欢不得不老实了,顺便悟透一个道理。作为一个女采.花贼,必须得学好武功啊,否则遇到好男人也没用,天生力气不如人,想用强都不行。 乖乖养了六七日,腿上伤口结疤了,唐欢终于恢复了行动自如。 宋陌在后院搭了个木棚,类似农户在西瓜地里搭的那种看瓜棚子,他的意思是新房盖好之前,两人就先睡棚子里,平常用的杂物都放进柴棚。他还在院子里架了一口锅,这几日都是他烧火做饭。看看这杂乱又整齐的小院,唐欢不得不承认,宋陌还真是挺会过日子的。 当初她一把火烧了房子,也是因为知道这只是个梦,两人睡一觉后就要进入新的梦境了,所以她根本没考虑过房子没了以后两人怎么生活。但宋陌不知道,他过得那么真实,仿佛已经计划好了两人的一生一世。 她真是个坏女人啊…… 不过谁让宋陌抹她脖子呢,当初若他肯乖乖从了她,不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唐欢心安理得地趴在棚子里,望着前面正在锯木头的男人。他光着膀子站在树下,左腿直立,右腿曲起踩着搭在凳子上的长木,晨光穿过树叶,在他麦色臂膀上投下一片斑驳,恍惚了他冷峻侧脸。 是他,又不是他。 唐欢困惑了。入梦前她并不了解宋陌真正的性子,梦里的他,到底只是跟宋陌有相同的容貌,还是脾性也相近?难道那个比师父武功还要高的宋陌,真的也有这么老实可爱? 做梦吧,怎么可能! 唐欢翻个身,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暗暗琢磨新的法子。 吃完早饭,宋陌继续干活,唐欢把棚子两头的纱帐放下,躲在里面裁剪尺头。前两天宋陌去山下卖了三只野味儿,回来冷着脸丢给她几块儿花花绿绿的尺头,说给她做衣裳用的。对了,那个尼姑帽他早给她捡回来了。 唐欢爱美,也希望宋陌全身心投入进来。那么,若他斗志昂扬地扒了她衣裳,却瞧见她腿上那片狰狞伤口,肯定会扫兴啊!唐欢可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她将红布裁成带状,一圈一圈缠在右小腿上,最后在膝盖那里打个漂亮的结。确定不会松开,她才套上了裤子。 一切准备妥当,外面烈日已升到正中。 宋陌喊她出去吃饭。 唐欢轻盈地从床板上跳了下去。 宋陌正在放桌子,听到响动,回头训她:“你腿伤还没有好利索,别乱蹦乱跳的。” “没事,一点都不疼了,我自己有分寸。”唐欢笑着坐下,抬眼看他:“宋大哥,今晚你要我吗?” 每次一勾搭他,就要喊他宋大哥。 宋陌多少都习惯了,把饭递给她后便不再说话,闷头吃饭。 这几日她过得不如意,他就好受吗?要不是顾忌她腿伤,她那样勾他,他早就把她就地解决了,横竖他们都没有亲人,用不着折腾俗礼,现在他也没钱弄,等她养好伤,两人睡一个被窝就算是成亲罢。 唐欢睨他一眼,乖乖吃饭,吃完饭回棚子睡觉。 睡得正香,被头顶一声闷雷惊醒,这一醒,才发现起了风,吹进棚子凉飕飕的特别舒服。 外面乌云蔽日,宋陌正把东西往柴棚抱,刚收拾好,雨点便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当空砸下。 宋陌跑回棚子时,雨水从他脸上脖子上往下流,裤子都湿透了。 唐欢心思转了转,没有起来,只揉着眼睛对他道:“这雨挺大,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你去外面洗洗,回头擦干,也躺上来睡个午觉吧……”掩面,张嘴打了个哇哇。 宋陌衣服都湿了,肯定要换的,听她这么说,虽然知道她肯定有些别的心思,转念一想,管她有什么坏主意,他不配合,她还能强来吗?遂抬脚跨入雨中,躲到柴棚一侧就雨水洗.澡。 唐欢摘下挂在一旁的巾子,坐在床板一头等他,目光在棚子里转悠。 下面是硬硬的床板,铺上干草再垫上炕席被褥,躺在上面还是挺舒服的。棚子顶不高,她在里面可以站直身,宋陌就不行了,不过这就是个休息睡觉的地方,也不用站起来。外面瓢泼大雨也挺有氛围,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棚子结不结实啊,别到一半晃塌了,那就太膈应人了。 脚步声起,宋陌回来了。 唐欢偷笑,人傻就是没办法。 宋陌很尴尬。 他忘了一件事。以前他醒得早,需要换衣服,拿好衣服躲到一边换就行。刚刚一时冲动跑出去,根本没想衣服的事情,现在回来了,他怎么换?棚子里没伞,抱干衣服出去肯定会被雨水打湿,在里面换,她又醒着…… 虽说晚上被她摸过,可这大白天的,他还是做不到当着她的若无其事。 他停在棚子一侧犹豫不决。 唐欢笑他:“进来吧,又不是没看过,我都不介意,你害臊什么啊。快点进来,在雨里时间长了容易生病,咱们房子还没盖好呢,你要是病了,可甭指望我干活!” 懒死她吧! 宋陌铁青着脸走进去,却看她跪坐在床板上,手里拿着巾子笑盈盈地瞅着他:“过来,我给你擦身子。” 那些尴尬气愤突然就都消失了,宋陌大步走过去,转身,背朝她。 唐欢往下按他脖子:“低头,先擦身上,最后再擦头发。” 宋陌乖乖低下去。 她的手是热的,落在他身上就是一阵痒,宋陌知道她是故意的,偏偏她又没耽误事儿,另一只手擦得很认真,他只好默许她。后面擦干了,她贴上他背,手伸到前面帮他擦拭。宋陌握住她手,闷声道:“我自己来吧。” “不,宋陌,你别看我那么懒,其实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你是我男人,我是你女人,你照顾我那么多,现在就让我伺候你一回吧。”唐欢亲亲他后背,柔声道。 宋陌不说话了。 唐欢想动他的裤子,这次宋陌坚决不肯,唐欢只好把巾子丢给他,气恼地躺回去,蒙在被子里威胁他:“那你换完裤子要躺上来,我给你擦头发,你要是不让,我,我就跑雨里面去!” 宋陌对着那鼓鼓的被团笑,迅速擦干,换上中裤,自觉地跨上去,脑袋伸出床板,“行了,过来帮我擦头发。” 唐欢坐起来,被子掩住腰部以下,嘟嘴道:“你太高,还是趴着吧,这样我就不用抬胳膊了。” 宋陌早知道她懒,闻言没多想,长腿伸到里面,脑袋搭在胳膊上,眼睛对着地面,等她过来。 唐欢悄无声息地褪了袍子,坐在他背上帮他擦头发。 宋陌身子一僵,呼吸登时乱了。 “你……” “我怎样?”唐欢贴在他背上,左手去解他绑头发的布带,右手扶着他坚毅的下巴,轻轻亲他脸:“别紧张,我只是想帮你擦头发,衣服嘛,是因为我刚刚睡觉太热了才脱的,你别多想,还没到晚上呢,我不会乱……” 话没说完,布带还没解开,男人突然伸过一条手臂抱住她腰,一股蛮力传来,唐欢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已经颠倒了位置。她想看他,他额头却有水低下来落入她眼,她着急去揉,忽听男人哑声问她:“你就真的那么想?” 唐欢也不揉眼睛了,先搂住他脖子,使劲儿眨眨眼睛,睁开看他,眼里仿佛揽了星光璀璨夺目:“想,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了。宋陌,你要是个男人,现在就痛快点!老娘都不在乎了,你还忍什么?” 宋陌眸黑如墨,沉沉看不出情绪:“你再说一遍。” 唐欢毫不退缩地回视这个男人:“我说老娘想,看你第一眼就想……” “那你就看看我是不是男人!” ~ 不知过了多久,唐欢感受到了熟悉的白光。 她不知道那白光是要带她进入下一场梦的,还是脑袋要迷糊了,但她就是觉得,跟这个宋陌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宋陌,宋陌,你,你喜欢我吗?”她抱紧他肩膀,努力看清他面容。 宋陌亲她迷离的眼睛,“喜欢,喜欢你这个坏女人。” 唐欢笑了,抬头在他耳边道:“可是我不喜欢你,宋陌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采.花贼,对你好,只是想采你而已。” 白光袭来,唐欢已无暇顾及男人有什么反应,只用力地告诉他:“宋陌你记住,这只是第一次,还有八次,我还要采你八次!” 身体彻底被白光笼罩,茫茫混沌中,唐欢仿佛看见一双幽深的眼睛,那眼眸里的情愫太复杂,复杂到,她已经分不清了。 唐欢闭上眼睛,分不清,她也无需分清。 第二个故事·宋二叔 白水村依山傍水,景色怡人,村民们春耕秋收,生活恬淡。 端午将至,麦收在即,家家户户忙碌又喜庆。 看着自家黄澄澄的五亩麦子地,想到麦子收了又能给闺女攒点嫁妆,宋老爹也很高兴,在地头来回溜达两圈,笑呵呵转身,迎着夕阳回家。麦地距村头有两里地左右的路程,走到村口时,宋老爹突然内急,忙溜到东塘旁边的小树林里,解开裤腰带给一颗老杨树施肥。 撒完了,舒坦了,宋老爹抖两下,将东西塞回裤裆,低头系腰带。 系着系着,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红色。 宋老爹好奇地望过去,就见远处一颗双人合.抱的大槐树后,露出了一抹裙角,压在男人青色衣衫上,两人动来动去的,明显是在搂搂抱抱。宋老爹咧嘴笑笑,没多想,谁没年轻过?当初他跟媳妇,不也在这林子里闹过两回? 宋老爹抬脚要走,忽听男人发出一声惊叫:“别,被人瞧见说不清楚。” 宋老爹的腿迈不动了,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像准女婿的? 关系到自家闺女,宋老爹蹑手蹑脚凑过去,待距离槐树不过几步远,他咳了咳,“谁在那儿啊?” 董明华吓了一跳,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怀中女人却凤眼一转,迅速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才推他出去,自己屏气凝神藏在树后,用衣袖遮住脸面。 30 于是准岳丈跟准女婿就看了个对眼。 宋老爹气得直打哆嗦, “谁,那个狐狸精是谁?”说着就要上前抓人。 见此, 董明华顾不得看清来人后那瞬间的惊天慌乱了, 冲上前将人拦住,使劲儿往后推搡:“您别生气,是明华不懂事, 偷偷约, 约锦枝出来的。您要骂就骂我吧,明华认您打骂。锦枝, 你先回去, 我来劝岳丈大人!” 红裙女子犹豫片刻, 咬咬唇, 双手掩面朝林外跑去。 冒充董明华的未婚妻, 这是两人刚刚商量好的, 可万万没想到,撞破奸.情的正是锦枝亲爹! 旁人可能认不出,宋老爹能不认识自已闺女的身影?眼看那狐狸精越跑越远, 董明华却说什么都要拦着他, 宋老爹扬手就朝对方扇了一巴掌, “你个畜生, 当初是你说这辈子只对锦枝一人好的, 现在你背着她跟狐狸精乱搞, 你对得起她吗?给我滚!” 董明华被打愣了,反应过来, 宋老爹已经跑出去了十几步。女人是鲜少出门的小脚,哪里跑得过一个庄稼汉, 要是被当场抓住, 名声就彻底完了。董明华大急,匆匆往前追,眼看就要拽到宋老爹胳膊了,宋老爹脚下一绊,整个人生生朝前栽了下去,好巧不巧,头正好磕在一块儿突出来的石头上,刺眼的血瞬间流下。 “岳丈!” 董明华扑通一声跪下,把人翻过来,瞧见那狰狞伤口,当即抱起人往村里赶,“您忍忍,明华这就带您去李郎中家!您千万要撑住啊,锦枝,锦枝她还等着……” 宋老爹恨恨瞪着他:“你,你不配,不配喊,喊我女儿……” 惧怕愧疚交加,董明华眼泪滚落下来,“是,明华不配,您先养好伤,回头您就是杀了明华,明华也毫无怨言!” 宋老爹还想再骂,却听身前有女人泣道:“表哥,你这样抱他回去,是想背一个气死未来岳丈的骂名,是想让我身败名裂吗?” 他费力地转过头,就见董明华的亲表妹立在树影下,无比哀怨地望着董明华,泪如雨下。 蒋玉珠,二月里才客居董家的表小姐,一个除了身份,没有半点比得上锦枝的贱女人,董明华竟然为了她,在短短三个月里就把他跟锦枝青梅竹马的情意忘了,就把他未过门的妻子忘了? 一口浊气闷在胸口,宋老爹浑身抽搐,想要骂这对狗男女,却喷出一口血。 董明华因着那喷在他衣襟上的血,双手失力。 宋老爹仰面摔在地上,如频临死亡的鱼,勉强挣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了…… 死不瞑目。 亲眼目睹宋老爹死去,董明华跌跪在地,颤抖着双手想把老人抱起来。 蒋玉珠见了,忙跪在他身边,边哭边低声轻语。董明华开始还愤怒地推她,后来不知蒋玉珠又跟他说了什么,他怔住了。蒋玉珠越说越委屈,最后董明华朝老人尸首连磕三个响头,僵硬起身,将人抱到了那块致命的石头前,趴着放下。 他跪下去,掩面痛哭。心头有自责,有后悔,有茫然,五味杂陈。 蒋玉珠陪着哭了会儿,慢慢就扶着他站了起来,握着他手领他往回走。 董明华回头望着老人倒在草丛里的身影,望着,望着,直到树木掩映,再也看不见…… 宋家。 锦枝做好晚饭,解了围裙,见爹爹还没有回来,便决定出去望望。 宋家位于村子东北角最后一条街,一排共四户人家,她家是从右数的第二户。邻家已经坐在院里吃晚饭了,她笑着朝里面的人招招手,走到路边,朝进村的小路张望。 可惜东塘南岸那片树林太过茂盛,阻挡了视线。 难道爹爹去二叔家串门了? 锦枝想了想,朝北面山脚下的茅草屋走去。 那是二叔的家。 锦枝很喜欢二叔,她还记得小时候二叔常常陪她玩,他力气特别大,双手一提就能把她举起来。二叔还会下套子,套到野味儿卖了钱,他就给她买好看的尺头花布,让她做裙子穿。可惜奶奶不喜欢二叔,因为二叔是爷爷冬天拾粪时从路边捡回来的,并不是她亲儿子,后来奶奶又说二叔是克妻命,接连克了三任未过门的妻子。二叔知道奶奶不喜欢他,爷爷在世时他不忍心提分家伤爷爷的心,爷爷去了,他就搬到了那边的茅草屋里,从此一人住在那边。奶奶走后,爹爹劝二叔搬过来一起住,他说什么都不回来,说一个人住惯了,自在。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茅草屋近前。 大门锁着,二叔不在家。 锦枝失落地往回走。这么晚,爹爹和二叔都去哪了? 快要走到路口时,忽听林子那边传来一阵狗吠,紧接着就有人大声喊叫起来。锦枝没在意,正要往家里那边拐,有个大嗓门突然喊道:“不好了,宋老头摔死了!” 宋老头? 哪个宋老头? 锦枝呆呆地想,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咬紧嘴唇,踉跄着往南边奔去。 不会的,爹爹只是去地头看麦子,他说一会儿就回来的,那些人一定是认错人了…… ~ “锦枝,锦枝,快醒醒,这可怜的孩子呦……” 唐欢恢复知觉时,还没来得及睁眼瞧瞧,就差点被周围乱糟糟的声音烦晕过去。 她头疼地去揉额头,慢慢睁开眼睛。 头顶是个黄脸老女人,再往上是一圈衣着朴素的男女,再往上是茂盛的树枝绿叶,再往上,是青灰色的天空。 “醒了醒了,这丫头终于醒了!”有人大声喊道。 “锦枝啊,别害怕,你还有二叔呢,还有婶子我呢,咱不怕啊!”抱着她的老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轻轻拍着她。 二叔?婶子? 大量讯息一股脑地涌进脑海,唐欢重新闭上眼睛。 这回她叫锦枝,有头发。 然后,一直将她视为宝贝疙瘩的老爹死了,据说是不小心磕在石头上,头破血流。 有温热的泪水从她眼角滑下来。 唐欢困惑地去摸。奇怪啊,继承记忆后,虽然有点替之前的锦枝惋惜,可她没想哭啊。锦枝是锦枝,只是宋陌梦里的假象,就跟那个小尼姑一样,她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她一个身份,让她去勾引宋陌,她为什么要为这些假人掉眼泪? 对了,宋陌……竟然是她名义上的二叔? 似乎,快有三十了吧? 老男人啊! 唐欢震惊地睁开眼睛,想去看看她的好二叔。记忆里有宋二叔的模样,可她还是想亲眼看看。 见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张婶心疼地安抚她:“锦枝是在找你二叔吧?别急别急,早就有人去找他了,一会儿就来啊。锦枝啊,你可别再吓婶子了,你再这样,你爹在路上也放心不下你啊!” 她的眼泪滴在唐欢脸上,唐欢猛然惊醒。是啊,锦枝不是她,可现在她是锦枝了,亲爹死了,她怎么能不伤心?这回跟上回不同,守林人宋陌不认识小尼姑,所以她敢在他面前柔弱或使坏儿,但这回两人是叔侄女的关系,一起生活了十年,哪怕后来五年宋陌搬出去了,两人几乎也能天天见面,她要是突然变了性情,宋陌肯定会怀疑吧? 想到这里,唐欢推开张婶,扑到一旁的尸首上,埋头痛哭起来。 其实她想装哭来着,但事实是,一挨到宋老爹的身体,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心头更有难以言喻的悲恸,就连脑海里关于宋陌的画面,也都换成了宋老爹的身影,他笑着摸她脑袋,笑着给她讲故事,从小到大,宛如亲身经历。 唐欢放弃了跟本能挣扎,既然这身体想哭,她就哭吧。 “爹……” “大哥!” 一片长吁短叹中,忽有浑厚男声远远传入耳中,唐欢哽咽着抬头,就见村民自发让开一条道,一个穿粗布衫的男人急急奔来。到了近前,他不可置信地放慢脚步,然后又猛地跨上来,跪在她对面,目光沉痛地望向宋老爹的脸庞。 唐欢怔怔地看着宋陌。眼前这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看起来并不老,跟守林人相比,他更黑了些,面容更冷峻了些,给人的感觉,更沉稳内敛,如峰如山。 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 唐欢缓缓开口,“二叔?” 宋陌收敛眼中悲意,艰难地从大哥脸上移开视线,见侄女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目光无助又可怜,他压下心中悲恸,抬手替她抹去眼泪:“锦枝别怕,还有二叔陪着你呢……” 唐欢哭着低下头。 二叔,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怕的。 烈日当空,大地仿佛火烤一样散发着热气,泼一碗水出去,不一会儿就干了。 这样的时节,乡下土地方又没有冰,宋老爹的棺材在宋家院里只停两晚,次日黄昏便匆匆下葬。 送葬的村人散去,坟前只剩唐欢叔侄俩,董明华及其父母。 唐欢跪在坟前垂头落泪,旁边宋陌陪她跪着,目光沉重。 “爹,娘,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陪锦枝。”董明华一直心疼地凝视着唐欢,察觉父母还守在这里,赶紧转身催促二老回家。锦枝这般难过,不知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他陪着就行了,不能劳烦爹娘,更何况二老留下也没有什么用。 俩孩子打小就在一块儿玩,锦枝是董母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柔婉懂事,这门亲事她和丈夫都很满意,如今锦枝丧父,她是真心疼啊。听儿子说完,董母欣慰的拍拍他肩膀,走到唐欢身边,将人揽到怀里柔声安抚:“人死不能复生,锦枝别太伤心了,痛痛快快哭一场,咱们还得向前看啊。你看,你还有你二叔,有明华,还有伯母跟你伯父,我跟你伯父可是一直把你当亲生闺女看待的,好丫头,咱别再哭了,行吗?” 除了师父,唐欢不喜欢跟哪个女人有身体接触。 她很自然地离开董母怀抱,一边垂头抹泪,一边哑声道:“伯母放心,锦枝明白的,只是想在这里多陪陪我爹。你们跟着操持了这么久,快回去歇着吧。” 董母眼圈一红,不忍再多劝,转身对宋陌道:“他二叔,那我跟明华爹先走了啊。” 宋陌点头。 两人离开后,董明华看看唐欢,跪在她身后,犹豫片刻,对宋陌道:“二叔,您这两天都没合眼歇歇,不如也先回去吧,明华会照顾好锦枝的。”这两日锦枝一直守灵,宋家人来人往,他想安慰她都不能,现在他有些克制不住了,她哭得那样伤心,他的心也快碎了。他没有害岳丈,岳丈却因为他而死,因着这份愧疚,他对锦枝怜意更甚。他董明华发誓,从今日起,他要跟表妹断绝那种不该有的关系,表妹只是表妹,锦枝才是他真正想照顾一辈子的妻子。 唐欢在心里臭骂了董明华一顿。二叔,二叔是他能叫的吗?他们还没成亲呢!跟宋陌的叔侄关系就够她头疼了,谁曾想还有个什么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师父这是故意折磨她呢吧? 幸好这两日她已摆脱了“锦枝”对这身体的影响,否则现在可能真就同意了! 不等宋陌有所表示,唐欢先扯住他袖子,“二叔你别走!”然后才侧对着身后男人道:“明华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只想让二叔陪着。咱们虽有婚约,可,可还是要注意些……你走吧。” 董明华诧异地看着她。锦枝,锦枝竟然不想跟他在一起? 唐欢可没心思跟他默默对视,抬头望向宋陌。 宋陌原本要答应下来的。侄女一直很依赖董明华,有些话他说不管用,换成董明华劝她,可能就管用了,再说大哥刚死,两个孩子就算多相处一会儿,旁人也不会误会什么。 但侄女开口留他,不让他走。 宋陌便回头劝董明华:“那你先回去吧。” 长辈发话,董明华再不愿,也不好强留,安抚唐欢两句,恋恋不舍地走了。 寂静的坟头,终于只剩下叔侄二人。 唐欢膝行着挪到宋陌身前,哭着扑到他怀里,“二叔,我爹走了,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二叔,我好难受啊……”小手贴着男人胸膛,唐欢状似无意地在感受了下。嗯,不错,虽然年纪大了点,身上还是挺令人满意的。 宋陌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虽说侄女长大后他再也没有抱过她,最多摸摸脑袋,但这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她哭着向他寻求安抚,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接触而生出旁的心思? 他抱住她肩膀,轻轻拍着,“锦枝不哭,二叔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别怕,有二叔在,没人能欺负你。” 男人的怀抱温暖结实,让人心安。 唐欢心安理得地赖着不走了,双手抱住他腰背,脸埋在他胸口,小声抽搭道:“二叔,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我不敢一个人住在家里,害怕。”同住一个屋檐下,机会多多。 这事宋陌早就考虑过,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放心,今晚二叔就搬过来。”她一个姑娘家,家里又刚死了人,当然会害怕。 唐欢满意地笑了,闭上眼睛想,这个二叔真不错。 “锦枝?” 侄女久久没有说话,宋陌心里慌了一下,低头,别过她小脸,这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珠,说不出来的可怜。 “锦枝,醒醒,咱们回去吧。天都快黑了,二叔还要搬东西……”一直跪在这里肯定不行,她这么大,他也不好光明正大地背她回去,只好叫她。 唐欢揉揉眼睛,装迷糊:“二叔你刚刚说啥?” 宋陌扶她站起来,一边替她拍膝盖那里的尘土,一边重复了一遍。 唐欢没敢再做小动作,乖乖道:“好,锦枝帮二叔搬东西。” 叔侄俩回了村子。 宋陌去哪儿,唐欢就去哪儿,寸步不离,更是不肯一个人留在宋家。她这副样子落在宋陌眼里,就成了胆小害怕,自然不会强留她在宋家等着。好在两人一起忙活,来回三四趟就把宋陌的东西全搬了过去。 搬完了,天色已暗。 唐欢想做饭,宋陌让她回屋,“二叔做吧,你去屋里躺会儿,饭熟了二叔叫你。”刚刚都累成那样了,他不舍得让侄女辛苦。 唐欢推辞不过,只好先进去,过了一会儿又遛了出来,见宋陌坐在灶膛口,眼睛盯着面前的火苗若有所思,连她出来都没注意到,便搬个小矮凳坐到他旁边,小声问他,“二叔,你想什么呢?” 宋陌回神,不答反问,“你怎么出来了?” 唐欢低下头,攥着衣角,半晌才道:“我一人待在屋里,害怕。” 宋陌了然,沉默片刻,试探着道:“锦枝啊,你今年十六,要是守孝三年,就成老姑娘了。二叔想了想,咱们这边有百日内成亲的习俗……二叔知道你孝顺你爹,但这关系到你和明华的婚事,要是真耽误三年,不说董家那边怎么想,你爹第一个不乐意。你觉得如何?过两天二叔去跟董家商量商量?” 侄女已经及笄,他一个单身大男人,照顾她一月两月没问题,时间再长,多有不便。那边董明华比侄女还大两岁,去年侄女一及笄就催着订了亲,原定今年九月迎进门的。如今侄女真要守孝三年,谁知董家会不会有变故?两个孩子挺合适的,宋陌不想耽误侄女。 唐欢看着宋陌不说话。 宋陌被她看得迷惑不解,“愿意不愿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31 “不愿意!” 唐欢气得站了起来, 接着就哭了:“我不嫁,我要替我爹守孝!董家爱怎么想怎么想, 他们要是等不起, 干脆退婚好了!” 宋陌皱眉起身,训斥她:“胡说什么!” 唐欢撇撇嘴,仰头直视宋陌:“二叔, 我那不是气话, 我是真的想退婚。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守孝,是因为他董明华早就不喜欢我了!他跟蒋玉珠牵扯不清, 还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二叔, 这样薄情负心的男人, 我死也不嫁!” 她早想清楚了, 要想俘获宋陌的心, 首先就得跟董明华退婚, 即便短期内退不成,也要先在宋陌面前表明她死也不嫁董明华的态度,否则抛开侄女这一层, 光一个他人未婚妻的身份, 就能让宋陌对她敬而远之, 高筑心防。 至于董明华跟蒋玉珠的关系, 这还真不是唐欢瞎编的。 蒋玉珠二月搬来白水村, 期间锦枝跟董明华见面的时候, 蒋玉珠总是好巧不巧地出现,当着锦枝的面亲昵地挽着董明华胳膊甜甜喊表哥, 看向锦枝的目光满满都是只有女人才懂的挑衅。不说唐欢,村女锦枝都看出来了, 暗自神伤不知多少个夜晚。而在唐欢看来, 董明华若真的在乎锦枝,他就不该让蒋玉珠碰到他,特别是当着未婚妻的面。别拿什么表妹当借口,蒋玉珠只比锦枝小一岁,不是五六岁的女娃子,让她当着董父董母的面那样搂她好表哥试试?唐欢打赌,给蒋玉珠加厚一百张脸皮她都不敢!不过是欺负锦枝老实罢了! 唐欢承认自己是坏女人,但她更看不上蒋玉珠这种人。 师父自小就告诉她,勾搭男人可以,但不能碰对妻子负责的男人。唐欢那时还小,听不懂,师父便解释说,这世上好男人真心不多,虽说能被她们勾搭来的男人根本上都算不得专情,但至少目前人家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呢,她们就不要去引诱人家彻底变坏了。 董明华便是这种没有诱惑就很老实有了诱惑就容易犯错的男人。 他没犯错,凭他的姿色,唐欢也看不上他,他犯错了,唐欢就瞧不起他了。 其实唐欢半点都不在乎董蒋二人跟锦枝的纠葛,但他们若是敢来惹她,破坏她心情破坏她跟宋陌的好事,唐欢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坏女人! 听完唐欢对董明华和蒋玉珠的指控,宋陌眉头皱得更深,但想到这么多年董明华对侄女的好,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董明华会做出那种事。 . 宋陌缓了语气劝侄女:“兴许是你多想了。二叔听说,明华表妹生母早逝,她爹娶了继室,家中容不下她她才投奔董家来的,明华向来心善,对表妹多照顾一些也没什么。锦枝,你跟明华认识那么久,别因为一些小事就怀疑他,要不以后怎么过日子?” 唐欢冷哼,“二叔,表兄表妹原本就容易结成亲事,董明华就算真把蒋玉珠当表妹看,他不知道避嫌吗?都敢在我面前拉拉扯扯了,背地里还……不说他,就说你,二叔,若是你也有个未过门的妻子,你跟她赴约时,你的表妹蹦出来要抱你胳膊,你会让她挨上你吗?” 会吗? 肯定不会。再说这种情况,亲人看见了,一般都会避开,最多回去见面后再打趣两句吧? 宋陌无法辩驳,可对上侄女一副早就料定他无话可说的小模样,忍不住道:“明华表妹行事的确不妥当,要不你私底下好好跟明华说说,明华知道你不高兴,就会远着他表妹了。”姑娘家天生心思细腻,男人都比较粗心,有些事没人提醒,恐怕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不去!” 唐欢气呼呼地瞪着宋陌:“他心里没我,要是有我,根本不用我提醒!二叔,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死也不嫁他!我知道,二叔一个人住惯了,嫌照顾我麻烦,所以想早点把我嫁出去,那你马上回你的茅草屋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有手有脚,洗衣做饭下地做活我都能干,没有你我也能活下去,用不着你这样费尽心思摆脱我!” 一边骂一边哭,骂到最后声音都是颤的,然后甩脸跑去了西屋,徒留宋陌一人愣在原地。 这还是他那个柔声细语的温柔侄女吗? 她怎么能那样说他? 她是他侄女,他做什么都是替她着想的,怎么会嫌照顾她麻烦? 宋陌摇头苦笑,把灶膛口收拾干净,过去劝她。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呢,半个时辰前还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帮他搬东西,现在因为吵了两句,就要赶他这个二叔走了,真是…… 进了屋,就见她站在门口,上半身趴在炕上,埋在胳膊里呜呜哭呢。 看着她不停抖动的肩膀,宋陌不忍再气她了。侄女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既然她不想提董明华,他就不提了,改日他亲自去找董明华,若董明华真如侄女所说是个墙头草,他第一个饶不了他! “锦枝,锦枝别哭了,二叔嘴笨不会说话。好了好了,二叔都听你的,你想嫁就嫁,你不想嫁咱就退婚,三年后二叔再给你找个比他好千百倍的男人,行了吧?”这孩子打小就爱哭,摔个跟头也要扑到他怀里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怎么哄侄女,宋陌还算熟练。 这个宋陌嘴可真巧! 唐欢配合地止了哭,却依然趴着不肯起来。 宋陌只好握住她肩膀把她掰了起来,“好了好了,再哭眼睛就没法要了。二叔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啊,真让二叔搬走?” 唐欢扑到他怀里,“不许你走!” 宋陌笑着拍拍她,“锦枝不让二叔走,那二叔就不走了。好了,你去洗把脸吧,二叔去弄个菜。” 唐欢点点头,闷声夸他,“二叔真好。” 她害羞般侧转过身不看他,宋陌摸摸她脑袋,出去了。 吃过饭,宋陌让唐欢去屋里,他把猪圈里的两头猪喂了,然后烧了一大锅水,洗洗木桶搬到西屋,一边兑水一边嘱咐她:“今晚好好泡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咱们就重新过日子,别再想以前的事了,知道吗?” 唐欢盘腿坐在炕上,轻轻“嗯”了声,心却渐渐往下沉。宋陌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开始还觉得庆幸,可现在他连洗澡水都替她兑好了,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这明显是没把她当女人看啊! 不是捡回来的二叔吗,怎么比真的还真! 宋陌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出去带门时还提醒她洗完直接睡觉就成,明早他来泼洗澡水。浴桶挺大的,侄女一人泼水不知要泼几次。 直到宋陌的脚步声消失了,唐欢还在哀怨地望着浴桶。 她照过镜子了,这个锦枝就是她十六岁时的模样。本身底子好,宋老爹又不舍得女儿吃苦,小姑娘并不似一般村姑那样晒黄了脸,而是细皮嫩肉的,往大街上一走,没有男人不悄悄看她,也就是锦枝稳重不爱出门,否则早被大户人家相中了,哪能轮到董家?董家在白水村是首富,放在镇子上,比他们强的比比皆是。 这样一个大美人,宋陌就真的没有动过心? 想来是锦枝太老实了。 那就让她来告诉宋陌侄女跟女人的差别吧! 唐欢扒掉衣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外面早已一片黑暗,宋陌听西屋没动静了,这才拎一桶凉水去后院,简单擦拭一番,关好前后屋门,回东屋去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推门声惊醒,宋陌猛然起身,却听门外那人哭着道:“二叔,二叔,你醒了吗?” 是侄女! “醒了醒了,别急,二叔马上开门!” 宋陌匆匆披上外衫,胡乱系上腰带,急急开了门,“锦枝,你……” 屋里虽然很黑,但也勉强能看清人影,唐欢抱着被褥站在门外,开口就是哭腔:“二叔,我害怕,我不敢一个人睡,今晚先跟你睡一个屋,行吗?” 都吓成这样了,宋陌能说不行吗? 他赶紧让开身,“行行,快进来吧,有二叔在,没什么好怕的了啊……” 唐欢抽搭着抬脚进去,见宋陌睡在西炕头,便把被子放到他被褥旁边,上炕,默默铺好被子钻了进去,攥紧被子蒙住脸,呜呜地哭。 宋陌重新插上门,跨到自己被窝里,轻轻拍她:“又哭了,小心把眼睛哭坏了。好了,二叔在旁边看着你睡觉,等你睡着了二叔再睡,这回不害怕了吧?” “二叔,我想我爹……”唐欢抽抽搭搭地道。 宋陌手一顿,可是这回,他不知该怎么劝了。有些事情,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抚慰了的。 他只能继续拍她,动作越发温柔。 唐欢慢慢不哭了,然后,慢慢“睡着了”。 宋陌松了口气,替她把被子移到肩膀上方,免得捂着她,随后便转过身,背朝唐欢躺下,并没有脱下外衫。夏日他都是裸着膀子睡的,根本没有准备中衣,好在只有一晚,凑合一下吧。 待前面传来男人绵长轻缓的呼吸,唐欢悄悄睁开眼睛。 两人之间,不过一臂距离。 她轻轻掀开自己的被子,酝酿好了,突然尖叫一声,然后在宋陌反应过来之前飞快钻进他被窝,像藤蔓一样紧紧缠.到他身上,左手紧搂他腰,哆嗦着喊:“别抓我爹,别抓我爹……” “锦枝!” 宋陌被这陡然而生的变故吓了一跳,攥住她手费力转过身,刚喊了她名,她又贴上来,双手搂紧他脖子,脑袋直往他脖颈处拱:“爹你别走,别丢下锦枝自己,呜呜,爹你别走……” 没有眼泪,但她声音惊慌无助,好像有人在跟她抢最重要的东西。 宋陌试着挣脱,可每次他攥住她手要掰开,她就喊得越急,喊得他都不敢再动了。猜到她这是被梦魇住了,宋陌不敢再躲,躺在枕头上,任由她抱着,“锦枝不怕,二……爹不走,爹一直都陪着锦枝。”右手情不自禁环住她肩膀,轻轻拍她。 “爹……” 唐欢急切地喊了一声,整个人都缩到宋陌怀里,几乎快要趴到他身上去了。她装作不安地搂紧他,却有技巧地……在锦枝的记忆里,宋二叔从来没有过女人,唐欢不信宋陌会无动于衷。 宋陌没有让她失望。 她对着他脖子喊爹的时候,他因为心疼侄女,并未察觉异样,但当她开始在他怀里不安地扭…… 宛如当头棒喝,宋陌再次抓住小姑娘胳膊,本能地要推开她。 32 “爹你别不要我!我听话,我嫁,我嫁他,求你别不要我……” 唐欢目的已经达成,怕把宋陌逼得太急,不敢再乱动,稍稍往后退一点,与他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嫁他? 董明华…… 连梦里都是如此不情愿的态度,看来侄女是真的不想嫁董明华了,那晚饭前他还在侄女面前替董明华说话,侄女一定是伤心到了极点吧? 于是宋陌的决心,又在知道她那时有多气他,在她焦急的哭声里瓦解了。 他不再推她,肩膀以上尽量不动,偷偷往后挪。 唐欢没有追上去,他醒着她肯定占不到太多便宜,等他睡着了,她自然有办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付宋陌这样古板的男人,她得一点一点来。 她老老实实的,宋陌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了。幸好,侄女底下已经碰不到他,他不用担心被她发现他的变化。若是她发现了,他这个二叔,就再也无颜面对她了。 宋陌望着头顶黑黢黢的房梁,胡思乱想,盼着她快点睡熟,他好把她抱回去。 可是,每次他觉得可以了,才试着掰开她手,她就又紧张地靠过来,像怕被人抛弃的幼崽。 几番尝试后,宋陌放弃了。 这样的侄女太让人心疼了,他还是让她好好睡觉吧。 夜色越来越沉,困倦袭来,宋陌渐渐抵挡不住,陷入沉睡。 算上宋老爹身死那日,宋陌已经连续三晚没睡觉了,今晚这一躺下,就睡得比较死,再加上唐欢给他解外衫时动作放得很轻,又提心吊胆的,宋陌稍微动一动她都吓得随时准备开始演戏,所以,两盏茶的功夫后,她终于在不惊醒宋陌的情况下成功扒掉了对方半边衫子。 虽说是半边,但除了被宋陌压着的那一点衣服和横伸在唐欢脖子下的左手臂,宋陌整个前胸后背都露出来了。 唐欢重新躺下,近距离打量眼前的宋陌。 当然,屋里太暗,她只能看个模糊。 她将手掌贴上他的俊脸。 掌心下的脸庞温温热热,他的气息近在手边。唐欢缓缓移动小手,他的下巴刚硬,他的心跳沉稳有力,震得她手也有些情不自禁地颤抖。 陌生,又熟悉。 曾经守林人也将她拥抱在怀,他不让她碰,仔细想想,仿佛是被她磨得没办法了,守林人才妥协了。 宋二叔呢? 因为她是他的侄女,宋二叔一开始就对她好,看起来似乎简单了,但唐欢知道,俘获宋二叔,要比守林人难得多。 可惜这样极品的身体啊,不能马上享用。 唐欢欲哭无泪。 她想到了宋陌给她的两次经验。 第一次入梦前,她太莽撞,别提多遭罪了,但因为魂魄几欲离身带给她的惊恐更大,唐欢没有多体会就吞下了梦引丹,迅速入梦。第二次,守林人杀人般似的,那滋味儿,现在想想,唐欢都忍不住打哆嗦。 收回手,唐欢抱紧宋陌,脸贴着他的脸蹭了蹭。 好二叔,好宋陌,这场梦也好,接下来的七场梦也好,我一定会对你温柔再温柔,你千万也要对我温柔啊。你放心,办事前我绝对不会再用激将法激你了,所以你要是再敢那样对我,那就别怪我醒后先把你割掉再抹了你脖子! 唐欢恨恨地咬咬牙,解开盘扣弄成衣衫半褪模样,然后转个身背朝宋陌躺着,再将宋陌原本搭在她腰上后来被她移开的右手臂重新抓回来。他掉下去,她就用一只手捂住他,这才心满意足地闭眼睡觉。 二叔你要抓牢啊,侄女还想看看明早你会有何反应呢。 ~ 纵使疲惫,自小养成的早起习惯,还是让宋陌在听到第一声悠扬的鸡鸣时,慢慢醒了过来。 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左手臂有些酸,右手…… 唐欢无意识地哼了声,挨得他更紧,不安地扭动两下后,老实了,呼吸清浅。 宋陌震惊非常,睁开眼,就发现他麦黄的手臂正搭在侄女身上! 身如火烧,后背顿时冒出了一层汗。 怎么会这样! 心跳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宋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一点一点从她那边往外退。退出来,宋陌松了口气,想要起身,却发现侄女枕在他左手臂上,那他要是动了,她醒了怎么办?她衣衫半松,他这个二叔也不知何时脱了衫子,这种情况,她会怎么想他这个二叔! 宋陌真是恨死了自己,他怎么就做出了这种事! 他不敢动,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想的头都要炸了,也只记起侄女做噩梦投到他怀里,他没办法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衣裳到底是何时脱的,他真的记不起来啊! 如今该怎么办?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他,他毁了侄女的清白,侄女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想不开? 装睡的念头一闪而过,迅速被宋陌否定。 他扭头,对着房顶深呼吸两次,先一点一点地慢慢往后退,这才轻轻抬起侄女松落下来的中衣,披上她肩。 光披上不行,他还得替她穿好,因为他们同寝而眠,即便是侄女自己脱的,她醒后,会不会因此尴尬? 宋陌不想跟侄女生疏。她不嫁董明华,就只好守孝三年,他们还要一起生活三年,怎么能…… 外面还有些昏暗,侄女,应该睡得很沉吧? 宋陌提着心,抱住侄女肩头往上抬,趁她脑袋不受控制离开他手臂的刹那功夫,他抽出自己手臂又飞快将枕头拽过来,然后慢慢将侄女仰放在枕头上。 幸好幸好,她没有醒。 宋陌抹去额头细汗,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穿好外衫。 穿好了,他才转回来。 给她穿衣裳又不能惊醒她,他必须睁着眼睛。 侄女两条手臂乖顺地搭在两侧,右边衫子被他勉强盖好了,左边的散在身旁,露出里面细白布做的小兜。宋陌不敢看,目光移上去,却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因她枕着枕头,脖子便现出优美动人的线条,下面锁骨精致单薄,越发惹人怜惜。 宋陌突然觉得口渴。 他情不自禁看向侄女的脸庞。 细长柳眉微蹙,浓密眼睫轻颤,俏脸泛红朱唇轻启,娇美可人。 一眨眼,侄女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他还记得她三岁的样子,大眼睛水汪汪,咯咯笑着让二叔抱。 如果董明华真的跟他表妹牵扯不清,那他就是瞎了眼了,竟辜负锦枝的好! 锦枝,你放心,二叔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给你找个好归宿。 愤怒怜惜打消了男人心中不该有的念头,他动作轻柔地替她穿衣系扣,好像她只是个奶娃娃,他手里的不是少女中衣,而是一件小小的孩童衣兜。 收拾好了,宋陌替她盖好被子,准备起身。 唐欢睁开眼睛,无奈地望着他背影。 这人真的是锦枝爷爷捡回来的?该不是当年老头子背着媳妇跟旧情.人折腾出来的私生子吧?那姑娘难产死了,老头子就想了个蹩脚的借口把私生子抱回来,然后临死前将真相告诉了私生子,然后宋陌这个私生子就真的把她当成了血亲侄女? 否则他怎么这么,这么不男人? 早知道她就多露一点了,看他会不会畜生一回! “二叔……” 唐欢揉了揉眼睛,一边捂嘴打哇哇一边坐了起来,跟正要起身的宋陌肩并肩,迷迷糊糊的,好像还没发现两人同寝的事。 宋陌抢先把她昨晚梦魇的事解释了一遍。 唐欢愣了愣,随即脸上一红,瞅瞅两人的衣裳,羞涩低头,“二叔,我,我不是……” 宋陌笑着打哈哈,“没事没事,锦枝别不好意思,昨晚情况特殊,二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在二叔眼里,锦枝还是个小孩子呢。好了,你再睡会儿吧,二叔去做饭,一会儿饭好了叫你。”说着迅速起身,下炕穿鞋。下面的裤子,还是拿到外面去换吧。 唐欢撇撇嘴,装作好奇似的掀开被子,来回翻找。 宋陌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有点不解,“找啥呢?” 唐欢一脸天真地望向他,“二叔,你被子里是不是藏了棍子啊?昨晚我好像戳到了,感觉挺奇怪的,可二叔怎么会把棍子藏在被窝里?该不会是我梦里梦到的吧?”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宋陌心中羞愧难当,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异样,强笑着附和:“哪里来的棍子,肯定是你做梦了。”说完抬脚就要走,再待一刻,他都怕自己坚持不住。 唐欢摸了摸身后,了然道:“是啊,肯定是做梦了,不然……二叔快去做饭吧!”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急急扯过被子蒙住自己,躲在里面不出声了。 宋陌心慌意乱地逃了出去。 他想当昨晚的事没有发生过,可刚刚侄女只是说了“棍子”二字,他就…… 宋陌不断地撩水泼脸。 可惜,初时还能镇压体内之火的凉水,似乎慢慢也变温了。 用早饭时,宋陌根本不敢看对面的小姑娘。 直到董明华和蒋玉珠联袂而来。 当时宋陌在屋里侄女在外面,他出去的时候,侄女一人站在门口,对面就是并肩而立的表兄妹俩,柔和晨光落在他们身上,莫名地刺了他的眼。蒋玉珠面带同情地望着侄女,一手却拉着董明华的袖子柔声劝着什么,董明华尴尬地躲了两下就不躲了。 宋陌终于信了侄女的话。董明华……不配。 “你们来做什么?” 他冷着脸走了出去,站在侄女面前,垂眸看向董明华。 他像山一样横亘在两方之间,脸色又那么难看,蒋玉珠不由松开了手,董明华更是直接倒退两步,底气不足地道:“二叔,我,我是来看锦枝的。”他想她了,他想一个人来的,可表妹跟娘说她也要来安慰锦枝,娘不知道表妹跟他的事,允了。 宋陌对他脸上的为难视若无睹,语气冷淡,“你还是先叫我宋二叔吧。” 董明华瞬间白了脸色。 蒋玉珠低头,唇角露笑。 唐欢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突然好想扑上去亲他一口!管他是为了侄女还是为了她,现在的宋陌,真的好……诱.人啊,让她只想马上赶走那两只苍蝇,回头将宋陌扯回炕上! . 因为锦枝和董明华自小就喜欢一起玩,宋陌爱屋及乌,对董明华一直都亲如自家子侄。 如今只过了一晚,宋陌态度忽然大变,董明华心中惴惴,求助地望向躲在宋陌身后的唐欢。 33 “锦枝, 你去屋里。” 宋陌现在看董明华十分不顺眼,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嗯, 那二叔你招待客人吧。”唐欢很配合, 看也不看外面那两人,转身就走。 “锦枝……”董明华大急,焦急目光紧紧追随唐欢身影, 心里越发不安。为什么锦枝不理他了?难道她发现了岳父离世的端倪?不会啊, 真要是那样,她该生气的。 蒋玉珠偷偷打量宋陌一眼, 再看看董明华那副德行, 知道此事没个解释, 董明华只会更加惦记锦枝, 便羞涩般微微低了头, 柔声道:“宋二叔, 我舅母担心锦枝姐一人待在屋里闷得慌,就嘱咐我和表哥过来陪她说说话。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表哥说啊?那我进去找锦枝吧?” 董明华疑惑地看向她,蒋玉珠飞快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董明华放了心, 一时无比庆幸表妹也跟来了, 这样, 就算他见不到锦枝, 表妹也能打听打听二叔为何生他的气。 宋陌将两人的眉目传情全都看在眼里。 蒋玉珠别有心思已是事实, 董明华……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又轻易相信对方, 纵使他对锦枝有几分真心,这样的人也不配锦枝。 宋陌一句话都不想跟二人多说, 伸手送客:“董明华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宋家。你和锦枝的婚约, 等锦枝她爹七七过后, 我会亲自登门退亲。”至于蒋玉珠,他不屑跟她说话。 退亲? 宛如惊天霹雳,董明华竟打了个冷颤。好好的,为何要退亲? 他仰起头,目光委屈又不甘:“二叔,明华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别提退亲的事行吗?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锦枝,求你不要拆散我们俩!我真的喜欢……” 宋陌冷笑,指向蒋玉珠:“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董明华,你敢指天发誓,你没有对你表妹动过心吗?” 董明华愣了一下。 蒋玉珠面上则红白变化,脖颈低垂,拽着衣角扭捏着解释:“宋二叔,您误会了,表哥他……”大概是羞于出口,她羞愧不安地瞥了董明华一眼,转身跑了。 董明华本来还指望蒋玉珠替他解释,结果蒋玉珠这样一跑,岂不是默认了此事? 他何曾对表妹动过心?做出那种事,完全是酒后糊涂! 他急着向宋陌解释:“二叔,真的没有,明华心里只有锦枝……”话未说完,肚子硬生生挨了一脚,董明华控制不住连连倒退,脚下一个不稳,仰面跌倒在地,腹中宛如翻江倒海,疼得他额头冒汗。 “锦枝你出来!”他不甘心地叫她,锦枝对他那样温柔,他不信她会跟他退亲! 宋陌紧跟着又踢了他一脚,沉声怒喝:“你是否对得起锦枝,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看在过去十多年的情分上,我只踢你两脚,若是以后你再敢上门,再敢找锦枝的麻烦,那我就打断你的腿!滚!” “我……” “二叔,你为何要打他?” 董明华刚要开口,忽听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目光一转,果然瞧见锦枝走了出来。他大喜过望,不顾身上的疼迅速起身朝唐欢奔去,“锦枝,你终于出……” 唐欢嫌弃地扭过头,直接走到宋陌身后,“二叔,你赶他走就行了,这样打他,万一他伤了哪儿要咱们赔怎么办?身负婚约却跟他人私下传情,咱们宋家退亲理直气壮,不必动手给董家泼脏水的由头。” 听了这话,宋陌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刚刚侄女出来,他差点以为她心疼董明华了。 “锦枝说的对。走,咱们回屋,他要是喜欢张扬,尽管在院里叫嚷好了,旁人来问,二叔出去解释,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嗯。”唐欢跟在他右边,一起往回走。 “锦枝!”董明华绝望地喊她。 唐欢回头,脸色冷漠:“董明华,你要真是个男人,从此就只对你那表妹好,若是再来找我,我看不起你。”说着,踏进门槛,反手掩好灶房门,毫不留情。 董明华对着门板怔怔发呆,那个冷漠的女人,真的是锦枝吗? 门内,唐欢关好门,见宋陌停在她身前,她低头扑了上去,“二叔,我好难受啊……” 宋陌这才知道,她刚刚的冷静狠心都是装出来的。 他紧紧搂住她,低声安抚:“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唐欢偷笑。侄女一点都不想哭,只想抱抱你。 董明华失魂落魄地走了。 宋陌没有太多功夫安慰侄女,宋家那五亩麦子已经熟了,再不拔就晚了。 他叮嘱唐欢两句,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唐欢不想下地,但她需要多多亲近宋陌,便戴上草帽要跟他一起去,“二叔,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陪你去吧,多一人多一分力气,早点拔完,要是过两天下雨就不好了。” 以前宋家拔麦子,是宋老爹、宋陌和董明华三人一起忙活,早出晚归也得忙碌两天半,现在只有宋陌一人,没有五六天干不完,唐欢要是不跟着去,这些天不就浪费了?哪怕在地里偷懒呢,她也得去。 夏日天热,现在还是早晨,外面阳光照在身上一会儿就能让人冒汗了,再过一个时辰只会更毒。看看侄女白.嫩嫩的脸蛋,宋陌不忍她受苦,“不用你,二叔一人也能干完。晌午日头毒,小心把你晒黑了,听话,在家待着吧,晌午给二叔送点饭过去就成。” 唐欢低下头,“晒黑就晒黑,我不怕,反正我也不嫁人了,黑一点又有啥?”她走到他身前,拽住他的袖子,小声求他,“二叔,你让我去吧,我一个人在家害怕。你放心,要是我干不动了,不用你说,我自己也会歇着的。” 宋陌盯着侄女的小手。那样白那样细,能拔得动麦子? 可她语气那样可怜,再想到她的确胆小,他只好妥协了,“行,那你跟二叔一块儿去吧,不过到了地里要听二叔的话,知道吗?” “嗯,锦枝什么都听二叔的。”唐欢痛快应道。 于是叔侄俩备好水壶,锁好大门,一起下地去了。 唐欢说的好听,其实她根本没有拔过麦子,就连锦枝也只是十岁前在地里帮忙捡过麦穗,长大后就被宋老爹当成宝贝养在家里了。到了地里,她凑在宋陌身边学,动作倒是挺简单的,一学就会。她就紧挨着宋陌拔,好在有上个梦挑水砍柴的累活在前,如今拔两根麦子怎么拔都显得很轻松啊! 唐欢对自己很满意,抬头擦汗,却意外发现宋陌已经把她甩在后面很远了。 这样一点都不能亲近啊! 宋陌正好回头,见她一手扶腰一手抚额站在那里,当她累着了,忙高声喊她去地头树下阴凉里坐着。 唐欢没应声,远远望着他。 衣冠得体,那是城里人的讲究,在这山村小地方,除了一些根深蒂固不可逾越的规矩,譬如二叔不能跟侄女成亲,其他衣食住行男女交往方面的束缚并不是太苛刻。大户人家的小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洞房之前根本见不到相公,村里十五六的姑娘们却常常下地做活或去河边洗衣服,遇到看顺眼的少年,慢慢就眉来眼去了,偶尔说个悄悄话也没啥。 所以,在这农忙时节,男人们嫌热卷起袖子干活,甚至穿个无袖汗褂子,也不用担心哪家姑娘小媳妇会过来骂他耍流氓! 宋陌今日穿的是一身粗布短褐,双袖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 唐欢心思一转,迈着小碎步朝男人奔去。 宋陌不解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怎么了?”暗黄草帽下,她脸颊被晒得红红,鬓发微湿,却一点都不难看,反而像熟透的桃子。他心头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唐欢在距离他五六步时停下,眼帘低垂,很难为情地道:“二叔,我,我帮你捆麦子吧?你拔我捆……” 宋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侄女这是拔不动麦子了。 他体贴地笑:“不用,你去地头歇着吧。嗯,时候不早了,回去做饭也成。” 唐欢低头不说话,就是不走。 宋陌拗不过她,只好答应让她跟在他身后捆麦子。 唐欢特意站在他一侧,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盯他冷峻的侧脸,裸.露的脖子,结实的手臂,她好像扑上去抓一把啊! 默默欣赏了半天,中途短暂休息时,看着宋陌仰头喝水的动作,唐欢突然良心发现,觉得用眼睛占了宋陌那么多便宜似乎有失公允。 “二叔,我也喝点水。”她站起身,跟他要水壶。 宋陌笑着递给她。 唐欢接过,学着宋陌那样仰头,却不是侧转过身,而是面对着他。 她上面穿的是一件旧衫子,原本的白色已经变得暗黄,还有点小,她这样一抬双手,衣襟就更明显了。宋陌目光无意中在那里掠过,脸上发热,正要转身,唐欢手一抖,半壶水都洒在了她衣襟上。清水迅速蔓延,单薄衣衫湿.透,里面景色隐隐若现。 宋陌身上没来由地一阵发紧。 “啊,水洒了!” 唐欢慌乱地扔开水壶,看看衣襟,她尴尬抬眼,正好对上宋陌那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火.热眼神。唐欢羞恼地嗔他一眼,双手挡在胸前急急掉转过去,“二叔你别看!” 她声音羞涩又带着一点点埋怨,倒好像是小女儿在情郎面前的撒娇。 宋陌心神荡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不对,侧过身后结结巴巴地解释:“锦枝,二叔,二叔不是故意的!你,你快回去换件衣裳吧!”早知道她衣裳会湿成那样,他肯定第一时间就别开眼了。 唐欢站着不动,头垂得更低。 宋陌有点慌了,侄女该不是误会他孟.浪然后生气了吧? 他不由朝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赔罪,“锦枝,二叔真不是有意的,我……” “二叔你别说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我二叔,怎么会……二叔,我,我身上湿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回去啊?地里路上都是人,被人瞧见,我,我还有脸活吗?”唐欢瞅瞅两侧麦田,迅速蹲了下去,双手攥着胳膊,羞愧难当。 看着她蹲在那里的娇小身影,宋陌后悔极了,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可现在该怎么办? “你带帕子没?先躲到地里擦擦?”他满头大汗地道,一边还要平复身上突如其来的燥意,因为说到哪里,他脑海里都会自动冒出话里的情景,仿佛真的看过侄女做那些动作似的。 34 唐欢摇摇头, “算了,二叔你干活去吧, 我在这里蹲一会儿, 天热,很快就能干了。” “可……”宋陌张口就想说穿湿衣服对身体不好,可不这样, 他也想不到旁的办法, 踟蹰片刻只得无奈转身,继续做活去了, 心想晌午回家后给侄女熬点姜糖水, 多少能管点事儿吧。 往前挪了十几步的距离, 身后突然传来悉悉索索声。宋陌回头, 蓦然发现侄女不见了, 一侧未拔的麦田倒是倒了一大片, 侄女的两只小脚从里面露了出来。 昏倒了? 他吓了一跳,当即扔下手中麦子朝那里奔去。 奔过去,宋陌这才发现侄女平躺在地上, 用草帽遮了脸庞, 衫子解开分散在两边, 确实方便在最短的时间晒干衣服, 可这样她里面绣粉荷的小衣在阳光照耀下便十分显眼。宋陌喉头莫名一紧, 理智告诉他马上离开,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在她衣裳遮掩不住的…… 躺着的姑娘突然动了动, 抬手去掀草帽。 宋陌背上忽然就冒了一层汗,人也从那种梦境般的幻境里清醒过来了, 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暗暗希望侄女没有注意到自己。 “二叔!” 宛如刚听到动静般,唐欢拿开草帽,及时发现了头顶脸色通红的男人。她先是茫然地望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低叫一声掩好衫子,闭着眼羞道:“二叔,我,我是想着这样衣服更容易干些,你,我,我不是故意衣衫不整的,二叔你别误会……” 她羞恼地转身侧躺,似是不敢见人,玲珑身段却更加明显了。 “没事没事,二叔,二叔当你晒晕了就过来看看……幸好没事,那你躺着吧,我走了!” 结结巴巴说完,宋陌不敢再看,仓皇而逃。 唐欢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都看了这么多了,宋陌还想保持单纯的叔侄关系? 休想! ~ 日头越来越高,唐欢衣裳干了,她站了起来,拍拍衣裳喊宋陌:“二叔,咱们回家吃饭吧,下午再来!” 一直在南边地里忙活的宋陌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回家,路上唐欢故意走在宋陌一侧,没事人似的道:“二叔个子高,帮我挡挡日头。” 宋陌笑了笑,故意放慢了脚步,因为侄女亲昵的态度,他也放松了不少。 回到家里,宋陌抢着抱柴禾干活,先煮了姜糖水给她喝:“喝吧,小心着凉。” 唐欢手捧粗瓷大碗,感动得泪盈于睫:“二叔,你对我真好,将来我要是能遇到一个对我有你一半好的男人,我就心满意足了。”这家伙不会说好话哄人,照顾起来人确实挺细心的。 宋陌笑她:“傻,放心吧,将来二叔给你找一个比我对你还好的相公,保管你嫁过去天天都过得舒心。”侄女这么美这么好,能娶到她是男人最大的福气。与董家的亲事算是他和大哥看瞎了眼,下一次,他一定要确定男方人品后再定亲,不让侄女受半点委屈。 唐欢喝了一小口,仰头望着他,眼波流转,“二叔,在锦枝心里,你就是最好的男人,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她神色认真,眼里仿佛有一丝难辨的温柔情意,宋陌莫名有些紧张,正欲细细探究,她却低头继续喝汤了。心头盈起淡淡的失落,为何失落?无从追究。宋陌摇摇头,不再多想,出去做饭。 饭后,他坚持让唐欢留在家里,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去麦地了。 唐欢一直送他到大门口,倚在门墙边上恋恋不舍地目送他:“那二叔你早点回来,晚上我做好饭等着你!” 宋陌欣慰地应下,大步往前走了。转弯时,他若有所感地回头,意外发现侄女还立在原地望着他。目光相碰,她朝他展颜一笑,像朵娇艳的蔷薇,明艳逼人。 心跳好像滞了一下,宋陌脑海一片茫然,还没想好如何回应,视线已被旁边人家的墙壁阻隔。 脚步顿住,他想起方才的异样感了。那样依赖他目送他等着他回去的侄女,更像一个妻子……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错觉? 宋陌懊恼地握拳。 他走了,唐欢关好大门灶房门,爬到宋陌被窝里蒙头大睡。前几天为了装孝顺闺女,她也没睡好觉啊,今天白天的亲近算是差不多了,现在她要好好补觉,晚上好有精神继续捉弄宋陌。 她本意是想睡到黄昏的,结果睡得昏天暗地,突然闻到一股熬粥香味。 唐欢震惊地睁开眼睛,往外一看,这才发现天已经很暗了。 “二叔?”她不可置信地叫道。 有人走到门前,隔着门帘跟她说话,“锦枝睡醒了?那就起来吧,饭快好了。” 纵使脸皮再厚,唐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晌午她说得好好的晚上她做饭,谁想…… 她慢慢吞吞地穿好衣裳,出去洗把脸,扭捏着站到宋陌身前,红脸解释:“二叔,我,我晌午有点困,可是在我被子里怎么睡都睡不着,闭上眼睛,脑袋里总会冒出来一些黑影……我很害怕,蒙在被子里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想着昨晚让二叔抱着就不怕了,就闭着眼睛把你的被子放了下来,然后,然后就睡着了……二叔,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都累了一天了,干啥不叫我起来啊,该侄女给你做饭吃的……” 宋陌正在切黄瓜片,见她小脸睡得红扑扑,笑道:“没事,睡就睡吧,二叔一点都不累。行了,帮二叔把桌子摆上,马上吃饭了。” 唐欢乖乖去做事。 清水淘过的小米水粥,加盐加醋拌过的黄瓜片,一碟咸菜,还有一个煮鸡蛋,那是煮粥时宋陌放进去的,当然不是他吃,而是给他的好侄女。鸡蛋在凉水里浸过,不烫了,他递给她:“吃吧,你这两天都瘦了一圈。” 唐欢接过鸡蛋,悄悄瞥了一眼自己的胸脯,很想问宋陌怎么知道她瘦了一圈的,难道是摸胸摸出来的?她的胸脯明明很傲人啊! 她熟练地剥好鸡蛋,掰了一半给他,“二叔吃,反正是咱们家自己养的鸡下的,二叔下次别光给我煮了,咱们一人一个多好。你是我二叔,干活这么累,还不舍得吃东西,侄女看了心疼。” 她说她心疼他…… 宋陌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这种大直白话,侄女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过也是,他们是叔侄女,侄女一直把他当亲叔看,当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趁他愣住那会儿,唐欢笑着把鸡蛋放到了他碗里。 对上她明媚笑脸,宋陌不自觉地也笑了。 饭后唐欢主动抢过刷碗筷的活儿,刷完了还问宋陌:“二叔,我烧水洗澡,你洗吗?” 宋陌刚圈完鸡回来,“你烧你自己的吧,二叔用凉水擦擦就行。”洗洗手,帮她收拾一下浴桶,送进西屋,出来时,忍不住试探着问:“锦枝,要不今晚,你搬到西屋去住?”到底是大姑娘,两人睡一屋不好。 唐欢蹲在灶膛前,眼睛盯着里面跳跃的火苗,嘴唇抿得紧紧,不回话,只一根一根往里添柴。 这是不愿意了…… 宋陌无奈妥协:“算了,再过两天吧,等你习惯再说。” 唐欢唇角马上翘了起来,宋陌见了,觉得好笑之余,暗道侄女还是小孩子脾气啊…… 水好了,两人分头洗漱。 洗完了,唐欢直接披着头发去了东屋。 宋陌没有洗头,累了一天,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个觉。 唐欢穿着中衣站在地上,头发用巾子裹了起来。瞧见宋陌已经躺下了,她走到炕沿前,小声问:“二叔,你睡了吗?” 宋陌立即坐了起来,“没,怎么了?” 唐欢解下巾子递给他,“二叔,我头发太长,擦起来胳膊好酸,你帮我行吗?以前,以前都是我爹……”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宋陌心中一疼,毫不犹豫地接过毛巾,“转过去吧,二叔帮你。” 唐欢默默转过去。宋陌盘腿坐在炕头,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头发,从上到下。目光碰见她细白耳垂,他赶紧闭上眼睛。 “嗯,好舒服啊,有二叔真好。”唐欢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声音娇柔,“啊,二叔轻点,有点疼……” 外面已经彻底暗了。村里人家晚上一般都不点灯,有些事情摸黑能做就做,不能的就等天亮再说。宋家也毫不例外,但是今晚,唐欢故意点了蜡烛。 在这样幽闭的屋子里,烛光昏黄柔和,鼻端是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耳边是她轻柔的娇呼,宋陌呼吸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只盼着快点结束。可惜因为心虚,他根本不敢要求她别出声。 “二叔,我背上衣裳好像湿了,我把头发撩到前面,侧转着吧。” “好。” 于是唐欢侧转过身,弯腰低头,把长长的乌发都拨到了前面。 宋陌动作僵住。 这个姿势,她的侧脸和脖子都露了出来,宽松的中衣衣领随着她的动作更松了,里面隐隐若现,触目惊心。 如果刚才只是觉得紧张,现在宋陌身上都要烧起来了。 但他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否则他要是半途而废,侄女定会追问,万一察觉该尴尬了。 他用巾子包住她长发,轻轻搓弄,闭上眼睛不看她。 他不看,唐欢斜眼看他。因为位置的关系,她只能瞧见他胸口以下,再往上看,他就能察觉她的动作了。胸口当然没什么好看的,可,虽然宋陌刻意用中衣遮住了,唐欢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一处不对劲儿。 唐欢轻笑。 这个男人,老实归老实,但也太禁不住撩拨了。 师父说,没有爱过的男人遇到女人诱.惑,很容易动心,那是一种想要发.泄的本能,本能觉醒了,越控制越压抑,就越渴望。 如今她在宋陌身边诱.惑他,这次他不是守林人,他是她二叔,他必须照顾她,所以他连躲避都不能。那么,宋二叔,你还能坚持多久? 可惜,她需要一个跟他诉情的契机,没有契机冒昧开口,容易遭他怀疑。叔侄女的身份,既是将他困在身边的枷锁,也是妨碍她动手的藩篱。 擦完头发,宋陌后背衣裳都快湿透了。 唐欢若无其事地挂好巾子,吹灭蜡烛,脱鞋上炕。 头发只是不往下滴水了,依然潮着,唐欢便理所当然地找事做:“二叔,我头发没干不能睡觉,干坐着没意思,要不我帮你揉.揉肩膀吧?你忙了一天,肩膀肯定都酸了。” 经过刚才那漫长的折磨,宋陌困意早消了,但他不敢答应她,躺下就要睡觉:“不用了,二叔现在只想睡觉,要不你重新点上蜡吧,缝缝衣服什么的,等头发干了再歇下。” “二叔,我爹不让我晚上点蜡缝东西,说是眼睛容易坏。” 唐欢面对着他,小声道。 宋陌一想也是,“哦,那你……” 唐欢撒娇似的扑到他身上,“二叔,你就别跟锦枝客气了。你照顾我那么多,锦枝想孝敬孝敬你啊。以前我给我爹揉肩膀,现在他走了……我只有二叔一个亲人可以孝敬了,二叔,你别跟我那么客气行吗?你要是再跟我客气,我会觉得,你心里其实还介意奶奶的事,没把锦枝当亲侄女看。” 黑暗里,她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亲昵地压在他手臂上,宋陌浑身僵硬无法动弹。至于她说了什么,他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答应她,答应了,她就会起来了,“好,那锦枝就帮二叔捏捏肩膀。” “嗯,那二叔快点坐起来!” 唐欢开心地直起身。 宋陌如释重负,慢慢坐了起来,盘腿,背朝她而坐。 唐欢凑到他身后,小手拽住他衣领往下褪:“二叔,隔着衣裳按要费力些,你把中衣脱掉吧,嘿嘿,屋里黑,二叔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什么的。再说,我记得我爹讲过,娘死的早,奶奶不喜欢我,爹又时常没空管我,小时候陪我最多的就是二叔了,什么抱我嘘嘘给我洗澡的事二叔都干过……要是二叔在锦枝面前不好意思,那锦枝是不是以后都得羞于见二叔了啊?” 宋陌哭笑不得。 这,这种事能混为一谈吗?那时候她小,他给她洗澡不用担心旁人说什么。现在侄女大了,不提光着膀子让她揉肩,就是两人同居一室这件事,传出去都会惹人非议吧? 他想拒绝。 唐欢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放开,厚着脸皮抱住他结实的肩膀,“二叔,你就答应锦枝吧,锦枝,锦枝想像孝敬我爹那样孝敬你!” 难道是侄女还没能接受大哥去世这事,把对大哥的父女情投在他身上了? 宋陌胡思乱想,一时不忍答应了,闭着眼睛,褪了中衣。 “二叔真好,那我开始给你揉了啊,要是哪里舒服了,二叔告诉我一声!”唐欢扯过枕头跪在上面,双手搭上他肩,用力按。 宋陌很诧异。除了最开始她碰上他带来的异样,他很快便感受到了身体放松的那种舒爽,侄女手上力度正好,竟真像是帮人揉惯了的。 大哥曾经也是这样让侄女孝顺的? 宋陌觉得有点怪,但转瞬一想,既然大哥可以,他这个当二叔的也不用太拘束了,到底是在自家屋子,他和侄女不说出去,旁人哪里会知道?况且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歪,侄女孝顺二叔,再正常不过。 紧绷的心放松了,身体也没那么僵硬了。 唐欢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笑着问他:“二叔,舒服吗?” 宋陌点头。 当然舒服了,唐欢心中腹诽。没有武功在身,但她毕竟学过人体穴道的,哪些穴道按起来舒服哪些按起来疼得要人命,她都清楚,小时候还给师父按.摩过。后来,师父赏了她一套按.摩功夫,说是按在男人身上,除非天生不.举,没有哪个男人会不起来的。 她悄悄展开笑容,“二叔,我也给你揉.揉背吧?” 人天生喜欢享受舒服,迈出第一步后,沉浸在侄女的孝顺中,平静下来的宋陌自然不再反对,“好啊,不过你手劲儿小,按两下就行了,别累着。现在二叔已经很舒服了。” 唐欢一语双关:“二叔不用担心,侄女会让你更舒服的。” 说着,一双小手缓缓向下移动,左右手中间三指分别按在一处,准备好了,唐欢对着男人脊梁骨吐息,指端同时发力:“二叔,这里,舒服吗?” “……嗯。” 男人原本放低的肩膀再次提高,腰背挺直,呼吸已乱,“锦枝,二叔,二叔困了,你也早点睡吧?”宋陌声音低哑,一手悄悄搭在了双腿上方,免得被人发现。 唐欢声音惊讶又遗憾:“这里也舒服吗?可惜以前帮爹爹按背时没有碰过这里呢。” 宋陌都快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了。怪不得,要是碰过,大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让侄女帮忙。 “锦枝,二叔,二叔……” 宋陌再也坚持不住,猛地起身跳下地:“二叔出去一下,你先睡吧!”说完风似的冲了出去。 唐欢扑在被子上,咬紧被子才堵住了自己的笑声 . 宋家后院墙根下,宋陌面朝墙壁,喘息渐渐平复下来。 热火退去,宋陌麻木地系好裤带,却不想马上回屋。他挪到一旁,愣愣靠着墙壁,仰头凝望天边的月。 五月刚出头,月亮细弯弯的,似钩。 宋陌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怎么能对侄女生出那种心思?侄女是想孝顺他才帮他按揉肩膀的,他怎么能! 不行,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能让她碰了,哪怕惹她难过,也强过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越陷越深。 放轻动作洗了手,宋陌跨入门中。 她已经躺下了,宋陌松了口气,脱鞋上炕,盖好被子。劳累一天,又刚刚荒唐一次,这回他是真的有点熬不住了,沾炕便睡了过去。 男人呼吸很快就均匀起来,慢慢的,还发出了轻微鼾声。昨晚就没有打鼾,可见今天他有多累。 唐欢睁开眼睛,伸手把男人肩膀按下,让他平躺着。 宋陌一无所知,鼾声稍停,很快又响起。 唐欢小手伸进他被窝,攥住他手。宋陌没有反应,她掀开他被子悄悄挪过去。宋陌迷迷糊糊睁开眼,唐欢察觉他似乎要醒了,率先倚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柔声轻语,“二叔,锦枝一个人睡觉害怕,二叔抱抱我吧,好二叔……” 宋陌意识并不是很清醒,听侄女如此撒娇,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便本能地侧转过身,将唐欢搂进怀中,轻轻拍了两下,含糊着哄她:“锦枝乖,二叔抱你睡觉,乖啊……”大手拍着拍着就不动了,重新陷入沉睡。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主动抱她。 唐欢缩在结实的男人臂膀里,老实待了一会儿。美色当前却不能下手,这滋味儿真难受。刚刚他在外面足足待了小半个时辰……唉,太浪费了,这么娇滴滴的大美人躺在身边,这个男人……活该要被她采九次啊! 一夜好眠。 有了一次经历,早上醒来再次发现自己跟侄女睡在一个被窝里,宋陌很快便镇定下来了,特别是侄女身上衣裳好好的,他不用担心她突然醒来引起两人尴尬了。 于是唐欢很配合地在他刚刚收回手臂那一瞬醒了,“二叔……” 此时,她左手搂着他腰,脑袋还埋在他肩窝。 发现这种情况,唐欢愣了一下,有点无辜又有点羞涩地道:“二叔,我,我怎么又跑到你被窝来了?” 宋陌也记不清了。他发愁的是,侄女为何还不把手拿开? 唐欢没有抬头,闷闷道:“二叔,我这样抱着你,你生气吗?”手缩了出来,却还是搭在他身上。 35 宋陌动也不妥不动也不妥, 脑袋似被糨糊糊住了,笨拙地为两人解释:“不, 不生气, 锦枝,锦枝是做噩梦了才过来抱着二叔的。只要,只要锦枝能睡好觉, 只要你不, 不嫌弃跟着二叔挤着睡觉热,二叔生什么气……” 真会找借口啊! 不过唐欢很满意, 顺着他的话道:“那锦枝这几天都直接跟二叔睡好了, 省着晚上还要怕一会儿。二叔, 可以吗?” 宋陌想说不可以, 可他该怎么拒绝?说她长大了不能再抱着他一个大男人睡了?那现在两人算什么?这种事, 除非她觉得不妥主动避着, 否则为了照顾侄女的脸面,他这个当二叔的绝对没有先开口的道理。至于侄女为何突然如此胆大如此依赖他,定是大哥骤然离世给她的打击太大了! “锦枝, 你, 你先躺着, 二叔起来了。” 勉强解决了难题, 宋陌僵硬起身, 穿衣下地。 唐欢仰头问他:“二叔, 肩膀酸吗?” “不酸,你昨晚按那两下还挺管用的。”宋陌正在提鞋, 随口胡诌。 唐欢笑着道:“那我晚上还帮二叔!” “不用,一次就够了, 二叔, 二叔做饭去了啊!”宋陌匆匆逃离。 唐欢舒服地伸个懒腰,侧耳听外面宋陌舀水烧火的动静。 饭后唐欢没有跟他一起下地,直到晌午才提着小篮子去给他送饭。 路上遇到不少提篮给家人送饭的媳妇闺女,她们笑着跟唐欢打招呼,唐欢学锦枝那样温柔回应她们,其中有个好奇心比较强的妇人问为何董明华没有去宋家地里帮忙,被唐欢装羞糊弄过去了。她可不想说俩家要退亲了,村里人最爱说闲话,传出去,这个月她甭想出门,出去准得被旁人缠着打听。 唐欢喜欢清清静静的。师父嫌人多太烦,她也是,所以当采花贼多好啊,白天看上哪个男人,晚上摸过去就行了,一夜夫妻,早上一拍两散,谁也不用纠缠谁。 到了地头,瞧见剩余的那四亩未拔的麦地,唐欢暗暗发愁。农活没干完,宋陌肯定没有心思做别的,难道这几日她都只能小小的捉弄他?她该找什么契机向他诉情呢?没有好的契机,侄女冒然勾搭二叔,那,那明显就不是好人啊,不把宋陌吓跑才怪! “二叔,过来吃饭了!” 昨天的麦子捆被宋陌堆成高高一垛,唐欢走到背阳处,高声喊他过来,喊完蹲下去铺布摆饭。 宋陌直起腰,一边擦汗一边往这边走。 两人并肩而坐。 “你还没吃呢?”见旧布上摆了两副碗筷,宋陌诧异地问。 “家里就我自己,吃饭都不香。”唐欢亲昵地道,先给他盛了一碗蛋花汤,“我怕光吃饼咽着难受,就煮了点汤。二叔先喝点吧,润润喉咙。”汤已经不烫了,上面浮着翠绿的葱花嫩白明黄的鸡蛋花,新鲜诱人。 这便是家里有没有女人的区别。若是宋陌自己,怎么都想不到煮汤喝的。 他接过盛了八分满的大碗,仰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唐欢盯着他脖子,这个男人,为什么怎么看都那么好看呢?一身粗衣,晒黑的肤色,却半点都不影响他给她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九个梦,唐欢并不觉得太长,不停地跟他对着干,她乐在其中。 宋陌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全身舒爽,额头再次冒汗。 唐欢摸出袖口的帕子,抬手替他擦汗。 没有人说话。 那一刻,远处地里呼儿唤女声好像都停下了。 唐欢盯着他额头,擦得认真,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男人震惊的眼神。而在宋陌眼里,她脸蛋微红,红唇饱满,挨得他那么近,近到他低头,就能碰上她。 他想退开,可心底泉水般涌上来的柔情让他一动未动,贪婪地享受侄女过于亲近的动作。他默默劝说自己,没事,侄女只是在孝顺他,不用大惊小怪。 他紧张地望着她美丽的眼眸,却发现里面渐渐浮上了泪水,晶莹泪珠溢满眼眶,她仿佛终于意识到不对,收手想要背转过身,可是随着她垂眸的动作,豆大泪珠滚落下来,顺着她娇嫩脸颊往下流。 宋陌的心跟着颤了一下,情不自禁掰过她肩膀,迫她面对他,“怎么哭了?”声音担忧。 唐欢抹了抹眼泪,哽着道:“二叔,爹爹死前,我发现那人变了心,晚上躲在被子里哭了很长时间,不过我想着还有爹爹心疼我,心里便没那么难过了。那天,我本来想跟他提退亲的事,谁想他出去就一直没有回来……二叔,这几天辛苦你了,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过下去,对我好的人要么变了要么走了,我……”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宋陌心疼极了,偏偏嘴笨只会说那两句话:“不哭不哭,二叔会一直陪着你。” 唐欢小声抽搭:“二叔,其实我知道,这两天我白天黑夜都缠着你,你,你肯定觉得我有些地方做的不妥,不像女儿家该有的样子。可是,二叔,我真的怕,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人在黑暗里叫我,让我跟他一起走。我害怕,只有抱着二叔,心里才是踏实的……二叔,经过董明华的事,侄女不想嫁人了,只盼着一辈子都跟在二叔身边,被你护着疼着。” 宋陌瞅瞅对面,发现远处并没有人,忍不住摸摸她脑袋,真心实意地道:“别说傻话,我是你二叔,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怕了抱着二叔也是人之常情,二叔怎么会怪你?还有嫁人的事,你才十六岁,过阵子彻底忘了他,就能想通了,到时候二叔再好好帮你找一个。”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有些发苦,挖不到苦根在何处,他也不敢去深挖。 “那二叔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都不娶妻?” 唐欢扭头问他,见他面现惊诧,她紧接着道:“二叔一个人过得自在,我也想跟二叔一样。嫁人有什么好?嫁过去要帮着相公孝顺爹娘忙里忙外,遇到脾气坏的还得忍气吞声,处处做不得主。以前我觉得只要男人对我好就够了,但我现在才明白,男人是最靠不住的,对我好一时,未必会对我好一世,那我何不在家里过安心日子?除非……”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她低头,俏脸泛红:“除非那人像二叔一样英俊,人高力气大,有担当,家里就他一人,还像二叔这样对我好,否则我真的不嫁了!” 像他一样? 喜悦不受控制溢满胸口,宋陌脸上发烫,别开视线,自谦道:“二叔一个粗人,哪有你说的那样好。你啊,你是从小在村里长大,没见过世面,要是……“ “我没见过世面,二叔见过多大的世面?”唐欢不高兴地打断他,攥着帕子哼道:“我不管,我从小就喜欢二叔,看谁都不如二叔好,少时不懂事还想着长大要嫁给二叔当媳妇……反正以后二叔要是找不到能把你比下去的,你就别逼我嫁人!” “我……” “行了,快吃饭吧,吃完饭二叔赶紧躺着歇会儿。”唐欢给他夹了一块儿事先切好的饼,嘟嘴道。 宋陌无话可说,埋头吃饭,心里却一直想着她的那句话。 原来侄女打小就喜欢自己,要是,要是没有这层关系……算了,怎么想都不可能,他比她大十二岁,如果他不是她二叔,这么小的姑娘,哪里会看上他? 躺下歇息时,胸口仿佛被大石压住,憋闷难受。再三尝试还是无法入睡,宋陌起身,继续做活去了。 唐欢只好提着篮子回家。 进村那条路是白水村主街,左侧最气派的那户人家便是董家。唐欢不想从那边走,便如来时一样,打算穿过东塘边上那边树林,然后从塘边绕过去。 跟她装出来的不一样,唐欢亲手杀过人,又怎会怕这片死过人的林子? 她轻轻松松地走,走着走着,忽听远处传来刻意压低的争吵,隐隐提到了锦枝的名字。 闲来无事,唐欢好奇地凑了过去。 树丛后,蒋玉珠跪在董明华身前,抱着他的腿委屈流泪,“表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宋二叔已经明说要退亲了,你不让我告诉舅父舅母,我听你的话。可是,现在我继母替我安排了那样一门亲事,你要是再不跟舅父舅母提咱们俩的事,再不向我爹娘提亲,我就要嫁给那个五十出头的张老爷做继室了!表哥,你当真忍心看我嫁给那样的人?” 董明华不忍心。 但他对锦枝还没有死心。 “表妹,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锦枝青梅竹马,婚事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宋二叔没有资格做主。再有,锦枝现在只是在生我的气,等我见过她问清楚她为何生气,我再好好解释,她一定会原谅我。我董明华心中的妻子只有锦枝一人,除非她真的不要我了,我不会另娶旁人。表妹,张老爷虽老,但他家境好,膝下无子,你嫁过去替张家开枝散叶,日后也能安享富贵。” 蒋玉珠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指尖攥得发白,“可,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啊!” 董明华狠心看向别处,“那日我醉酒,醒来记不得任何事,你我到底有没有那样,我……” “表哥!”蒋玉珠泪如雨下,“表哥,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卑鄙无耻的人?” 董明华面现不忍,可是,在这片林子里,想到当时这个女人近乎可怕的冷静理智,他攥紧拳道:“以前我觉得你很善良,但那日岳父因为撞破咱们二人意外身死,你第一想到的不是对不起锦枝,而是你我的名声,我那时心慌听了你的主意,事后想想,你这人有些可怕。还有,那日二叔误会我,你为何不替我解释半句?难道不是故意加深二叔的误会,好让我只能娶你一人吗?表妹,如果我挽不回锦枝的心,我可以娶你,但是现在,我不会放弃的。” 唐欢诧异挑眉,原来宋老爹竟然是这样死的? 记忆里宋老爹对锦枝的好突然浮了上来,唐欢说不上多愤怒,只是对董明华和蒋玉珠的憎恶更深了。蒋玉珠不提,那可是董明华的岳父啊!他都把人家亲爹害死了,现在还好意思口口声声把锦枝挂在嘴边?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唐欢真心替锦枝不值! 那边蒋玉珠还在不死心地诉情:“表哥,表哥你别这样说,我承认我自私,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你看,我劝你跟锦枝爹的死撇清关系,也是为了你跟锦枝好啊,否则被她知道真相,她还会喜欢你吗?如果我真的心狠,我就该告诉她,让她恨你让你彻底死心才是!我没有,因为我心里有你啊!表哥,我知道你喜欢她,我都做好给你当妾室的准备了,可宋二叔突然提出退亲,态度还那样坚决,我心中着实意外,一时忘了解释,这样有错吗?难道我希望做你的妻子,有错吗?” 她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董明华着实不忍,“别哭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不知道锦枝为何不要我,我不甘心!” 蒋玉珠扑到他怀里,恨恨地捶他肩膀:“你不甘心,你不甘心我怎么办?我那狠心的爹已经看好了这门亲事,现在派人接我回去,就是想让张家媒人亲眼相看。今天我好不容易拖住了二弟,明早就必须跟他走了,你要是再不下定决心,等你确定锦枝是真的不要你了,我,你我也再无缘了!表哥,表哥你别对我那么狠……” 董明华抱着她,眼睛却望着远处的堤岸,小时候,他常常领着锦枝去那边玩。 “表妹,你放心,我下午就找机会去见锦枝。如果,如果我跟她真的再无可能,我便跟你一起回去,直接向姑父提亲。但,倘若锦枝愿意原谅我,我,我只能辜负你的心意了。我已经对不起锦枝一次,不能再对不起她第二次。” 他怀里,蒋玉珠眼泪汹涌,眼中却满满都是恨意。 表哥,你要是真敢辜负我,那我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大概是商量好了,两人相继离去。 唐欢懒懒地靠着树,若有所思。 . 等董明华二人走远后,唐欢脚步轻快地回了家。 因为知道董明华会来找她,这回她没有睡午觉,对镜简单收拾一番,便搬起小板凳坐到后院那颗茂盛的柿子树下,背靠树干闭目养神。旁边针线筐里放着之前锦枝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面两只鸳鸯已经绣好,只剩头顶荷叶尚未完成。既然没有人会继续绣它,唐欢索性一剪刀下去,从鸳鸯中间裁过,将一方细绸帕子生生分成了两半。 稍后董明华见了,一定会心疼吧? 这是她为董明华下的套。 她要让蒋玉珠那个女人竹篮打水一场空,乖乖嫁给老头子做继室,一辈子享受不到年轻男子才能给她的欢好之乐,也要让董明华那个窝囊的负心汉身败名裂。倒不是为了替宋老爹报仇,唐欢自认没有那么好心善良,毕竟那是锦枝的爹,不是她爹,真是她爹,她会让那二人生不如死!她这样做,只是看他们不顺眼,另外,还要借董明华刺激刺激宋陌。 根据锦枝的记忆,董明华小时候常常偷偷溜到宋家来找她玩。大门不好走,就从后门爬墙进来。眼下宋陌在麦地里忙活,又是午后正热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人,董明华肯定会故技重施。 为了确保不犯第一场梦里的错误,唐欢将正院大门、灶房南门都插上了,这样就算宋陌突然回来,她也能听到动静,及时应对。 董明华的确来了。 他绕到宋家后门,确定远处没人瞧见,熟练地翻上墙头。 做这个动作时,他想了很多。 似乎锦枝十二岁来了葵水后,他就再也没有翻过墙。小时候他用各种借口来找她,她心里欢喜,虽然觉得不妥,还是勉强同意了。当然,他只是过来跟她说话,陪她玩,给她讲学堂里的趣事,并未有过任何逾礼之举。后来她说自己是大姑娘了,再这样偷偷摸摸的不好,他坚持不过她,只得作罢,而且那时他读的书多了,再不是小时候那个顽皮的孩子。 青梅竹马…… 甜蜜又苦涩,董明华轻轻跳下墙头,往前走了几步后,才发现树下坐着熟悉的人影。 白裙白衫,树荫下的侧脸,好像也是苍白的,不如以往那般红润娇艳。 岳父去了,锦枝该有多伤心啊…… 心头涌起强烈的疼惜,董明华放轻脚步朝她走去。 她闭着眼,是在睡觉,还是想事情? 走到近前,她依然未醒,董明华许久没见过她如此宁静的模样,竟一时舍不得叫醒她。他慢慢蹲下,视线从她细腻脸庞移到她搭在膝上的小手,然后,瞧见了她脚下的针线筐,瞧见针线筐里,剪断的鸳鸯绣帕…… 心仿佛被扎了一样,董明华痛苦地闭上眼睛。那帕子,还是他买来送给她的,央她绣鸳鸯给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竟然如此狠心绝情! “锦枝……”他半跪在她身前,握住她手,低声唤道。 唐欢蹙眉,慢慢睁开眼睛。 “锦枝……”董明华乞求地望着她,“锦枝,你别生气,我,我实在太想你了,这才偷偷翻墙进来的。好锦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行吗?咱们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你就那么狠心要跟我退亲?” 唐欢愣愣地瞅着他,瞅着瞅着,眼泪簌簌滚落,忽的缩回手,一边起身一边恨声道:“你走!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说完,捂嘴跑了进去。 董明华急急追上去,在唐欢哭着关门之前抢先伸进一只脚。男人力气天生比女人大,他硬挤进去,反手关上门,从后面抱住唐欢不让她走:“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你告诉我啊!我要是真错了,我给你赔罪,我改,你别不理我行不行?” 唐欢使出全身力气狠狠抓他手背,“你放开我!” 董明华疼得倒吸冷气,心中怨气也上来了,猛地把怀中女人翻转过来,低声吼她:“就算是让我死,你让我死个明白行吗!” 唐欢吓了一跳,随后对着他冷笑:“董明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我面前装出这副痴情模样做什么?当我是傻子吗?我真恨自己看错了你!” 董明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锦枝,一颗心迅速往下沉,“我……” 唐欢狠狠甩开他,指着后门赶他走:“你走!去找你的好表妹吧!你都跟她,跟她做过那种事了,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不是要娶她为妻纳我为妾吗?董明华我告诉你,我宁可嫁个乞丐,宁可终身不嫁,也不会给你做妾!你不配!” “我何时说过那种话!” 董明华气极,指天发誓:“我董明华要是有过纳宋锦枝为妾的念头,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唐欢怔住,呆呆地望着他,“是,是玉珠亲口对我说的,说你跟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不信你会做出那种事,她,她就把一方染了红的元.帕递给我,说,说那是你们……”她咬唇,说不下去了。 蒋玉珠那个贱人! 董明华真是后悔死了!亏他晌午还为她的鬼话为她的眼泪心软,谁料到她竟然如此陷害他! 他上前一步,扑通跪在唐欢身前,“锦枝,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你怎么能相信蒋玉珠的话?她是想嫁给我,但我不喜欢她,她拿我没办法,就故意到你面前胡说八道离间咱们!锦枝,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你相信我行吗?” 唐欢诧异地看着这个男人。 师父说,男人最喜欢说谎骗女人,有时候编起谎话来一道一道的,比真的还真。她下山时日短,见过的男人不多,乔六扯谎她觉得很正常,可董明华这个在女人面前优柔寡断的窝囊废,竟然也编得有模有样…… 果然宋陌那种老实人才是不正常的吗? 唐欢转过身,小声哼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前,你对她可是很好来着,就连咱们俩见面你都带着她!” 董明华或许不了解旁的女人,但锦枝他很熟悉,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其实已经信了。 压下心中欢喜,他站起身,掰过唐欢肩膀,认真地道:“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对了,锦枝你还不知道吧,我姑父已经替她看好了一门亲事,明天便接她回去相看,不出意外,她就要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员外当继室了。你想想,我要是真对她有心,会不劝阻吗?锦枝,我只在乎你,你生气我便难过,你高兴了,我也跟着欢喜。其他女人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好锦枝,咱们别吵架了,退亲的事,你好好劝劝二叔,行吗?” 唐欢低头不说话。 董明华软声哀求:“锦枝……” 36 唐欢推开他,扭头道:“我,我暂且信你,不过要等你表妹走了,等她的亲事真的定下来了,我才会彻底信你,才会跟二叔解释清楚。在那之前,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锦枝,你……” “你走!若是被人瞧见,我还怎么活?”唐欢气呼呼地推他出门。 董明华无可奈何,“好好好,我走我走!不过锦枝你别再伤心了,你等着,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唐欢嗔他一眼,“嘭”地关了门。 董明华却为她那一眼的风情丢了魂。 几日未见,锦枝,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翻出墙头往回走,董明华雀跃的心渐渐冷静下来。想到家中还在等他回信的好表妹,胸口不由一阵发闷。幸亏锦枝心里还念着他愿意听他解释,否则他连自己是怎么失去锦枝的都不知道! . 唐欢并不关心董明华回去后跟蒋玉珠会如何争吵。 这种两女一男的纠葛,男人的心在谁身上,他就会相信谁的话。之前是锦枝太老实,斗不过蒋玉珠,现在嘛,倘若蒋玉珠还能将董明华的心抢回去,她就拜她为师! 洗把脸,她将院子收拾一番,小睡一觉后,开始准备晚饭。 宋陌疲惫地赶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男人满身汗味儿,唐欢让他先去屋里洗个澡。 宋陌知道自己身上狼狈,也不想让侄女瞧见自己这副样子,便没怎么细打量她,进屋擦拭去了。直到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时,他才发现侄女今晚特别喜欢发呆,一边发呆,还一边笑,那种特属于少女的羞涩笑容。 虽然这样的侄女很好看,他还是忍不住问她:“什么事这么开心?” 唐欢低头不语。 她不愿意说,宋陌也就不好再问。只是,看着她动人的小女儿羞态,他心里好像落了根羽毛,挠啊挠的,恨不得立即知道,她的羞喜到底是为了谁。 他吗? 整个下午他们都没有见面,她又是他侄女,怎么可能…… 董明华? 以前,旁人拿董明华打趣侄女,侄女就会这样。可,她不是已经对董明华死心了吗? 或许,是他多想了吧。 带着无论如何都无法释然的疑惑,宋陌率先钻进被窝。侄女孝顺他,把家务都揽过去了。 可就在他累得快要睡着时,他突然记了起来,早上,侄女好像说过今晚,一开始便跟他睡一起? 正想着,门帘被掀开,她走了进来。他一动不动躺着装睡,听她掩好门,落栓,然后,轻轻上了炕。 面朝墙壁,宋陌很紧张。 唐欢刚刚在西屋换好了睡衣,所以上炕后,她直接凑到宋陌身前,轻声道:“二叔睡着了吗?我进来了啊。”说着,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统共就那么大点的地方,两人不免有身体接触。几乎唐欢每碰到宋陌一处,他便立即往前挪开,如避蛇蝎。 唐欢只觉得好笑,都一个被窝了,他那套替自己辩解的说辞,还要用到什么时候? 她大大方方环住他腰,脸贴上了他宽厚脊背,轻声喃喃:“嗯,二叔洗过澡,身上好闻多了。” 宋陌身体紧绷。 他不是没有觉得侄女这样不妥过,只是,她都做了,他难道要斥责她不知羞耻?她,她也不是故意的,她是太伤心太害怕了,只能依赖他这个二叔。 “二叔,你转过来像昨晚那样抱着我行吗?你背对我,我还是害怕,好像身后,有什么似的。” 她身上都发抖了。 宋陌心疼地转过去,默默搂住她,下半身刻意远离。 唐欢往他怀里缩,轻轻碰着他,“二叔,你对锦枝真好,被你这样抱着,我特别安心。” 宋陌在她头顶苦笑,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分心。 唐欢往上拱了拱,抱住他脖子,对着他耳朵说话,“二叔,我,我今天很高兴,明华,明华他来找我了。他说他一直都只喜欢我一人,还说他表妹马上就要回家定亲了。二叔,我,我决定再信他一次,退亲的事,二叔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宋陌还在因她的过分亲近而煎熬,听完她的话后,所有旖旎遐思都消失了,胸口只剩难以言喻的苦涩。 侄女,还是喜欢,董明华。 他亲眼看见董明华被蒋玉珠一个眼神左右…… “他表妹的事,是真的吗?我怎么没有听说?”他忍不住提醒她。 “是真的,晌午回来时我路过董家,亲眼瞧见的,明华姑父派二儿子来接她,明早就走。二叔,明华对我的心没有变,我好高兴啊。二叔,你高兴吗?”唐欢支起上半身,低头凝视他的眼睛,唇角含笑。 宋陌看见了。 他高兴吗? 他只能高兴,“嗯,锦枝开心就好。好了,二叔累了,先睡了啊。” 唐欢重新窝回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听他的心跳。 这次,宋陌身体没有半点反应。他望着纱窗外面的黑暗,再无半点睡意。 是为了侄女识人不清而头疼烦躁,还是为了……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侄女总是要嫁人的,不是董明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总之不会是他这个二叔,即便,他只是她名义上的二叔。 胸口似被压了石头,呼吸都觉得困难。 唐欢从他沉重的呼吸声中听出来了。 这个男人啊,为什么不主动争取一下呢? 好二叔,放心吧,明天你就不用吃醋了,侄女喂你糖吃…… . 宋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拍门。 他猛地坐起身,看看外面,天刚微微亮。 村里只有哪家遇到急事时,才会一大早就来敲门。宋陌高声应了一句,道明马上就去开门,一边把唐欢推醒,让她赶紧抱着她的被子搬到西屋去,免得人家进来瞧见。 唐欢揉揉眼睛,听话地搬回去了。 来人是谁,她基本猜到了。 果不其然,到了西屋,还没把自己的被铺捂热呢,蒋玉珠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宋二叔,你放心,我只是过来告诉锦枝一件跟我表哥有关的事,绝不是来跟她吵架的!”眼看宋陌柱子似的挡在灶房门口,蒋玉珠仰起头,十分冷静地道。 “有话你直接跟我说就,我会替你转告锦枝的。”宋陌不为所动。 蒋玉珠算什么?凭什么她想见锦枝他就让她见?这人明显喜欢董明华,一大早赶来,看样子应该是知道董明华跟锦枝和好了,万一她因为嫉妒伤害锦枝怎么办?刚刚一时大意让她闯进来,现在若还是让她顺顺利利进出宋家,她当宋家没人了吗? 蒋玉珠没想到宋陌如此不近人情,进不去,她跺了跺脚,转身走到西屋房檐下,低声喊锦枝。 宋陌气极,偏偏还真拿蒋玉珠没辙。这要是董明华,他敢一脚踹过去,可蒋玉珠一个大姑娘,他不好碰她。 “你……” “二叔,让她进来吧。”唐欢本来想看看蒋玉珠会不会直接把她和董明华那事喊出来的,现在看来,蒋玉珠没有那么蠢。不过,蒋玉珠若是抱着掩人耳目离间她和董明华,她则全身而退的打算,那她肯定要失望了。 听侄女发话,宋陌突然没了底气。或许,侄女就是想听跟董明华有关的事…… 他沉默着让到一旁,目送蒋玉珠大步去了西屋。愣了一会儿,宋陌想去后院待着,又担心侄女被人欺负,想了想,走到西屋门帘后,皱眉听里面二女要说什么。 蒋玉珠虽然怨恨董明华心狠绝情,但一进屋,瞧见懒懒坐在炕头的女人,嫉妒瞬间战胜了愤怒! 如果没有宋锦枝,表哥一定会喜欢她,娶她。 如果没有宋锦枝背后诬陷,表哥不会骂她贱人,她也不用去嫁给那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 “宋锦枝,你为何要害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时害过你?”看着地上双手紧攥咬牙切齿的女人,唐欢瞅瞅门帘,很无辜地道。“玉珠,昨天明华说你要回去嫁人了,那你还这么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明华知道吗?” 真能装啊! 蒋玉珠震惊地瞪着唐欢,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你,你,好啊,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宋锦枝的温柔贤惠也都是装出来的!我找你做什么?我要问你为何在表哥面前诬陷我!连元帕都编出来了,你还要脸吗?懂得那么多,你是不是早跟哪个野汉子弄过了!你这个……” 能不能开门见山啊? 唐欢懒得跟她绕来绕去,也怕门外宋陌被蒋玉珠气得进来把人赶走,遂继续装糊涂打断她:“玉珠你别骂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之前我误会明华喜欢你,我很难过,但我还是准备成全你们二人。可昨天听了明华的解释,我知道自己误会了,就原谅了他。玉珠,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事?难不成你跟表哥有事情瞒着我?” 听她一口一个明华,亲昵信赖之极,嫉妒之余,蒋玉珠也不愿再啰嗦,迫不及待想看看她知道真相后的痛苦模样。这样一来,蒋玉珠反而没有那么生气了,轻笑两声,同情又讽刺地盯着唐欢:“误会?你确定真的只是误会吗?那你知道你爹死的那天,我和表哥都做了什么吗?” 唐欢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她的恐惧担忧当然是装出来的,门外宋陌可是真的眉头深锁。 蒋玉珠满意了,她得不到好,便要让董明华宋锦枝也痛苦一辈子!一个即将失去心爱的女人,一个马上就要为喜欢杀父仇人而后悔自责,想想就痛快! “什么意思?哼,实话告诉你吧,那天黄昏表哥约我去林子里,他说他喜欢我,说过几天要来你家退亲,将来娶我过门。然后,你爹就冒出来了,大骂表哥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还要打我们。表哥护着我,不得已狠狠推了他一下,你爹一时没站稳,脑袋磕上石头,直接死了……宋锦枝,你知道那天傍晚,为何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董明华却没有到林子里看你吗?因为我见了死人很害怕,表哥一直陪着我,一遍遍告诉我,说你爹是自己磕死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哈哈,宋锦枝,这样的男人,你还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吗?” “我不信!” 唐欢猛然站起身,指着她大声哭喊:“你胡说,明华不是那种人!” 蒋玉珠冷笑,“信不信随你,不过这件事只有我和表哥知道,只要我们不承认,哪怕你现在嚷嚷出去,也没人会信你。宋锦枝,我特意跑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一心一意想要嫁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德行!跟董明华那种男人比,我宁可嫁给一个老头子!哈哈,你……” 话未说完,门帘突然被扯开,没等蒋玉珠看清楚,宋陌一个耳光已经扇在了她脸上。 男人的力气有多大?蒋玉珠摔在地上时,左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嘴角冒血。 “二叔……”唐欢扑在炕上,呜呜哭了起来。 “下地!” 宋陌红着眼睛朝她喊,“走,咱们现在就去董家,让他们当面对质去!”若是蒋玉珠所说属实,他打不死董明华那个畜生! 宋陌暴怒,接下来的事情便不是唐欢和蒋玉珠所能控制的了。唐欢匆匆穿好衣裳时,宋陌已经扯着蒋玉珠的胳膊将她拽出了宋家大门。蒋玉珠死活不肯走,哭哭啼啼的,附近几户人家听到动静,纷纷跑到外面看热闹。 这种损人利己的丑事当然要宣扬出来了。宋陌懒得跟蒋玉珠辩解,唐欢可不会听任蒋玉珠往宋陌身上泼污水。不就是哭吗,她当只有她蒋玉珠会哭啊?一身孝衣跟在两人后头,唐欢哭的比蒋玉珠还要大声,断断续续把宋老爹去世的真相说了出来。 锦枝是白水村人人夸赞的好姑娘,现在她哭得那么委屈那么撕心裂肺,跟才认识三个月的外来女相比,围观村人几乎立即都选择相信唐欢的话,指着蒋玉珠大声唾骂。骂声传出去老远,惊醒更多人家,待宋陌他们赶到董家,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淳朴村人,齐齐聚在董家门口,纷纷怒骂这对儿狗男女。 董明华本就不是沉稳冷静的性子,经这么一闹,神情很快便露出马脚,跪在宋陌身前连连磕头。听他承认了,宋陌怎会轻易原谅害死大哥的仇人?一脚将董明华踢翻在地,重拳如锤连续不停地往他胸口砸。 围观村人只觉得董明华罪有应得,别说上前拉架了,反而有人拽住董父胳膊不让他去护儿子,嘴上说得还很好听,“你儿子害死人家亲爹大哥,你就让锦枝二叔打两下吧,让他消消气,免得闹到官府去!”后来若不是董母拼命扑在儿子身上,恐怕董明华真得被宋陌活活打死。 蒋玉珠二弟见情况不对,生怕此事耽误蒋家财路,便趁众人注意力都落在董明华身上,匆匆将哭晕过去的蒋玉珠抱到屋里,然后背着人悄悄从后门溜走了。两个村子相隔数十里,消息短时间传不过去,回头他嘱咐爹尽快安排,早早将蒋玉珠嫁过去,那样张家丰厚的彩礼就到手了。那时候,即便张老爷得信后想退亲,他也休想把彩礼要回去。再说,张老头子身体不好,没准一下子就气死了呢! 气死人不偿命。 董明华一口咬定宋老爹是自己摔死的,仵作开棺验尸也没找到他杀证据,因此,除了道义上的谴责,除了退亲,除了跟董家恩断义绝,宋陌再生气,也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气顺了些,这才记起了侄女。 昨晚她还在因为跟董明华和好而高兴,如今喜欢的人突然变成害死父亲的凶手,侄女,一定很难过吧? 关好大门,宋陌急急去了西屋。 昏黄烛光下,唐欢裹在被子里,抽抽搭搭的。 宋陌脱了鞋,盘腿坐在侄女身旁,犹豫半晌,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习惯地拍她肩膀,“锦枝别哭了,咱们不值得为那种畜生生气,别哭了啊……” 唐欢抹抹眼睛,坐起身,歪到男人怀里继续哭,“二叔,我没生董明华的气,我只是在哭我爹……” 宋陌哪里会信? 他知道侄女在哭大哥,但更让她心里难受的,肯定是董明华。 见她不停地往他身上靠,他心中一软,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放在腿上抱着,一边轻轻拍她一边哄着,“没事,哭就哭吧,哭完了,咱们不再想他了。现在他身败名裂,以后没有好下场,你……” “二叔,你别说了,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自从那天跟你说退亲的事,我早就不在乎他了!”唐欢气恼地捂住他嘴,瞪着眼睛道。 她的手心细腻温热,她的眼睛因为噙着泪水越发潋滟动人,宋陌不知所措,勉强压下心底突如其来的悸动,不解地问:“不在乎?那昨晚,昨晚……” “昨晚我说自己很高兴的事吗?” 唐欢看着他,白皙的脸颊慢慢变红,“二叔,我,我是故意那样说的,就是,就是想知道,你,你……” “我,我怎样?”侄女的脸色眼神语气,无一不让宋陌心跳加快。 唐欢垂下眼帘,小手攥着男人的袖子,声音紧张,“侄女想知道二叔会不会高兴。二叔高兴了,说明你不在乎锦枝嫁给谁,只把锦枝当侄女看。二叔若是不高兴了,那就说明,二叔,二叔心里也是,有,有我的……”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但宋陌听见了。 侄女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心里也有……他? 似是怕他听不明白,唐欢抬眼,痴痴地望着他,双手不知何时环住了他脖子,将他一点一点拉向自己。她的眼神太缠.绵,宋陌情不自禁随她俯身,直到她轻轻抬头,在他耳边羞涩地说了一句话,“二叔,侄女很早就喜欢你了,你也喜欢我,对吧?” . 有时候,行动真的比话语更容易让人明白。 侄女说自己心里也有她……宋陌可以解释为他是她二叔,当然把她这个唯一的侄女放在心上。 侄女说她很早就喜欢自己了……宋陌也可以理解成她对他,是亲情的那种喜欢。 可是,当她的唇落在他脸上,那样轻,那样软,却击得他猝不及防。 侄女亲他了!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谁都可以逗她说让她亲亲的三岁小姑娘,她十六,他二十八,她是女人,他是男人! “锦枝!” 他低呼一声,再也无法承受她越来越折磨人的亲近,猛然推开她,起身就要下炕,“锦枝,你,你别这样。我是你二叔,我对你好照顾你都是因为咱们的叔侄关系,因为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侄女,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大哥去了,那个畜生辜负了你,二叔,二叔知道你心里难受,而这时候你身边只有二叔一人,所以你会觉得二叔好,可你对二叔的喜欢只是对长辈的依赖,绝不是男女之情,别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他。 宋陌抬脚的动作一顿,再不敢再心虚,还是朝炕上看了过去。 侄女倒在被子上,维持着被他推下去之后的姿势。她的脸埋在被子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她的肩膀在轻轻抖动,又哭了。 宋陌顿时自责,他不该那样粗鲁地推开她的。 “锦枝,你别这样,二叔不是故意的……” “二叔,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这个姿势实在别扭,唐欢慢慢坐起来,转身背对宋陌,“二叔,昨晚我说要嫁给他,你心里没觉得堵得慌,没有半夜都睡不着觉吗?二叔,刚刚我说喜欢你的时候,你真的没有高兴?还有我亲你的时候,你没觉得舒服,没有想亲亲我的冲动吗?” 宋陌垂眸,斩钉截铁,“没有。” 男人果然都是喜欢撒谎的。 唐欢冷笑,起身走到炕沿前,跪坐而下,仰头看他,“二叔,我记得八岁那年,你的鞋子破了,奶奶不给你做新的,我就从奶奶屋里偷了十文钱出来给你。你问我钱是哪来的,我说是捡来的,然后你马上说我撒谎,说你不喜欢爱撒谎的锦枝,教我以后都不许撒谎。” 宋陌闭上眼,“锦枝……” “二叔,”唐欢打断他,握住他手,他想挣脱,她已经将他的手放在了他胸口,“二叔,你不喜欢锦枝撒谎,锦枝就不撒谎,所以我喜欢你,我就告诉你。那二叔你呢,你敢摸着你自己的心再说一遍你没有喜欢我吗?” 她竟然还记得那件事! 宋陌心疼了,无奈地睁眼看她,“锦枝,我是你二叔……” 唐欢大胆地迎视他:“宋陌,你是我爷爷捡回来的,不是我亲二叔!你要是我亲叔,锦枝哪里会喜欢你?” 宋陌皱眉,斥责她:“不许直接喊我名字!捡来的也是你二叔。爹跟大哥待我如至亲,在我眼里你就是我亲侄女。锦枝,别再多想了,二叔对你真的没有旁的心思。今天二叔只当你太难过了,脑袋有些不清楚,明天咱们就都忘了今晚的事,好好过日子。三年后,二叔给你找个好婆家。好了,你躺会儿吧,二叔做饭去。” “我不吃!” 唐欢气得甩手撒气,“二叔连真话都不敢说,我不吃!” 宋陌原本沉重复杂的心情,瞬间被她这副耍赖模样逗得烟消云散,笑着劝她:“不吃饭怎么行?都饿了一天了,现在不吃晚上准得饿醒,到时候还得二叔伺候你。行啦,别生气了,乖乖等着二叔给你做饭吧。”侄女最近越来越孩子脾气了。 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唐欢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人。老娘都要被他气炸肺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眼底愤怒越发潋滟灵动。 宋陌不禁看得一呆。 就是这双眼睛,让侄女看起来跟以前不同了。 宋陌记得,小时候,侄女的眼睛清澈纯净,等她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慢慢跟董明华在一起后,她便很少跟他这个二叔对视。偶尔目光相碰,他在她眼里看到的也只有对长辈的喜欢和亲近。但是这几天,她眼里多了让他不敢直视的情意缠绵,多了姑娘家的羞涩热情,他分辨不清,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她说了出来,他才知道他没有看错,她是真的喜欢他。 37 侄女怎么突然就喜欢自己了? 还有他, 为何也喜欢上了侄女? 头有些疼,宋陌不愿再想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他唯一要做的, 就是掐断它,忘了它,好好照顾侄女三年, 然后, 给她找个好男人。 他怔了许久,唐欢也盯着他瞧了许久, 将他眼里的疑惑犹豫和决断, 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死板的男人! 今晚肯定是收不了他了, 唐欢开始想办法弥补, 没有进展她可以忍受, 但她绝不能退步! “二叔, 你这么久没说话,是不是生气了?”她放柔了声音,目光忐忑。 宋陌回过神, 见刚刚还剑拔弩张一副准备跟他拼命的侄女突然就露出了怯态, 不由柔声道:“没有, 只要锦枝能想通, 别再说傻话了, 就还是二叔的乖侄女, 二叔还跟以前一样喜欢锦枝。”特意加重了后面那句话的语气。 唐欢在心里骂他。装什么装,早晚她要收服他。 低头掩饰眼中怒火, 唐欢攥着衣角不安揉搓,“二叔, 我, 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胡言乱语了,那二叔今晚,今晚还愿意抱锦枝睡觉吗?我,我知道这样不妥,可我真的害怕……二叔,再给我几天,最迟这个月月底,锦枝就自己睡西屋,行吗?” 宋陌很为难。 侄女虽然答应不再乱想了,可事情已经挑明,他们可以努力装作没有此事,但,一起睡觉,肯定会别扭吧? “锦枝,要不,我去请妞妞过来陪你住几天?” 妞妞是张婶的小孙女,今年八岁,性格活泼讨喜,让她过来陪侄女,宋陌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就知道! 唐欢哭了,掩面埋在被子里呜呜痛哭,“不用,反正二叔心里对我已经有了芥蒂,嫌弃我了,何必麻烦别人呢,让我自己睡好了。二叔放心,今晚锦枝就算是怕死,也不会再去找你,绝不再给你添麻烦……爹爹,锦枝不怕你了,你今晚过来把女儿接走吧,明华不要我了,二叔也不要我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宋陌额头青筋直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训她的冲动,“二叔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了?锦枝,你,你怎么那么不懂事?” 再压抑,怒气还是带了出来。 唐欢打个哆嗦,仿佛怕他生气般,不说话了,只低声哭泣。 宋陌又气又心疼,见她哭个不停,只好妥协,“算了,就按你说的,二叔再陪你几晚,月底,月底你再自己睡。” 唐欢立马不哭了,风似的跑到炕沿前,直接朝男人扑去。 宋陌吓了一跳,急急抬手接住她,被她的冲劲带得接连倒退三步。刚稳住,她已经如打碗花藤般紧紧.缠在他了身上,双臂环着他脖子,拽着他往下扯,害他不得已托住她。 唐欢在他开口之前软软撒娇,“二叔真好!二叔放心,只要二叔别不要我,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她真的不再说了,因为她要做,做比说管用啊! 经过今天,她算是发现了,宋陌这人就是嘴上一大堆道德束缚。他可以喜欢她可以抱她可以对她生出欲,但他绝不会承认那些,他只想自己知道,连她都不愿意告诉,生怕自己的“不堪”公之于众。若她坚决要挑明,只会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反正只要最后办成事就行,她不需要他承认,她只需让他情不自禁,让他忍无可忍。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二叔,既然你喜欢口上君子身心禽.兽,那侄女愿意陪你这样玩的。 不管心里想什么,唐欢都能笑得清纯无辜。 宋陌信了。 他将她放回炕上,一边试图掰开她手,一边哭笑不得地道:“什么叫不要你?唉,算了,二叔做饭去了,再不吃饭,明天就没有力气拔麦子了。” 唐欢搂着他脖子不松手,笑着问他:“那二叔现在有力气抱我吗?” 宋陌错愕,不懂她的意思。 唐欢晃晃小腿,瞅瞅周围,缩在他怀里,“二叔如果有力气,现在就把我抱到东屋去吧,我想在你被窝里躺会儿,要不睡不着。”可怜兮兮的,像个孩子。 唐欢故意的。 每个宋陌都有符合他身份的特点,对守林人撒娇没用,对这个好二叔,她表现地越像个孩子,他就越拿她没办法,而且有宋老爹的死,她突然变得如此依赖他并不会显得太奇怪。再说了,就算奇怪,她的好二叔也会体贴地找好借口的,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被她抱得紧紧软声哀求,宋陌心软地一塌糊涂,直接抱起人去东屋了。 晚上睡觉时,唐欢没敢逗他,只老老实实地搂着他。 宋陌松了一口气。 次日早上,他率先起身,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后,蓦然发现白色中.裤上有一抹刺眼的红。 是腰下的那个位置。 谁受伤了? 宋陌一点都不疼,见她背朝自己睡得很香,还是忍不住侧转过身,检查了一下里面。 不是他的血…… 侄女受伤了? 宋陌大惊失色,扯开被子,就见侄女的中.裤上有,被子上也有两三点。 那一刻,他仿佛有种天将塌下来的错觉。 唐欢惊醒发现身下痕迹时,只觉得上面也要吐血了。 她正准备大展身手呢,采.花贼最讨厌最厌恶最恨的敌人竟然来了!!! . 得于师父的细心照顾,唐欢本身月事很规律,每个月七天。 七天! 师父说月事期间不能采.花,那她岂不是要浪费七…… 抱着一丝侥幸去回忆锦枝的月事,唐欢欲哭无泪。为什么梦里的她也要那么长时间才结束啊,七天,够她吃他好几次的了! 宋陌一直紧张地盯着侄女,见她发现血迹后先是懊恼愤怒再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越发着急,“锦枝,你,你哪里受伤了,疼不疼?” 受伤? 唐欢从郁闷中回神,诧异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宋陌目光担忧,仿佛她要死了一样。 唐欢突然好想笑,这个傻男人,该不会连女人月事都没有听说过吧? 她认真地瞧了他一会儿,不说话,扯过被子重新躺下,把脑袋也蒙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宋陌不放心地追上去:“锦枝,你到底哪里受伤了?快告诉二叔,别让二叔着急。” 唐欢在被子里闷声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受伤了,疼倒是不疼,只是伤口在底下,二叔在这儿,我怎么看啊?” 宋陌立即跳下炕,“那二叔这就出去,你快看看,二叔好去找郎中!”说着话,人已经出去了,紧张地守在门帘后面。 唐欢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哭着喊他:“二叔,你进来吧。” 听她哭了,宋陌心往下一沉,“怎么了?二叔这就去请郎中!” 唐欢露出半张脸,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二叔等等,我身上没觉得疼,可我看不见,不知道哪里受伤了。二叔,你帮我看看吧,那里,那里太……我哪能让郎中看呢,还是二叔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伤口不大,你就跟郎中说是普通的划伤……” 宋陌怔住,“我,我帮你看?”看她裤子红色的位置,伤口,似乎…… 宋陌脸涨得通红,“锦枝,二叔,二叔去请张婶过来帮你……” “不要……二叔,我不想让旁人知道,那里,那里有事,万一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怎么办?张婶对我再好,也保不准她传出去,到时候我名声坏了,还怎么嫁人?” 宋陌犹豫起来。 唐欢用被角抹了抹眼睛,声音越来越低:“二叔,你怕什么?侄女身上哪个地方你没有见过?虽然那时候我小,现在我长大了,可我身上基本还是那个样子。何况二叔待我如至亲,替侄女看看伤口又如何?你我问心无愧就行。二叔不愿帮我,难道,难道昨晚二叔说的全是假的,二叔心里其实有……” “不是,你别多想,二叔那时说的都是真的。”宋陌连忙解释道,好不容易才劝侄女改了心意,他不想再让她误会。 唐欢咬唇看他,“那二叔为啥不敢帮我看?” “我……” “算了,二叔不帮忙就算了,反正那么羞人的地方,我是不会给二叔以外的人看的。流血就流血吧,既然不疼,说明还是没事,我等等看好了,没准过两天它自己就愈合了。若是不能,我,我索性下去陪爹爹……” 她钻回被子,呜呜哭了起来。 宋陌脑海里天人交战。 看,那个位置…… 不看,侄女那么倔,万一真的耽误事怎么办? “锦枝,我,我去拿镜子给你吧?”他急中生智。 唐欢哭声不止,“铜镜只能模模糊糊照出个影儿,能看清什么啊?算了二叔,真的不用勉强,许是侄女之前对二叔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老天爷看不过去要罚我……二叔你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 “胡说什么!” 宋陌又气又心疼,攥攥拳,狠下决心:“别哭了,二叔,二叔帮你。” 他是她二叔,二叔替侄女看伤,问心无愧。 唐欢偷偷笑了。 “那,那二叔你等会儿。” 她缩在被窝里把下衣褪了。其实早上并不多,应该也是干净的,否则若是状况太惨烈,她也不敢给他看啊,万一给他留下什么抵触就得不偿失了。 收拾好了,她上半身依然埋在被子里,只踢走腰部以下的被子,等着他。“二叔,你,你快点吧,这样晾着侄女肚子有点难受。”担心宋陌反悔,她可不敢给他犹豫的时间。 她这样一说,宋陌心中担忧更甚,再也不敢耽误,抬腿跨上炕头,转到侄女对面。他先看向她的脸,见她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那种尴尬稍微退了些,深吸一口气,宋陌曲腿跪下,俯身看她。 “二叔,伤势怎么样?”唐欢声音颤抖地问。 “没看见……”宋陌所有的绮念都变成了害怕,外面没有,难道侄女受的是内伤? “二叔,你快点,我肚子好疼啊!” “好,好,二叔马上帮你看。” 宋陌咬牙,硬着头皮再次俯身。 唐欢笑了。 宋陌啊宋陌,即便梦算不得真,但你想过,你会有这一天吗?你傻乎乎地跪在那个被你抹了脖子那个在你面前死去你却不屑一顾的女人面前? 莫名的,唐欢开始希望宋陌醒后能记起这九场梦。师父说过,他醒后会昏迷一天,一天,足够她将他五花大绑了。嗯,到时候她把他双手双脚都扣在铁锁里,给他下点东西,然后一边采他,一边给他讲这九个梦,告诉他在她眼里,梦里的他有多傻有多笨!宋陌功夫比师父还高,再看他那张冰块脸,可想而知他有多自负,那样自负的人却在她手里栽了九次,他一定会恨得咬牙切齿吧!不过谁让他惹到她呢?他越恨越生不如死,她就越开心,等她玩够了,就把他杀掉! 哈哈,想想就美啊! …… 唐欢沉默了一会儿,“二叔,你别生气,我,我是太难为情了。算了,刚刚侄女想的太简单,那种地方……我,我还是去找张婶帮忙吧。” 宋陌深深松了一口气,身体仿佛虚脱一般,“你好好躺着吧,二叔去把张婶请过来。” “不用,这种事情,由二叔开口不好。二叔还是装作不知道吧,侄女去找张婶。” “那你走得动吗?” “能。二叔你去西屋帮我拿两条干净裤子吧,我穿衣裳起来了。” 宋陌立即去拿。 半刻钟后,唐欢洗漱完毕,捂着肚子出门了,没让宋陌跟着。 她在张家墙后面呆了一会儿再往回走。 宋陌一直等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她得了什么大病。那种怕,有对侄女的担心,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如果,如果她真的出事……光是一个念头,他都痛苦得要命,难以呼吸。 “二叔,我回来了。” 门口传来侄女无力的呼喊,宋陌急急转身,这一看,心疼之极。 她捂着肚子靠在门板上,脑袋抵着门,双眼紧闭,虚弱无比。 “怎么了?”他大步冲了过去,稳稳扶住她。 门已经被唐欢关起来了,所以她肆无忌惮地靠到他胸口,“二叔,你别担心,刚刚张婶说了,说,侄女这不是病,是,是葵水,女的都会有的,每个月,那里都会流红几日。只是,一般姑娘家十二三岁就来了,侄女现在才来,又是第一次,恐怕肚子会疼一阵儿……二叔,我好难受啊,你抱我进去吧……” 不是受伤不是生病,宋陌不怕了,但瞧见她难受成这样,他更是心疼,扶着她腰小心翼翼抱起她往里走,“锦枝没事就好,那张婶有没有说要抓药吃?二叔这就去给你买。” 唐欢在他胸口蹭了蹭,“张婶说不用吃药,别受累别凉着就行了。二叔,家里还有那么多活计,我还想帮你忙呢,哪想……二叔,侄女是不是很没用,一点都帮不到你,只会给你添麻烦。” 宋陌没说话,进屋后,直接将人抱进被窝里,替她掩好被角,这才摸摸她额头,“又胡说了,你是二叔的好侄女,二叔照顾你是应该的。只要你把身体养得好好的,二叔就高兴了。” “二叔,你对我真好。”唐欢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宋陌目光温柔,轻声问她:“折腾一早上,饿了吧?想吃什么,二叔给你做。” “我想吃鸡蛋面,暖暖肚子。”唐欢想了想,道。 宋陌起身,“好,那咱们早上就吃面。” 唐欢喊他:“二叔放两个鸡蛋!你要是放一个,那我就不吃了!” 对上她佯装生气的小模样,宋陌有点无奈,心头却涌上不可告人的甜……侄女关心他呢。 面很快就能做好,宋陌先将矮桌搬到炕上,问她是要坐起来吃,还是趴在被窝里吃。 唐欢朝他眨眼睛,“我想让二叔喂我吃。” 跟师父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唐欢很小就摸索出一个道理。 在生病的时候撒娇,无往不利。 对上侄女期待的目光,宋陌有些头疼地退了出去。 他知道侄女在跟自己撒娇,也知道侄女这么大的人他再喂她吃饭不太合适,偏偏他无法拒绝。 不管侄女是单纯地将他看成长辈,还是有些别的心思,瞧着她那难受模样,他都狠不下心。 以前侄女温婉懂事,很少跟他提什么要求。现在她因为那些变故更依赖更亲近他了,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眼泪她的求摩,无可奈何。而且在侄女只有他可以依靠的时候,他怎么能拒绝? 锅里面汤咕嘟咕嘟冒泡,宋陌收拾好灶膛前面,起身走到门口。掀开门帘,见侄女面朝门口这边侧躺着,眼眸紧闭,不知是难受还是真睡着了,宋陌小声问她:“锦枝,面马上熟了,你要坐起来吃吗?” 唐欢慢慢睁开眼睛,朝他摇摇头,“二叔你把板凳搬到炕沿前,坐下来喂我吧,我肚子难受,想趴着吃。” 她眉头蹙着,宋陌有些心疼,声音更加柔和了,“行,二叔知道了。” 门帘再次被放下。 唐欢是真的有点不舒服,所以宋陌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纵容她,虽说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现在的锦枝身份,她还是觉得很舒心,庆幸。亲人的关系就是好啊,不知接下来的几场梦还能不能享受到这种便利。 宋陌很快就端了一个大碗进来。 手擀面,细长劲道,上面飘着金黄白.嫩的荷包蛋,汤里点缀着翠绿葱花,热气腾腾。按理说夏天不会想吃这样热的汤水,可唐欢肚子疼啊,一看那热气嘴里就泛起了口水。 双肘撑炕趴着,等男人在炕沿前坐下后,唐欢真心夸他:“二叔能干又会做饭,我那未来二嫂真是太有福气了。”这世道,从来都是媳妇们围着灶台转,宋二叔如此体贴贤惠的男人真是难得。 宋陌在炕沿上铺了破了几个洞的蓝色旧布,大碗放在上面,一边小心翼翼挑面让她吹,一边无奈训她:“好好吃饭,吃完二叔还要去地里,没功夫听你胡说八道。”哪有侄女拿这种话打趣二叔的。 这种长辈教训晚辈的亲昵语气真让人倒胃口啊! 唐欢干笑两声,懒得再理会面前的榆木疙瘩,低头去吃他挑上来的面。 宋陌连忙把筷子往后移了一段距离,哄小孩子似的叮嘱她:“还烫着,你先吹吹再吃。” “二叔帮我吹。”唐欢顺势歪倒在旁边的枕头上,仰头看他,大眼睛灵动又狡黠,“我没力气了,二叔帮我吹吧,好二叔了。”说着伸手抓住宋陌另一边袖子晃了晃。 越来越像个孩子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喜欢撒娇? 宋陌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替她吹了几口。 盯着男人认真的脸庞,唐欢咧嘴笑,这个二叔可真傻啊! 宋陌察觉了她的视线,见侄女不错眼珠盯着自己,脸上忽然有些热,挺直腰杆再次把吹凉的面递过去。唐欢见好就收,探头凑过去一下子含了一大口,其中有根面条特别长,她吸溜了好几口都没能吞到嘴里。宋陌劝她咬断,唐欢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非要同那根面条较劲儿,宋陌没辙,只好举着筷子,看侄女倔强的脸庞。 看着看着,宋陌的目光落到了侄女的嘴唇上。 也不知是因为面烫,还是汤水的缘故,才吃了一口,她的嘴唇便红润润的。 唐欢刚好把那根长面条都吸到了嘴里,发狠地嚼了几下咽下去,她抬头责怪男人:“二叔你真是的,才夸你会做饭,马上就弄了这样一根面条砸自己的招牌。” 宋陌正心虚呢,一时忘了解释是她自己不想咬断的,反而慌不择言地附和了几句。生怕侄女看出来他的异样,他又挑起一柱面递了过去。 唐欢张嘴接,宋陌扫一眼她嘴唇便急急避开,心跳如鼓。 唐欢吃的正香,还真没想勾他,因此并不知道男人已经因为她的嘴唇动了小心思。无比专心地吃完小半碗面后,唐欢就着宋陌的手喝了口汤,又让宋陌喂她吃鸡蛋。 宋陌前两天便发现侄女喜欢把鸡蛋留在最后吃,此时听她要吃鸡蛋,诧异问道:“吃饱了?” 唐欢点点头,“饱了。” 宋陌劝了两句,唐欢说什么也不啃吃了,吃完鸡蛋抹抹嘴就要睡觉。 38 **** 宋陌劝不住, 看看碗里剩的半碗面,他没有做到炕上吃,而是端碗去了灶房, 坐到北门口面朝院子, 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面都吃了。不能浪费。洗碗刷锅, 宋陌隔着门帘跟侄女说话:“锦枝你好好躺着,二叔先下地去,晌午回来给你做饭。”唐欢故意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宋陌摇摇头, 关好前后门,大步出去了。路过张家地头时,看见张婶站在地头拔麦子,她们一家六口已经在地里了。宋陌想去谢她两句,但想到这关系到侄女的私事, 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装作不知道吧。到了地里, 宋陌撸起袖子干活。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宋陌抬头擦汗, 见村子上方炊烟袅袅,准备捆完手里这捆麦子便先回家给侄女做午饭去, 没想捆完转身时, 却见侄女一身素白旧衣裙, 胳膊上挎着菜篮子,正往地里走呢。他心急地迎了过去,“怎么不在家好好躺着?二叔不是说过我来做午饭吗!”唐欢朝他笑笑, 走到一旁麦垛阴凉里, 坐下后才讨好地答道:“二叔别担心, 侄女肚子已经好多了, 没事。二叔一个人忙这么多地, 我别的帮不了你,怎么还能让二叔做这些女人该做的活?二叔,快坐下来吃饭吧。”对付男人不能一味撒娇,只让对方哄自己,偶尔还是要他们感受一下自己女人的好的,这样他们才会继续心甘情愿地对她好。如果女人仗着男人对自己好,把男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只知道自己享受,那么最初甜蜜时男人可能不计较,时间长了,男人厌烦了,若是再遇到个体贴温柔的,就极容易变心。唐欢当然不担心这个二叔变心,但她得让他知道,不管她怎么撒娇怎么动手动脚,其实她还是他那个温柔的好侄女。瞧,肚子疼还给他送饭,多贤惠啊!他嘴上再埋怨,心里肯定还是很感动的。宋陌的确很感动,但更多的是心疼不舍。“锦枝,这回就算了,晚饭你等二叔回去做,知道吗?”他想给侄女最好的照顾。“好吧,那我等着二叔回来。”唐欢答应得很痛快,然后黄昏时估摸着宋陌回来的时间,再次生火做饭。就是要让他心疼!傍晚宋陌回来,见侄女又不爱惜身体,不由就想说侄女几句,可对上侄女无辜温柔的眼神,他又把话憋了回去,只在饭后抢着把碗筷刷了。洗漱过后,两人先后上炕睡觉。唐欢自然还是跟宋陌一起睡。到底在地里累了一天,宋陌躺下后困意渐浓,唐欢则精神十足。她在他怀里动了动,“二叔,你抱我紧一点,锦枝有点冷。”冷?宋陌皱眉。别看白日那么热,村里晚上还是挺凉快的,平时一个人睡没觉得什么,现在身上盖着薄被怀里抱着她,他都有点热了,侄女竟然说冷?是因为月事的关系?他依言抱紧她,“这样好点了吗?”唐欢躺在他胳膊上,在黑暗里摇摇头,伸手去扯他衣。被他攥住,她轻轻靠上去,似贪恋他身上的温度,“二叔,我想贴着你胸口睡,你身上好热乎,贴着真舒服。二叔,好二叔,侄女真的冷……肚子好难受,怎么回事啊,白天还好好的,就淘米洗菜时碰了下凉水,应该不至于啊……”她声音无力,宋陌担忧地摸她额头,似乎真的有点凉,顿时心疼地埋怨她,“都说了让你歇着,你偏不听话,现在……”到底还是舍不得训她,顿了一会儿,松开她手,如她所愿。唐欢倚在他怀里,笑得特别满足,“二叔身上真热乎,真舒服,有二叔在身边真好。”一句话,便让宋陌阻止她乱动的话生生消散在喉头。怕被她察觉身体变化,宋陌试探着道:“锦枝,要不二叔转过去吧,你抱着方便些。”“好啊。”唐欢求之不得。正面有正面的好处,背面有背面的逗法儿。宋陌如释重负,收回手臂,转身。唐欢立即紧紧靠上他,宋陌觉得不妥想要转回来,唐欢不让:“二叔别动了,这样很舒服,侄女肚子凉,二叔替我温温吧。”宋陌尴尬至极,却不好再动弹。唐欢得寸进尺,想扯他裤子。“锦枝?”宋陌震惊极了,立即反手按住她,她,她想做什么?“二叔,我都让你看过了,侄女也没觉得有何不妥,那我现在又不看你,只是求二叔帮我暖暖肚子,这样都不行吗?”唐欢无比委屈地道,“隔着衣服不够暖。”宋陌不松手,哑声商量,“锦枝,二叔,二叔手也热乎,二叔用手帮你捂着吧?”唐欢羞极了,脸贴着他柔声细语,“不要……二叔早上就蹭了那么久,我怕二叔又不老实。这样你背对我,我放心。”宋陌急得满头大汗,“我,我那会儿真不是故意的,锦枝别误会二叔。”她把他想成了什么人?“谁知道呢……”唐欢软软地道,小手挣扎着动了动,“二叔既然心里无愧,就该放心大胆地让锦枝贴着你暖肚子。二叔这样紧张,倒好像心虚了似的。啊,肚子好难受,二叔,二叔帮帮我吧,锦枝求你了,二叔,二叔……”她哀求的声音实在太可怜,宋陌彻底慌了,脑海里理智和心疼不停地斗来斗去,终于,当她的眼泪落在他背上,他瞬间松了手。唐欢紧紧抱着他,迷迷糊糊地道:“二叔真好,侄女一点都不冷了。二叔,你是我二叔真好,我可以放心地靠着你取暖,不用担心你骂我不知羞,也不用担心你起了坏心思。二叔,你说,旁人家的叔侄女会不会也有这种时候?要是没有,是不是锦枝真的,真的不知羞?可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啊,现在二叔是我最亲的人,二叔从小照顾我,我身上没有一处二叔没见过,因为你是我二叔,所以没关系。那现在锦枝大了,照样可以给二叔看,二叔,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是吗?宋陌哪有心思去考虑她的话!他甚至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侄女说话的时候,手动来动去的,每次碰到他都让他心提了起来,生怕她继续往下。“二叔,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生锦枝的气了?难道二叔也觉得我的话没有道理?那在二叔眼里,侄女这样,是不是很没有教养?”唐欢有些忐忑地道。“不是!”宋陌胸口急促起.伏,似暴怒到极致的前奏,又似有猛兽在他体内叫嚣着要冲出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后面的姑娘是他的好侄女,她只是病了只是依赖他,她是好姑娘,绝不是那种女人。唐欢不动了,小声抽泣,“那二叔转过来抱抱我吧,二叔这样背对我,好像不愿意理锦枝……”说完,似是害怕他不理她,她猛地起身从他身上翻过,转到他前面,压住他半抬的右手臂当枕头。忙完了,唐欢一边偷偷按按月事带免得它松掉,一边埋在他胸口低低啜泣,“二叔,锦枝好怕你生气,锦枝只有二叔一个亲人了,二叔别生气好吗?”“不,不生气……”宋陌还没从她一连串的动作中反应过来。“真的不生气?”唐欢仰头看他。她脑袋躲在他怀里,被薄被遮掩,宋陌根本看不清她神色。只是,她问得那样小心翼翼充满期待,他勉强稳住心神,“真的,二叔,怎么会生锦枝的气?”“二叔真好。”唐欢轻轻舒口气,在男人失去理智前乖乖躺了回去。反正不能成事,今晚这样已经够了,不能逼得太急。.唐欢心无旁骛睡了过去,可怜宋陌处在煎熬里,怎么劝自己都平复不下来,听身旁的人呼吸平和了,他又悄悄去了外面,良久才回来。早上醒来,唐欢有意无意扫了宋陌腰带几眼。宋陌尴尬极了,总觉得昨晚慌乱之中侄女感受到了什么,毕竟那时他的裤子……他看侄女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被侄女碰到更羞愧。宋陌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这个家,赶到麦子地里埋头苦干。唐欢对着他背影忍俊不禁。不过因为天热,身体又实在不舒服,唐欢这两日没再折腾宋陌,等最难受的两天过去了,她才又开始琢磨起来。这日用过晚饭,宋陌去后院摸黑冲了凉,回到灶房就见本应已经歇下的侄女正在往水盆里舀水,见到他朝他笑了笑,看着他手里换下来的脏衣服道:“二叔累了一天先去睡觉吧,这两件衣服我帮二叔洗。”温柔又懂事。宋陌知道侄女身子还不舒服,怎么可能让她碰凉水,垂眸道:“二叔自己洗就行了,锦枝快去睡吧。”唐欢放下葫芦瓢,将水盆放到灶房中央,走到宋陌身前去接衣裳:“二叔不用担心,我,我就开始那两天难受,现在已经好了,又是大夏天的,不怕这点凉。这两日一直都没能帮二叔做什么,锦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宋陌还是不给她,直接绕过她坐到水盆前的小板凳上,一边洗一边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是姑娘家,身子娇贵,别现在逞强以后遭罪。”他坚持自己洗,唐欢不再跟他抢,本来也没想真洗的。拿起另一个小板凳摆到宋陌对面,唐欢托着下巴看他:“那我看二叔洗,我自己在家闷了一日,想跟二叔多呆一会儿,等会儿二叔上炕睡觉了,我就不好打扰二叔了。”宋陌点点头,眼睛只盯着水里的衣服。唐欢静静地看他。或许是做农活太多得缘故,这个宋陌肤色比守林人还要黄,显得发黑了,让他的俊美里多了更多农家人的憨厚稳重。他的手依然修长,搓弄衣服时动作简单利落,他的手腕露了出来,肌肉结实。唐欢顺着男人手臂往上看,是他不时滚动的喉结,是他刚毅冷峻的下巴,是他薄厚适宜的嘴唇……唐欢最后看向男人的眼睛,他垂着眼帘不敢看她,睫毛却时不时紧张地颤抖,真是好玩。若不是身份的关系,这个老实的农家汉子早就喜欢她了吧?大概是看了男人太久,两人歇下之后,唐欢心里有点痒.痒,睡着睡着又假装肚子疼想让宋陌帮她暖肚子。有前面的经历,宋陌没有那么抗拒了,别扭一会儿也就任唐欢折腾。唐欢无声偷笑,又想了一个坏主意。“二叔,这,这是什么啊?好奇怪,怎么会在被窝里?”唐欢在他制止之前开口。她并没有碰到他,所以,她可以天真地问她的好二叔。谁让锦枝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黄花大闺女?那是什么……陡然惊醒的宋陌快要疯了!他想在侄女明白过来之前脱身,谁料晚了一步。“这是……”像是明白了过来,唐欢急急收回手,脸埋在他胸口,羞极欲哭:“二叔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摸你肚子来着,呜呜,二叔,我真不是故意的……”宋陌真的受不住了,迫不及待想要去外面。他扶住她肩膀欲推开她,“锦枝,你先起来,二叔,二叔出去一下。”唐欢将他搂得更紧,声音绝望:“二叔生锦枝的气了?二叔你别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二叔,二叔,你别不要我,锦枝不敢一个人睡。”“不是,二叔没生气,二叔只是……”“二叔,为啥你身上肿了?二叔,你说话啊,早上好像还没有这样的……二叔该不会是被什么虫子咬了,肿起来了吧?”唐欢再次打断他,小手重新使坏,故意说天真的傻话,作出一副要起身的姿势,“二叔别急,我去点蜡烛帮你看看,要真是肿了,得赶紧上药啊!”怕她真的要点蜡烛看,宋陌及时按住她肩膀,哑声解释,“二叔没事,锦枝,你,你快松开……”唐欢就不松,语气焦急,“二叔别安慰我了,你要是没事,身上为何会肿?二叔,你别吓唬我啊,锦枝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出事,锦枝就再也没有依靠了!”她倚在他怀里,哀求似的晃着他。宋陌最后那一点理智,就在她的动作里消失了。黑暗里,唐欢得意地笑,这个男人,他还记得他是谁吗?风止树歇。理智回归,男人满脸愧疚,不敢看她,沉默地帮她清理。唐欢很困惑,“二叔,那是什么啊?”清醒了,宋陌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今晚,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现在她不懂事还好,将来成亲了,一定会明白的……那时,他还有何颜面见她?或许,等她成亲了,他就离开白水村吧。他不说话,唐欢也就不再问。两人重新躺下后,她窝在他怀里,心满意足:“二叔,刚刚你……”“锦枝,别说了,都是二叔不对,不该……”唐欢捂住他嘴,往上挪挪,半撑着手臂与他对视:“二叔,其实我很喜欢,二叔,你喜欢吗?”黑暗中,她面容模糊,话语却轻柔娇怯,为两人的亲.密欣喜,又为不知道他的心意忐忑。她说喜欢,说跟旁的男人那样会觉得恶心。那,如果他说不喜欢,她会不会误会……“二叔,二叔也喜欢,锦枝,快睡吧,咱们不想了。”现在他心里很乱。唐欢望着他,趁他不备,飞快在他唇上重新亲了一下。“锦枝……”“是二叔说喜欢的,锦枝也喜欢,那二叔就给锦枝亲亲吧?好二叔了,你让我亲,以后你难受了,侄女还帮你。”唐欢软声撒娇。宋陌无奈地将她按躺下,一边给她掩被角一边道:“躺好,别着凉。”唐欢贴近他,搂着他脖子羞语:“二叔真好……对了二叔,男的,都跟你一样吗?”宋陌身体一僵。唐欢抱着他小声央求,单纯无邪:“二叔快告诉我啊,侄女特别好奇,真的好奇怪啊。”.深更半夜,宋陌当然不会跟侄女探讨男女问题,更不会让她再帮一次。既然她动来动去不老实,他干脆牢牢抱紧她,强迫她快点睡觉。其实唐欢不用他强迫的。今晚这样,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现在胳膊都酸了,她才没心思再伺.候他。她是采.花贼,要的是自己舒服,学的那些手段也是为了采花时尽快收服男人,并不是她费心费力然后眼睁睁看着男人是如何开心的。宋陌搂过来,她便乖乖窝在他怀里,美美睡去。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容易肆无忌惮,但当白日来临,便不得不面对晚上造成的尴尬。宋陌根本不敢看侄女。做了那种事,哪怕她不懂,他自己亦心中有愧。更何况,他还亲了她,那不是一个二叔能对侄女做的。她说她喜欢她愿意,可他就是无法控制的心虚,怕某天她突然不喜欢他了,再想起昨晚,会恨他。直到发现侄女没有像往日那般缠着他,宋陌这才疑惑又紧张地抬头看向她,却见她低着头,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锦枝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他担心地问道,一时忘了昨晚的荒唐。唐欢摇摇头,“没有,我吃饱了,二叔你吃完直接去地里就行了,一会儿侄女刷锅。”低头说完,起身去了西屋。宋陌呆住了。侄女,这是生气了?偏偏这种事情,他没法如上次因董明华惹她生气后那般追进去哄她。刷完碗筷,宋陌看看西屋门帘,心情复杂地出了门。晌午唐欢照旧给他送饭,送的却只是他一人的饭。她已经在家里吃过了,宋陌吃的时候,她离他远远地坐着,他问话她就说,他不问她就默默望着远方,目光呆滞。等他吃完,她收拾好东西迅速离开。宋陌心慌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不再像往常那样钻到他怀里,虽然还睡一个被窝,她却是背对他睡的。奇怪的是,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都是一人睡觉,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侄女突然不抱自己了,宋陌竟觉得空落落的,难受的很。他想跟她说说话,张了几次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样的沉默中,黑夜仿佛也变得无比漫长。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是这样过的。唐欢始终冷淡,宋陌不敢开口询问。麦子终于都收到家里了,唐欢的月事明天也能结束了。晚上,她把自己放在西屋的被子搬了过来,一边铺被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道:“二叔,今晚我试试自己睡,要是能睡得着,不再害怕了,明晚我就搬过去。总跟二叔一起,还是,不太方便。”宋陌站在地上,看着脚下,“嗯”了一声。他能说什么?留她?是他说两人不能在一起的,是他说他不喜欢她的。躺下后,两人背朝对方。宋陌胸口仿佛被堵住了。今晚,是他跟侄女最后一晚睡一个屋了。她生他的气了,她要搬回去,她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亲昵地跟他说话了,或许,接下来她会一直这样对他吧?这不是他盼望的吗?他是她二叔,她是他侄女,她说喜欢自己,他让她不要胡思乱想。现在侄女真的收心了,他还难受什么?难道他还想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抱着她睡下去?早晚,她都要嫁给别人,早晚,她将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与那个人……宋陌烦躁地翻身。对面,侄女肩膀露在被子外面,皎洁月光下,显得那样单薄。最后一个晚上了……情不自禁地,他伸手,拽住她的被子,想替她掩好。察觉到他的动作,唐欢忽的往前挪去,远离他,同时用被子裹好自己,很是害怕地道:“二叔,你,你快睡吧,别,别碰我,行吗?”宋陌的手顿在半空,胸口似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她怕他,她不让他碰他,她把他想成了什么?他只是想替她掩好被子。“锦枝,二叔……”唐欢缩到被窝里,蒙住脑袋,不听。宋陌闭上眼睛,双拳紧握。罢了,既然她不愿意听他解释,那就这样过下去吧,大不了,以后他白日里少回家,不碍她的眼。第二天,宋陌埋头忙碌麦场打麦的事,傍晚归家,发现她已经搬过去了。吃饭时,她只提了一句,便再也没有说话。他回屋,倒在炕上,只觉得在外面忙碌了一天,都没有想她让他更累。外面她在走来走去,烧水,搬浴桶,准备洗澡。若是以前,他会自然而然地帮她兑水,但现在,就算他心无旁骛,她也不敢让他进去吧?或许,她还会把门从里面插上?在她心里,他不再是那个可靠的二叔,而是变成了欺负她的恶棍吧?宋陌真的很后悔。如果那晚他再坚持片刻,两人便不会闹成这样子。对面屋子里,唐欢心情很不错。身上彻底干净了,痛痛快快洗个澡,一会儿就去找他。晾了他这么多天,看他整天黑着脸忙来忙去,回来后总是偷偷看她,小心翼翼生怕她发现后会反感他的傻模样,她怎么就那么想笑呢!还是师父说的对,动什么都不能动情,动了,就要被人牵着走了。沐.浴更衣,唐欢连抹.胸都没穿,直接披上薄薄的睡衣,躺在炕头听那边的动静。幸好,这人喜欢干净,每天睡觉前都会冲个澡。月亮慢慢爬高,唐欢轻轻下地,到他门前拍门,“二叔,二叔……”好二叔,快开门吧,侄女来安慰你啦!宋陌噌地坐了起来,看着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39 “二叔, 你快点开门,锦枝好害怕……”唐欢慢慢蹲了下去, 低声哭道, 又急又怕。 宋陌直接赤脚跳下地,拉开门,瞧见蹲在那里的人, 心疼极了。刚想去扶她起来, 唐欢猛地扑到他怀里,“二叔, 二叔抱着我睡!锦枝一人睡不着觉, 二叔别不理我!” “别哭别哭, 二叔抱你睡, 别哭了啊……” 她回来了! 宋陌说不出现在心里是欢喜多, 还是疼惜多。他熟练地将人抱到被窝里, 刚躺下,她就如之前那般紧紧钻到他怀里。她抱他抱得那样紧,那种被依赖被需要的充实感觉, 瞬间扫去了这几日盘旋在他心头的阴霾。 宋陌头一次主动回抱她, “锦枝别怕, 二叔陪着你, 再也不欺负你了。” 唐欢恨恨地咬了他一口, “二叔就是欺负我了, 这么多天你都不跟我说话,二叔一定是嫌锦枝太……所以看不起锦枝了!” 宋陌真是冤枉死了!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明明是你……别咬别咬, 好好好,是二叔不好……锦枝, 别哭了, 那晚是二叔不该唐突你,不是你的错,你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你是好姑娘,你是二叔眼里最好的姑娘,二叔怎么会嫌弃你?” 唐欢不说话,埋在他胸口呜呜痛哭。 宋陌抱紧她,轻轻拍着。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深究,能够再次将她抱在怀里,他心中溢满了满足。 “二叔,你知道锦枝为什么要搬回去吗?”哭了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唐欢慢慢平静下来,小声诉情,“二叔,那晚,那晚你帮我抓过痒后,我梦到二叔跟我做了那样的事。然后第二天晚上,我刚想抱二叔,身上又……我不敢再抱,也怕二叔抱我我忍不住再次唐突了二叔,便躲着你。但我又盼着二叔找我,因为那样说明二叔没有厌恶我,可我等了一晚上,二叔都没有理我,早上也不跟我说话。我就想,二叔一定觉得锦枝是个坏女人,锦枝,锦枝不想讨二叔的嫌,只好提出搬回去,二叔也一句都没有留我,果然……” 宋陌震惊,既为她的那场梦,又为她后面的话。原来她没有生气,而是误会了,以为他嫌弃她? “锦枝……” 他急着解释,唐欢却捂住他嘴,“二叔,你先听我说完。二叔,我知道你瞧不起锦枝,可我真的离不开你了,这几晚没有你抱着,我都睡不安稳。二叔,你把我当侄女看也好,当,当女人看也好,锦枝求你以后都搂着锦枝睡,行吗?我想二叔,一晚看不见,我都想。二叔,你有想过我吗?” 她仰着头,一双泪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对着这样美丽的眼睛,对着那样缠绵.的情意,宋陌不由说了实话,“想,二叔也想抱着锦枝。” 唐欢满足地笑了,目光温柔,然后趁他怔住之际,抱住他肩膀,翻身压了上去,亲他。 唇刚碰上,宋陌慌忙撑开她肩膀,扭头避开她:“锦枝,别这样,二叔……” 他躲她追,他退她进。 宋陌想推她,她却抓住他手,“二叔,二叔我背上难受,你帮我挠挠。” “锦枝……” 宋陌还是想推她,力气却根本不足,唐欢心中有数。 她的唇碰到他脸,她就是火苗凝聚成的妖,想要融化他。 宋陌的身体,渐渐不受控制。 最后一丝理智消失之前,他抓紧她不让她动,“锦枝,别说了,我是你二叔,那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 唐欢吹他的耳朵,“是吗?那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话未说完,肩膀被人按住,整个人都被掀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宋陌在跟人拼命! 那个连侄女皱皱眉头都要心疼的好二叔呢?那个连替她查看伤口手都会颤抖的羞涩二叔呢? 唐欢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又是这样! 又是他毫无预兆地翻脸不认人! 她算是看透了!别管什么身份什么脾气,宋陌他天生就是一个畜.生! 想求他,可唐欢犯倔了,紧咬红唇,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是她自找的,是她看上了一个外表冷清内心禽.兽的畜生,是她非要找宋陌下手的。随他去吧,快点完事,她继续下一场梦去了。等九场梦结束了,看她怎么收拾他! 宋陌没想这么粗鲁的,只是他管不住自己。 猛兽走了,他也清醒了几分。外面明月高挂,月光如水漫进来,他看见她眉头紧皱贝齿咬唇,脸上更是泪水涟涟。 “锦枝……” 心疼了,怕了,宋陌不敢再动分毫。 唐欢笑了,拦住他不让他离开:“二叔别走,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这么说,反而更加让人觉得可怜。 宋陌忍不住低头亲她,亲她的眼泪,“锦枝别哭,都是二叔不好,不过你放心,二叔既然要了你,以后就会对你好。你要是愿意,二叔带你离开这里,咱们去一处没有人认识咱们的地方过日子,二叔娶你……锦枝,你愿意吗?”没要她之前,他可以拒绝她,现在这样,他必须对她负责。 “二叔真好。”唐欢睁开眼睛,情意绵.绵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一看,便怔住了。 这个男人太好看。夜里,看不出人黑人白,宋陌五官天生的优势便全都展露出来。长眉星眸,清俊脸庞,因为眼中有柔情,更是动人。而且他不但生的俊,身体也是极品。 唐欢抬手抚上男人俊美的脸庞,坏心思慢慢又占了上风。 她看着他撒娇:“二叔,你刚刚好坏。” 宋陌自责不已:“我……” 唐欢直接按住他脑袋,从现在开始,她就是驯兽师,不需要他说话。 ~ 夜深情.浓,结束的时刻俨然快要到了。 唐欢也看见了白光。 “二叔,欺负自己侄女的感觉如何?”她抱紧宋陌,眼睛直视他,娇笑着问。 这话说的太……不像侄女。 宋陌皱眉看她:“别胡说。” 唐欢媚眼妖娆:“宋陌,难道你不喜欢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哈哈,别说是干二叔,就算你是锦枝的亲二叔,我也能把你勾到手里,谁让你宋陌……就是个衣冠禽.兽!” “你,你到底是谁?” 宋陌掐着她想停,唐欢送给他一个慵懒妩媚的笑容:“我是你的好侄女啊,二叔,哈哈哈……” 宋陌不信。 唐欢知道他不信。这回她没有闭上眼睛,一直与他对视,目光挑衅又讽刺,直到眼前陷入一片混沌,直到,他面容消失…… 宋陌,咱们下场梦,再见。 . 第三场梦 宋屠夫 七桥镇镇东头住着一户读书人家,梅家。 梅秀才他爹是几十年内镇里出过的唯一一位举人,还是二十五岁时就中的举,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颇受附近乡绅看重。举人老爷也有些手段,很快就攒下了一份家业,不但从村里搬到了镇上,还在主街盘下一间饭馆,刨去伙计工钱和各种花销,每月至少也能赚五六两银。 房子有了,家产有了,举人老爷看看身边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媳妇,准备纳一房娇滴滴的小妾。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举人老爷出门时不小心绊了一跤,活该他倒霉,脑袋上什么伤口都没有,愣是再也起不来了。 村姑媳妇是个好强的,葬了丈夫,一人把刚出生的儿子拉扯大,还供出了一个秀才。 梅秀才生的清秀俊朗,可惜身子骨生来就弱,每逢春秋都要病上两场。与功名相比,他娘觉得还是先让儿子传宗接代更重要,便开始张罗给他娶媳妇。哪想梅秀才眼界颇高,姑娘太高、太胖、太矮、太壮、太丑了他都看不上,后来被老娘逼烦了,躲回老家小住,这一住,就被村里一位名叫水仙的美丽姑娘迷住了。 水仙是孤儿,从小寄居在姨母家,上面有一个姨姐下面有两个姨弟两个姨妹,连姨姐妹们都得下地干活,她更是像丫鬟一样忙里忙外,好“主动报答”姨夫姨母的养育之恩。遇见梅秀才那年,她刚好十五岁,不涂脂粉不着锦衣,却身段窈窕姿容明艳,天生妩媚风流,只一眼便夺了梅秀才的魂。 在村人眼里,梅秀才无疑是姑娘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姨姐妹们心动了,水仙自然也心动了。 凭借天生好容貌和自小寄人篱下锻炼出来的心眼,几次偶遇后,她很快收获了梅秀才的爱慕怜惜,让他不顾水仙姨母再三言语诋毁,不顾自家老娘的反对,三媒六聘把水仙娶回了家。 洞房花烛夜,酒不醉人人自醉。 水仙羞答答地躺在大红被褥上,俏脸通红。小媳妇雪.肌诱人,鼻端清香荡漾,梅秀才哪里还记得什么斯文,扑到娇娘子身上一阵荒唐。水仙呢,知道如何让男人更喜欢自己,于是她并不似旁的姑娘那般娇羞任夫君为所欲为,而是大胆的配合丈夫宽衣解带。 谁料梅秀才体虚,还没完成新婚大业,身上突然大汗淋漓,声声粗.喘中白眼一翻,找他爹去了。 儿子死在媳妇身上,秀才老娘痛不欲生,骂水仙是狐狸精,专门要男人命的,要休了她。 水仙可不是软弱可欺的主。 因为违背姨母意愿嫁给梅秀才,她跟姨母家里已经闹僵了,如果被休回去,等待她的不定是什么下场,所以发现相公暴毙后,她咬破腕子染红了元帕。待婆婆骂她,她拿着元帕哭自己已经是梅家人了,肚子里极有可能有了梅家的骨肉,求婆婆不要休她。 她哭得可怜,远近街坊都替她说话,秀才老娘一是碍于人言,二是为了儿子的骨血,只好认了她这个儿媳妇。两个月过去,水仙肚子没有半点变化,请来郎中一摸就知道没有身孕。秀才老娘再次提出休她,水仙哭得凄惨无比,扬言她与夫君情深,生是梅家人死是梅家鬼,本想替夫君奉养寡母,既然婆婆不喜欢,她干脆下去陪夫君好了,作势便去撞墙。 她怎么会死呢?别说梅家有丫鬟婆子,就是街坊邻居,见她这般,也都要劝阻啊。 这出以死明志的戏,为水仙赢来一片赞誉,秀才老娘若是再坚持休妻便是恶婆婆,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三年,便是水仙跟婆婆斗法的过程。人前她对婆婆百般孝敬,人后她跟她阴奉阳违,从来不任由婆婆折腾揉捏。早上秀才老娘跟旁人说她坏话,晌午她便出去哭诉各种为人媳妇的委屈,偶尔不小心露出身上伤痕。水仙演得好,镇民大多都信她,气得秀才老娘大病一场,水仙趁机收拢下人伙计的心,真正接管饭馆生意,秀才老娘得知后,吐血身亡。 自此,水仙真正成了梅家主人。她遣散家中老仆,只买了两个粗使丫头还有一个看门婆子,白日里出门时,身边带着一个丫头作伴。因为当家作主了,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将她手中产业夺走,她也不必像以前活得那么刻意,随心所欲,过得好不快活。 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一个貌美小寡妇常常抛头露面,名声渐渐臭了起来,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水仙一点都不在乎。 她去饭馆坐镇,店里生意能比平时好上一倍,被那些臭男人看上两眼又如何?只要能赚银子,别说看两眼,就是有胆大的偷偷摸她小手,她也笑呵呵地跟人家打情骂俏。偷东西是罪,女人出门跟男人说话可不是罪,没人能奈何她!那些喜欢背地里指指点点的黄脸婆子们,还不是嫉妒她财貌双全?嫉妒她没有相公却有众多男人争相讨好? 但她也不可能事事如意。 譬如斜对面肉铺里的那个屠夫,也就是住在她隔壁的那个冷脸男人,便是水仙的眼中钉。 她对宋陌,可以说是因爱生恨。 对梅秀才,水仙是有点感激的,毕竟那个男人将她从泥坑里救了出来,给她名分给她富贵。她也想过跟他好好过日子,孝敬婆婆,做个令人羡慕的秀才娘子。可她跟梅秀才无缘,连真正的夫妻都没能做成,跟婆婆也没有缘,为了好好活着,她必须让自己留在梅家,必须跟婆婆作对。 婆婆在时,她行事谨慎,坚决不给她休她的把柄。但她正是姑娘家最好的年纪,洞.房时也尝到了些许滋味儿,哪能不思.春?待婆婆去后,没人能约束她了,水仙便想找个好男人招赘进来。当然,若是对方没有一大堆烂七八糟的亲戚,她也愿意带着嫁妆改嫁的,左右她已为夫君守了三年,符合本朝绝户之家寡妇得家产的法令。 思.春之际,水仙每次想到的都是隔壁的宋屠,宋陌。 宋家世代都是屠户,闲时替人杀牛宰猪,平常以卖肉为生,自然攒下不菲家产。到了宋陌这一代,长辈均已辞世,家中只有他一人,这就符合了水仙嫁人的条件。 最让水仙动心的,还是宋陌的相貌。 其实宋陌习惯早出晚归,水仙在家里很少正面碰到他,偶尔站在院子里能听到隔壁打水洗漱磨刀劈柴等动静。真正见面,还是她第一次去自家饭馆,出门瞧见对面肉铺生意热闹非常,便倚门凝望。望着望着,买肉的众人散去,露出店主身影。 与想象中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不同,冷冷站在那里收拾案板的宋陌,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怪不得去他那里买肉的多是媳妇姑娘们,甚至还有轿子停在铺前,里面坐着哪哪家的小姐。 男人爱女人的颜色,却不知女人同样在乎男人相貌。 望着宋陌的身影,水仙不由一阵脸红心跳。 要是能嫁给宋陌,她愿意做个安分的好女人,相夫教子。 她想方设法跟他偶遇,却只换来他冷眼相对,看得她遍体生寒,他则不发一言大步离去。 她厚着脸皮请媒人探底,宋陌连门都没有让媒人进,媒人站在门口才说了来意,眼前的大门就被无情地关上了。 水仙一番痴情空付,心中生恨,开始找宋陌的茬。 两家都住在镇东,她是边上第二家,宋陌边上第一家,远处便是田地。梅家当初选这里是因为主街上的宅子买不起,宋家则是因为宰杀牲畜有点扰民,特意选了偏僻处。 宋家后院有猪舍鸡舍,都是宋陌一人打理,那种东西,饿了便会发出声响。水仙就趁宋陌喂食时,捡起小石块扔过去,骂他扰邻。石块儿有没有砸中宋陌,水仙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说之前宋陌对她是跟其他人一样的冷漠,现在,他看她的眼神里就带了厌憎。 宋陌无视她,水仙心里有怨,宋陌憎恶她,水仙莫名其妙就生出一种快感。 就算是厌恶,她也要他眼里有她。 家中常有媒婆登门,大多都是替有钱老爷少爷们来说项的,欲纳她为妾。水仙直接将人轰走,现在她有钱有权,为何放着好好的逍遥日子不过,还要去看旁家主母的脸色? 也有单身的风流少爷来寻她,想跟她春.风一度,说除了名分,什么都能给她。这种人,水仙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一心吊着对方,勾的对方心痒难耐,常去饭馆点菜不说,偶尔还送点小礼物什么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水仙来者不拒。 有一次暴雨骤降,水仙没有带伞,唤来伙计吩咐他去买把。伙计刚刚应下,一位少爷笑着走了过来,说愿意送她回家。 水仙正要拒绝,扭头时瞧见那边准备收摊回家的宋陌,想了想,同意了。 到了家门口,她故意跟那少爷在门外嬉笑。宋陌走过来,水仙偷偷看他,发现他唇角抿的更紧。 他心里,一定是在骂她不守妇道吧? 一个古板的人,看到无耻之徒肯定会生气的。 水仙便频频答应旁人送她回家,偶尔还会在院中置办酒席,故意欢声笑语。 她只顾着气隔壁的男人,却忘了前来招惹她一个寡妇的男人,绝对不会是好男人。 有个少爷醉酒,要强她。 水仙其实也醉了,因为醉了,脑袋里有些糊涂。她本来也是不愿意的,但如果清醒着,她会游刃有余地对付这个男人,可她醉了。她觉得委屈,她生的这么好看,为什么旁的男人都喜欢他,宋陌就对她不屑一顾? 她故意拼命挣扎,大声喊叫,想看看宋陌会不会过来救她。 然后,她失望了,直到被愤怒的少爷一把推倒撞在墙上时,隔壁都没有开门声。 宋陌,你真的好狠心…… 意识模糊前,望着逃离的男人身影,水仙想的依然是隔壁那个男人。 头破血流,水仙昏死。 请医治病,唐欢醒了。 靠在床上,她摸摸头顶缠着的白纱,唇边漾开浅笑。 不错,这个水仙,除了有些傻,其他的,她都很喜欢。 宋陌,我又来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 唐欢对自己的新身份很满意。 有钱人啊! 有丫鬟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有私房金库绫罗首饰,还是个名声恶劣的小寡妇。如此,她不用像小尼姑那样忍气吞声累死累活,想要什么使唤两个丫鬟即可,也不用像善良村姑那样勾搭人还得先想好借口等待时机。顶着原有的坏寡妇名头,她终于可以活得潇洒恣意了。 而且拜水仙所赐,宋陌已经认定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那么她也不用再装好人,想怎么坏就怎么坏。 坏女人难以俘获男人的心? 当然不是。 师父说,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别听他们嘴上如何鄙夷不守妇道的坏女人,一旦有个坏女人私底下找上来,心甘情愿与他好,同时又保证绝不会有人知道此事,那么只要这个坏女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再掌握几招风.月手段,男人几乎没有能把持的住的。 有时候男人不动手,不是不想,而是心中有太多顾虑。族人、前途、名声……不动手,是因为他们觉得为一个女人连累自己更重要的东西,不值得。 作为一个坏女人,唐欢对自己的容貌手段颇有信心,而宋陌孑身一人,只要她背地里去勾他,他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之前水仙到底还是脸皮太嫩了,被宋陌冷了几眼便胆怯不敢上前,从而走上另一条蠢路。跟旁人打情骂俏?这招只适合对付喜欢自己的男人,而宋陌,明显是厌恶水仙的。 哈哈,这回她偏要让他喜欢上一个他原本厌恶的坏女人! 唐欢在床上轻笑,外面忽传来吱嘎推门门响,随着一阵特意放轻的脚步声,一个青衫灰裤的壮实姑娘走了进来,正是贴身伺候水仙又随她出门的丫鬟汤圆。 唐欢细细打量汤圆,暗道水仙着实会挑人。有这么个虎背熊腰的丫鬟陪着她,一来衬得她更好看了,二来那些男人们就是想动手动脚,只要水仙喊一声不愿,天生大力气的汤圆也能顶两个男人使,护牢主子。 汤圆见夫人头裹纱布愣愣看着她,心中不由一阵后怕。 40 那晚夫人宴请林少爷, 照例不让人在旁边伺候。她在自己屋里待着,听到夫人喊救命, 立即放下活计匆匆赶到院子, 就见夫人倒在地上,林少爷正欲解她的衣裳。汤圆跟在夫人身边一年多了,知道夫人喜欢跟男人调笑, 却从来没有真正让男人占到便宜过。眼下情形明显不对, 她大步冲上去将林少爷拎起甩开。林沛之惊汤圆这一甩,酒醒了大半, 就着廊下灯笼照亮, 瞧见水仙额头流血, 这才匆忙逃去。 “夫人, 你醒了啊, 太好了!对了, 你,你先躺下,郎中说你伤了头, 暂且不好行动, 你先歇着, 我马上去请郎中过来帮你看看!” 汤圆自小被爹娘卖人为奴, 因为长得丑, 干得从来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只有这个主子把她提为贴身丫鬟,让她伺候上房。这样好的主子, 汤圆自然盼着能长长久久服侍她。现在昏迷三日的夫人终于醒了,汤圆真心欢喜, 先扶唐欢躺下, 随后细声细语地道。 是的,细声细语。与她魁梧的身材不同,汤圆声音温柔,心思也细密,把主子屋里屋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府中另一个丫鬟则完全沦为了粗使丫头,只能洗衣做饭,缝补东西,远远不如汤圆得主子信赖。 因为有水仙的记忆,知道汤圆是个忠心的,唐欢看汤圆很顺眼,摇摇头道,“不用了,我现在脑袋一点都不疼了,就是肚子有点饿,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想去看看宋陌。 “夫人,还有一个时辰就吃午饭了,你……” “那你伺候我穿衣吧,咱们去饭馆瞧瞧,我睡了好几天了吧?也不知道饭馆生意怎样了。”唐欢重新坐起身,在汤圆再次劝阻之前指向衣柜,“去拿那件素白褙子,配水绿裙。” 夫人向来主意大,说一不二,汤圆不好再劝,只好去拿衣裳。 穿衣洗漱,唐欢坐到梳妆镜前,毫无意外,铜镜里现出的还是她本人的模样。 唐欢摸摸脸颊,心中一阵庆幸。幸好师父保证过,说宋陌醒后不会记起梦中事,而梦里的宋陌也的确不记得上一场梦,否则就凭这张脸,宋陌都得恨死她吧? 拒绝了汤圆的服侍,她自己梳妆打扮。 额头缠着一圈白纱?没关系,都说要想俏一身孝,额头白纱配身上白衣,她看起来多像个刚刚死了相公的小寡妇啊,这模样出去,眼中稍微带点哀怨,不愁哪个男人不动心。当然了,宋陌是不包括在里面的,那天生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也不知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事,竟然如此轻视女色,非得她把他勾急了,才肯畜生一回。 收拾妥当,唐欢拿起旁边的仕女团扇,一边起身一边轻轻在胸口轻轻扇着,媚眼看向汤圆:“怎么样?” “好,好看……” 汤圆彻底傻眼,两个字都说的结结巴巴的。今天的夫人,脸还是那张脸,眉眼亦是原来模样,只是,只是看起来好像更,更媚人了。水眸潋滟似含春.情,别说那些男人,就连她,都忍不住心儿狂跳。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汤圆眼里全是惊艳。 唐欢满意地笑笑,“既然好看,那咱们走吧,晌午就在饭馆里用了。”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正是阳春三月好时光。门前小河清澈见底,哗哗流淌,两岸爬满了迎春藤蔓,嫩黄小花星星点点。岸边梅花已谢,长出小小的青果,桃花含苞欲放,粉嫩喜人,更有垂柳依依,探入水中,随波荡漾。 脚下是整块整块的青石板路,也不知铺陈了多少年头,被磨得很平。 七桥镇,竟是个江南水乡。 风光好,心情不由自主跟着好了起来。唐欢似游客那般新奇地打量周围景物,瞥见喜欢的自然会露出笑容。不用刻意去勾人,早有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男人们皆是惊艳,女人们则是嫉妒怨恨,见自家男人看呆了,一边在心里骂小寡妇狐狸精,一边伸手去拧男人的耳朵,一阵鸡飞狗跳。 拐上主街,远远可见自家饭馆上挂着的幡旗。 唐欢却望向了斜对面的肉铺。 街上人多,肉铺前又围满了买肉的妇人,根本看不见宋陌。 唐欢先去了自家饭馆。 当日水仙跟林沛之胡闹,半夜喊叫街坊都听到了,后来又请郎中登门,她病重的消息便迅速传了出去。饭馆伙计当然也听说了,眼看东家不在这几日生意少了一半,几个伙计都快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要是东家真死了,这饭馆就得归官府,到时候,他们还得重新找活干。饭馆生意好,东家给钱也大方,人又那么赏心悦目,这样好的差事,天底下只独此一份吧? 所以唐欢归来,几个伙计高兴地都快哭了,纷纷上前讨好东家。 唐欢最会跟男人打交道,把几个歪瓜裂枣打发掉,只喊长得还算清秀的年轻伙计在身边伺候。她特意坐在门口那张桌子旁,抬头就能瞧见那边肉铺的情景,嘴上问着伙计话,眼睛却瞄向那边。 等肉铺前买肉的人渐渐少了,她打发走伙计,留汤圆守在饭馆里,慢慢朝肉铺走了过去。 白衣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柳腰款摆透露出撩人风情。熙攘人群中,她就像是一朵会走的清新水仙,引人注目。 她这一靠近,肉铺前的几个妇人情不自禁让开一条道。 宋陌抬头时,便看见了隔壁那个寡妇。 跟没看见一样,他把刚刚切好的五花肉递给一位大娘,收钱找钱,一句废话都没有。对于那些寒暄,全当没有听见。 唐欢靠着铺面旁边的墙壁,一手抱胸,一手轻摇团扇,肆无忌惮地盯着宋陌。 如果不是他身前摆着的各种猪肉实在太搞笑,见到这个宋陌,唐欢肯定会有点……怕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宋屠夫,跟宋陌真身几乎一模一样。白皙俊美的面容,拒人千里的清冷黑眸,看一眼,她便想起杀了她的那个男人。 不过,越是这样,她收服他的渴望就越发强烈了。 她看向还守在铺前的几个小姑娘,娇笑道:“几个小妹妹,看你们衣裳打扮,家里应该有丫鬟婆子伺候的,怎么买肉这种脏活还要你们亲自来呢?” 都是十四五岁的姑娘,哪怕唐欢只是随便问了一句,她们也敏感地听出了她言外之意,脸蛋瞬间浮起羞涩红晕,纷纷拿眼睛瞥向宋陌,此中情意,欲语还休。 唐欢笑得更灿烂,“哦,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看上你们的宋大哥了,借买肉的当口多多亲近他呢。喂,宋陌,这么多小妹妹都喜欢你,你看中哪个没有?若是看中了,我给你们当红娘啊!” “梅夫人,你,你胡说什么!” 不提宋陌,几个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般当面调笑,顿时连肉也不买了,捂脸逃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唐欢笑得十分开心。 “你来做什么?” 宋陌放下刚刚正要切的肉,擦擦手,冷声问道。他不介意少了几门生意,但这个女人,看样子似乎是要一直赖在这里了,他不得不问。 唐欢斜眼看他,嗤道:“怎么,你连看我都不敢看吗?是不是心虚了?” 宋陌皱眉,目光终于投向她,“心虚?”不看她,只是懒得看,他有什么不敢有什么心虚的? 唐欢用扇子拍拍额头,“是啊,那晚我遭恶霸欺凌,连声向你求救,你都不理会。如今见我额头有伤,你不该心虚吗?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无视弱女遇难,你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说完了,她怒气冲冲的瞪着他,愤懑之际,眼底又有一丝哀怨。水仙看宋陌,向来都是这种眼神,唐欢不信宋陌看不出来水仙对他的喜欢。今日她想探究,宋陌对水仙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感情,能让她利用。 宋陌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那个女人。 那个恶霸是她自己请进门的,她身边有壮实丫鬟,怎么可能会出事?谁知道她们当时是不是在玩什么花样?谁知道她额头的伤是不是装出来的? 他不知道,他也不关心。 只是他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厚脸皮的过来谴责他。 他看着她,声音清冷:“就算你真的遇难,也是贱妇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贱妇? 唐欢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宋陌会,会骂人? 不提对锦枝千依百顺的宋二叔,就是跟她闹过别扭的守林人,最多也就打她屁股两下,从来没有骂过她的…… 看来屠夫对水仙的反感不是一点点啊! 放下手中团扇,唐欢幽怨地望着那个目光鄙夷的男人,慢慢朝他走去,最后停在案板前,语气凄婉:“宋陌,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你不喜欢我也就罢了,何必这般伤人呢?我平日里所作所为是出格了些,可我一个寡妇,不抛头露面,如何养活自己?我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是贱妇了?因为那些被我带回家的男人?宋陌,他们都是我用来气你的,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吃味儿,其实我只是跟他们喝了两杯酒,旁的什么都没做,你可别当真啊!哦,我知道了,你是看我跟别的男人走得太近,生气了,所以才骂我,是不是?你早说嘛,早说我就……” “滚,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宋陌真没料到这寡妇脸皮竟厚到了这种地步,听她不顾他的脸色还要喋喋不休,他大喝一声打断她,怒目相向。 “你那么大嗓门做什么?” 唐欢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嗔他一眼,随即将团扇换到左手挡住左侧,右手抬起碰到衣领,当着宋陌的面往旁边扯了扯,媚眼看他:“怎么个不客气法?宋陌,你这么有男子气概,真是,越来越让我喜欢了。只可惜现在光天化日的,街上耳目众多,咱们办事不方便。要不晚上你翻墙过来寻我,或者我过去找你,让你好好拿我出出气?放心,我这身子还是清白的,你亲自验货了,就知道水仙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呢!” 手一扯,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因为有团扇的遮掩,再加上她站的巧,除了对面的男人,没人能瞧见她脖颈处的风光。 宋陌早在她扯住衣领时便侧转过身,敛眸,声音越发冷:“你还有没有……” 唐欢笑着上前,歪头看他,“羞耻心吗?当然没有啊,你这么冷,我要是脸皮不厚点,怎么追你啊?不过宋陌你放心,这种坏,我只对你一人使的。怎么样,晚上我去找你?”说着,伸出团扇想去碰他的胳膊。 “滚!” 宋陌一把夺过那团扇往外狠狠掷去,看她的目光宛如刀子一样,仿佛她再敢啰嗦下去,他会拿刀砍了她。 他这么一吼,整条街好像都静了下来。 早在唐欢过来找宋陌时,周围便有不少人留意这边了,现在看宋屠冷着脸跟小寡妇吵了起来,俱都精神一震,走路的停下脚步,卖东西的忘了称量,买东西的也不急着催促,全都兴奋地盯着两人。一个是镇里最骚的俏婆娘,一个是冷脸冷情的屠夫,也不知两人为啥吵架? 这要是别的女人,当众被扔了东西,早羞愤欲哭了,可唐欢脸都不红一下,走到街上捡起团扇,吹了土,随后一手掐腰一手摇着扇子,就那样直接站在街上骂了起来,“宋陌你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了!咱们好歹也是邻居,那晚我被人欺负,多亏你隔墙一吼才把他吓跑,水仙心里真是感激你!只是前几天一直昏迷不醒,没法登门道谢。今儿个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了,别的什么都没干,特意赶过来先向你道谢。你看我这头上还系着白纱呢,就凭这份心意,你也不能这般对我啊!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让我陪你睡一晚,那是不可能的,我得替我相公守寡呢,不过亲你一下我倒是不介意,怎么样?”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纷纷嘀咕起来,指指点点。 唐欢得意地摇着扇子,挑衅地望向宋陌。 宋陌皱眉,看着那个嚣张的女人,眼底浮现疑惑。以前寡妇也拦过他,被他瞪一眼寡妇就受不住了,后来再挑衅,也就是隔着墙壁扔石块儿捣乱,他不想跟一个寡妇闹起来,才没有教训她。可是,她今日怎么突然就这么……不要脸了? “随你怎么说。” 面对众人的猜忌鄙夷,宋陌并不愿做解释,跟一个泼妇骂街对峙,他不屑于做,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 唐欢动作顿了一下。 骂街的不怕对手回骂,对方骂,她就用更大的嗓门骂回去,将对手彻底打败。但就是最怕遇到宋陌这种,他要是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那也说明他心虚,可他这样面色不改,半句解释都没有,完全把她当成乱咬人的疯狗似的,倒让人怀疑是她在胡说。 她又朝铺门走了过去,很是埋怨地道:“行了行了,每次说不过人家你就做出这副样子。算了,先不说那个,宋陌,给我切两斤排骨,我头疼,得炖点汤补补。” 宋陌一直背对着她,听到这话,他放下手中活计,拿起一把早上刚刚磨好的砍骨刀,转身,慢慢走向案板。 “喂,你们看宋屠那眼神,该不会是想砍小寡妇吧?” “不能吧,就算小寡妇胡说八道,也不至于砍人啊?咱们,要不要上前劝劝?闹出人命可不好?” “闭嘴吧,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跟你老头子有什么关系,去,闲着没事就把里面桌子再擦一遍!”后者的媳妇怒气冲冲走出来,连推带搡把自家爷们赶回铺子,临进门前,老板娘狠狠朝唐欢的身影瞪了一眼,心想狐狸精被人砍死才好,省着出来勾男人的魂。 唐欢倒不信宋陌会冲动到砍她的地步,就像没瞧见他凶巴巴的眼神似的,她低头,捏着手指头翻了翻案板上的排骨,最后指着一处道:“就要这里吧,你给我切小点。” 话音刚落,那把刀直接朝她手落了下来。 唐欢眼睛微眯,手却抖都没抖,依然稳稳地停在那儿,声音低柔暧昧:“宋陌,你要是真砍了我的手,以后咱们会少很多乐趣的。” 她低低说完的时候,那刀子已经在她手背上方停了好一会儿了,锋利刀刃距离细腻肌肤一指不到。 唐欢媚笑,“瞧,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宋陌,今晚……” “手拿开。”宋陌头也不抬,冷声道。 这回唐欢见好就收,痛快地收回手,扭头,朝围观路人抛了个得意的媚眼,十分张狂。 宋陌不看她,手起刀落,利落切好排骨,刚好两斤不多不少。包好后,他将油纸包放在案板上,“两钱银子。” “两钱?”唐欢瞪大眼睛,“宋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里排骨卖多少钱,怎么给旁人就是三十文,到我这里变成一钱一斤了?” 宋陌拿布擦手,“买就拿走,不买就滚。”清俊脸庞半点表情都没有。 唐欢却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宋陌,你,你不愧是个杀猪卖肉的,果然,果然会做生意!好,我买,两钱就两钱,只要你高兴,别说两钱,二两我都舍得。”生气不打她,却会拿排骨占她便宜的屠夫,怎么就这么逗人呢!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唐欢掏出一块儿碎银扔到案板上,趁宋陌去拿时,她飞快摸了他手一下,“宋陌,你这样,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喜欢到,不嫌弃你手上的猪肉味儿!”说完,在他真的砍人之前,拎起排骨迅速离去。 宋陌半点反应都没有,擦擦手,抬眼扫向众人:“你们想买什么?” 众人愣住,随即你推我搡,一哄而散。 谁是来买肉的?人家是来看热闹的! 待人群散去,宋陌忍不住朝那边饭馆望了一眼,眉头微皱。 这样不顾脸面又不怕死的女人,若是再来纠缠,他该怎么做?真按住她暴打一顿? 那边唐欢满脸笑容地回了饭馆,汤圆还是一阵后怕:“夫人你怎么就那么大胆呢,这要是宋屠真狠心……”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行了,快让厨房送饭菜过来,再不吃饭,我就饿死了。”唐欢依旧坐在靠近门口的那个桌子旁,摆手催促道。她留汤圆是为了让她替她办事的,可不是听她管教的。 等汤圆走后,唐欢吩咐一个伙计,“以后这个位置专门给我留着,让客人们坐到别的地方去。” 伙计很为难:“东家,那,那要是旁的桌子都满了怎么办?”听说过大酒楼占雅间的,哪有小饭馆占桌子的,还是东家自己占?还想不想做生意啊! 唐欢瞪他:“我说给我留着就给我留着,就算影响生意那也是我少赚钱,你瞎操什么心?” 伙计很委屈:“我这不是替东家……” 唐欢摆手赶人:“去,赶紧忙你的去,别在我眼前晃悠。”言罢朝宋陌那边看去,正好瞧见宋陌朝这边望了过来,唐欢马上回他一个热情灿烂的笑容,还朝他摆手,示意他过来一起吃饭,可惜她手刚举起来,宋陌已经走了进去。 唐欢顺势改成了单手托腮,唇角依然带笑,目光悠悠一转,正要收回来,却落在门口一个蓝袍男子身上,顿住。 林沛之幽幽望着她,满脸黯然神伤:“原来水仙喜欢那个屠夫啊,宁可不做生意也要遥遥相望。” 说着,不待唐欢说话,他径直走了进来,在唐欢右侧坐下,看着唐欢额头的白纱,心疼又哀怨:“那晚我醉酒糊涂,伤到了你,这几日一直心中有愧,想去看你,又怕惹你生气。今日实在忍不住了,过来试试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谁想我的水仙这么快就喜欢上了他人?” 男人面容白皙俊朗,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情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哪怕再假,只要望着他的眼睛,多半都能被吸进去,深陷不拔。 是个好货色啊! 唐欢倒是真心佩服水仙了,眼前放着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不要,竟对宋陌那个冰块儿死心塌地! 感情果然是无法理解的东西…… 轻笑一声,唐欢挑眉看他:“瞧瞧,林少爷这话说的真好听,只是,如果我当晚命薄直接死了,林少爷会怎样呢?” 林沛之深情凝望她:“若是水仙真因我而死,那我定当追随你,跟你做一对儿阴间鸳鸯。” 真会说话啊…… 唐欢笑着抬起手,轻轻抚摸他脸庞,手指滑到他眼角,惋惜道:“你这双眼睛生的真好看,可惜再好看,我也不会信你的。林少爷,你还是省省吧,我现在只喜欢宋陌,对你没兴趣。” 林沛之握住她手,“可我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 在追求水仙的众男里面,林沛之无疑是最出色的。 论身份,他是府城官员家的少爷,现在是奉父命回老家修葺祖宅来了。论容貌,偌大的七桥镇,除了一个冷屠夫,恐怕没有人比得过他。宋陌好看是好看,平时却总是一身粗布衣裳,难免少了几分气度,林沛之则锦衣华服,风流倜傥。初来乍到,他又有意招蜂引蝶,很快便抢走了许多姑娘的心。 可林沛之什么样的闺秀没见过? 与那些明面上故作端庄实则早已芳心暗许的小姐们相比,他更喜欢水仙这样的。像是带刺的蔷薇,娇艳艳开在墙头诱.惑着你,当你靠近,她又拿一身小刺刺你,轻易不让你近身。 那晚林沛之确是多饮了几杯,但他并没有醉,而是故意灌水仙喝酒,然后借醉酒的幌子打算抱得美人共赴巫.山。在林沛之看来,水仙一个寡妇邀他进门,这已经是一种暗示了,所以,当水仙突然拼命挣扎反抗时,他生出一种被玩弄的气恼愤怒,觉得这女人不解风情…… 后来变故陡生,他不得不败兴而归。 41 其实在男女事情上, 林沛之喜欢你情我愿,并不愿意强迫女人。起初水仙欲拒还迎, 他乐得与她眉目传情, 享受女人特有的风情,之后水仙意外反抗,林沛之对她的兴致大不如前, 听说她受伤, 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今日出来办事,碰巧撞见水仙跟屠夫吵闹的一幕。林沛之站在人群后, 远远瞧着, 不知怎么回事, 总觉得这个水仙比以前的更泼辣更大胆, 更勾人了。 他也更想要她。 他用那双很少有女人能拒绝的桃花眼望着她, 放柔了声音, 似情人在耳边呢喃:“水仙,那晚我太性急了,又醉了酒……好吧, 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 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好好跟你赔罪, 行吗?” 她的手细嫩小巧, 林沛之瞅瞅门外, 将她的手放下搁在他左手心里。在桌子的遮掩下,他右手覆上去, 或是指腹轻撩,或是指尖滑绕。 唐欢斜倚着墙壁, 美眸微眯, 无声地看着这个男人小意讨好自己。 不得不说,林沛之伺候人的本事不错,手上传来的痒,让她半个身子都快酥了。 师父说,这种事是种本能,就跟饿了想吃饭一样,不管有没有感情,只要舒服了,身体就会回应。就好比如果她把现在的宋陌绑起来,他再厌恶她,她也能让宋陌立起来。不光男人,女人也是同样的道理,哪怕是个丑陋无比的乞丐,只要他手段好,照样能让千金小姐服服帖帖。 长这么大,唐欢还没有好好享受过呢。 若这不是梦,她现在便会带林沛之回房间闹一场。毕竟,这是个好货色,或许他容貌比宋陌差一些,但他的技巧,足以让他与宋陌不相上下。说到底,采花采花,过程最重要不是?脸蛋再好,都不如…… 林沛之一直望着唐欢,见她红唇轻启,似是要哼上两声,心中一荡,手不由地探到她袖子里,握住她细滑手腕。 唐欢拿扇子拍他胳膊,轻声嗔他:“在外面呢!”顺势收回手,斜眼瞥向肉铺那边,却见肉铺前又围了几个妇人,宋陌正忙活招呼她们。 那边伙计见两人总算离得远了些,赶紧把饭菜端了上去。 林沛之看看唐欢,试探着问:“水仙,我也没吃饭呢,要不我让他们再上两个菜,咱们一起吃?” “行啊,全都记在你账上。”唐欢舀了一勺嫩嫩的豆腐,边吃边随意地道。 林沛之不置可否,特意点了这里最贵的菜。打发走伙计,他悄悄靠近她,“豆腐好吃吗?” 唐欢装作没有听懂他声音里的暧昧,不耐烦地道:“好吃不好吃,你自己尝尝不就行了?” 林沛之笑,“其实我更想尝尝水仙的豆腐,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得偿所愿。”看她的态度,似乎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他不知道为何她会如此,他也不想探究,只要她愿意玩,他就奉陪下去,直到她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给他。 就猜他会这么说! 唐欢抬眼,隔着人群望向宋陌,想了想,扭头看林沛之,眼波流转,“今晚我要熬骨头汤喝,你要过来尝尝吗?” 林沛之眼中立即漾起惊喜笑意,“求之不得。” “不过,骨头汤可不是白给你喝的,我要你,给我带点助兴的东西。”唐欢放下白瓷勺,倏然朝林沛之靠近,媚眼戏谑:“什么才能助兴,懂了吗?林少爷,你手上应该有好东西吧?可别拿那些不入流的伤身货色来糊弄我。” 到底是在外面,林沛之微微躬了身,一边掩饰两人的动静,一边自信回道:“水仙,对我而言,你就是最助兴的,用不到那些外物。”他说的是真心话。 “是吗?”唐欢慢慢收回手,笑着看他:“可惜你还没能完全挑起我的兴致,林少爷,你该不会没有吧?” 林沛之被她刺得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危险,“有没有,晚上你就知道了。不过,水仙,既然你要玩大的,到时候受不住了,可别跟我哭。平时我对你怜香惜玉,但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是我想饶你,你家林二爷也不答应。” 唐欢轻轻笑,嗔他一眼,低头吃饭。 唉,可惜这么好的货色,只能看不能吃…… 饭后,林沛之还有事,约好晚上登门时间,提前走了。 大晌午的,人家都做完午饭了,出来买肉买菜的人并不多,肉铺前终于没人了。 唐欢让伙计炒了两个素菜,放在食盒里,亲自过去给宋陌送饭。 没有人买肉,宋陌坐在里面,面前摆着一张小矮桌,上面有饼有一包咸肉干。 “你就吃这个啊?” 唐欢招呼没打,直接走了进去,在宋陌起身赶人之前,抢着在他对面半蹲下,迅速将食盒里的素菜拿出来摆好,“宋陌,我叫你过去吃你不去,那我只好给你送来了。我想啊,你天天都在跟肉打交道,估计没有胃口吃荤菜了,就特意让他们弄了两个素的,你看看合胃口不?要是不喜欢,明天我让他们准备两道别的,或者你喜欢吃什么,现在就告诉我吧。” 宋陌一手拿着饼,一手拿着筷子,等唐欢一口气说完,才抬眼看她,“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跟你动手?”看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听她那亲昵自然的语气,她以为她是他什么人? “拿走,再来一次,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直接打你。” “宋陌!” 唐欢气呼呼地拍了一下桌子,“宋陌,我这是关心你才……” 宋陌皱眉打断她:“我不用你关心。马上拿着你的东西走,别等我送你出去。” “走就走!”唐欢猛地站起身,恨恨地指着他脑袋骂他:“宋陌,你就这么冷冰冰的吧,怪不得一直娶不到媳妇!你看看,那么多女人围着你,天天跑来看你,可是除了我,谁敢跟你多说一句话?宋陌,我不怕你不嫌弃你不好相处,遇到我是你运气好,我告诉你,比你好的人有的是,你别以为我这辈子就非你不可了!你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连我也不理你了,看你怎么办!” 宋陌面无表情。 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厚的脸皮?刚刚还在自家饭馆门口跟男人打情骂俏动手动脚,现在就跑来他这里诉情来了? 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把旁人都当成傻子吗?还是真以为凭着一副好皮囊,所有男人都会陪她演戏? 宋陌继续吃饭,旁若无人。 唐欢紧紧盯着他脸,慢慢俯身,装出要收拾菜盘的样子,然后手一抬,飞快在他俊脸上摸了一把。 宋陌骤然起身,伸手就要去抓这个再三捉弄他的女人,可唐欢早撒腿跑了,边跑边笑:“宋陌你快去洗把脸吧,脸上跟猪肉似的,好多油啊!对了,那两个菜你吃完了记得把盘子刷了再送回饭馆,别偷懒!” 她跑的快,宋陌追到铺面门口时,她已经快要溜回饭馆了。 路上行人好奇地朝他望来,宋陌攥紧拳头,暂且压下心中怒火,转身回去。 一转身,目光便落在了当中。 小小的方桌上,摆着一道蒜苗炒豆芽,一道凉拌菠菜,嫩白鲜黄,碧绿清新,都是最最寻常的农家小菜,却莫名其妙让他的火气为之一降。本想将盘子扔到街上的冲动,也慢慢压了下去。 她不嫌丢人,他可不愿意陪她。 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宋陌将两个菜盘摆到旁边,决定等明早起来摆摊时,趁街上无人之际将东西放到饭馆门口去。至于是被乞丐拿走还是被野狗吃了,都跟他没关系。 她的东西,他半点不沾,免得她再来胡搅蛮缠。 吃完饭,他躺在里面简单搭起来的床板上休息,躺着躺着,忽的记起被她摸的那一下。 等宋陌回过神,他的手已经碰到了自己的脸。 油吗? ……算了,理她做什么,油不油都跟她无关。 下午生意渐渐又好了起来,忙忙碌碌中,宋陌偷偷朝饭馆那边瞥了两眼。晌午她不停地看他,就算瞎子也能察觉到。 饭馆门口只有一张空桌子,并不见她人影。 讨厌的女人不见了,宋陌蓦然觉得身上一轻。 而这个时候,唐欢已经回了家,正指使汤圆把一架木梯靠在西边靠近屋檐的墙壁上。 确定稳了,她灵活地往上爬。 “夫人,你小心点别摔着!”汤圆不放心地跟着她往前挪,最后立在墙根下,紧张地盯着她。 唐欢扶着最上面的把手,抬脚,跨上墙头。 墙东边是她家后院,西边就是宋陌的后院了。 猪舍鸡舍都搭在后院门口那边,离她很远。而她身下,是一片菜园,菜园旁边支起两根木头架子,上面扯了粗绳,晾了几件男人衣物。 唐欢一眼瞧见了宋陌的亵.裤。 她偷笑出声,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夫人!”汤圆惊得脸都白了,却又不敢大声喊人。 唐欢并不理会汤圆的大惊小怪,在宋陌后院溜达一圈,发现没有别的好玩的,就把那条亵.裤拽了下来,扔过墙头,然后她踩着一个篮筐跃了上去,再跳回自己院中。 亵.裤被汤圆嫌弃地搭在了梯子上,“夫人,你这是,这是要做什么啊?” 唐欢拿起亵.裤往里走,一边有些不悦地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乖乖听话就好了,少问些为什么。”若不是被人伺候的感觉不错,她真懒得留这些丫鬟婆子,碍手碍眼的。 汤圆脸色一白,乖乖跟在后面,不再说话。 在屋里睡了个小觉,醒来已是日落黄昏,唐欢收拾打扮一番,出了门。 她哪也没去,就站在家门前桃树下,心情愉悦地欣赏眼前春光,顺便等宋陌回来。 远远的,瞧见他从桥上拐了下来。 唐欢走到小路中央,面朝宋陌,脸上是温柔笑意。 宋陌早在桥上时就看见了那个寡妇,他有一种预感,她是在等他。以前她也这样等过自己,只是那时她靠在她家门口,侧脸对着他,从来没有如此大胆过。 宋陌不想看她,但垂眸避开或左右旁顾,倒好像显得他不敢与她对视般。 于是宋陌抬着头,看小寡妇身后的夕阳。 柔和霞光迎面洒下,偏偏在那金色的光芒里,她一身白衣绿裙站在那儿,笑盈盈的,让人无法忽视。走得越近,就越刺眼。 宋陌往一侧挪了两步,准备从她身旁经过。 唐欢笑着拦住他,“宋陌,晌午的菜好吃吗?”美丽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好像急于讨好丈夫的小媳妇。 宋陌只觉得恶心,这女人,没皮没脸的,真以为他不敢动手吗? 宋陌脸色越冷,大手陡然抬起攥住她胳膊,准备推往河边。 唐欢没了武动,眼力可还是有的,宋陌一抬胳膊,她率先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如此一来,倒好像是宋陌将她扯入怀中似的。 42 “宋陌,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唐欢故意问他,仰头娇笑, 然后在宋陌再次发力之前, 迅速捏了他一下,闪到一旁:“宋陌,晚上我请林沛之喝酒, 算是解决上次的恩怨。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两杯?顺便也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望你自重!” 宋陌冷着脸丢下这四个字, 大步朝家门口走去。 唐欢隔着几步跟着他,“宋陌你太过分了, 早上骂我贱./妇, 现在又骂我不知自重?我哪里不自重了?不就是捏了你两下吗?可我喜欢你啊, 我对自己喜欢的人亲近一点, 有什么错?” 宋陌顿住, 转身看她:“今天是最后一次, 以后你若再敢纠缠,我绝不会把你当做女人。” 唐欢并不害怕,左右前面无人, 她直接将手放在自己的衣襟前, 哀怨地望着宋陌:“你, 你太坏了, 我哪里不像女人了?刚刚你明明都检验过的, 要不我再让你检查检查?” 女人厚颜无耻, 宋陌眼中冒火,攥着拳头, 今日他不教训这女人,恐怕她要纠.缠他到底了! 唐欢才不会白白给他打, 扭头往回跑, 跑到自家门下,见宋陌冷着脸站在原地,她靠到门墙上,丢给他一个妩媚秋波,声音羞涩欢喜:“宋陌,我就知道你心里是喜欢我的,你看,你只是吓唬吓唬我,并不是真的想打我呢。” 宋陌继续朝她走。 唐欢昂首挺胸:“你要是想打我,那可不行,你要是想检查我是不是女子,那,那你晚上过来吧,等我送走林沛之,就好好让你检查,怎么样?” 宋陌加快了脚步,一声都不想多听。 唐欢嘿嘿笑,跑进门,及时将大门关上。 宋陌气得踢了门一脚,发出一声闷响。从来只听说恶霸调.戏良家女子,如今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一个没羞没臊的寡妇戏弄,宋陌恨不得打死那个女人,偏偏他就是无法真正对女人下手,除了威胁,旁无他法。 等他回了家,去后院收衣服,发现那条短裤不见了,马上想到是她所为。 唐欢一直听着他那边的动静呢,知道他在后院,她爬上梯子,没有上墙,就站在梯子上冒出头。见他果然立在晾衣绳前,额头青筋暴起,她不由笑了出来,“宋陌,你脸色那么难看,是丢了东西吗?丢了什么啊,我帮你找找,唉,风这么大,说不定把你院里的东西都吹到我这边了。” “给我拿回来。”宋陌走到墙下,仰头看她,眼底怒火汹涌,让他那双眸子越发幽深。 “还你什么啊?”唐欢很无辜地与他对视。 宋陌握拳,忽的攀住墙头抬脚跨了上去,唐欢吓了一跳,立即就想爬下去。 宋陌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她?他在墙上站稳,俯身握住梯子顶端的扶手,使劲一按,就把梯子下面按得翘起来,离开了地面。唐欢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趴在梯子上,随着梯子慢慢升高,她几乎对地面持平了。 “宋陌,有话好好说,你别这样欺负人!” 让她从更高的地方跳下去都没关系,但现在她趴在梯子上,若宋陌将梯子扔下去,她不但要掉在地上,还得撞着梯子。唐欢不怕疼,可如果能够不疼,她为什么非要自己找罪受呢?再说,她现在头上还带着伤,虽说感觉没啥事了,但,万一呢? 所以她真的怕宋陌一气之下把她扔下去。 看着她乖乖趴在那一动不敢动,宋陌胸口的郁闷总算消了些,“让你的丫鬟把我衣裳拿出来,否则我马上扔你下去。” “别扔别扔,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唐欢乖乖投降,扭头喊汤圆。 汤圆匆匆赶过来,看到这情形,吓得腿都软了,夫人,怎么跟宋屠闹成了这样?听夫人吩咐,她二话不敢多说,赶紧跑到屋里,把自己刚刚绣好的短裤仔细折好,确定宋屠一时发现不了异样,这才跑了出去。 宋陌双手握梯,没法接,便让汤圆把东西扔过墙头。 汤圆自然听命。 东西落地,宋陌冷声警告梯子上的女人:“今日算是警告,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了。”说着,手一松,梯子底下瞬间坠地,因为不稳,慢慢朝一侧歪了过去。 宋陌早跳下去了。 当然唐欢也没有出事,汤圆力气大,很快便稳住了梯子。 梯子稳住了,唐欢蹭蹭蹭往上爬。这时宋陌刚把短裤捡起来,正要收旁的衣裳,眼角余光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他皱眉看去。 唐欢叉着腰立在墙头,朝他哈哈大笑,“宋陌,你看看你的衣裳,我在上面加了点东西呢。那可是我亲手绣的,以后你只要穿着它,就跟我也在你身边一样,哈哈!”说完,再不给他抓住的机会,转身跳了下去。 这个找死的女人! 宋陌暗骂一声,低头,展开短裤。 外面好好的,只是内侧左右多了针脚。短裤是细白布,那针脚则是水红线。 宋陌寒着脸翻过短裤,夕光灿烂,立即照在左右的两个小字上……水仙! 她竟然把她的名字绣到了他里裤上,还是这种位置! “……以后你只要穿着它,就跟我也在你身边一样……” 宋陌一把丢下短裤,强忍着才没有踩上两脚。 那女人! “怎么样,宋陌,我的绣活做的还成不?宋陌,这可是我第一次给男人缝衣服呢,我相公都没有那个运气穿我做的衣服!你一定很欢喜吧?对了,你赶紧去屋里试试,看看舒服不舒服,要是哪里觉得不妥,我再帮你……” 墙根下,唐欢想象着宋陌的脸色,故意又拿话刺他,只是她话未说完,一块儿砖头忽然飞了过来,“嘭”地一声坠地,差点就砸到她! 砖头扔下来,虚惊一场。 墙头那边,男人狠狠摔门而去,再没踏进后院,唐欢也没打算继续挑衅宋陌。天色已暗,她要准备应付林沛之,然后,如无意外,这个梦,今晚大概就能结束了。 . 夜幕降临,七桥镇主街两侧华灯初上,其他地方则陷入了黑暗,大多数人家都早早歇了。 梅宅门口,林沛之披着漫天星光,准时造访。 汤圆前来开的门,将人引到后院便悄然退回前院厢房。夫人说了,今晚没有她的吩咐,不准她去后院打搅。 林沛之过来的时候,唐欢正在细细品汤。厨房丫鬟手艺不错,汤鲜肉美,在这夜风微凉的春日晚上,才喝了几口,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通体舒畅。 听到脚步声,她笑着抬起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快喝完一碗了。” 她就坐在墙根下,旁边梯子上挂着一盏红灯笼。也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她喝了汤热到了,白皙脸庞浮上了动人的红晕,衬着额头一窄圈白纱,真好似月上仙娥下凡。她又生了一双妩媚的秋水眸子,轻飘飘看过来,只一眼,林沛之身上就热了起来。 无需饮酒,美.色已醉人。 林沛之紧挨着唐欢坐下,极为自然地握住她手,“不是我来晚了,是你这只小馋猫背着我偷.腥呢。” 唐欢嫌弃地往回抽手,“松开,你这样我还怎么喝汤?” “我喂你喝。” 她媚眼看人的姿态太娇太美,林沛之一时忍不住,直接将人抱到自己怀里,左臂一勾紧紧环住她,右手按住她挣扎的双手,低头凑到她耳边,“乖,我就是想抱着喂你,只要你不同意,我保管不做别的。” 43 男人气息扑入她耳中, 唇仿若无意地碰到她耳垂,配着他低沉动听的嗓音, 真是让人难以抵挡。 可惜这些招数都是唐欢玩过的。 但唐欢并没有继续反抗, 既然他弄得她那么舒服,为何不享受呢?她只要拿捏住这个男人不让他胡来即可。 乖乖坐在男人怀里,唐欢右手揽住他腰, 左手拽过他前面缀着的玉佩把玩, 抬眼,见他怔怔地瞧着自己, 她嗔他一句, “愣着做什么?喂我喝汤啊, 再愣下去, 一会儿汤该凉了, 哼, 我额头的伤本就是因为你而起,若是你再耽误我养伤,以后别指望进我的门!” “哪个门?” 林沛之握着她手轻轻捏着, 声音暧.昧, “你家大门我可以不进, 反正白日在饭馆也能见到你。但你身上的门……” 唐欢能感觉他的变化。 她装作没有听懂, “你说什么呢?我身上哪来的门?行了, 快点喂我吧, 馋死了!” 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听不懂? 林沛之知道她装傻呢, 好在他不是急性子的人,暂且放过她, 抬手握住勺子, 舀汤喂她。 这样亲.密的姿势,这种亲近的举动,一个是学艺精湛一个是花丛老手,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在两人你来我往之后,迅速变了味道。 好不容易一碗汤见了底,林沛之率先忍耐不住,大手要往她衣裳里钻。 唐欢倚在他肩膀上,握住他手,“等等,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林沛之低头吃她耳朵,“不急,那个晚点吃才好,先让哥哥我好好伺候你,让你尝尝什么叫飘然欲.仙。”顺着她脖子就要往衣领里亲。 唐欢只握住林沛之的手不让他乱动,并不阻止他上面的亲近。她往后仰起头,口中敷衍他,目光却落在墙头那边的木窗上。镇上人家,多是爹娘长辈住东屋,孩子们住西屋或厢房。她家如此,宋陌家里也是如此。现在她特意将桌子摆在西墙根下,跟宋陌可以说只有一墙之隔。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只要他醒着,一定能听到她故意放大的叫声。 “林沛之,别这样,我只是请你喝汤来的……” 察觉男人加重力气想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唐欢一把推开林沛之的脑袋,顺势大声抗议。 “小点声!” 林沛之正兴起,听她大声叫嚷,他也顾不得生气,先捂住她嘴,“小点声,别让旁人听见……好水仙,你都让我准备东西了,怎么又要拒绝我不成?今晚你要是再不给我,我会死的。” 唐欢在心中惋惜,林沛之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可惜主动有缘无分。 她面上不显,重新扑到林沛之怀里,让他把东西拿出来。 林沛之只当她面子薄,想借外物放开自己,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丹丸放在手心,低声解释:“看,这个大一点的是男人吃的,小的是给女的用的。怎么样,是你吃,还是我吃?或者,咱们一起吃?” 唐欢没接话,拿过丹丸,送到鼻端闻了闻。 不错,是好东西,跟师父手中那些没法比,但在普通人手里,已经属于上品了。助兴却不伤身。 夺过他手中瓷瓶,收好塞进袖口,唐欢抬眼看他:“这东西我先收着,一会儿等我见识过你的本事后,再决定用不用。” 林沛之不由朗笑出声,“放心,我绝不给你机会用到它的。”说完,一把抱起人,朝屋里走去。在外面办事虽说也有妙处,但跟她的第一回,他想好好发挥。 唐欢宛如被他的动作惊到了,大声骂他:“林沛之你做什么?快点放我下来!” 林沛之看着前面,并未留意她的眼神,听她只是骂身上并不反抗,知道她是默认了,不过是嘴上装装样子,便没应声,大步进了屋。 …… 朦胧纱帐里,唐欢惬意地躺着,美眸半眯,享受林沛之的小意侍奉。 这才是采.花贼真正该有的生活。 如果不是她倒霉遇到宋陌,她不知道都得意多少回了,哪用像现在这样憋屈? 幸好她是女人。 一刻钟后,唐欢慵懒地躺在榻上,气.喘吁吁。 “怎么样,满意吗?”林沛之跪坐在一旁上,颇为自豪地看着这个败给他的女人,大手则慢慢移到她裙带上,准备享受自己应得的。 “满意,你果然了不起。”唐欢真心实意地道。一般男人不会如此照顾女人,也没有那个耐心。林沛之这样熟练自然,就说明他是真的喜欢床.帏之事,喜欢你情我愿彼此都享受其中难言滋味。 “那该你履行你之前说过的了。”林沛之声音沙.哑,直起身,褪自己的裤子。 唐欢翻个身,眼睛盯着他,手却伸到枕头下面,摸出一方帕子探去,口上有些担忧地道:“先别急,刚刚我好像有点不对劲儿,许不是月事来了吧?” 林沛之笑她:“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说到一半,堪堪顿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唐欢手中帕子。 本是雪白的绸缎,此时却染了一片刺眼的红。 “呀,真的来了,这,这……” 唐欢慌乱地爬起来,将帕子甩到地上,拽起裤子迅速穿好,随后抓住被子蒙住脸,“真是丢死人了,竟让你撞见那脏污!” 林沛之茫然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水仙,我,我不嫌弃你的。”都这个时候了,吃了最重要,谁还在乎那点脏污?闭上眼睛熄了灯,不就跟没来一样了?这样想着,林沛之咽咽口水,伸手欲扯唐欢身上的被子。 嫌弃你祖宗! 唐欢在心里将林沛之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当然不嫌弃,他完事擦干抹净潇洒走人,师父可是再三叮嘱过她,月事期间绝对不能行.房,说那样对身体不好! 她是采.花贼,是顺道采林沛之的,可不是伺.候他来的!再说,那帕子是她一早准备好的,上面染了鸡血,刚刚根本没碰到她,不过是得逞后用来赶他走的幌子而已,哪能真让他来? 不管林沛之如何软语央求,唐欢始终咬定她现在不干净,不能弄脏了他。林沛之没有办法,退而求其次,央唐欢用别的方式帮他。这回唐欢根本不用装了,直接将人推下去,“你滚,你当我是什么?做你的美梦去吧!” “水仙!你看看我,我这样实在难受啊!”林沛之早忘了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只盼着快点解.火。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果他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强她,唐欢虽然恨,至少心里也服他有男人血性。可现在林沛之这样狗似的求她,唐欢突然觉得很倒胃口,看他也没有之前那么顺眼了,当即冷下脸,“林沛之,我不是不想给你,只是今日不凑巧。你要是实在难受,可以去找窑.姐,听说邀月楼头牌长得跟仙女似的,够你泻.火了。你不去也行,只是别指望我乖乖听你的话!” 林沛之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唐欢半靠在榻上,冷冷瞪着他。 真是个小辣椒! 林沛之突然笑了,重新披上衣裳,连人带被子一起揽入怀中,想亲她一口,唐欢哼一声躲开了。林沛之只好捏.捏她脸蛋,颇有些无奈地道:“算了算了,既然水仙不愿意,咱们过几天再好。你啊你,真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性子,爷把你伺.候舒服了,你却狠心……” “谁是爷?想当爷去找旁人去!”唐欢推开他,转过身道。 林沛之习惯在旁人面前称爷,之前水仙不爱听,他刻意收敛了,刚刚一时顺嘴才说了出来。见她生气了,他凑上去,还想继续讨好她,让她消气。 唐欢不理他:“你走吧,我累了,一会收拾一下就睡觉了。” “都这么晚了,就让我在你这边歇下吧。”林沛之抱着人哄道。从来都是旁人求他留下,没想到今晚竟被人嫌弃了。 “不行,我怕你晚上兽.性大发!”唐欢怎么会让他留夜?她巴不得他快点走!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刚刚又见了这人的丑恶嘴脸,唐欢恨不得立即让他在眼前消失。 林沛之到底是大家少爷,如此被人嫌弃,又知道留下来也占不到便宜,便痛快起身,穿好衣服走了。临走前还找了个好借口,说接下来几天事情太多,可能没空过来找她。其实还不是懒得白费力气? 唐欢嗤了声,等汤圆回来说已经送人走了后,慢慢起身,叫过汤圆,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 汤圆开始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唐欢直接拿她的卖身契威胁她,这才逼得她答应乖乖配合。之后,唐欢特意指着自己脑袋告诉她位置,确定汤圆记住了,她洗漱一番,换过衣裳,跟汤圆一起爬上墙头。 宋陌还醒着。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睡不着,反正自刚才听到那边的动静后,身上莫名一阵烦躁。他厌恶隔壁不守妇道跟男人勾.三搭四的寡.妇,她说喜欢他,他不在意也不相信,今日寡妇如此戏弄他,他对她更是厌上加恨。 奈何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喜欢他吗? 他本来是不信的。可晌午看她给他准备的菜,的确是用了心……虽然他没动。但她又当着他的面跟林少爷调笑,如果真喜欢他,至少在他面前得避避嫌吧?还有她晚上明言说要请林沛之过来,那般光明正大的态度,要么就是她太无耻,要么就是她真的问心无愧。 他真的不在意那个女人,他只是想不清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有刚刚,是林沛之强迫她了吗? 她只喊了一声就没了声音,是她妥协了,还是林沛之使了什么手段? 算了,就算她被林沛之欺负,也是她自作自受。 宋陌翻个身,揉揉额头,准备睡觉了。 忽听外面有人哭求,“林沛之,你别这样,你,你真的想要,咱们去屋里吧,别去宋家后院。我求你了,别让他听到好吗?你想要刺.激,我,我答应你去别的地方,只求你不要让宋陌听到,行吗?我喜欢他,我不想让他听见我被你……啊!” 紧接着两声闷响,有人跳到了他院子里,一个落地声稳,一个似乎摔了一跤,被强迫硬拉下去似的。 宋陌噌地坐起身。该死的女人,又想玩什么花样? “嘶……” 有人撞到了他身边的墙壁,破帛声传来,跟着是她刻意压低的哭求:“求你了,不要在这里,唔,不要,别碰我……林少爷,那个玉佩真是我不小心弄坏的,我,我卖了房子也会赔你的,求你给我时间别去官府报案……你,求你不要这样……我,我不喜欢宋陌,我,我一直喜欢的都是张掌柜,你带我去张家吧,别在这里……呜呜……” 唐欢一手捂着嘴,一边奋力挣扎,而她身边,除了夜.色,再无第二个人。 汤圆手拿短棍躲在宋家北门口左侧,早被自家夫人的自言自语震呆了。好在来之前夫人让她做的事已经够挑战她的认知了,待里面传来男人愤怒的脚步声,汤圆立即收拢心思,紧紧贴着墙站稳,举起手中凶器,只等男人出来狠狠敲他一闷棍。 宋陌的确起来了,不是想救那个寡妇,而是要教训林沛之。他不管寡妇的话是真是假,但林沛之将人带到他的院子里,还是在他屋檐下,这无疑是一种挑衅。他要是连这个都能忍,他就白活了一场! 拉开后门门栓,宋陌握紧一双铁拳跨了出去,直接转向右侧,目光冰冷。 可那里并没有意料之中恶男欺女的把戏,只有隔壁寡妇站在那里。拜墙头灯笼所赐,他一眼瞧见她上面没有穿衣裳…… 宋陌愣住,来不及困惑,本能就想转身。 脑后忽传来破风声,宋陌暗道糟糕,闪身欲躲,一阵剧痛已然袭来。倒地之前,眼前闪过的画面,是她一边披上衣裳,一边朝他走来。 该死的女人…… 宋陌不甘心地倒在地上。 “夫人?” 汤圆声音颤抖,她是按夫人教她的位置打下去的,但万一,万一她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唐欢已经穿好了衣裳,先蹲下去摸向宋陌后脑,确定没有流血,示意汤圆跟她一起把宋陌挪到墙边一颗老槐树下。树下藏着她早准备好的褥单和绳子,铺好褥单,将昏迷的男人坐放上去让他倚着树干,然后在为他宽衣解带之前,唐欢把碍事的汤圆赶了回去。 周围再无一人,唐欢暗笑,迅速扒掉宋陌衣,接着将他五花大绑。知道男人肯定特别有力气,所以唐欢将他双手缚于树后,腰上也缠了几圈绳子绑紧,再用另一根绳子缠住他大腿,在脚踝那里打结,最后将绳子另一头直直绑在另一颗树上,这样他手脚腿都不能动,看他还怎么反抗! 当然,他也不会反抗的,她得让他心甘情愿才行。 唐欢将灯笼放到一旁,笑着抬起他下巴,把那颗大的丹丸送进他口中,手灵巧一动,昏迷的男人便不受控制地将东西咽了下去。 吃药不是他心甘情愿,一会儿他来了,肯定是心甘情愿的吧? 唐欢贪婪地抚.摸男人脸庞。 既然宋屠那么厌恶水仙,既然有捷径,她何必浪费时间骗他的心? . 宋陌昏迷不醒,唐欢并不着急弄醒他,舒舒服服坐在他腿上,捧着他脸细细打量。 白皙俊美,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样子。 那晚在客栈里她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招抹了。 可是这回,他只是个屠夫,一个昏迷的屠夫,她想碰多久就碰多久,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心中得意,唐欢摸宋陌斜飞的眉,摸他细长的眼睫,摸他英挺鼻梁,摸他清俊脸庞。摸够了,她盯着他薄厚适宜的唇,嘴角渐渐上扬,轻轻凑了过去。 宋陌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后脑生疼,但没等他有功夫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那个寡妇的脸便凑了上来,越来越近。 几乎瞬间,宋陌记起了一切,猛地朝一侧扭过头,口中大骂出声,“贱.妇!” 唐欢动作一顿,男人已开始剧烈挣扎,手腿不能动,腰却不停使劲儿,不知是想自己站起来,还是想把她从他身上掀下去,偏偏怎么用力都无法逃脱。唐欢看戏似的欣赏男人徒劳,暗暗好笑。她把宋陌绑成这样,就是要让他除了脑袋和腰,其余哪里都不能动。 脑袋绑起来太难受了,她可舍不得这么对待她的好男人,再说一会儿她还想亲他呢。至于腰,那还用说吗?他越能折腾,她就越高兴。 退回去,唐欢笑着戳他因为愤怒而急剧起.伏的胸膛,“宋陌,别挣扎了,我绑得很紧很紧,你挣脱不开的。再有,你喊人也没有用,谁来我都不怕,若是你想让旁人瞧见你被一个寡妇绑了,尽管喊好了。” 没有男人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这样。 挣扎不开,宋陌紧闭双眼平复心中怒火,咬牙切齿:“你现在放开我,我可以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否则就算你……除非你绑我一辈子,只要我能动,不管你逃到何处,我都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这毒妇深更半夜如此对他,意图再明显不过,宋陌不是傻子,即便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女人,他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威胁她趁早打消那种念头。 一个大男人被女人强迫,无疑是奇耻大辱。 瞧他那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唐欢表示十分不解,靠在他肩膀上,“看你说的,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宋陌,都说女人得为男人守贞,失贞就得死,可男人们只要有钱,三妻四妾,想纳多少房小妾都没关系。可见没人要求男人替妻子守贞,那你为何要生这么大的火气?就好比咱们俩,传出去也是我吃亏,旁人只会羡慕你,你有什么不愿意的?”该死的药效怎么还不发挥? “拿开!”她手在乱动,宋陌恨不得砍了她! “为什么要拿开?”唐欢凑到他耳边,边吹气边笑他:“宋陌,其实你也喜欢被我这样的吧?” “闭嘴!”如果可以,宋陌现在就想杀了这个女人。 唐欢这次很乖,委屈地应了一声,便真的不再说话了。既然他药效还没有发作,她帮他一下好了。 于是,就在宋陌因为闭着眼睛因为唐欢不说话了而无法预知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时,忽然察觉有人靠近,他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女人正准备亲他。 “滚开!再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他厌憎这个谎话连篇不守妇道的女人,而此时此刻,当身体违背他的意志自作主张配合她时,宋陌连自己也恨上了。为什么控制不住! 唐欢不理他,自顾自忙活着。 宋陌骂了几声,大概是知道她听不进去,索性不骂了,咬牙跟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渴望搏斗。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真敢碰他,他一定让她不得好死! 时间慢慢流逝,唐欢看得出来宋陌体内的药力应该是发作了,笑着逗他:“宋陌,你睁开眼睛看看,你都这样了。宋陌,我听人说,男人只有在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动情,或许你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但你心里肯定是有我的,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又或者,是你不肯承认你喜欢我。” 唐欢知道,这种话骗不过林沛之那种男人,但宋陌这么傻,肯定会信以为真的。 宋陌没信,但也疑惑了。他绝不可能喜欢她,为何身体会…… 眼看她越来越大胆,宋陌威胁不成,不得不竭力平静下来想别的法子,掩饰住心中怒气,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水,水仙,你若真喜欢我,现在立即给我松绑,等过几日我请媒婆,光明正大娶你过门。”应付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他骗她骗得问心无愧。 娶她? 唐欢傻眼了,直起身,就着柔和灯光,认真打量宋陌脸色。 额头青筋暴起,眉头紧皱,脸上并不见多红,与其说是药力发作,倒不如说是隐忍怒火,再加上他还有心思使计扯谎骗她,可见头脑十分清醒。 从喂他吃药到现在,这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凭唐欢对那种药物的了解,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反应的。 药不是假的,林沛之没有必要骗她,唐欢也相信自己的鼻子。但离了她的身,宋陌渐渐恢复镇定也不是假的。 莫非宋陌练成了百毒不侵? 不可能。他武功高强的真身都中招了,现在一个杀猪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厉害? 或许,因为宋陌是中了最烈的药才入的梦,所以梦里其他药都对他无效了?又或者,她只能凭真本事骗他心甘情愿与她好,不能借助外物? 脑海里一片纷杂,唐欢站起身,在旁边盯着宋陌。 亲眼看着宋陌越来越平静,唐欢终于相信,宋陌真的不受那药影响,刚刚是被她逗出来的。 44 唐欢开始头疼, 前所未有的烦躁。 继续采他? 经过那一闷棍,打死唐欢她也不信宋陌会心甘情愿让她采。那里是他控制不住, 她越逼他, 他越恨她。真采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她能逃过他的追杀就是命大了, 还指望他喜欢上自己? 半途而废? 就算她半途而废, 经此一举,宋陌对她的恨也扎根了, 不会因为她放手便忘了今晚的耻辱, 只会变得更难以接近。 唐欢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那边宋陌半天没有听到动静, 以为女人信了他的话, 不由生出一丝希望, 继续好言劝她:“水仙, 你还是给我松绑吧,没有男人愿意这样。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再给我一些准备的时间, 只要你现在放开我, 我一定不会食言。” 唐欢冷笑。不会食言?是说杀她的话不会食言吧? 重新冷静下来, 唐欢慢慢坐回宋陌腿上, 依赖地靠上他肩膀, “宋陌,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喜欢我,愿意娶我?” 宋陌强忍着心头厌烦, 平静回她:“是。” 唐欢抬起头,抱着他的脖子往他耳边凑去:“那你让我亲一下, 亲一下, 我就信了。宋陌,平常你总是冷冰冰的对我,现在突然对我好了,我真的不敢相信。你让我亲一下吧,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我能感觉出来的。” 宋陌正想扭头躲开她,听到这话,堪堪顿住,犹豫片刻,应了。只要能打消她的疑心,只要她不再那样对他,亲一下,他就当咽了一回苍蝇。 唐欢虽无法看透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但也知道他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一定在骂她呢。没关系,他骗她,她不是也骗他呢吗? “宋陌,你答应了,我好高兴。” 她捧着他脸,从他耳朵开始亲,慢慢朝他唇边凑去。 人昏迷着跟清醒着就是不一样,一想到这个男人心里不定多厌恶她,偏偏还得乖乖给她亲,唐欢就特别想笑。她亲得越发温柔,轻声唤他:“宋陌,我好喜欢你,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 宋陌第一次这般跟女人亲近,想躲,又怕她生疑,只能一副赴死的样子忍着她。终于,当她的唇碰上他唇,仿佛解脱般,他急着赶她:“好了,你已经亲……” “宋陌,我真的喜欢你。” 唐欢用一种悲戚的音调说了出来,趁他愣住之际,唇紧紧堵上他的。 在宋陌来得及生出任何或厌憎或反感或悸动的感觉之前,陌生的感觉最先席卷了他…… 但呆愣只是一瞬,他瞬间扭头躲她,声音严厉冰冷:“好了,松开我!水仙,在你我有名分之前,我不愿意这样。” 唐欢狠狠掐了大腿一下,随即伏在他肩头,呜呜哭了出来,“宋陌,你别骗我了,你根本不想让我亲。我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只是为了让我放开你而已。不过你放心,事到如今,你的心意,我再明白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喜欢我,连我主动送上来你也不愿意要我,我纠.缠你还有什么用?宋陌,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好吗?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别恨我,行吗?”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身上。 她,竟然哭了? 宋陌忽然记起她在快被他砍了手时依然言语调.戏他的冷静从容,记起她站在墙头叉腰大笑的嚣张模样,那个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竟然也会哭? 可他又想到她趴在梯子上乖乖求饶的胆小情景,说到底,她也是个女人。 “我答应你。” 算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只要她放了他,日后不再纠缠,他可以原谅她这一次。 “真的?”唐欢抬头,声音惊喜。 宋陌依然闭着眼睛,知道她肯定正盯着他,便点点头,“你起来收拾一下自己,帮我解开手上绳子后就走吧,其他的我自己解。以后,只要你不再惹我,我不会找你麻烦,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宋陌,你这人真好。” 唐欢正对着他道,然后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轻声细语:“宋陌,你是不是根本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是不是觉得我勾.三搭四的人尽.可夫?可你知道吗,我之前对你说的为你守身如玉的话,都是真的。宋陌,我对你已不再抱奢望,但我要向你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水仙至今依然是清白之身,不管我如何跟那些男人周旋,都从未让他们真正占过半点便宜。宋陌,你记住,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现在我要把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你恨我也好,明天去杀我也好,这件事,我一定要做,因为我不想一直被你误会。” 她又往下去了。 宋陌倏地睁开眼睛直视她,目光冰冷如刀:“我最后说一次,不想死的话,马上放开我!”这个女人,亏他刚刚还为她心软一次!说了那么多,还不是为了那样?她以为他有那么蠢会相信她吗! “住手,你这个毒妇!” 唐欢丝毫不受他的怒火影响,“宋陌,你看看我,除了你,除了洞.房那日我相公看了两眼,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看过。宋陌,你知道吗,我相公没来得及破我的身就死了,喜欢上你之后,这是我最庆幸的事。” 宋陌早就闭了眼,恨声骂她:“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不论你说的多好听,编的有多像,再不住手,等我恢复自由,一定找你报仇!” 唐欢笑着去摸他脸,被他躲开,她顺势搭在他肩头,凄婉地告诉他:“我不怕,死在你手上,水仙心甘情愿。宋陌,反正你肯定不会喜欢我了,我也不会喜欢旁人,孤零零一个人活下去有什么意思?你杀了我,对我而言也是种解脱。宋陌,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亲他,他骂她,唐欢不在乎。 宋陌怒火冲天,“你滚,马上滚,否则我一定会杀你!” “我说了,我心甘情愿被你杀。” 听出他心中的怒气,唐欢彻底不指望他配合了,开始努力回想之前林沛之的小意侍弄,回想前两场梦里她跟宋陌的好。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继续自己的大业。 “宋陌,这就是我为你守身的证据。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我很欢喜。宋陌,我真的喜欢你,为你疼,为你流血,我甘之如饴。” “滚,我让你滚!” “毒妇你等着,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杀了你!” 宋陌一动不动,最后一次告诉她他有多恨。 这个该死的女人,傍晚他就该摔死她的! 唐欢伏在他肩头呜呜哭,“宋陌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觊觎你了。宋陌,其实这次我也不是想跟你好,我只是,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是清白的……你,你别生气了,我这就走,不会再勉强你。一会儿你要是杀了我,我毫无怨言,要是你嫌杀我手脏,那我跟你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纠.缠你半分。” 她撑着他肩膀起身,往下挪去,却跌在地上。 她呜呜地哭,穿好衣服后偷偷瞥一眼宋陌,见他果然还没平静下去,她低头笑。 她故意的。 折腾了大半天,无论临时退缩还是继续,都得遭他恨,但什么也不做又太可惜,那不如做一半,一来表示她不是想强行采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想把自己交给他,这样他对她的恨多少会轻点。二来梦里迟早要来一次,唐欢很了解宋陌在那事上的喜好,这就是个粗鲁的野蛮男人,绝不会怜香惜玉的,所以现在她自己控制着破门了,等第二次宋陌主动了,她也能少受些罪。最后嘛,即便宋陌被她弄得心不甘情不愿,但唐欢相信,至少这一刻,他的身体是喜欢的,现在她停了,他反而会一直记着这种求而不得的难受,暗暗幻想继续下去是什么滋味儿。 男人跟女人之间,统共就那么点事,这次宋陌卡在一半,以后再见面,他肯定会想到这一幕。一夜夫妻百日恩,宋陌又没有背叛谁,不用有任何负罪感,那么只要她躲他几日,不激起他的恨,时间长了,他的怒火会消,这半途卡住的滋味却会越来越影响他。只要宋陌对她有了念头,她抓住他心的机会就大了。 穿好衣裳,唐欢哭着给他解手上的绳子:“宋陌,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给你松绑,然后我马上回家。你冷静一下,我只再说一句话,我的屋门为你敞开,最后若你还是想杀我,我等着你。” 宋陌一直没有说话,只在她解完手上的绳子准备给他解其他地方时,冷冷吐出一个字:“滚!”他不想让她看,一眼都不行! 唐欢听话地滚了,爬墙时,还没忘了喊两声疼,到了墙头,她回头看了一眼。宋陌依然闭着眼睛,至于别的地方…… 口是心非的男人啊。 哈哈,你倒是想一次尽兴,老娘偏偏不给你。想要?下次主动找老娘来吧! 不过腿酸倒是真的,唐欢踉踉跄跄走进后门,转身,狠狠插上,再悄悄把汤圆从厢房里叫过来,吩咐她锁紧门窗,然后让她在屋里打地铺。 好听的谁都会说,但也只是说说。等会儿宋陌要是真杀过来,她才不会白白等死,哪怕无法消了他恨只能多活一个月,她也要活着! . 听到墙那边的落地声,宋陌慢慢睁开眼睛。 她的灯笼还留在旁边,在黑暗里,清楚地照亮了他。 宋陌扭头,闭上眼睛,嘴角浮起自嘲的笑。人都走了,他竟然还想着,真是……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厌恶那个女人,为什么还会被她乱了心志?如果他能管住自己,就不会被她得逞! 怒火熊熊,宋陌猛地扯开腰间绳子,狠狠甩向一旁。 像挣脱枷锁的猛兽,宋陌双手撑地挣到另一颗树前,红着眼睛去解绳子。那个女人如此侮辱他,他一定要去杀了她! 绳子解开,他奔到灯笼旁,抓起衣裳往身上套。 穿着穿着,动作一顿。 树下铺着淡粉的床单,有一处,染了几点深色。 她的话,突然一句一句在耳边回荡。 “这就是我为你守身的证据,现在,我是你的人了。” 她说的是真的,原来今日之前,她还是完璧。 “宋陌,原来做你的女人,竟然这样苦。” 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她一直在哭,像是在经历难以忍受的惩罚 “宋陌,其实这次我也不是想跟你好,我只是,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是清白的……” 她说的是真的,她的确是清白的,她也的确在证明之后马上走了,没有继续强迫他。 “宋陌,我真的喜欢你,为你疼,为你流血,我甘之如饴……” 宋陌怔住了,不自觉地望向墙头。 她,真的喜欢他吗? 宋陌不知道,但她后面那句是真的,因为她倔强地坚持完成。当时他一直在心里骂她,一直在忍受,根本没有想过她会有何感受。现在想想,她都流血了,也半途离开了,还说等着他去杀她。如果她不喜欢他,她这样得罪他,这样折腾自己,有什么意义? 怔怔地望着那血迹,刚刚快要溢满他胸口的怒火,不自觉地慢慢平息了。 宋陌有些茫然。 她问他是不是觉得她人尽可夫。是的,他之前的确是那样想的,因为他看过太多次她跟不同的男人打情骂俏,看见那些男人摸她的手碰她的腿甚至身后,她只是笑着打他们,从来没有生气过。好女子视贞洁清白为性命,她都敢当着众人做出那种事,背地里肯定更不堪。 “……不管我如何跟那些男人周旋,都从未让他们真正占过半点便宜……” 原来他真的误会了她。 那些男人讨好她,却都没能得到她。他对她那么冷漠那么凶狠,她偏偏把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强行送给了他,哪怕他骂的那么难听,她依然坚持给他。 如果她不喜欢他,她图什么? 图他的容貌? 宋陌知道自己好看,可不提旁人,单说林沛之,就足以把他比下去了。再说她不是那些姿色平庸的女人,本身就是倾城之色,她又怎么会看重他的脸? 图他的钱财? 更不可能,梅家跟他家境况差不多。有林沛之那样的金主不靠,她又怎会觊觎一个屠夫的家底? 难道,她对他,是真心的? 宋陌僵在原地。 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戏弄他侮辱他,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掐死她。可,如果她真的对他用情那么深,他…… 眼前再次浮现她站在墙头张狂的笑,耳边是她在他肩头的低声呜咽,身上……宋陌抬手,肩膀被她抓出了血,她眼泪落在上面时,他疼入骨髓。 或许,她只是个喜欢故作坚强的可怜女人。 晚风凉了,吹醒不知立了多久的男人。宋陌俯身,收起床单,默默回了屋子。 罢了,这件事,到底还是她吃亏更多。只要她真的不再纠缠他,不拿清白威胁他对她负责,他就当今晚,做了一场梦吧。 打水洗澡,小心翼翼不碰到被她抓伤的地方。事后,宋陌将那床单塞进灶膛,可才烧了一块儿边角,他又急急将东西拽了出来,迅速踩灭火,想了想,将床单塞进了一个闲置的箱子。 他不可能主动还她,但万一哪天她拿床单做引子又来找他麻烦,他大可以将床单甩在她脸上,让她滚。 都收拾妥当了,宋陌回到床上。 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里乱成一锅,一会儿是她的谎话一会儿是那些真话,转眼又变成…… 与宋陌相比,唐欢睡得很好。 她在床上衣衫齐整地等了半个时辰,外面一片寂静,没有愤怒的脚步声,也没有门窗被撬开的声响。等的时间越长,她的心便越安稳,困意也渐渐上来了。躺在枕头上的那一刻,唐欢迷迷糊糊地想,宋陌气成那样都能忍下来,多半是她的那番话起作用了吧? 如果宋陌因为发现她是“真的”喜欢他就决定饶她一次,那么不是他太善良,就是他心里,多少有了她的位置。 已经喜欢上她了?真是傻得可爱啊,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关心他的事啊,除了晌午一顿饭菜,剩下的都是在气他。难道宋陌就喜欢被她气?或许,跟他要了她的第一次也有些关系吧。那些大男人,总以为要了女人的身子,女人就是他们的了,这种念头根深蒂固,林沛之那种风流少爷不在乎,宋陌这种古板的…… 算了,先睡觉了,如果明天他依然没有动静,那她吃定他了。 第二日,宋陌早早起床去取肉,然后在街上买四个素馅儿包子算作早饭,吃完直接去铺子里准备开张。忙碌好了,他站在案板前擦刀,眼睛却忍不住瞥向斜对面的饭馆。 两家铺子只隔着三十来步的距离,那边的情形一目了然。 梅家饭馆也做早点生意,不过宋陌知道,她早上不会来的,大概是留在家里睡懒觉呢吧?这倒不是宋陌特意留意过水仙的动静,实在是距离太近,她每次出现又都极其招摇,他想不注意都难。 只是,以前听到她的声音,他都跟没听到一样,今日却莫名其妙地想快点见到她,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奈何宋陌暗暗紧张了一整天,唐欢都没有来饭馆。 宋陌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她继续纠缠她。 只是,往回走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她没来,是因为没脸见他,还是,昨晚受伤了? 跨上石桥时,他悄悄朝家门口那边瞥了一眼。 除了河边的一排垂柳桃树,什么都没有。 带着一种陌生又复杂的疑虑,宋陌回了自己的家。 家里只有他自己,安静一如往前。宋陌都习惯了,但今日,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想听听隔壁有什么动静。 梅家能有什么动静呢? 天色已暗,唐欢刚吃完饭,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宋家大门被推开时,她听见了,知道宋陌回来了,她立即用眼色示意汤圆不许出声,悄悄走到墙根下,凝神听宋陌的动静。 她听见他大步往里走,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了门前。顿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才推门而入。 唐欢偷笑,迅速去了后院。梯子已经被她横着放倒了,贴墙靠着。她坐在上面,凭声音猜测宋陌在做什么。 宋陌做什么唐欢都能听见,可唐欢这边,宋陌什么都听不到,安静的,仿佛那边是座空宅子。如果她像以前那样高声讲话娇声训斥丫鬟,宋陌都不会在意,偏偏她不发一言,他既好奇她在做什么,又有好奇未能满足的失落。 夜幕降临,两人分头睡觉,照例是男人辗转难眠,女人一觉睡到大天亮。 唐欢深谙对付男人的种种招数。譬如现在的宋陌,他肯定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做,是远离他还是无耻依旧?再见面,她会因为那事羞涩地躲着他还是装作没有发生一样?甚至,宋陌还会探究她眼底的情意,是不是真有那么深? 可宋陌越是想知道,唐欢就越不让他如愿。 一连在家里待了五日,觉得差不多了,唐欢终于换上一套艳丽的红衫白裙,摇着团扇上街了。 饭馆伙计天天都盼着东家来呢,端茶倒水的间隙都要走到门口往外面瞅瞅。这日一个伙计赶巧就瞅见了自家老板娘,当即跑出去咋呼起来,“东家您可来了,我们还担心您头上的伤加重了……” 唐欢伸手就拧他的耳朵:“好你个赵歪嘴,竟然敢咒我出事!” “哎呦呦,东家快松手,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赵姓伙计歪着脑袋连连求饶,可他心里那个美啊,终于也能让东家掐回耳朵了,晚上回去做梦摸摸耳朵,半夜兴许能梦到东家呢。 唐欢哼了声,点着伙计额头推开他,径自进了饭馆。 自始至终,都没往肉铺那边看一眼。 宋陌却早在她转过街口时就瞧见了她。 大红短衫,碎花白裙,衬得她笑靥明媚如花。 他被她的笑容刺了眼,迅速敛眸看身前案板,装作没有看见她的样子,心里却一片翻腾。她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莫非,她的那些话也是装出来骗他的? 45 宋陌再悄悄瞥过去, 隔着路人一直观察她,直到她身影消失在饭馆门口。 到底还是让他发现了一样不同。那就是, 以前她来饭馆总会靠在门口望向他这边, 他疑惑地看过去一次,察觉她是在看自己时,除了不悦, 便再也没有理睬, 毕竟他管不到她的眼睛。但是今日,她一眼都没往他这边看。 是因为对他做了那种事, 心虚了, 不敢吗? 还是真如她那晚所说的, 再也不纠缠他了? “宋大哥, 那个, 我, 我娘只让我买一斤五花肉,你切的这个,是不是有点多了?”一个穿八成新花裙子的姑娘犹豫半晌, 终于鼓起勇气, 怯生生地道。 宋陌愣住, 低头一看, 果然切多了。 脸上忽的有些发热。 宋陌自己看不见, 围在周围的小媳妇姑娘们却看见了, 见常年冷冰冰的宋屠竟然也会脸红,而且还如此……活色生香, 不由都是一阵芳心乱跳。那个开口的姑娘更是欢喜又忐忑,胆子大了一些, 上前一步道:“宋大哥, 算了,要不这些都给我吧。”宋大哥切肉一向精准,从未出过错,今日她冒失地指出来,宋大哥都尴尬地脸红了,那她还是都买了吧,幸好身上还有自己的私房钱。 宋陌根本不是因为多切了肉而脸红。短暂的错愕后,他很快恢复了冷静,飞快切了一刀,一斤五花肉不多不少包给那个姑娘,随后看也没看她,只收了钱。 姑娘怀着一颗粉碎的春心黯然离去。宋大哥突然冷了脸,一定是生她的气了吧? 晌午饭馆最热闹的时候,也是肉铺生意最冷清的时候,因为那时午饭需要的肉旁人早买好了,晚饭的则要等一两个时辰后才会出来买。 宋陌坐在案板前默默吃自己带来的干粮,饭馆那边不断地传来欢声笑语,她的笑骂掺杂其间。他望过去,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坐在门口,他根本看不见她。 他莫名地恼火。 她对他做了那样的事,现在竟能跟没事人一样的潇洒快活?她,她真的是个女人吗? “我哪里不像女人啊,要不我再让你摸摸?” 她说过的话毫无预兆地浮上心头,紧接着,便是那晚匆匆一瞥的…… 她是女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可那个女人,背地里对他那样,白日却能毫无芥蒂地跟旁人打情骂俏。她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吗! 宋陌忽然没了胃口,回到里面,躺在床上睡觉。 午饭过后,饭馆里的客人陆续离去,唐欢闹了半天,有些困了,叫上汤圆准备离开。 不料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林沛之。她习惯地露出一个媚笑,林沛之已经握住她手,牵着她在门口那张桌子前坐下,还是老位置。 唐欢直接斜倚着墙壁,免得自己无意中看向肉铺那边。她现在就要冷着宋陌,不让他察觉她的任何心思。来的时候,她是没看宋陌,可汤圆一直替她留意着呢,进来后悄悄告诉她宋陌像丢了魂儿似的望着这边。宋陌这样,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输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逼他认清他的心。 手上传来熟悉的痒,唐欢回神,拍开林沛之的大爪子,假装嗔怒道:“林少爷难得有空过来啊,那些事都忙完了?” 林沛之头疼抚额,很是无奈地跟她解释:“没黑没夜忙了四五天,这不眼看快收尾了,我赶紧抽空溜出来看看你。而且我想着你不舒服,大概在家里躺着呢,刚刚还先去你家里走了一趟,结果白白扑了空。水仙,你怎么跑出来了,身体已经好了?” 唐欢斜眼看他。这男人真会说话啊,绕来绕去,还不是想知道她现在方不方便伺候他? 她水眸明亮,似笑非笑望着他,仿佛已洞悉他所有心思。 林沛之半点被戳穿的尴尬都没有,厚着脸皮再次握住她手,讨好地替她揉捏,眼眸温柔深情:“水仙,我想你了,今晚让我过去找你吧?”最迟三月底他就要回去了,在七桥镇逗留的时间不多,这个寡妇,他也该好好享用了,没道理空手而归。 唐欢目光往下移,落在他腰间玉佩上,伸手握住玉佩,笑道:“我傍晚要在河边钓鱼,如果你把这玉佩给我,我就给你陪我钓鱼的机会,如何?” 傍晚钓鱼,钓完鱼,天不就黑了? 林沛之了然一笑,大大方方解下玉佩送到她手里,“一枚玉佩换一次亲近水仙的机会,我占便宜了。” 唐欢懒得与他调笑,收好玉佩,起身往外走,一边捂嘴呵欠一边随意地道:“你继续忙你的正事去吧,我得回去歇晌了。” 林沛之亲自送她走了一段距离,恰好在宋陌的肉铺前停下。望着美人远去,他转身,摇着扇子看向那肉铺,看向七桥镇所谓的第一美男子。 一个屠夫,水仙怎么可能看得上?那日她勾搭屠夫,多半是因为生他的气吧?想想也是,水仙那样的女人都爱财,他一枚玉佩就值百十两银子,屠夫能给她吗? 他嘲讽地看了宋陌一眼,转身离去。 而在宋陌眼里,林沛之的举动就有了别的含义。 他是在挑衅他吗? 男人恨恨地一刀下去,锋利刀刃深深陷进案板。 宋陌怎么都没想到,她再次坐在那个位置时,不是看他,而是跟那个男人说说笑笑,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吗?想看看他会不会吃味儿,想看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该死的女人,又跟他耍心眼了。 宋陌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既然知道了她的目的,知道她还是以前那个坏女人,他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别说是摸摸手,就算她陪林沛之睡觉,他都不在乎。 天色渐渐暗下来。 宋陌提前关了铺子,他要回去杀猪。 跨上石桥,他习惯地朝那边看去。这一看,脚步便顿了一下。 久未守在门口的那个女人,现在却站在河边摆弄着什么,似乎,是想钓鱼? 又是什么接近他的把戏吧? 宋陌冷哼一声,下桥,转弯,眼睛直视前方,心想这次她再敢胡搅蛮缠,他一定不会客气。 可是走着走着,视野里突然多了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是,林沛之。 他拎着水桶从她家门口走了出来,直接凑到她身旁,把双手伸向她那边。她点了他额头一下,好像笑着说了什么,太远了,宋陌听不清,只看见她转过身子,低头替林沛之将袖口往上折。金色的夕阳照在她背上,她娇媚面容隐在暗处,却依然明媚夺目。一缕碎发从耳边垂了下来,随风拂动,大概是弄得她痒了,宋陌看见她抬手去弄它,只是她手抬到半途就被林沛之握住了,林沛之替她将碎发别在耳后,然后低头,趁她不备在她耳旁亲了一下…… 宋陌并未发觉自己的呼吸突然加重了,他只看着她佯怒推了林沛之一把,没推开,反而被林沛之一把将人抱住放在腿上,握着她手一起钓鱼,就在这条街上,光明正大。即便他走过来,他们依然抱着,旁若无人。 是没看见他吗? 还是不在乎? 这个淫…… 就在宋陌再次想骂人的时候,忽听她的声音从林沛之怀里传来:“林少爷,我弄坏玉佩,你真的不生气?不去官府告我?” 宋陌心头一震,原来的确有玉佩的事?他以为,那晚她只是用玉佩演戏骗他出去的。 “看你说的,玉佩已经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我生什么气啊,告你更是无稽之谈。”林沛之被女人逗笑了,微微喘着道。他堂堂林家少爷,有那么小气吗? 林沛之面对河水,注意力又都集中在被她握住的……上面,自然没发现身后有人路过。唐欢可是一直留意着宋陌的接近,察觉他脚步慢了,她心中得意,嘴上却道:“哼,现在你抱着我,当然会说好话哄我,一旦哪天我惹你不高兴了,你肯定会翻脸的。” “哈哈,既然你这么想我,那你千万别惹我不高兴啊,否则我立即告到官府去,让县老爷派人把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寡妇抓到大牢里狠狠收拾!那些狱卒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绝色,啧啧,到时候连番上阵,折腾得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林沛之被她弄得色.心大动,话越说越荤。 “去死,你舍得我吗?”该让宋陌听到的他都听到了,唐欢故作生气地挣开林沛之的手,坐到自己的板凳上。 林沛之朗声大笑,伸手去勾她下巴,痞气十足:“舍不舍得,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什么本事啊?真是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唐欢娇笑着往旁边躲,脑袋扭向一旁,面上却是咬唇担忧,跟刚刚轻松的语气完全不符。 那边宋陌转身关门时,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 该演的戏都演了,宋陌也走了,唐欢开始全心全意应付林沛之。 不应付不行,因为林沛之还有用。 宋陌古板冷情,虽说现在有些喜欢她,但有那晚的捆绑强迫在前,他心里对她肯定有怒火有猜忌。若她仗着那点喜欢便死缠烂打凑上去,宋陌不仅会冷脸拒绝她的投怀送抱,还会彻底怀疑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屠夫不是先对她动心用情的守林人,更不是即便她犯错也会无奈纵容侄女的宋二叔,一旦她过于轻率失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她就别指望在剩下的时间里俘获他心了。 宋陌这样的男人,没有真正动心之前,她再撩拨都没用。她只能先打消他所有怀疑,等他主动靠过来的时候,再顺水推舟。 而林沛之,就是她用来钓宋陌的饵。 当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被旁人强迫时,愤怒会让他暂时忘掉女人的不好,只想救她出来。普通男人如此,宋陌更是见不得自己的女人受委屈,无论是守林人倾家荡产买下的祛疤膏,还是宋二叔无微不至的温柔维护,都证明了这一点。 说实话,唐欢还真想看看屠夫宋陌会如何对待她。 收了心,扭头,见林沛之正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唐欢恼怒瞪他:“眼睛往哪瞅呢?照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钓到鱼啊?天都快黑了!” 林沛之笑了一下,看看面前粼粼河水,索性放下手中鱼竿,暧昧地朝她眨眼睛:“水仙真的想钓鱼?我这条大鱼不是已经被你钓来了吗?”爱面子的女人,想约他过来,不肯直说,非要拿什么钓鱼来勾他。现在他陪她做做样子已经是很有耐心了,她总不会真的要在河边坐下去吧?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唐欢脸上一红,仿佛因把戏被拆穿而羞恼,起身朝大门奔去,脚步飞快。 林沛之求之不得,跟着追上去,进门后还没忘了吩咐看门婆子把东西搬进来,顺便关上大门。看门婆子见怪不怪,收了林少爷丢来的碎银子,咧着嘴干活去了,心里暗骂水仙小娼妇。 晚风微凉舒适,唐欢照例把饭桌摆在了后院。 席面是林沛之让汤圆以唐欢的名义从酒楼订来的,毕竟他来她这边,旁人看见归看见,他们不怕,但也不能太过张扬。然后他又从老宅拎了一小坛佳酿过来,是那种入口温和后劲十足的。当然,这点他不会告诉女人,接连两次败兴而归,这次说什么他也要办成事,好好尝她。 打发走丫鬟,柔和夕阳下,他亲自为她斟酒,“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果子酒,尝尝,没什么劲儿,府城大家闺秀们都喜欢喝着逗趣。” 唐欢轻嗤了声,扭头,并不接他的酒:“既然是大家闺秀们喝的,我一个乡野寡.妇,哪配得上啊?林少爷还是留着请哪家小姐喝吧。” 小嘴儿噘着,红润润的,娇俏可爱。 林沛之最爱女人这种风情,笑着将人揽进怀里,举起酒杯往她嘴里递:“又说酸话了,如果我真的觉得你不配,还带来做什么?不过是杯酒,怕你担心醉了才解释的,偏你胡思乱想,辜负我一片情意。” “我不喝!”唐欢大声拒绝,转身扑在他肩膀上撒娇。 林沛之吹她耳朵:“之前谁说要好好伺候我的?快点喝,小心真惹我生气了,马上把你扭到牢里去!” “我喝,我喝还不成吗!”唐欢怯怯地望着他,作出一副良家妇女被人恶霸欺负的可怜样。 林沛之知道她这是跟他玩花样呢,越发心动,掐着她下巴,将满满一杯酒都灌了进去。 “咳咳……”唐欢装作被酒水呛到,连续咳了起来。 酒水洒在她衣襟上,想起那晚,林沛之低头。 唐欢撑住他肩膀,对着墙头哭喊:“林少爷,别这样,求求你了……” 她手上半点力气都没有,那晚也是十分享受他的手段来着,所以林沛之根本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全当女人玩上瘾了,遂不理她的大呼小叫,反而在她的“反抗”中越发渴望,配合演戏。 唐欢始终哭哭哒哒的,眼睛瞄着墙头:“别这样,林少爷,求你了,我一定会赔你的玉佩的……别,林少爷,别,咱们,咱们先用饭……”她知道,宋陌一定就在墙边听着,前几日他都会在这里偷听,今天林沛之来了,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宋陌的确就站在对面,跟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骂她勾三搭四不守妇道,可听了河边两人的对话,宋陌现在更愿意相信,她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应付林沛之,她是被林沛之强迫的,她不愿意。 耳边是她声声哭求,光听她的话,宋陌都能猜出林沛之在做什么。 一想到男人正在欺负她,宋陌就恨不得立即跳过去打林沛之一顿。 可是他不能。林沛之握有对付她的把柄,她都得忍辱应付林沛之,若是自己动手打人,林沛之一怒之下把她送进官府怎么办?她一个美寡.妇,进了那种地方,能落得好? 什么都不做,任凭她遭林沛之凌.辱? 他办不到! 宋陌怒气冲冲,亲耳听她哭声越来越急,正忍不住要翻墙过去,猪圈突然传来一阵闹腾。 忽的有了主意,宋陌悄声走到后门口,随后猛地跑到猪圈墙旁,冲着里面大喝:“叫什么叫,整天吃那么多东西还一点膘都不长,今儿个我就宰了你!”说完,跳进猪圈,骂咧咧地去绑那头晌午就决定要宰的猪。 男人粗暴的叫骂,猪群逃命躲闪发出的哼哼唧唧,瞬间扰了林沛之的好兴。 他是什么人?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何曾见过杀猪的?今日之前,他都没听过猪叫! 林沛之不悦皱眉,想起身,脑袋却被人按着不肯让他走。林沛之也舍不得,可他实在听不得那边的吵闹,便试着要抱她起来,“走,咱们去屋里,免得被他吵了兴致。” 唐欢好像刚从那滋味里回过神似的,目光迷离地瞅了他一会儿,眨眨眼睛,脸色慢慢就难看了起来,挣扎起身,恨恨地抓起桌上的碗,转身就朝墙根走去。 林沛之疑惑地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唐欢甩开他,朝墙头大骂:“干什么?我要骂他!呸,我就不信他听不到咱们俩在做什么,明知道我在宴请你,明知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偏偏这个时候要杀猪!眼看天都黑了,他回来那么久了,怎么早不杀晚不杀偏要这时候杀?分明是想破坏咱俩的好事!”宋陌如此配合她,她不抓住机会简直对不起他! 林沛之不想因为这个扫了兴致,抢过她手中的碗,推着她让她进去,“行了行了,闹大了咱们都不好看。他想杀就杀吧,咱们去屋里。” “干什么去屋里?我就喜欢在外面弄!再说了,你以为在屋里就听不到了吗?我告诉你,每次他一杀猪,我就是躲在被子里捂着耳朵,都能听见!呸,他这人就没安好心!” 唐欢推开他,重新抓起碗,抬脚踩在横放着的梯子上,先将碗放在墙头,然后双手扒住墙头,大腿高抬,费力地蹬几下终于蹬上去了。她稳稳站起身,举着碗狠狠朝宋陌那边砸去,“杀猪的,你等死啊,非要现在杀!” 这是六日来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明明是骂他的,可看着她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立在墙头,一张粉面嚣张跋扈,而不是隔着墙头听她在旁的男人怀里哭求,宋陌就莫名地畅快。 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感激他这么做的,她骂他,只是装给林沛之看罢了。这个女人,最擅长骗人了。 宋陌满意她的感激,但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是故意帮她的。被她知道了,她那么厚脸皮,肯定会以为他喜欢她,其实他不过是看不惯那些少爷仗势欺人而已。 所以他像以前那样冷冰冰地瞪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按着猪捆绑。 “你哑巴了啊,怎么不说话了?杀猪的,我现在跟林少爷有事要做,你要是识相,就明天再杀,否则我跟你没完!”唐欢现在也懒得猜宋陌的心思,她只需借他赶走林沛之就行,遂转过身,让林沛之再递给她一个碗。 林沛之没有听话,皱眉喊她下来。 唐欢才不听他的,重新跳下去自己拿碗。只是跳下去的姿势很不雅,差点扑倒在地上,然后爬回去的时候也像第一次那样蠢笨,看得林沛之眼中浮现嫌弃鄙夷。他知道水仙泼辣,也见过她在饭馆里跟人打闹甚至口吐脏话,可这些都不影响她的美貌。但如今,看她做出那种粗鲁村姑动作,林沛之突然觉得很可惜,可惜一副好容貌,竟长在这样的女人身上。 他喜欢的是野蛮,不是粗俗蠢笨。 “水仙,下来!” “我不!”唐欢头也不回地道,依然朝宋陌大喊:“杀猪的,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宋陌不说话。 唐欢气得直跺脚,回头让林沛之等会儿,“扑通”一声跳了下去,等林沛之犹豫片刻爬上梯子时,就见她站在宋陌身边,双手叉腰想阻拦宋陌杀猪呢。宋陌理都不理她,好像她是个疯子一样。 林沛之有种丢脸的感觉。 一个屠夫都看不上的女人,他竟然…… 那个屠夫会怎么想他? 正想着,屠夫毫无预兆一刀捅进还没绑牢的肥猪身上,血当场溅了出来,肥猪惨叫着冲了出去。 46 也不知是被猪吓的, 还是被溅到身上的血吓的,林沛之看见那女人尖叫着连连倒退, 声音比猪嚎都要凄惨, 退着退着,脚下绊到一根木棍,整个人直直朝后倒了下去。 没有人扶唐欢, 她就那样倒在了血污里。 丢人之极! 林沛之最后一丝兴致彻底消失, 气愤跳下梯子,拂袖而去。一身猪血的女人, 他不走, 难道还要等她洗干净?他堂堂林沛之还没那么急不可耐! 远远的, 梅家前院传来守门婆子的挽留声, 接着是有人摔门的巨响。 宋家后院, 除了那头躲起来的猪发出的哼唧, 一片沉寂。 唐欢以袖遮面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知道遮住自己,那肯定是没有摔晕, 宋陌看看她, 移开视线, 再看看她, 动了动嘴, 再移开视线。等了许久, 见她依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宋陌忍不住朝她走了两步, 冷声催她:“你……” 刚开口,却见她肩膀抖动, 呜呜哭了起来。 宋陌有些发慌, 想问她怎么了,可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她对他做了那种事,他更没有理由要关心她,突然软了态度,她会不会觉得因为那件事他心里就有她了?一个正常人,谁会喜欢上捉弄自己的坏女人? 他不想看她哭,既然林沛之已经走了,至少今晚她都不用担心再被人欺负,他也该安心做自己的事了,“你,你先起来,想哭回你家里哭去,在我院子里哭算什么!” 他用最冷的声音劝她别哭了,然后,等着她骂回来。 唐欢傻了才骂他! 她先朝一侧翻身,再背对他爬起来,“宋陌,你,你别生气,我是迫不得已才过来打扰你的,因为……算了,你肯定懒得听我解释,那,那我走了。今晚谢谢你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的。”低声说完,也不整理衣衫,木然地朝墙边走去,踩着篮筐跃上墙头,跳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 宋陌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墙头发呆。 她没有骂他,可看着她木然绝望的背影,为什么他会,觉得她很可怜,为什么,有一点心疼? 他想不通,一直站着,听她的丫鬟洗衣倒水伺候她沐浴,听她那边渐渐没了声音,看她屋里的灯暗了。 周围也暗了。 不想扰她睡觉,宋陌决定明早早些起来再杀猪。 草草收拾一下院子,宋陌也回屋睡了。 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夫人,夫人你喝醉了,咱们快回屋吧,别再闹宋屠了!” “不要,我就要去找他,我要问问他,我不好看吗?啊?为什么他,他就是不肯喜欢我……他,他要是早点娶了,娶了我,我也不会一时贪心,贪心那个畜生的玉佩,不用,不用这样被人欺负。” “夫人,别喝了,你都醉成这样……啊,夫人你要做什么,不行,快下来,那样太危险了!” 她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应该是上了墙,宋陌噌地坐了起来,就听她含糊不清地嚷嚷道:“滚,不用你一个丫鬟来管我!马上回你房间去,再,再敢啰嗦,明天我就把你卖到,卖到窑.子去!” “夫人,我……” “滚!”伴随着这声大吼,是酒坛摔碎的声音。 宋陌皱眉,这女人又在耍什么把戏?想故技重施骗他出去?做梦! 他坐着一动不动,等着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丫鬟的声音没了,她在墙头自言自语,声音太低,他听不清楚。 “嘭!” 外面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声,然后,久久都没有动静。 该不会是…… 宋陌急急披上中衣,大步朝门外赶。走到门口,记起那晚的偷袭,想到她那个魁梧的丫鬟,宋陌拨开门栓后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等了片刻,再忽的朝前跑去。这样,就算汤圆想下手,她也碰不到他,等他正对她,他还打不过一个女人? 可宋陌真的转过身后,门边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是月中,月亮明晃晃的,他看向墙边,瞧见她仰面躺在那里。 宋陌瞅瞅墙头,确定汤圆没有埋伏在那边,这才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她长发散着,身上只穿了薄纱睡衣,因为掉下来,她又似乎睡死了没有收拾,于是她一条衣袖都缩到手肘那里了,露出白皙腕子。 宋陌飞快移开目光。她穿成这样,不是来勾他的吧? 念头刚落,忽闻到浓浓的酒味儿。 “你,醒醒。”他皱眉喊她。 唐欢撇撇嘴,朝他这边挥了下手,随即转过去,蜷缩成一团,继续睡觉。 宋陌喊不动,找来一根短棍,戳她手臂。 “滚,再碰我我把你卖到,窑.子去……”唐欢攥住那根短棍,含糊不清地威胁道,只是她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宋陌一抽,棍子就离了她手。没有人打扰她睡觉了,唐欢继续好睡。 看来是真醉了。 宋陌继续戳她,加大了力气,“起来,你醉了,赶紧回家躺着去。”躺在他院子里算怎么回事? 唐欢一手虚掩住耳朵,“你才醉了,我没醉,林,林少爷说了,那是果子酒,不会醉人的……汤圆,你走开,再,再敢烦我,我把你卖了。” 林沛之给的? 不会醉人,那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林沛之那个畜生,根本就是想灌醉她! 宋陌气得扔开棍子,跃上墙头,低声喊汤圆,好让她把她的夫人背回去。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似乎,她的两个丫鬟都住在厢房? 去前院喊人,会不会太招摇?这种事,她应该也只告诉了汤圆一人吧? 她家后屋门开着,要不,他悄悄把她送回去? 宋陌犹豫不决,目光落在她蜷缩在地上的娇小身影,心中一软,俯身,伸出手,顿了会儿,扶住她肩膀让她坐了起来。她软.绵.绵倒在他怀里,发烫的脸贴着他脖颈。宋陌有些发慌,急着解释道:“你,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以后再敢到我院里耍酒疯,我,我绝不会再管你。” “汤圆,你,不许你说话,我要睡觉。”唐欢在他怀里蹭,似乎觉得这样的姿势不舒服,侧转过身,双手抱住他腰,脑袋倚在他臂弯,呵呵傻笑,“汤圆,你,你怎么长得像男的,胸口也像男的啊,这么平……” 宋陌莫名想笑,都醉成这样了,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不料她突然哭了起来:“汤圆,其实,其实平不平都没关系。你这样,没人喜欢,我那样,他照样不喜欢。旁的男人喜欢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我就白长了……汤圆,我要跟你换,我要变成男的,那样,我出去做生意,没人会瞧不起我,我是男的,也不怕谁再对我动手动脚了……汤圆,咱们俩换吧。” 宋陌忘了动作。 她说得那个他,是自己吧? 他,他喜欢吗? 唐欢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宋陌心里一突,猛然攥着她肩膀将人提了起来,沉声喝道:“醒醒!” 唐欢打了个哆嗦,迷离目光落在男人脸上,眨眨眼睛,脸上浮现一丝困惑,“不是汤圆,是,是宋陌?”好像要确认似的,她抬起手,摸向他脸。宋陌跪着,她也跪着,他比她高出那么多,可她的手慢慢伸向他,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会避开。 宋陌本想躲,却在她痴痴的目光中,在发现她眼里闪动泪光后,动不了了,任由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真真切切贴上他脸。 她的目光太专注,宋陌慢慢地支撑不下去了,怕她突然醒了发现他的心软和纵容,准备起身。 唐欢就在这时候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肩膀,哭得格外委屈:“宋陌,你为什么不肯喜欢我?你说,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还是我做了什么坏事惹你厌烦了?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宋陌,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做你的女人,我想靠着你,那样我就不用再出去挣钱养活自己了,也不用为了生意跟那些男人打交道,更不用担心被恶人欺负。宋陌,宋陌你为什么不……” 不什么? 宋陌还在等着她说下去,她却半晌都没有动静。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倒在他肩头睡着了,之所以没歪下去,是因为他的手不知何时抱住了她。 他苦笑。 厌烦她吗? 不了,因为知道她是迫于生计,一个女人,生活本就不易。 喜欢她吗? 宋陌不知道如何叫做喜欢,他只知道他突然很心疼这个女人,突然很想,照顾她,不再让她被人欺负。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前不久他才狠狠拒绝了她,威胁她再来纠缠就要杀她。如今,她清醒时都不愿意理他了,他怎么好主动去找她,说他愿意娶她了? 他不敢。现在她是喝醉了,所以这样可怜柔弱,一旦她醒了,会不会还跟前几日那样,选择忘了他?她那样张扬,或许他去找她,她都可能笑话他之前是故作矜持吧? 宋陌有些头疼,其实他连她的真实脾性都没有摸清楚,怎么突然就生出了娶她的念头? 大概是看她太可怜了,兴许晚上睡一觉,便不会这么想了。 揉揉额头,宋陌抱着昏睡的女人走到墙根下,踩着篮筐,先将人趴着放在墙头,他翻墙过去,再把人抱下来,直奔后屋门口。里面亮着灯,丫鬟大概是怕惹她生气,乖乖躲到厢房去了,不见人影。 宋陌又心疼起来,丫鬟就是丫鬟,只会听她的话做事,不会真正关心她。就像刚才,她醉成那样爬上墙头,若汤圆是她的亲人,就算她骂的再难听,都会守在旁边不肯离开吧?哪怕是躲到门口偷偷留意着也行啊。 孤家寡人,她跟他一样。 他是男人,习惯了没什么。她是女人,要想不被旁人欺负,只能装出嚣张跋扈的样子了。 胡思乱想着,没有留意女人闺房到底是什么样子,回过神,已经到了她床前。 浅紫色的帷帐,粉色的床单,跟那晚的好似一样。 宋陌赶紧将人放到床上,扯过被子要替她遮掩。 手却突然被人拉到了怀里。 “宋陌……”她抱着他的胳膊,梦呓出声。 她睡颜□□详,宋陌试着抽回手,她就不安地皱眉嘟嘴。宋陌不忍,只得维持放她下去的动作,俯身正对她,一手撑在她里侧,一手被她抱着无处着力。 目光在床头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她脸上。 因为喝了酒,她脸颊浮上两朵红云。肌肤细腻莹润,朱唇诱人。 她的唇,曾经贴上他的。 宋陌口渴。 他不敢多待,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拨开她手臂,替她盖好被子,悄然离去。 少了男人的呼吸,屋里更安静了。 唐欢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仰面静躺,望着床顶发呆。 之前他那样反感她,她不得已做出不再纠.缠他的姿态,现在他不主动,如此一来,就得好好刺.激他一下啊。 次日早上,唐欢是在一声凄惨的猪嚎中醒来的。看看窗外,天色还暗着呢。 真是的,宋陌这家伙,怎么就梦到自己是屠夫了? 起床更衣,唐欢跟汤圆小声吩咐了几句,确定她记牢了,去门边守宋陌。 宋陌推着木车出门,几乎立即就发现了前面桃树下的身影,不由愣了一瞬。天刚刚亮,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垂眸,压下心中的紧张,他如往常那样冷着脸往前走。 “宋,宋陌,你等一下,我,我想问你点事儿。”直到他走过梅家门口几步远了,唐欢才急着追了两步,轻声唤道。 宋陌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了,脸上有些发热,顿足,头也不回:“何事?”她该不会记起昨晚是他抱她回去的吧?要是她问他为何要抱她,他该怎么回答? 唐欢走到他身后,很是忐忑地道:“刚刚,刚刚我醒来,头很疼,问汤圆,她说,说我昨晚喝醉爬到墙上去了,还说要去找你,然后又自己回了屋。可我迷迷糊糊记得好像看见你着,所以想问问,我昨晚是不是又打扰到你了?是的话,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原来她记不清了…… 宋陌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但能够避免尴尬,他乐见其成,便沉声答:“没有,我一直待在屋里睡觉,没听到外面有动静,你记错了。” 她就知道这男人别扭着呢! “哦,那就好,行了,没事了,你走吧。”既然没有对不起他,唐欢就不用装胆小了,很自然地道,转身跨进院子,大声骂汤圆:“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他说没听到我的声音,可见我昨晚根本没醉,更没有爬到墙上去!你个臭丫头,是不是看我对你太好了,都敢编我的瞎话了!” “夫人,我……” “别狡辩了,去,今天你烧火做早饭去!” 门外,宋陌听着熟悉的叫骂,总觉得跟那个可怜的水仙相比,他还是更习惯她这样随心所欲,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的跋扈样子。 他心情愉快地去肉铺了。 日上三竿,唐欢也到了饭馆。 她依然不看宋陌,宋陌却没有前几日那般挠心挠肺,因为他已经知道,她心里只在乎他一人。她亲口说的,说她不稀罕旁人喜欢,只期望他喜欢她。只是,这样一来,想到他只能远远望着那边,那些男人却可以靠近她,甚至肆意打量她,宋陌的脸便又绷了起来。 然后,当林沛之远远出现时,他连拿刀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林沛之不过是习惯地到这边走走,到了饭馆门口,瞧见那女人一身白衫绿裙跟客人们娇笑着,心里又痒痒起来,跨进去,将人拉到门口坐下。 唐欢没好气地骂他:“你还来做什么?我以为你走了就再也不来了!哼,害我昨晚一个人孤枕难眠!” 林沛之惯于跟各种女人打交道,哄起人来得心应手,看她这样,便露出一脸委屈,“还不都是被你气得?我让你下来你不下来,赖在墙上,为了那个屠夫把我晾下。水仙,他们都说那屠夫是镇上最好看的男人,而我也亲眼见过你去勾他,你说,我能不多想吗?” “多想啥?难道我还会为了一个杀猪的丢了你这条大鱼?”唐欢恨恨地点他额头。 林沛之讨好地握住她手,柔声哄她:“好了好了,我这不是知错了,特意给你赔不是来了吗?” 唐欢哼了声,瞅瞅他身上,撇嘴道:“没见过给人赔罪还什么都不带的!” 林沛之失笑,将她手拉过来,“那水仙想要什么?晚上我再给你带过去?” 唐欢撇撇嘴,横他一眼:“得了吧,我怕屠夫今晚又杀猪,哼,我可不想再被人晾一晚上了,从来都是我水仙看不上那些男人,还没有谁不要我!” “哪个不要你了?”林沛之撩她的腕子,“水仙这样国色天香,冰肌玉骨,也只有瞎子才不会想你。水仙,我,要不今晚你去我那里?这样谁也无法打扰咱们了,然后我房里的东西,你喜欢什么,我许你随便挑一样。”那样扫兴的事,他再也不想领教。好在这边是老宅,他领女人回家也没有长辈知道。 唐欢眼睛转了转,撒娇地看着他,“你好小气啊,只让人家挑一样。” 林沛之笑:“知足吧,我屋里都是好东西,一样就够你吃喝享用一辈子的了。” 唐欢握住男人企图乱动的手,“听说林家在灵山上也有宅子?” 林沛之诧异挑眉:“你想去灵山?” 唐欢点点头,“是啊,我去年到灵山赏过一次桃花,特别喜欢那里,可惜身边只有我一人。当时我就想,要是能有个好男人陪在我身边就好了。现在桃花开得正好,我想让你陪我去看,晚上在那边歇下,然后明早回来之前还能再看一次,行吗?” 人面桃花相映红…… 看着眼前如花美貌,林沛之当然愿意陪她走一趟,“那有何不可?既然你喜欢,别说一晚,在我回家之前,我可以一直陪你住在那边。” 灵山风光秀丽,左右七桥镇上也就水仙最合他心,跟她在山上游山玩水逍遥几日,林沛之越想越觉得不错,紧接着道:“那咱们现在就动身吧,你随我回老宅,我让人准备轿子。” 唐欢满脸喜悦,却摇摇头,“不了,我先回家换下衣裳,顺便带些随身衣物,一会儿你直接到我家接我吧。” 林沛之劝她:“不用折腾了,到了那边,衣裳随你挑。” 唐欢瞪他,“那可不行,万一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怎么办?到时候你让人把衣服都收回去,我岂不是要光着身子回来?” “哈哈哈,水仙你真是太……唉,真不知道你怎么就喜欢把我想成那种小气人。好了,那咱们分头行动吧,一会儿我去接你。”林沛之被她逗得心情很好,暗暗决定下午到了灵山,真要跟她玩玩这套脱衣服的把戏。 笑闹结束,两人先后离去。 宋陌默默望着女人窈窕的背影,心中莫名地不安。他听不见林沛之跟她说了什么,但她从来没有如此早早回去过,而林沛之又似乎跟她商量了什么事。 苦苦熬了两刻钟,想到她可能被林沛之欺负,宋陌再也无法安心做生意,跟前面几个客人赔了不是,关门,急急往回赶。 刚走到桥上,就见对面林沛之骑马跟在一抬轿子旁,窗帘开着,里面是她明媚笑脸。 越行越远。 他们要去哪里? 宋陌情不自禁跟了上去。街上人来人往,担心被林沛之发现,他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待他们离开镇子,行人渐少,他更是遥遥跟在后头,借路旁树木遮掩身形。 跟了一个时辰,到了灵山脚下。 宋陌来过灵山,远远望着山上繁花似锦,他隐约明白了,林沛之这是约她出来赏景了。 赏景,灵山这么大,她孤身一人,若是林沛之想强迫她,她绝对逃不掉的。 他毫不犹豫地跟上山去。 林沛之直接将人带到了林家别院门口。 47 唐欢下了轿子, 赏景般环视一圈,目光在某处停留一瞬, 回头, 笑着对林沛之道:“林少爷,我饿了,咱们先去里面吃东西吧, 饭后再去赏景, 如何?”没想到宋陌竟然跟到这里了,她不是让汤圆告诉他去灵湖找她吗?算了, 只要他能看见就行。 这点小要求, 林沛之当然听她的, 只是吃过饭, 他忍不住想先温存一番。 唐欢任由他抱着, 手却指向外面, 在他耳边轻声道:“林少爷,你先别急,在屋里弄有什么意思?上次我游景时就发现一处好地方, 咱们去那儿吧。” 林沛之被她勾的心痒, 放下她, 目光灼.灼, “什么地方?” 唐欢牵着他手往外走, 回眸时波光流转, “到了你就知道了。” 林沛之但笑不语,反手握住她, 大步追上与她并肩。这个女人的确够味儿,他喜欢。 唐欢先带林沛之去了桃花林。其实灵山上遍植桃树, 几乎处处可见桃花, 但桃林只有那一处。女人都爱花,林沛之本以为唐欢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可是进了桃林,才发现这里游人如织,根本不适合办事。 在桃林里逛了一圈,日已西斜,唐欢又带他去了灵湖。 灵湖上面是陡峭悬崖,悬崖中间经河水冲蚀坍塌了一段,形成一道飞瀑,似银帘坠入湖中,水声哗哗,振聋发聩。 唐欢便把林沛之拉到了上面的崖岸上。崖岸宽约三丈,高出河流一段距离,左边激流拍到崖石上,水花四溅,右边便是数十丈高的陡直峭壁,提心吊胆。 一听那水声,林沛之便十分满意,眼看四周无人,抱着人就想躲到树后温存。 唐欢摇头笑,指着前面的崖岸,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想在那上面,你敢吗?” 林沛之面色一白。虽说崖岸很宽,可那地方,左边激.流咆哮,仿佛能将崖石冲塌,右边更是…… “水仙,你胆量果然不小。” “怎么,你不敢吗?”唐欢斜眼看他。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女人胆小。对上唐欢挑衅的目光,林沛之直接拉着她往那边走。既然她一个女人都不怕,他怕什么?崖岸那么宽,只要他小心控制着不乱滚,绝不会出事。 唐欢乖乖由他牵着,直到跨上崖岸,她才开始挣扎:“林少爷,不要,咱们换个地方吧,这里太高了,我害怕!” 林沛之诧异回头,正奇怪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却见她狡黠地朝他眨眼睛。想到这女人似乎很喜欢玩花样,林沛之瞬间明白过来,心中一动,配合地攥紧她手腕往上拽:“哈哈,有什么好怕的?放心,有爷护着你呢,一会儿爷保管你忘了身在何处!” 唐欢闭着眼睛,浑身瑟缩,“不要,不要在这儿,林少爷,其他什么地方都随你,这里,这里真的太可怕了!”她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呜呜哀求。 林沛之忍不住了,猛地将人扑倒在清凉的崖石上。 “不要,林少爷,求求你了!”唐欢哭着扑打他肩膀,可男人轻而易举就攥住了她两只手。 “住手!” 远处宋陌再也看不下去,红着眼睛朝两人奔了过来。 林沛之大吃一惊,抬头,瞧见岸边怒气冲冲的男人,迅速起身,将唐欢拉到身后,皱眉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陌寒着脸跨上崖岸,“把水仙交给我。” 林沛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了。怪不得那晚屠夫要杀猪,果然如水仙所说,他是故意坏他好事的,因为他也喜欢水仙! 仿佛听了什么笑话般,林沛之朗声大笑,“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屠夫,竟然也敢跟我抢女人?水仙,你来告诉他,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跟他?” 唐欢被他扯到前头,一手攥着被扯坏的衣襟,一边低着头,不敢与宋陌直视:“你,你怎么来了?” 她语气不对,林沛之皱眉,宋陌却上前一步想把唐欢拽到自己这边。唐欢后退躲开,宋陌大急,“水仙,你,你跟我走吧,我,我愿意娶你。”事到如今,他再也不想顾忌什么,只想让她知道,他愿意护着她。 唐欢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明明笑着,却泪如雨下:“真的?你,你愿意娶我?” “我愿意!” “你胡说什么?” 宋陌与林沛之异口同声地道,后者声音里明显带了怒气,伸手要去抓她。 唐欢躲开他,一直退到悬崖边上。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她笑着看向宋陌:“宋陌,能等到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就没有白活。只是,我的身子被他看过了,我已经不干净了。宋陌,若是有下辈子,你一定要在别人之前先娶到我,行吗?” 她站得那样危险,宋陌心都提了起来,声音颤抖:“水仙,你别这样说,你过来,我现在就娶你!” 唐欢摇摇头,最后看他一眼,仿佛要记住他的模样,随后眼睛一闭,俯身,一跃而下。 “宋陌,我喜欢你!” 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忽响起女人含笑的大声呐喊。宋陌情不自禁追上去,腰背却被人抱住了,于是他只能看着那红衣身影如红芒般急剧降落,在他头目森森时,下面传来“扑通”巨响,不同于飞瀑入水,却迅速被瀑布声淹没。 “她犯傻,你也想死吗!” 身体被人狠狠往回一带,宋陌仰面跌倒。 头顶是蓝天,有清凉水花溅到他脸上,缓缓流下。 身边男人在骂着什么,宋陌却只听见她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一声又一声,绵绵不绝。 “宋陌,我喜欢你……” ~ 湖底,唐欢扯掉身上碍事的衣裙,如一条游鱼,灵活地朝远处游去。 这种瀑布算什么?十岁那年,师父将她从百丈高的飞瀑上丢下去。她吓得啊啊大叫,师父却仗着一身绝妙轻功跟在她身边,闲谈般问她喜不喜欢这种飞的感觉…… 喜不喜欢飞,唐欢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次她呛了好大一口水,后来师父再丢她,她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了水下闭气功夫。 宋陌,我等着你下来找我。 . 宋陌是个屠夫,是个粗人。 小时候,他念了两年书便跟着父亲学杀猪了,磨刀称肉,给父亲打下手。长大了,爹娘先后离世,他就靠着祖传手艺一个人过活,因为性子沉闷,基本没有相交好友。所以他不知道书中那些才子佳人的情爱故事,也不知道什么叫海誓山盟。 他对男女之情的了解,只来自幼时对爹娘的记忆和戏台上的唱词。 父亲是个粗人,常常惹娘亲生气,比如喝粥时发出突突的吸溜声,睡觉前忘了洗脚,那时候娘亲就会训斥父亲。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会笑呵呵地听话,偶尔生气时会顶撞娘亲,顶着顶着两人就吵起来。但宋陌记得清清楚楚,娘亲生气归生气,父亲出门时,该带的东西她都会早早整理好,饭菜也是父亲喜欢什么她就做什么,不会因为生气就不理父亲。 有次宋陌跟父亲一起出门,遇到一户人家夫妻俩吵架,那个媳妇一边骂男人不该喝酒,一边替男人拍后背。父亲瞅了一会儿,笑着告诉他,说女人心里有没有你,对你好不好,不要听她嘴上说什么,要看她是怎么做的。有些女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有的却是嘴上说出一朵花,一件贴心事都不肯替你办的,还说让他将来找媳妇时别光看女人脸蛋,要多看看对方性情。 之前水仙也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宋陌认定她是个坏人,不予理睬,直到那次晌午她送了两道素菜过来,宋陌才真正相信她对他是用了心的,不管多少。 而戏台子教给他的,就是好女不侍二夫,女人要为男人守贞,遇到坏人欺辱时,宁可死也不愿活着受辱。 之前水仙跟人打情骂俏,他自然将她看成坏女人,直到她把清白送给他,他才知道她的那些周旋也是不得已为之,才体会到她一个寡妇的艰辛。 然后今日,她在他眼前跳下去了,就因为被林沛之看了胸口。跳下去了,她还大声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是好女人,再好不过的女人。她那么喜欢他,不怕为他疼,不怕为他死。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对他比水仙对他还好了,可他之前是怎么对她的? 骂她,威胁她,哪怕动心了,也碍着面子不肯好脸对她…… “水仙!” 他飞奔到湖岸上,朝湖面大声喊她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瀑布奔腾入湖发出的哗然水声。 宋陌立即扯掉碍事的外衫,他要下去找她。湖水这么深,或许她不会出事。 林沛之不会水,见此拽住他胳膊道:“我去下游看看,免得她被冲下去了。宋陌,我跟她是你情我愿,刚刚不过是在演戏添趣,我根本不知道她如此在乎你,更不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样,今日就算她出事,也跟我无关,你……” “滚!” 回头赏了他一重拳后,宋陌扑通跳入湖中,迅速潜下。她没事最好,她出事,他要林沛之偿命! 林沛之抹抹唇角的血,暗道晦气,转身朝下游奔去。 事到如今,他算是对水仙死心了,管她之前对他几分真几分假,戏弄也好利用也好,现在她玩得这么大,就算她活着,他也不愿再扯上她。早知道她如此刚烈,任她生的再美貌,他也不会勾她。若是她死了…… 此事只有宋陌一人知道,无凭无据,以林家的势力,林沛之也不怕宋陌去官府告他。 现在他帮忙找人,是为了那一点良心,但再多的,譬如去别院喊人过来帮忙,他是不会做的。平白无故的,他为何这么热心帮忙?动静闹大了传到长辈那里,他就别指望还能像现在这么逍遥了。 日头落山,山谷里忽的暗了下来。 林沛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正好望见宋陌浮上水面唤气,当即喊道:“宋陌,你找到了吗?我去下游看过了,没有,她肯定还在湖里!” 宋陌听到他声音顿了一下,听他没找到人,马上又潜了下去。 望着被飞瀑冲得波涛翻涌的湖面,望着湖水越往外越平静下来,林沛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她跳崖到现在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若她还在湖里,必死无疑。 林沛之不想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搭进去,匆匆离开,决定连夜赶回府城。 一个走了,一个潜入湖底寻人,岸边再也没有人影。 距离湖岸数丈远的一颗老树上,唐欢轻轻一笑。待天色越来越暗,她趁宋陌再次下水时跳了下去,悄声走到湖水分出去的河口处,潜入水中。等浑身湿透了,她重新爬到岸上,上半身趴在河滩上,右边是一块儿阻止她随波冲下去的大石,腰部以下则泡在水里,装昏迷。 水下已经看不清了。 宋陌不得不回到水面。 周围一片昏暗,耳边只有哗哗水声。 凉意丝丝缕缕从湖水渗入体内,直达心底。 茫然四顾,宋陌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仿佛这世上,从此只剩下他一人。 为什么? 他才刚刚尝到被她喜欢他也喜欢她的滋味儿,尚未抓牢尚未细品,她就…… 水仙,你到底是沉在湖底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是被水流冲走了? 没关系,湖底看不见,我这就去点火把,我沿着河岸走下去,就算只能找到你的尸首,我也要把你带回去,娶你。不用等下辈子,这辈子我就娶你。 快速游到岸边,顾不得换上那边的干衣服,宋陌环顾四周,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 目光落在掠过河口时,生生顿住。 那里有人! 心砰砰砰乱跳,宋陌大步跑过去。 河水冲刷堤岸,那人长发都被水流带到了脑后,露出雪白臂膀和苍白脸颊,正是他苦苦找寻的人! “水仙!” 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宋陌急急把人抱到岸上。自小在河边长大,他知道如何搭救溺水之人,也不顾她被水流冲的只剩一件肚.兜,大手交叠按上去,试图把她吸入腹中的水挤压出来。 唐欢肚子里根本没呛水! 被他那样重重一压,她差点吐血! 为了不被男人按死,她很及时地咳了两声,悠悠转醒。只是她刚睁开眼睛,还没看清人呢,身子已经被一双铁臂紧紧拉入怀中。他抱得那么紧,唐欢肩膀都被他勒疼了,但她没有吱声,默默地听他一声一声喊她,听他的声音渐渐含了哽咽。 唐欢继续忍着,忍了一会儿,忍不住了。 她身上是湿的,他身上也是湿的,这样抱着一点都不舒服啊!再说山谷里风还挺大,眼下才是三月,不穿衣裳吹风很冷啊!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冷吗?你等着,我给你拿衣裳去!”宋陌注意到她怕冷,稳了稳情绪,准备放下她。 唐欢抱着他腰不松手,埋在他怀里,有些不敢相信:“宋陌,我,我没有死?” 宋陌将她搂得更紧,低头,右手覆上她脸,帮她擦脸上的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没有,你没死,你还好好活着。水仙,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回去我立即娶你,但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别做这种傻事了,知道吗?” “可是,林少爷那样对我……” “我不在乎,别说他只是碰了你,就是他糟蹋了你,我也不在乎。” 宋陌望着她的眼睛,一边替她拧头发上的水,一边继续承诺道:“水仙,以后咱们一起过日子,我养家,再也不用你抛头露面了。你放心,你弄坏了林少爷的玉佩,我帮你还,我家里有三四百两银子的积蓄,不够的话,我把宅子卖了,咱们搬到乡下去住。” 唐欢哇地哭了出来,直起身抱住他脖子,“够了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宋陌,不用你帮我还,之前你不要我,我手上又没有那么多银子,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应付他。现在你愿意娶我,那我把梅家宅子卖了就够还他了,不用你出钱的。” 她哭得像个孩子,可声音里更多的是满足和喜悦,宋陌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安抚地拍她后背,“这样也好,你直接搬过去跟我住。至于你家里的丫鬟婆子……” “不要她们了,我把她们的卖身契还给她们,让她们一边去,就咱们俩过日子,旁人谁也别想插.进来!”唐欢霸道地缠着他,生怕丫鬟们会把他抢走似的。 听她露出跋扈本性,宋陌不由好笑,手上一用力,将人抱了起来,“好了,天都黑了,我先给你穿上我的衫子,咱们暂且找个地方歇一晚吧,明天再回去。” 唐欢乖乖倚在他胸口,“嗯,都听你的。” 见她这样乖顺这样全心依赖他,宋陌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 借着漫天月光,宋陌很快寻到一个浅浅的山洞,将人安置好,他去外面抱来一堆干叶子铺在地上,又出去找来树枝堆在洞口,稍加折腾就生起了火。回头,却见她将他的衫子铺在树叶上,她面朝洞口侧躺着,一手从后面拉过衫子另一角翻过来,裹得像条蚕宝宝,只露出脑袋和小腿以下。 她的衣裳还在外面晾着,里面什么都没穿。而他下面穿着裤子,上面也是裸着的。 宋陌自觉地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侧对着她跟她说话:“你一定饿了吧?可惜天黑了,不好打野味儿,连下水摸鱼都看不见。” 唐欢笑着看他,“不饿,跟你在一起,光看你我就饱了。” 这算是调戏他吗? 宋陌脸上发热,没接话。 之前他太高兴了,什么都顾不得就先跟她表了情。他并不后悔,只是,现在两人单独待在一处,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好像,好像原本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突然就连在一起了,事情发生地太快,还来不及适应。 偏偏她是脸皮厚的那个,如今他不好骂她不好冷脸对着她,心事也被她知晓,竟无法招架。 火光映在他脸上,俊美无双。 唐欢痴痴地看着他,“宋陌,你冷吗?” 宋陌摇头,又疑惑问她:“你冷?那我再去拣点树枝,把火烧旺点。” 唐欢赶紧喊住他:“不用,宋陌,我是有点冷,但更多的是害怕,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宋陌,你过来躺我旁边,我想挨着你睡觉。” 宋陌:“我……” “你什么啊?”唐欢嗔了宋陌一眼,转过身背对他:“你别多想,你这样连着衣裳抱着我就行。放心吧,那事那样疼,我才不再招惹你呢,你求我我都不答应。” 宋陌脸涨得通红,“我没想那个,你别误会!” 唐欢扭头看他,很是怀疑:“既然没想,那你有啥心虚不敢抱我的?宋陌,是你亲口说要娶我的。现在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怎么连抱我都畏畏缩缩的?” 她的目光太过挑衅,宋陌血.性被激了起来,心想若是他继续这样放不开,以后岂不是都得任她调戏了?她一个女人,一个属于他的女人,他为何要怕她?应该是她反过来怕他才对吧? 想到这里,他沉着脸走过去,俯身躺下,先把她不老实的脑袋转过去,再从后面抱住她,强自镇定地道:“我有何不敢抱你的?好了,快睡觉吧,折腾一天了。” 唐欢怎么会老老实实睡觉? 她攥着衣角重新翻过来,仰头看他:“宋陌,你这样直接躺在树叶上,不舒服吧?” 宋陌闭着眼睛,搂着她不敢动:“没事,我皮糙肉厚的,不怕。” “可是我心疼啊,要不这样,咱们一起躺在衫子上。”唐欢伸出手拉住他,然后往旁边一滚,身上的衫子就铺展下去,垫着她,而她则把刚刚自己躺着的地方空出来留给宋陌了,“好了,你快躺到上面来。” 宋陌不肯动:“水仙,别,别这样。” 虽然闭着眼睛,他却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在勾他?不是,他已经答应娶她了,她没必要再勾他做这事,况且她之前也说怕疼不愿意再做,那么她便是单纯地心疼他。宋陌心里很暖,可他不能上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刚刚只是抱了她一会儿…… “别哪样啊?” 他不过来,唐欢主动凑过去:“宋陌,你身上真热乎,这样贴着舒服极了。” “水仙……” “嗯,我在呢。”唐欢抬起头,故意打断他,脑袋歪在他肩头,小手在他侧脸上轻摸:“宋陌,你是不是又要骂我淫.妇了?可我就是喜欢这样贴着你。你不知道,喜欢上你后,每晚我都会想被你抱着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真的,每晚都想。现在你是我的男人了,我这样,光明正大理所当然,不许你再骂我了,不许你骂得那么难听。” 她委委屈屈的,想到他骂的那些话,宋陌很是自责,抱住她道:“不骂了,再也不骂你了。” 唐欢笑着亲他一口,宋陌本能地要往旁边扭头,唐欢不让,直起身,捧着他脸让他正对自己,“你睁开眼睛,我想看着你跟你说说话。” 她声音轻柔,娇娇的,宋陌情不自禁地听话了。眼睛睁开,对上她盈盈秋水黑眸,那里面浮动着洞口的火光,也浮动着浓浓的情意。 这是他的女人。 48 似乎没有那么紧张拘束了, 宋陌望着她问:“说什么?” 唐欢奖励地亲他眼睛,“宋陌,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宋陌认真地看着她, “为什么?” 唐欢微微笑,靠在他胸膛道:“宋陌,有一次你在后院杀猪, 我偷偷看你了。你看, 你手臂这么强壮,肩膀这么宽阔, 胸口这么结实, 当时我就想, 这个男人如此高大强壮, 他一定能护好我, 是不是?” 原本因为面对她升起的欲, 都在这样直白的信赖里淡去,宋陌将她按在怀里,头埋进她柔顺乌发里, “会的, 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 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是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你平时不近女色, 我就更喜欢你了, 喜欢到厚着脸皮去找你,被你骂被你赶走, 我委屈我故意气你,然后你越发不待见我, 你都不知道那时我心里有多难受!”唐欢咬住他肩头, 眼泪簌簌滚落。 宋陌后悔极了,“我错了错了,你咬吧,咬到你撒气为止。” “我也想,可我舍不得。” 唐欢抬起头,眼里泪光闪烁,很是委屈地望着他:“宋陌,上次我亲你,你不情不愿的。现在我要你亲我,心甘情愿的那种。” 宋陌呼吸一乱,“我……” 唐欢闭上眼睛,泪珠滚了下去。 宋陌心疼极了,想也不想,低头覆上去。 他根本不会亲人,嘴唇贴着她动也不动。唐欢环住他脖子,好心地教他。宋陌学得很快,快到令她吃惊的地步。 他终于放开她时,唐欢已经倒在了他强壮的双臂上,像脱离水的鱼。 他想离开,唐欢勉强抬起一条手臂,按着他脑袋。 宋陌如她所愿。 . 火焰跳跃,洞壁上,二人的影子同样连续地动着,仿佛要跟火焰较量。火焰受到挑衅,燃得更旺,发出噼啪的轻微爆破声。直到木柴越来越少,灰烬越来越多,火焰越来越弱,那依旧动个不停的影子也越来越暗渐渐要被黑暗吞.没时,火焰才心满意足地发出最后一声轻响,化作缕缕青烟,跟影子同归于尽。 于是,月光照不到的山洞里,只剩声响。 唐欢感受到了白光,她想像以前那样给宋陌最后一击,让他知道她不过是在骗他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宋陌格外强势,她推不开他,想说话也是才刚刚发出个音,就被他打断了。 “宋陌……” 唐欢不甘心,她不甘心让宋陌如此享受跟心爱女人在一起的滋味。唐欢要让他心里难受,让宋陌在最后关头知道他的喜欢不过是一场笑话。 “宋陌,其实我……” 唐欢想让他把她转过去,她好当着他的面告诉他,看他震惊的神色。 宋陌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不给她开口的空隙。 “你……” 唐欢想骂他混蛋,可惜白光不给她机会,在她还没有缓过气的时候,席卷了她。 宋陌,你个混蛋! 她犹不死心地骂着,哪怕她自己都听不到声音。 . 第四场梦 宋师父 唐欢再次恢复意识时,差点被恶心死。 布满灰尘的破庙,地上散发着难闻气味儿的茅草,还有远处她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东西…… 顾不得理清这个身体的记忆,她捂着嘴冲了出去。 外面烈日当空,灼热气流火烤般围上来,似要吞噬她这个难得出现的活物。唐欢一口气跑到旁边树林里,倚树喘息。喘着喘着,四肢无力滑到地上,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好像很久没有饿成这样了。 唐欢难受地捂着肚子,这一低头,才发现身上衣裳破破烂烂,两只小手黑不溜秋,使劲儿一撮,一层泥。 远处隐约传来流水声,唐欢毫不犹豫循声奔去,心中悲号不已。不用想,单看这身打扮,这估计就是她最惨的一场梦。 好不容易当回夫人,转眼便沦为乞丐了! 在河里搓了三四遍,逆流换了三四处地方,直到身上被她搓得发红了,唐欢才跌坐在一块儿石头后,斜靠着河岸,在阴影里闭目沉思。 这次,她是个哑巴! 哑巴! 唐欢恨恨地将手插.进河沙,强迫自己忽略这个事实,继续往下想。 哑巴是个还算机灵的小乞丐,知道女扮男装混在流民中,一直逃到江南这片富庶之地。前面再走三里地就是一个小县城,小乞丐打算在破庙里睡个午觉,下午天凉快些再去县里讨饭吃。眼下已是七月底,但秋老虎还是很霸道的。 至于小乞丐姓甚名谁,她本身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等等,十五六岁? 唐欢猛地坐起身,朝胸口看去。 看完了,她不甘心地用手挤…… 就这两个扁馒头,真有十五六岁? 怎么可能!小尼姑锦枝都是这个年纪,胸口跟她本人当时的情况差不多,都已经很傲人了! 如果不是哑巴喊出来的声音太难听,唐欢真想仰天大骂三声! 她可以不在乎哑巴,女人嘛,只要人美身段好,勾到男人并不困难。可,可现在,顶着这样一副干巴巴的小身板,乍一看真跟个十三四岁少年似的,宋陌瞎了眼才想对她下手吧? 哦,对了,宋陌在哪儿? 唐欢勉强镇定下来,奈何无论她怎么想,记忆里都没有宋陌的存在。 幸好有小尼姑那场梦的经历,唐欢望向前面小县城的方向,宋陌,应该在那里吧? 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唐欢不想浪费时间,就着大日头把乞丐原来那身破衣服洗净晾干,再搓了几把野草将汁水抹到脸上,掩盖住原身还算细白的脸蛋,衣服上也弄了点,这才捂着肚子往城里走。 男人可以长得比女人还美,但能否招摇过市,得看他是什么身份。 她现在是个乞丐,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乞丐,这副容貌,甭管是男是女,被人盯上了都没有好下场,只不过女子身份更危险而已。唐欢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如何自保,她得心应手。城里鱼龙混杂,在没有安稳下来之前,她还是先扮作一个邋遢的男乞丐吧,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进城后,唐欢别的没干,先去赌场门口撞人,顺手摸了一个钱袋。既然有钱来赌,那家里肯定不缺这几两银子了,与其输给旁人,不如发发善心接济她这个可怜兮兮的乞丐吧。 有了钱,唐欢沿着主街溜达,一边暗暗留意身边人的谈话,看看能不能听到点关于宋陌的消息,一边盯着两旁的铺子。消息没听到,一个成衣铺子却很快跃入眼帘。 唐欢想买女装,可是,看看身边一位胸脯鼓鼓的半老婆子,再看看自己那里,她没脸穿女装。 在掌柜嫌弃的目光中,唐欢挑身细布男装,顺便在店铺里面试衣裳的地方换了,出来时,摇身一变,已是俊儿郎。虽衣着朴素,但看她俊美五官上乘气度,掌柜立即认定这位小哥儿是个落难公子,态度顿时殷勤起来。 唐欢先给掌柜半钱银角子,比划着让他送来纸笔,然后问他知不知道宋陌这个人。九场梦唯一对她有利的,便是宋陌一直都叫宋陌,方便她打听。 有了好处,掌柜并不在意客人是聋是哑,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唐欢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想宋陌终于做个好歹能拿出手的梦了。 宋家祖上是做灯笼的。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凭着宋家祖祖辈辈钻研出来的好手艺,宋家灯笼在府城乃是首屈一指,曾多次在元宵中秋花灯会上夺魁。有次新任知府盛赞宋家灯笼巧夺天工,于次年元宵将一对儿灯笼作为贡品送入宫中。圣上听说有官员送灯笼做贡品,心中好奇,待见了宋家精心制作的灯笼,龙颜大悦,当场下旨,命宋家每年元宵都要上贡一对儿花灯。 自此,宋家一举成名,前来订做灯笼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宋家并没有因此洋洋自得,依旧守在这个小县城,雇四五个学徒,宋家族人每月只做三对儿灯笼,做完了,谁来订做也都要等到下个月,按顺序接单。学徒得宋家家主指点,手艺也属上乘,一般富贵人家因为排的太长不愿意等,便退而求其次,反正拿出去说一声是在宋家做的,都很有体面。如此,宋家灯铺生意兴隆。 到了宋陌这一代,父亲早死,是他们祖父将宋陌哥俩拉扯养大。长子宋启承接家业,次子宋陌因天赋聪颖,祖父送他去官学读书,年方十八便连中三元,廷试被圣上钦点状元。只是,就在宋陌准备去翰林院任职的当头,忽闻长兄暴病噩耗。宋陌当即向圣上辞官,言明回家替兄守孝,另承袭祖业。 堂堂状元郎回家做灯笼,圣上不舍明珠蒙尘。宋陌则称朝廷人才济济,不缺他宋陌一人,但宋家制灯乃是祖传手艺,不该断绝在他手里,言辞恳切。圣上大赞,又因欣赏宋陌书画,便命宋陌学成后,宋家上供灯笼均由宋陌来做,赐名“状元灯”。 三年后,宋陌学成,呈上第一对儿状元灯。手工精湛又兼文人风雅,圣上赞不绝口。宋陌名噪一时,虽为不入流的手艺工匠,因他貌若潘安才名远播又得圣心,不少名门闺秀都有意与之结为连理。 宋陌却扬言而立之前不谈婚事,一心制灯,委婉推拒了众多令旁人欣羡的好亲事,一拖拖了六年。 讲了一大串,掌柜口渴喝茶,然后笑眯眯地问唐欢:“小兄弟,莫非你也是来拜师的?” 唐欢挑眉,目露疑惑。 好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掌柜在心里赞了一声,为她解释。原来宋陌自前年收了一个弟子亲自指点后,今年又要收第二个了,就在明天选人。因为想要拜师的人太多,他安排了三场比试,最后脱颖而出的才能拜师。 唐欢提笔问他是否收女弟子。 掌柜大笑,“当然不会,一来没有女子会学这种手艺,二来……咳咳,”掌柜放低了声音,俯身悄声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宋陌多年不娶亲,家中别说通房丫头,就连做饭的厨子都是男的,再加上当年他一口回绝那么多好亲事,就有人传言说宋陌不喜欢女子,有龙阳癖好。”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觉得她有可能入宋陌的眼吗? 唐欢开始只觉得好笑,笑着笑着,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相信梦里她和宋陌的身份之间肯定有种关联,是不是因为这回宋陌真的喜欢男人,所以她才得了这么一副烂身板? 问清宋家灯铺的位置,唐欢若有所思的走了。 如今之计,要想接近宋陌,只能去当他的学徒, 或许,是为了女扮男装方便,才让她胸口那么扁? 唐欢想了想,还是觉得后面这个猜测更靠谱些,否则如果宋陌真喜欢男人,她女扮男装也没用啊?还有那事,她一个女的想强他,没有那个东西,被他采了那里?做梦去吧! 哼,就算宋陌喜欢男人,她也要让他改成喜欢女人! 不知不觉到了灯铺前。 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有个伙计打扮的男子坐在那儿,正提笔登记姓名。 望着那长长一条队伍,唐欢有点傻眼了,这都是最后一天了,来报名的人怎么还那么多啊! 她赶紧跑了过去。 排在她前面的是个大高个,听到动静,转身,低头,扫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又转回去了。 唐欢懒得理他。 她并不担心身份被戳穿。哑巴不会说话,旁人无法根据声音判断她是男是女,而这个扁平身板女扮男装,年纪报小两岁,喉结便可以说成年少还没有长出来,唇红齿白的容貌也可以归于父母底子好。如此,只要她咬定自己是男的,只要她举手投足注意些,那些人便不会怀疑她,最多夸她好看跟个姑娘似的。 红日西垂,天快黑了,终于要轮到她了。 再不轮到她,唐欢都快饿死了。刚刚忙着打听消息,忘了先吃饭,真是失误。 “好了,天黑了,最后一天的报名也结束了,未能赶上的都先回去吧,等以后东家再招弟子时,大家若还想拜师,记得要赶早啊!”伙计笑呵呵的吆喝道。 可惜就算他笑出一朵花来,也没人捧他的场。那些排了半天却白排了的,诸如唐欢身前的大个子,全都一拥而上,拦着伙计不让他进门,逼他把人记全了再走。 伙计也不是吃素的,扭头就喊里面的人去报官,说此处有恶民闹事。 宋家跟官府关系一向不错,闹事的人一听,赶紧散了。 伙计理理衣衫,骂了一句,搬着桌子要进去。 两只小手却按在了桌子上,伙计抬头,对上一双充满乞求的黑亮眸子。 唐欢指着他收进怀里的名册,意思再明显不过。 伙计回过神,试探着问:“你不能说话?想当学徒?” 唐欢点头。 伙计嗤了声,“哑巴还想来拜师,回家待着去吧!”使劲儿抬起桌子要进去。 唐欢一把抱住他腰,不让他走。 伙计晃悠了一下,桌腿撞到门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手也被碾到了,疼得他呲牙咧嘴。“咣当”一声撂下桌子,他抓住唐欢的手想推开她,“好你个小哑巴,跟你说好话你还动起手来了,看我不教训你!” 唐欢饿了一天,哪有力气啊,伙计一扯,就把她甩了出去。不过唐欢早瞄好了方向,借着他的力道,直接扑进铺子里,踉踉跄跄往前冲了几步,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冲势,朝前栽了下去。 “小心。” 眼看就要跌在地上,旁边忽然伸出一双手,握住她肩膀往上一提,便把人提了起来。 唐欢诧异抬头。 身前宋陌一袭青衫,肤如玉,眸如星,俊逸似谪仙。 宋陌扶起唐欢后便收回了手,转身问伙计,“怎么回事?” 他不苟言笑,未及而立,身上却有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度,铺里老师傅都敬他,年轻些的伙计更是又敬又畏。所以他一出现,伙计早收起方才的跋扈模样,恭恭敬敬立在门口,闷声答道:“东家,这小子来得晚没赶上报名,求我记上他名字,我不想因他坏了规矩,他便动手拦我。” 宋陌看他一眼,目光投向唐欢。 唐欢不等他开口便跪了下去,手指前面货架上挂着的灯笼,目光坚定地望着宋陌。 伙计在一旁小声提醒:“东家,他是个哑巴。” 宋陌“嗯”了声,见唐欢身形单薄,脸颊清瘦,皱眉问她:“你来拜师,家里人知道吗?” 唐欢摇摇头,指指天,垂眸,眼泪滚落下来。 宋陌心领神会。见少年身有残疾又父母双亡,没有如以前有人拦路那般直接赶人离开,示意唐欢先起来,“给我看看你的手。” 当年师父收她为徒时也看过她手,唐欢猜测收徒大概都要过这一关?便乖乖把手伸了出去。师父那样挑剔都夸她骨骼清奇,单看手相,宋陌应该能看上她吧? 宋陌一个普通百姓,哪里懂得摸骨看相,他只是想看看少年的手形。待唐欢伸出来,他低头看去,见她手指纤细修长,看起来像灵巧的样子,心中赞了一声,接着握住她右手指节按了按,柔若无骨。他微微诧异,做这行,手指太僵绝对不行,但一个男人生得这样一双手…… 他松开她,吩咐伙计:“把他的名字记上吧。”说完转身走了。他对少年的手很满意,但能否结为师徒,还要看他明天的表现。 唐欢疑惑地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摸一下手就给她参加比试的资格了,这个宋陌该不会真喜欢好看的男人吧? “还愣着做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伙计瞪了唐欢一眼,俯身趴在桌子上,大声问她。 唐欢走过去,抢过他的笔,在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余五。 这场结束,还剩五场。 49 离开灯铺,唐欢在一家客栈落脚,吃晚饭时,周围正好有人提到宋陌,她便刻意放慢了速度,侧耳倾听。 原来这是宋陌第一次公开收徒。大弟子傅宁是他出游时认下的,年方十七,比宋陌小了整整十岁。因为傅宁也生的一副好相貌,很多人都怀疑这师徒二人关系不简单。 唐欢正要饮酒,听到这里,忽的想起之前宋陌摸她手的动作,不禁摇头失笑。摸手这种事,很容易看出对方是否别有心思。像林沛之摸她手,明显是在挑逗她,可宋陌摸她,除了他指尖的温度,她什么异样感觉都没有。 但这也不能判定宋陌不喜欢男人,也许他只是没看上她呢? 吃饱喝足,又听说宋陌招的都是没有学过扎灯笼的人,唐欢安心地去睡觉了。一群普通百姓,只要不考诗词歌赋不考制灯手艺,她有自信胜出。 凭什么? 凭师父那么挑剔的人,也只收了她这一个徒弟。 次日上午,宋家灯铺前水泄不通,足有上千人,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男子。除了想要拜师的,还有凑过来看热闹的。 唐欢远远地看着,她倒是想看看宋陌怎么收徒。 很快,铺门打开,一个身穿宝蓝圆领长袍的高挑男子走了出来,年约十七八岁,长眉凤目,唇角含笑。 好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唐欢眼睛一亮,有点后悔没有挤到前面去了。 “大家静一静,”傅宁站在门前中央,朗声开口,声音清亮,“家师有言,百人同时参加第一场比试,一次选出五人。选中者到侧间准备第二场,落选者还请自行离去。现在请大家排队站好,第一批百人去院中等候。” 作为宋陌大弟子,傅宁的话很有分量,排在前面的人很快站好,只有后面离得远的嗡嗡嘀咕,私下揣摩如何比试。 前一百人进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里面突然传来震天喧哗声,很快又平息下去。 有伙计跑出来在傅宁耳边说了什么,傅宁点点头,再次点数。 这次轮到了唐欢。 进门时,她仔细端详了傅宁一番。一是本身欣赏此人容貌,二则若外面传言为真,此人便是她的“情敌”。 傅宁察觉到有人看他,不是一扫而过的好奇,而是浓浓的探究。他顺着感觉瞧去,发现一个头戴青巾的清俊少年,瘦瘦小小的,脸上却是一片沉稳,一双黑眸泉水般明亮,毫不胆怯地直视他。 他朝少年笑笑,继续点人。 唐欢在心里哼了一声,笑也白笑,敢坏她好事的,她绝不留情。 宋家宅院分为三进,前两进中间的院子极大,是学徒制灯的地方。此时中间清理出来,摆了五张可容二十人围坐的大桌子。伙计安排这一百人坐下后便走了。 没有人告诉他们如何比试,没有人端茶倒水,就让他们这样干巴巴地坐着。 短暂的安静后,有人起身离座四处张望,有人跟身边的人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唐欢旁边坐着个国字脸的憨厚男人,他跟她搭讪,唐欢看都没看他,只垂眸盯着眼前的桌子。既然之前一炷香的功夫就结束了比试,那宋陌不可能浪费时间让这些人了解对方,很可能,比试已经开始了。 比什么? 制灯师,一人埋头扎灯笼,必须沉静内敛的人才做的来吧? 周围的人越来越暴躁,唐欢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想,稳坐如山。 果然,一炷香过后,有花白头发的老师傅出来领人。唐欢这一桌包括她领了两个,剩下三人唐欢没看。她不在乎。 最终通过第一场比试的,共有四十八人。 落选者已经离去,院子里安静下来。唐欢等人又被领了出去,分坐在之前的桌子旁,只是此时,桌子上多了长柄短刃的剪刀和大红宣纸。桌子中间,平铺着一张彩蝶剪纸。 傅宁连同四个师傅分别走到五张桌子旁,依然由傅宁开口:“现在由我和几位师傅示范如何剪纸,诸位请仔细看清楚。我们只示范一次,随后由诸位亲自剪纸,依然是一炷香的时间。诸位面前备有三份宣纸,最后把你们觉得最好的剪纸交给我们即可,由家师选出合他心意的五人,进而入选第三场比试。” 49 “这算什么比试?哪个大男人……” 有人小声抱怨, 傅宁笑着看过去:“如果不愿意比试,现在便可离开, 我们不强求。” 男人蔫了下去。 “好了, 我等献丑,请诸位看好。” 傅宁含笑而立,拿起剪刀和宣纸, 熟练地剪了起来。 这是考验观察能力和手巧吗? 唐欢心中无语, 眼睛看着傅宁,脑海里却想到锦枝。 锦枝温婉手巧, 逢年过节剪出来的喜庆图案, 栩栩如生。 唐欢太感激师父了, 将锦枝的梦安排在前面! 一炷香过后, 她如愿以偿地同另外四人一起, 在傅宁的带领下去参加第三场比试。 然后, 她见到了宋陌。 然后,宋陌先问五份剪纸分别出自谁手,再一本正经地挨个摸他们的手。 然后, 她这个哑巴凭借一双美手胜出了。 跪下磕头时, 唐欢很想问问前面的男人, 折腾半天, 敢情您只是要挑双好看的手吗? . 看着面前新收的小弟子, 宋陌一时有些为难。 其实昨晚准备睡觉时, 他就想起过这个少年,还考虑过少年, 或者说跟他一样无法说话的人到底适不适合做这一行,然后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非常适合。 想真正做好灯笼, 必须心静手巧有悟性,缺一不可。师父传授技巧,弟子只需能听能看,认真观察领悟,不必非要说话的。此外,因为言语有障碍,这类人应该耐得住寂寞,容易静下来,专心致志做灯。 今日,少年在两场比试里的表现都很让他满意。沉稳内敛,心细手巧,他毫不犹豫地收他为徒。 可是,当屋里只剩他们两人,他想了解了解这个尚未成丁的弟子时,才发现言语沟通是个问题。 他是他师父,总不能一句闲话都不说吧? 但他没有跟哑人打过交道。 宋陌对着唐欢沉思时,唐欢也有心事。 这是一间很大很空旷的屋子,里面摆着做灯笼的一应器具,竹篾竹架铁丝纱布糨糊等等,全都被主人整整齐齐地分处放着。临窗这边一溜摆着四张长案,唐欢已经打量过了,一张是宋陌作画用的,一张写字用,一张上面摆放着账册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张,就是他现在占着的,应该是接待客人时用的。 这个男人喜欢整洁,不论他是什么身份。 而此时此刻,午后阳光透过屋前桂树从雕花窗外照进来,在他胸口青衫上投下一片光亮。他面容则隐在暗处,头微仰,看她。男人虽然没笑,眼里却不是最初吸引她的那种冷寂,而是多了一种宁静的味道,真正似秋水,隽永恬淡。 明明跟宋二叔是相近的年纪,唐欢能在二叔面前谈笑自如得心应手,甚至有种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得意自豪,在这个宋陌面前,她却好像生生矮了一截。 曾经的状元郎,学富五车,见识过京城繁华,权贵圈里也走了一遭,恐怕没有那么好骗吧? 装温柔? 她现在是个男人!唐欢最反感娘气的男人,就算装,她也要装个自己看顺眼的类型!那些撒娇妩媚的小动作都不适合现在的她,哪怕是笑容,也要尽量少露,因为她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娇媚。甜言蜜语,眉眼传情,身体诱惑,那些她擅长的招数,都不能用在这场梦里。 装顽皮?挑衅他破坏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不行。 作为一个哑巴,她应该是有些自卑的,张扬跳脱了,不符合这个身份。而且宋陌那么安静,他选中她很大一部分是觉得她沉稳,如果现在她突然变身成调皮捣蛋的孩子,宋陌不会欣赏她的活泼,只会厌烦她。 那她该如何让宋陌喜欢上自己? 这是个难题,唐欢需要时间好好琢磨琢磨。 静了会儿,宋陌看看旁边的笔架,开口问他:“读过书吗?” 唐欢点点头,目光同样投向笔架。 这样便好。宋陌起身,搬一把椅子放在旁边,招手示意小弟子坐过来,“坐到这边来吧,我有话问你。” 唐欢乖乖走过去,朝他斜坐着。 因为知道小弟子孤身一人,宋陌没有问他以前的事,只问他年岁,问他住在哪里,过来当学徒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问清楚了,他要跟他签契,这是这行的规矩。 唐欢不会赏字,只知道宋陌的字很好看,自己写的跟他的放在一起,本来不难看的,现在一下子变得无法入眼。 她说自己十四岁,是卖了祖宅专门投奔他来的,眼下住在客栈,只是身上余钱不多,支撑不了几日。 宋陌了然,“那你搬过来住吧,你师兄也住这边,大家一起吃饭,平日里没有什么花销。等你开始做活后,每个月再根据你卖的灯笼数目给你发工钱。” 唐欢连连点头,感激地望着他。 还是个孩子…… 宋陌摸摸他脑袋,念了几遍他的名字,然后跟他商量:“余五叫起来有些拗口,以后师父叫你小五,可好?” 唐欢还是点头。不就是个名字嘛,只要他不叫她狗蛋之类的,其余什么都行。再说小五叫起来多亲昵啊,刚认识就给她起了这么亲昵的小名,宋陌该不会已经对她动心了吧? 唐欢突然很兴奋。一直都是她想方设法让宋陌喜欢上自己,如果他肯主动喜欢她,那她现在就能把他推倒! 想到这里,唐欢望着宋陌的眼睛多了期待和一丝火热。 宋陌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高声喊傅宁。 傅宁做灯的房间就在宋陌左边,右边给唐欢留着。听师父传唤,他放下手头活计,快速又不显慌乱地赶了过来,“师父叫弟子何事?” 宋陌起身,大手贴在唐欢后脑上,示意她往傅宁那边走:“去,让你师兄带你去看房间。”接着又嘱咐傅宁:“就安排在你隔壁吧,然后你陪小五去客栈走一趟,帮他把行李带过来,路上想想有什么需要的,都一起替小五置办好。” 小五? 微微诧异后,傅宁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是,弟子一定帮师弟打点好,请师父放心。” 宋陌颔首,交代完,径自去忙了。 这才刚在一起哪么会儿啊,唐欢不想跟宋陌分开,出门时故意顿了一下,侧头,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宋陌察觉了,看过去,见小弟子满眼慕孺,心中一软,“去吧,都收拾好了,晚上一起用饭。”言罢收回视线,唇角却浮上浅笑。傅宁刚来时只比小五大一岁,但已经懂事地像个大人了,很快便跟几个老师傅打好交道,基本没什么需要他这个师父操心的。小五,情况不同,他还是多费些心思吧。 门被傅宁从外面带上,唐欢没发现宋陌那销魂一笑,只得乖乖跟在傅宁身后朝后院走去。 傅宁细心为师弟讲解:“小五,师父住在正房,平时咱们跟他一起在偏厅用饭,除此之外,没有师父传唤,不得去上房打扰他。咱们师父喜欢安静,小五要是遇到难事,可以先来找师兄。哪,这是你的房间,我就住你隔壁。”两人停在东厢房一间房屋门口。 唐欢初来乍到,不好对房间位置提要求,反正能跟宋陌住在一个院子里已经很不错了。前院也有厢房,之前她还担心自己得住那边呢,那半夜想干点什么岂不是要爬墙? 屋里陈设简单又不失雅致,床上被褥帷帐都已经备好了。傅宁领着唐欢参观一圈,确定唐欢很满意后,带她出门了。 唐欢客栈的房间还没退,里面只有一套换洗衣裳,包袱扁扁的,很是寒酸。 傅宁虽然只比唐欢大一两岁,个子却超出她一头多。他学师父那样摸摸师弟脑袋,宽慰道:“别担心,咱们师父很大方,会给咱们准备一年四季的衣裳,做灯时穿的,出去见人的,都有。” 此时两人就站在客栈床边,唐欢仰头看傅宁,努力压制将这个男人扑倒的冲动。 不过,既然是师兄弟,那应该可以分享点师父的小秘密吧? 唐欢拉住傅宁胳膊,让他坐在床上,然后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她挨着他坐下,牵过他手搭在自己腿上。不同于宋陌,傅宁的手微微泛凉,唐欢握着他指端的左手忍不住攥紧了些,借着按平他不让他乱动的由头,不经意般摸了两把。 傅宁很快反应过来,头往她那边凑近一些,“师弟有话想跟我说?” 唐欢扭头看他,惊喜地点头。 傅宁主动伸平手,“那你写吧。” 唐欢便低下头,一笔一画很是认真地写了起来。 葱白似的纤纤指端,碰上他,便带来轻微的痒,如潮水涌浪。师弟手离开了,浪头跟着落下,水波未平,师弟指端又碰上他,如此那痒便溢满手心,沿着手臂往他心口爬。 傅宁从来不知道自己手心这般怕痒,想躲又不能躲,因为师弟口上有疾,只能这样跟他交流。他试着集中心神看师弟的手,本想看他写出来的字,目光却渐渐被他的手吸引。纤细小巧,比他的小了好几圈,乍一看跟姑娘似的。 念头刚落,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师弟脸庞。 他低着头,侧脸对他。细密眼睫轻轻扑闪,红润唇瓣因为姿势显得微微嘟起。 傅宁看愣了神。他一直以为男人生成师父那样便已是极致,没想到新来的师弟毫不逊色于师父。只不过师父似玉,有儒雅君子之风,师弟却如兰,清丽…… 手突然被人扯了两下,傅宁回神,便见师弟皱眉看他,手使劲儿按了按他手心。 傅宁尴尬地咳了咳,为自己的失态掩饰:“师弟后面那几个字写的快了,我没看清,师弟再写一遍吧?” 他脸上泛红,唐欢不由猜想这人是不是被自己撩得太舒服了? 再写字的时候,她目光斜向了男人那里。 结果很让她失望,男人并没有反应…… 傅宁这次没走神,看清唐欢的问题后,摇头失笑,“师弟别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师父一心钻研灯艺,所以才没有娶妻,绝不是……” 唐欢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表示终于放心了。 傅宁愣了一下,随后忍俊不禁,难道师弟还真怕师父对他下手来着?幸好这小子聪明,知道先问问他,否则被师父看出端倪,还不赶他出门啊! “咱们师父是君子,小五放心吧。走了,回铺子去。” ~ 傅宁本是温和之人,又经过客栈一行,回到铺子时,他跟唐欢已经很熟络了。 不用宋陌吩咐,他主动替唐欢引见四位老师傅。 师傅们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有三旬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中年人,眼角现出皱纹,不像宋陌,除了一身成熟气度,脸庞还似双十年华。四人有慈眉善目的,也有严肃稳重的,但都寡言少语,打过招呼,表示出长辈对晚辈的照顾后,各自埋头做事去了。 傅宁拍拍唐欢肩膀,悄声告诉她:“咱们铺子里,除了前面负责卖灯的伙计,就属你师兄我话最多了。” 唐欢扯扯嘴角。如果她不是哑巴,他们加起来说的话都没有她多。她最大的乐趣,就是言语调戏男人,手上撩拨男人,最后骑着男人狠狠折腾。 天色渐暗,傅宁跟唐欢坐在树下石桌旁,给她讲了一些做灯常识。约莫半个时辰后,宋陌终于从屋中出来,唤他们去偏厅,准备饭前问问两个弟子相处如何。 傅宁夸师弟乖巧懂事,唐欢立在一旁,眼帘低垂,目光落在地上,安安静静的。 宋陌认识的所有人,都比他话多,如今身边突然多了个比他还安静的,必须他先搭讪才会有所回应,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小五,你师兄人很和善,如他所说,以后你遇到困难尽管去找他,知道吗?” 唐欢点点头。 宋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向傅宁:“明天开始,你先教小五基本功。” 傅宁刚要应下来,唐欢忽然抬起头,满脸渴望地看着宋陌。 宋陌马上问他:“小五想说什么?” 唐欢指指他,再点点自己,比划着画了个灯笼形状,眼神怯怯的,生怕他拒绝。 “小五想让我教你?”宋陌猜测着问。 唐欢连连点头,低下去就不敢抬起来了,只偷偷看他一眼。 宋陌尚未答话,一旁傅宁很受伤地叹气道:“师父,看来师弟瞧不上我这个师兄的本事啊……” 唐欢连忙扯住他袖子摇头,一通胡乱比划。 宋陌一直盯着他手势,眉头微皱,连猜带推断,最后道:“小五是说师兄是我教的,所以你也想让我亲手教?” 唐欢是真心佩服宋陌了,赶紧点头。 宋陌稍加思索便有了决定:“也好,我亲自教你们二人,将来孰优孰劣,全看你们自己的悟性。” 唐欢满足地笑了。 傅宁揉揉唐欢脑袋,朝宋陌道:“师父,师弟看着老实,其实也挺鬼头的,胆子还特别大。我还记得我刚过来那会儿,师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像师弟这才第一天就敢跟你提要求?师父,我得先说一声,你可不能因为师弟机灵就偏心多教他,那样将来若我做的灯笼输给师弟,弟子不服!” 唐欢脸上发红,急着扯他袖子,摇头表示自己一点都不鬼头。 宋陌看傅宁一眼,“你师弟还小,听什么就是什么,你少拿话逗他。” 傅宁笑容不改,最后调侃唐欢一句:“小五你运气真好,师父已经开始偏心你了。” 唐欢求助地看向宋陌。 宋陌朝他温和一笑,起身道:“去那边坐下吧,饭菜马上好了。” 唐欢立即松开傅宁袖子,乖乖坐到宋陌右手旁。 三人用饭,四菜一汤。 唐欢闷头吃饭。 宋陌劝他:“小五别拘束,多吃菜,别只顾吃饭。”那么瘦,可见以前没有好好吃饭。 唐欢“嗯”了声,然后在面前最近的盘子里夹了根笋干,还小心翼翼避开了里面的肉片。 . 宋陌无奈,亲手为弟子夹菜,四道菜,每样都夹了一点,“小五,我是你师父,傅宁是你师兄,你客气什么?以后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夹,男孩子,与人相处要大方从容。” “是啊是啊,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小五你长得本来就够秀气了,再不拿出点男子气概,小心别人笑话你女儿情状。”傅宁坐在唐欢对面,见师父照拂师弟了,他便没有动手,笑着打趣道。 唐欢早在宋陌给她夹菜时便低下了头,不管谁说话,她都没有反应。 傅宁脸上笑容僵硬了,宋陌放下筷子,正想严词训诫弟子不该对旁人的好心劝说无动于衷,即便不听也要有所表示,却见弟子长长的眼睫一眨,落下两滴豆大的泪珠。 这是被他的照顾感动了,还是听师兄说他像女子所以委屈的哭了? 就在宋陌不知所措时,唐欢忽的起身,飞快朝门外跑了出去,直奔她的房间。 剩下两人愣在当场。 目光相碰,傅宁心中一突,迅速离座,“师父,我去向师弟赔罪。” “不用,我去吧。”宋陌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傅宁想跟着,宋陌头也不回:“你师弟怕生,今晚你先去前头吃吧。还有,既然不用你教导师弟,那接下来几天你专心做灯,嗯,苗阜镇订做的一对儿龙灯,我看老李时间有点紧,你帮他搭把手。” 龙灯…… 那他这几天不用做别的了! 傅宁心中叫屈。师弟明显是感动地哭了,师父怎么就认定是他说错话了?况且就算他说错话,也不必赶他去前面吃饭吧? 那也太丢人了! 看看立在师弟门口的师父,傅宁决定自掏腰包,去外面小摊随便叫碗馄饨吃。 目送大弟子离开,宋陌咳了咳,敲门喊人:“小五,开门。” 门是虚掩的,他一敲,就开了。 宋陌直接走了进去。外面没人,里面有呜呜的动静。宋陌绕到里间,就见那小子趴在床上呜呜哭呢。 “小五。”他一边走过去一边喊他。 唐欢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瞧见师父,慌忙用袖子抹脸,跳起来就要下跪赔罪。 宋陌拦住他,拉着人走到桌子旁落座,见弟子立在那里还控制不住地抽搭着,哭得眼圈泛红,很是不解:“就因为你师兄笑话你那句?” 唐欢摇头,鼓起勇气看他,想要比划,仿佛又觉得太麻烦,往前走近一点,指着嘴唇让宋陌看,连比划带说话。 当然,她发不出声音,但这样一来,配合着她的动作,唇语理解起来也简单了些。 宋陌似乎抓住了如何跟弟子沟通的技巧,这让他很高兴,一边决定回去后对着镜子练习唇语,一边笑着安抚他:“我是你师父,对你好是应该的。今天就算了,以后不许再如此失态。如果你不习惯我那样照顾你,就自己放开些,懂吗?” 唐欢乖乖点头,说师父真好。 宋陌盯着弟子嘴唇,看了两遍,明白了,拍怕唐欢肩膀,“好了,去洗把脸,咱们吃饭去。” 望着男人高挑的背影,唐欢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至少这个师父已经把她放在心上了。 重新回到偏厅,她好奇地指向傅宁的位子。 宋陌稳稳落座:“你师兄有事,不用等他,咱们先吃吧。”这次虽然跟傅宁没关系,但也要教训他一下,免得以后他不小心说错话伤到小五。小五因为年纪小,身体又有疾,面皮太薄了。 唐欢没多想。傅宁是好看,但跟宋陌坐在一起,宛如星月,留在这里反而碍她的眼。 她佯装镇定地给宋陌夹了一块儿肉,然后指指自己碗里满满的菜,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要回报师父的好意吗? 宋陌端起碗,接过弟子的好意。 一顿饭就在两人的沉默和偶尔互相夹菜中过去了。 夜幕降临,唐欢铺床时,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她快步走到门前,发现有个布衣伙计正往上房提水。 宋陌要洗澡? 唐欢走了出去。 伙计兑好最后一桶水,再将一桶热水放在浴桶旁边,朝内室方向通报了一声,“东家,水兑好了。” “知道了,下去吧。” 50 那伙计转身要走, 迎面却撞上了唐欢。 认出这是东家新收的哑巴弟子,伙计多看了她两眼, 随即满腹心思地匆匆离去。东家都要洗澡了, 还把哑巴弟子叫到屋里去了,莫非真想做点什么? 唐欢很自来熟,关好门, 撸起衣袖, 立在浴桶旁等宋陌过来。 宋陌很快出来了,只穿一身中衣, 见到本该无人的屋里突然多了个人, 怔了一下, “小五, 你怎么来了?” 唐欢拿起搭在浴桶边缘的巾子, 朝他比划。 宋陌失笑, 朝他摆手:“不用,师父沐浴不用旁人伺候,你快去休息吧。”确实, 很多手艺师父都把学徒当下人使唤, 指派各种粗活重活, 小五一定是听说过这种事, 这才过来要伺候他, 但他真的不用。 唐欢惊讶地张张嘴, 眼里浮现委屈,低下头。 宋陌知道弟子误会了, 只好解释清楚道:“小五,我收你们是想把手艺传给你们, 不是让你们替我做活来的。我不让你伺候, 是因为师父习惯自己沐.浴,不是嫌弃你伺候地不好,别多想了,快去吧。” 唐欢闻言,惊喜地抬起头,唇角微扬,却还是不肯走,一副坚持要服侍师父的孝顺模样。 宋陌劝了几次劝不动,又不忍跟这个可怜的小弟子发脾气,只好选择默认,转过身,开始更衣。罢了,既然小五想孝顺他这个师父,他太强硬了,岂不是显得生疏?晚饭时小五刚刚自在了些,他可不能再吓到他。 浴桶旁,唐欢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面容平静,等着服侍她的好师傅。 . 灯光柔和,室内宁静。 宋陌站在屏风前,背对弟子,正欲解上衣一侧盘扣,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怎么能在小五面前露出全身?太失礼了,即便大家都是男子。 “小五,我忘了把替换衣裳拿过来,你去里面帮我取一下,就在床上。”他坦然自若地继续解扣子,褪下上衣,男人宽肩窄腰,色泽如玉。他往屏风上搭衣裳时,一条手臂高抬,勾的唐欢眼底冒火。 前面三场梦里宋陌都很健壮,现在的宋陌瘦而有力,如美玉雕刻一般,这才是唐欢最喜欢的样子。 只是宋师父好狡猾啊! 瞧瞧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看似不介意在弟子面前更衣,可他为何解个扣子解那么久,为何搭完中衣后还要理一理衣摆而不是继续解裤带?那是换下来要拿去洗的,不是收好准备放进箱子留着过冬的! 明知道宋陌就是不想让她瞧,唐欢却没有理由拒绝,谁让她是他乖巧听话的好弟子? 不等宋陌催促,唐欢神色平静脚步从容地去内室了,进屋后,她立即放轻放快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床头抓起衣裳匆匆往回赶,走到门口时深吸一口气,缓下来。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绕过屏风时,宋陌刚好坐入水中,连个影子都没让她看到。 厉害! 唐欢撇撇嘴,放好衣裳,拿起巾子准备过去给他擦背。 听到脚步声,宋陌转过来,身体紧挨桶壁,双臂搭在桶沿,闭目养神:“小五,帮我擦背便可。”前面一会儿他自己洗。 真是保守的男人,连给男弟子看看都不成! 唐欢盯着男人侧脸瞧了会儿,上前,一手扶着木桶边缘,一手拿着巾子撩水为他擦背。 自记事起,这是宋陌第一次被人伺候着沐.浴。 别说,小五的力道不轻不重,起来还挺舒服的。 宋陌不由睁开眼睛,侧目看去,因为脑袋依然面朝前方,只能看见弟子前倾的身子和衣襟以下。他的目光慢慢往下移,落在弟子脚上,宋陌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跟弟子一个年纪时,脚也这么小吗? 正想着,背上那手忽的没入水中。 宋陌顿时挺直脊背:“小五,你帮师父擦背便可,别的地方师父自己来,免得水深把你衣袖弄湿。” 说完,宋陌扭头看他,声音平静,一副威严师父的模样。 不知是因为腾腾的水汽,还是擦背累到了,宋陌看见弟子脸颊红红鼻尖冒汗,越发显得那双眼睛清澈透亮,灵动之极。然后,他视线不知怎地落在了弟子的手臂上,洁白,纤细,与其他弟子的胳膊完全不一样。 唐欢已经绕到了宋陌另一侧,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臂,她大大方方把胳膊伸到他面前,疑惑地眨眼睛。 宋陌也就坦然地伸手,圈住弟子胳膊,很快又松开,皱眉道:“小五,你太瘦了,以后一定要多吃饭,平常也得好好练练力气。别看做灯笼天天坐着不动,可要是身体不好,很容易落下病根。咱们铺子里的几个老师傅,肩颈腰腿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 唐欢好奇地蹲下去,单膝着地,仰头看他,红唇轻启。 弟子红扑扑的小脸距离自己太近,宋陌本能地往旁边看去,转瞬想到小五不会平白无故蹲下,便又转回来,盯着他唇瞧了会儿,道:“师父还年轻,一来做的灯笼不多,二来平时常去山上走走,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 唐欢兴奋地跟他比划。 宋陌看懂了,颔首道:“当然可以,下次师父带你去山上,顺便教你如何挑选竹子。” 唐欢高兴地笑,起身去给他擦另一边肩膀。 真是容易满足……宋陌心中好笑,又有种很轻松的感觉,慢慢地闭上眼睛,享受弟子的伺候。 背已经擦完了,唐欢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将巾子放在一旁,她再次顿了下去,伸出手,用食指点着宋陌的后背,开始写字。 宋陌身体一僵。 刚开始是陌生的触感,轻轻的似羽毛拂过,宋陌正在困惑弟子要做什么,那种感觉忽然变了,虽然还是有点痒,但宋陌何等聪明,心神跟着弟子的比划走,口中笑问:“小五是想这样跟师父说话吗?” 唐欢俯身,脑袋歪到他面前,笑着点头。 笑容会感染,弟子那么高兴,宋陌心情也不错,主动转过身去,背对弟子道:“这样写吧,你顺手,我猜着也方便。” 唐欢便一手按着他肩头,一手开始写字。 师父,舒服吗? 宋陌知道弟子问得是他擦背时自己舒不舒服,但他恍惚觉得,现在弟子在他背上写字带来的感觉,反而比方才还要舒服。周围是温热的水,身体因为弟子的碰触舒适放松。双目轻阖,黑暗中,他所有心神都沿着他指端带来的感觉而移动,不用再控制不住地继续在脑海里想象如何将灯笼做成某种形状,也不用想的头疼难以入眠。 “嗯,师父很舒服。”舒服到有点想睡觉了。 宋陌睁开眼睛,面现惊喜。 有多久,他没有犯困的感觉了?自从六月里生出一种突发奇想,他一直在琢磨做一种新灯,几乎夜夜失眠,所以近来每晚临睡前都要温水沐浴,想借此纾解紧张的脑弦。在里面泡着时有些效果,但一旦躺到床上,脑袋立即又精神起来,偏偏身体已经困倦,那种想睡又睡不着的烦躁滋味儿,实在难受。因为难受,他才决定招个弟子分分心。 未想新招来的小弟子会带给他意外之喜。 宋陌需要安稳睡眠,晚上休息好了,白日才能全神贯注。 所以,当弟子问要不要以后都由他伺候师父沐浴时,宋陌略加思忖便点了头。距离府城中秋花灯节只剩十几天,他想在今年的花灯节上展出那种灯。 唐欢没想到宋陌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一时有些发愣。 宋陌却以为弟子说完话了,困意中断,他忍不住主动找话题:“小五,你,你觉得你师兄如何?” 唐欢回过神,唇角带笑。她正愁如何延长时间呢,宋陌竟然主动挽留她了! 唐欢开始一大串一大串地赞美傅宁,感激自己有这么好的师父,有这么好的师兄。 宋陌用另一种方式静静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宋陌困意渐盛,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却依然勉强找话说。 水已经凉了。 唐欢早听出了宋陌声音里的困意,等他慢慢靠在桶壁上,慢慢要她提醒他才说话时,她转身,取下屏风上的干净巾子搭在肩头,回去时小手按在男人背上的三处位置,轻轻一转。 宋陌睁开了眼睛,没等他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后弟子又在写字了。宋陌习惯地去猜,这才发觉水已经凉了,弟子提醒他出去擦干,回屋里睡。 毕竟刚睡醒,宋陌还有些迷糊,点点头,直接站了起来。 唐欢退后,拿着巾子等着替他擦拭。 直到跨出浴桶,宋陌睡眼惺忪的黑眸才真正恢复清明。 那时唐欢已经走到他身前,一手扶着他手臂,一手给他擦。 她离得那么近,呼吸拂在他身上。宋陌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急退后一步。 唐欢疑惑地抬头看他,眼波如水清澈纯净,脸颊似玉白皙淡然。 宋陌看出来了,小五根本不觉得替他擦身有什么尴尬的…… 也是,两人都是男人,旁的人家,哪个少爷沐.浴时没有丫鬟小厮伺候?他这种习惯自己动手的反而是异类。 小五那样平静,他若是大惊小怪让他离开,会不会显得他心里有鬼? 外面那些传言,宋陌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懒得解释。 想到这里,宋陌又走过去,闭上眼睛,张开手臂示意弟子继续:“劳烦小五了。” 唐欢一边替他擦,一边盯着男人微微泛红的俊脸。她知道,他脸红是因为在水里泡了太久,并不是在她面前难为情了。 真是厚脸皮的男人啊! 唐欢恨恨咬牙,走过去先给他擦胳膊,然后在宋陌准备开口时,她半蹲下去,脸不红心不跳。 再镇定,此情此景,宋陌俊脸也涨的通红。他想躲开,弟子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然不紧不慢地服侍他。宋陌诧异低头,看见小五满脸平静。 宋陌生平第一次惊呆了。 难道那些小厮丫鬟服侍少爷主子时就是这样的,连那里也帮忙?然后少爷们习以为常? 可小五,他第一次伺候人,见他这样,小五不会觉得尴尬吗? 还是说,小五做这事做惯了,见怪不怪? 那他是怎么做惯的? 宋陌陷入了沉思。下午跟小五谈话,因为写字太慢不方便,两人都是言简意赅。小五的身世经历,他三言两语就概括了。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小五身上肯定还发生过其他事。 “小五,你侍奉地不错,师父现在觉得轻松多了。” 心里已经恢复平静,宋陌很随意地夸赞道,低头观察弟子。 唐欢正好擦完,站起身,高兴地看他。 宋陌拍拍他肩膀,走到屏风前,一边穿衣一边侧头看他,问道:“看你做的那么顺手,是不是以前照顾过别人?幼弟?” 唐欢面色一白,眼里浮现慌乱,不敢再看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仿佛承受不住男人的探究般,扔下巾子就要往外跑去。 宋陌长腿一跨便拦在他身前,握住他肩膀,声音低沉,“小五,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师父?”若是照顾幼弟,即便幼弟跟父母一样离世了,现在提起来,他应该只有难过而不是慌乱,除非…… 还有什么情况能学会伺候人的本事? 小五慌得脸都白了,可见学会伺候人的过程绝不是令人愉悦的。 虽然相处只有一日,宋陌却坚信这个弟子不是恶人。他瞒着他,一定是那些过往太沉重,小五不想提起。 “小五……” 唐欢忽的仰起头,乞求地望着他,满脸泪水。 宋陌怔住。 唐欢便趁他松了力气时一把推开他,跑了。 宋陌追到门口,见弟子逃也似的朝厢房奔去,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模糊,想了想,转身回去。罢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弟子不想说,他何必非要揭开他伤心事? 可经此一遭,再躺回床上时,那种久违的困意彻底没了,又是一夜辗转反侧。只不过,今晚他想的有灯笼,也有弟子。 好奇心,一向不是常人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 次日用早饭,傅宁终于回到了偏厅,然后他发现跟昨天晚饭那会儿相比,这个师弟好像更拘谨了。傅宁忍不住看向宋陌,心想师父说师弟怕生,其实怕的是师父吧? “小五,今天我跟李叔一起做龙灯,你要不要过去看看?”饭毕,傅宁站到唐欢身前,笑着邀请道。 唐欢眼眸亮了起来,一扫之前的紧张怯懦,刚要点头,忽的想到什么,扭头去看宋陌,神色忐忑。 如果没有昨晚的事,没有今早弟子的刻意躲避,宋陌不会反对,但小五这样,明显是怕他了。如果小五怕他怕到连眼睛都不敢看的地步,以后师徒还怎么相处? “改天吧,今早我有安排,小五,跟我去前面。”宋陌尽量温和地道,说完率先往前院去了。 师父向来说一不二,傅宁不敢劝他改口,只好拍拍师弟肩膀:“小五别怕,师父看着严厉,其实一点都不凶。一会儿你认真学,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又不敢问师父,就去院子里找我,师兄教你。” 唐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傅宁咳了咳,推他往前走,“去吧,别让师父等。”师弟怕师父,他也没办法,反正他相信师弟跟师父相处久了,也就不怕了。毕竟一个整天就知道写写画画摆弄灯笼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师弟还是太小了。 唐欢去了宋陌做灯的房间。 宋陌手里拿着一根手臂粗细的竹子,听到声音,头也不抬:“过来,今天教你如何把竹子做成竹篾。我示范一遍,你仔细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唐欢乖乖走过去,坐在宋陌专门为她准备的小板凳上,认真的看男人将一根笔直的竹子锯成三段,取过一段劈开,再将竹段削成又薄又细的竹篾。 唐欢对如何做灯笼也挺好奇的,反正都要装装样子,便将注意力从男人脸上移到他手上,观察他每个动作的技巧。她悟性不错,等宋陌示范完一遍,她兴奋地拍拍他胳膊,用眼神告诉他自己学会了。 “真会了?”宋陌有些意外。 唐欢起身,从墙角拿过一根完整的竹子,学他那样一气呵成。砍劈比较简单,最后削竹篾的时候动作明显慢了,中间还犹豫了一会儿。宋陌想提点他,却见弟子粲然一笑,跟着便削好一片竹篾下来,交给他检查。竹篾比他要求的粗些,上下也不是很均匀,但看了一次就做成这样,已经很让他满意了。 宋陌笑着夸道:“不错,比你师兄那会儿强多了。” 唐欢得意地朝他笑。彼时她就坐在窗下,晨光斜照进来,整个人都处在光亮中,这样一笑,倏然扫去之前的拘束忐忑,笑靥明媚如花,直接让宋陌看愣了,紧接着便是由衷的欢喜。 他还是愿意看弟子无忧无虑的样子。 他让弟子坐到自己身边,细细给他讲解要领。 唐欢默默听着,时不时抬眼,偷偷打量男人。如果他一直这样教她,做灯笼还挺好玩的。 宋陌说完,唐欢学着做。师父讲得好,弟子聪明手巧,很快就削得有模有样了。 宋陌越发喜欢这个弟子,觉得自己挖到了一个好苗子。 “很好。那师父去做事了,小五自己练吧,今天把这两根竹子削完就行了,以后每天早上削一段再做别的。”安排好任务,宋陌起身离开,所以他没看见弟子听完课业后瞬间傻掉的小脸。 没有他在身边,她自己跟竹子玩有什么意思? 唐欢哀怨地望着男人背影,等男人站定朝她这边看来时,她又马上一本正经地削竹子。 宋陌笑笑,收回视线,裁好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很快便沉入自己的世界里。耳旁沙沙的削竹声在旁人耳里是种折磨,他却听惯了,丝毫不受影响。 . 唐欢开始还怨恨地瞪宋陌,可瞪着瞪着,眼睛便移不开了。 师父说,无论男女,认真做事时,身上都会有种吸引人的味道。师父还说,好几次她都因为瞥见某个男人认真的模样而动情,半夜悄悄摸过去睡了对方。 之前三场梦里,唐欢见过认真劈柴的宋陌,见过认真干农活的宋陌,也见过认真卖猪肉的宋陌。前面两个满身大汗,后面那个身上没汗,身前却摆着一堆猪肉,实在无法提起她的兴致。可现在的宋陌,远远的立在那边,长身而立,玉手握笔,神色恬淡宁静,忽然就让她有了欲。 好想变成桌子上的那张纸,被他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让他的手化成笔在她身上游走。 这男人简直就是极品中的极品…… 唐欢痴痴地望着他,忘记了手中的动作。 沙沙声停下,宋陌毫无预兆地看过去,正好对上弟子……那种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眼神。 他放下笔,问他:“有事?” 唐欢惊醒,摇摇头,低头去削竹篾。大概是偷窥被人抓住心慌了,手上一不小心,被竹篾划伤,先是一滴血珠冒出来,紧接着那一条长长的口子都红了。 唐欢吸了口气,这东西怎么如此锋利? 宋陌已经大步走了过来,曲腿蹲下,拉过他手,见伤口从食指末端一路延伸到手腕上方,不由低声斥道:“不是叮嘱过你要小心吗?”掏出袖口帕子压住他手心,替他止血。 唐欢耷拉着脑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宋陌看见了,软了语气:“很疼吗?我让你师兄请郎中去,上药后养几天就好了。”真是孩子脾气,受点伤都要掉眼泪。 唐欢用左手拉住他,不让他走,然后指着伤口摇摇头,表明自己不是疼哭的。 “那你哭什么?” 唐欢指指竹篾,再张嘴解释,说自己太笨了,没法完成师父规定的任务了。 宋陌盯着弟子红嘟嘟的嘴唇,因为句子比较长,他盯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好气又好笑:“小五别急,你很聪明,师父让你削那么多竹篾只是想让你动作更熟练。熟能生巧,这事急不来,等你养好伤再练也不迟。” 唐欢并没有得到安慰,晃晃受伤的手,表明她想包扎完了继续练习。 真是急性子! 宋陌一边握着弟子小手轻轻擦血,一边柔声给他安排别的事情做:“小五不是想看你师兄做龙灯吗?那这几天你去看好了。咱们做灯这行,学的时候全靠看,看完自己琢磨。你现在多看,也是一种学习。” 唐欢摇头,朝他的桌子扬扬下巴。 “小五想看师父做事?” 唐欢连连点头,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那样渴望的眼睛,里面还闪烁着泪光,宋陌竟不忍拒绝。 “好吧,小五先看,以后师父教你画。” . 整整一天,宋陌都待在灯房,写写画画,偶尔放下笔,裁纸折叠,全神贯注的模样,浑然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个弟子。而唐欢巴不得这男人看不见自己,她好肆无忌惮地看他,在脑海里想想两人在床上的情景。 日落西山,屋子渐渐暗了下来。 唐欢看看正低头折纸的男人,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到宋陌身后,用左手替他捶背。 宋陌情不自禁挺直肩膀,这才发觉肩膀酸.痛无比。 看向窗外,原来一天又要结束了。 宋陌靠在椅背上,一边按揉额头缓解烦躁,一边道:“小五,帮师父捶捶肩膀吧。” 唐欢乖乖听话,拳头一下一下敲在男人肩头。 宋陌舒服地松口气,等弟子捶了大概十几下后,他站起身,转身笑道:“小五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唐欢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衣襟上,嘴角翘起,抬手,从他衣襟上摘下一片红纸屑。 宋陌错愕,低头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了,笑着摸摸弟子脑袋:“让小五见笑了。” 唐欢很认真地摇头,指指桌子上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再看向宋陌,满眼敬佩。 宋陌从小到大被人夸过无数次,有夸他才高八斗的,有夸他手艺巧夺天工的,可好像哪一次,都没有小弟子一个眼神更让他有种努力得到认可的成就感。在那些人眼里,他是曾经的状元,他是圣上亲口盛赞的制灯人,他们的夸赞更像是对圣上的附和。而小五不一样,他就是单纯地崇拜他的师父。 “等着吧,师父做出新灯后,最先给小五看。”宋陌注视着弟子的眼睛道,是承诺,也是替自己打气,更有一种必将成功的自信。 唐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仿佛世上只有这个师父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