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碗孟婆汤 蒋瑞雪捧着手里的碗,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喝。 直到现在她才确信,自己是真的死了。 不甘心啊。 好不容易上了岸,千辛万苦盘下来的小店还没有开张呢。 她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真不该扣扣嗖嗖的到处省,请个师傅去接电路,也不会触电而亡。 “前面的能不能快点,急着去投胎呢,你别耽误大家时间好不好。” 瑞雪听着身后的催促。 心一横,头一仰,端起碗“吨吨吨”。 投胎就投胎吧,能投个富贵人家,也算自己不白死。 “蒋瑞雪,蒋瑞雪,你阳寿未尽不能投胎,快跟我们回去。” “噗~!” 还没下肚的半碗孟婆汤,结结实实的喷在了面前派汤的婆子脸上。 顾不上婆子怨愤的眼神,瑞雪丢下碗,欢天喜地的朝呼唤她的两个鬼差跑去。 人群里挤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清瘦温婉,脸颊带泪,身穿素色襦裙,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也叫蒋瑞雪呀。” 声音细弱蚊蝇,很快就被拥挤的人群掩盖了,被推搡着重新回到了队伍里。 瑞雪跟着鬼差,一路来到了望乡台,归心似箭,一秒也不想耽误。 望乡台下亭台楼阁,被一层薄雾笼罩,如梦似幻很不真实。 一鬼差掏出记事簿核对信息。 “蒋瑞雪,女,十六岁,大岚相府嫡女,阳寿未尽,现送你回去。来,按个手印,不要耽误我们工作。” 瑞雪喝了半碗孟婆汤,脑子有些糊涂,只觉得这鬼差的话有些不太对,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稀里糊涂的按了手印,便被人一把推下了望乡台。 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格外陌生,用力拍了拍头,这才想起鬼差的话哪里不对。 自己是二十八岁,孤苦无依,创业未半的蒋瑞雪呀,他们把自己送错了地方。 正着急要如何投诉,拨乱反正呢,门就被人用力的推开。 “蒋瑞雪,你装什么死,不过磕碰一下就要死要活起来了。 还敢告状,害的小娘和我,被爹爹好一顿训斥。” 话落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瑞雪:“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就有出气没进气了。 果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瞎话张嘴就来。 想让我道歉,你受的起吗? 我可是天命成凤的命格,你这种克亲克贵的烂命,还想跟我比。” 瑞雪正恼火,这小娘皮竟然送上门来找骂。 “哪里来的野狗,到处乱吠。 你是我什么人,算亲,还是算贵? 再说一句,我便发狠将你克死。” 本不想理会,她现在满心都是那个还没开业的小店。 可这小娘皮也太没有教养了,白长一副好皮囊。 瑞雪白她一眼:“莫名其妙的疯婆子,起开,好狗不挡道。” 也不管眼前的小娘子眼睛瞪的铜铃一样大。 蹲下身来对着青石的地砖大声呼唤。 “鬼差大哥!黑白无常?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地儿我不熟啊。” 话音刚落,一阵头晕目眩,重重的跌坐在地,惹的小娘子好一阵讥笑。 “蒋瑞雪,你失心疯了吧,阴气这样重,是巴不得去地府重新投胎吗?” 外头脚步声匆匆,一身细布衣裳的丫头,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小娘子。 朝瑞雪冲了过来,一把抱住,用力的箍在怀里。 “小姐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我方才去找了相爷,可他不愿意给你找大夫。 你缓缓,咱们这就回庄上去。” 瑞雪眉头紧皱,这丫头好大的手劲,再被她抱一会,非断气了不可。 轻轻拍了拍她:“先扶我起来。” 抬眼看了看骂人的小娘子,只见她面色难看,该是被瑞雪刚才的动静吓到了。 瑞雪冷哼:“还不滚,等我召道闪电下来劈死你。” 小娘子惊呼一声,骂骂咧咧的跑出了屋子。 似是有些不甘心被瑞雪唬住,站在门口嚷嚷。 “本来就命贱,这下还疯魔了,我看你能嚣张几日。 父亲接你回来,是要把你嫁给从北境回来的那个杀神。 你两可真是绝配,一个天煞孤星,一个克亲克贵。 你就等着嫁进鬼宅受磋磨吧。” 瑞雪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关我屁事!” 她现在唯一操心的,是那两个鬼差什么时候过来接她。 多耽误一天,小店的水电房租,可就要多付一天的。 不抓紧时间回去,她不得赔死。 一旁呜呜直哭的丫头,扰的瑞雪有些烦躁。 “我这不是还没死吗,你一直哭个什么劲。 你放心,要不了多久,你家小姐就回来了。” 丫头闻言哭的更凶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我就说这一跤跌的不轻,可别像庄上的二丫一样得了失心疯啊。 这二小姐凶的很,咱们还是躲着她点吧。” 她倒是想躲,可人都骑到脸上来了,怎么躲。 “你先出去,我想静静。” 丫头吸了吸鼻子,嘟囔道:“静静是谁,怎么没听过,庄上也没有叫静静的啊。” 抹了脸上的泪痕,出去时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瑞雪坐等鬼差来接,不时的对着地砖呼唤,神叨叨的让屋外的小桃忧心不已。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直到天色擦黑,小桃端着饭食进了屋,她才明白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原身也叫蒋瑞雪,自己怕是顶了她的寿数,重新活过来了。 耽误了这么久,原身应该喝完汤上路了吧。 她要真想回去,是不是还要死一死。 想到她那被电的焦糊的身体,这会她到希望,鬼差最好别来。 白捡一条命,就好好过吧。 管他是投胎还是穿越,总要想法子活下去才行。 虽说有点对不起原身,但要怪,也只能怪那两个鬼差了。 想通了这事,瑞雪安下心来,端起小桃递来的碗,大口吃了起来。 小桃粗手大脚,皮肤略黑,一看就是常年劳作,有把子力气的孩子。 见瑞雪吃的香甜,又忍不住抹眼泪。 “这相府有什么好,吃的穿的住的,还不如咱们庄上。 小姐才回来就被二小姐欺负,相爷不说来看看,连个大夫都不愿意请。 在这么下去,非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不可。 要不咱还是回去吧。” 瑞雪咽下嘴里的饭。 “我倒是想,不说我要嫁人了吗,他们会让我随便离开吗。 你也不用怕,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欺负我的。” 漱了口,一本正经的问小桃:“与我说说,这相府是个什么情况,咱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小桃一脸苦相:“小姐,这里可是你家啊,怎么问起我来了。 我从小就在庄上,你去了庄子之后,我才跟着伺候你的呀。” 第二章 如此奔放 瑞雪点点头,看样子是给她发了个宅斗剧本。 上来就是赐婚,庶妹,命苦三连,可是她只想躺平不想斗啊。 见碗里还有饭粒,端起来扒拉干净,先恢复体力再说。 外面天已经黑了,放下碗筷让丫头点灯。 “没有灯油,咱昨日才来府上,什么东西都没给,这两日的饭食还是大灶上的娘子偷偷给送来的。”接着叹了口气:“咱自己带来的东西大多被管事的收了去,小姐若是吃饱了,不如早点睡。” 瑞雪忍不住爆了粗口。 “淦~!” 这丫头的境遇,怎么比自己还惨,底子这么差,让自己怎么斗啊。 以前如何她是没办法了,但往后日子可是她来过,坚决不能在让人揉圆搓扁了。 摸黑爬上只铺了一层褥子的干板床,院里突然传来动静。 有人轻轻唤了几声“大小姐”小桃听见声音,高兴起来,翻身下床去开了门。 来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一个大包袱,穿着干净整齐,身上带着一股有些呛人的油烟味。 这个大概是小桃说给她们送饭的娘子了。 瑞雪不认识,也不好胡乱说话,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这娘子敢偷偷来送东西,必定是与瑞雪有什么特殊关系。 果不其然,人走了之后小桃兴奋的说。 “原来她以前是夫人的陪嫁,怪不得咱们一进府她就对咱们十分照顾,以后不怕饿肚子了。” 收拾包袱里的东西,捏起一块桂花糕递到瑞雪嘴边。 “京都虽繁华,可始终不如在庄上自在,也只有这口吃的,能让我生出一些好感。 小姐快尝尝,真的是入口即化,比咱庄上的也不差。” 瑞雪扭开头,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 方才与那位娘子闲聊,感觉府上的情况还真是复杂。 真要宅斗,自己这个外来的,少不得要使些手段才能在府里站住脚了。 原主这朵小白花比自己还要命苦,说是相府嫡女却因为命格不好,从出生起就过的不怎么顺遂。 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在府里便没了依靠,被送到庄子上放养了,不曾过问。 如今被接回来,是因为即将及笄,代家族联姻,嫁给从北境受伤回来的王爷。 相府与皇室联姻,这样的好事原本也落不到她这个透明人的身上。 奈何这王爷的风评不好,天煞孤星的命,双亲早亡,也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扔出了京都。 听说这次回来是为了养伤,皇帝疼惜这个侄儿,想将他留在京都,便为他指了婚。 圣旨一下,左相大人即便再不乐意,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了。 听厨娘话里的意思,相爷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似乎不愿与宁王扯上什么关系。 鸡叫三遍,瑞雪揉着发涨的眼睛起了床,伸手去摸枕头边的眼镜。 抓空了,才记起这里已经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了。 院里的小门被推开,五六个丫鬟捧着装匣衣物进了院子。 瑞雪吐了嘴里的漱口水,眼睛有些发直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美妇人。 眉目婉约,妆容精致,环佩叮咚,香氛袭人。 一身暗紫色的襦裙,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只是眉宇间有淡淡的愁绪,叫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妇人望着瑞雪,眉头皱的更紧了,抬了抬手道。 “你~,哎,算了。” 转身吩咐丫鬟:“去帮大小姐洗漱上装,动作快些,相爷快下朝了。” 瑞雪被众人拥着进了屋,七手八脚的帮她换好衣服上了装。 屋里没有镜子,也不知道自己被她们折腾成了什么模样。 出了屋子,刚刚跃上墙头的太阳,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美妇人蹙着眉,看着一身鹅黄长裙的瑞雪道:“皮肤黑了些,这颜色不趁你。 但好歹是二小姐的心意,见过你父亲,还是去跟她道声谢吧。” 瑞雪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少说少错。 如今还是多听多看为妙,先理清楚府里的关系,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跟着美妇出了院子,上步撵穿过假山花园,楼台水榭,进了相爷的书房。 相爷还未回来,美妇一脸疲态的坐在了上首的太师椅里,看着依旧站在厅里的瑞雪道。 “你也坐吧,毕竟是相府的嫡女,既然回了家,就不必太过拘束。” 虽是对着瑞雪说话,声音却格外飘忽,眼睛虽亮却没有神采。 “无需在意我这个主母,缺了什么只管叫下人来告诉我就是了,我自会为你准备妥当。” 原来这美妇是相府的继室,如今的当家主母。 瑞雪轻轻“啧”了一声。 这姐姐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可瞧她这幅模样,在相府怕是过的不如意。 “相爷回来了!” 外头响起了通传声。 瑞雪起身理了理仪容,余光瞥见美妇轻扯嘴角换上一副愉悦的神情,只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门被推开,撒进屋里的阳光将进来的人影整个罩住。 瑞雪眨了眨眼,抬头打量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身形高瘦,清隽儒雅,一双细长的眼睛,有光彩在其中流转。 只是背着光,让好看的眉眼显得十分阴郁。 这是蒋瑞雪的亲爹,没想到是这样一位三十多岁的帅大叔。 瑞雪正犹豫,自己是叫爹好些还是叫父亲好些,眼前的男人便有些鄙夷的开了口。 “见了为父为何不知行礼,你小时也是乖巧伶俐,如今怎么成了这般。” 话落移开视线,抬手对美妇说道:“怀玉,伺候我更衣。” 怀玉走上前来,经过瑞雪时安抚似的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扶住相爷的手,转身进了隔间。 瑞雪整个大无语,翻了个白眼,重新坐了回去。 什么狗屁相爷,好歹是几年未见的亲闺女。 弃之不顾也就罢了,如今用的着了接回来,还怪她不懂礼数。 这种渣爹不要也罢,白长了一张唬人的脸。 隔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还有压低了声音的小声交谈。 瑞雪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正要凑近些,便听见撞击的声响,紧接着传来隐忍的闷哼声。 耳根发烧,急忙捂住了脸。 这不是在古代吗,怎么还能如此奔放。 第三章 错失一个亿 片刻后,渣爹一身月白常服率先走了出来。 落座后盯着端坐的瑞雪细细打量。 “哼~,你与她倒是越长越像了。 看着你这张脸,我便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若不是圣上有旨必须得是相府嫡女,我到愿意再留你几年。” 说话间,细白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再有两月你便及笄了,三书六聘也已经开始进行。 婚期定在中秋,你好好在院里待着便是,备嫁的事自有相府出面。 不要无事生非,再惹出昨日那样的小事来烦我。” 瑞雪垂头贴耳,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表面乖巧,实则已经在心里把他骂了一百八十遍,谁稀罕当什么相府嫡女。 你闺女死了你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装蒜呢。 看瑞雪顺从的模样,相爷还算满意,停下了敲打桌面的手指。 “怀玉!” 隔间里应了一声,美妇背脊挺直,走了出来。 步子有些沉重,扯着嘴角轻笑,眉头却皱的更紧,双目微红,厌世的神情越发明显。 腰带微微倾斜,配饰也歪到了一边,腰肢不似先前那般轻柔,僵硬的挺着,走到了相爷的身边。 相爷玩味的盯着她看,细长的双眼微眯了起来,笑意在他唇边漾开。 “你是相府的主母,绾绾出嫁之前便由你来教她规矩。 即是我相府的嫡女,便要有我相府的气势。 虽说在庄上荒废了几年,但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这京都的第一才女吧。” “才女”二字提高了声量,让背脊挺直的怀玉塌下了肩。 怀玉应了声:“是。”语气里夹杂着委屈与不甘。 扯着嘴角笑了,比哭还要难看。 相爷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怎么~不高兴了。” 猛地攥住怀玉的手腕,扯的她一个踉跄,膝盖磕在红木椅上,发出一声闷响。 怀玉抽回手腕,笑的越发难看,“怎么会,这都是怀玉分内的事。” 相爷抬手轻嗅了嗅,“你明白就好。” 这是什么奇怪的相处方式。 渣爹莫名有些BT呢,是以欺辱挖苦他人,处处贬低打压为乐吗。 瑞雪跟着怀玉出了书房,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深深的舒了口气。 两人并未回瑞雪的小院,在一处被绿树环绕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诵经声,香烛的气息让人心神安宁。 怀玉说,院里住着蒋家的老太太,平日不怎么见客,日常便是诵经拜佛,家里的小辈只初一十五过来问安。 带瑞雪过来,也是老太太吩咐的,毕竟圣上赐婚,相府的嫡女出嫁,她总是要见一见的。 院里并无花草,只种着些松柏银杏之类的青翠树木。 伺候洒扫的仆妇均是一副僧人打扮,见二人前来只微微点头示意。 瑞雪收起好奇,紧跟着怀玉进了佛堂。 正中间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位老妇人,花白的头发用一只乌木簪子整齐的挽在脑后。 身穿青灰色的棉布长袍,听见二人进来也不回头起身。 只淡淡的说了句:“陪我念完这段经。” 一旁的仆妇递上蒲团,瑞雪乖巧的跪坐下来。 悠悠的诵经声传来,纷乱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完毕的老妇,慈爱的拉起已经有些腿麻的瑞雪进了一旁的茶室。 亲手烹了茶,将粗瓷的茶杯推到瑞雪的手边。 “绾绾是相府嫡女,我总觉得你还小,一眨眼的功夫,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祖母已是个方外之人,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并没有什么要嘱咐你的。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东西要转交给你。” 说话间,从一旁拿过一只做工考究的漆面木盒,推到瑞雪的跟前。 “这是你母亲托我保管的,我答应过她在你出嫁时交给你带离相府。 原本是你母亲的嫁妆,相府危难时挪用了一些,我会叮嘱你父亲在你出嫁时给你补上。” 老妇面容慈爱,说出的话却没有任何情感。 对瑞雪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反而对默不作声低头喝茶的怀玉多看了几眼。 “比上次见你又清瘦了些。” 怀玉也不答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瑞雪看着眼前的盒子,想要打开瞧瞧。 既然是嫁妆,想必是房契地契银票之类的东西。 心里有些雀跃,没想到要变成富婆,只需要一次穿越。 激动的手手刚碰到锁扣的边缘,就被怀玉出声打断了。 “婚期定在中秋,还有段日子,她一个孩子如何看管的住这些东西,不如母亲再保管一段时日。” 说话时并未抬头,葱白的手指摩挲着粗瓷的杯沿,眼神空洞看不出任何情绪。 感受到瑞雪看来的目光,才缓缓抬了头,眉头舒展了些,却还是那副厌世的神情。 扯了扯嘴角说道:“东西放在这里,绾绾放心便是。” 瑞雪收回了手,干笑了两声:“大娘子说的是,那就劳烦祖母了。” 老太太也不推脱,把盒子收了回去。 瑞雪肝颤,还不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便感觉自己错失了一个亿。 “我的小钱钱啊,乖乖再等几日,我就把你们全接回来。” 喝完了茶,祖母并未留饭,此时已到晌午,早饭都还没吃的瑞雪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沿着树荫下的碎石路朝府里走去。 树影洒在怀玉的身上,她抬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细长的脖子白瓷一样反着光。 瑞雪转头看去,深紫色的衣领下一片乌青,怀玉忙拉起衣领遮住了那片伤痕。 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绾绾饿了吧,我叫人送你回去,想必你那丫头已经为你备好饭食了。” 快走两步,却像是扯到了伤处,微微勾起了腰腹,喘息了一下便直起了腰背。 瑞雪咬了咬后槽牙,这个渣爹怕不是个家暴男,之前隔间里的动静该是在对怀玉施暴吧。 不但言语上刻薄,还对怀玉动手吗? 这两人是有什么仇怨,还是渣爹有什么特殊癖好。 他会不会也这样对待过绾绾的亲娘,不然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就撒手人寰了。 跟着怀玉快走几步,拐过林荫小道,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 第四章 关门放小桃 “是族学的孩子下学了,你回来后还未见过你弟弟吧。要不要过去看看。” 怀玉放慢了脚步,试探的询问跟上来的瑞雪。 没想到绾绾还有个弟弟。 突然间便觉得在这里有了羁绊,欢喜的点了点头。 正要绕过假山,便听见两个孩童的对话。 “瑞安,你阿姊真的是克亲克贵的命格吗,她如今回来会不会累你倒霉运。 过几日要考试,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被孙家那狗崽子给比下去了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阿姊是相府嫡女,何时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你担心我倒霉运还不如回去多看几页书。” 十二三岁少年郎,唇红齿白,瓷娃娃一样的脸蛋有些肉嘟嘟的婴儿肥。 义正言辞的驳斥了小伙伴,转身便朝假山这边走了过来。 顿了顿脚步又说道:“还有,你说孙家小郎是狗崽子,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背后乱嚼人舌根,你当心晚上尿床。” 受了训斥的小伙伴嘟着嘴巴追了上来。 “哎呀瑞安,我这不是忧心你吗。 家父送我来你家的族学,特意叮嘱我要与你搞好关系。 你的阿姊就是我的阿姊,你既对她敬重,我以后不说了便是。” 一把挽住瑞安的胳膊,与他并肩同行。 “再说这也不是我本意,是瑞祥那小子到处说道,我听了一耳朵才过来问你的。” 瑞安有些不耐,皱着眉头甩开了拉扯自己的伙伴。 “好歹读了几年书,拉拉扯扯的什么样子,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两人拉扯着,看见了站在假山旁的怀玉和瑞雪。 忙端正身形,整理仪容,上前给两人问安。 “大娘安好,若无事孩儿这便告退了。” 瑞雪有些雀跃,眼睛亮晶晶的。 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头的漂亮少年心生欢喜。 这便是自己的弟弟吧,与自己血缘最近的人。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梳的整齐的发髻。 “你是瑞安,我是瑞雪,是你亲姐。 虽聚少离多,却也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是可以相互依靠,相互信任的人。 如今我回来了,以后要多走动才是。” 瑞安紧紧抿着唇,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有雾气弥漫。 轻轻扭过头,避开了瑞雪干瘦的手。 匆匆说了句“阿姊安好。”便转身离开。 脚步有些急,险些歪倒进路旁的灌木里。 慌乱的样子十分可爱。 跟着瑞安的伙伴,从瑞雪的脸上移开视线,追着他去了。 小声嘀咕:“这般灵动美丽的面相,怎么可能克亲克贵。 这样好看的阿姊,即便克亲克贵,那也是好的。 淦~! 又被瑞祥那小子给骗了,果然庶子没一个好东西。”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朝他们挥手的漂亮姐姐,大大的笑容在少年的脸上绽放。 “瑞安,你等等我啊,说好的今日在你家用饭,我要吃八宝鸭。” 送走两位少年,瑞雪收回视线。 怀玉审视的打量眼前的瑞雪,她似乎十分不解瑞雪的那番举动。 直白的表达情感,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难堪。 她居然从那些话语里感受到了力量。 是了,她也有血脉相连的亲人需要守护,羞辱疼痛算的了什么。 瑞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大娘为何这样看我。” 怀玉刚刚展开的眉眼,又皱了起来。 “不,你~你很好。” “瑞安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无需为他牵挂。 既然回来了,总会再聚的,明日起我便开始教授你诗书礼仪。 时间有些紧,大婚时,圣上是要来观礼的,万万不能出错。 我今日帮了你,你也要打起精神帮我才是。” 瑞雪迷糊了。 帮我? 是今日托祖母继续保管嫁妆,还是绕了远路带自己过来看望弟弟。 相府人不多,关系却复杂的很,离开之前还是要小心谨慎才行。 回了小院,小桃坐在廊檐下打着瞌睡,听见动静忙站了起来。 “可算回来了,留的饭菜都凉了,快去洗把脸,我去热热。” 屋里突然传来有些尖利的斥责声。 “没大没小的蠢物,什么你呀我呀的,不是告诉过你,要尊称小姐,自称奴婢。 脑子叫狗叼去了,这么点事都记不住。” 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手里还捏着把瓜子。 吐着瓜子壳,对小桃吼道:“还不快去给大小姐热饭菜。” 小桃缩了缩脖子,弱弱的回了声“是”。 提起食盒一路小跑的进了小厨房。 婆子转头便换了副嘴脸,堆在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嘴上说着要伺候大小姐梳洗,肥胖的身子却一步也没有挪动,依旧靠着门廊嗑瓜子。 瑞雪点了点头,转身关上院门,落了锁。 好吧,她本来不想惹事,但耐不住这些人总是送上门来。 又是谁派来打探的狗腿子,不好好治治,出嫁之前怕是没有安静日子过了。 挽起袖子去井边打水。 冰凉的井水拍在脸上十分舒爽,祛除了一路走回来的燥热气息。 原本有些上头的火气也消散了一些。 或许再给她一次机会,只要别太过分,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见瑞雪朝屋里走,婆子才挪动肥胖的身体,让出了半边门。 大声喊着:“蠢丫头,你快着些,大小姐等着用饭呢。 我看你是懒成精了,瞧这院子脏的,也不知道洒扫洒扫。 果然是乡下来的贱胚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尖利的嗓音格外刺耳,绿豆一样的眼睛来回在瑞雪的身上扫视。 呵~!这是指桑骂槐呢。 几步蹿到婆子身前,猛地抬起了手臂。 婆子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去,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重重的摔倒在了门廊上。 动静之大,连小桃都从小厨房里探出头来观瞧。 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怕又被骂,忙捂着嘴缩了回去。 婆子体重过大,跌的又重,无人搀扶怕是要在廊上躺一会了。 瑞雪故作惊讶,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的看她。 “哎呀麽麽,怎么这样不小心。 我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呢,你这样重重的跌下去,砸坏了地板可怎么是好。 快些起来起来瞧瞧,可别毁坏了府里的财产。” 第五章 可是良配? 婆子又气又疼,扭着肥胖的身子,半天才靠着墙壁坐了起来。 试了几次也站不起来,又不敢伸手叫瑞雪来扶。 只能靠着墙“哎呦哎呦”的喊疼。 心里嘀咕,二小姐可是看走了眼,这大小姐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啊。 这一跤可不能白跌,回去要多讨些赏钱才行。 热好的饭菜,摆在了树荫下的石桌上。 瑞雪刚拿起筷子,便被廊下传来的“哎呦”声吵得皱起了眉。 凶巴巴的转头呵斥。 “闭嘴!收声! 要不就滚出我的院子,吵到本小姐用饭了。” 麽麽吃了一惊,大约是被吓的。 竟一个挺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张胖脸涨的通红,猪蹄一样的胖手颤抖的指向瑞雪。 “你~你~我可是二小姐的......” “什么你你我我的,本小姐是相府嫡女,你这低等下人要自称奴婢。 方才不还这般教训我的侍女,你是老糊涂了吗,这么快便忘了。 敢对我指指点点,猪蹄子不想要了吗。 我可是未来的宁王妃,对我不敬,就是对圣上不敬,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传出去还要说我相府管教不严。” “小桃,过去掌嘴! 让她长长记性,免得坏了家风。” 小桃跃跃欲试,收到瑞雪递来的眼神,立刻明白过来。 小跑上前,半拖半拽的拉着的五大三粗的婆子,把人往院子外面推搡。 间或在肥硕的身上或拧或掐,力道之大连比她宽出一倍的婆子都无法挣脱,疼的吱哇乱叫。 “小姐息怒,麽麽也是一时口误,忙累了半日,精神失常也是有的。 受了你的训诫想必已经知错了,罚回去反省便是,掌嘴就不必了吧。 毕竟是二小姐院里的麽麽,打狗也得看主人呀。” 话落人已经被推到了院子外面。 胖麽麽揉搓着身上的痛处,反应过来,院门已经落了锁。 小桃拍了拍手,凑到了瑞雪的身边。 一脸崇拜的看着她,满眼都是小星星。 “小姐,你与以前不一样了,今日这般,好不痛快。” 转眼灿烂的笑脸又皱了起来:“不过咱们这般对付麽麽,林小娘和二小姐定然又会跑来找麻烦。” 瑞雪心里咯噔了一下。 倒不是怕人来找麻烦,她是圣上钦定的宁王妃。 相府的人即便再不待见自己,也不敢真的把她如何。 只是小桃说自己与以前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她这算是借尸还魂吧。 这可是在古代,若是被人发现,不知道会不会把她捉去烧了。 咽下嘴里的饭,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你说说看,哪里不一样了,以前的我又是什么样子。” 小桃支着下巴,认真的答道:“哎呀,我也说不好,就是感觉。 以前小姐也会为我和咱们庄上的人出头,想些法子整治驳斥那些占咱们庄子便宜的人。 可都是轻轻柔柔,小心谨慎的,从来不会自己出面。 像今日这般,直来直去的大声说话,严厉斥责从未有过。 以前的你像兰花,今日像劲竹。” 瑞雪眨了眨眼,没想到啊,绾绾还是朵黑心莲,喜欢在幕后操盘。 余光瞟过眼睛闪闪发光的小桃。 这丫头也不简单,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眼子比她还细吧。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样子被绾绾调教的很好。 “那你觉得是以前的我好些,还是现在的我好些。” 小桃轻笑一声,在瑞雪身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哎呀,什么以前的现在的,只要是小姐,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小桃要好好守护的主子。” 瑞雪轻哼一声,埋头吃饭。 她不能把这个眼神纯澈的贴身丫头,想的太过复杂。 毕竟还有很多事,要靠她来给自己解答。 吃过午饭,瑞雪进屋补眠。 屋后浓密的树冠微微晃动,落下几片嫩绿的叶子。 猫一样的男人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院墙的外面,弹了弹身上看不见的灰尘,大步朝京都的宁王府走去。 宁王府占地很广,是京都离皇城最近的一座王府,地段可谓寸土寸金。 这样气派的王府,走到近处,却处处透着一股子破败颓靡的景象。 掉了漆的朱红大门,缺砖少瓦的青石围墙。 就连守门的石雕,也给人一种凶神恶煞之气。 与整条街的精致房舍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猫一样的男子,轻轻“啧”了一声。 提起衣衫下摆,轻点脚尖,从缺了砖瓦的破烂墙头翻身跃了进去。 院里静悄悄的,虽有花园池塘,却处处草长莺飞,无人打理。 男子七拐八绕,站在一处院子门前,整理了一下仪容。 想到方才在相府看到的情形,便有些想笑,努力的控制好情绪,推门进了院子。 院里即无花草也无树木,被布置成了演武场的模样。 一边是沙坑,一边是青石铺陈的擂台。 墙边的武器架上各种兵器一应俱全。 廊下有人正在熬药,还有人浣洗白纱,见男子回来,七八双眼睛齐齐的朝他射了过来。 一个十七八的小子有些兴奋的问道:“如何,相府的嫡女可配咱们将军。” 男子白了他一眼,想到有些黑瘦的女孩,自称“宁王妃”时嚣张的样子,便笑出了声。 “有你什么事,洗你的白纱去。” 说话间,一根竹棍拦住了男子的去路。 “大伙都等着听呢,你别卖关子了。 兄弟们给你打了掩护,不就想听个准信。 事关将军,若不是良配,就是抗旨咱也把将军抬回北境去。” 男子不答,抬手去抢夺竹棍,动作敏捷出手极快。 “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有什么可担心的,才一个上午,我能看出什么。 是不是良配咱说了也不算。” 话落已经把竹棍握在了自己手中,想到姑娘脸上生动的表情,微微笑着道。 “那是将军的未婚妻,还是不要随意说道的好。” 毛头小子拖长了声音:“哦~,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觉得还算相配吗。” 男子只闷闷的偷笑,撂了手里的竹棍,朝屋里走去。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们不要乱嚼舌根,说好的酱肘子和烧刀子可别赖。” 众人一副了然的神情,乱哄哄的跟着挤进了屋。 第六章 天生一对 赵丰年回来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里不时传来惊诧的声音。 “真的?” “不会吧!” “果真如此吗?” “性子倒是活泼。” “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你说的不对吧,跟传言不太一样啊。” 清朗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说什么呢,这样热闹,让我也听听。”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七八个壮汉你推我搡的出了屋子,排排站好。 有些窘迫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幸好幸好,将军的眼睛还未恢复,看不到他们今日脸红尴尬的样子,不然又不知要被他用这事嘲讽多久。 夏日午后的微风,夹杂着一丝温热,轻轻拂过一身黑衣的男子。 他身形高大,看起来有些单薄,但肩宽腿长,自有一股玉树临风的气质。 是瑞雪见到,会眼睛放光,斯哈斯哈的那种身材。 齐腰的长发,只用一根黑色的绸带松松绑在脑后。 发梢搭在细窄的腰间,让人有种想要伸手捏一把的冲动。 面上蒙着一条白色的纱带,遮住了眼睛和大半脸颊。 薄唇轻启,带动完美的下颌,凸起的喉结在白皙修长的脖颈间微微滚动。 “接着说啊,方才不是还说的热闹,怎么我一回来你们便都哑巴了。 我如今是看不到,又不是听不到。” 声音清朗,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看你们多半是闲的。 惊风,交给你了,看着整治。宋时渺来了叫他去西苑找我。” 话落转身便走,只留身后的一众壮汉“嘶嘶”抽着凉气。 惊风紧跟一步,却被呵住。 “我还没瞎,你少操没用的心。 别跟着,烦。” 赵丰年出了院子,沿着小径走向更加荒芜的庭院深处。 在宫里,皇帝对他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看似关怀备至,实则句句都在试探,不由的握紧了手里的半块虎符。 他这位叔父,即便坐上了至尊之位,还是对宁王府放不下心。 哪怕如今的宁王府里只剩他一人,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他手里的这半块虎符罢了。 自嘲的笑了笑,随手折断了挡住去路的树枝,拿在手中把玩。 “左相嫡女吗,还真是一段好姻缘。” 清朗的声音变的有些沙哑,“那便随了你们的心愿,陪你们演上一出吧。” 午睡的瑞雪及不安稳,梦里被看不清样貌的男子禁锢,任她捶打咒骂,甚至求饶,也无法挣脱那人的挟持。 猛然从梦中惊醒,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翻身坐起,大口的喘着气,颈间的碎发蜿蜒的贴在白皙的脖颈上,黏腻的感觉让她越发难受。 小桃拧了帕子递过来:“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先擦擦吧,我这就去烧水给你沐浴。” 瑞雪定了定心神,不知道是不是那半碗孟婆汤的关系,以前的事情朦朦胧胧的越来越不清晰。 倒是原主的记忆碎片,会时不时的冒出来,让她产生一种自己本来就是蒋瑞雪的奇怪感觉。 拍了拍脸颊,起身翻找换洗的衣物。 “哐当”一声巨响,院门被人暴力的踹开了。 三五个婆子,簇拥着大公鸡一样的二小姐,从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里挤进了院子。 瑞雪暗骂一声“淦!” 这些人是太闲了吧,没完没了的来找抽。 挽起袖子,系紧了腰带,快步走了出去。 还未站定,二小姐便叫了起来。 “蒋瑞雪,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辱我的奶娘。 亏我还送你衣裳,真是不知好歹。 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不知礼仪教化。” 瑞雪懒得与她废话,既然被认定了是野丫头,那便野给你看好了。 快步走到蒋瑞云的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起,蒋瑞云捂着脸颊杀猪似的嚎哭了起来。 难以置信的吼道:“你敢打我,我长这么大,父亲都不曾碰过我一根指头,你居然敢打我,蒋瑞雪你死......” 啪! 话音未落又是一巴掌,瑞雪甩了甩手。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我是相府嫡女,你的长姐,你这般没大没小直呼其名,礼数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身为长姐,管教庶妹,有什么问题。” 跟来的婆子想要一拥而上,瑞雪退后一步,仰起了头。 “我看谁敢! 圣上钦定的宁王妃,少了一根汗毛,全府上下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话果然奏效,婆子们收回了手,退到了蒋瑞云的身后。 原本还在嚎哭的蒋瑞云哈哈大笑了起来,疯癫的样子将发髻都晃散了。 “我的好长姐,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宁王妃,果然适合你。 天煞孤星的宁王,克死双亲不算,还是个瞎了眼的残废。 那宁王府荒废了数十载,连鬼都不去。 你下半辈子,就要在鬼宅里,守着个残废度过余生了。 你两还真是天生一对,就是不知,谁的命更硬一些,是他先克死你,还是你先克死他。” 说着拂了拂散乱的发髻,扬起红肿的脸颊得意的说道。 “想到你往后凄惨的处境,便觉得这两巴掌也不算白挨。” 瑞雪皱了皱眉,这蒋瑞云还真是个胸大无脑的疯批。 即便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她也不能这样大声嚷嚷啊。 人家好歹是个王爷,皇亲国戚。 这种话若从相府传出去,被有心人捏住把柄,她那渣爹在圣上面前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现在还是相府的嫡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不想跟着这些疯批受牵连。 蒋瑞云却不自知,越发的癫狂起来。 细数那些败坏宁王的坊间传言。 什么降世杀神,暴虐弑杀,刻画的如同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一般。 瑞雪一把捂住她的嘴。 “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竟敢如此诋毁北境的将军,大岚的宁王。 再不住嘴全家都要跟着你倒霉。” “蒋瑞雪,你不守妇德,不知羞耻。 还未嫁呢就袒护起男人来了。”蒋瑞云一把扯开瑞雪的手,胡乱的嚷嚷起来。 “他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我为何不能袒护。 倒是你,不像闺中小姐,倒像街边的泼妇。 我看你才是不知羞耻的长舌妇。” 第七章 不知情趣 “哎呀!谁把咱院门给拆了。”小桃抱着一捆干柴冲进了院。 脚步腾挪,冲撞开围在蒋瑞云身边的婆子,摆动一下腰肢,便把她撅倒在地。 只听惊叫一声,蒋瑞云趴在地上,滚了个灰头土脸,嗷嗷喊疼。 “又在闹什么?” 带着一丝不耐的声音传来,怀玉有些厌烦的站在门边。 瞟了一眼哭唧唧的蒋瑞云,不等她开口便道。 “二小姐,是越大越没规矩了。相爷的吩咐你只当是耳旁风吗? 他舍不得罚你,对你小娘可不会手下留情。 也是快及笄的人了,长点心成吗? 瞧瞧你这副样子,好意思说是相府的闺秀。” 语气轻蔑,说话时也不抬眼看她,轻轻歪着头,磋磨指尖的丹寇。 “还有你们这些腌臜货,日日跟着也不知劝阻,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是觉得相府的月钱烫手吗?” 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严厉,听在耳里却叫人有些脊背发凉。 毕竟是掌握相府下人生杀大权的主母,她们哪有不怕的。 “还戳在这里!等着领赏呢。 带你们小姐回去,记着叫她漱口,整日胡言乱语,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今日的事若传出去,后山的乱葬岗少不得要多几堆烂肉。” 婆子们哆哆嗦嗦的轻声应“是”。 拖拽着蔫头耷脑的蒋瑞云,离开了小院。 怀玉抬起手掌,看着指尖的丹寇,觉得这颜色有些刺目。 “我挑了几个仆妇来你这边伺候,林小娘那边不必在意,安心就是。” 还是那副慵懒中带着厌世的神情。 说完了话便转身离开,全程都没有给过瑞雪一个正脸。 院墙外的树荫下,一袭红衣的俊俏男子,弹去落在肩头的树叶。 看样子已经在墙头下站了很久了。 露出小狐狸一样的狡黠笑容,“有意思,真有意思。” 扶了扶挎在腰间的药箱迈步离开。 转过一片花丛,满头大汗的小厮焦急地迎了上来。 “宋大夫叫小的好找,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相府幽深,可别走错了地方,还是由小的送你离开的好。” 宋时渺微微一笑,唇边露出一枚梨涡来。 “也好,免得遇到你们府里其他主子,问些我不想答的话。” 小厮点头应是,“我们家爷的病症,还请宋大夫莫要声张。” 宋时渺搓了搓手指,有些不屑。 “若信不过我,你们为何巴巴的请了我来。 安心~,毕竟是收了钱的,这点医德我还是有的。” 小厮陪着笑,又将他夸赞一番,约好了三天后再接他来府里看病。 七拐八绕的来到一处角门边。 小厮探头探脑地打量后巷里没人,才招呼宋时渺离开。 关上门,咕哝了一句:“早知道大夫这样赚钱,小时候就该跟了村里的瘸腿大夫学医去。” 宋时渺到宁王府西苑的时候,赵丰年正举着酒盏坐在亭子里吹风。 遮住眼睛的白纱,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着,随风飘动。 药箱重重地搁在石桌上。 宋时渺一把夺过赵丰年手里的酒盏。 “你不要命了,说了治疗期间不许饮酒。” 赵丰年伸长了腿,舒服地靠在围栏边。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用不着你瞎操心。” 宋时渺恨恨地拿过赵丰年手里的白纱,遮住了他斜飞入鬓的眉毛,深邃漆黑的眼。 “你知道个屁,就是为你操心的人太少了,才叫你把身子折腾成这般。 医不好你,败坏的可是我的名声。 你若不想瞎,最好给我配合些。 不然等师父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话虽狠,动作却是轻柔,上药施针一气呵成。 收拾好药箱,在赵丰年的对面坐了下来,带着些许顽劣的调侃。 “你猜我方才去了谁府上?” “没兴趣,不知道。” 宋时渺也不管赵丰年一脸“你快走”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的岳父大人,左相府上。你表现好些,我就告诉你几个秘密。” “不想听,闭上嘴。” 宋时渺又凑近了些,贱兮兮的问道。 “你未婚妻被自家人欺负,扯你的大旗吓唬人的事,你也不想知道?” 赵丰年转过头去,懒懒的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快走,别扰我清静。” “哼~!你也太不知情趣。 那小娘子活泼得紧,嫁给你这冰疙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亏她还出言维护你,你竟这样不关心。 成了亲,可对人家好些,谁爱看你这张臭脸。” 转头见赵丰年似乎支着耳朵听下文,傲娇的甩了甩额前的碎发。 “呦,现在想听了? 你想听,我还不说了呢。” 背起药箱,抓起石桌上的酒壶,抬手就丢进了池塘里。 “整日就知道喝喝喝,快被佳酿腌入味了吧你。” 听得噗通一声,赵丰年轻笑。 “那酒壶可是师父亲手烧制,你便这样扔了。” “该死,你怎么不早说,拿去坊间能卖不少银子。” 卷起衣袍,作势就要跳进池塘里打捞。 看见池子里的淤泥烂叶,又缩回了脚。 “算了,待你穷得揭不开锅,叫惊风去池子里捞吧。” 整理了一下仪容,解下腰间的荷包,丢进赵丰年的怀里。 “你刚回来,府里什么都没有,这是我今日赚的诊费,先拿去开支。” 赵丰年也不推辞,颠了颠手里的荷包。 “鬼手神医的称号就这么点,你也太不值钱了。” 宋时渺气的跳脚。 “嫌少就还给我,你这北境修罗还不是要靠我接济度日。 得了便宜还卖乖,怪不得师父说你心眼长歪了。” 赵丰年将荷包揣进怀里,正了神色问道。 “北阙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说到正事,宋时渺也端正了神情。 “正在打听,他们这回吃了大亏。 近期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你先安心把病养好再说。” “吃了大亏?”赵丰年冷笑一声。 “北境的大片草场被他们占去,若这样也算吃亏的话,我倒情愿吃亏的是大岚。” 宋时渺停住了步子。 “你擒了人家的小王子,又连攻边境的数个部族,牛羊马匹不知捞了多少。 人家只管大岚要了一片草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他们拿不拿的走还不一定呢。 莫非你在宫里听到什么消息了?” “未曾,只是觉得圣上在这个时间急召我回来,不止赐婚这么简单。 我若回不了北境,大岚要割出去的,何止一块草场。 他再明白不过,可还是要将我困在京都,为了我手里的半块虎符,他怕是连北境都愿意让了。” 宋时渺摆了摆手,大步朝院外走去。 “所以啊,你若不想让他得逞,就要好好听大夫的话,养好身子才能再回北境。 走了,明日再来给你施针,你记得按时喝药。” 第八章 老娘居然这么美 相府里,瑞雪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澡间。 小院里,已经被怀玉送来的婆子打扫利落。 屋里的家具物品也被擦洗干净,还添置了不少小物件。 铜炉里不知燃着什么香,闻起来让人心情舒畅。 几大箱的书籍卷宗,将本就不大的屋子占去大半。 瑞雪随手拿起一本翻看,是规规矩矩的方块字没错,只是有大半她都不认得。 磕磕巴巴地读了两句,便撂下了。 得!投胎投个半吊子,现在还成了文盲。 想到又要开始熬夜苦读,便觉得自己的头发大约是保不住了。 小桃跑前跑后的规制怀玉送来的衣裳首饰,拉着瑞雪对镜试装。 都是轻薄的夏装,颜色以浅蓝淡绿为主,看着叫人心生欢喜。 轻柔飘逸的丝绸娟纱,摸起来格外丝滑。 小桃嘟着嘴,看起来对这些衣裳格外嫌弃。 “还以为相府是多了不起的大户人家。 这些衣裳首饰,还不如小姐在庄上自己置办的。” 瑞雪却有些爱不释手,很期待将它们穿在身上的样子。 毕竟绾绾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 小桃伸手帮瑞雪系好了束腰。 “你不是最烦这样粉嫩的颜色和娟纱的料子吗,今日到喜欢起来了。” 瑞雪踮起脚尖转了个圈。 “人吗,总是会变的。 你家小姐我豆蔻年华,怎么就不能穿的粉嫩些了。” 坐在妆匣前,瑞雪才第一次在镜中看见了现在的样貌。 深棕的发色,浓密带着些卷曲,五官立体,眉眼深邃,睫毛如成了精一般又长又密。 过分优秀的鼻梁挺而翘,红唇丰盈,娇艳欲滴。 更绝的是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顾盼间透着一丝勾人心神的妖娆。 瑞雪颤抖着手,拂上镜中的眉眼。 这长相,犯规了吧。 老娘居然这么美! 虽然皮肤黑了些,但沐浴时发现除了手脸,身上的皮肤是又白又嫩的。 大约是在庄上风吹日晒,不曾好好保养的缘故。 养护一段时间,定能白的发光。 顶着这样一张脸,一定会比以前幸运些吧。 “小姐,我来给你挽发吧,头发干了,不快些挽起来会变的更卷。” 瑞雪提起一缕头发,果然是天生的自来卷。 在细看镜中的眉眼,瞳孔是灰蓝色的。 怪不得看起来妖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异域风情。 渣爹说自己长的像母亲,那绾绾的外家莫不是西域人。 由着小桃折腾好了发饰,异域感才淡去了。 打量身边的小桃,见她也是深眼眶,高鼻梁,发色不是纯黑。 “小桃,你家里可有外域的血统,或是咱们庄上有西域人吗?” “小姐这话好生奇怪,庄上大小事宜不都是小姐掌管操持,怎么又来问我。” 瑞雪干咳一声。 “我跌了脑子,有些事想不起来了,你帮我回忆回忆。” 小桃紧张的捧起瑞雪的脸,仔细观瞧。 “我就说得请大夫,闹不好就与二丫一样失心疯了。 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瑞雪一把扯住要跑的小桃。 “你慌什么,只是忘了些事情,别出去给我惹麻烦。 我问你什么,你老实答我便是。” 小桃顿了顿,“那我不出去了,去拿庄上的名册账簿给你看。” 瑞雪这才松了手,看来绾绾也不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呀。 被放养在庄子上,还能悄咪咪的给自己操持一份家业。 待小桃回来,看着规规整整的账目,与密密麻麻的名册。 瑞雪有些想放弃了。 十个字有九个是她读不出来的,看上去似曾相识,连在一起却不认识。 身份血统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这些都是我写的?” “对呀,这些都是近期的,庄上还有,没带来。 咱们回府的时候,你交代我哥每隔半个月送一次账目来给你过目,这事你没忘吧。” 瑞雪有些头秃,她这是拿了个什么剧本。 合起账册塞回小桃手里。 “拿走拿走,我想静静。” 小桃仔细收好账册嘟囔着“怎么又想静静,静静到底是谁。” 院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十二三的小厮,提着雕花食盒探头往院里观瞧。 “少爷记挂大小姐,叫我送些吃食过来,劳烦麽麽转交。” 婆子笑眯眯的接过食盒,送进屋里。 食盒的顶上贴着一张梅花签。 打开来字迹规整有力,奈何瑞雪只认得一个二字。 小桃凑了过来,轻声诵读。 二松不负经纶志 更将学术付贤孙 相思欲控琴高鲤 见吾青丝著衣斑 虽不太明白诗文的意思,但好歹是弟弟送的。 瑞雪心情愉悦,拿出食盒里的点心招呼小桃品尝。 “这小子还挺浪漫,给姐姐送吃的还要赋诗一首。” 仔细的抚平了信笺,默默又看了一遍。 咦~!看着有些不大对呀。 “小桃,你再给我念一次。” 小桃抹了抹嘴上的点心渣,歪着脑袋又念了一遍。 好小子,居然是首藏头诗,是要与自己二更相见吗。 亲姐弟,有什么是白天不能说的。 这家子还有没有个正常人了,怎么行事做派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折起信笺,揣进腰间的荷包里。 “小桃,我在庄上时,会提起瑞安吗?” 小桃鼓着腮帮,含糊的说道。 “不曾,你说过瑞安少爷是你的软肋,不许我们随便提起。 但你每月,都会让我哥哥偷偷给瑞安少爷送衣物和银钱。 他用的鞋袜绢帕,都是你亲手缝制的。 这事只有很少人知道,你说这是为他好。 你怎么连这事都忘了。” 瑞雪干咳一声:“我是病人,不许问我为什么,只要帮我好好回忆就行。” 小桃萌萌的点了点头,咀嚼的动作都忘了,有些忧心的盯着瑞雪观瞧。 “别看我,吃你的点心。” “哦~!”小桃转过身去,心里的担忧又多了一分。 想着二更的约定,瑞雪晚饭都少吃了几口。 婆子们收拾妥当,回去休息,小桃也早早被瑞雪哄着先睡了。 本来是亲人见面的温馨场面,可瑞雪总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瞧不明白屋里的漏刻,只能估摸着时间,坐在角门边喂了一会蚊子。 第九章 我不过了啦 月上中天的时候,有脚步声传来。 瑞雪忙起身打开了门。 “来了,是你吗?” “来了,是我。”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瑞雪不知该如何接话。 少年压低了嗓音质问道。 “为什么回来,说好的再等我几年,咱们一起离开这里,你为什么要回来。” 十三四的少年正在变声期,声音沙哑,略微有些刺耳。 瑞雪被问蒙了,火气蹭蹭往上冒。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也来对她大小声了。 这绾绾在相府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不是接我回来成亲的吗,这是父亲的意思。全大岚都知道吧。” “你会在意他的意思,是怕抗旨连累相府,害我也跟着受罪吧。” 瑞雪有些吃惊,绾绾这么刚吗,可以不用在意渣爹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为自己多想想。”男孩说着,有些激动,上前紧紧攥住瑞雪的肩。 “阿姊,你不该回来的。这府里除了我,没人希望你过的好。 走的远远的就对了,你忘了阿娘是怎么死的了? 明知道是火炕你还要往里跳。” 瑞雪被紧紧扣住,心脏突突的跳。 仿佛被闪电劈中,大脑一片空白,大颗大颗的泪水噼啪往下落。 到不是瑞雪想起什么了。 只是她心心念念的弟弟,异世唯一的血缘,刚一见面就劈头盖脸一顿骂。 本以为寻了个依靠,现在看来,这怕不是个假肢。 心里闷闷的,想要哭一哭,这几日里受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 “你们都来问我,那我要去问谁。 谁想当相府嫡女,谁想十五六岁就要嫁人。 我长这么好看,还不是处处受人欺辱。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绾绾若不是为了你,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没了。 我也不会莫名其妙的来这里。 上辈子我做了什么孽啊,要遭这样的罪。 你以为我想来?鬼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瑞雪不管不顾的抽噎起来,让瑞安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抬手去擦瑞雪脸上的泪痕。 “阿姊你别哭,是我不好,惹的你伤心了。 我不该提阿娘的事,不该质问你为何回来。 我该死,我没良心,你骂我怨我都行,只是快别哭了。” 瑞雪听见安慰反而哭的更凶了。 不知是不是血缘的关系,还是绾绾本就与这个弟弟亲近。 可算是逮到一个可以听自己倾诉的人,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弟弟放下了防备。 呜咽着细数自己遭的罪,前世今生的胡话起来。 瑞安满脸心疼的盯着几年未见的姐姐。 脑子反应的速度,跟不上瑞雪的诉说。 虽然瑞雪边哭边说,大半说辞瑞安都听的不太清楚。 但还是被瑞雪惊世骇俗的言辞惊得脑袋死了机,张圆了嘴巴合不上了。 “你姐姐我没钱没权,都二十八了还找不着对象。” “呜呜~好容易熬出头了,又被丢到这鬼地方来重新开局。” “小店还没开张,暗恋的人还没表白……” “你怨我不该来,我还想怨阎罗殿工作失误呢。” “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府里人排挤,被小娘庶妹欺辱。” “我花容月貌,人美心善,怎么就被你们说成克亲克贵的寡妇命了。” “你还吼我~呜呜呜~!我不过了啦~!” 瑞雪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抽抽搭搭的止住了泪。 果然哭一哭,心里舒服多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给了瑞安多大的冲击。 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蹭在瑞安的袖口。 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见瑞安张着嘴,木头人一样定在哪里。 抬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颊。 “瑞安,你怎么了?” 瑞安惊觉过来,咽了口唾沫,邹紧了眉头,满脸写着愧疚。 “阿姊你何时病的这样严重了,为什么瞒着我。” “谁病的严重了,我好着呢。” 瑞安不放心的抬手去触碰瑞雪的额头。 “骂我吧,我竟不知阿姊过的这样艰辛。 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留在大岚,栖身在庄子上受苦受累。 是我不好,拖累了你。 明明想你留在身边,偏说出那些话来气你。” 瑞雪抽了抽鼻子,新支线啊,原来她可以不必留在大岚。 不过如今圣旨已下,再去探究那些似乎有些晚了。 “你是我弟弟,我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我今日情绪不对,不想再与你说什么了。 以后有事,大大方方来找我便是,别在搞神秘,写什么藏头诗了。 你姐姐我文化水平有限,万一没发觉,岂不是耽误事吗。” 话落挠了挠被蚊虫叮咬的脖颈和脸颊。 搞什么神秘啊,半夜三更的跑出来喂蚊子。 瑞安瘪了瘪嘴:“这些不都是阿姊教我的,不过阿姊既然说了,我听着便是。 明日休沐,阿姊要不要来我院里用饭。” 瑞雪眼睛亮了亮,想到屋里那堆书,便摇了头。 “我要准备大婚,跟着怀玉学礼仪,怕是没时间去你那边了。 不过阿娘陪嫁的厨娘如今在我院里,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我叫她做了给你送去。” 两人又闲话几句,这时才真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姐弟。 告别瑞安,瑞雪转身回了院子。 想到绾绾的那些小心机,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刷新她的认知。 不由对这个英年早逝的女孩子充满了好奇。 拐过墙角,被半截黑影绊倒,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 “小桃?你不睡觉跑院里来干嘛。” 小桃扶稳瑞雪:“这话该我问小姐才对。三更半夜的在院里干嘛?” “你不是都听见了,还问什么。” 小桃叹了口气:“小姐啊,你这脑子时而抽风,恢复记忆前还是少见别人的好。 好在方才那些胡言乱语,是说给瑞安少爷听得。 若是换了旁人,非把你捉去驱邪祟不可。” 瑞雪轻轻拍了她一掌,摸了摸脸颊。 “有这么严重?我这么好看,谁忍心对我下手。再说瑞安也不是别人。 我只是生病,你脑子才时而抽风呢。 再有,以后说话注意些,别没大没小的。 相府不比庄上,离开这里之前,你要谨慎一些。” 小桃规规矩矩的服了服身。 “奴婢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两人回屋,取来药液,涂抹在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 瑞雪哈欠连连,脑子有些转不动了。 想到这两天相府里的人和事,咕哝了一句。 “秘密真多。” 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第十章 顽不出新花样 第二日一早,瑞雪就被小桃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小桃,我的好小桃,你行行好让我在多睡一会吧。” 小桃将衣裳往瑞雪的身上罩。 “小姐,我的好小姐,已经让你多睡半个时辰了。 麽麽们早就过来,把你今日要用的东西准备妥当了。 你再赖下去,一会过来催你的可就是大娘子了。” 想到怀玉的那张厌世脸,瑞雪打了个激灵。 顶着黑眼圈洗漱用饭。 左等右等不见怀玉过来,坐在书桌前摆弄桌上的笔墨纸砚。 麽麽欲言又止的盯着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瑞雪。 想要出言提醒,又怕僭越。 难受的要死,索性转过身去,看看院里的花草。 瑞雪撂下笔,将鬼画符一样的纸张揉成一团。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娘怎么还不来。 麽麽你去催催吧,我时间紧,任务重。 她不过来我也不知要从何处下手。” 麽麽有些踟蹰:“小姐,今日休沐,相爷不必早朝。 大娘子怕是要把那边伺候妥当才能过来。 再等等吧。” 瑞雪“啧”了一声。 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没伺候完,渣爹果然BT。 昨夜哭的太狠,眼睛肿胀的难受,索性闭了眼,瘫倒在太师椅里闭目养神。 麽麽再也忍不住,轻咳一声。 “小姐,您这仪容需得好好注意,若平日不严格律己,正式场合会露怯的。” 瑞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坐直了身子,顺着麽麽的话调整自己的坐姿。 “来,并拢双膝,挺直腰背,这椅子只坐三分之一便好。” “对的对的,小姐不必这样紧绷,再稍稍测过些身子。 莫要耸肩,下巴再收一些……” “哎呀小姐,您的手莫要乱动啊。要端庄,不要左右摇晃。” “很好很好,保持一盏茶的功夫,咱们在换下一个动作。” 瑞雪全身都在使劲,咬牙挺着,不大一会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椅子只坐了半边,总感觉借不到力,腰腹开始抽搐,大腿也抖了起来。 “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麽麽来下一项吧,等我缓过劲了再练习。” 麽麽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一脸这孩子没救了的神情。 “小姐,您说话太大声,太日常了。 闺秀需轻言慢语,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你试试降低音量,说的再慢一些。” 瑞雪捏了捏嗓子,甜腻腻的说道:“麽麽~,这样如何。” 又夹又软的声音,让瑞雪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清了清嗓子准备换个调调,麽麽却有些欣喜。 “不错不错,就是这般。 语调对了,小姐以后与人交谈时,再注意一下措辞就完美了。” 说着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来,递到瑞雪面前。 “就按方才的那个语调读一读,多练练对小姐有好处。” 瑞雪有些头秃,她现在是个文盲,字都没认全呢,读什么书。 轻轻将书册推了回去,拿腔拿调的说道。 “不必了,我知道该如何练习。 麽麽还是去催催大娘子吧,婚期将近,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麽麽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不愧是相府里的嫡小姐,稍稍一点拨,贵女的范就起来了。 可惜在庄上荒废了几年,好好调教的话,这般姿容,便是入宫做娘娘也是绰绰有余的。 哎,就是命格不好,只能嫁给能止小儿夜啼的血修罗。 传言这王爷还身子不好,可别嫁过去就要守寡,那才是真的命苦。 相爷的卧房里,蒋淮衣衫微敞,露出雪白的胸膛。 一手执笔,一手死死按住趴在书桌上的怀玉。 在她裸露的后背上写写画画,几片青红的淤痕,被巧妙的装点成花叶,看起来格外妖异。 怀玉的双手紧紧抠住桌沿,指节凸起,没有一丝血色。 微凉的笔墨划过她后背的皮肤,激起心底无限的屈辱。 怀玉紧闭双眼,睫毛随着笔触颤动。 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 她这番无声的抗拒,让蒋淮失了兴致。 捏着怀玉的脖颈,将她从书桌上提了起来,强迫她睁眼看着自己。 “呵,你是越来越犟了。扫兴。” 见怀玉还是没什么反应,捏住她的下颚轻声说道。 “我今日要去云良阁会友。” 听见云良阁三个字,怀玉才睁了眼,透出带着恳求的神情。 “你答应过我的。” 蒋淮挽起怀玉散乱的头发,放在鼻尖轻嗅。 “可你最近不太乖呀。 厉凝霜留给绾绾的嫁妆,还在老太太手里。 若不略施惩戒,怕你忘了。” 怀玉伸长了手臂,勾住蒋淮的肩,有些急切的贴了上去。 “你罚我便是,别去找骨玉。” 蒋淮有些嫌弃,微眯着眼睛说道。 “腻了,甚是无趣。 你不配合,顽不出什么新花样。” 怀玉的手臂收紧了几分,“你要如何,我全都依你。” 蒋淮推开怀玉,拢了拢衣衫,话锋一转。 “骨玉快十八了吧,总不能一直养在良云阁。 听说他最近学了新曲子,你想不想听听?” 怀玉捶下了手,痛苦的说道:“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这副悲惨又无助的神情,似乎取悦了蒋淮。 他唇边露出笑意,转身朝隔间走去。 “他活的好不好,可全靠你这个姐姐了。” 怀玉手指微颤,伸手却只摸到蒋淮的一片衣角。 “收拾干净去绾绾那边,大婚的事你莫要给我搞砸了。 赵丰年他再落魄也好歹是个王爷,相府可不能落了礼数叫人抓到把柄。” 怀玉的目光有些涣散,木讷的穿好衣衫,朝屋外走去。 骨玉只有她了,为了骨玉,她只能忍着。 “骨玉,你再等等,姐姐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来到瑞雪的院子,怀玉才稍稍松了口气。 见她正在麽麽的指点下练习仪态,点了点头,示意她们继续。 走到书桌前,挑选出几本书来,提笔在其中标出重点。 怀玉来的太晚,不多时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用饭时,不见瑞雪的贴身丫头小桃,便出声询问。 “绾绾的婢女可识字?家规家训都学过吗? 虽说你们现在住在偏院没那么多规矩,可这般总见不到人影可不行。 丫鬟也是你的脸面,你不要太纵容她了。” 瑞雪心虚的应了一声,埋头吃饭。 小桃是她放出去的,这会还不回来,不会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第十一章 九漏鱼 麽麽一边帮忙布菜,一边不停的轻声提醒。 “喝汤要小声。” “筷子要轻拿轻放。” “手肘别支在桌面上。” “别把头埋进碗里,要端庄。” 一顿饭吃的瑞雪浑身难受,感觉自己连筷子都不会握了。 这哪是吃饭,这分明是受罪啊。 转头看见怀玉举着筷子戳碗里的饭粒,像是有心事。 吃的很少,也没心思搭理搭理她与麽麽之间的互动。 瑞雪总觉得饭食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赌气的撂了筷子,嚷嚷着:“不吃了不吃了。” 这高门大户的贵女,还真是不好装。 日日要带着‘假面’,穿着‘盔甲’过活,真是憋屈死人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淑女,大家闺秀。 但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女青年吧。 怎么投了个胎,就成啥也不是的大文盲了。 怀玉听见响动,这才抬起头来。 虚假的笑容挂在脸上,眼底还有来不及收回的暴躁与恨意。 看得瑞雪心头一惊。 渣爹又欺负她了吧,不然这眼神是怎么回事,连我都恨上了。 怀玉冷冰冰的说道:“绾绾是在庄子上待习惯了吧。 可如今你已经回了府上,再不情愿有些事也是要做的。 知道闺秀最优秀的品质是什么吗。 隐忍! 最好收收你的小性子,装也得给我装到中秋大婚。” 见瑞雪皱眉,一副不甘愿的样子,声音又冷了几分。 “别在我这找不自在,小爪子尖牙给我藏好了,老老实实的做相府千金。 待你出了相府,即便捅穿了天,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若实在觉得委屈,做不到。 现在就找你父亲,去圣上那里退婚。大家一起完了,到也干净。” 瑞雪冷了脸。 “大娘这话好生奇怪,我何时说要退婚了,何时给你找不自在了。 你若觉得教导我麻烦,大可回了相爷别来我这院子。 何必阴阳怪气说我带累了相府。 我才回来几日,你们便轮番上赶着来教育我。 我到不知,自己有这么大的牌面。” 眼见怀玉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脸苦相阴沉憔悴,到叫人有些心疼。 可就算她在渣爹那受了委屈,也不该把火气撒在自己头上。 瑞雪并不觉得抱歉,端着架子走到书桌前坐好。 打开怀玉为她挑拣出来的书籍,连蒙带猜的研读起来。 实在读不通顺的地方便出声询问。 既然是来辅导她的,那就要物尽其用,置气什么的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怀玉泄了气,还算尽责,上前给瑞雪解答。 手指触摸书本,眼睛也亮了几分,不似平时那样冷淡,也不像刚才那样尖锐。 瑞雪看得出,怀玉是真心喜欢诗书的,而且在这方面见解独到,应该是很有建树的。 不然渣爹也不会说她是京都第一才女。 可好好一个小娘子,怎么会嫁给渣爹这样的男人当继室。 瞧她也不像是那种喜欢攀附权贵的脾性,真是糟蹋这一身才华了。 瑞雪一不小心晃了神,怀玉轻轻敲打桌面点醒。 “专心些,我没想到你基础这么差,这些对你来说还是有些难了吧。” 瑞雪脸红,有种自己是九漏鱼①的错觉。 “你不用管我,遇到不懂的我问你便是。” 怀玉点了点头,不在多言,拿起书堆里的一本棋谱,坐到一边翻看。 瑞雪学的认真,小桃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没有发觉。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日头偏西的时候,有管事的麽麽,拿着府里的对牌账册来找怀玉过目。 顺便听她安排府里明日的开支。 怀玉要求瑞雪站在她边上。 “瞧仔细了,你嫁进宁王府,就是当家的主母。 虽无高堂需要侍奉,但王府里的进出账目,和管教下人的手段你还是要心里有数才行。” 瑞雪点头应是,可算有她喜爱的项目了。 数钱算账什么的,她可太喜欢了。 眼睛瞪的溜圆,对比现在的持家理财,和她脑子里知道的那些,有什么不一样的。 怀玉只让她观察,并没有因为瑞雪想学就处理的慢些。 晚饭摆上了桌,怀玉也处理完了府里的琐事。 叮嘱瑞雪早些休息,安排了明天的日程,这才带着婆子们离开。 院门被带上的时候,屋里的瑞雪和小桃都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自在了,招呼小桃帮她捶打已经僵硬的肩颈。 小桃也有些蔫吧,她回来后,就被管事的麽麽提溜到院子里学规矩。 闹的她现在走路都不知该先迈那只脚才好。 直言这比在庄子上劳作还要辛苦。 抱怨了一阵,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来,塞进瑞雪手里。 “没用完,还剩了一些,中午请前院的婆子们吃酒多花了几颗。” 瑞雪又推给了她。 “你收着吧,明天再去,打听消息是要花些钱的,若不够用,自己去妆匣里拿便是了。” 小桃打开荷包,仔细数了数里面的银瓜子,重新揣进怀里。 饭桌上,瑞雪才不管食不言寝不语的那套。 边吃边与小桃讨论她今日在府里打听到的情报。 这会才知道,原来渣爹并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老太太也不是老相爷的原配正房。 算是妾室扶正,上一届相府里的宅斗冠军。 渣爹在他那一辈人里排行老三,前面两个嫡出的哥哥都未及弱冠,人就没了。 正头娘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郁郁而终。 老相爷便扶了当时还是妾室的老太太当正房。 老太太育有一子一女,可惜儿子身体不好,成亲后留下一个孩子人就没了。 在高门大户眼里,主母无嗣,是很严重的事,闹不好就要换人。 老太太便将外室所出的渣爹接回府里细心培养。 这才有了现在的左相蒋淮。 听说老太太手段高明,十分严厉。 当主母时,在相府里说一不二,连老相爷都惧她三分。 自从渣爹娶了瑞雪亲娘,老太太便交出了官家的权利。 开始迷上吃斋念佛,虔诚的不行。 待老相爷去世,更是直接住进佛堂里了。 瑞雪吃好了饭,起身收拾碗筷。 “这么说,我还有个姑母,和一个堂哥。” “嗯。”小桃起身帮忙“不过姑奶奶已经嫁人了,不大来府上走动。 听说大少爷身子不好,不怎么出来见人。” 第十二章 八卦之火 瑞雪是有些毅力的,说好了要漂漂亮亮的再活一次,便对麽麽和怀玉的教导下了些苦工。 即便不是为了圣上的赐婚,这些能提升修养气质的东西,多学一些也没有坏处。 她现在即是蒋瑞雪又不是蒋瑞雪,但占了这具躯体,总要入乡随俗。 白天认真学习,晚上与小桃分析府里的八卦,过的还算惬意。 只是有关绾绾亲娘的消息少之又少,只知道她不是大岚人。 出身何处,娘家是贫是富,有什么势力,府里的人都一概不知。 院里的厨娘应该知晓,可白天麽麽怀玉一直盯着,瑞雪也找不到机会询问。 再有瑞安那小子应该清楚,或许抽个时间去他那里探探口风。 这也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提过一嘴,就被瑞雪排在了后面的待办事项里。 一晃到了盛夏,天气燥热的厉害,即便有冰盆镇着,也感受不到丝毫凉意。 蝉鸣聒噪,扰的人心浮气躁。 略有长进的字迹,又成了鬼画符。 天一热,人就容易懒,瑞雪怎么也提不起干劲来应付麽麽和怀玉。 好在二人还算体贴,知道瑞雪苦夏,最近又进步显著,便稍稍放松了对她的管教。 今日怀玉心情不错,用过午饭邀瑞雪去水榭避暑。 瑞雪带着小桃欣然前往。 到了水榭,划一艘小船隐在莲花中间。 水榭一边的楼阁有悠悠的琴声传来。 叮叮咚咚的把人心里的浮躁都压了下去。 怀玉命小桃将小船在划的近些,便能听见琴声里夹杂着高谈阔论,饮酒作乐的声音。 怀玉眼中有向往之色。 “今日相爷邀友人相聚,请了云良阁的乐师助兴。 这琴弹的真好啊,绾绾也多听一听吧。” 话落斜倚在船舷上,挽起袖子,将莲藕一样的手臂泡进水里,轻轻摆弄。 一副美人戏水的画面,叫瑞雪看得有些耳热。 她以为怀玉向往诗词,希望自己也能像楼里的人一样,吟诗作对,与友人推杯换盏。 不由的对怀玉生出了几分同情。 渣爹造的什么孽,好好的一个女才人,叫他磋磨成现在这样子。 楼里的琴音停下,怀玉也坐直了身体,眼巴巴的朝楼阁那边看去。 不多时,似是等到了什么,笑意在她唇边绽开,眼睛也变的亮晶晶的。 瑞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楼阁的栏杆边上,倚着一位身着淡绿轻纱的少年郎。 衣衫半敞,领口深V,长长的头发随风摆动。 荷塘里蒸腾起的水汽,叫人看不清他的眉眼,有些如梦似幻的意境让人心向往之。 少年郎动了动身子,朝这边看来。 怀玉却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催促着小桃快走。 小桃摇动船桨,朝瑞雪投来询问的目光。 瑞雪耸耸肩,她也不知道啊。 怀玉一路无话,瑞雪也不好开口打破沉默。 与小桃交换了一百八十次眼神,脑子里的小剧场,也播放了十七八个版本。 上了岸,怀玉不肯抬步,转身对瑞雪说道。 “绾绾先回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下午就不过去了。” 瑞雪的心间噼啪闪亮小火花,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 不会吧,不会吧。 那少年郎不会是怀玉的相好吧。 一出深宅怨妇红杏出墙的戏码在瑞雪的脑子里浮现。 渣爹知不知道怀玉给他带绿帽,这么狗血的故事要在身边发生了吗。 这个瓜,她不可能错过。 笑眯眯的点头答应,拉着小桃一溜烟的躲进了一旁的花丛里。 怀玉有些紧张,仔细的整理仪容。 做了几个深呼吸,才下定了决心一般朝楼阁那边走去。 瑞雪赶忙跟上,也顾不得天气炎热,日头毒辣了。 怀玉走到门洞边停住了脚步,就那样痴痴的站着。 瑞雪拉着小桃,找到最佳的吃瓜位置躲好。 不多时,一抹淡绿映入眼帘。 有些瘦弱的少年郎,背着一把古琴从院里走了出来。 见到立在门边的怀玉,显然是有些吃惊的。 步子顿了顿,想要绕开她。 怀玉有些急切,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你,过的好吗?” 少年郎神色淡淡。 “吃穿不愁,有人追捧,我觉得很好。” 怀玉双手交叠,紧紧缠在一起,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年。 “那就好,那就好。”话落又拼命摇头“不该如此,你不该如此的。” 少年郎脸色冷了几分,语气带着些不耐烦。 “夫人若无事,烦请让开些,你挡着我的路了。” 怀玉低头退到一边,肩头耸动,看得出她在隐忍哭泣。 少年郎丝毫没有怜惜,快步离开,头都没有回一下。 怀玉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捂着嘴匆匆离开。 瑞雪觉着有些不大对劲,这故事的走向与自己脑补出来的不一样啊。 若说他们是情侣,少年郎也太过冷淡了,况且这岁数也不大相配。 左右下午没事,索性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扯了扯小桃:“你说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小桃也顺势靠坐在了瑞雪身边。 “小姐都看不出,小桃怎么会知道。” 瑞雪捏着小桃腰间的软肉,调笑道。 “这段日子你在府里白混了,银瓜子换来的吃食是不是都进了你的肚子。” 两人在树下嬉闹,忽的一枚果子砸了下来。 小桃瞬间拱起腰背将瑞雪护在怀里。 抬头呵斥一声。 “谁!” 瑞雪眼前一花,一袭红衣从树冠落下,笑的如狐狸一般的男子朝瑞雪伸出了手。 手心里躺着两枚黄澄澄的杏子。 “喏,请你吃的。” 小桃眼神带刀,将瑞雪护在身后。 “哪里来的登徒子,不可对我家小姐无理。” 男子微微一笑,露出唇边的梨涡,扶了扶腰间的药箱说道。 “你们扰我午眠,我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成了登徒子。 不吃便罢了,后会有期。” 话落转身离开,没走两步猛的回头,想看瑞雪的容貌。 奈何被小桃挡的严实,没能看见。 小桃冲他挥了挥拳,男子的笑意更甚。 “解一个你心中疑惑,方才那两人是姐弟。” 活落快步离开,背影甚是潇洒。 第十三章 不是好人 “可惜啊,没看见是不是美人儿。” 宋时渺快走几步,赶上还没出府的绿衣少年郎。 “骨玉,等等我。” 骨玉闻言回头看去,微微躬了躬身。 “宋先生,怎么在这。” 宋时渺拍了拍药箱。 “我是大夫,来这里自然是给人瞧病。” 骨玉微微一笑,眼神格外惑人,指了指背着的古琴。 “我是云良阁的小馆,来这里给贵人们助兴。”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骨玉轻声说道。 “对了,方才我在宴席上听到……” 宋时渺比了个“嘘”的手势。 “这些事,你不必与我细说,回去告诉你的上首便是。” 骨玉禁了声,落后一步跟在宋时渺的身后。 方才见了怀玉,他心里乱糟糟的。 怎么连云良阁规矩都忘了,一时有些懊恼。 出了相府,两人左右分开,一个回了云良阁,一个去了宁王府。 小桃拖着迈不动步子的瑞雪,往她们的小院走。 “小姐你就别问了,那男子长了一张狐狸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再说你已经是定了亲的人,怎么能打听不认识的外男。” 瑞雪伸展双臂,将整个人挂在小桃身上。 “这你就不懂了,食色性也,我喜欢美的东西,与定不定亲没什么关系。 漂亮的东西是会让人心情愉悦,情绪高涨的。 你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妙处。” 小桃有些扭捏,“我与小姐同岁,哪里小了。” 瑞雪眯眼朝小桃的胸前看去,“是不小。” 小桃反应过来,收紧双臂,挡在胸前。 跺着脚道:“小姐你越来越不像样了,还总说歪理,我不与你讲了。” 瑞雪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呦,小桃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就说那人肯定长的好看,你害羞了是不是。” “哎~!小桃你别不理我啊。 可有心仪的郎君,说出来,小姐给你做主。” 小桃停住脚步,有些怨愤的盯着瑞雪。 “我这是累的,累的,小姐有多重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自己走吧,别拉扯我了。” 出了水榭,院里的下人来回穿梭,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瑞雪本想让小桃去打听打听,奈何小桃在与她生气,只好做罢。 人多嘴杂,也不好在与小桃玩笑,端起嫡女的架子回了小院。 院里蝉鸣声阵阵。 只有一个守门的婆子靠在树荫下打瞌睡,其他人都不知所踪。 听见动静急忙起身,“小姐回来了,我去给你端解暑汤来。” “麽麽别忙,小桃去就是了,怎么只有你一人在院里,其他人呢?” “今日前头有宴席,人手不大够用,被喊过去帮忙了。” 瑞雪接过婆子递来的冰帕子擦洗手脸。 “哦,是水榭那边的诗会吗?” 婆子眼神有些闪躲,“回小姐,是今日晚上的夜宴。 听说,听说是因为赐婚的事。” “淦!” 要嫁人的不是我吗,怎么与婚事相关的事,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麽麽接着说道。 “今日纳征,圣上送了赏赐过来,府里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这事还挺突然,所以忙乱了些。 相爷怕是也没料到,这礼金和聘礼是由圣上那边送来的。” 瑞雪“嗯”了一声。 看来他这个渣爹对宁王很不在意,对圣上到是条忠犬。 “宁王府那边可来了人?” “奴婢不知。不过这么重要的日子,想必会派人过来把。” 婆子小心的观察瑞雪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没有生气。 “即如此,麽麽也去吧,大吉的日子沾沾喜气,想必府里也不会小气。” 婆子眼睛亮了亮,生怕瑞雪反悔,道了声谢,一溜小跑的走了。 小桃端来了冰镇的酸梅汤,一口下去,解了大半暑气。 “小姐你为什么不生气?” 瑞雪放下杯子,朝澡房走去。 “你家小姐我美若天仙,家财万贯,为什么要生气。 这样很好,他越不重视,以后我在宁王府的日子就越好过。” “若不得夫君喜爱,那结了婚怎么能过好日子。”小桃将干净衣物与澡巾放进瑞雪手里。 瑞雪刮了刮她的鼻子。 “傻小桃,你还年轻,你不懂。” 脱去已经汗湿的衣物,泡在浴桶里,瑞雪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婚约什么的她其实一点也不在意。 之前她也想过,要不然就偷偷逃跑算了,管他相府会不会受牵连。 可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后,她的想法就变了。 小桃,瑞安,还有绾绾辛苦经营的庄子。 自己若真的一走了之,他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想过了,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先嫁进宁王府。 女孩子嫁出门去,该比在闺阁时自由一些。 她也能放开手脚好好搞钱。 如今她还是太单薄了些,岁数小,又没靠山。 若想以后活的自在些,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 宁王府是个不错的垫脚石。 一,没有婆母需要她侍奉。 二,府里人口简单,主子就宁王一个。 三,即便她嫁过去,也未必要与宁王过夫妻那样的生活。 连她都知道这不过是场政治联姻。 要娶她,宁王想必也是极不愿意的。 若能相安无事,各过各的那就在好不过。 若是不能,过个一年半载,想法子与他和离就是了。 那样就不算抗旨了,到时候谁也说不出她有什么不是来,也不会牵连无辜。 等她赚足了银子,就带着小桃和瑞安周游世界去。 瑞雪拧了条帕子,盖在脸上,觉得自己的这个计划十分靠谱。 现在就是想法子与宁王见一面,好好聊聊这事了。 毕竟是两家联姻,出于尊重,还是要问一问对方的意思。 不然她这边计划的好好的,人家若是不配合,那就不美观了。 想到这些日子听来的坊间传闻。 都说宁王是个暴虐的残疾半条命。 虽说战功赫赫,护佑了北境数载,但杀戮过重,又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很不招人待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若要与他谈判,还需做些准备才行。 听闻他自北境回来,除了入宫,再没出过鬼宅一样的王府。 该不会真是病的厉害,马上就要无了吧。 瑞雪心中默念:“老天爷你行行好,千万等我过了门在守寡。” 又觉得这样不好,这还没成亲呢,就想着自己夫君快些死。 扯下盖脸的帕子。 “蒋瑞雪,你想什么呢,怎么能咒素不相识的人快些死。” “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宁王大人长命百岁,我未来的夫君万寿无疆。” 话落呲溜一下又泡进了桶里。 小桃在外面喊。 “小姐,你都泡半个时辰了,快出来吧,不然皮肤该皱了。” 第十四章 并不在意 宁王府里,赵丰年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屋里的门窗被黑色纱帘遮住,光线有些昏暗。 他散着头发赤着足,许是屋里闷热的关系,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薄绸里衣。 腰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隐约能看见胸膛上交错的新旧伤痕。 手握空了的酒盏,倚在榻上看公文。 小桌上亮着一盏特制的风灯,光线很柔和。 去年冬天,雪地里的那场大战,伤了他的眼睛。 如今恢复了些,但还是怕见强光。 宋时渺说一定能医好,其实他自己到不怎么在意。 管他是瞎了,聋了,还是哑了,只要还能握的住枪,他就注定要死在战场上。 “哐当”一声。 房门被推开,大片的阳光裹着火红的身影,几步就蹿到了他的身前。 “你倒是会躲清闲,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赵丰年抬手遮住眼睛。 “聒噪,出去!” “偏不!”宋时渺拿起桌上的白纱细细为他遮好眼睛。 扯开屋里的纱帘,让阳光洒进屋子。 “你这眼睛,已经好多了,要多去有光的地方,才能快些适应。” 推开窗子,让风吹进来。 “这样热的天,你也不嫌闷的慌。 你知不知道今日纳征,相府在排宴呢。 你这个准女婿到很悠闲,还有心思窝在这里看公文。” 赵丰年放下手里的公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不然呢。圣上全权负责,连聘礼都替我准备好了,我当然能得悠闲。 我觉得甚好。” 宋时渺拧了块帕子擦洗手脸,探头问道。 “你就不好奇,你那未婚妻是个什么样貌品行。” 赵丰年捏了捏鼻翼,忍住又想打喷嚏的冲动。 “不过是庄交易,有什么好在意的。” 宋时渺脱了外裳,扯开领子散热。 “说的也是,你这府里穷的连耗子都不来。 有上头那位替你操持,倒是剩了不少麻烦。 不过你这态度有问题啊。 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未必想嫁你,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你即决定了不与她做夫妻,也对人好些,别把人当物件。” 赵丰年不置可否,“你又知道了。”抬脚轻踹了他一下。 “外头出什么事了?” 见赵丰年换了话题,宋时渺顿时来了精神。 “你从北境带回来的小王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你这了。 吵嚷着要找你报仇呢,我听惊风说,已经连着三天翻墙头溜进府里了。 今日把吃穿被褥都搬过来了,说是不打败你,便要一辈子跟着你。 我过来的时候,正被小六他们提溜着操练呢。 这会子怕是已经在哭鼻子了。” “哦,对了,跟我一块进门的,还有上头那位的赏赐。 你要不要叫惊风送到丞相府去,毕竟是正经婚事,面上总要过的去。” 赵丰年翻身坐起,“麻烦,去把我褂子拿来,我过去看看。” 北阙与大岚如今正在休战期,他带了北阙的小王子回来,相当于手里握了个人质。 即便他如今不在北境,北阙那边也不会轻举妄动。 倘若这小王子在大岚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说了。 不过他该住在皇家驿馆,若没有皇上的应允,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溜到他府上来。 还连续三天都来,莫非皇帝就想看他出什么意外。 赵丰年还没走进院子,便听见一个孩童操着一口北阙语,叽哩哇啦的叫骂着。 微眯起眼睛,透过白纱看去。 一头卷发的小男孩,树袋熊一样的挂在树枝上。 显然不是他自己上去的,虽然很害怕,但气势很足。 好端端一个小王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市井浑话,一句接一句的往外蹦。 让一向话少的赵丰年都听得有些害臊。 树下围着几个壮汉,都是老熟人了,或蹲或站的在那里逗弄孩子。 小六一抬脚,便将孩子从树上捞了起来。 再一提气,却奔着更高的树杈去了,原样将他挂在树枝上,轻轻落回地面。 “你叫几声好哥哥,跟哥哥求个饶,哥哥就放你下来。” 小孩涨红了脸,坚决不求饶。 骂的更难听了,声音却小了许多。 终是年纪小,胳膊腿太细,心里一哆嗦,从高高的树杈上掉了下来。 小六看准时机,抬脚一勾,卸去孩子从高空坠落的力道。 使了巧劲,叫他面部朝下,啃了一嘴泥土。 力道不至于伤筋动骨,疼个两三天还是要的。 赵丰年推门进了院子,小孩顾不上疼痛。 狼崽子一般爬起来就朝他冲了过去。 赵丰年也不躲闪,只探出一指顶住孩子的脑门,他便不能动弹了。 嘴里却不干不净的骂着:“你这缩头乌龟老妖怪。 不敢与我阿爹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比试。 捉了我来威胁他,你们大岚没有真英雄。 无耻,无赖,无,无聊至极。” 北阙语夹杂着大岚语,叽里呱啦的讲出来,惹的小六他们嬉笑不止。 赵丰年指尖轻轻一推,孩子便跌坐在地。 “你的随从呢?护卫呢?谁告诉你到这里来便能找到我。” “哼,你们大岚人最是狡猾,我才不会告诉你是驿馆的公公为我指的路。” 惊风从廊檐下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碟文书。 “今日送来的,连同纳征的聘礼一起。 我给你念念。” “用不着。”赵丰年伸手接过,朝屋里走去。 宋时渺笑的开怀,蹲下逗弄孩子,捏捏他的胳膊,再拍拍他的腿。 小孩一骨碌翻身站起,突然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 小六“啧”了一声,“叫他长点记性,你偏要多管闲事。” 宋时渺微眯起狐狸眼:“小六啊,你这几日是不是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小六摸了摸下巴:“没有啊,吃的好,睡的香。” “我不会看错,你放心,接下来几天就会这般了。” 小六汗毛到竖,想到上次得罪他,在茅房蹲了三天。 追着宋时渺往屋里去:“宋先生,宋大哥,我与你玩笑的,你别当真啊,你妙手仁心,怎么会多管闲事。” “哐当”一声关了门,想到将军在屋里,小六也不敢跟进去。 方才自己离他挺远,没有肢体接触,应该不会有事。 可心里有了阴影,总觉得自己不大对劲,接下来的几天里,还真是吃不好也睡不香了。 第十五章 天作之合 屋里摆了一地的箱笼珠玉,赵丰年一时不知该如何下脚。 惊风挪开挡住路的箱笼。 “已经清点完毕,礼单在桌上,是收进库里,还是怎么着。” 宋时渺刚好进屋,不等赵丰年接话,便嚷嚷起来。 “入什么库,府上有库吗? 这是聘礼,要送到新娘子府上去的。 一群大老粗,一个明白人也没有。” 话落抓起桌上的礼单细看,对赵丰年说道。 “你这叔父不小气,置办的还算齐全。 别磨蹭了,快叫人送到相府去,面上总要过的去。” 赵丰年也不搭理他,只是看着手里的文牒脸色越来越黑。 这是皇帝的手书,不算什么正规文件。 用的也是叔父对自家侄儿的口吻。 前半部分将赵丰年夸赞了一番,数了数他在北境立下的功勋。 当然也没忘了提点他不要太过傲气,不把他这个叔父放在眼里。 赵丰年之所以脸黑,是因为皇帝提了他的父母。 他父亲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哥哥。 若不是娶了皇室不愿接纳的妻子,如今坐在大位上的,该是赵丰年的父亲才对。 即便他父亲已经离世多年,圣上还是对那个什么都比他强的哥哥心生忌惮。 手书的后半,写着相府嫡女的八字,与纳吉时合好的姻缘。 看着那两行朱笔圈出的小子,赵丰年只想冷笑。 “长长久久,天作之合。” 撇下屋里等着他答复的两人,一言不发的出门去了。 宋时渺拿起赵丰年扔下的手书。 “这不是挺好吗,又闹什么脾气。” 转头对惊风说道:“别愣着了,去喊两个人来,把聘礼送到丞相府去。” 惊风有些不大舍得,这些东西换成银子,能买不少粮食军需。 “将军没说,要不先留着。” “留什么留,这是在京都,又不是在北境,那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话落朝还未走出院子的赵丰年喊道。 “赵丰年,你给个话。” “随便。”闷闷的声音传来,宋时渺得意的朝惊风抬了抬下巴。 “动起来吧,别耽误时间。” 院里的小孩见赵丰年要走,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被小六一把揪住脖颈提溜起来。 见赵丰年黑着脸,也不敢问要如何处理这小子。 宋时渺使唤着几个壮汉,吹吹打打的将聘礼送去丞相府。 一路上惹了不少人围观。 “怎么这时辰往人府上送聘礼,天都要黑了,也不怕阴气重。” “谁说不是呢,你瞧瞧抬箱笼的那些汉子,凶神恶煞怪吓人的。” “这相府的小姐也命苦,摊上这么个夫君,赶上鬼王娶亲了。” “哎~你们还不知道吧,那相府的小姐也不是啥好命格。” “快具体说说。” 街头巷尾的闲人凑做一堆,八卦着他们自以为知道的高门隐秘,脸上笑的猥琐。 蒋淮显然没料到,宁王府会来送聘礼。 自从圣上定下这门亲事,他就只听从圣上的安排。 根本没把婚礼的主角放在心上过。 这是圣上交代给他的任务,与旁人无关。 蒋淮是懂得审时度势的。 按理说他这个文官之首,与大岚名声在外的武将联姻。 在朝堂上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都要再上一个台阶。 但蒋淮看的通透,圣上想要的,是宁王手里的虎符,和北境的兵权。 并没有对宁王这个亲侄子付出什么真心。 再有北境离京都太远,相府也借不到什么力。 宁王在京都也没有势力人脉,又是那样一个人厌狗嫌的主,对相府根本没什么帮助。 他只要好好完成圣上交代的任务就好。 只要相府不出错,宁王府有什么动静与他无关。 花厅里,蒋淮笑眯眯的接过宋时渺递来的礼单。 “宋先生怎会替宁王府来送聘礼。” 宋时渺客气又不失庄严,少了几分平时的顽劣,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 “业务范围之内,受人所托而已。 婚礼结束前,少不得还要来府上叨扰。” 蒋淮笑着起身:“有宋先生替宁王操持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起去喝一杯如何,今日我还请了你们云良阁的乐师来府上表演。” 这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宋时渺礼数做到了,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看着人模狗样的相爷,他心里就不大舒服。 “不必了,还得去宁王府回事,相爷请便吧。” 蒋淮昂首,慢步走出花厅。 “怀玉,你替我送送。” 相府里灯火通明,丝竹声阵阵,即便此时已经天黑,还是有人带着礼物登门道喜。 这是圣上给的体面,整个京都,想与相府交好的人,都上赶着来沾这份体面。 几个十五六的女孩子偷偷离了宴席,溜进偏院的花园里散热消暑。 没了家里大人的看管,便活拨起来,叽叽喳喳的说笑不停。 蒋瑞云虽得蒋淮喜爱,但毕竟是个庶女。 她一心想打入京都的贵女圈子,却屡屡遭到排挤。 一早就盯着几位贵女,也悄悄跟着她们来了院子。 吩咐下人取来瓜果点心,巴结讨好的模样让人有些厌烦。 “蒋瑞云,听说你长姐才被接回府里不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与我们说说。” 蒋瑞云心头一喜,这些贵女终于肯正眼瞧她了。 找了个石凳坐下,眉眼乱飞的说道。 “不过是个养在庄子上的野丫头,又黑又瘦,还不懂规矩。 你们还不知道吧,她是克亲克贵的贱命,所以才被送去庄子上的。” 爆出这样的猛料,蒋瑞云却没等来赞许或附和的声音。 贵女们全都转过头去,再不看她。 或低头小声交谈,或假装没听见似的吃瓜果。 蒋瑞云有些急了,提高了声音。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我家府里的下人。” 亭子的一角传来好听的声音。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样的话也能拿出来与外人说吗。 还是说,小娘养的都这般没脸没皮。” 坐在她旁边的姑娘接了话:“她与你那庶妹倒是志趣相投,都喜欢败坏自家嫡长姐的名声。” 几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 没有指名道姓,却句句都在数落蒋瑞云的不识大体和小家子气。 第十六章 遭报应了吧 蒋瑞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些都是她父亲同僚的女儿,正儿八经的高门贵女。 她就是再不懂事,也不能对她们发作。 再说人家也没指着鼻子说她,她更不能凑上去对号入座了。 率先开口的女孩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晦气。”就要离开。 蒋瑞云的牙都咬碎了,还要陪着笑脸。 这是右相府上的嫡女,家中权势与自家父亲不相上下。 她这个小娘生养的庶女,脾气再大也得忍着。 心烦气躁,便失了分寸,本想起身让路的,却撞上从她身边经过的姑娘。 一碗冰镇梅子汤,一滴不剩的泼在姑娘淡粉色的长裙上。 “蒋瑞云,你是故意的吧。” 蒋瑞云看似惶恐的赔礼道歉,其实心里是有些解气的。 眼睛一转就出了馊主意。 “这边离我长姐的院子不远,不然我带你过去换件衣裳,你这样也不好去前面见客了。” 她们不是不信蒋瑞雪邪门吗,那就带她们过去亲眼瞧瞧。 姑娘擦着身上的水渍,没好气的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坏主意。用不着你假惺惺。” 唤过不远处自家的婢女,让她去取干净衣物来。 她们离席已经有一阵了,若不回去,家里人该出来寻了。 相互交谈几句,叮嘱等着换衣裳的姑娘慢慢来,便先回了前面的宴席。 “蓉娘,你收拾妥当在过来,我会与你母亲说一声的。” 蓉娘点点头,提着裙子又回了亭子坐下。 蒋瑞云陪着笑脸搭话,却被蓉娘当空气一样晾在那里。 一对少年的谈话声由远及近,路过亭子时,被里面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陆思元,你不在前面跟着父亲,跑这里来干什么。” “阿姊?你不在前头陪着母亲,来管我的闲事干什么。”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陆思元很不情愿。 “有事回家再说,我与瑞安有事要办,你快去前头陪母亲,省得挨了数落又拿我出气。” 蓉娘已经起身走到了亭子的边缘。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你快点过来,我有事要你帮忙。” 瑞安识相的退开了,他本来就不大愿意让陆思元跟着。 正想法子怎么甩了他呢,这会刚好如了意。 快走两步,朝瑞雪的院子去了。 陆思元走近亭子:“阿姊你可真能坏事,耽误我去看美女姐姐。” 蓉娘抬手就是一记爆栗。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知道什么是美丑。叫父亲知道,有你好果子吃。” 陆思元揉着脑门退后了几步。 “整日就知道欺负我。 你这衣裳怎么回事,嘿嘿嘿,遭报应了吧。” “闭嘴,这相府里你熟,快带我去个僻静些的地方换衣裳。” 陆思元歪了歪头,指着站在亭子外面的蒋瑞云道。 “她不比我更熟,你叫我一个男子汉带你去换衣裳,是不是不太好。” “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男子汉吗。 那人心术不正,你就不怕她害你姐姐。” 陆思元有些不耐烦。 “哎呀,行了行了,你们女人真麻烦。 跟我来吧,瑞安还没走远,他要去看他阿姊,你可以在那边换衣裳。” 芸娘原本是不想去瑞雪院子的,她怕蒋瑞云使什么坏心思,惹她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此时有自家弟弟陪着,她便放心了些。 跟着陆思元去追瑞安,吩咐蒋瑞云等自家丫头来了,把衣裳送过去。 他们赶上瑞安时,瑞雪的小院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会瑞安在推辞,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今日府里忙乱,他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来看阿姊,实在不想错失了。 又见思元的阿姊确实脏了衣衫,极不情愿的敲响了院门。 瑞雪的院里烟熏火燎,几只退了毛的鸽子被小桃架在火上烤。 瑞雪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给小桃扇着风,不时出声提点。 “翻面,撒盐,辣椒面多来一点。” “土豆片和茄子熟了,快拿下来,再烤就焦了。” 小桃手下不停,嚷着要瑞雪给她擦汗,不时的张嘴去接瑞雪投喂的食物。 两人正吃的开怀,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对视一眼,都想不出是谁这个时辰来她这边串门。 披上搭在一旁外衫,遮住露出的胳膊,去开了院门。 看见瑞安,露出一丝欣喜,又见他身后跟着的两人不免有些迟疑。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不必在前头应酬吗。” 瑞安礼数周全,并不急着进门,先是将陆思元姐弟介绍给瑞雪认识。 才提蓉娘弄脏了裙子,想在她这边换衣裳。 瑞雪自然不会拒绝,打开院门请了几人进来。 院子有些小,蓉娘姐弟便叫跟着伺候的丫鬟小厮在院子外面等着。 小桃抹了把汗,大声问道:“小姐,是谁来了。” 见来了两个生人,便警觉起来。 瑞雪示意她稍安勿躁:“是瑞安的伙伴,不要紧的。 你忙你的便是,肉不要烤老了,一会装两只给瑞安带回去。” 小桃这才放松下来,低头忙乎手里的烤肉。 蓉娘姐弟自打进了院子,眼睛就没从瑞雪的身上挪开。 瑞雪生的美,以前黑瘦了些,又喜欢藏拙,是不怎么打眼。 如今养的丰润白皙,人又自信开朗,整个人便闪闪发光起来。 正如她所言,美丽的东西,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先不管内在如何,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漂亮的那个占上风的。 瑞雪端着嫡女的架子招待几人,从容大气,进退有度。 蓉娘越看越迷惑,越发觉得蒋瑞云不是个东西。 明明是极好一个女孩子,却被她败坏的那样不堪。 蓉娘是个极感性的人,想到今日是她的纳征礼,正主却被冷落在这样偏僻的小院里。 外头的热闹喜气,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心里就有些堵的慌。 再过不久,要嫁那样一个名声糟污的夫君,便对瑞雪生出几分同情。 以己度人,她也是高门贵女,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今日的瑞雪,未必不是明日的自己。 第十七章 我干了你随意 几人客气的闲聊几句,丫鬟送来了干净衣裳。 瑞雪领着蓉娘进了屋,将两个男孩子留在院里。 蓉娘打量看着不大的屋子,布置的还算干净整洁。 虽不如她的闺阁奢华,但屋里摆放的一应器具,却都不是凡品。 单从这一点,就看出瑞雪绝不是个草包。 更不会是蒋瑞云嘴里形容的那样,是个没有规矩的野丫头。 但看堆了半屋子的书卷,谁高谁低,心里便有了计较。 待丫鬟伺候她擦洗干净,换好了衣裳。 外头也来了自家的麽麽,催她快些回去。 今日见了瑞雪,与传言里的大不相同,让蓉娘起了与之交往的心思。 本想着亲近亲近,但外头麽麽催的紧。 匆匆摘下一只珠花,递到瑞雪手里。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还未曾与你道喜,你又帮了我的忙,也来不及好好谢你。 这只珠花是我的小小心意,你千万不要嫌弃。 来日得了空闲,我一定登门道谢。” 说完不等瑞雪回话,就急匆匆的扯着吃的满嘴冒油的陆思元出了小院。 “除了吃喝玩,你还会什么,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快些跟我回去了。” 离的老远还能听见姐弟两的拌嘴声。 瑞雪握着珠花,觉得这姐弟两有点意思。 外人走了,瑞安也不好久留。 虽说两人是亲姐弟,但毕竟已经入夜了。 男女之防还是要注意些的,免得叫人说嘴,又给阿姊添麻烦。 这也是他不敢随意过来探望瑞雪的原因之一。 两人虽然不常见面,但这段日子经常互送吃食,书信也没少写。 许多事并不需要多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意了。 瑞雪也不好留他,包了两只烤好的鸽子让他带回去宵夜。 瑞安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来,看起来不如何贵重。 已经失了原本的颜色,像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摩挲。 “这是阿娘的遗物,我偷偷藏下的。 明日是阿姊生辰,也是及笄的日子,我想替阿娘帮阿姊挽一次发。” 瑞雪鼻子有些发酸,果然整个相府里,在意她的只有这个弟弟。 散开头发转过身去,半蹲下身子让瑞安帮她挽发。 瑞安笨手笨脚的挽起瑞雪卷曲的长发,将木盒里的玉兰花簪歪歪斜斜的插在发髻之上。 “祝阿姊生辰快乐,福寿绵长。” 瑞雪很是欣慰,姐弟两人相视而笑。 送走了瑞安,小桃那边也收了工。 “小姐你真是与众不同,这样热的天非要吃烧烤,烤的我眉毛都焦了。” 瑞雪忙递上冰镇梅子汤,“辛苦辛苦,快坐下吃吧。” 想着该不会在有人过来,便撸起袖子大吃起来。 夜风不见清凉,反而比白天还要闷热。 瑞雪撸着串感叹。 “要是有一杯冰啤酒就完美了,我愿意用十天的寿命来换,算了还是五天吧。” 小桃抹了抹嘴:“冰啤酒是啥?小姐是想饮酒吗,我这就去拿。” 不一会,便将一只画了梅花的白瓷坛子摆上了桌。 “这是小姐自己酿的梅花露,雪水和梅花都是小姐亲自收集的。 这一小坛,在京都能卖八十两的高价。 这坛是小姐留着生辰时喝的,现在饮了正合适。” 小桃说着启开了酒坛上的蜡封。 一股清冽醇香的酒气飘散开来,让闷热的空气都冷了一分。 小桃倒了两杯,举杯对瑞雪说道。 “来,祝小姐生辰快乐,心想事成。” 瑞雪有些感动,上辈子孤苦无依,从懂事起就一直在为生计奔波。 从来没有好好为自己过过一次生日,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真心诚意的祝福过自己的生日。 “小桃,谢谢你。 来,我干了,你随意。” 话落举杯一饮而尽,入喉的酒水并不辛辣。 口感绵绸,还带着冬雪的清爽和梅花的清香。 瑞雪并不爱喝白酒,她自知酒量不好,所以从不贪杯。 但今日这酒,喝起来十分顺口。 气氛到了,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对饮起来,不大会功夫酒坛子就空了。 小桃的舌头已经有些打卷了,瑞雪却格外清醒。 除了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之外,一点也不见醉酒的状态。 莫非投了个胎,自己的酒量也进化了,从以前的沾杯就倒,成了现在的千杯不醉了。 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瑞雪扶着已经有些迷糊的小桃,进屋洗漱休息。 小桃却说起胡话来:“小姐,你别看我爹是总教头,但你永远是我小姐。 你放心,我绝对会好好保护你,管他是相爷还是王爷,只要小姐说话,我打的他们连妈都认不出来。” 瑞雪有些好笑,轻声哄着。 “行行行,是是是,我们小桃最厉害,抬抬脖子,我给你擦把脸。” 冰帕子盖到她的脸上,小桃却突然清醒过来。 一把捉住瑞雪的手。 “怎么能让小姐给我擦脸,该是我伺候小姐才对。 那酒后劲足,小姐可千万不要多喝。” 瑞雪抽出手:“酒坛子都空了,你现在才说有什么用。” 她话还没说完呢,小桃便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安顿好小桃,瑞雪拿了干净衣裳去了澡房。 这大热的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泡在水里。 一天不洗个三遍澡,晚上觉都睡不踏实。 瑞雪刚舒舒服服的躺进浴桶里,便听见后窗户传来刺刺拉拉的响动。 感觉像是有人在扯窗户纸。 忙深吸一口气,吹熄了浴桶边上的蜡烛。 果然看见后窗上,印这一个鬼头鬼脑的影子。 今日府里忙乱,许多看守门户的婆子都去了前院讨赏钱。 大约是有不知深浅的客人,喝多了酒,胡乱走到她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来了。 可瑞雪记得,自己明明是锁好了角门的。 那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就是故意翻进她的院里来偷看她洗澡的了。 小桃醉的不省人事,这会也指望不上了。 瑞雪刚出了浴桶披了件外袍在身上,便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嘈杂声。 蒋瑞云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们动作快些,我分明瞧见有个外男进了这个院子。 快去将他捉了来,我姐姐住在院里,可别坏了她的名声。” 瑞雪冷哼一声,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外男翻进她的院子了。 这蒋瑞云消停了几天,皮子又痒了。 第十八章 好戏开场 瑞雪当机立断,拿起门后的搓衣板,朝澡房的后窗户走去。 “轰隆”一声,才修好不久的木门,又被人拆掉半边。 三五个婆子丫鬟,不受控制的从外面滚到瑞雪的脚边。 蒋瑞云带着一脸捉奸拿双的表情,大步的走向瑞雪。 后面呼呼啦啦的跟了一群人。 不但有相府的丫鬟婆子,还有今日来府上赴宴的宾客。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 能将这些客人从前院忽悠到她这鸟不拉屎的偏院来。 瑞雪只是冷笑,等着看她如何表演。 指了一个刚爬起来的婆子。 “给我搬把椅子来,瞧二妹妹的阵仗,这事一时半刻完不了。” 人群里有熟悉的面孔。 蓉娘有些紧张,揉搓着手里的帕子,不断的给瑞雪使着眼色。 蒋瑞云单手叉腰,指挥丫鬟婆子,在小院里到处翻找。 折腾了一番,却什么都没发现。 等着看热闹的宾客,不免有些失望。 大热天的走了那么远的路,结果什么瓜也不吃到。 已经有人嚷嚷着要离开。 蒋瑞云就有些急了。 她好容易搭起的台子,好戏还没开场呢。 观众就走了怎么行。 瑞环明明告诉她,把人送进了院子,她才带人过来的。 一个活蹦乱跳的大男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有人进来了,该不会是姐姐将人藏起来吧。” 盯着瑞雪身后的闺房,只有这间屋子没找了。 不用想,人必定被蒋瑞雪藏在里面。 只要把人揪出来,她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吵嚷着就要往瑞雪身后的房里去。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听说今日相府摆的宴席,是为了庆贺这位小娘子的纳征礼。 却没想到她在这偏院里私会男人。 虽说高门大宅里,这样的龌龊事,并不少见。 但由自家人上赶着往外捅的,这左相府还是头一家。 大伙心里明镜似的,就等着看如何收场。 瑞雪端正身形,轻轻摇着团扇,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蒋瑞云,你可想好了,一个庶女带下人搜检嫡长姐的闺房是个什么罪过。” 瑞雪越是拖延,蒋瑞云便越觉得屋子里面有猫腻。 “你别顾左右而言它,我笃定人就在你屋里。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长姐不会是心虚了吧。” 瑞雪不理她的挑衅。 “相府嫡女的闺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随便进的。 想进去搜检也不是不行,叫身份匹配的人来。” 蒋瑞云被怼的接不上话。 回头朝看热闹的人群里望去。 几个打扮华丽的贵妇站了出来。 报了身份,都是京都高门里的家眷。 撺掇着她们去搜检瑞雪闺房的不是别人,正是蒋瑞云的林小娘。 就在她们进屋之前,瑞雪厉声问道。 “今日你们若是搜不出什么来,预备如何?” 蒋瑞云见瑞雪面上有慌张之色,摇着的团扇也停了下来。 便觉得稳了。 看这回不把你踩进泥里,翻不了身才怪。 “若是一切如常,我跪下磕头给你赔罪,自罚去祠堂跪上三天给你祈福。” 瑞雪点头答应,不在阻拦林小娘。 人群后面的蓉娘帕子都快揉烂了,也想跟着去,被她身旁的麽麽拉住。 小声说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小姐别去,免得坏了名声。” 蓉娘只得作罢,担忧的看向瑞雪。 她也被家里的庶妹用差不多的法子陷害过。 但那是自家府里的事,外人知道的不多。 可想到被人冤枉诬陷的心情,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太明白好名声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今日无论能不能从瑞雪的院子里找出外男来,瑞雪的名声都已经毁了。 蒋瑞云何其狠毒,用这样龌龊的法子,来污蔑自己的长姐。 不多时,林小娘便带着一众贵妇从屋里出来了。 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更没有发现什么男人。 与蒋瑞云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蒋瑞云有些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我明明把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小娘一把捂住了嘴。 “今日府里忙乱,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 我们也是为大小姐的闺誉着想,让大家见笑了。 既然人不在这里,大家便散了吧。 前头的宴席也到了尾声,妾送送大家。” “慢着,给我磕头赔罪。”瑞雪厉声说道。 众人刚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齐刷刷的朝瑞雪看来。 林小娘把蒋瑞云护在身后,轻笑着说道。 “你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些,这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道的事。 你怎么能让亲妹妹当着外人的面给你磕头赔罪。” 瑞雪举起团扇,有些厌恶的遮住了口鼻,斜眼瞟向林小娘。 还真是驰名双标,她们能当着外人的面败坏自己。 自己却不能在外人面前让她们磕头赔罪。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什么脏东西,也敢再我面前叫嚣。 不过相府里的一个物件,何时轮的到你来说嘴。” 话落站起身来,吓得林小娘护着蒋瑞云往后退了两步。 “蒋瑞云,你给我跪下。 今日就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蒋瑞云哆嗦着藏在林小娘的身后不敢抬头。 “你身为相府女儿,吃穿用度,包括你这条命,都是相府赐予。 不思维护相府声誉,为家族增光添彩。 反而将府里的私密之事闹的人尽皆知。 此乃不忠不孝。” 说着踏前一步,压迫感十足,逼的两人又往后退去。 “你造谣诽谤,污蔑长姐,还引了外人来看相府笑话。 此乃不仁不义。” “忘了自己姓蒋,不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此乃自私自利。” “我说的这些,你那句不服?” 蒋瑞云无力反驳,把头埋的更低。 瑞雪又向前走了两步,吓的她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若不是有林小娘扶着,她怕是已经跪地求饶了。 瑞雪朝围观的吃瓜群众微微俯身。 “今日大喜,家妹多饮了几倍,神志不太清明。 胡言乱语的,给大家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我定会好好管教,让各位见笑了。 更深露重,各位贵人先请回吧,毕竟不是在自家府上,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第十九章 愿赌服输 众人懂的都懂,纷纷告辞离开。 对不知轻重的林小娘和蒋瑞云添了几分厌恶。 自那日之后,蒋瑞雪的传说,就在京都贵女的圈子里扩散开来。 有说她手段伶俐,会持家的,也有说她性子暴躁,不容人的。 总之好坏参半,瑞雪也没法低调的做相府里的透明人了。 随着瑞雪的名声扩散开来,她与宁王的婚约也再次被抬上桌面。 本来也是门当户对的一段佳缘。 偏两人的名声都带着点传奇色彩,人厌狗嫌。 瞬时就引爆了新一轮的讨论热潮。 成了街头巷尾,人们喝酒下饭的小菜。 再说那日送走了吃瓜群众,院子里只剩下瑞雪和林小娘三人。 丫鬟婆子们噤若寒蝉,守在院门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事若捅到相爷耳朵里去,他们这些人至少也得脱层皮。 相爷最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容不得一星半点对相府不利的传言。 想到相爷惩治人的手段,不禁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林小娘。 见外人走了,蒋瑞云又跳了起来。 “蒋瑞雪,现在没有别人了,你老实告诉我,把人藏什么地方了。 那人可是参将家里的公子,若出了什么差错,父亲那边可不好交代。” 林小娘几次三番想阻止蒋瑞云继续说下去。 蒋瑞云却已经不管不顾了,甩开林小娘大声说道。 “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她怕是早就知道人是我引到她院子里来的。 今日算我倒霉,下次你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瑞雪有些好笑,这蒋瑞云还真是个坦率又直白的窝里横。 “原来二小姐做事,从来不用脑子,都是靠运气。” 蒋瑞云被噎了一下,反应过来气鼓鼓的说。 “你才没脑子。” 瑞雪眼睛眯了眯,她这个庶妹,若不是总想着与自己对着干。 还算是个蛮可爱的姑娘,就是被人拐带歪了。 已瑞雪对蒋瑞云的了解,她那点智商,绝对想不出今日这样恶毒又龌龊的计划来。 蒋瑞云的性格火爆,一点就着,喜欢直来直去。 再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想的出让外男来偷看自己洗澡,再带人过来捉人的戏码。 “你这脑子,还是别有下次了。 把你害人的那份心思,用来多读几页书,也不会处处受人排挤,让人看你笑话。” 蒋瑞云气鼓鼓的说道:“用不着你来教,人呢,到底藏哪了。” 瑞雪但笑不语,指了指自己脚边。 “先把你欠下的还了再说其他。” 蒋瑞云豁出去了,抬起下巴说了声“好。” “你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投胎投的好些,落在嫡母的肚子里而已。 我愿赌服输,也没什么丢人的。” 说完真的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林小娘目光闪烁,扶着蒋瑞云站起身来。 “依大小姐的意思,二小姐已经给您磕头赔罪了,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回去吧。” 一副娇娇弱弱,泫然欲泣的模样。 仿佛自己若是不答应就犯了什么罪一般。 或许在男人眼里,林小娘的这一套,是一出手就能放翻全场的杀手锏。 但瑞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谁不让你们走了,麽麽,送二小姐去祠堂。 说好三天就三天,一个时辰也不能少呦。” 蒋瑞云恨的牙痒:“人呢,把人交出来。” 瑞雪团扇遮面:“妹妹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什么人,我这院子从头到尾也没来过旁人,你要我交谁。” “你耍我!”蒋瑞云的眼睛都红了。 若不是被林小娘拉着,估计已经扑上去与瑞雪干一架了。 “耍你怎么了,谁让你不长脑子。 去祠堂好好反省,还能少受些训斥。 你以为今日这些丑事,父亲会不知道? 我这是在救你,你别不知好歹。” 林小娘瑟缩了一下身子,再不敢多言。 拉着还不依不饶的蒋瑞云快步离开。 催促着掌灯的婆子:“快,去祠堂。” 状况不断的小院终于安静下来,虫鸣蛙叫静谧非常。 除了那半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仿佛之前的喧嚣根本不曾发生一般。 瑞雪找了根粗木棍,顶住了门。 转身走到屋后的一棵大树下,轻声说道。 “下来吧,安全了。” 一阵淅淅索索,两个半大的小子从树上跳了下来。 还正儿八经的用黑色的帕子蒙住了脸。 原来今日能安全过关,多亏了蓉娘姐弟。 蓉娘自回到宴席上,就对蒋瑞云留了心眼。 她对那些庶女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一计不成还有后招。 今日相府如此忙乱,门户也看管不严,府里必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自家的丫鬟便对她说。 有人引着外男朝她先前换衣裳的院子去了。 她急忙找来自家弟弟,去通知瑞安有人要害瑞雪。 林小娘也已经撺掇着席上闲得无聊的女眷去看热闹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本来不应该跟着去的。 但实在放心不下瑞雪,求了半天才带着母亲身边的麽麽去了。 瑞雪发现屋后有人的时候,本来拿了搓衣板准备自己解决的。 等她绕到屋后,却发现那人已经被两个弟弟放倒了。 嘴里塞了破布,呜呜呜的在地上扭动。 抬起搓衣板,照着那人的脑瓜子就拍了下去。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便将人滚到墙角边的玫瑰花丛里。 踩倒花枝,将人遮了起来。 又吩咐两个小的,先爬到树上躲藏起来。 这才整理好衣裳,站在院里等着蒋瑞云。 也幸亏是晚上,婆子们搜的不仔细,不然要破这局还要费些心思。 瑞雪是打心眼里感谢蓉娘姐弟的。 以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吃了很多亏,上了很多当。 总觉得友情啊,爱情啊,是很奢侈的东西。 总怕自己付出真心,会被人戏弄,不如踏踏实实搞钱来的实在。 所以并没有交什么朋友。 现在白捡了一世,她想试试。 把以前不敢做的,不能做的,都体会一遍,漂漂亮亮的过好这辈子。 第二十章 后怕 瑞安扯下面巾,担忧的问道。 “阿姊你没事吧,那畜生有没有吓到你? 都怪我不好,跑的慢了些,让那畜生进了你的院子。” 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他才是受害的那一个。 瑞雪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碍事的,这事不怪你,是林小娘他们想害我。 好在你们来的及时,才没坏了相府的名声。” 瑞安声音有些冷:“相府的名声,呵~相府早就从里面烂透了。 林小娘为了她那儿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连自己的女儿也能卖。 我本以为阿姊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了,她不会对你动什么歪心思。 没想到还是被她钻了空子。” “我没事,到是你们两。思元这会还不回去,会不会被家里人责罚。” 思元挤到瑞安身前,将大脑袋凑了过来,修狗一样等着瑞雪的抚摸。 “阿姊不用操心,我与父亲说了,今夜宿在瑞安这处,我父亲高兴的很呢。” 见思元都快凑到瑞雪脸上去了,瑞安很不高兴。 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 “阿姊你放心,林小娘那边我去替你出气。 若要让她疼,就要从她那宝贝儿子下手。” 瑞雪看了一眼瑞安,这个弟弟,是有些白切黑的属性在身上的。 瑞安咬牙道:“那畜生阿姊打算如何处置?” 瑞雪眨眨眼,有心试探两个小子。 “先戳瞎双眼,再扒了衣服,绑到菜市街口示众去。” 瑞安:“呃~”倒也不是不行。 还真就低头盘算起,要如何操作才能达到效果了。 思元:“哎~”小心肝微微发颤,悄悄咽了口唾沫。 这位阿姊好不飒爽,只可惜许了人家,不然再过几年,自己也不是不能追求。 幸好思元只是在心里嘀咕。 若是让瑞安听见,先被戳瞎双眼的估计就是他了。 见两位弟弟突然禁了声,瑞雪心想,果然还是孩子。 忙说:“哎呀,我开玩笑的。 再怎么说这人也是参将家的公子。 若在咱们府上出了什么事,相府也脱不了干系。 今天这事,过不了夜,就会传的满京都都知道了。 所以他不能在咱们府上出事。” 瑞安眼睛有些红:“谁敢乱说,我杀了他。 明明是林小娘惹的祸,凭什么要阿姊给她收拾烂摊子。” 瑞雪朝玫瑰花丛走去:“你放心,这笔账我早晚会收的。 现在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瑞安一个健步抢在前面。 “阿姊你别碰,脏了你的手。” 招呼一声思元,拖死猪一般,将人从玫瑰花丛里拖了出来。 那人身形瘦弱,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穿的十分花哨,轻薄透肉,被玫瑰丛里的倒刺划拉的不成样子。 衣衫上全是破洞,身上脸上也被划的全是血痕。 这一番折腾,眼看就要醒转过来。 瑞安捂住瑞雪的眼睛,抬起一脚就就朝那人的面门踢了过去。 哼都没哼一声,便又昏了过去。 瑞雪拉开瑞安的手,瑞安忙道。 “阿姊别看,污了你的眼睛。” 知道瑞安是为她好,便转过身去。 “你两可有贴心懂事的小厮? 喊了来,将人丢到街上去,别打死,随便丢在那个青楼楚馆的门前。 旁人发现了,也会觉得,他是与人争风吃醋才伤成这般。” 思元有些跃跃欲试。 “我去,我去,交给我,保证办妥。” 瑞安本不想让外人来办这件事。 但他又实在不放心让瑞雪和思元还有那头畜生待在一起。 “你先别忙,将这畜生先拖出我阿姊的院子。 离远些再叫小厮过来处理。” 思元说干就干,抬起那人的胳膊就往外拖拽。 “还是瑞安心细,想的比我周到些,我阿爹说的没错,我是该跟你多学的。” 瑞雪去开了角门,瑞安不放心的叮嘱道。 “一会我喊我院里的麽麽过来给阿姊守门户。 阿姊不必害怕,安心睡就是了。” 瑞雪点点头,小桃还醉着,这夜才刚刚开始。 谁知道还会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有人过来守着,她也能安心一些。 夜风忽起,总算凉爽了些,吹的瑞雪起了一层鸡皮。 回屋插好门栓,又不放心的检查了一遍。 深深吐出一口气。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后窗上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瑞雪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这时才后怕起来。 现在可以不用逞强了,卸掉身上的“盔甲”她也是个女子。 被那样猥琐的陌生男人觊觎,尾随,偷窥,怎么可能不怕。 想到那人的嘴脸,便觉得胃里翻腾,扶着桌角干呕起来。 小桃听见动静起了身,看样子酒已经醒了。 揉着眼睛问道:“小姐你怎么还没睡。莫非是醉了? 我扶你坐坐,去煮碗醒酒汤来。” 瑞雪一把抓住过来搀扶自己的小桃。 声音有些颤抖:“小桃,你以后别喝酒了,今日差点出了大事。” 小桃觉察出瑞雪的情绪不对,忙扶着她坐下,询问出了什么事。 还不等瑞雪说完,她眉毛便竖了起来。 摆出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甩开膀子就往外冲。 瑞雪在后面急急的喊:“你回来,若再来了歹人,你让我怎么办。 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你别给我添乱。 这夜才刚刚开始,你紧醒这些就好,免得又来什么妖魔鬼怪生事。” 小桃停住了步子,胸膛起伏,怒气像要爆开来一般。 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小桃今日对天发誓,从今往后若再喝一滴酒,便叫我死后变成孤魂野鬼,世世不入轮回。” 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挂了泪痕。 “我承认,自从跟小姐回了相府,我便有些怠惰了。 小姐转了性子,待小桃就像亲姐妹一般,比以前更好了。 但我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将小姐置于险境。” 瑞雪有些心累,明明她才是受害的那个。 怎么身边的这些人,还都等着她去安慰。 起身朝小桃招了招手。 “小桃,我累了,你若真觉得今日自己有错处。 便好好守在我身边,让我睡个安稳觉吧。” 小桃有些哽咽,紧紧握住瑞雪的手。 “那是自然,我可是小姐离不开的人。” 第二十一章 万能工具人 瑞雪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小桃带着歉疚,寸步不离的守在瑞雪身边。 动也不动,连呼吸都控制到了最小最慢的频率。 这让瑞雪更睡不着了。 “小桃你不用这样,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我已经好多了,你去那边榻上躺着吧。” 小桃不为所动,“小姐不用在意我,把我当空气就是了。 从现在起,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瑞雪扶额,要不要这么极端啊。 “你一个大活人杵在这里,我怎么拿你当空气。 听话,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小桃犹豫一下,才走到矮塌前,面朝瑞雪坐下。 瑞雪是真的累了,梅花露的后劲也涌了上来。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还梦到一些绾绾在庄子上生活的画面。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屋里不见小桃。 怀玉倚在贵妃榻上看书,见瑞雪醒来,叫了麽麽进来伺候洗漱。 瑞雪有些不好意思,忙问小桃去哪了。 怀玉放下手里书,坐的端正了些。 “昨晚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瑞雪推开要帮自己擦脸的麽麽。 “怎么,大娘子等在这,是来替父亲问罪的?” 怀玉推了推放在茶几上的漆木盒。 “不,我是来给你庆生的。 你既然没什么要说,想来也用不着我给你做主了。” 瑞雪有些尴尬,是她小人之心了,原来不是来问罪的。 怀玉扯了扯嘴角:“我有那么像坏人?问你一句,你便觉得是要问你的罪。” “这不是相府里的常规操作吗。有没有罪,不都是你们说了算。”瑞雪冷笑。 怀玉的脸色有些白,在旁人眼里,她真的有这么恶吗。 故作轻松的说道:“你今日及笄,别说不高兴的事。 这是你的东西,老太太让我给你送来,你好生保管吧。” 见怀玉换了话题,瑞雪也不好再给脸色。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瑞雪知道怀玉不是坏人。 就是性子扭曲了些,八成也是被她那个渣爹给磋磨的。 若说讨厌她,倒也不至于,反正自己早晚要离开相府。 没必要费心去维持与怀玉的关系,面上过的去也就罢了。 “那便谢谢大娘子。” 怀玉站起身来,帮瑞雪整理衣衫,话里带着一丝歉意。 “女孩子及笄是大事,但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 相爷说昨日才排了宴,今日不好再为你操办。 再有昨天晚上的事,他有些不高兴。” 瑞雪冷笑,她那渣爹怕是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吧。 有些不高兴?难道不是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吗? “绾绾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告诉我便是,我来帮你置办。” 瑞雪想了想:“让我休息一日,放我出府逛逛。” “这不可能。”怀玉不假思索的答道,扶正她鬓边的珠花。 “出了昨晚那样的事,相爷已经命人将你这院子围起来了。 别说出府,你现在就是想去园子里逛逛都不能。” 她这是被禁足了吗,明明错不在她,怎么还要往她身上招呼。 “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在相府变的如此重要了。” 怀玉转身挑选与瑞雪衣衫相衬的帕子,小声说。 “相爷最看重口碑声誉,他可受不了有人践踏他悉心维护的面子功夫。” 顿了顿,仿佛是故意说给瑞雪听的一般。 “林小娘这回可要遭大罪了,触了相爷的逆鳞。” 瑞雪点了点头,她这个渣爹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 什么公平公正,儿女亲情,在他眼里根本不存在的,他只爱他自己。 怀玉接下来的话,又让瑞雪紧张了起来。 “你也别高兴太早,若不是今日皇后娘娘给你送了生辰礼,你以为他会只把你圈在院里这么便宜。 他最爱秋后算账,最近你最好低调些。” 瑞雪一个头两个大,她还不够低调吗? 隐藏实力也是很辛苦的好吗,明明是那些人不让她低调啊,她能有什么办法。 还有,怎么又冒出个皇后娘娘来。 “皇后娘娘给我送生辰礼?相府与皇后娘娘沾亲吗?” 怀玉解释道:“帝后本是一体,你马上就要嫁给宁王,这面子,该是给宁王撑的。 不必过于紧张,领赏谢恩的事,相爷自会处理。” 瑞雪心中了然,敢情自己不过是个工具人,哪里需要哪里搬。 各方势力需要的,是相府嫡女这个名头,与她蒋瑞雪这个人无关。 只是不知道,把她当工具的人里,包不包括她要嫁的那个天煞孤星。 收拾妥当,转头瞧见茶几上的漆木盒。 离她出嫁还有段日子,老太太便将嫁妆给她送过来了。 怀玉强压下心头的好奇,出言提醒。 “绾绾要不要打开瞧瞧,你母亲都给你留了些什么。” 连蒋淮都觊觎的遗产,到底是什么?她也很想知道。 其实怀玉是有机会自己打开探查的。 但她始终守着文人的风骨,和坚守的底线,不肯做那等偷偷摸摸的事。 瑞雪有些激动,小钱钱终于回来了。 她是不是要一夜暴富了,是不是可以躺平花天酒地了。 本以为盒子里装的会是大把的银票,数不清的房产地契。 谁知盒子打开,两人都有些傻眼。 薄薄的几张纸,微微泛黄。 上头的几张,密密麻麻的写着人名,全都按了红手印。 像是与主人家立下了什么不得了的契约。 落款处有娟秀的小字写着,厉凝霜,并盖着鸢尾花式样的印章。 这个印章,瑞雪见过,庄子上带来的账簿和名册用的也是这个印章。 最下面是一张地契,足足一千亩,但并未说明那些土地是做什么用的。 怀玉皱了皱眉:“城郊西南?绾绾的庄子不也在城郊西南。 那处背靠深山,面朝河口,既不是良田,也不是沃土,听说许多流民爱在那处落脚。 你母亲为何留那样的地方给你。” 瑞雪也是一脸懵逼。 得,一夜暴富的梦想破灭。 她也果然不是那种能被金元宝砸中的体质。 不过这些土地和人头,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毕竟是绾绾亲娘留给她的东西,搞清楚之前,还是先好好保管吧。 第二十二章 这谁受得了 瑞雪将那几张契约平铺在桌上。 又细细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有什么蹊跷。 写着人名的那几页,即不像卖身契,又不像劳务文书。 且只有人名,是男是女,多大岁数,做什么营生,如今人在何处,全都没有说明。 整整三页,加起来少说也有六七十人。 那张地契也是,只写了土地一千亩,加盖了大岚官府的正规印章,是私人的土地没错。 怀玉也陪在一旁细看,古怪是古怪,但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搞不懂蒋淮为什么对这东西心心念念,势在必得。 瑞雪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东西重新收进盒子里。 手指触到盒子的底部,有弹压之感。 立马想到这盒子的底部应该还有机关。 怀玉已经转过头去,瑞雪不动声色的将盒子收好。 有些秘密知道的人太多,就不能称作秘密了。 还是等没人的时候自己慢慢琢磨吧。 “大娘子,老太太说,相府危难的时候,动过我母亲留下的东西。 大娘子可知道,他们挪用了什么?” 毕竟是自己的财产,她都还没见过呢,就被人拿去用了。 至少她要搞明白,绾绾的亲娘到底多有钱,她到底损失了几个亿吧。 怀玉皱了皱眉,以为瑞雪是想要讨回被相府挪用的东西。 她知道那绝对不可能,即便老太太想给瑞雪补上。 蒋淮也不会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往外掏银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外室养过的关系,蒋淮对名声钱财这些东西格外在意。 占有欲极强,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人也好,物也罢。 甚至是仕途功名,他都会不择手段的得偿所愿。 进了他口袋的东西,旁人即便想多看一眼都难。 也幸亏他够聪明,会专营,生了一副好脑子,才能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 怀玉不想瑞雪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我不知道,你也别信他们说会给你补上的话。 我嫁进相府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在老太太手里。 里面到底有什么,怕是只有你母亲和老太太知道。” 瑞雪是没想过让蒋淮自觉给她补嫁妆的,听了怀玉的话,也并不觉得失望。 若是她不知道,倒也罢了,既然知道了,哪有不要的道理。 照怀玉这样说来,想搞清楚绾绾的亲娘到底留了多少东西,就只能去问老太太了。 别的东西都可以不计较,唯独小钱钱,绝对不行。 这笔账,她一定要在离开相府之前与他们算清楚。 绾绾莫名身死,就算是她这个借尸还魂的外来者,替绾绾讨个公道。 她一定要把绾绾亲娘留给她的东西,悉数讨回来才行。 不然对不起绾绾留给她的这具漂亮身子。 “大娘子,你认识我母亲吗?”瑞雪问道。 怀玉眼神闪了闪:“远远见过几面,并不熟。” 瑞雪本想再多打听打听。 怀玉却不想再说了,想到那个明媚的女子,怀玉便有些难过。 曾经她无比羡慕能嫁给蒋淮的厉凝霜。 但当她真的如愿以偿,踏进相府,坐上厉凝霜曾经坐过的位置后,她才知道。 外人眼里儒雅风趣的相爷,私下里是怎样一个阴狠毒辣的恶魔。 看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相府,又是怎样一个腐败糜烂的深坑。 怀玉愣了神,盯着眼前的瑞雪,她仿佛又看见了厉凝霜。 还记得厉凝霜第一次与她说话,是在相府的花园里。 那年她刚满十六,跟着祖父来参加得意门生的高升喜宴。 她来相府,唯一的目的就是见蒋淮一面,上次他出的谜题,她解开了。 情窦初开的年纪,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一步步的走进蒋淮为她编织好的陷阱里。 花园里,她带着敌意看向厉凝霜高高隆起的肚子。 她也能为蒋淮生儿育女,能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 这女人凭什么要阻拦自己入府。 “以你京都第一才女的心气,怎会甘心入府做一个小妾。 我能帮你这次,却帮不了你下次,不如尽快找个人嫁了吧。” 当初她只以为厉凝霜嫉妒自己年轻貌美,怕她夺了蒋淮的宠爱。 时隔多年,她却一直后悔当初没听厉凝霜的话。 瑞雪收好盒子,见怀玉眼睛直勾勾的发呆。 “大娘子,你没事吧。” 怀玉这才醒了神,“没事,你收拾好了吗,去用饭吧。” “一起吃吧。”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起身又多看了瑞雪几眼,确实长的很像厉凝霜。 走到门边回头说道:“我虽不能放你出府,但今日毕竟是你生辰。 叫大灶在你院里摆一桌,把瑞安叫来给你庆贺庆贺。 毕竟是及笄,簪礼还是要行的。” 瑞雪点头答应,由着怀玉去帮自己操持。 刚吃好早饭,小桃就回来了。 手里拎着东西,身后还跟着一个黑瘦黑瘦的女孩子。 进了门就朝瑞雪跪下磕起头来。 吓的瑞雪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甩出去。 “这是干嘛,小桃你快扶她起来。” 小桃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让她磕吧,小姐受着便是。” “受什么受,上来就磕头,这谁受得了。” 瑞雪上前搀扶,那女孩看着黑瘦,劲却不小,与小桃这谁有的一比。 瑞雪拉了两下,硬是没把人拉起来,自己还差点扑倒了。 女孩说着“奴婢该死。”为扶稳瑞雪才站起身来。 小桃放好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是庄上送来的,以后与我一起伺候小姐。 大娘子已经同意了,小姐给她赐个名吧。” 怎么就要自己赐名了,谁告诉她自己需要婢女了。 “小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你想偷懒,又叫了个妹妹过来干你的活?” 小桃一脸严肃:“回小姐,奴婢不能再让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可奴婢毕竟精力有限,万一有什么疏忽,那是万死难辞其咎。 多一个人便多一双眼睛,能更好的护小姐周全。” 瑞雪见小桃说的磕巴,连语气都学了别人的。 就知道这番话肯定是有人教她这么说的。 “小桃你老实告诉我,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溜出去了。 是回了庄子,还是去找人泄愤了?” 第二十三章 顺便泄愤 见小把戏被戳破,小桃瞬间垮下肩来。 “哎呀小姐,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猜的对,我昨晚是偷偷溜出去了。 不但回了趟庄子,还顺便泄了个愤。” 见瑞雪要发作,忙接着说道。 “我没有丢下小姐不顾,是等瑞安少爷安排的人过来才出去的。 瑞安少爷院里的人,大多是先夫人留下的,不会出什么岔子,我才敢离开的。” 瑞雪嘴角抽抽,她昨晚睡着之后,有人来,也有人走。 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要戒酒的不仅是小桃,她以后也不能在喝了。 “你怎么知道?瑞安院里的人就不会出岔子。” “这不是小姐告诉我的吗?又忘了。” 瑞雪尴尬的搓手手:“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再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除了我,你谁也别信。” 小桃又恢复了活泼的性子,笑嘻嘻的说道:“奴婢遵命。” “来吧,详细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想到新来的女孩子,转头去看。 黑瘦的丫头存在感太低,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跪在一边了。 “小姐,你不给她赐名,她是不会起来的。 你若不想要她,我只能把她送回去再换一个别的来。” 瑞雪有些无语,这都什么封建糟粕。 见女孩虽然跪着,却也不卑不亢。 神色坦然,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奴婢就自卑自贱。 瑞雪喜欢她这种态度,留下就留下吧。 “你起来说话,我不喜欢别人跪我。 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只一条,别被我知道你生了外心就好。” 小黑妞刚站起来,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哎呀小姐,你别逗她了,这丫头心眼子实,经不起逗。” 瑞雪板正了脸色:“谁说我在逗她,方才那话对你也是一样。” 小桃听出不对,也跪了下去,这没什么好说的。 更不用嚷嚷着表忠心,小姐不是那样肤浅的人,只看她今后如何做就是了。 “行了,起来吧。”转头问小黑妞“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大伙都管奴婢叫柴火妞。” 瑞雪有些忍俊不禁,是挺形象的。 但这样形容一个女孩子,那些人也真是坏心眼。 “不如就跟着小桃往后叫你小杏吧。” “奴婢谢小姐赐名。” 小桃从怀里拿出一张卖身契来。 “小姐将小杏的名字添上去就是了。这是入相府名册要用的。 咱们自己那份,庄子上都有记录。” 处理完了这事,瑞雪才想起来小桃还没将昨天夜里的事情交代清楚。 昨夜等瑞雪睡熟,瑞安便带了几个婆子过来看守门户。 动静惊动了小桃,她差点就将那几个婆子暴揍一顿了。 听说瑞安还要去处理那畜生,小桃便坐不住了。 让瑞安把事情交给自己去办,免得惹府里人怀疑。 瑞安知道阿姊肯把小桃带在身边,她就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叮嘱一番,便放心的交给她去处理。 小桃专门挑了一辆拉粪的车,驮着参将家的公子,快马加鞭的回了庄子。 半夜三更的回去,惊动了不少庄上的人。 庄上的大伙,对瑞雪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 这庄子是瑞雪的亲娘厉凝霜置办的。 她当初买下这片地,只是为了安置几个逃难到大岚来的同乡。 想住,就自己盖房,想吃,就去开垦。 即不对他们施舍,也不会问他们讨要供奉田租。 但受了恩惠的人心里明白,他们需要侍奉的主子就是厉凝霜。 厉凝霜死后,瑞雪被送到庄子上来,他们便有了新主子。 所以对他们来说,瑞雪即是主子,也是他们亲手养大的孩子。 说是他们养大了瑞雪,到不如说是瑞雪救活了庄子。 厉凝霜对庄子上的事情并不过问,完全凭他们自己自负盈亏。 虽说不用缴纳税负,但这片地山林居多,实在不怎么适合耕种。 他们一直都处于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 本来就是没有户籍的异乡流民,若是离开庄子,单凭他们的异于大岚人的长相,也没法去做别的营生。 瑞雪来了之后,引导他们种植珍惜药材,饲养珍禽异兽。 吸纳能人异士,将买卖做风生水起。 明面上是庄把头出头出力,其实庄上的核心成员都明白,是瑞雪在暗处出谋划策。 他们对瑞雪,宠爱有之,但更多的,应该是敬畏。 这大概是时代背景催生出的一种特殊情感。 所以听小桃说完事情的经过,都恨不得将那小子剥皮抽筋。 但瑞雪早有交代,不能伤人性命。 便想着法子要让那小子长长记性。 庄上能人颇多,轮着番的上去招呼。 不过小半夜,就将参将家的公子,折腾的只剩了半条命。 天快亮的时候,一碗“龙精虎胆”熬成的补药直接灌了下去。 不但吊住了命,还叫那小子便金枪不倒了。 小桃的哥哥谷廉,将小桃好一顿数落,他知道自家这个妹妹心大。 闹不好以后还会有疏忽的时候。 挑了个稳重的姑娘让她带回去,保证瑞雪的安全。 怕小桃被瑞雪责罚的太重,才教小桃说那些话的。 谷廉并不知道,现在的瑞雪,早就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见小桃还在义愤填膺的为瑞雪抱不平,便不由的替她捏了把汗。 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再这般没心没肺,早晚吃大亏。 好在这几日阿爹进了山,等他回来知道你闯下这样大的祸,看不扒你一层皮才怪。” 小桃咽了口唾沫。 “我最近都不回来了,阿爹也不会去相府。 小姐都不怪我,阿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谷廉揉了揉小桃的头发。 “你好自为之吧,我教你的那些话,一定记着说。 还有,今日是小姐生辰,之前准备的东西,你带回去吧,省得我再跑一趟。” 抬脚指了指半死不活的参将公子。 “你先回,这玩意我来处理就行。” 小桃点了点头,一个健步冲了过去,狠狠一脚踢在那人关键部位。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抽抽两下彻底昏死过去。 谷廉不由自主的收紧了腰腹,隐隐觉得自己的某个部位也抽痛起来。 第二十四章 女侠你很牛掰 小桃说完,恨恨的握了握拳。 “没打折那狗贼的腿,实在是便宜他了。若不是我哥拦着,我非得再踢他两脚不可。” 瑞雪心想:女侠,你必定已经踢折人家一条腿了,还是很重要的那条。 下半辈子注定要断子绝孙,你已经很牛掰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只是这话她当然不能说给小桃听。 虽然自己没能动手,但有人这么护着自己,替自己出气报仇。 瑞雪心里还是有些爽的,被人骚扰的恐惧感也散了一些。 对小桃竖了竖大拇指,给了她一个“我懂你”的眼神。 小桃是那种你越夸她,她越努力的主。 得了瑞雪的肯定,又见瑞雪已经不像昨天晚上那样害怕了。 做错了事的愧疚感也好转了些。 笑的跟朵喇叭花一样,拉着瑞雪起了身。 “小姐,今日可是你的生辰。 我从庄上把之前咱们准备的生辰礼拿来了,去看看吧。” 东西包裹的很严实,小桃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袱,妆盒。 把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摆着瑞雪眼前。 说道她们回府之前,绾绾曾抱着这些东西难过了好一阵子。 还叫小桃拿去烧了,小桃没舍得。 幸好当初没听,偷偷收了起来,如今这不就又派上用场了吗。 至于绾绾为什么要毁了这些东西,瑞雪也不好细问。 在别人眼里,那些都是她做的事。 问别人自己为什么那么做,肯定是很奇怪的。 东西都是绾绾和庄上的人一点点搜罗来的。 无论是礼服头饰,还是发簪罗帕。 按照及笄礼的制式,准备的相当齐全,都是一等一的珍品,处处透着奢华。 紫红色的曲裾深衣,用金银丝线绣着喜鹊蹬枝等吉祥的花鸟图案。 金丝摞成的头面,上面坠着指腹大小的红蓝宝石。 雪白的羊脂玉簪,被精雕成鸢尾花的形状,花心处镶嵌了七八颗豆粒大小的金刚石,闪闪发光。 瑞雪虽然对这些绫罗宝石了解的不那么透彻。 但好东西散发出来的耀眼光芒,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果然,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人是可以把价值连城的金银穿在身上的。 看了这些,再看怀玉今日送来的,便觉得货比货得扔。 难怪小桃总抱怨相府的日子不如庄上好。 没想到绾绾是个如此低调的小富婆,对生活品质,要求不是一般的高。 看着绾绾亲手准备的礼服,发簪等物。 想来这个姑娘对自己即将及笄,成为大人这件事,是及盼望,也及重视的。 只是命运多舛,没等到这个重要的时刻,就夭折了。 阴差阳错的,让自己占了她的身躯。 但事已至此,瑞雪如今能做的,就是好好爱惜这条命。 守护好绾绾想要守护的人,连同绾绾的那份漂漂亮亮的活下去。 “哎呀,这帕子怎么脏了,这可是碧水的鲛丝织的,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瑞雪顺着小桃的声音看去,只见一块绣着鸢尾花的罗帕闪着淡淡的荧光。 是有被揉搓过的痕迹,上面斑斑点点的像是粘着泪痕。 那料子格外神奇,帕子上的泪痕并未扩散开来,像是挂在帕子上的小水珠。 随着料子的抖动,水珠在帕子上滚来滚去,拿手去摸却是干爽的。 瑞雪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忍不住捧在手里细细研究。 忽的一段画面闪过,是绾绾捧着这些东西暗自垂泪。 瑞雪立马想到之前看过的大岚户籍制度,女子十六之前,在家从父。 过了及笄,若无婚配,是可以申请户籍,自立门户的。 想来绾绾如此重视她的及笄礼,是打算过了十六便脱离相府,自立门户的。 瑞安也说过,他们姐弟两,根本没打算一辈子靠着相府过活。 也不知蒋淮到底做了什么孽,让两个亲生子女,对自家如此厌恶。 想到这副略显柔弱的小身板,瑞雪也不得不佩服绾绾坚强的心智。 在古代,一个女子,要下定决心摆脱家族父权,得付出多么大的勇气和代价。 奈何天不遂人愿,一道赐婚的圣旨,打破了她全部的计划。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那样伤心的想要毁了这些东西吧。 瑞雪很难想象,绾绾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相府的。 可能她觉得往后没了指望,才叫蒋瑞云钻了空子,失手将她害死了。 小桃接过帕子难过道:“这帕子和礼服是配套的,一时半刻的也不好清理,真是好不吉利。” 小杏轻声说:“不如让奴婢试试吧,收养奴婢的那家人,是从碧水来的,奴婢听他们说起过如何处理鲛丝织成的料子。” 像是怕瑞雪信不过她,又接着解释道。 “鲛丝是从深海里采的,极为难得,因其稀少,很少被做成衣物。 料子防水却不透气,制成织物遇水会收缩,暴晒会碎裂,便大多制成罗帕汗巾之类的贴身物件。 小姐只需用力抖一抖,挂在阴凉通风处吹一吹,这块罗帕就会恢复如新了。” 小桃瞥了一眼小杏,有些将信将疑:“你这柴火妞,懂的还挺多。”递过帕子“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给,去试试吧。” 小杏并不接,见瑞雪点了头,才接过小桃手里的帕子去处理。 惹的小桃直翻白眼,瑞雪却对这个小丫头又多了一分好感。 抚了抚奢华的礼服,金光闪闪的环佩珠钗。 瑞雪轻轻叹了口气:“小桃,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吧。今日的簪礼,就穿大娘子送来的衣裳。” 小桃十分不解:“为什么呀,这么重要的日子,咱自己置办的不比大娘子送来的好多了。小姐不也盼着能早日及笄。咱没偷没抢,干嘛不用好的。” 瑞雪白她一眼,有些想不明白。 绾绾这么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怎么会带小桃这个大傻妞来吃人不吐骨头的相府。 是因为小桃武艺高强吗?可绾绾还不是丢了命。 早先瑞雪还觉得,小桃是故意装傻,心里应该是有些成算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她是真傻,坦率的叫人心疼。 她一张嘴,一眼就能看到她心眼里去。 第二十五章 你想过河拆桥? 在瑞雪可以躺平摆烂之前,她们还有许多难关要过。 小桃这样的性格,不是说不好。 但对于她们往后要做的事来说,有些太单纯了。 她是瑞雪来这里之后,熟悉的第一个人。 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瑞雪早已经把她当姐妹看待了。 小桃即便真是个傻子,瑞雪也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好在小桃心思赤城,听她的话。 她也只能多提点她,多教教她,多护着她了。 看了看有些傻白甜的小桃说道:“你以后少问为什么,只管听我的安排就是,我又不会害你。” 想想即便她这样说,小桃大约也是不能理解的。 果然小桃答应的爽快,眉毛却拧在一起,心里大概还是不明白瑞雪为什么这么做。 瑞雪一边收拾,一边对她说道:“有句话,叫财不外露。 我一个无依无靠,寄养在庄子上的小女子,如何置办的起这样昂贵奢华的行头。 叫外人瞧去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眼红嫉妒,找我麻烦。 如今的处境,不允许咱们太过高调。” 小桃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 “以前小姐说过这样的话,说做人做事要低调,我怎么给忘了。 都怪我哥,总戳我脑瓜子,将我人都戳傻了。 小姐放心,以后小姐说什么,小桃就做什么,绝不多问了。” 瑞雪拍了拍她的肩:“这就对了,跟着小姐走,吃喝全都有。以后少说多听,慢慢的就会越来越聪明了。” 小桃憨憨一笑:“我听小姐的,小姐说我会变聪明,那指定错不了。” 收拾完东西,小桃拿出一本账册来。 “这是上半月庄子上的收支,我哥躲懒,我就顺便带过来了。 小姐过目,若没什么问题,签字盖章,拿回去好入库。” 瑞雪接过账册,打开来,心肝就颤了颤。 她习惯先看结果,只见账册的页末赫然写着,净收:叁佰陆拾捌两纹银。 这是纯赚啊,除去人工,成本,半个月赚了三百多两银子。 听小桃的意思,这还是她们庄子中等偏下的水平。 因为瑞雪回了相府,今年夏天的荷花酿没赶上售卖,至少少赚百十两银子。 瑞雪这段日子跟着怀玉学了些管家的事,对大岚的物价有了解。 相府算的上是顶级豪门了,主子仆从加起来百十号人,只算吃穿,每月顶天也不过百两。 若有宴席应酬,再多加一倍。 她这个相府嫡女的月例银,也只四两八钱。 一斤米面十文,两个鸡蛋一文。 绾绾的庄子究竟做的什么买卖,半个月能净赚三百多两银子。 怪不得她有底气敢脱离相府。 若不是为了瑞安,她怕是真敢抗旨不跳这个火坑。 瑞雪拍了拍胸脯,安抚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小心肝,翻到首页细看。 上面整齐的罗列了庄子上售卖的物产:人参,鹿茸,虎鞭,熊胆,孔雀羽……。 各种珍惜药材,珍禽皮毛,样样都是市面上十分少见的稀缺货。 这绾绾是在庄上开了个动物园吧,还真是会另辟蹊径赚大钱。 这么趁钱,还当什么相府嫡女,她若是绾绾,也得想法子早日脱离相府。 抖着手,签好名字,盖好印章,交给小桃让她收好。 这可都是她的将来安身立命的底牌。 刚过晌午,大灶上的席面,便陆陆续续的送进了瑞雪的小院。 怀玉十分贴心,命灶上的婆子都制成了半成品。 什么时候开席都行,等瑞雪想吃的时候,在小厨房里加工一下能吃新鲜热乎的。 瑞安得了信,高兴的不知怎么是好,总算能正大光明的去瑞雪的院子看望阿姊了。 更别提,能亲自为她庆贺如此重要的及笄礼。 兴冲冲的翻箱倒柜,想将自己收拾的利索一些去为瑞雪庆生。 原本准备回府的陆思元知道这事便赖着不走了。 指点瑞安该穿哪件衣裳,配哪顶头冠才显得喜庆。 瑞安嫌他话多,但还是穿了思元帮忙选的衣裳。 一会瞧瞧漏刻,一会又整理整理发冠。 坐立难安的,就等着到了时辰往瑞雪院子里冲呢。 瞧歪在榻上翻闲书的陆思元十分碍眼。 “你怎么还不走,不是一大早就嚷嚷着要回家吗,这都快正午了,你不回家吃饭?” 陆思元一骨碌翻身坐起:“怎么说我昨晚也与你一同并肩战斗了一番。你都还没谢我,去你阿姊生日宴吃杯酒怎么了。我回家吃饭?你相府差我一双筷子呀?” 瑞安白了他一眼:“要谢也是谢你阿姊,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一个外男,怎好去我阿姊的生日宴。你是没脸没皮,我阿姊还要顾脸面呢。” 思元扔了书,上前一个锁喉,叩住了瑞安的肩。 “好小子,不是昨天晚上求我帮忙的时候了,打算过河拆桥是吧。” 瑞安拍了他两下:“我何时求你了,是你自己硬要跟着。烦不烦,衣裳都被你整乱了。” 两人正打闹,外头来了通传声。 “陆公子,你家里来人接你回府了。” 陆思元这才松开瑞安问道:“是谁来了。” “回公子,是府上的嫡小姐,在前厅候着呢。” 陆思元理了理衣服,满脸的不可置信。 “陆蓉娘?她有这么好心,专程跑来接我回府?不会是阿爹又想收拾我,来给我通风报信的吧。我最近也没做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啊。” 瑞安总算得了解脱,对镜重新整理衣冠。 “你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老实跟你姐回去。昨晚的事我自会谢你。” 陆思元抬脚往前厅去,还不忘回头对瑞安说:“你阿姊的生辰酒,小爷喝定了。你等我的,打发了我阿姊,我就回来。” 瑞安有些头秃:“没脸没皮的牛皮糖,不信今日甩不掉你。” 瞧思元出了院子,他也拿着贺礼朝瑞雪那边去了。 穿过一道角门,却被一个看门的婆子给拦了下来。 “少爷可是要去给大小姐庆生?这时辰还没到呢,少爷先在园子里散散吧。相爷吩咐不让人随意进出。” 瑞安的眼神黯了黯,回了句:“知道了。”便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着等。 第二十六章 保持假笑和端庄 盛夏的午后,热浪一波接着一波。 即便坐在阴凉处,也不见得有多凉爽。 瑞安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心却有些冷,擦汗的帕子,还是阿姊给他缝的。 银色丝线绣成的鸢尾,盛放在一从芝草里,看着并不女气。 他抬头,明明瑞雪的院子就在眼前。 他仿佛都能听见瑞雪在院子里与小桃说笑的声音。 可偏偏蒋淮就是不肯轻易让他们姐弟相见。 想到阿娘死的时候他不过五岁。 蒋淮大概以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但他什么都记得,记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时只比他大两岁的瑞雪,明明也很害怕,明明也很想念阿娘。 却从不在他面前哭泣,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日日搂着他哄他入眠。 他哭着闹着找阿娘时,也只有瑞雪肯耐心的安抚他。 告诉他要坚强,要隐忍,总有一天他们会为阿娘讨回公道。 他以为这辈子就要与阿姊相依为命了。 却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唯一能依靠的阿姊,也被蒋淮从他身边夺走了。 在瑞安眼里,蒋淮不配为人父,更不配为人夫。 蒋淮可以把身边的一切,都拿来当做可以利用和炫耀的资本与筹码。 金箔财物如此,父母妻儿也不例外。 他母亲厉凝霜如此,如今的夏怀玉也不例外。 瑞安不会忘记,阿娘死前,是如何哀求蒋淮,将他们姐弟送去碧水外祖家的。 甚至不惜拿出半生积攒下的财物,想换取他们姐弟的自由。 蒋淮是收了钱。 却当着他们母子三人的面说:“厉凝霜,亏你头脑聪颖会赚钱。嫁与我八载还没瞧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即便死了,那也是我蒋淮的亡人。 这两个孩子身上流着我蒋淮的血,注定要为我所用,这辈子也别想逃离我的掌控。” 瑞安心想,或许阿娘就是看清了蒋淮的真面目,才会想尽办法要送他们姐弟离开。 只是未能办到,便撒手人寰了。 他以为再过几年,等自己能独当一面了,就能与瑞雪一起逃离蒋淮这个恶魔。 却没想到,阿姊还是为了他,重新跳回这个火坑。 瑞安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弱小无能,期望自己能在瞬间长大,护阿姊周全。 他对瑞雪除了依赖和仰慕,更多的是自责和愧疚。 他的阿姊那样坚强聪慧,若是没有他的拖累,早早的就可以离开大岚,回外祖家去。 如今何须受这样的罪,要嫁给那样一个男人。 远在宁王府的赵丰年,鼻子又痒了。 园子里说话的声音,打断了瑞安的思绪。 怀玉引着陆家姐弟朝这边走来。 瑞安心中默念:“真是阴魂不散,想与阿姊亲近亲近怎么就这么难。” 整理一下仪容,上前给怀玉问安。 甩出的眼刀,恨不能把陆思元戳死,那臭不要脸的,还朝他笑呢。 有怀玉出头,即便还没到开席的时候,三人也顺顺当当的进了瑞雪的小院。 蓉娘十分活泼,一见瑞雪便笑了起来。 相互行过礼,亲热的拉着瑞雪说起话来。 “没想到吧,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我不知今日是你生辰,也没带贺礼,你可千万不要见怪。” 瑞雪忙说:“不妨事,你帮我了大忙,我还没有谢你,能来就是莫大的荣幸了。” 蓉娘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我是不请自来,生辰礼是一定要给你补上的。 就厚脸皮的吃你一顿,赶明你去我府上玩耍,我再好好招待你。” 瑞雪一时有些不太习惯,她是对这女孩子有些好感。 更别提昨晚人家还帮了自己。 可她们毕竟只匆匆见过两面,也没说上几句话。 怎么过了一夜,一上来就跟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似的。 实在让她这个有些社恐的人接受无能。 莫不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关键要素,搞不懂这些古人的友谊怎么能展开的这样迅速。 保持好假笑和端庄的仪态,顺着她的意思点头附和,亲亲热热的将人请进了屋。 她今天本来只打算叫瑞安来,联络一下姐弟两的感情。 顺便再问问,绾绾亲娘厉凝霜的事。 这一下突然多出两个人来,看样子又没办法好好跟瑞安说话了。 可人来都来了,她也不能不招待。 硬着头皮与蓉娘闲话,把两个半大的小子甩在了一边。 其实蓉娘今日是专门跑到相府来的。 打着感激昨日,瑞雪借地方让她换衣裳的借口,特意来见瑞雪。 原本她阿娘死活不让她来,因为昨天夜里瑞雪的院子出了不怎么光彩的事。 即便她将事情的原委说给她阿娘知道,她阿娘也不同意她与瑞雪来往。 “不管是不是遭人陷害,她一个女孩子家的名声,总归是不那么好听了。你最好少去沾惹。” 架不住蓉娘撒泼打滚的痴缠,又说来接弟弟回府,这才放了她出来。 蓉娘对瑞雪的处境有些感同身受。 一样的高门深宅,一样的阴毒庶妹,一样无法自主的婚姻大事。 同时又有些被瑞雪昨晚从容不迫的气度,和教训庶妹的胆识所吸引。 想到自己曾经遭遇与她差不多的处境时,吓的只会哭。 同龄的闺阁好友里,也没有哪个能像瑞雪那样大气飒爽。 她就下定决心,瑞雪这个朋友,她是一定要交的。 尤其是今天早晨,她听府里的丫鬟婆子闲话,就更坐不住了。 她家隔壁参将府上的公子,因为与人争风吃醋,被人断了子孙根。 打的浑身是伤,扔在烟花柳巷街上,抬回去的时候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 参将家就一根独苗,如今正满城找大夫医治呢。 并下令搜捕全城,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原本她也只当个闲话来听,那小子游手好闲,整日招猫逗狗,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早晚的事。 可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她昨日与家人去相府赴宴的时候,差不多与参将家的马车同时出发。 两家人还打了招呼,听见那小子喊自己妹妹,她都恶心的直躲。 他明明是来了相府的,怎么会在烟花柳巷与人争风吃醋。 该不会昨夜溜进瑞雪院子的就是他吧。 若真是如此,那自家弟弟和瑞雪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第二十七章 及笄 瑞雪假笑着与蓉娘说话,蓉娘也答的口不对心。 蓉娘是有些着急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瑞雪恐怕还不知道,参将那边正在缉拿伤他儿子的凶手。 她一方面觉得那小子是罪有应得,一方面又实在担忧自家弟弟和瑞雪他们被牵扯进去。 怀玉时不时的进来问两句,送些瓜果点心。 她弟弟也是个没心肝的,装乖耍宝的一直在瑞雪跟前刷存在感。 蓉娘几次想暗示瑞雪,想与她单独说话,都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两人都心不在焉,越聊越累。 聊完天气聊衣裳,实在是扯不出什么话题了。 同时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心知肚明的相视一笑。 瑞雪心想,原来这姑娘也不是真热络。 这么急着来找自己,应该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要与她说。 多半与昨天晚上那件事有关,这也是个吃瓜不嫌事大的主。 才过了一个晚上,就迫不及待的来听下文了。 人家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她若是还装不知道,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自己是主人,得给人递个台阶才好。 看了眼在院里帮忙操持的怀玉,和在廊下斗嘴两个弟弟。 起身对蓉娘说道:“陆姑娘要不要随我去看看我的礼服和礼簪。” 蓉娘咻地站起身来,都忘了保持礼仪和心态。 她果然没看错人吧,瑞雪就是聪明,都不用她明说,就能猜到她的心思。 “好的呀,我正有此意。”话落挽着瑞雪的胳膊就往卧房里带。 急切的样子,好像这不是瑞雪的屋子,而是她的屋子一般。 她从见到瑞雪,就一直想找机会与她私下里说说昨晚的事。 奈何她是客人,相府的大娘子还盯着她们,她也不好主动要求与瑞雪说悄悄话。 两人进了卧房,瑞雪也不装了,转身掩上房门。 “陆姑娘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吧。 现在也没旁人了,你直说吧。” 蓉娘拧着手里的帕子,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这,还有些怪难为情的。我想问问你,可知道昨夜闯进你院子的男子是谁?” 瑞雪想着,人家姐弟也算是半个当事人了,没必要瞒着,便大大方方的说道。 “听说是京都参将家的公子。” 蓉娘提了口气:“果然是他。”压低了声音与瑞雪耳语,把她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瑞雪。 瑞雪听完故作惊讶:“此话当真?这是哪个神仙大侠做的好人好事。我得摆上香案祝他长命百岁。” 蓉娘疑惑了:“不是你们做的?” 瑞雪摇摇头:“你可以去问问陆公子,昨夜我们只是把他打昏送出了丞相府。后来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蓉娘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想想还是不放心。 “可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出他昨日来过相府赴宴。人伤成那样,参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即便查到一丝线索,也会揪住不放,你可有什么应对之法能摆脱嫌疑?” 瑞雪挑了挑眉,原来这姑娘是担心她弟弟受牵连,才这么着急忙慌的跑来找她。 “你放心,这事与陆公子没有关系,即便他们查到我头上来,也不会牵扯到陆公子的。” 蓉娘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家伙罪有应得,即便是思元下的手,也是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我是觉得咱们也没做错什么,若是能全身而退那就再好不过了。” 瑞雪见蓉娘说的认真,看样子是真的在为她忧心。 已经开始咱们咱们的说话了,到不像是怕担责任才来与她说这些。 瑞雪安慰道:“你别急,这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也不会被牵扯其中。” 蓉娘咬了咬唇:“怎么会不严重,毕竟你我二人是未出阁的姑娘,思元和瑞安两人过了中秋也要进国子监读书。 若是因为这事,落个坏名声,不划算的很。” 闹了半天,这姑娘还是担心会坏了名声。 这古代还真是毫无公平公正可言。 看对面的姑娘急的脸都红了,瑞雪觉得还是给她吃颗定心丸的好。 “即便查到相府头上,他们也没有证据是我做的。 参将公子一个大活人,能来相府赴宴,怎么就不能去花街柳巷玩耍了。 不能因为他来了相府,就说人是相府伤的吧,这不是不讲道理吗。” 蓉娘皱着眉,拧帕子的手指都被勒红了。 “京都上层的圈子里,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那人是参将府的独苗,他们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而且人是蒋瑞云引过来的,她若说了什么,可怎么是好。” 瑞雪拍拍她的手,劝她放松些。 “蒋瑞云还没蠢到那个份上,她若说出去倒霉的反倒是她自己。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黑夜里引着个外男在自家府里转悠,这样的名声她不会想要的。 即便她不受控制,她小娘也会劝她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的。” 蓉娘点点头:“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你看我,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却说这些来烦你。” 瑞雪笑笑,说了句“没关系。”两人便揭过此事,出了卧房。 院里的宴席已经摆上了,小桃小杏帮着瑞雪换好了礼服,上好了状。 本就美艳的瑞雪,更添一份成熟的风韵。 瑞安看着本可以逃离火坑的长姐,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 笄礼的过程减了又减,怀玉也还是准备了礼器摆在小院的正当中。 请了府里年长的麽麽来做正宾,给瑞雪梳头簪发。 她做有司为瑞雪捧簪,蓉娘刚好得了赞者的空缺,协助正宾给瑞雪插簪。 虽说没有按照规定的流程,采衣,初加,再加,三加那么来。 但也总算是欢欢喜喜的及笄了,从今日起。 瑞雪就不在是女孩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小娘子了。 礼毕就可以开席了,怀玉给院里的丫鬟麽麽都封了红包。 怕自己待在院里,几个孩子会不自在。 留了几个眼明手快的伺候,便要带着其他人离开。 瑞雪象征性的留了一下,想着她离开也好,谢了一番便送她走了。 第二十八章 姐懂你 生日宴进行的很顺利,宴席一开,大家都吃的比较克制。 说是宴席,其实也就两对姐弟四个人,便没分什么男女,混在一处坐了。 蓉娘端着贵女的架子,只吃丫鬟夹到她碗里的东西。 刚开始大伙都没什么话说,搞的气氛异常压抑。 瑞雪也没了吃大餐的心情,这生日过的,怎么一点也不欢乐。 其实除了没心没肺的陆思元,其他三人心里都装着事。 饭桌上不好表现出来,却都在为庆贺瑞雪的生日,努力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 越是如此,几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就越显得诡异。 连站在瑞雪身后的小桃都感觉到了。 小声问瑞雪:“小姐,要不我把从庄上带来的果酒拿出来喝吧。 你们都不说话,看着怪瘆人的。” 瑞雪赞许的看了小桃一眼,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轻咳一声:“如今我这院里也没有外人,承蒙陆小姐和陆公子瞧得起我,专程来为我庆生,你们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先说两句体面话,免得人家觉得她这个主人不大气。 蓉娘也是端的辛苦,听到瑞雪说话忙放下筷子:“我与你投缘,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的。你若觉得我还行,叫我蓉娘就是,不必那么客气叫我陆小姐。” 其实在瑞雪心里,朋友不朋友的不重要,主要这姑娘帮了自己,她不能不有所表示。 但有些话,该说她还是要说的,就比方说,她那不太好的名声。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我是在庄子上长大的,与京都城里的其他贵女有些不大一样。 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往,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 谁若想害我,我定然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姐弟昨日救我与危难,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要我能办到,就绝不会推辞。” 蓉娘听瑞雪这般说,心里很是欢喜。她就喜欢瑞雪这种直率的性子,和说话办事的方式。 不像其他贵女,扭扭捏捏,惯会装腔作势的。 兴奋的一把握住了瑞雪的手:“那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瑞雪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了手,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姑娘的热情。 她俩好像还没熟到那个份上,这丫头怕不是话本子看多了,今日才见第二面,就恨不得跟她拜把子。 陆思元“嗷呜”一声:“阿姊,你交朋友就交朋友,做什么姐妹。你与瑞雪姐姐成了姐妹,那她岂不是也成了我的阿姊。那我怎么办啊。” 想到瑞雪已经有了婚约,后半句“我还想长大了娶她做我娘子。”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包子一样的脸,顿时皱的跟苦瓜一般。 瑞安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手也直戳他的腰间。 把个陆思元直接戳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差点撞到端着果酒上前的小桃。 陆思元捂着腰,一脸莫名的朝瑞安看去。 “瑞安,你戳我作何。” 瑞安也不看他,夹了一块鸭肉放进他碗里。 冷冷的说道:“八宝鸭,你的最爱,快坐下吃吧。” 那话风嗖嗖带着凉气,听的思元头皮发麻。 挠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坐下,也没想明白又哪里得罪他了。 小桃端来了酒,又经过两小子的插科打诨,饭桌上的气氛也热络起来。 瑞雪本不想饮酒,但今日毕竟是自己生辰。 大家都举了杯,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喝,两杯下肚,便不在喝了。 瑞安也及克制,喝了三杯就不让小桃再给他倒了。 那两姐弟倒是不客气,都是识货的人,直言这酒不简单,是市面上很难买到佳酿。 这是绾绾自己酿的酒,听小桃说绾绾有个怪癖。 心情不好,或是需要想事情的时候,就会跑去酿酒。 特别满意的就留着自己喝,剩下的便拿去卖掉。 因为量少,又确实是好酒,这些年在京都城里的价格也翻了几番,几乎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从去年春上起,绾绾才将这个爱好变成了赚钱的买卖。 每季都会酿一些,专门拿去售卖,也并未特意给酒水取名。 冬季用雪水梅花,春季用雨水桃花,夏季用露水荷花,秋季便是各色瓜果。 专门请了手艺精湛的工匠师父,烧制装酒的瓷瓶,只需看一眼瓶身上的花样,就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酒。 因为酒不烈,又都是用花果酿的,盛酒的器皿也做的漂亮,很得文人雅士和宅院里的贵妇喜爱。 绾绾也赚了不少银子。 瑞雪越了解绾绾,越觉得这个女孩子不可思议。 她甚至怀疑,没准绾绾也是什么投胎,穿越或者重生之类的大女主。 但现在人都已经没了,在追究那些没什么意义。 她既然接棒了绾绾下半生的命运,怎么着也不能过的比绾绾差吧。 蓉娘姐弟喝了几杯话便多了起来,丢掉豪门贵女的矜持,越发的活泼了。 与思元两人或互揭老底斗嘴,或互爆糗事黑料。 瑞安面上不显,但微微勾起的嘴角出卖了他,他心里是有些羡慕的吧。 或者他是希望自己有天也能像陆家姐弟一样与瑞雪相处。 瑞雪默默往瑞安的碗里夹着菜,给他一个“姐懂你”的眼神。 瑞安收到瑞雪递来的眼神,莫名有些羞怯,忙底下头,怕瑞雪看出端倪。 他是男子,是要变的强大,好好守护阿姊的,怎么能想着与阿姊玩闹。 瑞雪自然不知道她这个弟弟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深沉。 也幸亏她回来的早,若是放任下去,没人替他开解,在过几年没准就长成腹黑冷血的大反派了。 送走蓉娘姐弟,天色已近黄昏,瑞安也不能多留,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瑞雪瘫倒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 今日高兴是真的高兴,累也是真累。 看来与人交往也是个技术活,她这个社恐人士,还是要多多练习,以后才能装的更自然一些。 小桃催着她沐浴更衣。 想到沐浴,瑞雪心里还是有阴影。 “小桃一起洗吧,我给你擦背。” 第二十九章 被发现了呢 日子匆匆过,该学的不该学的,瑞雪也都学的差不多了。 只是那一手狗刨的字还需要再练。 其实怀玉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她的了,却还是雷打不动的天天来她这边报道。 两人也没什么可聊的,不大的屋子,各占一边。 下棋写字,饮茶插花,各干各的事互不干扰。 若是哪天怀玉心情好了,会叫上瑞雪去园子里散散步,两人却极少交谈。 若是她心情不好,便整日拉长个脸,屋里都能阴的滴出水来。 不过瑞雪看的出,怀玉在自己这里是挺放松惬意的。 她大约是想躲着蒋淮,所以动不动就在她这边一呆就是一天。 好处就是吃的比以前丰盛了,蒋瑞云也再不敢来她的院子嘚瑟。 坏处就是怀玉盯的紧,瑞雪想偷偷溜去看看瑞安,或者干点别的都不太方便。 庄上送来的账册,或者需要她处理的事情,也只能晚上点灯熬油的处理。 怀玉每次要走的时候,瑞雪都能从她那张厌世脸上看到一丝不情愿。 今日天气还算好,有风无云不太燥热。 怀玉来的挺早,巴巴的跑到书桌前去翻瑞雪练字用的稿纸。 瑞雪刚吃完早饭,进屋就看见怀玉在翻她的书桌。 “我是写的不大好,大娘子也不必这么一大早就跑来检查吧。” 怀玉也不抬头,眼睛都快掉进那堆鬼画符里了。 “谁说你写的不好,你简直写的太好,我昨日走的时候瞥见一眼,想了一宿连觉都没睡好。” 瑞雪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确定是在夸我,不是在嘲讽我?确定不是因为太难看困扰的你一宿没睡好?” 她写的那字,连她自己都没眼看。 怀玉正在翻看的那些,是她刚开始练的字。 因为这里的字大多是繁体,她本来就写不好,还要写那么多笔划。 就用简体字默写了一些唐诗宋词来练手。 想着等写的差不多了,在学着写这里的字。 怀玉轻轻的翻动稿纸,死水一样的眼波,居然闪闪发着光。 语气里有一丝丝颤抖:“你写的这些字全都不对,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能明白其中含义。读起来平仄相宜,韵脚相称,是及出色的诗词。” 瑞雪偷笑,那必须的,诗仙诗圣的名词佳句,可不是开玩笑的。 怀玉终于抬起头来看瑞雪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一叠稿纸。 “这些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从哪里听来的。做这些诗的人呢?你可否为我引荐引荐。” 瑞雪还没编好故事,被怀玉问的一时语塞。 “引荐引荐怕是不能,这些大家都不是本地人。” 怀玉有些失望,却不气馁。 “这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黄河是什么河,在何处?出自什么典故?” 不等瑞雪回答,她又翻动几页稿纸:“还有这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这巴峡巫峡是何地名,襄阳洛阳又是何处城镇?” 怀玉问完就低头沉思,好像并没有期待瑞雪能为她解答什么。 她沉静在诗词中,感受其中波澜壮阔的意境,和做诗之人当时汹涌澎湃的情感。 铺开崭新的稿纸,以十分虔诚的姿态,提笔开始镌抄瑞雪默写下来的诗文。 将还在费心编故事的瑞雪晾在了一边。 一边抄写,一边低声吟诵,配合着瑞雪听不懂的韵律,婉转悠扬。 竟比瑞雪听过的唱歌唱戏,还要让人心神激荡。 原来古人的诗词是这么念的,瑞雪也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眼见怀玉越来越激动,握笔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索性撂了笔,捧着稿纸,边念边在屋里转悠,又哭又笑的样子,简直太过骇人。 瑞雪慢慢往门边退,不就念个诗吗?有这么刺激,这又不是什么经文咒语,怎么人都给整疯魔了。 怀玉直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却再也忍不住,丢下稿纸,放声大哭起来。 刚蹭到门边的瑞雪,抬手就把疯癫的怀玉和她嚎啕的哭声关在了身后。 并吩咐院里的丫鬟麽麽都离远一些,大娘子在屋里吊嗓子,最好别去惊动她。 跟着怀玉伺候的麽麽,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走远了些,照样忙乎手里的事情。 瑞雪靠在门廊上发了会呆,这都什么事啊。 两人本来相处的挺默契,这下就有些尴尬了。 她一会是先与怀玉解释诗文的出处,还是假装关心一下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过了好一阵,屋里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小杏贴心的打了一盆清水想进去伺候。 瑞雪轻轻摇了摇头,接过小杏手里的铜盆。 “还是我来吧,你们都离远些,不然大娘子会不自在。” 小杏帮着敲了门,听见怀玉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声音,瑞雪才进了屋。 怀玉恢复如常,甚至连妆容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又换上往日不苟言笑的厌世脸,若不是眼睛红肿,没人会相信她方才疯了一样在屋里又哭又笑。 怀玉轻扯嘴角:“怎么办,被你发现了呢。” 那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调笑和自嘲,瑞雪听着却格外别扭。 将拧好的帕子递给她,什么怎么办,她发现什么了。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这是终于被蒋淮折磨的发疯了么。 想退出去,以免被误伤,怀玉却又说起话来。 “我生在大岚最有名望的文学世家,家中长辈,出过不止一位帝师。” 怀玉自顾自的说,瑞雪却尴尬的脚趾抠地。 心里喊着“快停下,我不想听,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再过不久就要离开相府了,除了瑞安,她不想跟相府里的任何人有过多的牵扯。 怀玉是有些可怜,但那是她自己的问题,瑞雪不想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哪怕是去了解她的过往生平。 第三十章 抽象派文艺女青年 怀玉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并未理会一旁尴尬的已经抠出三室一厅的瑞雪。 “我曾经也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豪门贵女。” 瑞雪真想过去捂住她的嘴,让她别在说下去了。 “大娘子,你现在也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我知道你压力大,其实偶尔崩溃也没什么丢人的。 你不用太在意了,没人会笑话你的。” 怀玉像是没听见一般,“自小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年纪轻轻就被捧上京都第一才女的位置。” 瑞雪实在无奈,这怀玉方才心态崩了,这会怕是急需找个人听她宣泄埋在心里的委屈与苦闷。 可自己不合适啊,她不想做这个冤种,更不想管怀玉的闲事。 她怕自己听得多了,会为怀玉惋惜,难过,抱不平。 怕自己知道的多了,会与怀玉产生不一样的羁绊。 她不能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分散给怀玉一些,她也有难关要过,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她。 是时候让怀玉打住了,再让她说下去,瑞雪是真的会忍不住的。 “大娘子该是看了那些诗文,才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的。 可大娘子还没看完呢,那些诗文里,不止有牵肠挂肚,肝肠寸断的思恋。 更有踌躇满志和鹏程万里的决心和意志。 大娘子不能总是陷在过去,要留些精力去期待未来才是。” 瑞雪提到诗文,像是触到了怀玉的开关,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 “对了,诗文。这些诗文都乃神作,绾绾千万收好。 我来帮你注释整理一番,再装订成册,必能成为传世佳作,镇宅之宝。” “呼~!”瑞雪松了口气,终于恢复正常了。 诗词真的有魔力,能让一个人疯魔,也能让一个人理智。 怀玉抚了抚头发,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带着虔诚的心态,回到桌前去镌抄没写完的诗文。 虽然还是很激动,但不会像之前那样又哭又笑了。 写了几个字,突然停下笔。 “这纸不够好,配不上这些诗词,墨也太次了,我的字也不能展现半分其中意境。简直是亵渎,是亵渎。若是我祖父还在……” 说着将写好的稿纸揉成一团,眼看又有即将发病的症状。 瑞雪跺了跺脚,又来? 看样子必须来点狠的了,忙背了一首元曲,让她冷静。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乳燕雏莺弄语,对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似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这首词是宋金时期,文坛盟主元好问的【骤雨打新荷】。 是劝人不要患得患失,太在意还未发生的事,要着眼于当下,人生苦短,要善于发现身边的美。 拿来劝慰此时的怀玉,很是贴合。 果然怀玉那张未老先衰的厌世脸上,露出了瑞雪从未见过的真诚笑容。 她轻声念着:“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好词,真是好词啊,真想见见这位大家,这位老师还有别的作品吗?他是哪里人士,若有机会可否前去拜见。” 瑞雪摸了摸鼻尖,“这个恐怕有些难,这些大家都是淡泊仕途名利的洒脱之人,我也不敢肯定,他们如今都在何处。” 这个瑞雪倒是没瞎说,她是真不知道这里的时间线是如何运作的。 这些伟大的诗人,是存活在别的时间线里,还是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怀玉有些犯难:“是这样啊,可若是得不到他们的允许,我们就整理注释这些杰作,会不会对他们太不尊敬了。” “这个大娘子尽可放心,他们既然将这些杰作流传下来,想必不会介意热爱他们的人诵读传承的。” 怀玉点了点头,铺开稿纸,认认真真的将刚才那首【骤雨打新荷】默写下来。 记忆力之超群,让瑞雪惊奇,她刚才只背了一遍,怀玉就一字不落的全记住了,这脑子真不是一般的好使。 看来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还真不是拿来唬人的。 怀玉翻动稿纸,抬头看了一眼瑞雪。 “你这字……” 瑞雪站在书桌前,总有一种上学时,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训话的感觉。 乖巧的说道:“我知道,水平有待提高。我会好好练的。” 怀玉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你基础太差,下笔的力道也不够均匀,确实需要好好练。最大的问题是,你怎么敢拆字?是有人教过你,还是你自己琢磨的。” 瑞雪心想,深植在自己记忆之中,忘了自己姓啥,都不会忘记这些字的。 她不是九漏鱼,十几年的学不是白上的,虽然成绩不是顶尖,但好歹也是个抽象派的文艺青年。 “是我随便写的,嫌笔画太多写起来累,便简略一些,乱写的。” 怀玉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个很不可取,毛病要改。 这些字是老祖宗成百上千年传承下来的,每一个都承载着独一无二的故事和含义。 你这般毫无敬畏之心的胡乱删改,不亚于数典忘祖离经叛道,以后再不可如此,知道了吗。” 遭了,这怀玉越来越像班主任了,瑞雪回想起那些年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 乖巧的像只小鹌鹑,“我知道了,我一定改。” 怀玉满意的点点头,从一旁的书箱里翻出两本字帖来。 “这是我小时习过的,你就照着这个练吧。”见瑞雪没动,“还愣着干嘛,开始吧。” 瑞雪小心翼翼的道:“大娘子,你占着书桌呢。” “哦~”怀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起了身,“突然忆起以前在府里教导弟弟的场景,抱歉失态了。” 这是瑞雪头一次从怀玉的嘴里听到“抱歉”二字,也是从见到她起,她与自己说话最多的一次。 瑞雪心中默念,怀玉你可以打住了,我不想知道你有没有兄弟姊妹。 咱们的关系最好就固定在继母与继女这个层面上。 第三十一章 啊对对对 好在怀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让出书桌,朝外面走去。 “你好好练字,我出去一趟,寻些配的上这些诗文的纸墨来。下午再过来检查你的功课。” 瑞雪乖巧点头,目送她离开,瘫坐在椅子里。 可算是走了。 小桃探头探脑的进了屋,一脸想问,又忍着不问的纠结表情。 “那个,这个,小姐要不要吃点心。” 瑞雪朝她招了招手,小桃一脸吃瓜表情走了过来,附耳歪头,请等着听八卦呢。 瑞雪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是有些长进的,没像以前那样想问就直接问了。 “小桃你是会写字的吧,来,这本字帖送你,陪本小姐一起好好练练。” 小桃直起身子,噘着嘴:“什么吗,小姐又来逗我。” 瑞雪认认真真的练了一下午的字,可惜怀玉没来。 大概是太喜爱那些诗文,寻到什么样的纸墨都觉得配不上吧。 第二日怀玉来的有些晚,大热天的还穿了能遮住脖颈的厚实衣裙。 面色看起来不大好,但精神却很亢奋。 一来就直奔书桌与瑞雪讨论起诗词来。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是这样过的,怀玉对文学诗词的追求,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不等着前院的麽麽来催,她可以通宵待在瑞雪这里。 而且她见解独到,底蕴丰厚,瑞雪只管背诗,根本用不着向怀玉解释什么。 就是诗词的作者,和里面的地名需要她花些心思好好注释。 不几天的功夫,瑞雪脑子里的存货就快被怀玉掏空了。 好在怀玉不是特别贪心的人,这些已经不少了,她想吃懂吃透,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 这日两人正在讨论出自汉代的乐府民歌【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怀玉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这首词乃女子所做?这种夸张怪诞的奇想,简直就是缺乏理智,她情真志坚,可她的郎君能否回应她如此炙热刚烈的爱意。 若不能,她要如何自处,立下这样的誓言也太过决绝了。 女子自古以来,就该温情小意,即便表达爱意,也该是柔情委婉的。 你看这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就很好吗。” 瑞雪小声嘀咕:“王维可是个大男人。” 再说了,女子为什么就不能这样表达爱意。 这世道已经对女人很不公平了,更别说在封建的古代。 有太多很不人道的束缚,被强加在女人身上,像这样坚定的表达爱意,有什么不行的。 想想自己的想法大约是太过激进,即便怀玉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毕竟还是生活在这个时代下的女性,没能跳出世俗给女人们划定的道德规范。 “啊,对对对。大娘子说的对,那这首就不录了。” 怀玉轻轻吹着还未干的墨迹:“那怎么行,词是好词,我还挺喜欢的。” 怀玉正在研究,要用什么样的韵脚,才能唱出词中想表达的炙热情感,麽麽便有些匆忙的进了屋子。 “大娘子,相爷喊你过去,说是今日有斗诗会,让你准备妥当与他去云良阁。” 也不知麽麽说了什么关键词,怀玉的脸都白了,握着笔的手也没了血色。 一声不吭的起了身,都没与瑞雪打招呼,就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小院。 瑞雪搓着下巴,云良阁,上次怀玉私会的那个琴师不就是云良阁的吗。 红衣男子说他们是姐弟,这关系还真够复杂的。 正要细想,急忙劝自己打住,管他呢,与自己也没多大关系。 在心中默念:蒋瑞雪,你清醒一点,不要多管闲事。 看了看漏刻,离午饭还有一阵子,既然蒋淮和怀玉都不在府里,那她可以去看看瑞安了。 这段时间忙着和怀玉研究诗词的事,瑞安给她写了好几封信,她都没回。 “小桃,你去前院问问瑞安中午想吃什么,我在这边做了给他送去。” 小桃应声前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小姐,瑞安少爷没在府里,他院里的麽麽说,跟着老师去国子监①旁听了。” 瑞雪这才想起来,过了中秋,瑞安便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大岚的官员制度,与瑞雪想象的不大一样。 读书当然是要好好读的,考试也是要考的。 但能不能入朝为官,为大岚添砖加瓦,却全靠投胎这项技术活。 从最低级的弘文馆②记事文书算起,没有家世或大佬举荐,你即便是天纵奇才那也连边都沾不上。 蒋淮能坐到左相的位置,除了他手段高明会钻营,最重要的是他姓蒋,是前相爷的血脉。 大岚朝堂上的官员,不说百分之百,但起码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靠着家族蒙阴,世袭传承下来的。 那百分之一的例外,听说是废太子时期,提出过一项纳贤的制度。 不论出身,只要你够努力,能得当地百姓的百人保举文书,就可以通过层层选拔进入专门培养大岚储备人才的国子监读书。 能进国子监的寒门学子,简直凤毛麟角。 若是能脱颖而出,在朝堂上得个一官半职,堪比鱼跃龙门,原地飞升。 既然瑞安不在,瑞雪也不想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自从投胎到这,她还没踏出过相府一步,外面是什么样子她也没亲眼瞧过。 与小桃小杏商量一番,决定趁这个机会偷偷溜出去逛逛。 小桃是兴奋异常,看得出小杏有些犹豫,但这是小姐的决定,她也不好质疑。 小桃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件男士锦衣长袍,很普通的料子,看上去既不显得寒酸,也不会太过扎眼。 帮瑞雪换上,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瑞雪低头一看,胸前鼓出两个包来,袖子也短了一截。 明晃晃的耳洞,曼妙的身材,明显就是女扮男装,偷溜出门的小娘子。 若真这样出门,不是更引人注意了。 “小姐长的有些快啊,这衣裳是去年冬季做的,已经不合身了。” 瑞雪还是换回女装,吩咐小桃去找一顶维帽来,男女什么的无所谓,把脸遮好就行了。 第三十二章 我真的不忙 瑞雪收拾妥当,小桃便打头阵去引开看守瑞雪的那些丫鬟婆子。 提了一食盒酒菜,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人聚拢到一起,上园子的凉亭里吃酒去了。 能这么顺利,是因为小桃早与她们混熟了,瑞雪也很叫人省心,从不乱跑乱闹给她们添麻烦。 想着大娘子和相爷都出了府,她们松快松快也没什么要紧。 瑞雪有些小激动,跟小杏偷偷溜出院子,在后花园的角门那里与小桃汇合。 出了角门就是相府后巷,基本上算是成功了。 听小桃说,这角门平日都是锁着的,瑞雪都已经准备好翻墙了。 但走近发现角门只虚掩着,给小桃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看看。 若是有人出去办事,她被抓包,那就不美观了。 小桃探出头去观察一番,朝躲在花丛里的瑞雪和小杏招了招手。 瑞雪也没多想,快步出了角门。 抬眼一看,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家丁,穿相府仆从的衣裳,看着有些着急,伸长了脖子朝巷口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通往后街的路只有一条,出都出来了,也不能再退回去,硬着头皮往前走。 谁知那小厮见到瑞雪三人,竟比她们还紧张。 低头埋脸,生怕被人认出来的样子。 见小桃小杏脸生,瑞雪又遮着脸,便猜应该是府里请来唱曲或助兴的歌姬。 相爷常常办诗会,这些人的身份低,走角门离开也没什么稀奇。 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你们是哪家的?怎么没有麽麽来送。” 瑞雪忙道:“熟门熟路,用不着人送,小哥你先忙,我们这就告辞了。” 瑞雪的声音清亮悠扬,小哥忍不住就想与她多说几句。 不亏是相爷请来的歌姬,声音就是好听,往日都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听听声,今日能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实在难得。 若不多说几句,恐怕下辈子都没这样的机会了。 “姑娘慢走,我不忙,你还没说是哪家的呢。擅长什么乐器,是古筝还是琵琶。我会吹笛子…… 诶~走这么急干嘛,我真的不忙。” 瑞雪心想,你不忙我忙,哪有功夫跟你掰扯。 跟头绊子的往前跑,拐过巷口就上街了。 迎面撞上一团火红的身影,差点把帽子都掀翻了。 腰间一紧,被小桃藏到了身后,小杏也一个健步,把瑞雪挡的严实。 那人退后两步,揉了揉胸口:“劲还不小,撞了我也不道歉,还想躲起来。” 小桃伸开手臂,护住瑞雪:“怎么又是你,登徒子。明明是你撞到我家小姐。” 瑞雪扯了扯小桃,示意她算了,她这是头一次偷溜出府,还是低调些,别惹麻烦的好。 也确实是自己带着维帽,又走的急,才撞上人家,是该赔礼道歉的。 谁知小桃歪头轻声对她说:“是那个长得像狐狸的男人,小姐别管,他不是好人。” 瑞雪好奇,抬头去看,隔着纱帘瞧的不很清楚,但确实如小桃所说,长的有点像狐狸。 那人一笑,唇边多出一个梨涡:“我可都听着呢,你这么当着我的面说我,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听的出来他并未生气,轻轻挪了几步,挡在巷子中间,那意思好像是,你不道歉,我就不放你们离开。 瑞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道歉又不会掉块肉,刚动了动想上前给他赔礼。 府里的小厮就追着来了:“宋大夫,你怎么才来,今日可迟的有些久了,快走吧,我家爷等着呢。” 宋时渺瞧着如临大敌的小桃笑出了声,扶了扶药箱说道:“小娘子,后会有期,可别忘了你欠我两次道歉了。” 路过瑞雪的身边,传来一阵淡淡的药香。 瑞雪心想,这人可真有意思,瞧着一点也不像大夫。 不过府里谁生病了,为什么看个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想到老太太亲生儿子留下的遗孤,原本应该是相府的嫡长孙,可如今的家主是蒋淮,他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听说是身体不好,常年用药吊着命,可也没必要治病像做贼一样吧。 这个堂兄她没见过,也很少听府里的人提起。 容不得瑞雪细想,她就被小桃小杏护卫着站到了后街上。 相府的地理位置相当优越,离皇城不远,在达官显贵们聚集的东南方向。 前头是各府的正门,后面这条街上,住的大多是各府做事的亲戚家眷。 主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住在这边也不能太过寒酸。 房舍修建的很整齐,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也打扫的很干净。 有临街的门脸,开门做些小生意,大多卖些杂货肉菜之类的生活必须品。 街上没人大声喧哗,到处乱窜,都很有规矩的各忙各的事。 偶尔遇见相熟的,也是客客气气的点头问好,站到一边轻声交谈。 这与瑞雪想见的热闹繁华的街市不大一样,不免就有些失望。 这会子站在街头了,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小桃难掩兴奋之色,“小姐,咱们去西街,听说西街是京都城里最繁华的街市。卖什么的都有,运气好还能遇上金发碧眼的外邦人。” 其实瑞雪对购物并没多大兴趣,她现在什么都不缺。 今日出府也是临时起意,没好好规划,不过既然来了,去看看感受一下也不错。 只是她们三人都没出过相府,小桃也没来过几次京都。 方位只知道个大概,除了听说,就是听说。 领着瑞雪小杏乱走一气,脚都走酸了,也没见着她描述的热闹街市。 到是越走越偏,只见亭台楼阁,却不见什么人走动。 三人为偷溜出府,连午饭都没吃,这会瑞雪已经又渴又饿走不动道了,维帽遮脸更是烦躁。 过了一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今天的运动量早就已经超标了。 好容易看见一座开门迎客的酒楼,瑞雪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没喘匀气呢,就发现这酒楼有些不大对劲。 厅里没什么客人,也没有小二扯着嗓子招呼迎客。 到是有几个样貌清秀的男子来回走动,像是在排演什么阵法,或是舞蹈。 脸上施了粉黛,瞧那穿着打扮,真是恨不能把肉都露在外面。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酒楼,怕也不是什么正经酒楼。 第三十三章 身娇体柔易推倒 自打瑞雪进了门,厅里的十几双眼睛便齐刷刷的朝她看了过来。 弹琴的不弹了,摆阵的也不摆了。 一个个搔首弄姿的用眼睛朝她放电。 瑞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这是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吧。 正打算起身离开,便瞧见外面有辆挂着相府标志的豪华马车,拐进了酒楼的巷子。 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背转身形,生怕被瞧见。 这阵仗,该是蒋淮的车驾。 她还真是倒霉催的,躲着他们偷溜出府,还要在街上遇见。 还好他们走的不是正门,车驾直接朝后面去了。 瑞雪心中警铃大作,此地不宜久留。 拉着小桃小杏就要火速离开现场。 刚起身便瞧见一个衣衫半敞的漂亮小哥哥朝她走来。 过道狭窄,两人都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小哥哥薄施粉黛,除了穿的有些少,看着并不让人讨厌,脸上挂着很职业的笑。 在瑞雪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身上飘来脂粉香,很淡,闻着并不刺鼻。 轻言细语的说道:“这位客人来的可真早,咱们云良阁这会子还没开始迎客呢。 客人可有相熟的公子,我叫他过来先陪你说说话。 若是没有,我陪你也是可以的。” 其实瑞雪此时是有些慌张的,她已经猜到,这里大约就是故事里描述的秦楼楚馆之类的地方。 虽然她也好奇,只听过没见过,但如今真的身处其中,还有蒋淮这个雷在后面,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急着要走,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端庄了,上前两步想要将人推开。 “抱歉抱歉,我是想找地方吃饭的,一时没注意走错了,我们这就离开。” 那小哥哥居然不躲,身子还往前探了探,瑞雪的手,眼见就要摸上他露在外面的胸膛。 却被小桃一个闪身挡在了身后,小桃是有一股蛮力在身上的。 小哥哥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退了几步,轻轻咬着唇,要摔不摔的,伸手扶住了桌角。 松垮垮的衣裳滑落半边,露出雪白的肩颈和细细的锁骨。 那一副身娇体柔易推倒的样子,谁看谁迷糊。 有些娇嗔的说道:“哎呀,客人的丫头好大力道,撞的我好疼。” 小桃一瞪眼:“胡说什么呢,我都没挨到你。” 小哥哥笑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故意引诱的慢慢拉起滑落的衣裳。 “那不重要,客人说一时不查走错了,我倒觉得这是缘分,不若留下吃杯茶再走呀。” 瑞雪咽了口唾沫。 “淦!”这古人真是花样多,赶明等姐姐财富自由了,一定要来体验一把,今天还是先撤为妙。 小桃这个钢铁直女,才看不懂那些意味深长的暗示,拉着瑞雪咚咚咚的往前冲。 吓的小哥哥小鸡仔一样缩着脖子让开了道。 见瑞雪是真的要走,又说道:“客人慢走,咱们这也能吃饭的,还有人唱曲,你确定不留下听听吗。” 那声音又软又夹,却不叫人恶心。 说的瑞雪心里痒痒,忍不住回头说道:“下次,下次一定。” 小哥哥的职业假笑扩散了一分,“那咱们就说定了,客人可不要食言哦。云良阁随时欢迎你再来。” “客人别走那么急,让我送送你呀。我叫红袖,千万记着来看我。” 小杏跟在瑞雪身后,回头一个眼刀戳了过去,凶狠毒辣,什么鬼东西也敢肖想我们家小姐。 小哥哥打个寒颤,终于闭了嘴,还是跟在她们身后,规规矩矩的将人送到了门口。 业务水平熟练,对待客户认真,瑞雪真想给他个五星好评。 拖着沉重的腿,急急忙忙的走出了危险区。 再不敢让小桃带路,问了几个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才知道,这一片都是云良阁那样的门楼。 怪不得一水的色彩艳丽,装饰奢华,却不见有什么人,感情人家都是晚上才营业的。 瑞雪想着雇个车,腿了小半天,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可这一片的人都是昼伏夜出,看了一圈也没找见拉客的车。 认命的又走了一段,终于看见了人口稍密集一些的街道,瑞雪简直想哭。 小杏找了家还算不错的茶肆,“小姐,先进去歇歇,我去找辆车来。” 瑞雪感激的点着头:“杏啊,还是你靠谱。” 小桃不好意思的笑笑:“今日都是我的错,还是我去找车,小杏陪着小姐休息吧。” 瑞雪一把抓住小桃:“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去,一会你若是又迷了路,我们还要去找你。 算了算了,小杏也别去了,咱先吃饱喝足,恢复些力气,一起去。” 三人进了茶肆,有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 嗯,是个正经地方。 这会已经过了饭点,茶肆里的客人不多。 前头的台子上,有先生正在说书,大多食客都围在跟前听故事,没人在意又来了客人。 小二贴心的挑了相对安静的地方让瑞雪坐了。 上了茶水和小点心,轻声说道:“这位客人,如今已经过了饭点,厨子下灶了,只有冷盘和小吃,要不要来点。” 瑞雪点了点头,她现在饿的前心贴后背,随便什么都好,先让她垫垫再说。 一壶茶三两下就喝干了,小二端来冷盘的时候,小桃正举着茶壶要茶呢,一盘精致的小点心被吃的渣都不剩。 小二还是头次见这么豪放的女客人,这是几天没吃没喝了,忙添了水,又端了一盘点心来。 三人只顾低头吃喝,咸辣的卤味冷盘吃了足足四盘。 小二要顾着给其他客人添茶,这边都来不及上菜,心想那卤味齁咸,吃这么多不怕口渴吗。 又吃了两盘卤味,外加一盘点心,瑞雪才觉得自己缓过劲来。 小杏让小桃照顾好小姐,她出去找车。 瑞雪有些不放心,想着在歇一会,三人一起去。 小杏服了服身:“小姐放心,我不会乱走的,街上都是人,我若不认得路,会找人问的,你再歇歇我去去就回。” 沉稳干练的样子,让瑞雪格外安心。 再看伸长脖子听书的小桃,带着她们瞎转悠大半天,忍不住腹诽,她这是养了个什么货。 第三十四章 也就图一乐 小杏离开去找车,左右无事,瑞雪也支起耳朵与小桃一起听起了书。 只见那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正说道。 “此时大雪已经下了三天,四处白茫茫一片,双方已在这样的雪地里激战了三天三夜,正是人困马乏支持不住的时候。 但谁也不敢放松警惕,生怕一个失误,却叫对方占了先机。” “啪”地一声,说书先生拍响了惊木,所有人都集中了精神等下文。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北境杀神血修罗,骑着高头大马,手握亮银尖枪,冲进北阙雄兵的阵营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说到这,他居然停了下来,悠然的端起茶盅喝起茶来。 下头嘘声一片,有铜板鲜果抛上了台,“别卖关子了,快些接着说。” 先生划拉着铜板,“见笑见笑,这就接着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企料那北阙的单于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身披恶狼战袍,脚踏虎皮战靴,双刀舞的虎虎生风,竟与那北境修罗斗了个难舍难分。霎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瑞雪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不说是冰天雪地吗,怎么这会又飞沙走石了。 这是打仗吗?这怕不是金刚大战哥斯拉吧。 小桃嗔怪一声:“小姐~!” 幸好两人离的远,倒没有引起那些看客的注意。 “哐当”一声,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银元宝,砸在了说书先生的桌上。 先生乐的见牙不见眼,抓着元宝就往怀里揣,“多谢多谢。” 下头又起了嘘声,催他接着往下说。 “就在这关键时刻,北境修罗的副将,手里提着个孩子,大刺刺冲到阵前。那北阙单于顿时急红了眼。” “你道为何?”看客们配合的齐声问道:“为何?” “那孩子可不是旁人,正是他最宠爱的小王子。一时间投鼠忌器,竟渐渐落了下风。 北境修罗找准时机,乘胜追击,退敌数百里,杀敌数十万,一路将白茫茫雪地染成红色。 这一仗,足足打了七天七夜。 虽说赢了,那北境修罗却因手段狠辣,杀戮过重,惹老天降下惩罚,轰隆隆两道雷来,刺瞎了他的双眼,叫他再不能视物。” 小桃听的激动,跟着前头的看客鼓起掌来。 瑞雪只觉得好笑,这故事的主角,大概是她那天煞孤星的未婚夫吧。 编也编的像样些啊,大冬天的打什么雷,七天七夜?还是人吗。 原来人人都说他残,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了,那是有点遗憾,瞧不见老娘的绝世容颜了。 听着稀稀拉拉的掌声,说书先生颇为得意,今日赚了个元宝,往后几日的酒钱不用愁了。 他就说故事要三分真,七分假,不能吹的太过,那几个还不信他的。 今日将这元宝摆到他们面前,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正笑眯眯的答谢呢,忽地一只臭鞋朝他飞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抽在他的嘴上。 “谁!谁朝我扔鞋!” 他猛的起身,吐着唾沫星子,朝下头围坐的看客们瞧去。 一个八九岁的卷发小男孩,一蹦几尺高,跳倒桌上,指着他的鼻子就骂。 他脚上少了只鞋,是他扔的没错了。 男孩声音虽大,却叽里咕噜说的是瑞雪听不懂的外邦语。 只一句“你放屁!”说的格外字正腔圆。 这岁数的小孩,正是天不怕地不怕,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时候。 更别说他穿金戴银,还带着护卫,看着就不太好惹的样子。 先生正要反击,瞧见小孩身边围着的虎背熊腰四大金刚,便立马萎了。 一边自抽巴掌,一边讨好的说道:“小爷说的是,我放屁,臭不可闻。本就是没影的事,我瞎编来混口饭吃,你只当我是个屁,大人大量把我放了得了。” 一把年纪了点头哈腰的,看起来即滑稽又心酸。 那小孩外邦人打扮,说的也不是大岚语,小小年纪在大岚的地方欺负人,茶肆里的看客有些已经拳头硬了。 有那义愤填膺的站出来说几句,被小孩的护卫一副要吃人的嘴脸一瞪,又都缩了回去。 只敢退后几步,小声逼逼。 胆小些的,已经悄咪咪绕道离开茶肆了。 这小孩看着像是北阙人,能来大岚京都,那指定是非富即贵。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惹不起,气也只能忍着。 大岚与北阙相邻,国土面积差不多。 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大岚重农耕,北阙重畜牧,综合国力相差不多。 大岚的文化底蕴比北阙强些,但北阙人彪悍,一言不合先打一架再说。 自划定国境以来,年年和谈年年打。 每年都派使臣相互访问,前边谈后边打那都是常态。 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双方各有输赢,谁也没能一次性把对方打服过。 这次你占我牧场,下次我就端了你的部族。 北境那边打的热闹,百姓过的水深火热。 但离着京都远啊,天崩地裂也影响不到京都城里贵人们的生活。 所以大家平时都不怎么关注。 这不是北境的杀神回了京都吗,掀起一阵八卦的热潮,才有说书先生编了北境的故事拿出来逗闷子。 是真是假,听故事的人根本不在乎,他们也就图一乐,谁闲的没事干了去探求故事真假。 瑞雪今日见到的这位说书先生,说的还算贴近事实了,起码还有三分是真的。 还有些先生为了吸引人,真是编的天花乱坠,打的上天入地,都已经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了。 那小孩骂的起劲,但在场能听懂的却没几个。 他一会北阙语,一会大岚语,有时还双语齐发,简直比说书先生还能掰扯。 在座能听懂的词汇,大多是街上地痞无赖常用的口头禅。 先生委屈,但也没办法,谁叫人家会投胎呢,身份尊贵还带打手。 听不懂他说什么,也要低头赔罪,“是是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巴望快些结束,最好不要挨揍。 紧紧攥着怀里那枚小元宝,看在钱的份上,你今日就是说我是只狗,我也对你汪汪叫两声。 第三十五章 憋着容易出问题 小杏还没回来,瑞雪便坐在那里看乐子。 这娃口条不错,骂了这么半天都不见歇口气的。 一直站在人后的小二,瞧着差不多了,再不管,店里生意没法做了。 满脸堆笑的出来打圆场,捡起鞋子,操一口流利的北阙语,与那小孩说话。 看样子是在安抚情绪,赔礼道歉。 那小孩先是一愣,又立马高兴起来,能在这里听到家乡话,马上转变了态度。 放低了声量,从桌上跳了下来,与小二亲热的交谈起来。 小二背对着说书先生,一只手藏在身后,给他打着“现在就走”的手势。 说书先生感激涕零,麻溜的压低身形,一头钻进茶肆的后厨,大约是从后门离开了。 小二进退有度,既不谄媚也不傲慢,属实把那小孩给拿捏住了。 逗的他“咯咯”直笑,心情大好的撒了一把散碎银子在桌上,带着四大金刚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出茶肆,看不见了,小二才垮下脸,拾起桌上的碎银,朝人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 “呸~不得好死的北阙狗。” 一抬脸,发现瑞雪正歪着身子朝向他这边,因为带着维帽,也不敢确定她是不是都看见了。 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招呼还没离开的客人入座,给他们添茶蓄水。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所有人都开始对离开的那个北阙小孩口诛笔伐。 说的那叫一个热闹,骂的那叫一个凶狠,好像靠他们就能打到北阙城门了。 连小桃都忍不住想上去插句嘴,被瑞雪紧紧拽住,警告她不许胡乱说话。 瑞雪对这种人前缩头,人后骂娘的表现没有任何意见。 人都是带着点趋利避害的属性在身上的。 之前那样的情况,若没有实力强出头,是很愚蠢的,闹不好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明哲保身才是正确的选择,有那站出来替说书先生说话的,瑞雪都觉得他们是见义勇为的大好人。 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但勇气可嘉,值得赞扬。 这会子发泄发泄情绪简直太正常了,憋着才容易出问题。 瞧向外边,见小杏引着马车已经快走到茶肆门口了,叫小桃去结账,起身朝茶肆外边走去。 坐在车里,瑞雪想着要不去宁王府看看。 两人快成亲了,有些事最好是当面与宁王商讨一下,免得突然在一起,破坏她的计划。 往后再有机会出府,谁知道是什么时候。 赶车的大伯听的客人要去宁王府,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又再问了一遍。 得到肯定的答复,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小娘子确定要去宁王府?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早就荒废了,也没人打理,你们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何。” 小桃呵斥一声:“收你的银子,赶你车,让你去哪你便去哪,别多管闲事。” 大伯有些委屈:“是是是,我也是见你们三人都是小姑娘,怕你们不了解宁王府的情况,才出言提醒的。 客人坐稳了,很快便到。” 瑞雪知道宁王的名声差,也没想到会差成这样。 京都城里赶车的大叔,都对宁王府避之唯恐不及。 她那人厌狗嫌的未婚夫,是怎么瞎着眼,在已经荒废的宅子里过日子的。 虽说名声不好,可光听着这处境,就觉得挺可怜的。 也不知道说他暴虐嗜血是不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她这样毫无准备的去见他,会不会被他一怒之下打杀了。 想到此处,瑞雪手心有些出汗,自己还是太草率了。 要不掉头回去,再打听打听他的情况然后决定要不要见他。 正要开口让大伯掉头去左相府,大伯就甩着鞭子说到了。 瑞雪不情不愿的下了车,只看见一截缺砖少瓦的破围墙,墙头草长的比人还高。 小桃付了银子,大伯抽着马匹头也不回就跑了,像是后面有鬼在撵他一般。 其实大伯没把瑞雪她们放在正门口,走过这节破围墙,才看见已经掉了漆的大门。 看门的石雕,也不知道遭受了多长时间的风吹雨淋,缺鼻子少眼看起来奇奇怪怪。 门前的砖缝里野草半人多高,想上去敲门,都不知要怎么落脚。 之前在茶肆喝的水太多,这会瑞雪有些紧张,就感觉有些憋不住尿意。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见不到人,借个茅房也好。 小桃上去敲门,还没敲呢,门环就掉了下来,连着门上的木头,已经锈烂了。 瑞雪感觉自己怕是憋不到回相府了,要找车,还要颠簸一路,她实在没把握。 这会也不能在人大门口解决问题吧。 看了看大门边缺了一块的围墙,让小桃翻墙进去从里面开门,先把最要紧的事解决了再说。 等三人进了院子,满眼的荒草乱石,明明是大夏天,瑞雪却总感觉有股子阴风呼呼的吹。 抓着小桃的胳膊,感觉尿更急了。 此时也顾不上惊讶,找了个草木茂盛的地方将最要紧的事解决了。 奇怪小桃小杏吃喝与她差不多,她两怎么不尿急。 其实人家早就背地里解决过了,就瑞雪一直傻敷敷的憋着。 再说这院子,真跟鬼宅差不多,荒草丛生,连个正经路都没有。 房舍虽多,也能看的出曾经的繁盛辉煌,只是现在到的到,塌的塌,全是危房,早就不能住人了。 瑞雪觉得,这样的宅院,不可能会有人住在里面,她那未婚夫八成是住在别处的。 阴风嗖嗖的,瑞雪居然觉得有些冷。 拉着小桃小杏就走:“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回。” 小桃被扯了个趔趄:“小姐你不见宁王了。” “见什么见,宁王又不是鬼,怎么可能住这里。” 瑞雪本想原路返回,可走着走着发现到处都一样,根本找不着路了。 被她们踩过的野草,风一吹完全看不出什么痕迹。 大门在何方位,那更是一头雾水。 瑞雪抬头看了看太阳,想着找准一个方向,总能碰上围墙。 刚确定了行进路线,就感觉身后有人动起手来。 瑞雪从没见过小桃如此凶猛的样子,小狮子一样扑上去与那条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缠斗。 小杏紧紧贴着瑞雪,将她护在身后,身上肌肉紧绷,随时都能冲出去与人搏斗。 第三十六章 好汉饶命 小桃有蛮力,但岁数小,又没经历过什么实战,刚开始还能应付几招。 两三个回合下来,就落了下风,那黑影出手迅捷,招招都朝着人的要害打。 眼睛,脖颈,胸腹,膝盖,但每每快要击中,便会撤了力道攻向其他地方。 看样子并没有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就是略带警告,好叫对手知难而退。 小桃哪管那些,打起来了就不管不顾。 出手是有些章法,却一直也占不到便宜。 她不晓得人家是在让着她,打急眼了,低呵一声。 刚好双臂被黑影扣住,想都没想,仰头就给人来了一记头槌。 这是不按套路出牌了。 只听得“咚”的一声,还真就撞在了黑影的下巴上。 那黑影也火了,抬掌成刀,直戳小桃心肺。 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瑞雪虽不懂武艺,也看出小桃根本不是黑影的对手。 眼见她有危险,几乎是同时与小杏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黑影的胳膊。 大喊:“好汉饶命!” 小杏使了巧劲,先踢小桃的腿弯,她身子后仰,再一把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那一记致命的掌刀,带着风,堪堪擦着小桃的脸颊打了出去。 小桃是脱了险,但此时瑞雪像只大狗子一样挂在那黑影的胳膊上。 小桃嘴都气歪了,没站稳呢就要上前去把瑞雪抢回来。 瑞雪急忙大喊:“且慢,有话好好说,不要再打了。” 打又打不过,这宁王府处处透着古怪,眼前这个也不是什么善类。 偶然遇上,没必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小桃还是听话的,收了攻势,急急的喊着:“小姐,你快过来。” 瑞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姿势确实不太雅观。 感受到那人胳膊上的温度,嘀咕了一句:“原来不是鬼。” 忙松开人家,退到小桃小杏身边。 那人捂着下巴,看向几人的目光,除了生气,更多的是探究。 他一身黑衣短打,腕上绑着生皮护腕,脚上穿一双牛皮旧靴,眼神犀利,样子很凶。 整体看来,让瑞雪不由的想到那些无所事事,整日在街上溜达收保护费的恶霸。 瑞雪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就这么面对面站着,相互打量,陷入僵局。 惊风绝想不到,他在瑞雪眼里已经成了恶霸,更想不到出来摘个果子,能遇上未来的宁王妃。 他不过是听见这边有动静,过来瞧瞧。 宁王府的院墙破败,府里闹鬼的传闻是他们放出去的。 是怕不知轻重的人跑来戏耍,扰人清静。 但偶尔也会有人从破烂的院墙误闯进来。 他们会看心情,有时客客气气的把人丢出去,有时也会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反正离开北境,整日闲的没事干,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将军也不怎么搭理他们。 今日见是三个女孩子,似乎迷了路,便好心想把她们送出去。 也不知是他脚步轻,还是怎么着,刚靠近些,还没开口呢,就被迫打了一架。 不由自主的又揉了揉下巴,那丫头的头是铁做的吗,都快给他撞脱臼了。 真是没想到,京都城里的女子,比北境的还要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用眼神对波,气氛逐渐燥热起来。 小桃又有点按捺不住了,瑞雪正想说点什么。 不远处的一句叫喊声,打破了沉默:“哥你干嘛呢,怎么还没解决。快些过来帮我,我这拿不下了。” 瑞雪心头一惊,遭了,这人还有同伙。 她现在非常确定,这些人是京都的地痞恶霸,多半是来荒废的宁王府搜刮财物的。 好巧不巧被她撞上,青天白日行盗窃之事,他们应该很心虚吧。 也不知对面到底多少人,她撞破人家的好事,八成要被杀人灭口了。 瑞雪定了定心神,不能慌。 想到影视剧里遇上这样的江湖纷争,大多先打一架,然后再自报家门。 双方有了了解,或合作,或一方自动退出,大多能和平解决问题。 如今已经打完了,她们甘拜下风,若自己主动退出,按照江湖规矩,他们该放自己离开。 这会只有他一个人,应该好忽悠,一会等他同伙来了,就不好脱身了。 接下来该她自报家门了,今日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她如何编了。 瑞雪故作镇定,一副江湖儿女的洒脱口吻。 “不知这位大侠是混哪个堂口的。咱们姐妹是红袖招的,今日能在这里遇见,也是一种缘分。既然是你们先来,那咱们也不好抢了你们买卖。不如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瑞雪自觉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先套近乎,在拉开距离,表示没想过要和他们争。 却不知在场的人,除了她自己,全都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瑞雪见有门,那人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是被她给唬住了。 事不宜迟,拉着小桃小杏就撩,跑的比兔子还快。 小桃一脸担忧,这小姐是不能受惊吓啊。 好好的,这会子又犯病了,这都胡言乱语说的什么啊。 惊风嘴角抽抽,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三个小丫头,没头没脑的扎进半人高的荒草里。 小声叨叨:“那边是池塘。” 他被瑞雪给整懵了,“混哪个堂口?抢我们买卖?” 念叨了几遍,恍然大悟,“哦~该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小贼吧。” 可这宁王府里有什么可偷的,他们来了这几月,如今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要摘果子充饥。 穷成这般了怎么还会招贼,真是贼的话,这贼也够瞎的。 小六嘴里叼着半个青桃,用褂子兜着不少甜杏。 含含糊糊的道:“哥,你看什么呢,撵个人也撵这么半天,快给我搭把手,那边树上还有好多呢。” 惊风黑着脸,转过身问小六。 “你最爱跑出去转悠,知不知道红袖招是个什么名堂。”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红袖招怎么了?”小六啃着青桃,一眼便看见惊风肿起来的下巴。 “哥,你下巴怎么了?” 惊风的脸更黑了:“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咱府上招贼了,女贼。” 小六差点笑喷了,关注点奇奇怪怪。 “哎呀哥,你是被女人打成这样的,人呢?我得向她学两招啊。” 第三十七章 绝对不可能 瑞雪肾上腺素飙升,不知疲倦的往前狂奔,鞋都跑掉一只。 小桃冲在最前面,忽地矮了半截身子。 瑞雪急忙刹住车,见她的小腿已经陷进淤泥里去了。 抬头一看,眼前尽是粗壮高大的荷花,一眼看不到边界。 感情这是个荷花池,池子边的烂泥不知沤了多少年,是可以把人埋进去的。 忙叫小桃别挣扎,也别乱动,俯身抓住她的手。 不等她吩咐,小杏就跑去找棍子了。 小桃听话的一动不动,但烂泥松软不停的往下出溜,这会已经要没到大腿根了。 大概是过于紧张,小桃不由自主的开始发力。 瑞雪俯着身子,直接被她拖的趴在了泥地里。 这会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了,再这么下去,她两都要陷进去,加上她的重量,小桃只会陷的更快。 喊着让小桃先放手,她来想别的办法。 淤泥已经淹到小桃腰间了,她开始害怕,带着哭腔喊小姐。 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反倒把瑞雪抓的更紧,朝她越拖越近。 瑞雪头下脚上,淤泥的腐败气味直冲口鼻,她拼命仰这头,才不至于让烂泥埋住脸。 维帽上的纱帘裹着污水淤泥死死勒住她的脖子。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连招呼小桃放手都做不到。 肺里的空气被抽干,意识开始模糊,瑞雪只觉得这么个死法实在太不美观了。 忽的喉头一松,缠住她脖子的纱被人扯开了,忙大口呼吸,一阵头晕目眩。 小杏举起腕子粗的木棍朝小桃的胳膊抡去。 “你疯了吗,快放手,你要害死小姐了。” 小桃吃痛,顿时反应过来。 见瑞雪已经迷糊了,“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手上用力,一把将瑞雪推出了烂泥坑。 小杏朝小桃伸出木棍,压低嗓音吼道:“闭嘴,别嚎了,一会再引来了人,是想都死在这不成。” 事实证明无论年纪大小,阅历高低,人在极度慌张害怕,危及性命的时候,是很难保持理智的。 除非你旁边有人鼓励你,安慰你,或者,打醒你。 小桃就是这般,被小杏一棍子打的回过了神。 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害死瑞雪,小杏骂她,她也没脸还嘴。 让抬胳膊抬胳膊,让抓棍子抓棍子。 得益于小桃的配合,瑞雪和小杏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小桃从泥坑里拖了出来。 小桃重获新生,也不管身上又脏又臭,抱着瑞雪边哭边笑。 荷花池的另一边,赵丰年坐在亭子里看战报。 亭子的周围挂着纱帘,使得光线没那么刺眼。 惊风端了盘果子给他送来,小声说道:“将军,咱府里进贼了。” 赵丰年淡淡的说:“随他们去,反正也没什么可偷的。我们不过是找个地方落脚,等过了中秋,就回北境去了。” 惊风本想问问将军红袖招的事,想到这么多年他们基本上是同进同出,他不知道,将军大概也不会知道。 这些江湖上的事,还是问宋时渺最便捷,等他打听清楚,再与将军细说。 惊风离开不大会,赵丰年就隐约听见有哭喊声。 自从他伤了眼睛,其他感官就变的敏锐了许多,他也有意锻炼,比普通人听的更远一些。 想到方才惊风说府里进了贼,大概又是小六他们闲的没事,吓唬人了吧。 合上文书闭眼歇了歇,抬手掀起纱帘的一角,去看亭子外面青青粉粉的荷花。 阳光刺目,连着头都疼了起来。 赵丰年放下纱帘,还是太勉强了,这眼睛怕是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宋时渺他又骗了我吧。 伴随着赵丰年的头痛,断断续续的哭闹声传来,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捏断哭闹之人的脖子。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数,直到自己平静下来,哭闹声也消失不见了。 赵丰年如今并不嗜血,除了在战场上,他从不滥杀无辜。 可自打回了京都,便总觉得心腹间有团火在不停的烧。 头痛,烦躁的时候,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弑杀的欲望。 这种情况曾经有过,那是在他父母离世,宁王府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 他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死在他手里的第一个人。 那人是宫里很得脸面的公公。 他双亲还未下葬,那人便带着圣旨来给他赐府,叫他袭爵。 说这是恩赏,让他跪下谢恩。 他跪了,但当他听到他的父母不被允许葬入皇陵,他母亲的名字甚至不能出现在赵氏族谱上的时候,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扑上去,一拳一拳的打在那人的脸上,让他收回方才那些话。 他忘了曾经学过的招式,忘了父亲对他说过要克制,冷静,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就那样不停的挥舞着拳头,直到自己抬不起胳膊,直到那人的脸血肉模糊。 他以为自己杀了人,会被责难,会被惩罚。 但是他不怕,甚至觉得,结束一个人的性命竟然是件如此简单的事。 他有些喜欢上这种感觉,不想像父亲教导他的那样冷静克制的活着。 坐在龙椅上的那人对他说:“不过是个奴才,死便死了,丰年你放心,叔父是不会不管你的。” 三天后他奉命跟着北上的队伍离开了京都,甚至没来得及去父母的坟前哭一哭。 战场上,他狂躁,暴虐,日日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 他不在乎伤痛,不在乎生死,他只是喜欢这样,简单,直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直到他遇见那个穿红衣的男孩,从尸山里把他扒了出来。 他见到了师父,有了兄弟,慢慢的他觉得自己也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活下去。 北境的那些兄弟,愿意跟着他,追随他,并不是因为他手里的半块虎符,更不是因为他是宁王。 只因为他们是同生共死的同袍,是可以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皇帝想要他手里的虎符,不外乎是为了控制北境。 虎符他是可以交,但如此一来,北境的军政势必要经历一番清洗。 北阙的那群狼,怎么可能只看着不下口。 那对生活在北境的百姓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所以这虎符,赵丰年是绝对不可能交出去的,至少现在不能。 即便把他困在京都,即便逼他成亲。 第三十八章 宁王府传闻 小杏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让小桃走她前面了。 带路迷路,找路掉沟。 她一手拿着木棍,一手牵着瑞雪,找准方向,探开草丛慢慢走。 三人除了小杏身上干净些,瑞雪和小桃已经成了泥塑,几米外都能闻见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味道。 走了一阵便瞧见一段破败的院墙。 瑞雪决定,就从这块翻出去,也别顺着院墙去找大门了。 她们三如今这个德行,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眼看太阳已经偏西,再不抓紧回去,怕是要被发现了。 小杏牵着瑞雪将她带到一棵树下。 “小姐,你坐这休息一会,我出去找车,你两这样,还是别上街的好。” 瑞雪点头答应:“小杏,你去成衣铺子买两身干净衣裳来,若离的太远,就问附近的人家买两身,能穿就行。” 小杏朝小桃伸出了手,小桃正搓着身上已经干了的烂泥。 “要什么?” “银子,出门时你拿着荷包。” 小桃朝腰间摸去,却发现啥也没了,站起身来前后看。 瑞雪有些头疼,“别找了,肯定是掉泥坑里了。”说着取下自己的耳铛,交给小杏,让她用这个顶一顶。 小桃眉头一皱,哗哗往下掉泥渣。 “那里面可装着七八两银子呢,我得去找回来。”说着就要回头去找荷包。 小杏在一旁气的发抖,方才她若是在晚回来一时半刻,小姐非被她拖死不可。 都这会子了还在惦记旁的东西,本来想避开小姐私下里与她说。 可小杏实在忍不住了:“你疯够了没有,自己的死活不顾,小姐的死活你也不顾了。今日小姐已经救你两回命了,你怎么还是不知轻重。” 小桃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默的走到瑞雪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小杏见她终于老实了,这才翻墙出了院子,不大会功夫就拎着个包袱翻了回来。 拿出一个水囊来,先帮着瑞雪和小桃洗干净手脸。 虽然头发上还是有泥,但也比刚才强太多了,至少是可以见人的程度。 瑞雪正要换衣服,却被小杏按住了手。 “车就在外面等着,小姐去车里换,这院里还是不安全。” 之前一直在家里没出过门,瑞雪只觉得小杏稳重老成,有眼色。 事事听小桃安排,做事情也从不马虎。 孩子是个好孩子,但觉得她没有小桃活泼,性格有些沉闷了。 今日出了门才知道,有小杏这样的人在身边,自己是有多幸运。 她有主见不鲁莽,也不会一味的纵容她和小桃。 这两个小姑娘的性格真的很互补,她希望小桃在小杏的影响下,能慢慢变的成熟起来,小杏也能慢慢的活泼一些。 在小桃和小杏的帮助下,瑞雪翻过一截烂墙头。 一落地,就瞧见之前拉她们过来的那位大伯,正咧着嘴朝她笑呢。 笑容淳朴,带着善意,并不是因为她现在浑身脏污的狼狈样嘲笑她。 见三个姑娘都落了地,大伯跳下马车朝前面走去。 “你们去车里换衣裳,我去前头转转,换好了就摇马脖子上的铃铛,我来送你们回家。” 瑞雪感激的福了福身,给他行了个礼。 换衣裳的时候听小杏说,她去买衣裳的时候,便瞧见车夫驾着车在附近转悠。 本不想搭他的车,但那大伯好像认出她了,还问她怎么没见其他两个女孩子。 说他走了之后,心里一直不太对劲。 生怕三个女孩子不知道宁王府的厉害,出点什么事,那他真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实在放心不下,就驾车在附近转悠,若是天黑还不见她们出来,他就准备去报官了。 小杏觉得大伯人不坏,就给了他一只耳铛,带他过来了。 骗他说她们是左相府管事的亲戚,从乡下庄子来走亲戚。 听说宁王府里荷花开的好,就想溜进来采几朵回去撑撑脸面。 没想到一个姐妹掉进了泥坑里,这才出来晚了。 大伯信了小杏的话,觉得这三个女孩子还真是胆子大。 想到自家的小孙女,与她们差不多岁数,也是这般对什么都好奇。 马车上了路,大伯觉得几个姑娘亲切,便顺着说了不少宁王府的传闻。 说老宁王死的冤,不被允许入皇陵,甚至都不能跟为他殉情的夫人合葬,带着怨气一直留在宁王府呢。 还说如今的宁王天煞孤星,小小年纪就被送上了战场,能活到现在指定带着一身邪气。 宁王府十多年无人打理,按理说不该破败成这般模样,指定是煞气太重,才被嚯嚯成这样的。 知道瑞雪三人与左相府有点关系,感叹相府家的女儿命不好,要嫁给这么个人。 一路絮絮叨叨,像是家里长辈在与小辈聊天,气氛到也融洽。 关于宁王府的传闻,瑞雪也只当故事听。 好些事,眼见都不一定为真,宁王到底如何,还是要她面对面的了解过之后才能下结论。 只是像今天这样毫无计划的溜出府的事,她绝对不会再做了。 这一天过的,简直是一波三折,惊心动魄,小命都差点浪没了。 三人在相府的后街下了车,又谢了一番大伯,这才摸回后巷的角门。 角门上了锁,少不得又爬了一回墙。 刚悄咪咪溜回院里,麽麽就来做晚饭了。 瑞雪总算松了口气,直冲澡房,洗了三遍还觉得身上有味。 起身披了件衣裳,想再拿些香胰子来,刚走到小库房门口,便听见小杏压低了音量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小姐今日差点被你害死。” 小桃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的小声说道:“我是无心的。”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就是无心才可怕。你的无心之失,比那些有心要害小姐的人还可怕。” 小桃的声音带了哭腔:“我是想好好保护小姐的,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害小姐的。” 小杏沉默了片刻:“我信你,小姐也信你,可我为什么被送来,你心里不明白吗。你若一直这样不长进,不如回庄上散漫度日的好。” 第三十九章 聪明人和笨蛋 两个小姑娘吵架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瑞雪也不好参和。 再说小桃那一根筋的性子,也确实需要有人帮她掰一掰。 小杏能这么管教她,真是给自己省了不少事。 刚要离开,便听小桃哭着说道。 “我不回去,我离不开小姐,小姐也离不开我。我知道错了,我改,随便你打我骂我都行,我一定改。小姐刚回府的时候伤了脑子,许多事情她都记不得了,我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我现在不能走。” 小杏叹了口气:“这事还有谁知道,是完全不记得了,还是……。” 小桃大概是怕小杏撵她回去,不等小杏问完就急着说。 “小姐她如今连字都不会写了,你说有多严重。一受刺激就胡言乱语,你今日不也瞧见了。” 小杏“啧”了一声:“你就这么一直瞒着?” “不是我想瞒着,是小姐不让说,她说没大碍,等一等慢慢就好起来了。如今告诉你,就咱们三人知道了。” 小杏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着牙道:“你干嘛来了!?小姐的安全和健康才是第一要务,庄上又不是没大夫,你怎么能让小姐一直病着。” “我是小姐的丫头,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让我说,我就不能说。”说这话的时候小桃很是理直气壮。 “你这会又听她的话了,今日死拉着小姐不放手的时候想什么呢。” “我……” “这事没的商量,你自己去跟把头说。还有今日你犯的错,小姐不罚你,你自己心里不能没数。” 听见这话,小桃是真的急了:“我阿爹……把头那暴脾气,不得抽掉我一层皮啊。还是你去说,我现在不敢见他。上次那事他还没跟我清算呢,再加上这次,不行不行,好小杏,你救救我。” 小杏十分嫌弃:“你别扒拉我,身上臭死了,快去洗洗。”即没答应也没拒绝,小桃还想再求。 瑞雪在外头故意弄出了响动。 “小桃?你在库里吗,拿些香胰子来,我这不够用了。” 小桃“哎~”了一声,又朝小杏搓手求饶,见小杏不理她。 只能哭丧着脸,拿了块油纸包好的香胰子去了澡房。 见瑞雪穿着衣裳,头发滴着水,正好端端在条凳上坐着,忙伸手去探浴桶里的水温。 瑞雪说道:“我洗好了,那桶水还没用过,你洗吧,我给你擦背。” 小桃瘪了瘪了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之前也不是没让小姐替她擦过背,可今日她差点害死小姐,小姐不但不怪她,还像以前一样待她,让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不配让小姐对她这么好。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站那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瑞雪起身,帮她拆散发髻,看着她稍显稚嫩的脸,这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呢。 “小桃,你知道聪明人和笨蛋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小桃抹了把泪,轻轻摇头。 “聪明人会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犯过一次的错,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我懂了小姐,我即便做不了聪明人,也不会当笨蛋的。” 瑞雪帮小桃擦着背,瞧见她的胳膊已经红肿起来,不免有些心疼。 其实今天的事也不能完全怪小桃。 她作为两个女孩的主心骨,在毫无准备和计划的情况下,冒然带着她们去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冒险,会出意外那是必然的。 她受两个女孩子的保护,也对她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瑞雪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在这个时空里大约是有些超前的。 这里可不是能讲人人平等的地方,可有些思想和道德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了。 她就是想入乡随俗,跟大家一样,那些东西一时半会也改不掉的。 她也没想过要干什么大事,只想漂漂亮亮的过好捡来的这半辈子,照顾好身边的人。 抬头去检查小桃的伤处,小桃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今日小杏是真没手下留情。 瑞雪不是大夫,也看不出伤没伤到骨头。 只是伤处青红一片,肿的老高,看起来十分骇人。 小桃往下出溜,把身体藏进水里,不想让瑞雪担心。 咧开嘴傻笑:“没事,一点都不疼,小姐不用担心,我皮实着呢。跟我哥从小打到大,分筋错骨是家常便饭。” 瑞雪听的心酸,她十四五的时候膝盖磕秃噜皮都要嚎上半天,这姑娘分筋错骨是家常便饭,那得有多疼。 “小桃,上次你喝醉酒,说你爹是总教头,那他是领兵打仗的,还是开武馆教人学艺的。” 小桃知道瑞雪的毛病,这是又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都是也都不是,咱庄上西南边的十八里铺,原本是片荒滩,又在河口上,经常发大水。我阿爹刚来京都的时候,有人请了他们去修整河堤。” 瑞雪帮小桃搓洗头发,轻声问道:“是官家的意思吗?” 小桃舒服的闭上了眼:“听我阿爹他们说,是有人买了那片荒滩,想在那处修个什么场。只是后来没能成。” “那你阿爹是怎么当上总教头的,又怎么去了庄上当把头?” “哎呀,小姐你别急啊,听我慢慢给你说,这故事可长着呢。” 直到浴桶里的水都凉了小桃还没说完,麽麽催了三遍吃晚饭,两人才出了澡间。 虽然小桃没说完,但大致情况瑞雪已经明白了。 结合她这段时间听的看的,理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买下那片荒滩的不是别人,正是绾绾的亲娘厉凝霜,只是她要在那处建什么,瑞雪就不知道了。 厉凝霜是碧水贵族的富豪之女,那会现在的皇上还是个王爷,太子还是赵丰年的父亲老宁王。 大岚与碧水隔着一道海峡,所以两国没有什么领土争端的问题。 碧水民风开放,海岸线长,百姓生活富足,热爱冒险,科技水平也比大岚高出一些。 两国常有商船往来,互通有无,是十分友好的邦交之国。 碧水人来大岚买卖也不会受到什么限制,只不过税金交的略高些。 厉凝霜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跟着家人来到大岚的。 第四十章 陈年旧事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厉凝霜跟她哥哥在大岚赚了不少银子。 渐渐在大岚站住了脚,只要是从碧水来大岚的商人,大多都会去厉氏那边打声招呼。 厉凝霜兄妹在大岚,也不仅仅是商人,更像是联络两国的外交官。 大岚的京都地处内陆,四季分明,气候怡人,与沿海的碧水风貌完全不同。 厉凝霜的哥哥,也就是绾绾的舅舅,打算在京都定居,将家族的一部分生意挪到大岚来。 变数就是碧水的一项狠活被大岚盯上了。 因为碧水的海岸线长,水军的装备十分先进。 往来海峡的商船要防海盗袭击,常有舰队护航。 船上大多都装配火器火炮,这本来也无可厚非。 再说碧水的舰船保护的也不是只有自家商船,大岚的商贾也受益良多。 可冷兵器时代,见识过热兵器威力的人,是不可能不想拥有的。 即便碧水人根本无心战事,只想赚钱,可大岚还是把那些看做是一种威胁。 若自己不能拥有,那就要想尽办法毁掉。 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来看,这是很明智的决定。 毕竟事关一国安危,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有我没有,那对我就是一种威胁。 可得到配方的办法有很多,可以协商,可以买卖,甚至可以交换。 大岚却用了最不明智的一种,硬抢。 从向碧水讨要火器配方开始,两边就摩擦不断。 拼不过人家的水军,也打不到对面去。 就想法子折磨滞留在大岚境内的碧水人。 查抄,收缴,管你什么身份,一律被当成最低等的贱民对待。 两国交恶,自此关闭了港口码头,一直到现在也没能正规的再度通商。 碧水盛产的好物,要绕老大一个圈子才能到达大岚。 那些受到牵连,还留在大岚的碧水人,即无法融入大岚,过普通人的日子,也没办法平安顺利的回到故乡。 所以大多聚集在一起生活,相互照顾,相互帮助。 之所以会这么无理混乱,是因为当时的大岚朝堂上也出现了一场风波。 废太子当时爱上了外邦女,并立誓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将来继位,也不会为了巩固皇权再娶其他女人。 老皇帝大怒,一气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位,断了他的封赏,直接将人发配到北境戍边去了。 自此后,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等他消了气,准备召回太子的时候,突然病重,驾崩了。 当时北境战况激烈,太子也无暇分身,京都里唯一能主持大局的,只有太子的亲弟弟,如今的圣上。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如此优秀,身为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不会差到哪去。 没成想他根本没打算召回太子,风驰电掣的继了位。 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缴朝堂上的太子党。 为杀鸡儆猴,短短几年时间里,京都城好几个百年的氏族大家,被连根拔起。 怀玉的娘家夏侯府也在其中。 因为怀玉的祖父作为两兄弟的老师,只支持太子,却不支持新皇,便遭了灭族之祸。 对碧水人的清算出手又狠又快,厉凝霜一家也没能幸免。 又因为厉氏在大岚名声在外,厉凝霜的哥哥还被下了狱。 他们在碧水算的上的皇亲贵胄了,可如今身处大岚,港口关闭,邦交断绝,连封家书都送不出去,有力也使不上。 那会还不是左相的蒋淮压对了宝,他本来就是兄弟两的陪读,如今更是做了新皇的刀。 早就对碧水厉氏泼天的财富眼馋的不行,如今有了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若按规矩查抄收缴,钱财只会全进了新皇的金库。 唯一能分到一杯羹的办法,就是他娶了厉凝霜,让厉凝霜带着家产进相府。 蒋淮一表人才,看起来人模狗样,对身处绝望之境的厉凝霜伸出了手。 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让厉凝霜带着家产嫁进了相府。 那时候的厉凝霜,大约是爱蒋淮的吧,否则也不可能为他生了一双儿女。 在蒋淮的操作下,厉凝霜的哥哥被放出回了碧水。 自此厉凝霜在京都就一个亲人也没了。 等她慢慢发现蒋淮的真面目之后,她带进相府的财产也已经被蒋淮搜刮的差不多了。 没了价值,蒋淮也不在把厉凝霜当成妻子对待。 厉凝霜早已身心俱疲。 她知道她这辈子怕是都不能离开大岚了,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女在蒋淮这样的人身边长大。 她开始准备,筹谋,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人,想将瑞雪和瑞安送回碧水。 蒋淮不反对厉凝霜赚钱,但时间久了,她发现厉凝霜赚的钱并不是给他的。 对厉凝霜的精神摧残也变本加厉。 到最后,厉凝霜还是没能完成夙愿,留下瑞雪和瑞安撒手人寰了。 绾绾自出生起,就一直跟在厉凝霜的身边,受她熏陶,教导,对赚钱做生意这一项十分敏感。 厉凝霜死的时候,她也已经懂事了,知道母亲的心愿,也一直在为此努力。 十八里铺,其实就是个难民营。 当初清算碧水人的时候,厉家便把那块准备建厂的荒滩拿了出来。 雇佣那些没着落的流民修筑堤坝,好有处落脚,有口饭吃。 后来流民越聚越多,便在附近修起了房子,做些小买卖糊口,慢慢也发展成了一个小城镇。 厉凝霜临死前与老太太做了交易,将西街的十间商铺全部送给老太太。 只求她替瑞雪保管好那一千亩的地契,等瑞雪能自立了再交给她。 老太太本来就与蒋淮不是亲母子,她养了个什么东西,她自己心里是明白的。 为了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儿子留下的遗孤,她是很需要这笔钱的。 便答应了厉凝霜,那张地契,才没能落到蒋淮手里。 厉凝霜死后,蒋淮使了手段,正经接下了十八里铺的治理权和经营权,但那块地,始终不是他的。 他一心想要那张地契和为厉凝霜效力的那些能人。 不敢对老太太下手,所以等瑞雪回来后,他折磨怀玉,让怀玉去骗瑞雪手里的地契和身契。 可怀玉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虽然有把柄握在蒋淮的手里,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蒋淮可以威胁她,她也可以用这个来与蒋淮交换,谈条件。 她知道蒋淮对自己一心想要的东西是很大方的。 虽然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她还是想试试。 所以至今东西还好端端的在瑞雪手里。 第四十一章 怀玉与骨玉 小桃的阿爹,是最早一批被厉凝霜帮助过的流民。 他们那批人里,有本事,有特长,有能耐的,大多与厉凝霜签订了誓约。 已保护她们母子三人,共同好好活下去,回归故土为己任,在大岚生活了下来。 小桃的阿爹不但掌管十八里铺的治安,也是厉凝霜麾下的核心成员。 掌管庄上的大事小情,悄悄在暗地里培养人手,替绾绾做些她不方便出面的事。 表面受蒋淮管制,实则心里是向着瑞雪瑞安两姐弟的。 他们都以为,待瑞雪及笄,自立门户之后,就可以从蒋淮手里收回十八里铺的经营权。 到时候瑞雪姐弟有人有地有钱,未必不能与当朝左相斗上一斗。 即便不能马上回碧水去,起码也要护着瑞雪和瑞安摆脱蒋淮的控制。 一切都计划的很完美,很周全,而且眼看绾绾就要及笄了。 赐婚的圣旨,却犹如一道惊雷一样劈在他们每个人头上。 绾绾可以拒绝,但瑞安怎么办。 她想拖到及笄,可婚约的三书六聘,从赐婚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她已经被打上了宁王的标签,即便她拖到及笄,也不可能自立门户了。 厉凝霜是蒋淮的亡人,也是那些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在那样一个以夫权父权为尊的时代,只要瑞雪瑞安不撇清与蒋淮的关系。 那些东西一现世,蒋淮就能光明正大的从瑞雪手里夺走它。 再后来,绾绾身死,瑞雪穿越,事情便稀里糊涂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瑞雪躺在床上,一遍遍的梳理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些事她模模糊糊有印象。 绾绾情绪激烈,特别高兴或者特别难过的时候,瑞雪都能回想起那些画面。 可平常的事,瑞雪却一点都记不起来。 她起身拿出厉凝霜留给绾绾的那个漆木盒子,打开了盒底的机关。 里面果然有猫腻,盒底躺着三只手指粗细的密码筒。 双层琉璃打造,内壁有淡蓝色的液体流动。 能看见里面装着密文,还有黄铜造的机扩,若是不得要领胡乱拆解,里面的密文便会毁于一旦。 藏的这样严实,必定是很重要的东西,瑞雪细看了看,决定还是先好好收着。 她现在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明白,也怕自己不小心毁了这些重要的东西。 想到蒋淮惦记,放在身边还是不安全,不如偷偷送回庄上去,等她离开相府再做其他打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瑞雪渐入梦乡,那边的门楼画舫,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云良阁后院一栋独立的精致小楼里,客人们都已经有了醉意。 蒋淮坐在主位,双眼迷离,但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他一手轻轻捏着怀玉的脖颈,一手搭在桌上,配合下头琴师的弹奏,“哒哒哒”的打着节拍。 坐在他下首的几人,有的已经醉倒在侍女的怀里,有的目光轻浮的打量正在弹奏的琴师。 怀玉如坐针毡,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今日这样的羞辱,她不是没经历过,蒋淮把她当成物件拿出来炫耀。 每每要说她是京都的第一才女,让她与那些狗屁不通的酒囊饭袋斗诗,辩论。 末了接受那些人的羡慕,夸赞。 蒋淮喜欢那些崇拜,甚至带着嫉妒的目光,怀玉已经习惯了。 可是今日不同。 骨玉,她的骨玉就坐在那里,看着她被羞辱,看着她被戏弄,看着她被拿来与那些歌姬舞娘做比较。 她羞愧难当,生不如死,骨玉不该知道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她还记得当夏侯府家破人亡,所有女人沦为官妓,男人发配边疆的时候她有多么绝望。 她祖父一辈子忠诚正气,不堪受辱,在府里自刎以示清白。 五六岁的骨玉抱着她不肯撒手,被人拖拽着上了发配的路。 一直到现在,怀玉有时还觉得骨玉的哭声就在自己耳边回响。 她曾爱慕过蒋淮,想为他生儿育女。 他们曾经一起赏花看月,聊人生哲学,蒋淮也是祖父夸赞过的学生,她以为蒋淮待她是特别的。 可万万没想到,害她家破人亡,污蔑陷害恩师的,会是蒋淮这个丧心病狂的狗东西。 当蒋淮以上位者的姿态,在污糟的妓舫里,高高在上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她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 蒋淮只是挪了挪身子,她便看见数年未见的骨玉,如同一副骷髅一般,睁着那双大眼看着她。 她想去抱抱骨玉,摸摸骨玉,可蒋淮没给她那样的机会。 “我能救他,也可以毁了他,我知道你对这个弟弟如姐如母,是不会放着不管的。我托了很多关系,才把他带回京都。” “你要什么?我如今什么也给不了你。” 怀玉的眼里只有骨玉,她母亲临终前,将尚在襁褓中的骨玉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就知道骨玉这辈子都将是她的责任。 只要能救骨玉,即便蒋淮要她现在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 “不愧是你啊,夏怀玉,你现在的确是什么也给不了我。” 怀玉软下身子,带着乞求匍匐在蒋淮脚下。 “只要你能让骨玉平安,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蒋淮就喜欢怀玉这种态度,俯身勾起她的下巴。 “厉凝霜死了,相府如今缺个主母,我觉得你很合适。毕竟曾经的夏侯府是大岚百年世家,文人之首,你也被誉为大岚第一才女,论才情智谋不输大多男子。” 怀玉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年前她在相府见过一次厉凝霜,那时她大着肚子,劝自己早点嫁人。 后来不过三年的时间,夏侯府便家破人亡,若不是答应了母亲要护好骨玉,她应该与祖父一起死在府里。 骨玉刚被带走的时候,她也想过许多办法,可树倒猢狲散,曾经的天之骄女,如今沦落到连尘埃都不如。 她甚至连骨玉身在何方都打听不到,更别提保护他照顾他了。 可如今骨玉回来了,她说什么也要抓住这次机会。 即便是嫁给蒋淮这个人面兽心,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第四十二章 清凉之夜 小楼里,琴声渐歇。 蒋淮敲打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可他放在怀玉颈间的手却加重了力道。 怀玉垂着头,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蒋淮却不想这般轻易的放过她,修剪整齐的指甲,毫不留情的刺进怀玉的皮肉。 怀玉终是没能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声。 小楼里安静异常,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看了过来,露出意味不明的轻浮笑容。 坐在场中央的琴师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与鄙夷。 他优雅起身,朝上首的蒋淮行礼。 “今日的演奏已经结束,若相爷没有别的吩咐,骨玉这便退下了。” 蒋淮松开了怀玉,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过来给我斟酒。” 怀玉震惊的抬头看向蒋淮。 不,他不能当着自己的面羞辱骨玉,他们说好的。 “相爷,这不合规矩,他不过是个琴师,你不能……” 蒋淮不带什么情绪的打断了怀玉的话:“这里是云良阁,我有什么不能,既然收了我的银子,是他不能拒绝。” 骨玉轻轻一笑,霎时尽显风华,十七八岁的少年,本该充满鲜活的生命之美。 可眼前这个,美则美矣,却时时散发着勘破尘世的颓败之气。 骨玉在蒋淮桌前跪坐下来,捧着酒壶为他斟酒,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蒋淮晃着酒盏却并不喝:“骨玉快要十八了吧,听说你一直不愿挂牌,要不我替你赎身,帮你寻个别的营生。” 怀玉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扣破了掌心她都没有察觉,蒋淮要干什么?他连骨玉也不愿放过了吗。 “多谢相爷抬爱,骨玉在这里过的很好。并没打算要换别的营生。”骨玉从容的答着蒋淮的话,谁也瞧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蒋淮轻轻一笑,转头去看怀玉,见她面无血色,已经咬破了嘴唇,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心情大好,果然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乖乖听话。 女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与他玩心眼,夏怀玉还嫩了些。 可他偏爱挑战,越难搞,就越刺激,不是吗。 回相府的马车里,怀玉一声不吭的缩在角落里。 自从她答应嫁给蒋淮,便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忍受蒋淮这种非人的折辱,就是怕蒋淮会对骨玉下手。 她嫁进相府那天,蒋淮允她与骨玉见了一面。 可骨玉似乎记不得她了,十二三的孩子眼里,对她满是嫌弃和鄙夷。 “我是记得自己有个阿姊,可我阿姊不会是姬舫里的婢子,更不会嫁给害她家破人亡的歹人。在我心里,我阿姊已经死了。你什么也不是。” 怀玉的万语千言,面对那样的眼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要恨我,那便恨吧,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可转头蒋淮便将骨玉丢进了云良阁。 她去偷偷看过他,也想过将事情的原委都与骨玉解释清楚。 可那孩子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开始的时候还会阴阳怪气的与她说话。 慢慢的对她越来越客气,叫她左相夫人,叫她客人。 最近这一二年,怀玉也想清楚了,说不说的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她不能奢求更多了,只要骨玉能好好的活着,她就应该满足的。 不在从蒋淮那里打听骨玉的事情,对蒋淮的吩咐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唯命是从了。 只是这次蒋淮盯上瑞雪手里的东西,又拿骨玉来威胁她。 她是真的怕,没办法在蒋淮面前装作不在乎。 他若真替骨玉赎身,再将他送到别处去,那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再也见不到这个弟弟了。 也不知蒋淮是真的醉了还是在假寐,他靠坐在软垫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稍有动作,怀玉便缩着身子往更深的角落里靠去。 她妥协了,她认输。 是的,怀玉要再一次匍匐在这个禽兽的脚下,为了骨玉。 “相爷,绾绾那边,你再给我几日时间。” 黑暗里“嘘”地一声,蒋淮带着酒气的身体朝怀玉靠了过了,将头枕在她的腿上。 怀玉一动不动,双手捧着蒋淮的脑袋。 心中忽然蹦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若自己在这里将他掐死了,会如何? 两人明明没有任何交流,但蒋淮却说出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你是不是很想将手放在我的脖颈上,用力狠狠的掐下去。”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怀玉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 “曾经有个女人也想这么做来着。你猜她最后如何了?” 怀玉的手指冰凉,感受着蒋淮脖颈处声音带来的震颤,还有颈间动脉汩汩的脉搏,心里想着,或许该用刀吧。 “死了~!”蒋淮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怀玉有些慌乱的拿开了自己的手。 “怀玉啊,人若是死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活着的时候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云良阁里,骨玉抱着琴,将小楼里最后一位客人送出了院子。 不觉间,他的手指已经被琴弦勒出了血痕,红艳艳的血珠顺着琴弦往下滚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阿姊早就死了,那女人过的如何与他有什么关系。 门前出现一道大红色的身影,狐狸一样的男人眨了眨眼:“结束了?” “嗯。”骨玉轻声回道:“正要去见管事,汇总今日听到的情报。” “那个不忙,骨玉你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骨玉松了松捏在琴上的手,指尖传来痛楚,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琴弦割破了手指。 他跟着宋时渺在小院的凉亭里坐下,夜风习习,难得的清凉之夜。 宋时渺先开了口:“之前我与你提过,我有个好友如今需要人替他打理家中内务。我觉得你很合适。” 骨玉将割破的手指收进袖子里:“全凭阁主吩咐,我一直未曾挂牌,是不能为阁里产生更多收益了。” 宋时渺挠了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云良阁也不是靠那些鸡毛蒜皮度日的。蒋淮今日又提要为你赎身的事,现在离开对你对云良阁都好。” 第四十三章 这就是个无底洞 骨玉抬了头:“他是想用我胁迫夏怀玉吧,他又要做什么恶事了。我早与那女人说过,不要管我的事。” “她毕竟是你阿姊……” “她不是,我阿姊早死了。” “骨玉你别这么说。” 骨玉显然有了怒气,这会的神情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阁主你别再说了,当初若不是你们救我,我也早死了。我能活到今日与夏怀玉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留在蒋淮身边,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是在自我感动。” 宋时渺叹了口气:“哎~当初若师父能早点回来,你们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已经过去的事,阁主何必再提。我怕蒋淮不会轻易放过我,不知阁主打算送我去何处。” 宋时渺有些不好意思:“宁王府。” 骨玉也是一愣,随即展露笑颜:“甚好,需要我准备些什么吗。” “不必,明日我给你支些银子送你过去。我会替你办好手续。过了明路,以后你就是宁王府的内务总管,即便蒋淮知道了,也不能把你如何。” 骨玉点头应允,宋时渺接着说道:“其实早就该想法子把你送走了,这些年把你留在云良阁属实有些委屈你,但蒋淮那边……” “阁主不必说了,骨玉都明白的。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管事那边汇总今天的情报,你早些休息。” 宋时渺坐在风中凌乱。 今日怎么一个二个都不叫他说话,赵丰年那死瞎子这般,如今连小屁孩都不让他说话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骨玉,六七岁的孩子赤着脚,在雪地里与野狗抢食,瘦的满脸只能看见那双眼睛。 他与师父找了他足足半年,才在北阙与大岚的一处边境找到他。 师父对他说,夏侯府的老侯爷与他是至交好友,两人虽从未见过面,但神交已久。 如今夏侯府遭此劫难,他必须得为好友保住一条血脉。 起初骨玉对一切都抱有一种敌意和仇视,经常对他和师父又抓又咬,还会偷偷逃走。 他们三人在战火连天的边境辗转过了一年多,跟着师父在大大小小的战场上救人。 骨玉的岁数太小,家逢巨变,又被他们带着成天与伤患尸首打交道,小小的孩子性格越来越阴邪。 师父发现的时候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这个孩子就废了。 让宋时渺带着骨玉回京都。 刚回来那会,骨玉常偷偷溜出去,到处打听怀玉的下落。 直到他被蒋淮捉住,又送回了云良阁,蒋淮不知道骨玉与云良阁的关系。 只当他是养来控制怀玉的手段。 姐弟两的误会便这样一直持续了下来,其实他们哪怕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交谈一次,两人的关系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紧张。 骨玉其实不能算是云良阁的小馆,他学的东西与前头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宋时渺也有意把他往别的地方培养,如今送他去宁王府做个总管,其实是大材小用了。 可宋时渺也没办法,赵丰年那个臭瞎子实在让他太不省心了。 他自己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哪有时间再去照顾他们。 但若是他真的不管,那一伙大男人真有可能饿死在府里。 还有不到两月,赵丰年就要娶妻了。 宋时渺想到宁王府那个鬼样子,心里就直抽抽。 不管吧,实在是太丢人了,管吧,还不是要他出血。 他有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赵丰年的,这辈子被他追着讨债。 赵丰年领兵打仗精明的很,但对生活一事真的是能气死个人。 有吃的就吃,没吃的饿三顿也不带吱声的。 他那几个亲卫也没一个懂事的,手里有了银钱就买酒买肉,大吃大喝,也不知计划,想想下顿还能不能吃到嘴里。 他已经贴进去不下百两银子了,今日过去,发现赵丰年竟然在啃青桃充饥。 还好意思问他吃不吃,他简直都要气笑了。 这么大个人,连吃都吃不到嘴里,宋时渺真怀疑赵丰年是如何活到这个岁数没被饿死的。 本来就有病,如今还饥一顿饱一顿的,他鬼手神医的招牌,迟早要毁在赵丰年手里。 其实赵丰年也挺冤枉的,在北境时行军打仗哪个兄弟不是凑合。 闲暇时,生活起居也有专人照顾,他从来不会操除战事以外的心。 打仗总有输赢,战事也处处都要用钱,赵丰年并不是对钱没有概念。 可过日子花费的那点银钱,怎么能与军队花销的军需银饷比,在赵丰年心里那些都是小事。 他接到圣旨回来复命的时候,根本没想要在京都久留,只带了他的八个亲卫。 之前从北阙那边抢来的牛羊马匹,在路上被他们分批处理掉了。 换来的银子全被他拿来贴补了北境受战事影响的百姓。 他若知道要在京都久留,多少也会给自己留一点的。 第二日一早,宋时渺便带着银子和骨玉去了宁王府。 两人站在破破烂烂的大门前。 宋时渺语重心长的对骨玉说:“好弟弟,一切就拜托你了。离中秋也不剩多长时间了,这府里至少得像个人住的地方吧。” 骨玉含笑点头:“放心吧阁主,不会让宁王府丢人的。” 越往府里深入,骨玉的脸色就越难看。 脑袋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响。 镇宅兽二十两,大门五十两,围墙八十两,府里花园路径人工十两,树种盆栽五十两,旧屋修葺…… “阁主,你支的银子怕是不够使。” 宋时渺听完骨玉的碎碎念,咬着牙说道:“你只把大门修了就好,其他的不用管了。剩下的银子计划着让他们吃喝,记着千万别给他们买酒。”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就是个无底洞,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让赵丰年管他叔叔要去。” 说罢气呼呼的要去找赵丰年理论理论,骨玉赶忙跟上。 他两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翻墙进来。 小六一手拎着几个油纸包,一手拎着两个酒坛子,腰间挂着个女式荷包,正是昨日小桃丢的那个。 第四十四章 她有嫁妆 宁王府深处,一栋还能住人的屋子里,宋时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赵丰年絮絮叨叨的数落他的“罪状”。 “你真真是要把人气死,你今日给我个准话,我到底是管你还是不管了。” 骨玉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这不是他能插嘴的事。 他们一进屋,就瞧见宁王正在喝酒,他很久没见过阁主这么生气了。 可能是宁王不理会阁主,才叫阁主更加生气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赵丰年慢慢的抬起了头。 “我今日能看的远些了,清晨也不必再用白纱遮目。” 宋时渺听见这话,似乎忘了自己前一秒在对他发火,唇边的梨涡露了出来。 “真的!”几步就蹿到赵丰年的身前,掰起他的脸颊为他检查。 “奇怪,并没什么不同啊,是不是你醉了,心里作用,师父说过,有时会这样的,生病的人,一心想着快些好,症状便真的会减轻。” 赵丰年扭开了头:“你还不与我说实话吗,我这眼睛是不是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宋时渺并没有回话,但他一个话痨,对这样认真严肃的问题不做解答,便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有意回避,赵丰年也不必再问,起身面向骨玉:“夏总管,有事就去找惊风商议,在这里你不必拘束。” “好。”骨玉点头答应,感觉屋里的气氛不适合再待下去,说了句“我去前面看看。”便转身带上了房门。 宋时渺是有些心虚的,赵丰年的眼睛,他确实没把握能让他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若师父在京都,那是一定能治好的,赵丰年喝的药里,少了几味药材,只有师父有办法弄来。 可师父那人散漫惯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赵丰年的婚礼他都未必能赶的回来参加。 而且现如今赵丰年的眼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 他的身体内耗太过严重,新伤旧患一直都没能好好调理。 虽然他每隔一年半载都会去北境看他一次,但给赵丰年留的那些药,赵丰年怕是一次也没好好吃过。 他知道赵丰年为什么总爱喝酒,那是止痛麻痹最便捷最快速的办法。 赵丰年现在还年轻,但他已经在透支将来的精力与元气了。 宋时渺很担心,若放任他这样下去,赵丰年活不到寿终正寝。 他对赵丰年即生气,又心疼,因为除了他们这些兄弟,没人真的关心他在意他。 世人说宁王冷酷嗜血,对手说宁王暴虐凶残,圣上说宁王是把好刀。 却无人在意他吃过什么样的苦,遭过什么样的罪。 没人问他冷不冷,累不累,受了伤需不需要休息。 宋时渺多希望赵丰年能过一过寻常人的日子。 心悦一个姑娘,组建一个家庭,哪怕是痴迷一项玩乐呢。 不要整日想的都是北境,战场,流血,牺牲。 不过若真是那样,他就不是赵丰年了。 调好了药,认认真真的为赵丰年绑好白纱。 “要不你去宫里一趟,问他讨几味药材回来。少的那几味,都产自碧水深海,市面上很难寻到,若是宫里,应该会有留存。” 赵丰年不语,宋时渺又来了火气。 “即便不讨药,你讨些银子回来总成吧,整日吃我的你也不嫌丢人。等你娶了媳妇也让她陪你啃青果子充饥吗?” 赵丰年似是有所触动,歪了歪身子:“她有嫁妆,不必我来养。” 宋时渺嘴角抽抽,收拾药箱的手抖个不停,他真想把赵丰年的脑子扒开,好好看看里面都装的啥。 “这话你也说的出口,相府家那丫头,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丰年不在言语,他对这桩婚事没有丝毫期待。 为了北境着想,他不能抗旨不尊,他也不想耽误一个女子的年华。 可大家都是局中人,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会去利用她。 大婚之后他要回北境,至于那女子,随便她想留在宁王府还是要和离,都随她。 宋时渺不知道,这婚还没结呢,赵丰年就已经在想要如何甩掉娇妻了。 瑞雪在怀玉的注视下,趴在书桌上练字。 总觉得脖颈上的绒毛起起伏伏,像是有人背着她在说她坏话。 今日怀玉也不大对劲,过来之后没有急着去看诗文。 脸色有些阴沉,就那么呆呆的看她练字,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大约是蒋淮昨天又折磨她了吧。 瑞雪心想,你最好别说,我不想听你与蒋淮的八卦。 怀玉终是什么也没说,临走的时候拿了还没整理完的诗集。 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跟瑞雪讨要厉凝霜留下的地契。 偷吗?她绝做不到。骗吗?瑞雪也不是傻子。 她要不要将自己的苦衷和盘托出。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知道瑞雪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若是瑞雪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会不会将地契拿出来帮她一把。 怀玉有些失神,差点撞上等在路边给她行礼的仆妇。 仆妇身边站着一位绣娘,躬身给怀玉行礼问安。 仆妇上前引荐:“大娘子,这位是锦绣楼的甄姑姑,今日来为大小姐量身定制喜服。” 怀玉回了神,日子已经这么近了吗,她没剩多少时间了。 最近事忙,自己竟然将喜服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想请绣娘去前头坐,叫瑞雪过来量尺寸。 仆妇道:“相爷说不必麻烦,就在大小姐的院里量便是。” 瑞雪刚撂下笔,舒展了一下身体,就见怀玉又回来了。 得知是给自己量身制作喜服,瑞雪还是很配合的。 绣娘嘴巴很甜,不停的夸赞瑞雪样貌好,身段好,直言穿了她家的喜服,大婚那日定然能震动整个京都。 瑞雪心想可不是吗,还没嫁呢就已经震动整个京都了。 相府嫡女与宁王的婚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不过是没好话,全都等着看笑话罢了。 绣娘量好了尺寸,问瑞雪想在喜服上绣什么花样纹路。 瑞雪想也没想:“鸢尾。” 绣娘面露难色,怀玉解释道:“那花不兴绣在喜服上,那是碧水人的喜爱之物,换一个吧。” 第四十五章 既要又要还要 瑞雪摸着绣娘带来的料子,轻笑一声。 “为什么要换,大娘子不知道吗,我也是半个碧水人。鸢尾很好,就用它。” 绣娘似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有些震惊的抬手捂了捂嘴。 碧水人在大岚,那是低到不能再低的外邦流民。 即便有那么一个半个混出点脸面的,也不会像瑞雪这般大刺刺的说自己有碧水的血统。 果然这些高门大宅里的腌臜事多,她今日又得了一个大新闻。 怀玉有些怔愣,随即莞尔,厉凝霜的女儿,是有些不一样呢。 瑞雪也不理二人微变的神情,选出一块料子,递给绣娘。 “用同色丝线绣暗纹,只将花朵绣在裙摆和对襟处就好。其他的你自由发挥。” 绣娘笑着接过:“大小姐秀外慧中,这样甚好,不会太扎眼突兀,也能满足新嫁娘的心愿。” 随即话风一转:“不过若绣暗纹,这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价格也……” 不等瑞雪开口,怀玉便道:“相府难道会少了你的银子不成?嫁衣是女子这辈子最重要的衣裳,你锦绣楼若做不了,京都也不是没有别家。” “哎呀,瞧夫人说的,即便是熬瞎了绣娘的眼,也不会耽误喜事的,放心吧,定然能叫大家都满意的。”绣娘满脸堆笑,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喜服的事情敲定,怀玉让仆妇送绣娘出去,自己却又在瑞雪屋里坐了下来。 “绾绾,你母亲……” “嗯~我母亲是碧水人,我以为大娘子知道。”瑞雪急忙打断她。 她一早就察觉到了,怀玉是有话要与她说,并且怀玉要说的,绝对是她不喜欢也不想听的就对了。 怀玉轻轻点着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把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十分为难的抠着指尖的丹寇。 怀玉的手指白皙修长,可那十个手指甲却坑坑洼洼。 即便涂着色彩艳丽的丹寇,也遮不住甲床上被她撕扯过的长长短短的肉刺。 “上次我与你一起看的那张地契,你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了吗?” 瑞雪走到书桌前,铺开稿纸准备练字。 怀玉不会对厉凝霜留下的东西感兴趣,那就必定是蒋淮再打她的主意了。 她还没去找蒋淮讨要旧账,蒋淮倒是先盯上她了,她也想看看,这两人唱的什么双簧。 “知道呀,那是十八里铺的地契。” 怀玉终于明白了,蒋淮到底想要什么。 蒋淮最近常与朝中要员聚会,她昨日失常,没细听蒋淮他们讨论的事。 今日想来,他们在计划开放码头,重新与碧水通商。 十八里铺聚集的大多是碧水流民,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也是唯一一处可以被当做家园,给他们遮风避雨的地方。 又靠近河口,很方便运送货物至码头,距离京都只十八里的路程。 蒋淮虽有经营权,但那块地始终不是他的。 生活在那里的人,也不可能心甘情愿被他控制。 若蒋淮拿到地契,那便不一样了,他可以以此来威胁,驱赶,甚至打杀他们。 待码头开放,两国通商,那些碧水人都会被蒋淮奴役,给他赚钱,为他卖命。 他现在急着要拿瑞雪手里的地契,是因为瑞雪还没嫁人,还是他蒋淮的女儿。 继承亡妻的遗产,天经地义。 一旦瑞雪嫁入宁王府,将厉凝霜的遗物以嫁妆的形式带走,他再想夺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他既要名望声誉,又要无尽的钱财,还要在世人眼里宽容大度。 所有的毒辣阴招,都控制着旁人去替他完成,他那双手,不会沾染任何污垢。 怀玉闭了闭眼,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事告诉瑞雪。 一边是骨玉,一边是数千,乃至数万无辜的碧水人,她现在没办法做抉择。 以她对瑞雪的了解,即便她说出事情的真相,瑞雪也不可能将地契双手奉上的。 有些失神的起了身,走到书桌前,见瑞雪正在认真练字,似乎并没有接着与她探讨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想在喜服上绣鸢尾。既如此,那你好好保管,婚礼的事我会为你操持的。” 瑞雪只轻轻点了点头,看来蒋淮并没有将那张地契的重要性告诉怀玉。 怀玉大概也是受了蒋淮的胁迫,才来跟她打听的吧。 下一步是什么?偷,抢,还是骗呢? 瑞雪不动声色的等下文,可怀玉像是被人封了口一般,再不说话了。 又站了半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才转身离开。 见院里没了旁人,瑞雪朝院里喊道:“杏,小桃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会小杏端着一碟子茶点进了屋。 “小姐歇会吧,小桃大约要黑了才能回来,有事交给奴婢办也是一样。” 瑞雪将最后一笔的弯钩写规矩,这才撂下笔。 “没,我是怕她受责罚,有些放心不下。她那胳膊还肿着呢,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 小杏倒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小姐待小桃终是不一样的,昨日自己下手重了些,小姐怕是不高兴了吧。 她昨晚与小桃的那番对话,小姐大约也听见了,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惹的小姐不悦。 “小姐,昨日奴婢莽撞了,以后不会再犯。” 瑞雪知道这孩子心思重,怕是误会她的意思了。 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一点也不莽撞,昨天要是没有你,我跟小桃八成现在还在泥坑里。” “那是奴婢该做的,小姐无需挂怀。” 瑞雪拍了拍她的手:“以后没外人的时候,你不用自称奴婢,与小桃一样你我相称就行了。” 小杏飞快的抽出了手:“奴婢不敢,小桃是伴着小姐一同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奴婢不能与之相比。” 瑞雪叹了一声,这娃被荼毒的太深了,慢慢来吧,真心换真心吗。 她知道谈什么人人平等是天方夜谭。 但最起码她身边这些与她亲近的人,她不想分三六九等。 大家都想在这个世道里好好活下去,相互理解,相互协作,才是最牢不可破的誓约。 就像绾绾的亲娘厉凝霜曾经做的那样。 第四十六章 计划有变 再说那些遗产,瑞雪想了大半宿,理清了其中的关联。 无论是地契,合约,还是那三只密码筒,都不是现在就能拿出来的。 其中的一些细节,她还要再琢磨琢磨。 东西搁在相府,她没有自信能保护它们不被人夺走。 还有从庄上拿来的那些名册账册,也不能落到蒋淮手里。 虽然蒋淮未必不知道绾绾在庄子上偷偷赚钱。 但这些东西要是落在他手里,瑞雪也不一定还能抢的回来。 昨日她还想去找宁王好好谈谈,希望两人不要因为都不情愿的婚约互相干扰。 可她细一琢磨,幸好昨日没见到宁王,宁王妃的这个名头,她是要用的。 至少在她能护住瑞安,财富自由之前,这名头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 宁王的名声再差,那也是皇亲国戚。 蒋淮再厉害,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抢夺皇帝的侄儿媳妇吧。 所以瑞雪之前的计划要变动一下。 她决定高高兴兴的嫁给宁王,至少表面上要与他搞好关系。 两人虽然不能做夫妻,但是好好合作应该不难吧。 她也不会白占便宜,她可以给钱,没人会与钱过不去。 今日一早,瑞雪就想把那些贵重的东西送回庄子上去,最近也最好不要拿账册过来。 她完全信任忠于厉凝霜和绾绾的那些人,因为他们本就是同族,又有共同的目标。 那些人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和能给予她帮助的人。 原本她是想叫小杏去的,一来她是真怕小桃受责罚,二来小杏办事稳当些。 可小桃却一改昨日恳求小杏救她的态度,非要走这一趟。 她深刻的反省了错误,知道自己若是不狠狠的疼一下,怕是记不住。 她不想做笨蛋,她想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与其等着阿爹来找她清算,不如主动回去领罚。 瑞雪见小桃坚持,就依了她,写了封手书叫她带回去,希望她的话管用,能让小桃少吃点苦头。 城郊西南的庄子上,小桃规规矩矩的跪在院子里,日头毒辣,晒的她脸颊都红了。 厉羽手持钢鞭,毫不留情的朝她后背抽去。 站在一旁的谷廉倒吸一口凉气,闭眼不敢再看。 瞬时皮开肉绽,小桃直挺挺的朝前扑倒下去,只挣扎了一下就又跪了起来。 虚弱的说道:“把头打的好,小桃知错了。” 厉羽没再犹豫,举起鞭子就又抽了过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来,小桃一扭头,瞧见谷廉护在她身后,挤着眼与她对口型。 “哭,你到是哭啊。” 起身站直揉着肩:“爹,她已经知道错了,真打出个好歹,怎么回去照顾小姐。剩下两鞭我替她领了。” 厉羽终是没有再打,“跪到酉时,上了药再送她回府。” 走到半路,又回头对谷廉说道:“你去趟十八里铺,从适龄的丫头里再挑几个机灵的给小姐备着,宁王府不是什么好去处,咱们得多做些准备。” 谷廉应了声好,用脚踢了踢跪着的小桃,示意她撒泼求饶,能少跪些时候。 谁知小桃并不理他,没像以前那样哭爹喊娘,抿着嘴唇,端端正正跪的笔直。 等厉羽离开,谷廉转身蹲在小桃面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怎的转了性子,不哭不闹了。” 小桃抖着嘴唇,“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哥,我好疼啊,你快帮我瞧瞧,是不是骨头断了。” 谷廉闪身躲开扑向他的小桃:“誒,还是这德行,刚才叫你哭你偏不,这会跟我哭有什么用,你好好跪着吧,我酉时回来接你。” 小桃抽抽搭搭的说:“我不疼这一下,记不住的。” “哥,你别走啊。” “哥,你真不管我了。” 谷廉也不回她,朝外头走去,他那件被抽烂的褂子,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小桃的头上。 遮住了毒辣的太阳,也挡住了背后的伤痕。 屋子里,厉羽握着瑞雪的手书,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老药,你去整理些药材,过去看看小姐。这字都与以前写的不一样了,可别真出了什么问题才好。” “我那丫头说的也不明白,还是亲自去看一看的好。我去相府容易,见小姐难,你代大伙去瞧瞧。” 老药点了点头:“我以前听说过这种病症,大多患者头部遭受重创,会失去以前的记忆,有的能慢慢恢复,有的一辈子都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更有甚者性情大变,与以前判若两人。” 厉羽有些吃惊:“有这么严重?” “我未曾亲眼见过,只是听说。不过小姐能将这些东西送回来,还叮嘱最近不要轻举妄动,应该并无大碍,正在慢慢恢复。你丫头不也说,并不影响日常生活吗。” 厉羽折起手书,放进漆木盒里,递给一旁算盘拨的飞起的山羊胡子。 “老钱,你将这个收到库里去,小姐吩咐,这盒子和里面的东西要完好无缺。” “叫我瞧瞧。”门口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收起正在拨弄的金属小玩意,起身走了过来。 接过盒子,并未打开,只捧在手里前后左右敲了敲。 “这里面有机关,一看就是碧水工匠的手艺,要不我现在打开看看。” 厉羽摇了摇头:“不必,该咱们知道的时候,小姐不会瞒着不说。你那把防身的火器做的如何了?今日能不能带过去一并交给小姐。” “东西是做好了,可这弹药只够打十发。” 拨算盘的停了手,从他手中接过盒子。 “小姐又不是去打仗,十发尽够用了,能应付个突发状况就好,弹药以后慢慢补充。那些东西难找的很,你不要又用来干别的。” “瞧你那抠搜样,怪不得叫钱串子。” 天都黑透了,院外才传来动静,瑞雪一直坐在院里,忙跑去开门。 见小桃还能好端端的站着,总算放了些心。 再看她边上站着个圆滚滚的中年人,脑子里马上闪过绾绾有一次高烧不退,被这人灌苦药汤子的情形。 “药老,你怎么来了。”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缺了的门牙:“还记得我,看来问题不大。小姐,咱们里面说。” 第四十七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三人进了屋,瑞雪才看出小桃不对劲。 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满头都是汗水,碎头发都贴在皮肤上。 老药刚要给瑞雪把脉,询问她最近的情况。 瑞雪就忽地站起身来,去扶摇摇晃晃站不稳当的小桃。 刚扶住她,便扭头朝小杏喊道:“快去拿冷水,帕子,小桃烧的厉害,这是怎么了。” 老药一时没反应过来,探出的手悬在半空。 瑞雪扶稳小桃,小桃便朝她靠了过去,人都已经烧迷糊了。 “药老先别管我了,快给她瞧瞧。” 老药坐着没动:“她不妨事,烧过今夜就好了。我还是先给小姐瞧瞧。” 瑞雪罕见的有些急躁:“我不是叫她带了手书吗?你们没看?她到底伤在哪里。” 小桃的头靠在瑞雪的肩上,呼呼喘着热气。 “小姐我没事,只有这样我才能记的牢些,下次才不会犯错。” 瑞雪想扶她躺下,可小桃刚挨到矮塌,就疼的弓起了身子。 翻身一看,血水已经浸透了衣衫。 瑞雪彻底绷不住了:“为什么把她打成这样,她没犯错,是我犯的错。我信里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们打她干嘛。她还是个孩子,你们也下得去手。” 老药也不说话,只盯着瑞雪观瞧。 嗯,确实性情大变,这条得记下,小姐以前可不会这么激动,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瑞雪朝老药伸出了手,老药以为可以给瑞雪把脉了。 却见瑞雪说道:“伤药呢,拿来。我没病,你回去吧,告诉他们最近不用为我操心。我有些计划,等嫁进宁王府再说。” 老药脸上的肉抖了抖,这个气势,是小姐身上的气势,看来是在慢慢恢复。 “我来都来了,还是给小姐瞧瞧吧。” 瑞雪依旧伸着手,她是真的生气了,没想到小桃她们说的受罚,会这么严重。 以为最多就是跪一跪,打打手板之类的。 看小桃现在的状态,和衣衫上渗出的血水,不难想象伤处会有多么骇人。 这万恶的旧时代,真是不把人当人了。 一个判断失误,就害的她身边的人跟着遭罪,瑞雪此时内疚极了。 她以为在这里重新开始很简单,可当她知道看到的越多,就越觉得难。 不能在行差踏错了,也不可以太过与众不同。 否则别说是护好身边的人,她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好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瑞雪见老药面上没什么变化,心中一凉,收回了手。 “你既然叫我一声小姐,我说的话就该听半句吧。” 老药没明白“听半句”是个什么意思。 打开药箱翻找,“小姐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我这就给丫头拿药。” 瑞雪不理他,接过小杏手里的帕子,给小桃擦汗降温。 “你们把她打成这样,又送回我面前来,是不是也想警告我?” 不怪瑞雪想的多,厉凝霜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她又是个没成年的女孩子。 若这些人真有了别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亏她今天早晨还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们,依靠他们。 果然还是只能依靠自己单打独斗吗。 蒋瑞雪的命是真的不好吧,两辈子加起来,能指望的却只有自己。 老药立马听出瑞雪话里的言外之意,想都没想就跪了下去。 “小姐不可胡思乱想,胡乱猜忌。小姐大约是忘了,咱们有咱们的规矩,有些手段是狠厉了些,但要驭人,要管理,就不得不按规矩来。这丫头只是皮外伤,烧过今夜很快就能恢复如初,我们绝没有威胁警告小姐的意思。” 瑞雪知道老药说的有道理,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他们,也有些不好意思,把帕子交给小杏,起身将老药扶了起来。 “这件事我也有错,对不起,是我多心了。” 老药瞳孔震动,他们家小姐何时这样情感外露过,居然给他这个老头子道歉。 这性情是变的有些厉害啊,也不知道留没留下后遗症,还是要仔细检查一番才能放心。 不过小姐如今的性子,才是这个年岁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啊。 他们一直希望小姐能别过得那么老成,压抑,如今这样真的很好。 小桃没骗他们,小姐是真的变了,还是朝他们希望的那面改变。 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怀欣慰油然而生,眼眶都红了。 “小姐你无需道歉,你就该像如今这般,想生气便生气,想开怀便开怀,再大的事不还有我们这几把老骨头替你分担吗,不要过的太苦了。” “我知道了。”瑞雪点点头,见小桃在小杏的照顾下已经安稳,这才坐下让老药给她把脉查看病症。 瑞雪头上的外伤早就已经痊愈,身体也没什么别的毛病。 大概是绾绾以前思虑太重,老药只说瑞雪有些气虚。 留了几幅药材要瑞雪调理,接着从药箱底部取出一个绒布包裹。 叫来小杏,取出包裹里的物件小心摆在桌上。 瑞雪一看,妈呀,这不是手枪吗,只不过没她印象里的那么精密。 但枪管,枪托,还有扳机都是有的,形状也很小巧,拿着防身很合适。 老药指着手枪问小杏:“这东西你可认得?” 小杏点点头:“认得,是火器,教头给我们看过。” “可会使用?” “能!”小杏肯定的答道。 老药将火器包好,交到小杏手里,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条金属夹来。 “这是十枚弹药,这把火器你时刻带着身上,好好保护小姐,以防万一。” 瑞雪瞪眼看了半天,竟然不是给自己的。 “那个,药老,这火器我不能自己带着吗。小杏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若真有什么意外,我自己出手不是更便捷些。” “小姐有所不知,这火器威力大,反伤也不小,大岚的工艺也造不出太精巧细致的物什,你还是不碰为妙,免得伤了你。” 瑞雪听见这话,赶忙从小杏手里拿过火器,想递还给老药。 “既如此,小杏也不能用这个,我最近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这东西你拿回去,我们用不上。” 小杏有些感动,小姐这是怕伤到她吧。 第四十八章 布丁蛋挞牛轧糖 药老想了想,看瑞雪对小桃受伤的态度,也能猜到瑞雪拒绝火器的理由。 再说这火器本来也不是完成品。 安全性能好些的,都太过笨重,不适合拿来给瑞雪防身。 既然小姐怕伤着身边的丫头,不用也罢。 “好,那我就拿回去,让老千再改进改进。” 瑞雪点头应允,那样最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可不愿意干。 小杏想说,她没关系,小姐的安全最重要。 可看见瑞雪忧心她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能不知好歹。 送走了老药,瑞雪才有勇气去仔细查看小桃的伤处。 衣裳已经被血水粘在了皮肤上,用剪刀将衣裳剪开才把伤口露了出来。 一道手指粗细的伤口十分可怖,斜着从肩颈一直延伸到腰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瑞雪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她怕自己叫出声来。 这样严重,他们居然说是皮外伤,不需要缝合吗?不需要清创吗?万一发炎了,感染了可怎么办。 她拿着药瓶的手抖个不停,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害的小桃伤上加伤。 小杏看出瑞雪的忧心,接过药瓶,将她扶到一边坐下。 “小姐,交给奴婢来吧。” 瑞雪垂头应下,自责将她裹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将来要怎么做,才能让身边的人不用再受伤。 “这伤看着可怕,其实真的不打紧,教头下手是有轻重的,绝不会伤了我们性命。伤口也是处理过的,里面的碎布和皮肉都已经清理过了。小姐放心吧,三天后她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小杏一边给小桃上药,一边轻声安慰瑞雪。 可小杏的话却没起到半点作用,瑞雪执拗的在矮塌前陪了小桃整整一夜。 小杏劝不住,也只好一起陪她守着。 天快亮的时候,小桃开始喊疼,烧总算是退下来了,背上的伤口也不再往外渗出血水。 瑞雪悬着的心,这才回落了一些,可想到小桃一个女孩子,以后背上要留一道这样狰狞的疤痕,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小杏不容质疑的催着瑞雪去睡会,瑞雪也确实累了。 “那我去眯一会,你也抽空打个盹,我瞧着她是活过来了。” 天大亮的时候,瑞雪猛然惊醒,爬起来去看小桃,发现她已经不在矮塌上了。 屋里被婆子们打扫干净,燃着让人心情舒缓的熏香。 院里也是各忙各的,与之前并没什么不同。 瑞雪看了看漏刻,往日这个时候,怀玉早就过来了,今日不在到是稀奇。 往小桃小杏住的耳房去,进门便瞧见小桃已经能趴着与小杏说话了,脸色也好了许多。 背上搭着一条棉布巾,见瑞雪进来就想起身,被小杏一把按住,疼的直呲牙。 瑞雪紧张的快走两步上前查看,只见她背上的伤口已经干燥,正在慢慢愈合。 周围有些青紫,没有红肿发炎的迹象。 她虽然不是医生,但一些简单急救,和处理外伤的方法还是知道的。 这样子,是在慢慢好转了,不会要了小桃的命。 小桃拉住瑞雪的手,既不喊疼,也不诉苦,居然撒起娇来。 “小姐~我想吃你前些日子做的冰沙,牛乳干果的,小桃心里发烧,就想吃冰冰凉凉的东西。” 瑞雪拍拍她的手,想吃就已经好了大半。 “好,我这就给你做去,还有别的想吃吗?布丁,蛋挞,牛轧糖。” “嗯,都要。”小桃的脑袋,点的犹如小鸡啄米。 却被小杏戳的歪到了一边,瑞雪还在,她也不好开口训斥,只以眼神警告,别太过分。 瑞雪并没有瞧见她两的互动,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小杏见瑞雪进了小厨房,才转头对小桃说道。 “你怎么挨了一鞭子还不长记性,使唤起小姐来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明明没那么严重,谁没挨过训诫,偏你特别些。” 小桃叹了口气:“小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不让她找些事做,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内疚自责,会把我受罚的错怪在自己头上的。” 小杏恨铁不成钢:“说到底还不是你惹的祸,你心里明明都清楚,为什么做事前不能多动动脑子,非得鞭子抽到身上了才知道疼。你知不知道,小姐昨晚守了你一夜,还给药老甩了脸色,吓的药老都跪下了。” 小桃趴了回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头与小杏说话。 “我就是这么个脾性,从小到大一直被阿爹和哥哥护着,没什么要我动脑筋操心的事。跟了小姐之后,小姐待我也好,我只当自己多了个姐姐,可以一辈子都不用操心的活下去。” 小杏看小桃的眼神,多了一丝羡慕,“若真能那样过一辈子,谁不想呢。” 小桃接着说道:“自从与小姐回了相府,所有的事情都变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也知道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一时半刻哪里改的过来。小姐的性子变了,可待我比以前更好。我若再不长进,就真的不配再跟着她了。” 小杏帮她捋了捋头发:“你能想明白就好。”见她露在外面的胳膊,青肿还未消退。 “我那日出手打你,你还生我气吗。这胳膊没叫药老看看,伤没伤到骨头。” 小桃无所谓的抬了抬手:“你打的好,没事。我那日与你说的话不是玩笑,以后我哪里做的不对,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一切以小姐的安危为重。我不管阿爹他们有什么不得了的计划,我只知道保护小姐是我最要紧的责任。” 小杏露出笑颜:“真的,到时你可别后悔,被我打哭了鼻子,又跑到小姐哪里去告状。” “真的,你若不信,咱们拉钩。”小桃伸出手指,递到小杏面前。 小杏笑的更开怀了,欣然勾住了小桃的手。 “小杏,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该多笑笑,别老板着脸了。” 小杏忙收了笑脸,不自在的转过头去,“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板着脸了。” 眼睛却不自觉的朝桌上的铜镜看去。 女孩子啊,都是爱漂亮的。 第四十九章 我帮不了你 瑞雪穿上围裙,把袖子高高卷起,动作娴熟的在各样食材里穿梭。 她花了八年时间,积累经验,拜访名师,研究各类甜点食谱。 平时舍不得吃穿,将积攒了小半辈子的钱财拿出来开了一家甜品店。 一切准备就绪,她却嗝屁朝凉了,若说不遗憾,那绝对是骗人的。 技艺都还没忘,所以有时瑞雪技痒,就会做一两道,让小桃品尝,或是给瑞安送些。 大家也都很给面子,说再没有什么点心,比她做的更好了。 吃了总能让人心情愉悦,感觉生活美好。 瑞雪心想可不是吗,甜味,是最能让人幸福满足的味道。 就因为自己过的太苦,才一心想要成为一名甜点师。 让吃过她甜点的人,能感受到哪怕一时片刻的幸福与喜悦。 瑞雪对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只有这个她一直没忘。 或许只有这些,才能提醒瑞雪她是个有态度,有梦想的人。 即便换了时空与地点,也不要浑浑噩噩的随波逐流。 香甜的气味,从小厨房里飘荡而出,院里做事的麽麽,都忍不住停下来轻嗅那些香气。 瑞雪也不是小气的人,她也以此为乐,见者有份,每人都能品尝到。 小桃小杏吃的满足,瑞雪坐在一旁笑的开怀。 难得有这样平静安稳的时光,却总有不和谐的玩意跳出来搅扰。 蒋瑞云学乖了,这次没拆门,但进了院子还是横冲直撞。 “蒋瑞雪,你出来。” 瑞雪出了屋子,便看见蒋瑞云探着脑袋寻着香味到处嗅。 “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次没等瑞雪出手,院里的麽麽就挡在了蒋瑞云的身前。 “二小姐又忘了规矩,是上次罚的不够重吗,要不要我去叫大娘子过来。” 蒋瑞云回了神:“你少拿大娘子吓唬我,她今日不在府里,我打听清楚才来的。我与蒋瑞雪有话说,你闪一边去。” 话落跟着她进院的两个麽麽,还真就上前把人拖拽到一边去了。 小杏上前一步,护在了瑞雪身前,已经摆好了架势,蒋瑞云敢靠近,她就敢一脚把她踹出去。 蒋瑞云想到上次瑞雪打她的那两巴掌,往前冲的步子便有些迟疑。 定在安全距离内:“我今日不是来与你吵架的,是真的有事与你说。” 指着小杏说:“你叫她让开,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瑞雪心想这倒是,拍了拍小杏,转身朝屋里去:“你进来吧。” 蒋瑞云快步跟上,经过小杏身旁,还“哼”了一声。 小杏差点一个没忍住,抬脚将她绊倒。 但蒋瑞云还是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子,也不知道是她走的太急,还是太紧张了,左脚踩右脚,被门槛一挡,摔进了屋子。 瑞雪憋不住笑,转身拉了她一把。 蒋瑞云拍着身上的灰,斜眼瞪她:“笑什么,你这当真邪门,每次来都不顺当。” “知道你还来,自讨苦吃。” 蒋瑞云也不客气,找了个椅子坐下,揉着膝盖的伤处。 “今日不来不行,父亲因为上次的事,不让瑞祥去国子监读书。” 听到蒋瑞云提上次的事,瑞雪就来气,她已经够大度的了,没找这两母女算账。 她怎么还有脸找上门来主动提上次的事。 “他不让瑞祥去国子监读书,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该找他去,找我干嘛。” 蒋瑞云罕见的变了口风,声音软了下来,听起来到没以前那样刺耳了。 “我承认上次的事,是我们做的有些过了。可罚也罚了,打也打了,我小娘到现在还下不了床。事关瑞祥后半辈子的仕途,你能不能去与父亲说说,人真不是我们伤的。” 瑞雪只觉得心里出了口恶气,至于林小娘下不下的了床,蒋瑞祥上不上的了国子监,与她有什么关系。 “自作孽不可活,你们栽赃陷害我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报应吧。” “蒋瑞雪,我好好与你商量,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瑞雪不想惯着她:“你这是商量的态度吗?你害我我便要受着,你求我我就要帮你,你以为你是谁,王母娘娘还是玉皇大帝。上次的事,你好好与我道过歉吗?没觉得对不起我吗?” 蒋瑞云皱着眉:“道歉就行了吗,你想让我如何道歉。” 瑞雪冷笑一声:“现在想道歉,已经晚了。” 看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蒋瑞云怕是根本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果然听见瑞雪奚落她的话,火爆的脾气又控制不住了。 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扯到膝盖上的伤处,又坐了回去。 口气依然狂妄,态度依旧嚣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参将公子是被你伤成那样的。如今人是没死,可已经废了,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整日痴痴傻傻的。你道我不敢把这事抖出来吗,到时候鱼死网破,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瑞雪捏了一块牛轧糖放进嘴里,真甜。 本来心情挺好,干嘛要说这些糟心事来恶心她。 “随你,你看相爷能不能放过你,他已经把这件事压下了,你现在要翻旧账,你觉得他会如何?过不了多久我便是圣上钦定的宁王妃,你呢?你小娘呢?” 蒋瑞云一时语塞,被瑞雪怼的说不出话来。 “你想败坏我的名声,你觉得我的名声还有更坏的余地吗?你从未把我当成姐姐看待,我又凭什么要把你当做家人。作为相府嫡女,今日就再送你一句话。” “别觉得害了别人,自己就能过的好。你记住,人贱自有天收。我帮不了你,也不愿意帮你。” “小杏,送她出去。” 蒋瑞云愣住了,她想过蒋瑞雪没有那么好说话,可她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瑞祥是她跟小娘唯一的指望,即便不是相府嫡子,只要好好培养,未必没有出人头地的那天。 可如今父亲连国子监都不让他去,这不明摆着要断了他仕途这条路吗。 她以为来找瑞雪澄清人并不是他们伤的,蒋淮就会抬抬手饶了他们。 蒋瑞云想不明白,可瑞雪却是清楚的,即便她去说了,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 蒋淮想控制的人,谁说也没用。 第五十章 童叟无欺 左相府的马车,在宁王府破败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婆子搀扶怀玉下了车,看着眼前半人高的荒草,和破烂掉漆的大门,怀玉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瞧见门廊上已经掉了半边的宁王府牌匾,才相信自己没走错。 有小厮上前叫门,半天也没人来应。 风一吹,院里的干草落叶哗哗的从门缝里往外落。 怀玉没叫停,小厮也不敢停下,一遍一遍的叫。 过了许久,门边一处少了砖瓦的豁口处才探出一个脑袋来。 “你们找谁?这里是私人宅院,不接待闲杂人等。” 怀玉往后退了退,麽麽上前道:“这是左相府的大夫人,请问宁王在府中吗,我们夫人是来与宁王商议婚事的。” “等着,我去通传一声。”那脑袋咻地一下就不见了。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才传来动静。 边上的小门从里面打开,哗啦啦的往下掉渣渣。 怀玉抬头望去,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骨玉一身淡绿长袍,收腰束发,端端正正的立在一片温暖明媚的阳光里。 见到怀玉并不如何吃惊,有礼有节的朝怀玉弯腰伸手:“夫人里边请,府里还未修整,还请夫人小心慢行。” 怀玉的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掉,搭在麽麽腕上的手也抖了起来。 幸好她昨日没对瑞雪开口,幸好她今日去了云良阁。 骨玉能重新站在阳光里,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她欣喜和满足的了。 她昨日从瑞雪那回去,一直下不了决心,真的要用十八里铺那些无辜的碧水人,去换骨玉一时的安稳吗? 这次她妥协了,那下次呢,蒋淮又要用什么法子来折磨他们姐弟。 最终她还是决定,自己不能那么做。 她收拾了这些年在相府偷偷攒下的银钱,再加上珠宝首饰,大约二百两银子。 她要抢在蒋淮前头,替骨玉赎身。 虽然这些钱还差着一大截,但她有办法让云良阁的老板同意她的请求。 很多人都知道,云良阁还做着贩卖消息的买卖。 她作为左相府的大夫人,自然知道一些他们探不到的隐秘消息。 怀玉相信她的那些消息,足以抵的上缺的那部分赎金。 一大早送走上朝的蒋淮,怀玉头也没回的去了云良阁。 阁里管事听闻她是来替骨玉赎身的,直说自己做不了主。 叫了睡眼松醒的宋时渺来,还被宋时渺的起床气贬损了几句。 宋时渺坐没坐相,歪在椅子里直打哈欠。 “骨玉卖的是死契,我们阁里是不会允他赎身的。夫人请回吧。” 怀玉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云良阁会不会与蒋淮商议好了,除了他谁也不能替骨玉赎身。 她有些绝望,宋时渺狐狸眼一勾,叫你吵我睡觉,你也难受一阵吧。 怀玉不死心的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们云良阁什么消息都打听的到,我也不必瞒你,骨玉是我胞弟,我不能让他一辈子困在云良阁里。” 怀玉见宋时渺并不吃惊,还有心思抠耳朵,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心就更凉了,肯定是蒋淮,把这条路也断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带来的银钱往宋时渺的手边推了推。 “不能为他赎身,我见见他总行吧,以客人的身份,今日我要听他弹琴。” 今日说什么她也要与骨玉好好谈谈,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今日若是不成,蒋淮发现她偷偷来找骨玉,还不知要如何磋磨他们。 即便骨玉打她骂她,她也要与骨玉把话说清楚。 宋时渺见了钱,精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振奋,随即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将那包袱推了回去。 “若真想替他赎身,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我怕夫人出不起价。” 怀玉被宋时渺绕晕了,一会说绝对不行,一会又说也不是没办法。 心情忽高忽低,更让她觉得云良阁与蒋淮是一伙的了。 她不能往圈套里越钻越深了,“宋阁主说的是,我是拿不出那么些银子来,赎身的事不谈了,带我去见他吧。” 话落站起身来,示意宋时渺给她带路。 宋时渺这会是彻底醒了,起床气也撒完了,见怀玉变了脸色,他到有些愣了。 “怎么,你云良阁打开门做生意,我不能点名听他弹琴吗?” 怀玉浑身冒着冷气,厌世脸黑如锅底,眼神决绝还带着那么一股子杀意。 她已经下了决断,今日就是死在这,也不能再让蒋淮控制他们姐弟了。 这不仅事关骨玉,还关系到十八里铺那些无辜的碧水人。 宋时渺有些讨厌怀玉眼神里的决绝和杀意。 他知道,人一旦露出那种表情,就说明已经准备好前去赴死了。 真是的,他也没怎么着,这夏怀玉犯得着摆出这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吗。 没好气的说:“骨玉他如今不在阁里,以后也不会在了。” 怀玉的心里防线瞬间崩塌,腿一软,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跌倒。 她还是晚了一步,蒋淮真的把骨玉送走了,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骨玉了。 宋时渺暗骂一声,腿一撑将脚边的圆凳踢了过去,刚好接住怀玉。 想着还是不逗她了,真出了什么事,他还没法跟骨玉交代。 “我们阁里接了项委托,骨玉如今在宁王府里做总管,若是干的好,宁王大婚后,骨玉可以过了明路,以后就是宁王府的人了。” 怀玉的脑子嗡嗡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宋时渺说的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那么直挺挺的栽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正在照顾她,见她醒来,忙喊了宋时渺过来。 宋时渺也不说话,进屋先给怀玉把脉。 “忧思过重,积劳成疾,还有隐疾一直不曾痊愈,你再这样下去,我看活不过四十。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调理调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怀玉缓过神来,眼睛通红,一把抓住宋时渺的胳膊。 “你告诉我,蒋淮把骨玉送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