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归 “进了咱们丞相府还四处乱看,成何体统?若不然你直接左转离开罢!” 听到这带着浓浓不满之意的厉喝声,沈卿收回视线,微微低头,朝不远处正领着她们往宅子里走的苏管事轻声细语道:“是奴婢失态了,请苏管事责罚。” 本来铆足劲要给这新来的不懂规矩的侍婢一个下马威的苏梅雪一愣,微微眯眸有些讶异地看了看这个虽然穿着朴素、但模样秀美、通身萦绕着一股让人十分舒适的大家之气的女子,心思微转。 面前这个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若不是她说自己今年已是二十五岁了,她定然看不出来,还以为她刚过二十岁不久。 一身白皙柔嫩、完美得让人嫉妒的肌肤,看起来着实不像那些干惯了粗活的穷苦人家的女子,更别提她举手投足间的得体礼仪了。 但她对此也有自己的一番说辞,她说自己以前在梅州时,在刺史府里侍奉过梅州刺史家的嫡出小姐,那一身礼仪和进退得当的为人处世就是那时候学回来的。 说实话,对于这样一个有侍奉人的经验、又在大户人家待过的女子,苏梅雪是十分欢迎的,虽然她那副模样对于侍婢来说惹眼了些,但她说自己已是嫁了人,连孩子都有了,他们家的郎主又不是那种色迷心窍的,她便是长了这么一张脸应该也不妨碍做事,这才把她招了进来。 也因为她十分清楚她的事情,对于她这才进丞相府便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这件事,才会忍不住有些奇怪。 地方上的刺史府自是比不上他们丞相府,但好歹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罢? 沈卿哪里看不出苏梅雪已是对她起了疑,头又低了低,道:“丞相府的布局与奴婢先前待过的梅州刺史府有几分相似之处,方才才一时看入了神。” 苏梅雪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她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整个人长得便是一副严厉得近乎刻薄的模样。 一双利眸在看着人时更是仿佛带着千斤顶般的威压。 旁的一同被招进来的女子都快受不住这眼神,开始腿软了,沈卿却依然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眉眼平静,眼帘微垂,仪态堪称完美,让人完全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反而还给人一种清风拂面般的舒适感。 苏梅雪很清楚,这种舒适感源于她的不紧不慢,不卑不亢。 这女子,虽然是来应聘侍婢的,但与旁的侍婢不一样,她身上,竟然没有丝毫奴性,反而就像那些酸溜溜的文人说的,自身带着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风骨。 若不是她先前说自己只是出身于普通人家,苏梅雪都要以为,她是哪户落魄人家的小姐了。 她又定定地看了沈卿一会儿,才别开视线,冷声道:“这回便饶了你,再有下次,你便直接出府。” 这新来的女子竟然这般轻易就让人称铁面管事的苏管事松了嘴,旁的熟知苏管事秉性的仆婢都难掩讶异地张了张嘴。 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新人,也太厉害了罢! 苏梅雪说完,便转身,继续冷着一张脸带着新招来的侍婢往前走。 这回丞相府一共招了四个新的侍婢,除了沈卿,其他三个侍婢都是才十几岁的小丫头,看起来鲜活又可爱。 走在沈卿旁边的一个圆脸圆眼的少女趁其他人不注意,用手肘撞了撞她,拼命朝她挤眉弄眼。 这少女名叫朱圆,人如其名,看起来就十分珠圆玉润,表情丰富至极,十分可爱。 方才在面试时,沈卿曾暗地里帮过她,这少女倒是自来熟,自那之后就缠上她了,一副把她当成了自己伙伴的模样。 这会儿,她脸上传递出来的便是——你怎么突然这么沉不住气了?这不像你啊! 沈卿微微扬了扬唇,脸上升腾起些许朱圆无法理解的感怀之色。 她平日里确实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只是,时隔十年,再次回到他和孩子所在的地方,走在他们生活的家里,便是她,也无法抑制心里不断涌上来的异样情绪。 十年啊…… 这般漫长的一段时间,足够让当初还危机四伏百废俱兴的大齐王朝变得繁华安宁,足够让俞九清把整个丞相府都翻新了一遍,再难让她寻到一点当初熟悉的模样,足够让当初才三岁大喜欢粘着她撒娇的小糯米团子长成国子监里的小霸王,也足够让……所有本该无比熟悉的人变得陌生。 沈卿想到这里,心底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闷意,她暗叹一口气,没有把这阵闷意表露在脸上,一路跟着苏梅雪到了一处院子里。 这里显然是府里下人住的地方,苏梅雪带着她们把这个地方简单转了一遍,跟她们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后,便冷声道:“虽然你们如今已是进了丞相府,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如今就是丞相府的人。 丞相府是何等尊贵的地方,可以说,整个大齐王朝,比这里尊贵的地方就只有圣上居住的皇宫,自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进来做事的。 接下来,你们会有半个月的考核期,期间,我会看你们的表现,最终决定你们能不能留下来,以及,要分派到哪里做事。 然而,不管是考核期间还是考核完后,若你们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我都会随时把你们赶出丞相府,这一点,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牢牢记住了!” 新来的四个人里除了沈卿,都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立刻被苏梅雪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吓到了,纷纷行了个礼,紧张道:“是,奴婢定会牢记苏管事的教诲!” 苏梅雪缓缓看了她们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沈卿,道:“还有一点,我本来觉得不需要特意与你们说,但从过往的经历来看,每回新招进来的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可以攀高枝的。 如今丞相府里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女主子,但我们郎主身份矜贵,心性高洁,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可以接近的。 若我发现你们竟敢生出那种龌龊的念头,扰了郎主的清静,那便不是赶出丞相府那么简单了……” 苏梅雪说到这里,顿了顿,那是一种无言的压迫。 虽然他们郎主不是那种色迷心窍的人,但架不住总有那么一些不知死活的苍蝇妄图接近。 随即,她看着面前一众女子微白的脸色,沉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我们丞相府向来慈悲为怀,但若你们真的那般不知廉耻,便别怪我直接把你们发卖给牙婆,到时候你们会被卖到哪里,便自求多福了。” 说完,转身就走。 虽然从明面上看,她这段话是针对她们所有人的,但沈卿分明感觉到,她说话时,那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看了她好几回。 沈卿微微挑了挑眉,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微微感叹。 苏梅雪看着就是个公正严肃且冷静过头的人,她自是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她。 她会这般看她,只怕是因为,她是四个新人里,长得最好、最具备犯罪条件的。 啧,她自是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的。 否则当初,便不会在俞九清还不知晓她是个女儿身的时候,便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甚至让他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染上了龙阳之癖,很长一段时间都羞于见她了。 第2章 初见 苏梅雪一走,一个穿着蓝色布裙的瘦高个女子便毫无形象地垮下了身子,轻轻拍着胸口道:“天啊,苏管事真的好恐怖啊!方才被苏管事盯着的时候,我差点就要站不稳了!” 那是个模样清秀、五官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沈卿记得,她叫陈莹。 看着倒是个爽朗直率的女子。 陈莹说完,便兴致勃勃地看着沈卿和朱圆,道:“你们好,我叫陈莹!咱们是同一批进来的,一定要一起通过这半个月的考核留下来啊!” 朱圆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立刻高兴地道:“我叫朱圆!” 沈卿也朝陈莹点了点头,“我叫沈卿。” 陈莹微微一愣,不自觉地紧盯着沈卿,有些失神道:“沈卿,你好漂亮啊……” 毫不夸张地说,沈卿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 一身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仿佛月牙一般的柳叶眉,小巧挺秀的鼻子和樱花色的唇瓣,最让人惊艳的,是那一双水润澄澈、仿佛能把人心都吸进去的明亮杏眸,左边眼角处一点小痣,更是别具风情。 真真是没有一处不美,没有一处不吸引人眼睛! 沈卿的唇不由得又往上扬了扬,露出一排小巧白皙的牙齿,道:“谢谢,你也很漂亮。” 陈莹呼吸一窒,一颗心都仿佛要被她笑软了。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哼”,里面带着再明显不过的不屑之意。 陈莹的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转头看向身旁穿着一身米黄色布裙的女子,就见她脸色难看得紧,冷冷地看了眼沈卿,又看了眼朱圆和陈莹,道:“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侍婢,难不成你还真想去勾引俞相? 呵,得了吧,谁不知晓俞相眼高于顶,别说先前去世的丞相夫人了,便是俞相后面纳的几房妾室,可都是万里挑一的绝世美人,据说可丝毫不比宫里的妃嫔差。 就你这样的,连给俞相提鞋都不配!” 陈莹眉头猛地一皱,大声道:“木双双!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木双双却只是无比轻蔑地又看了沈卿一眼,便走进了她们的寝室里。 沈卿眼神微沉地看着她的身影。 陈莹咬了咬唇,转向沈卿道:“沈卿,你别放在心上,那家伙一向是这样的,说话阴阳怪气,要不是我跟她是一条村子的,我也忍不了她。 木双双因为长得好看,一向自视甚高,她可能是觉得你比她更好看,所以……” 在见到沈卿之前,她确实觉得木双双是好看的。 但见了沈卿后,木双双就完全入不了她的眼了!那是哪哪儿都比不上沈卿啊!真要形容的话,就是天上的仙女和地上的凡夫俗子的区别! 朱圆也忍不住愤怒道:“不管怎样,她也说得太难听了!我们……我们又不是为了那个目的进丞相府的!” 陈莹扁了扁嘴,道:“对啊!何况,我们怎么敢肖想俞相嘛!虽然我没见过俞相,但我听说俞相可是难得的翩翩公子,天人之姿,只要见俞相一面,就知道天上的仙人是长什么样子的! 据说前几年北方那些鞑子入侵大齐,俞相作为监军随军出征,只是站在城楼上,就让那些鞑子的将领看得呆住了。 不过,我以前以为俞相对他的原配夫人很是情根深种呢,毕竟十年前俞相夫人突然失踪后,俞相连续七年都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却没想到这几年,他一连纳了好几房侍妾……” 朱圆连忙道:“唉!陈莹,郎主的事情可不是我们可以谈论的,要让苏管事知晓,咱们今晚就得卷铺盖走人!” 陈莹连忙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旁人,才拍了拍胸口,小声道:“我当然知晓,我这不是一时没忍住么,下次我可不敢说了……” 她们两人说得起劲,没发现一旁沈卿的思绪早已是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十年,真的是可以改变太多太多的事情了,甚至可以让她原本以为永远不会纳妾的男人,往自己后院抬进了一房又一房的美妾。 短短三年里,原本连个女主人都没有的丞相府就多了六个美貌姨娘。 沈卿眼帘微垂,嘴角微抿。 但她似乎也没有立场怪他,毕竟当初,不告而别的是她,整整十年间毫无音讯的人,也是她。 有多少人能为另一个人无怨无悔地熬过十年漫长光阴? 如果事情是真的,她不会怨他,只是他们之间,也就只能到这里罢了。 当初,她是任职于时空管理局的一名时空纠察员,主要负责的事情是帮助各个快要脱离正轨的世界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避免世界崩塌。 十七年前,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任务是帮助濒临倾覆的大齐皇室度过难关,重振旗鼓,因为按照这个世界原本的轨迹,大齐皇室不应该那么快灭亡,至少还要统领这片土地两百多年。 她为方便行事,女扮男装接近当时的大齐太子,同时接近会导致这个世界脱离原有轨道的罪魁祸首——俞九清。 俞九清是这个世界横空出世的一颗太过耀眼的明星,天资超群,少年成才,能力卓绝,似乎一切美好的词用来形容他都不会突兀。 然而这样的俞九清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是一个bug。本来,如果没有沈卿的介入,在大齐皇室自己作死又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会是俞九清站出来,带领群雄结束乱世,开辟一个新的皇朝。 只是沈卿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只是梅州的一个小小刺史,十三岁便高中进士、让世人惊艳的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个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十六岁少年郎。 沈卿一直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才顺利见到了他。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回见他的模样。 那时候,她奉太子之命到梅州督查一起官银被盗案,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清冷矜贵如谪仙的俞九清。 十七岁的少年眉眼秀致如画却冷淡如冰,站在府衙里,一半身子笼罩在窗外照进来的明媚阳光中,一般身子隐在屋内的阴影里,明暗的光线似乎把他整个人一分为二,却是衬托得他身上的气质更为清冷了。 他那一双对于男子来说漂亮过头了的狭长凤眸微垂,朝沈卿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声音似乎比冬日的河流还冷清,却又仿佛玉石相击般清冽好听,“下官见过沈御史,沈御史长途跋涉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望沈御史见谅。” 第3章 想男人 那是沈卿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气质又那么清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 当然,后面深入了解后,沈卿发现,俞九清的冷只是表面的,其实他内心纯粹得可爱,是个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认真得近乎偏执的少年郎。 至少,那时候的俞九清给她的感觉是这样的。 看着他,沈卿总是无法想象任务资料上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行事冷厉果决冷血无情的男人就是他。 一直到后面和他相知相识相恋,最后成亲生子,俞九清那几年里,虽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但在她眼里,他始终是初见时那个清冷美好的少年。 只是,她身为时空纠察员,按理来说不可以与任何一个世界的人产生过深的纠葛,她费尽心思瞒了上级好几年,终于在她与俞九清成亲的第三年被发现了。 不过这个结果她早有预料,也知道后果。 时空管理局说到底,就是一个单位,还是很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如果是职员触犯了如她那样的条例,也不是说就要赶尽杀绝,逼迫她与产生了纠葛的世界一刀两断,而是需要员工回去接受考核,看她是否能在不影响那个世界的进程的情况下留在那个世界。 只要考核通过了,就能回来。 沈卿不知晓具体的考核内容,但她自信以自己的能力,通过考核是没问题的,但她唯独算漏了考核的时间。 沈卿每每想到那个考核,都要十分忍耐地深呼吸,才能抑制回去把时空管理局拆了的冲动。 那个考核足足耗费了她三年的时间,具体内容是让她到不同的世界生活一段时间,每个世界,时空管理局都会派人伪装成那个世界的人和她产生羁绊,并让她做出种种两难的选择,目的是看她在各种情况下,是不是都能坚持时空管理局的底线——不能扰乱那个世界的正常轨迹。 毕竟以前就发生过有时空管理局的人因为自己的私心,靠着手上知道的关于某个世界的发展轨迹,企图干预那个世界的发展为自己谋私的事情。 这个考核又臭又长又折腾人就算了,沈卿觉得最草泥马的是,她千辛万苦通过了考核,终于回到这个世界,才发现这个世界已是过了十年! 虽然她知道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但十年!十年呐!它怎么不干脆直接过去一百年算了! 如果只是过去了三年,她还有勇气直接跑到俞九清面前,接受他可能到来的滔天怒火。 但十年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得在她回到这个世界后,竟然再难找到几分过去的影子,漫长得在她听说俞九清纳妾后,心里无法生出一丝怨气,只是,终归有几分不甘心。 如果传闻有假呢? 如果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呢? 不管怎么说,她都得亲眼看到真相,亲眼见一见如今的俞九清,才能判断接下来该怎么做。 何况,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孩子也在那里…… 因此,沈卿隐瞒了自己先前在这个世界用的假名——沈青,用自己的真名应聘了丞相府的侍婢。 沈卿正想得入神,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白皙的小手晃啊晃,同时耳边传来朱圆的声音,“……卿?沈卿?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方才苏管事派了人过来,让我们今晚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才开始派人带我们熟悉府里的日常事务,一会儿就该去后厨吃饭了,你快换好衣服,我们一起去罢!” 丞相府后厨有一个食堂,仆从吃饭一般是在那里吃。 而朱圆方才说的换衣服,是指要换上丞相府统一的侍婢服。 沈卿清了清脑子里凌乱的思绪,道:“没什么,想起了家里的一些事情……” “呵,不会是在想男人罢?”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的木双双,她看着沈卿的眼神中带着毫不遮掩的敌视和鄙夷,“毕竟你跟我们不同,已是成亲生子的妇人了嘛,突然要离开家里的男人到这丞相府里,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不过,你嫁的男人还真是窝囊废,自己的妻子都没能力养,还要她抛头露脸地出来工作,你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嫁了这么一个男人,这辈子算毁了,啧啧啧……” “木双双!” 见她越说越过分,陈莹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木双双却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看到维护沈卿的陈莹,不屑地又嗤笑了一声,“陈莹,我发现你还真喜欢玩姐妹情深的游戏。看在我们是同村的,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轻信刚认识的人,就你那个心眼子,可玩不过人家。” 陈莹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只是显然,在刻薄这一点上,她完全比不过木双双。 沈卿看着木双双,突然轻笑一声,一双水润杏眸浮动着一层微冷的光芒,道:“没错,我是在想自己男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木双双见沈卿竟然这般大方地承认了,一开始微微讶异了一下,很快一扯嘴角,似乎又打算说什么。 沈卿却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眼神忽地变得凌厉,只是嘴边微扬的弧度不变,淡声道:“我想的,至少是自己的男人,总比你一天到晚想着别人的男人好。” 沈卿这话一出,木双双顿时变脸一变,一张脸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这女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她看出了她进丞相府的心思?! 这些年,民间传言,向来不近女色的俞相突然性子大变,不但没再拒绝圣上赏赐给他的美人,偶尔去赴宴的时候,有人巴结他,要给他送女人,他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看姿色收下了几个。 天底下存心巴结俞相的人成千上万,但先前俞相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这么多年来,关于俞相的传闻也就只有一个宠妻无度,以至于很多人想巴结俞相,都不得其法。 这个传言传开后,很多人顿时暗搓搓地兴奋了,一时间送到丞相府的绝色美人不胜其数,然而俞相却没有来者不拒。 后来传言便演变成了,俞相眼光可高着呢,不是有着倾城之色的美人,都入不了俞相的眼。 她自小就是村子里长得最漂亮的女子,常年被身边的男人巴结,向来心高气傲,听说了俞相的传言后,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决要跟着陈莹这个穷鬼到丞相府应聘侍婢。 然而,向来对自己的长相信心满满的她在见到了沈卿后,犹如当头一棒,心里疯狂滋生出了仿佛要撑破她身体的嫉妒和不甘。 此时,在面前女子那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神注视下,木双双脸上忍不住冒出了愤怒和尴尬之色,厉喝道:“沈卿,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 第4章 她的孩子 “也不知道先胡说八道的人是谁?” 沈卿嘴角冷冷地一扬,道:“而且,我可不认为,女子出来工作养活自己和家人是一件丢脸的事。” 虽然,她男人也不需要她养便是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寝室里,懒得再和木双双多说什么。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卿在人际交往上向来十分潇洒,两个人合得来就相处,合不来就一拍两散,没必要在这些无谓的人际关系上花费过多精力。 陈莹眉头微皱地看了一眼木双双脸上那越发嫉恨的神色,快步跟上了沈卿,低声道:“沈卿,你以后还是别和木双双吵了,我经常听村子里的女子说,跟木双双作对的女子,没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陈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和尴尬,显然是很不习惯在背后说人闲话。 沈卿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我知晓了,谢谢你的提醒。” 陈莹一不小心又被沈卿的笑容晃了晃眼睛,只觉得面前的女子笑起来,整张脸都仿佛在发光,然而眼中的神态与一般的女子不同,有一种说不出的坚韧和自信,好看得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 她都忍不住好奇,有幸娶了这么一个美人的男人是谁了。 若那只是一个碌碌无为平庸无奇的男人,确实有些配不上面前的女子啊。 三人很快就换好了丞相府统一的粉蓝色婢女服,结伴朝后厨走去。 木双双早已是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朱圆天性乐观,这会儿功夫,她早已是忘了她们方才和木双双闹的不愉快,一边走一边兴奋地道:“不愧是丞相府!这侍婢的衣服比我至今为止穿过的所有裙子都好看!这料子摸起来软软滑滑的,可舒服了,我还没穿过用这么好的料子做的衣服呢!” 陈莹被朱圆的情绪感染,也兴奋地道:“还有这鞋子,我先前穿的都是草鞋或麻鞋,唯一穿过的布鞋还是我阿姐穿坏了给我的,我还是头一回穿到这么舒适柔软又崭新的鞋子!” 沈卿走在她们身旁,听她们吱吱喳喳地说着话,心里难得感觉到了几分放松。 这侍婢的衣服,还是她还在丞相府里时定下来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偌大的丞相府都翻新了一遍,里面的人都基本成了生面孔,唯有这侍婢服侍,还是一如当年。 就在她们快要走到后厨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快!小郎君往后门的方向跑了!快把小郎君追回来!” “若小郎君出了什么事,等郎主回来了,我们都得死!” “陈川!快多叫几个人过来一起找!” 这忽如其来的骚动让沈卿三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陈莹和朱圆有些愕然地对视了一眼,呐呐道:“他们说的小郎君,不会是俞相那唯一的嫡子吧……”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突然从不远处的回廊处拐了出来,见到她们三人,明显愣了愣。 看清面前的人,沈卿一颗心恨恨地跳了跳,某种酸酸涩涩的感情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 却见那分明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色圆领袍服,头发规规整整地梳成了一个发髻,用一个玉冠固定着,五官精致好看得不似凡人,只是尚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上,分明透着一股子不驯,一张薄唇紧紧抿着,和俞九清如出一辙的黑色凤眸中显出几分慌乱和愕然。 在傍晚微暗的天色下,少年的出现仿佛一束光,照亮了这一小片地方。 那一瞬间,沈卿仿佛看到了十七年前的俞九清迈过了漫长的时空之河,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就是这一小会儿功夫,那阵追赶的骚动声便越发接近了,简直像追赶的人下一息就要出现在这里一般。 俞子涵瞬间回神,回头张望了一眼,咬了咬牙,快速瞪了面前三个女子一眼,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你们不许多嘴,若把我出卖了,以后在这府里别想有好果子吃!” 说完,便一阵疾冲,跑到了她们旁边的一棵大树后躲了起来。 几乎是他刚躲好,追赶的人马便从他方才出现的地方跑了出来,领头的是两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见到沈卿几人,其中一个穿着藏青色窄袖袍服、身材结实、面容沉稳的男人走上前来,朝他们抱了抱拳,道:“在下周回,乃是小郎君的贴身护卫,不知道三位方才可见到小郎君在此处经过?” 陈莹和朱圆脸色苍白而混乱,嘴唇微抖,显然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面前的场面。 沈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回一眼,行了个礼低声道:“见过周护卫,奴婢们都是今天刚进府的侍婢,没见过小郎君的尊容,但方才,奴婢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慌慌张张地朝后门处跑去了,不知道那是否是小郎君……” 周回一愣,有些惊讶于面前女子的沉稳大气。 但如今小主子行踪不明,他没有心思多想旁的事,连忙抱拳,道了声谢,便带领着一众人马急匆匆地往后门处走了。 他们刚走没多远,陈莹就率先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扯住沈卿的袖子,结结巴巴道:“沈……沈卿,你这般欺骗那个周护卫,不会……不会有事吧……” 朱圆显然也有些吓傻了,只是她向来都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张了张嘴道:“可是……可是那是小郎君不让我们说出他的行踪,我们也不过是听小郎君的命令行事罢了……” 沈卿却没心思去顾及她们两人乱糟糟的心情,确定那群人走远后,她看向了俞子涵躲藏的那棵大树,挣脱了陈莹扯着她袖子的手,慢慢走了过去。 少年果然还在树后,此时他坐在地上,双膝并起,双手抱着腿,秀气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微挑的凤眸有些空洞。 那竟似乎是在……发呆? 沈卿愣了愣,心头的酸涩和思念之意在见到少年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不安和茫然后,似乎再也无法抑制,仿佛决堤般倾泻而出。 这个她当初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在她离开前,明明还只是个没比她的膝盖高出多少的小萝卜头,总是喜欢抱着她的腿,软软糯糯地撒娇。 怎么一眨眼间,就这么大了?已是长成了一个有着满腹自己的心思的小少年了。 少年虽然在发呆,但显然警惕性很高,在沈卿走到大树后,便立刻回神抬起头来,有些戒备地看了沈卿一眼。 在触到沈卿的眼神时,他微微一愣。 第5章 眷恋 那双澄澈杏眸中的心疼和柔软仿佛一根针一般,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轻轻一刺,瞬间,他的心都仿佛潮湿一片。 莫名的,他竟觉得那眼神有种遥远的让人眷念的感觉。 原本满心的戒备和敌意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瞬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无法张牙舞爪,少年猛地移开了视线,干净清澈的嗓音带着几分突如其来的潮意道:“方才多谢了,就算……我以后不在这个府里了,我也会想办法报答你们的……” 不在这个府里? 沈卿注视了少年的头顶一会儿,突然,走到他面前蹲下,一双眼眸柔柔地看着他,道:“你是我们的小郎君,你不在府里,还能在哪儿?” 俞子涵顿了顿,不自觉地抬眸,再一次迎上了面前女子的眼神。 不止眼神,就连声音和给人的感觉,也好熟悉…… 与多年前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有点像…… 但那到底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不满三岁,许多记忆都是模模糊糊、残缺不全的,他便是拼命回想,也时常分不清,哪些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哪些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太过渴望而生出的幻想。 而且,他母亲突然失踪的时候是二十二岁,如今理应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了,又怎么可能是面前这个年轻的侍婢。 俞子涵想到这里,再次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我讨厌我父亲,我不要再在这个府里待下去了。” 沈卿一愣。 俞子涵这话一出,埋在他心底的委屈就突然泄洪一般涌了出来,他头一次无法控制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女子面前吸了吸鼻子,道:“我讨厌他,如今他有了那么多姨娘,理应很快就能有新的孩子了,也不会再需要我了。 不对,他本来就不怎么需要我的,这些年来,不管我做得多么好,学堂里的先生再怎么表扬我,他都不在乎。 就算我后面故意跟他使坏,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做学堂里的作业,他也不在乎……” 俞子涵说着,把自己的腿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受了伤的小动物在自我保护一般,嗓音微哑,带着几分恨意道:“他如今也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父亲了,这里也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家。 既然如此,我不如离开这里,反正他如今有这么多姨娘陪着,也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沈卿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随着少年的话,一点一点地紧缩了起来。 她缺席了他人生重要的十年,在回到这个世界后,她想方设法打听余九清和俞子涵的事,然而当朝丞相和他唯一的嫡子的事情,外头可没几个百姓敢随便议论。 特别是俞子涵,她多方打听,也只知道,俞子涵先前被称为小神童,据说他五岁就能作诗,六岁就能写文章,其惊才绝艳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他的老父亲,甚至有不少人展望,他能紧跟他父亲十三岁高中进士的步伐,成为这世间的又一颗明珠。 然而,这几年,他不知道为什么,性子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但学业一落千丈,还到处寻滋闹事,简直要成为这京城里的又一个小恶霸。 世人震惊之余,无不万分惋惜,好好的一个小神童,竟然眼看着就要陨落了。 沈卿看着面前的少年,暗叹一口气,正想说什么。 不远处,突然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听声音,显然是从后门的方向过来的! 沈卿心中掠过一抹不好的预感,面前的小少年却比她反应更快,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啧,定然是周回他们察觉到不对劲回来了……” 被动地跟自己儿子藏了起来的沈卿:“……” 瞧这熟练劲,还不知道是第几次跟自己身边的人躲猫猫了。 看到身旁的小少年小心翼翼地侧过半边头颅,透过灌木丛的缝隙朝外张望,沈卿好笑又无奈,很想跟他说,这一回他大抵逃不过去了。 因为朱圆和陈莹还在外头呢。 没有她在身边帮忙周旋,那两个小丫头可瞒不过俞九清特意派在自己儿子身边的人精。 果然,不过几息功夫,外头就传来周回低沉压抑、带着一丝紧绷的声音,“小郎君,请出来罢。” 俞子涵身子微微一僵,只是依然没动,显然还抱着一丝侥幸。 周回沉声道:“这一个月你一直在被郎主关禁闭,郎主知晓你心情不好,今日的事情,郎主应该不会太与小郎君计较。只是,若让郎主知晓,竟然有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婢妄图……” 俞子涵身子微颤,双手猛地紧握成拳,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身咬牙瞪着面前似乎松了一口气的男人,整个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道:“我的事情与她们无关!是我威胁她们,不许把我供出去的!” 沈卿看了俞子涵一眼,也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身后。 外头果然是方才追过来的那群大男人,脸色煞白一片的朱圆和陈莹被围在他们中间,两个人似乎互相搀扶着才没有就这样狼狈地瘫在地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周回沉沉地看了一眼俞子涵身后的沈卿。 方才那个女人的态度太过自然,寻不出一丝破绽来,以至于他竟就这样被骗了过去。 要不是他匆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她身旁那两个侍婢的神色有些古怪,眼神似乎一直在瞟着身旁的一棵大树,心里起了疑心,临时折返回来看了看,只怕小郎君现在已是逃之夭夭了! 真是……可恶奸猾的女人! 察觉到了周回眼中对她的不满,沈卿微微挑了挑眉,在心里哎呀了一声,有些亡羊补牢地微垂脑袋,做出一副低调的模样来。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她不适合在这个府里太出风头。 她却没想到,俞子涵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回眼中的敌意,眉头微皱道:“我说了,这一切都是我威胁她们做的,周回,你不会要把她们告状告到父亲面前吧!” 第6章 那绝对不是夫人 周回眼皮微掀,恭恭敬敬地朝俞子涵行了个礼,道:“属下没必要与小郎君说谎,这种涉及小郎君安危的事情,属下自是要禀告郎主。” “你!” 俞子涵脸色一青,显然有些急了。 “小郎君既然知晓请求她们帮您遮掩,她们定会受到惩罚,又为何铤而走险把她们牵涉在内?” 周回模样恭敬,说的话却堪称冷血、毫不留情,“先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是吗?”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俞子涵心中某个伤疤,小小的少年浑身微震,脸色青白地看着周回,似乎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沈卿不禁眉头微蹙,看到俞子涵眉眼间拼命想掩盖的恐惧和不安,心底突然有团火不停地往上拱。 那家伙。 这些年。 到底。 是怎么养育她的孩子的! 不是说让他一味地溺爱,但至少,也不能让孩子流露出这种仿若被强权打压、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表情! 沈卿很少有这般不冷静不理智的时候,但看着面前的小少年,她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有种下一息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跑到那男人面前和他大吵一架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散漫的清透嗓音响起,打破了这稍显沉重的气氛,“哎呀,周回,就是因为你老说这样的话,才讨人厌。小郎君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对孩子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却见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和周回一样的藏青色袍服的瘦高男子,他双手抱臂走了上来,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看着沉着一张脸的俞子涵道:“放心吧,小郎君,郎主再怎么冷血无情,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人,既然你说这几个侍婢只是受你威胁帮了你,郎主顶多责罚她们一顿,让她们知晓知晓做事的分寸,不会太过头的。” 俞子涵嘴角紧抿地看了那男人一眼,没说话,只是眼中带着一股子仿佛火烧般的戾气。 陈川微微一愣。 啧,小郎君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一连串男女声交杂的“小郎君”的呼喊。 显然是俞子涵身旁其他人找过来了。 俞子涵收回视线,眼帘微垂,低低地道了句:“罢了,我回去了。” 说着,迈开脚步,走向正焦急地跑向他的一群人。 只是,在和沈卿擦身而过时,沈卿清晰地听到他小声道了句:“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沈卿有些怔然地看着俞子涵虽然带了几分郁闷和低沉、却依然挺得笔直的稚嫩背影,一颗心微酸微软。 这十年来,她虽然没有陪在他身边,但他似乎一直有在好好成长。 不知不觉间,也长成一个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了。 俞子涵刚走到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的一众人面前,一个二十多岁的侍婢就激动地一把将他揽入了怀中,脸上还带着没有消退的慌乱,道:“小郎君,你到底去哪了!你快要把奴婢吓死了知不知道!” 因为她抱得太紧,俞子涵一时无法呼吸,有些无措地挥舞着手臂。 旁边一个看起来和俞子涵差不多大、穿着统一的灰白色家仆服的小少年笑嘻嘻道:“香巧姑姑再这样抱下去,小郎君没事都要变有事了……” “呸呸呸,钱钊生,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香巧连忙瞪了那叫钱钊生的小少年一眼,但抱着俞子涵的手也松开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俞子涵一番,确定他完好无损后,才彻底放下心来,有些心疼地道:“走吧,小郎君,我们回去,不管怎么样,这里都是你的家啊……” 她也不是不明白小郎君的心情。 自小没了亲娘的孩子,总是要比旁的孩子苦命的。 何况,郎主还总是那么一副……对小郎君爱答不理的模样,这些年还越发荒唐了…… 若夫人还在,小郎君和郎主何至于此,这个家又何至于此! 那些狐狸精,又哪有机会霸占不属于她们的位置,做着她们的春秋大梦…… 就在这时,香巧无意间朝不远处扫了一眼,顿时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整个人僵住了。 那……那不是…… 夫人?! 不,不可能!夫人怎会在这里!而且……而且,仔细看看,她跟夫人,其实还是有所差别的…… 沈卿一直注视着俞子涵那边,自然立刻便察觉到,香巧发现她了。 香巧是她先前的贴身侍婢,也是跟在她身边时间最长、她最信任的侍婢。 没想到,香巧留在了子涵身边。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沈卿暂时还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早就想到这回进到丞相府会遇到熟人,因此进来前,她做了一些准备,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容貌。 说是改变容貌,其实也就是修改了一下自己的眉型、发型、肤色,以及在自己左边眼角处点了颗小痣,跟她以前相比,还是有七八分像的。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天底下也不是没有长得像的人,何况她的年龄是天然的掩饰神器。 二十多岁的女人和三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还是不太一样的。 因此,沈卿十分坦然,做出一副腼腆乖顺的模样朝香巧行了个礼。 香巧半响回不过神来。 眼前这个仿佛夫人从她的记忆中走了出来的女子,让她整个人彻底懵了。 只是理智告诉她,她不可能是夫人。 夫人不可能这么年轻,也不会用这样的神情跟她行礼…… 最要紧的是,若夫人回来了,不可能会装作不认识她和小郎君! 因此,那不是夫人,绝对不是夫人! 俞子涵也察觉到了香巧的不对劲,不禁看了她一眼,问:“香巧,怎么了吗?” 香巧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只是眼角余光,依然忍不住不住地往那女子的方向瞟去,整个人显得恍恍惚惚的,心里那陡然满溢的心情,说不出是渴望还是哀伤。 那不是夫人,不是夫人。 绝对……不是夫人! 看着俞子涵和香巧他们走远后,沈卿才收回视线,朝还眼神不善地瞪着她的周回垂眸低声道:“方才骗了周护卫,是奴婢错了,还望周护卫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 周回见这女人连求饶都求得这么平静坦然,不禁扯了扯嘴角,道:“希望你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罢了,反正会有人教会你规矩。” 说完,一甩手,转身便走。 沈卿看着他那不带一丝情面仿佛铁一般强硬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方才那簇火苗又隐隐有烧起来的迹象。 那家伙竟然让这样一个男人跟在子涵身旁。 子涵是他要看守的犯人还是俘虏?! 他走后,其他人也很快跟着离开了,这一小片地方又变回了最开始的清静,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般。 但显然,终于回过神来的朱圆和陈莹没法只是把它当成一场梦,回想起方才那个冷血护卫说的话,陈莹简直都要哭了,“怎么办?那周护卫不会……不会真的要把我们告到郎主那里吧?要真是那样,我们在这个丞相府肯定待不下去的!” 第7章 小郎君的珍宝 她们哪里想到不过是去吃个饭,就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她们不过是初来乍到,连府里各个主子的情况都没摸清楚呢,又哪里知道,不过是帮自家小郎君一回,就犯了大错。 就连朱圆也乐观不起来了,咬着下唇,脸上尽是不安之色。 沈卿一颗心还在俞子涵那里,又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道:“现在一味担心也没用,先去吃饭罢。” 反正,她也没打算一直在这府里当侍婢。 她只需要在她的身份彻底暴露或混不下去之前,查出她想知道的一切就行。 若是情况太糟糕,她如今好歹还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不管她和俞九清以后能不能继续走下去,她总不至于在自己家被人欺负了。 …… 另一边,俞子涵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十分不满地瞪了周回一眼,才走了进去。 钱钊生笑嘻嘻地跟在他后头,道:“小郎君,你还总说自己不是孩子,方才你瞪周护卫的行为,不是孩子是什么?” “你才是孩子,你全家都是孩子。” 因为逃跑失败,又无端害三个无辜的侍婢遭殃,俞子涵心情十分不爽快,回到房间后想了想,便转身又要出去。 香巧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小郎君,你又要去哪?” 俞子涵抿了抿唇,清朗好听的少年嗓音中带着一丝不甘愿和压抑,“我要去找父亲。” 在周回把那三个侍婢的事情告诉父亲前,他必须找父亲谈谈。 他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因他而遭殃。 何况,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那个侍婢受到任何伤害…… 即使,因此,他要主动去求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父亲…… 香巧有些意外,近几年,小郎君和郎主间的关系急剧恶化,别说小郎君主动去找郎主了,有时候郎主过来,小郎君也是闹脾气不愿意见的。 她方才去晚了,没听到小郎君和周回间的对话,因此一时想不到他突然要去见郎主的原因,但刚刚才发生了那么一件事,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小郎君这时候去见郎主绝不是为了什么孝顺的理由。 许是方才被那个肖似夫人的侍婢冲击到了,她现在颇有些心力俱疲,暗叹一口气,道:“小郎君方才闹了这么一通,定然累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何况这个时辰,郎主理应还没回来。” 俞子涵的脚步顿了顿,垂下纤长的眼睫,有些瓮声瓮气地道:“也对,父亲向来不到要灭灯的时候都不会回来的呢。” 香巧自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哪里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落寞和憋屈,不禁喃喃道:“小郎君……” “罢了,父亲什么时候回来,都与我无关。” 俞子涵脚步一转,便走回了内室,似乎是打消去找自己老父亲的想法了。 香巧又心疼又无奈,还有着几分无力。 只是,她自己现在也是乱糟糟的,实在抽不出心力去安慰自家小主子,嘱咐钱钊生看着小郎君后,便难得地把自己从小主子的事情中抽身,下去歇息了。 这从方才就萦绕着的悲愤气氛可半点影响不了钱钊生,他应了香巧的嘱咐后,便用与平常一般轻快的脚步进了内室,刚想和自家小郎君插科打诨几句,让他不要总摆出一副被人欠了十万两银子的模样,就被几乎要把整个内室都翻过来的小郎君吓到了。 他怔了怔,小心翼翼地在满地狼藉中寻找着落脚点,边道:“小郎君,你这是怎么了?你便是存心给香巧姑姑找不痛快,也没必要把自己睡觉的地方弄得这么乱七八糟啊。” 这不是反而给自己找了不痛快么! 俞子涵正眼都没给他一个,整个人趴在一个半人高的箱笼旁不停扒拉,好一会儿,他眉眼一松,从箱笼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箱子,放到地上打开,从里面珍宝般地捧出了一副显然被精心保存着的卷轴。 自小和自家小郎君一起长大的钱钊生立刻就认出了这是什么,有些怔然,“这不是……夫人的画像么?” 夫人,也就是他们小郎君的亲娘十年前突然失踪了,至今不见踪影。 小郎君身边只有这么一副夫人的画像,这十年间,钱钊生跟着自家小郎君看了无数遍,熟悉得即便他不会画画,也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把它临摹出来。 小郎君把这幅画像当成自己的宝贝一般,平时都是把它藏在箱笼深处好好保管着的,就怕被虫子咬了被小偷偷了,也就逢年过节、或是小郎君非常想自己亲娘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上几眼。 他这会儿怎么突然把这幅画找出来了? 俞子涵依然没搭理钱钊生,他看着手中的画卷,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地上,一点一点地铺开。 顿时,一个美丽端庄、脸上带着深深笑意的年轻女子慢慢出现在他们眼前。 却见她穿着一身水绿色及胸襦裙,外头披着一件月白色海棠花纹的大袖外衫,整个人十分随意、甚至带着几分慵懒地靠坐在一个水榭旁,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虎头虎脑的小婴儿。 许是刚做了母亲的缘故,她身材微微丰腴,浑身上下都仿佛萦绕着一股让人向往的柔和气息,抱着怀中那婴儿的动作极致温柔怜惜,那种感觉,便是只是透过眼前这张薄薄的纸,都能传递过来。 据香巧说,那是郎主在小郎君满月那天,替他们母子俩画的。 据说郎主在画这幅画时,脸上一直带着笑。 只是,每每想到郎主那张冰封千里给人无限压迫感的脸,钱钊生都会觉得,香巧姑姑定然是在骗人吧,或者是她记错了。 郎主那样的人竟然会笑?他便是在梦中也不敢这样妄想啊! 不过,这样一幅充满着柔情气息的画竟然出自郎主之手,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钊生。” 俞子涵的手缓缓拂过面前女子的面容,神色有些恍惚地道:“我今天,见到我母亲了。” 钱钊生被自家小郎君吓了一跳,都没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什么?!” 他眨了眨眼,突然快速走上前,一脸郑重地摸了摸自家小郎君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没发烧啊。” 俞子涵:“……” 心里再多的感慨都要被面前这个不解风情的人给搅混了,俞子涵一把拍开他的手,说不出的郁闷道:“你才发烧。我的意思是,我见到了一个,跟我母亲很像的人。” 钱钊生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摇了摇头呻吟道:“完了,完了,小郎君,小人知晓你从小就很渴望再见到夫人,但渴望得出现幻觉可就严重了……” 俞子涵忍了忍,终是忍不住抄起旁边一本书狠狠地敲了面前的少年一记,愤愤道:“你才出现幻觉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我感觉错了,但……” 如今看着这幅画,他才发现,那何止很像。 除了一些细微的差别,那个侍婢和画中的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止模样像,竟然连给人的感觉,也很像。 钱钊生可怜巴巴地捂着自己被敲痛的额头,看到面前少年出神伤感的神情,他微微一愣,眼眸一下子睁大,似乎终于听进了他方才那些话,“你说的难道都是真的?真有那么一个……和夫人很像的女子?就在这个府里?” 俞子涵已经话都不想跟他说了,只白了他一眼。 “那,”钱钊生感觉自己被小郎君嫌弃了,连忙绞尽脑汁,想说些有用的话出来,挽回小郎君对他的印象,“这件事,可绝对不能让郎主知道!” 第8章 我才不会让给父亲 钱钊生打开这个话茬后,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好,紧张兮兮地道:“我娘先前可是跟小人说,夫人刚失踪那几年,有不少人为了讨好郎主,故意找了一些和夫人长得像的女子送给郎主,郎主为此大发雷霆了一番,后来就没人敢送了。 郎主后来把所有夫人的画像都收了起来,不给外人看到的机会,也不许外头流传夫人的画像,似乎也是想杜绝那些人再送那些女子过来。 我娘把小人当成孩子,可不会把真实的情况跟小人说,后来小人偷听到府里其他下人说,郎主那时可不止发了雷霆大火,还把那些送过来的女子都……都砍了! 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很像夫人的女子出现在这府里,被郎主知道的话……” 说着,用右手比出一把手刀,在自己的脖子处划了划。 这些事情,俞子涵先前就听钱钊生说过了,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想起那个女子眼中的疼爱和温柔,连忙道:“我自是不会让父亲知道这件事!” 看到俞子涵的反应,钱钊生不禁啧啧道:“小郎君,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女子?你不担心她是坏人吗?” 至少,先前那些被送过来的据说和夫人很相像的女子,都是别有所图的。 这些事的厉害,作为丞相府嫡长子的俞子涵自是比钱钊生更清楚,他静默片刻,低声道:“她不是坏人。”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笃定。 钱钊生眼眸微睁,忍不住对那个女子有些好奇了,他盘腿坐在自家小郎君身旁,看着画中的女子道:“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又与夫人长得很像的话,就算她被郎主发现,郎主也不一定会砍她呢,说不定还会把她收为小郎君第七个姨娘,这样想想也不错吧……” “胡说八道什么!” 俞子涵却像听到了什么恶心至极的话一般,内勾外翘的凤眸里似乎瞬间燃起两簇火焰,满脸嫌恶地道:“现在的父亲,才配不上她。而且……” 顿了顿,他喃喃地道:“她是我发现的,我才不会让给父亲……” 不管是母亲,还是和母亲相像的那个女子,他都不会让给父亲。 现在的父亲才配不上,谁都配不上! 另一边,因为未知的、肉眼可见不会乐观的未来,陈莹和朱圆连吃晚饭的胃口都没有,随便扒拉了几下,就愁眉苦脸地回寝室了。 寝室里空无一人,方才她们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到木双双,也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 不过晚饭后到规定的熄灯就寝时间,原则上属于个人支配时间,她们也没兴趣知道木双双去了哪里。 一回到寝室,陈莹就软着身子瘫在了床上,哭丧着一张脸道:“明天一早咱们可能就要收包袱走人了,这样一张香香软软的床不睡白不睡,我今晚就躺在上面了,你们别叫我起来!” 朱圆撇着一张嘴道:“被赶出丞相府还是小事,就怕被赶出去前还要被折腾一番。我可听说丞相府对下人的惩罚很恐怖的,动不动就把人打得鲜血淋漓、断手断脚……” “嗷嗷嗷朱圆你别说了!” 陈莹一脸崩溃地抱起枕头把自己的头埋了起来,一脸老娘就要当鸵鸟的表情。 沈卿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们,眼中却掠过一抹戾气。 若还是她当家的时候,这种事对她来说就是小事,别说惩罚了,她顶多就是口头教育她们几句,毕竟她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看今天子涵那委屈难看的脸色,沈卿也拿不准,俞九清会怎么做了。 毕竟,如今当家的人,不是她…… 朱圆到底不愿意一直让自己处于这么悲观的状态中,往床边一坐,道:“我们也不用自己吓自己,说不定最后只是小小惩戒我们一番,什么事都不会有呢? 与其想这些事情让自己心烦,不如想想,等考核结束,我们会被分配到哪里做事罢!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吗?我今天吃饭的时候看到厨房又大又亮堂的,就想着,要是我能被分配到厨房做事就好了,这样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了!” 陈莹被她转移了注意力,瞥了她一眼道:“你就是为了吃吧!” 朱圆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陈莹想了想,道:“我分到哪儿都行,我娘总说,我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手脚伶俐,干活勤快了,不管去到哪儿,不都是干活嘛。沈卿你呢?” 沈卿也走到床边坐下,笑笑道:“我也哪儿都行。” “呜,但重点是咱们得能留下来!” 陈莹呜咽着在床上滚了一圈,道:“最后咱们几个唯一能留下来的人不会是木双双吧?在进府前,木双双有跟我说过,她说她想去郎主或者小郎君的院子里服侍……” 朱圆嘴角抽了抽,撇了撇嘴道:“她的心思就差贴在额头上了!郎主和小郎君的院子是那么好进的吗?她对沈卿阴阳怪气,不会是怕沈卿抢了她的位置罢!苏管事又不是看长相选人的!” 先前木双双一次次找沈卿的茬,朱圆早就对她很不满了,此时说话也完全不带客气的,“就算不看长相,沈卿的脾气和处事方式都比她厉害多了,要是咱们几个真的有人有幸去服侍郎主或小郎君,那也肯定是沈卿!” 沈卿没搭话,折腾了这么一天,她有些累了,捂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时空纠察员虽然可以出入不同的世界,但也是有副作用的,出入不同的世界对身体的压力很大,因此时空纠察员是出了名的钱多事多又高危的职业。 这三年间,沈卿为了尽量缩短考核时间,几乎是无间隔地进出不同的世界,以至于身体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回到这个世界后,她就明显感觉自己的精神不如先前了,动不动就会累。 也不知道这影响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 陈莹不住点头赞同,“对啊,要是要选人去服侍郎主和小郎君,肯定选沈卿!你没见沈卿今天面对那个冷面护卫的时候,脸上不带一点慌张的。沈卿,到时候得了主子们的青睐,你可别忘记……” 陈莹话音未落,就见到了沈卿脸上的疲倦,连忙道:“你若是累了,就早点去洗漱休息罢,明天咱们卯时(凌晨五点)就要起床呢。” 沈卿看着陈莹笑了笑,站起来道:“好,那我先去洗漱了。” 看着沈卿离开的背影,陈莹不禁喃喃道:“我怎么看都觉得沈卿不像是干活的,怎么说呢,感觉沈卿就该是被人服侍的……” 朱圆也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虽然我还没见过郎主后院那些女人,但说不定沈卿比她们都要漂亮呢。 哎,说起来,我最不想的就是被分配去服侍那些个姨娘,我娘可说了,女人多的地方麻烦事就多,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后院,可怕的事太多了,我肯定应付不过来。” 陈莹闻言,不禁赞同地拼命点了点头。 但一想到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卷包袱走人,也没心思想这些了,再一次用枕头埋着自己当鸵鸟。 下人居住的院子里有公共浴室,就是条件简陋了一些。 沈卿也不在意,随便烧了桶热水简单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就走了出去。 然而,没走两步,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打中了她的后背,随即,地上“咕噜噜”地滚落下一颗小石子。 沈卿脚步微顿,眼眸眯了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围墙。 第9章 比亲娘还亲娘 这个公共浴室的地方比较偏僻,此时又恰好只有她一个人洗完澡出来,周围一时静得落针可闻,除了天上柔柔撒照下来的明净月光,和不远处从院子的石灯里蔓延过来的微弱灯光,再没有旁的光源。 换做旁的侍婢,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飞了。 沈卿看了没一会儿,就见一张脸小心翼翼地从围墙后面探了出来,见到正一脸淡然地看着他的沈卿,似乎反而被吓了一跳,片刻,才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利落地翻过了围墙,压低声音道:“你就是今天帮了小郎君那个侍婢吧?我一眼就认出你啦!小郎君让我来跟你说几句话。”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啧啧感叹。 这女子简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跟夫人果然很像啊! 但这天底下什么人都有,他娘先前也说了,夫人刚刚失踪那会儿,很多别有用心的人甚至想冒认夫人,那时候出现的女子,跟夫人或多或少都是相像的,甚至有几个女子,连她们这些夫人的身边人都一时看岔了眼。 因此,会出现这么一个跟夫人长得很像的侍婢,也正常罢。 沈卿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子涵身旁那个小厮,她记得,当时香巧唤他……钱钊生。 他定然就是钱娘的儿子了。 沈卿眼眸微弯,看着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亲厚,道:“小郎君让你说什么?” 钱钊生微微一愣。 虽然他没有小郎君聪明,但这一刻,他也觉得,这女子不是坏人! 在女子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他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道:“小郎君让你不要担心,他定会护你们周全的,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不要留在丞相府比较好,小郎君可以帮你介绍,去别的人家家里做事。” 沈卿微愣,眸光微转,“为何?” 这个问题要他怎么回答啊!难道要说,你留在这里,随时可能会被他们郎主砍了么? 见面前的少年支支吾吾的,显然不愿意回答她,沈卿暗叹一口气,又问:“小郎君在这府里,可是过得不愉快?” 虽然那个问题她很在意,但现在时间不多,随时会有旁的侍婢过来,她也没时间慢慢挖他的话,只能趁机把想问的其他问题先问了。 这女子今天都见到小郎君离家出走未遂这件事了,他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应该不算过界吧? 钱钊生点了点头,道:“小郎君跟咱们郎主的关系不怎么好。” 他这话都算收着了,小郎君和郎主的关系何止不好,简直就比仇人好不到哪里去。 两父子会相处成这样,也是让人唏嘘。 沈卿眼中寒光微闪,垂了垂眼帘道:“除了这个原因,还有旁的原因吗?例如,这府里可有人欺负他?” 在听到俞九清往后院抬了六个女人后,沈卿除了失望和恍惚,首先感觉到的便是担忧。 后院女人的心思何其深沉,为了往上爬,她们什么都能做出来。 而占据着丞相府嫡长子这个身份的俞子涵,无疑是她们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子涵身边有钱娘和香巧,但沈卿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啊,欺负?这府里除了郎主,还有人能欺负小郎君吗?” 但她显然问错对象了。 却见面前的少年一脸懵懂地挠了挠后脑勺,一副不懂她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表情。 沈卿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刚想换一种更简洁易懂的问法,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若隐若现的说话声。 钱钊生立刻僵了僵,也没心思继续和沈卿说话了,快速说了句“我先回去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小郎君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的”。 就快速跑回围墙边,像只猴子一般三两下地翻出去了。 沈卿一肚子的困惑只能哽在了喉咙里,让她有些无奈地望了望天。 说实话,她都做好要遭受一番惩罚的准备了,但子涵那责任心爆棚的小屁孩明显不愿意让她们因为他遭殃。 他要怎么做?今天听他和周回的对话,先前应该也有人因为类似的事情遭受了惩罚,而子涵那时候显然什么也做不了,如今他和俞九清的关系越发紧张,他想阻止俞九清惩罚她们,理应更难。 这般隐瞒身份进到丞相府,果然做什么都不方便,连打探消息也难。 就在这时,方才那阵说话声渐渐近了,沈卿眼前慢慢出现了两个并排走在一起低声说着话的侍婢。 她们两个说话说得入神,一时没有发现沈卿的存在。 沈卿立刻不动声色地躲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凝神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 “……小郎君今天那事儿闹大了!这不,蒋姨娘今晚又给小郎君送汤去了,说怕小郎君受惊,特意熬给小郎君安神定心的。呸,谁不知道她存着什么心思呢!” “别说蒋姨娘了,其他几个姨娘见讨好不了郎主,这力气不得全往小郎君那边使么?曹姨娘不也隔三差五给小郎君送亲手做的衣物么?啧,简直比亲娘还亲娘。 别看她们现在这般讨好小郎君,一旦她们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啊,小郎君的利用价值就没了,到时候小郎君的处境可就惨了。”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啊……这么多姨娘里,也就康姨娘看着大气一些,平日里也不会特意讨好小郎君,跟小郎君也是正常说话,没有那股子卑躬屈膝的小家子气。” “也不看看康姨娘是什么人,虽说人家是庶女,但也是堂堂戚国公府的庶女,戚国公府可是出过好几个贵妃和皇子的!现在府里很多人没有明说,其实都在暗暗讨好康姨娘呢,都在打赌,最终会成为丞相府正牌女主人的人是康姨娘……” “不会吧,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加紧时间去讨好一下康姨娘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浴室里,声音也越发模糊了。 沈卿紧了紧手中抱着的脏衣服,好一会儿,才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她突然便明白了子涵今天想离家出走的心情。 若到时候,她确定俞九清是真的负了她,负了子涵,她干脆带上她的宝贝儿子远走高飞算了。 以她先前在这个世界打下的根基,要养活她和子涵一辈子,不是一件难事。 当晚,沈卿多少有些失眠了。 刚回到这个世界发现已是过了十年,她是有些懵的,后来打听到丞相府已是变了个模样,以及俞九清纳了几房侍妾,她心里虽然堵得慌,但没什么真实感。 但随着今天来到丞相府,再次见到子涵,听到传闻中那几个姨娘在府里的情况,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她认识的丞相府了,俞九清,也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俞九清了。 这一切她早已有预料,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沈卿在床上翻了翻身子,身子虽然极度劳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觉。 今晚,只怕是个不眠夜。 第二天,沈卿几人天没亮就起了床,开始她们第一天的考核。 昨天临睡前,苏管事便遣了人过来说,明天会派人先带她们熟悉一下府里的情况,后天才正式给她们分派事情做。 被派来带她们的是昨天跟在苏管事身旁的一个二十来岁看着便十分精明能干的侍婢,名唤秋云。 沈卿暗暗看了秋云一眼,见她脸色无异,便知晓,周回还没把她们的小报告打上去呢。 陈莹和朱圆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脸上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简单跟她们说了丞相府的规矩后,秋云便带着她们熟悉整个丞相府,木双双听得十分认真,似乎恨不得拿笔把秋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别的不提,论事业心,木双双确实让人佩服。 快到中午时分,她们终于走到了丞相府差不多最里面的位置,秋云突然停下脚步,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道:“再往里走,便是郎主和小郎君歇息的院子,也是咱们丞相府守备最森严的地方。 平日里,若没有主子们或陈总管的许可,任何一个仆从都不可以踏进里面一步,违者……就别怪刀剑不长眼了。 别怪我不提醒你们,先前可是有不少不听话的仆从就这样白白丢了小命。” 这后果可比发卖或赶出丞相府恐怖多了,陈莹和朱圆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颤,感觉自己一条小命凉嗖嗖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快!给我传鲁神医!一盏茶之内如果我见不到鲁神医,你们都给我统统人头落地!” 第10章 也太让人嫉妒了(一更) 沈卿几人立刻便被这阵厉喝声吸引了注意力,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天蓝色袍服、长相文气、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虽然过了十年,相识之人的容貌都有了不少改变,沈卿还是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一直跟在俞九清身边的大总管——陈立。 在她认识俞九清之前,陈立就在俞九清身边了,他是俞九清年少时从牙婆手中买下来的,向来只对俞九清忠心不二,便是以前的沈卿,在他眼中大抵也只是一个和自家主子关系亲密的外人。 沈卿看着他脸上慌张急躁的表情,眉头微蹙。 许是一直跟在俞九清身边的缘故,陈立把俞九清身上的淡漠和清冷学了个九成九,像现在这样的表情,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 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只有可能是——俞九清出事了。 而且,还不是小事。 秋云看到这情况,也心知不好,连忙低声道:“看来有事情发生了,我们先回去。” 朱圆和陈莹也忍不住慌张了起来,想也没想地跟上了秋云,木双双一脸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的表情,频频地回头张望。 沈卿回头看了一眼完全没心思关注周围事物的陈立,嘴角微抿,也转头离开了。 事实证明,不管主子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不是涉及到丞相府危急存亡的大事,都与他们这些底层的仆从无关。 中午用过午膳后,秋云带着她们熟悉了丞相府的日常事务,又一脸严肃事无巨细地跟她们说了丞相府里的规矩,最后丢下一本规矩手册,让她们明天之前必须熟背后,便放她们自由了。 饶是如此,她们自由的时候,天也已是擦黑了。 陈莹哭丧着脸看手中那本密密麻麻挤满了字的小册子,道:“咱们早点吃完晚饭回来背书罢,明天一早要考核呢,秋云姐可是说了,明天考核不通过直接就收拾包袱出府,虽然……虽然等昨天那件事传到郎主耳中,我们可能也要出府就是了……” 朱圆闻言,仿佛想起什么道:“对了,方才我去茅房的时候偷听到了一件事,本来刚刚就想告诉你们来着……郎主好像受伤了,短期内估计没心思管我们这几个小小的侍婢,也许等郎主养好伤后,就会把昨天那件小事忘了呢。” 毕竟一直担忧也是很耗心神的,原本以为很快会到来的惩罚到现在都没有影子,朱圆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早已是松了,现在都有心思开玩笑了。 陈莹一愣,想到早上那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大喝着让人去请鲁神医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受伤的真的是郎主啊?看早上陈总管那么焦急,郎主的伤应该不轻罢。” 早上遇见陈总管后,秋云就跟她们介绍了陈总管的身份。 毕竟陈总管从身份上看,是总管丞相府所有事务的人,但据说这几年陈总管已是逐渐把管家的权利下放到了底下的一众管事手中,他就专心服侍郎主一个人了。 朱圆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啊,我偷听的那个侍婢也只是说了一嘴,她应该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听回来的吧。” 这样的大户人家,主子间的事情可不是能随意讨论的,只是架不住会有些小道消息流出来。 陈莹连忙双手合十,“那就菩萨保佑,郎主伤好之后就忘了咱们昨天的事情吧……” 她们两个说得兴起,没发现沈卿由始至终都没有加入她们的谈话。 沈卿眼帘微垂,半响,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先去吃饭罢,我有条手帕不见了,要回去找一下。” 朱圆和陈莹一愣,下意识道:“我们陪你去找。” “不用,”沈卿朝她们笑笑,道:“你们吃完饭后不是还要去背那本规矩手册吗?手册上的内容我基本上都记下来了,你们就不要耽误时间陪我了。” 说完,仿佛没看到朱圆和陈莹脸上那震惊的表情,朝她们摆了摆手,便转身折返回她们方才过来的地方。 直到看不到沈卿的身影了,陈莹才回过神来一般道:“沈卿骗人的吧?这个册子这么多字,她不过方才翻了一翻,就都记下来了?” 如果是真的,也太让人嫉妒了吧! 不但长得美,头脑又好!她越来越觉得,沈卿跟她们一样是服侍人的侍婢,实在是太浪费了! 沈卿离开陈莹和朱圆后,便径直往丞相府最里面走,最后在今天早上见到陈立的月洞门外停住了。 月洞门两边各站着一排神色森严一身煞气的侍卫,足以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沈卿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些侍卫一眼。 侍卫的人数明显比上午时多了,俞九清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月洞门里隐约出现了两个清瘦矮小的身影,沈卿微微一愣,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了,那两人是俞子涵和钱钊生。 却见他们走得很快,没一会儿,他们就近得沈卿能清楚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以及能听到他们间的对话了。 却见走在前头的是俞子涵,他白皙清秀的脸上是满满的憋屈和愤愤之色,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气一般,快速地往前走着。 跟在他身后的钱钊生一脸无奈,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小郎君……我的小郎君哎!小人的腿没你的长,拜托你行行好,走慢一些罢!” “我……我以后再担心他我就不姓俞!看他那一脸冷漠的表情,哪里像是伤重的样子了!还有力气赶我走呢!” “小郎君,人嘛,还是要对自己诚实一点的,你明明一听说郎主伤重就坐不住跑去看郎主,下次再有那样的事情你能不担心才怪。而且,你本来就是跟郎主姓的,你要是真的气郎主,干脆点把姓改了不就好了……” “闭嘴!你还真以为我很稀罕那个姓!” 要不是他怎么都逃不出这个府邸,他早就改姓沈了。 沈子涵可不比俞子涵好听多了。 沈卿看着他们,眼神微闪,刚想走上去,就见旁边突然走出了一个穿着水绿色高腰襦裙配同色大袖花鸟纹外衫的年轻妇人,她在一群侍婢的簇拥下,慢慢走向了俞子涵,一张美丽精致得近乎艳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礼节性的微笑,一双潋滟犀利的桃花眼看着停下了脚步的俞子涵,嗓音轻柔道:“小郎君可是刚刚看完郎主出来?” 第11章 与你何干(二更) 俞子涵脸上隐晦地掠过一抹厌恶,紧抿着嘴角道:“是,康姨娘也是来看父亲的?可是陈总管说,父亲如今谁都不见。” 沈卿眼神微沉。 原来,那就是康姨娘,那个出自戚国公府的庶女。 她记得,十年前,戚国公府还是个行事十分低调的权贵人家,把不声不响保平安几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即便他们家出过几个贵妃和皇子,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可以说,他们早已是退出了权力争斗的中心,因此,沈卿对戚国公府的印象并不深刻。 却没想到,如今他们会做出把自己家的小姐送进丞相府这般高调的事情。 那些会给俞九清送女人的人定然都有自己的目的,或是为名,或是为财,或是为利,只是沈卿阔别了这个世界十年,手上掌握的信息实在不足以让她分析这其中的深浅。 俞子涵话中的冷淡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康姨娘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依然笑容得体地道:“我知晓,郎主向来是不喜旁人去扰他清静的。但我听闻郎主受伤,又实在担心,陈总管说郎主如今谁都不见,但小郎君是例外罢。” 俞子涵很想直接否定,事实上,他只想尽快结束跟这女人的对话。 但她说得也确实没错,陈总管不给任何人进父亲房间,唯独让他进去了,虽然他进去没几息,就被父亲一脸冷漠地赶出去了。 俞子涵耐着性子“嗯”了一声,带着点讥讽道:“虽然陈总管让我进去了,但父亲也是不怎么待见我的,若康姨娘想通过我讨好父亲,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沈卿看着不远处的小少年,心头微紧。 这些内宅里乱七八糟的争宠斗艳,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接触的。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到底还是受影响了。 俞子涵说的话十分不客气,康姨娘却用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轻声细语道:“我知晓你与你父亲之间有些误会,但你是郎主唯一的嫡子,郎主便是表现得再怎么冷淡,心里也定是有你的。 你再过几个月也要过十三岁生辰了,不好一直这般和郎主闹小孩子脾气了……” 她话说得轻柔,俞子涵脸上的烦躁却越来越重,最终,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冷声道:“我与父亲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康姨娘顿了顿,脸色依然淡然,柔声道:“小郎君不愿意听我说,我不说便是。我这回过来也没奢想见到郎主,只是心里担忧,实在坐不住,见到小郎君算是意外之喜。不知道小郎君可否告诉我,郎主如今情况如何?” 俞子涵脸上尽是隐忍之色,讥讽道:“父亲好得很,就不劳康姨娘费心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忽地,和不远处的沈卿对上了视线,心里的烦躁和憋闷顿时仿佛被春风拂过,眉眼间下意识地便浮现喜色,快步走过去道:“你怎会在这里?” 沈卿瞥了不远处随着俞子涵看了过来的康姨娘一眼,朝俞子涵行了个礼,道:“奴婢正在四处寻找丢失的一条手帕,不知不觉便走到此处了。” 俞子涵早就不想跟那女人周旋了,趁机对沈卿道:“我刚好找你有一些事,你跟我来一趟罢。” 说着,示意沈卿跟上他,转身就走进了月洞门中。 沈卿微微挑眉,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俞子涵走了进去。 月洞门两边的侍卫犹豫了一会儿,却终是没说什么。 俞子涵走得快,沈卿跟在他身后隔了一段距离,就在她经过康姨娘身旁时,她听到康姨娘身边一个侍婢小小声地、十分不满地道:“小郎君这态度也太过分了……” 他们姨娘虽然不是他亲娘,但好歹也算是他长辈。 何况,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说不定不久的以后,小郎君还要叫他们姨娘一声“母亲”呢。 等他们姨娘再生下一儿半女,分了郎主的心,这嚣张跋扈的小少年才知晓自己是多么可怜幼稚罢。 那侍婢心里的想法就差写在脸上了。 沈卿嘴角微扯,眼中有丝讥讽和烦躁一闪而过。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远后,康姨娘还站在原地,有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淡声道:“这侍婢是谁?瞧着脸生得很。” 最要紧的是,这些年来越发乖僻任性的俞子涵竟然会主动接近一个侍婢,属实是奇事。 她身旁一个侍婢带着几分不屑低声道:“奴婢也没见过这个侍婢,听说苏管事这些天新招了几个侍婢,估摸是新来的人罢,瞧着有几分姿色,小郎君虽然年纪尚幼,但也到了该晓事的年龄了,不会是被这女人迷住了罢。” 康姨娘淡声道:“小郎君还没到能清楚识别人心的年龄,他母亲不在他身边,总归是少了一个指引他的人。春晓,你派个人,多多留意那个侍婢。” 那名唤春晓的侍婢立刻道:“是。 主子,你对小郎君真好,也就小郎君不识好人心。他亲娘都不知道抛下他到哪里去了,他还念念不忘的。 万幸郎主早就看清那女人的真面目了,这些年来不仅把关于那女人的所有画像都收了起来,还不许底下的人谈论那女人一句,若不是那女人至今不知所踪,郎主早就把她休了,也不用委屈主子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姨娘……” 一开始那几年,听说还有人特意找了跟那女人相像的人献给郎主,后来因为郎主那些举动,所有人都猜郎主心里只怕恨极了那女人,别说找相像的女人了,识相的人都当那曾经的丞相夫人不存在。 呵,毕竟一个女人无缘无故失踪了十年,谁知道当初是不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如今郎主那般不待见小郎君,只怕也是因为那女人罢,这对他们主子来说,倒是一件大好事。 康姨娘瞥了身旁的侍婢一眼,淡声道:“春晓,注意言行。” 春晓顿时发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忙闭嘴,低眉跟自家主子致歉。 康姨娘冷淡地看了春晓一眼,转身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嘴角含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说起来,郎主的原配夫人当年也是一个名动大齐的风云人物,若是可以,我还真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呢。” 另一边,沈卿一直跟着俞子涵走到了一个典雅清幽的院子前,远远的,她便见到了昨天才见过的周回和另一个男子站在院门前,见到她,他们两人显然都十分讶异。 周回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他本便长得粗犷,脸一臭,就显得更加可怕了。 俞子涵立刻满脸警惕地挡在了沈卿面前,沉声道:“她是我叫来的。” 周回身旁的那个男子笑嘻嘻地打圆场道:“小郎君,放心,周护卫虽然脾气差,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是吧?” 周回却显然不领情,依然沉着一张脸道:“只要小郎君不要总想着逃出府,不管小郎君做什么,小人都无权干涉。只是还望小郎君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要轻易受奸人蛊惑。 小人不懂什么讲理不讲理,昨天的事情,小人已是禀告给了陈总管,要如何处置这女子,自是会有郎主去评判。” 那男子顿时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似乎彻底拿这块木头没辙了。 沈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不满地瞪着她的周回,一时倒也分不清,他对她这满腔的敌意是真的为了子涵的安全,还是因为昨天被她戏耍了心里不爽生出的私心。 俞子涵似乎懒得再与他说什么,白了他一眼,就带着沈卿走进了院子里,径直把她带到了他房间里的小厅处,轻咳一声,似乎颇有些不自在地道:“你随意坐便是,我唤你过来,只是想跟你说一下,昨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是解决了。” 沈卿微愣,有心想问他是怎么解决的,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俞子涵却已是径直说了下去,“我还想问问你,昨天钊生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沈卿正思索着俞子涵方才的话,脑子一时跟不上,问:“什么事?” 俞子涵快速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逃离般地垂下眼帘,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刮着桌面,道:“就是……你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做事的事。 我已是帮你找好地方了,魏其侯府,你知晓罢?在那里做事不会比这里差,而且……而且我认识那里的主人,我会拜托他关照你的。 只要你愿意,过几天,我就找机会让你离开这里。” 沈卿微愣。 这小家伙竟然是找了江成熠帮忙。 魏其侯府,她当然知晓,甚至熟悉得很。 只是,她进丞相府的目的还没达成,自是不会现在离开。 而且,她也很好奇,这小家伙为什么这么希望她离开这里。 沈卿看着明显地逃避着她的视线的俞子涵,眼神不自觉地转柔,道:“在奴婢回答之前,奴婢能问问小郎君,为何一定要奴婢离开这里吗?” 俞子涵一时语塞。 他要怎么跟她说,她不能被父亲发现,否则会大祸临头的。 而且,他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 就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巨响,沈卿和俞子涵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却见门口处,一脸恍惚的香巧站在那里,在她面前的地上,躺了一地的瓷器碎片和新鲜采摘下来的鲜花。 她却显然没心思去管这满地的狼藉了,只愣愣地注视着沈卿,好半响,才带着哭腔喃喃道:“夫人……” 第12章 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母亲(一更) 看到香巧那满溢期待和恍惚的眼神,沈卿静默片刻,微微低头行了个礼道:“奴婢不是什么夫人,这位姑姑怕是认错人了罢。” 香巧似乎被面前女子话语中的淡然刺了一下,终于清醒了,怔怔然地看了沈卿半响,才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昨天在院子里帮小郎君隐藏踪迹的那个侍婢罢?小郎君不懂事,怕是给你带来麻烦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先前似乎没在府中见过你。” 沈卿淡淡一笑,道:“奴婢名唤沈卿,是昨天才被招进府中做事的。” 她这话一出,香巧和俞子涵顿时都一脸震惊错愕地看着她,香巧猛地走前一步,嗓音微抖,带着说不出的期待和思念道:“是……青青草地的青?” 沈卿神情不变,“是卿本佳人的卿。” 沈卿,沈青,虽然有一字之差,但也太过于想象了,难道是巧合? 这个女子的容貌与夫人那般想象,莫非也是巧合? 那这巧合也未免太多了罢! 香巧心里一时复杂至极,这些年,因为郎主下令把夫人所有画像收起来,也不许外头流通夫人的画像,终于再没有人送与夫人相像的女子到他们丞相府了,但依然无法排除,这世间还有对他们郎主和小郎君心怀不轨的人,想利用夫人的容貌去接近郎主和小郎君。 香巧不想把面前这个给她强烈熟悉感的女子往不好的方向想,但……不管如何,小郎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对方和夫人多么肖像,若她是带着目的接近小郎君的,她是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漏的! 她强行压抑着心底复杂的情绪看着面前的女子,道:“我方才听到小郎君说,想介绍你去魏其侯府做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我……实话与你说,你长得与我们的夫人有几分相像,府里很多人都是这几年才进来的,不知晓夫人的长相,所以才把你招进来了。 如果他们知道你与我们夫人……在容貌上有相似之处,是绝不会让你进府的。” 沈卿做出一脸讶异的神情。 她先前的工作性质使然,演技这一个技能向来是点满的,虽然要骗过对她熟悉至极的香巧有点难,但蒙混一段时间完全不成问题。 “你说的夫人,莫非是郎主的原配夫人?我……我不知道……” 她微微垂眸,似乎很是慌张和无措,一旁的俞子涵看着,似乎莫名地也慌张无措了起来,有些焦急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都怪父亲把母亲的画像都藏了起来,只怕……只怕母亲这时候回来,也没几个人认得她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小少年的语气明显地低了下来,透出再明显不过的失落和哀伤,一瞬间,竟仿佛一只被主子抛弃的小狗。 沈卿看向身旁刚到她胸口高的小家伙,眼神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怜惜道:“小郎君是觉得奴婢待在这府里不合适,才想让奴婢离开的吗?” 俞子涵快速抬眸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你不知道我父亲的为人,他如今不喜欢我母亲了,若让他看到你,还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 他心里自是知晓,父亲当年会那般残忍地对待送到他身边的与母亲相似的女子,更多的是因为送她们来的人图谋不轨,父亲这样做,是敲山震虎,警告那些人不要再搞这些无聊的小动作。 但他也不可能与面前的女子说这些事,何况,他也没说错,父亲就是不喜欢母亲了。 否则,他怎会那般绝情地把母亲的画像和东西都收起来,把原先跟在母亲身边的大部分人都遣散了,还不许身边的人说母亲的事情。 更不会对他那般冷淡,还收了那么多个姨娘。 子涵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似乎也没有理由不离开这里。 何况,香巧明显对她起了疑心,这会儿正紧紧地盯着她,似乎一旦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让她连离开这个房间都不可能。 沈卿思绪微转,做出一副失落中杂夹着感激的模样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小郎君为奴婢想了这么多,奴婢自是不能拂了小郎君的好意。奴婢到魏其侯府做事这件事,就拜托小郎君了。” 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先应下了。 但子涵应该也不会立刻把她送出丞相府,按照他方才的说法,她应该还要在丞相府待几天。 她隐瞒身份进来,不过是想先摸清一下如今丞相府和俞九清的情况,这样在面对俞九清的时候,她才不至于太被动。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逃避俞九清,所以她在进丞相府时做的伪装聊胜于无,就是想能争取多少时间就争取多少时间。 如今还有几天时间,对她来说完全足够了。 俞子涵闻言,不禁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心里知晓,这女子答应离开丞相府才是正常的,若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便是他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进入丞相府了。 只是,一想到面前的人就要离开这个府邸,他心底莫名其妙地空落落的,明明他只是与她见了两面,连熟悉都说不上,心底却已是开始寂寞了。 香巧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好半响,才哑声道:“你放心,咱们小郎君定会把这件事安排好的。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罢,我送你出去。”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沈卿知晓香巧是不想她与子涵待在一起太久,香巧还是很有警觉性的,虽然她方才答应了离开丞相府,但显然这不足以完全打消她对她的怀疑。 她转身朝俞子涵行了个礼,便跟上了香巧。 俞子涵不自觉地巴巴地看着沈卿离开的身影。 钱钊生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小郎君,既然你那么喜欢那个侍婢,把她留下来便是了。你不是托了魏其侯帮这几个侍婢在郎主面前说话吗?魏其侯的话,郎主还是能听进去的,若让魏其侯再帮一下忙,郎主说不定能对这个侍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俞子涵好半响没说话,坐到了一旁的坐榻上,有些失落地把头埋在了两臂间,只露出一双乌莹莹的双眸,低声道:“不要,她不是母亲,若是我把她留下来,母亲回来的话,定然会不开心的。” 他的母亲,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母亲,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十年前他不过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关于母亲的记忆几乎都不记得了,但他还隐约记得,曾经有个女人坐在因为发烧睡不觉在闹脾气的他身旁,一双手温柔地抚上他的额头,柔软的指尖安抚一般地轻轻滑过他的鬓角。 只是,便连那时候的母亲的模样,他都想不起来了,但他还能清楚感知到,那双手抚向他时带着的怜惜和心疼。 钱钊生看着没精打采的小郎君,似乎有些无措,顿了顿,道:“可是,小郎君,要是夫人一直不回来怎么办?毕竟都十年了。如果夫人无法回来了,或是在外面有了新的家……” 话音未落,一个装饰用的红花梨木马摆件就直直地朝他飞了过来,钱钊生连忙“咿——”了一声,十分敏捷地避过了。 定睛一看,就见自家小郎君正恨恨地瞪着他,眼尾微红,紧咬下唇道:“母亲定然会回来的!她才不是像外头的人说的那种女人!”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跟他说过,母亲是故意抛弃他和父亲的。 据说母亲当年,是完全不输给父亲的奇女子,女扮男装和父亲一起平定了大齐内乱,便是如今的圣上都十分尊敬她。 这样的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失踪十年,毫无音讯,更没有丝毫迹象表明,母亲当年的失踪是被奸人所害。 那更像是她以自己的意志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因此,关于这个有着传奇人生的丞相夫人的失踪,外头什么不堪入耳的传言都有,故意跑到他面前说这些话膈应他的人也不少。 俞子涵也不是没有动摇过,怀疑过。 只是,父亲已是如此待他了,他无法想象母亲也是故意离开,不要他的。 他一直在心底给母亲留着一个最干净无暇的印象,与其说是他相信母亲,不如说,是他自己一个近乎执拗的坚持。 第13章 俞九清并不是非她不可(二更) 同一时间,江成熠在陈立的带领下走进了俞九清的书房,看到上午时还躺在床上毫无意识的男人此时竟已是坐在了书桌后,面无表情地浏览着手中的折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不禁气笑了,站在书房门口冷笑着道:“你先前也没表现得这么热爱工作啊,俞九清,我再说一遍,你便是想死,也给我撑下去,你死后我可不会帮你照顾你的宝贝儿子。” 书桌后的男人长着一张清俊至极、却又清冷至极的脸,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袍服,一头黑发只随意地用一根青色发绳绑了起来,眉眼如画,却又透着独属于三十岁男人的成熟和内敛。 一双内勾外翘仿佛天生会勾人的凤眸微微垂着,听到声音眼眸抬也没抬一下,清冷得如玉石相击的嗓音透着几分伤重过后的沙哑,甚是冷淡道:“是么?不如我们试试,我死后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帮我照顾俞子涵。” 有种自己被拿捏得死死的感觉的江成熠不禁炸毛了,突然大步向前,双手拍的一声按在了俞九清的书桌上,死死地瞪着他道:“俞九清,我跟你说认真的!我以为你这几年已是够不要命的了,今天早上的刺杀,你明明可以躲过,为何不躲?!若不是鲁神医在,你早就身中奇毒一命呜呼了! 你这样下去,要怎么跟子涵交代,又怎么跟沈青交代?!若她回来,看到你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 “呵。” 书桌后的男人似乎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嘴角微扯,露出一个嘲讽至极、却又似乎伤痛至极的神情,冷声道:“你真的觉得,她会回来吗?江成熠,我向来知道你比我爱做梦,可是十年了,也该梦醒了。” 看着男人脸上死气沉沉的表情,江成熠额角青筋微跳。 只是,俞九清的心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十年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十年。 那个人要回来,早该回来了。 俞九清对沈青,本就有一种近乎可怕的执念。一开始那三年,他几乎把整个大齐,以及大齐周围所有国家都翻找了一遍,只是别说佳人的影子了,连一点像样的消息都没有。 也是直到那时候,他们才知道,那女子先前跟他们说的身世都是假的,什么出身鲁州,父母早亡,抚养她长大的祖父去世后便一个人外出闯荡……统统都是假的! 她就仿佛凭空出现在这世间,又凭空消失一般,除了她突然出现在先帝身旁以及和他们相识那几年,这世间再也寻不到关于她的一丝痕迹。 扪心自问,若他是俞九清,发现自己一直在被心爱的人欺骗,那人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会表现得比俞九清更好。 更何况,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连自己的命都不当一回事的人,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江成熠狠狠深吸一口气,隐忍地道:“我觉得她会回来,我不仅是你的挚友,也是她的挚友,我了解她,她不可能放得下你和子涵,何况当初,她不是给你留了书信,说她定然会回来吗?” 这件事,除了俞九清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没有人知道。 沈青当初离开,是留了书信的,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有事外出,勿忧,我定会尽早回来。 然而,如今再看回那句“我定会尽早回来”的话,似乎只剩下满满的讽刺。 俞九清脸上的嘲讽之色更重,垂下眼帘,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提起他兴致的东西,道:“废话说完了?说完了就走罢,我暂时还死不了。” 江成熠看着仿佛笼罩着一层沉沉暮色,把自己与外界隔绝了开来的人,眉头紧皱,实在很想说,你如今这模样,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他嘴角紧抿,好一会儿,才似乎有些泄气地道:“不管怎么样,对子涵好一些罢,他可是你和沈青唯一的孩子。昨天他送信恳求我帮他的时候,我都心疼了,你才是他父亲,然而他无助的时候,却只能找我这个叔叔帮忙…… 我再确认一遍,你没有对那三个可怜的侍婢出手罢?” 先前有个帮助子涵逃离了丞相府的小厮就被人打得血肉模糊地抬出了丞相府,这件事似乎给子涵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那时子涵不过七岁,逃离了丞相府后被俞九清的敌人盯上,差点丧命,江成熠理解俞九清想杀鸡儆猴的心情,但他显然没把孩子的感受考虑在内。 有时候江成熠在一旁看着都急。 教孩子不是这样教的。 也难怪子涵如今和这个父亲势同水火。 这一回,俞九清干脆不搭理他,一双眼睛只看着手中的折子,清冷得仿佛房间中的一轮孤月。 若不是江成熠自认自制力还行,可能都要忍不住狠狠踹他一脚,看能不能把他身上那层冰给踹碎了。 遇到沈青之前的俞九清就如现在这般,冰冷得仿佛千里冰封的雪原,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遇到沈青后,他身上才慢慢有了一些烟火气。 只是这难得的烟火气,似乎也随着沈青的消失,慢慢消失殆尽了。 一旁的陈立似乎有点看不下去,行了个礼道:“魏其侯请放心,郎主答应了您不会过多谴责那三个侍婢,就不会食言,只是,碍于家规,小小的惩罚还是需要的。” 江成熠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是合理的惩罚就没问题。 就怕这家伙又来一出杀鸡儆猴罢了。 江成熠看着已是完全视他为无物的男人,又气又无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行罢,你就继续这样不人不鬼下去罢,我管不了你,等沈青回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光是他失心疯搞进府中的那六个女人,就足够沈青好好折腾她一番的。 江成熠说完,一甩秀,就气呼呼地出去了。 坐在书桌后的俞九清微微抬眸,看了他的身影一眼,眼中,却悄然掠过一抹阴翳。 回来? 呵。 当初本就是他强行把她留下。 她无数次说过,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如今,她真的离开了。 只是,当初他明明以为,她答应留下后,就再也不会走了。 心底已是疼得有些麻木了,还不如右腿上那残留的毒素带给他的感觉强烈。 俞九清缓缓闭上眼睛,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方才说的没有一句假话,这些年,他一直活得很清醒。 清醒地接受着,那个人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她就在这个世间某一处悄悄注视着他,然后发现,没了她,他的生活依然如旧。 俞九清,并不是非她不可。 …… 香巧把沈卿送出月洞门后便回去了,全程没说一句话,尽责地做着送她离开这件事。 沈卿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暗叹一口气。 本来这回过来是想打探一下俞九清的伤势的。 罢了,看现在府里风平浪静的,俞九清应该没什么事了罢。 沈卿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到了住处,刚走进院子里,就见到冷着一张脸的苏管事带着一群侍婢站在那里,陈莹和朱圆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见到姗姗来迟的沈卿,苏管事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声厉喝,“给我跪下!” 沈卿没有惊讶多久,就知道昨天的惩罚大抵要来了。 她好笑之余,想的却是,俞九清还有心思处理她们这三个小小的侍婢,看来是真的没什么大事。 她从善如流地跪在了朱圆身旁,苏梅雪立刻冷声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们了,刚来府里的第一天就给我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郎主心慈,念在你们不是故意的,特意嘱咐我只需对你们小惩一番,以儆效尤。 明天天亮之前,你们就给我跪在这个院子里,秋云,你在一旁看着,若是她们哪个动了,就给我狠狠抽她们,让她们把丞相府的规矩都记牢在心里才是。 下次若是再犯,便不是小惩这么简单了!” 第14章 我认识的阿青(一更) 沈卿眉头微蹙。 如今是三月初春,天气还是很凉的,要在这样的天气在院子里跪上一晚,以她目前的身体,说不准要大病一场。 她隐瞒身份进来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没必要真的这么折腾自己,这跪肯定是不能跪的。 要避开这个惩罚的方法很多,但要毫无风险地避开,几乎不可能。 沈卿思绪飞转,默默地望了望天。 迫不得已,也只能认命,在今天结束她隐藏身份的小把戏了。 话说今天俞九清受伤了,她选择今天跟他谈也算是个好时机。 毕竟这家伙从以前起就很会隐藏自己的心思,看着冷冷清清的,实则内里的肠子九曲十八弯,一不小心就要着了他的道。 就在沈卿思考着今天直面俞九清的可行性时,一个年轻侍婢突然匆匆走了进来,朝苏梅雪行了个礼道:“苏管事,方才郭郎君来府上了!” 郭郎君…… 沈卿眼眸微闪,看了那个侍婢一眼。 苏梅雪似乎很是讶异,看了看已是全黑的天色,喃喃自语般道:“郭郎君来了?在这时候?” 说着,她看向那个侍婢,淡声道:“郭郎君来了,自是会有人去招待,这件事理应与我们无关。” 她是统领府中仆从的管事,主要的任务就是管理府中的仆从,来丞相府的客人可不在她管理的范畴之内。 那侍婢连忙道:“本来是这样没错,但……但郭郎君一来,就说咱们府上有个侍婢先前帮了他一个忙,他此番过来是要报恩的,如今,他正往这边过来……” 苏梅雪一愣,下意识道:“哪个侍婢?” “郭郎君说,那个侍婢名唤沈卿……” 话音未落,院子外就传来一阵颇为豪迈的脚步声,随即,一个男人含笑的声音响起,“没错!在下此番是为了报恩而来,这么晚拜访实在叨扰了。但在下在江湖行走,向来不喜欠人人情,这个恩一天不报,在下心里一天难安!” 随着这个声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容貌端庄、眉眼含笑、穿着一身宝蓝色锦服的男人。 却见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富贵之气,但脸上那似乎惯常带着的笑容让他有着一种难得的亲和感,冲淡了他身上的那股子金钱俗气,让他看起来倒像个白面书生一般无害。 看清男人的面容,沈卿嘴角微抽。 果然是郭乘风! 这家伙做事什么时候这般高调了?不过比起这个,他会这么快来到丞相府,多少出乎她的意料。 却见郭乘风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乍看过去,应该是跟着他来的仆从和丞相府的管事。 这些人都面生得很,至少应该没有能认出沈卿的人在里面。 郭乘风一进来,眼神就快速扫了这个不大的院子一圈,很快,那双眼眸就锁定在了正跪在地上的沈卿身上,目光如炬,带着某种再明显不过的喜悦和兴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半响没有说话。 那眼神热切得连旁人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苏梅雪理清了如今的情况,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郭郎君,听说你要找的那个侍婢名唤沈卿?” “没错。” 郭乘风仿佛瞬间回神,眼中的笑意浓烈得就要溢出来似的,“沈卿,‘卿云烂兮,糺缦缦兮’的卿。” 苏梅雪的嘴不禁张了张。 虽然她明白了如今的情况,但依然感到震惊。 这沈卿是什么时候帮了郭郎君?郭郎君还偏偏挑了她要惩罚沈卿的时候过来! 但这郭郎君可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几乎每年都会来丞相府拜访他们郎主和小郎君,在圣上那边也是有名号的,是他们丞相府当之无愧的贵客。 比起她要施行的惩罚,自然是招待这位贵客来得更重要。 苏梅雪立刻道:“没想到沈卿与郭郎君之间还有着这样的缘分,还请郭郎君先随奴婢到院子里的亭子稍作休息,奴婢让沈卿收拾一下便过去……” 郭乘风却忽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方才进来时见到这三个侍婢都跪在地上,可是她们犯了什么错?” 苏梅雪一噎,“她们确实犯了些小错,奴婢本来要对她们进行小惩……” 郭乘风一下子笑开了,“既然只是小错,看在我的面子上,便饶了沈卿这一回罢,也算作是我对沈卿的报恩了。” 苏梅雪愣了愣,一时有些为难。 这郭郎君怎么竟这般随意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到底是商贾出身,比起大户人家少了许多规矩。 但她身为小小的管事,也不好不给丞相府的贵客这个面子,何况郎主虽然让她对这三个侍婢小惩一番,也没说要怎么小惩。 在院子里跪一晚上是小惩,她到时候口头训斥她一番也是小惩。 她很快拿定了主意,对郭乘风行了个礼道:“既然郭郎君开口替沈卿求情了,奴婢自是不好再追究沈卿犯的错。沈卿,你可要好好谢过郭郎君。” 感觉到郭乘风凝聚在她身上那热烈过头了的目光,沈卿在心里呵呵两声,表面上却做出一副恭顺乖巧的模样,“谢过郭郎君。” 郭乘风顿时仿佛见到了什么稀世罕见的画面一般,一下子笑得更开了,一扬手道:“深夜叨扰,在下心里也过意不去,故让手下的人给各位备了一些见面礼,大家去取罢!” 他这话一落,院子里的气氛顿时明显地热烈了起来,很多侍婢都忍不住微微抬眸,一脸激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难怪跟在他后面的小厮每个人手上都抱着好几个盒子!这郭郎君果然就跟传闻中说的一样,行事甚是大方豪迈啊! 就是在这瞬间仿佛过年一般的气氛中,郭乘风无视了苏梅雪说让沈卿先回去收拾一番的话,直接领着沈卿就往外头的亭子走。 苏梅雪一脸犹豫地看着他们,却终是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旁边某个侍婢小小声道:“瞧郭郎君看着沈卿的眼神,他不会看上沈卿了罢?” 毕竟,沈卿的容貌可是摆在这里的。 苏梅雪立刻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那侍婢缩了缩身子,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了。 苏梅雪再次转向正往外走的那对男女。 一个女子若生得太美却身份低微,惹来的麻烦事果然不少。 她当初把沈卿招进丞相府,可是做错了? 另一边,郭乘风径直带着沈卿走到了外头的一个亭子里,挥手屏退众人后,就转身笑微微地看着沈卿,就是不主动开头说话。 沈卿也没搭理他,径直在坐榻上坐下,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带着几分不耐道:“郭乘风,十年不见,你身上低调的品质莫非被狗啃了?” 听到这颇为不客气的话,郭乘风脸上的笑容却是忍不住扬得更大了。 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沈卿! 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见到她这件事,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这一晚上,他就仿佛变成了一尊笑面佛,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阿青,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这十年去了什么与世隔绝的犄角旮旯了,如今的大齐可不比十年前的大齐,你家夫君手段超群,把整个大齐整治得井井有条,我身为明面上的丞相府的人,可没什么人敢明着对我不利,这时候再低调行事,可不是欺负人了?” 他在沈卿对面坐下,眸色明亮道:“还是,你怪我此番太高调,可能会让你的身份暴露?可是阿青,我认识的你,可不是那种会藏着掖着不敢面对俞九清的人。” 这天底下还敢直呼俞九清名字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沈卿瞥了他一眼,不禁有些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还有子涵。” 第15章 我可以带你离开(二更) 郭乘风眸色微闪,提起面前方才有人送过来的热茶,倒了一杯,轻轻推到了沈卿面前,道:“你的心情我理解,毕竟十年里,变化的事情太多了,子涵长大了,俞九清也变得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先前越是亲近的人,一旦生起隔阂来,可能反而越让人束手无措。 所以,你能去信让我帮你打探消息,却不敢当面问一问俞九清罢。 放心,我行事有自己的分寸,听说俞九清今早遇刺受伤,我这回过来,连陈立也没出来招待我,我会来找你,便是有自信不会让你的身份暴露。 我虽然很想问问你这十年间去了哪里,但我知晓,你不想说的事情,我问了也没用,你若是想说,自是会与我说。 但阿青,你不能一直这么逃避下去,先不提俞九清,子涵也需要自己的亲娘。” 遇刺。 俞九清早上原来是遇刺了。 沈卿拿起面前的茶水,双手捂着杯子吸取暖意,道:“谁说我要一直逃避下去?我只是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就像你说的,我跟俞九清之间的牵扯太多了,若是我们以后还能走下去,自是最好,若是走不下去,我也要想想以后要怎么办。” 光是子涵的归宿问题,就够她烦恼了。 郭乘风微微挑眉,半响,轻笑着道:“阿青,有时候我觉得你还挺可怕的,你似乎一直都这么冷静,仿佛这世间就没有能让你方寸大乱的事情。” 明明和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十年未见,却依然能这么冷静地思考以后,思考各种利弊。 便是男子,也鲜少能做到如此罢。 沈卿:“……” 他对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事实上,在她头脑一热应聘丞相府的侍婢开始,就十分不冷静了。 应该说,在当年,她决定为了俞九清留在这个世界那一刻起,她就开始不冷静了。 “不过,你这一点,我觉得不是什么缺点,我还挺喜欢的。” 郭乘风忽地,微微一笑道:“我当初就说了,你这性子就适合行商,若你当初不是选择了俞九清,而是选择了我,我们如今定然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也不必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这家伙,又来了。 十年过去了,竟还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沈卿瞥了他一眼,有些坏心眼地道:“所以,你能接受你的妻子抛下你和孩子,十年音讯全无?” 郭乘风一噎。 这问题,也太为难他了。 半响,他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若你是我妻子,我当初就不会让你从我眼前消失整整十年。”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沓纸,放到了沈卿面前,顺势转移了话题道:“你让我查的事情,刚好我这几年也有过一些了解,详细的情况都在这里了。” 沈卿没说,她当初的离开是必然的,不管她的夫君是谁。 她拿起那沓纸,快速浏览了起来。 她的记忆力和大脑的信息处理能力向来比旁人要快,因此当初,她是跳级毕业的,这才十六岁就进了时空管理局,开始了她的第一个任务。 只是谁能想到,她在第一个任务就栽了个大跟头。 不过一刻钟多一点,她便把面前写满了字的五页纸都看完了,静默了片刻后,道:“从明面上看,那六个女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让人有些在意的,就是这个出身江南曹家的曹姨娘。 她是如今的刑部尚书特意从曹家的分支里选出来的美人,然而刑部尚书当年,可是有传闻说他是成王党的。” 她让郭乘风帮忙查了丞相府那六个女人。 查出来的情况倒没有让她多意外,即便送那些女人进来的人都带着某种目的,那些目的定然都是深藏在地下,不是那么轻易能挖出来的。 郭乘风点了点头,道:“没错,成王也算是你和俞九清的老相识了罢。 只是,当初刑部尚书和成王的关系一直只是传闻,没有证据,而成王在当年叛乱失败后,便双腿残疾成了一个废人,被流放到了北方的荒凉之地苟延残喘,当初大齐的圣上心软留了他一命,对他来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这样的成王,看起来不像是能掀起什么风浪的。” 沈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把手上的纸递还给了郭乘风,淡声道:“所以,这曹姨娘看着跟成王那边有关系,但是不是成王派过来的,还有待商榷。” 郭乘风笑了,“跟你说话还是那么轻松。你让我查这些,是怀疑俞九清纳这几个女人有别的目的罢?” 沈卿单手托腮,转头望向别处,没说话。 郭乘风眸色微深,含笑道:“不过,他纳了这几个女人是事实。我到底只是一个商贾,能查到的消息有限,你若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问俞九清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到时候得到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 面前的男人顿了顿,沈卿微微转眸看向他,就见他眼底笑意加深道:“我可以带你离开。 虽然过去了十年,但你在京城认识的人还是不少的罢,但你最终选择让我帮你,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时常走南闯北、与俞九清联系最不密切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绝不会背叛你的人。 阿青,到时候你若是受伤了,我可以带你离开京城,甚至大齐,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可好?” 沈卿微微一愣。 一瞬间,她竟然觉得,面前的男人说出这番话是真心的,并不是开玩笑。 她嘴角微微一扯,刚想说什么,一阵有些着急的呼喊声突然传了过来,“小郎君,你跑慢些,等等奴婢……” 沈卿立刻转头看去。 那声音是香巧! 她一转头,便见到不远处,她方才才见过的俞子涵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见到她,小少年明显愣了愣,脚步一点一点慢了下来,最后站在亭子外,有些茫然地道:“沈卿,你怎会在这里?莫非你认识郭叔叔?” 他听说郭叔叔来了,立刻便找人问清楚了郭叔叔如今的位置,赶了过来。 却没想到,会见到沈卿。 郭乘风扬了扬眉,看了看沈卿,又看了看俞子涵,脸上不禁现出几分兴味来。 就在这时,香巧也追了上来,见到沈卿和郭乘风坐在一起,显然也十分讶异,下意识地看着沈卿,脸上是无尽的迷茫神色。 沈卿没想到俞子涵会过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喝声—— “走水了!走水了!” “似乎是……是管事住处的那个方向走水了!所有人都随我过来帮忙救火!” 几乎是这阵呼喝声响起那瞬间,一群仆从匆匆地在他们面前跑过。 沈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小少年脸色微变,突然小小声地说了句:“糟糕……” 站在他身旁的香巧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没心思关注沈卿了,一把抓着俞子涵的手皱眉道:“小郎君,这件事不会与你有关吧?!” 俞子涵张了张嘴,悄悄瞥了沈卿一眼,最终,似乎有些挫败地道:“我听说苏管事今天要惩罚沈卿,就让钊生找准时机在苏管事住的地方放一把火,趁乱给沈卿送点保暖的衣物和垫膝盖的东西……” 反正这里都是他信得过的人,俞子涵干脆直说了。 只是谁知道,明明应该在受罚的人会好端端地在这里呢。 香巧一听,差点气得要背过气去,“小郎君!” 沈卿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小家伙胆子可真不小,看来传闻不假,他这些年还不知道做了多少混事,才会被人称为京城小恶霸。 俞子涵连忙道:“但我只让钊生烧了她院子里的树,只要救火及时,不会连累到住的地方……” 他话音未落,又有一群仆从匆匆在他们不远处跑过,一阵说话声随着晚风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放火的人似乎被抓到了,好像是咱们府上一个小厮!” “不会吧?今天一早,咱们府里的守卫突然变得森严了,我还想说肯定有什么发生了,那个小厮不会是潜伏进来的刺客吧……” 俞子涵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转身,匆匆追上了刚刚跑过去的仆从。 香巧立刻焦急又无奈地跟了上去。 沈卿眉头紧皱,看着那个矮小的身影,暗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留下郭乘风一人站在亭子里,看着沈卿的背影,突然,似苦涩似感叹地喃喃了一句:“看来,也没有很冷静啊……” 也许,只是在他们这些外人面前,她才会表现得那般冷静罢。 第16章 夫妻相见 管事们的住处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远,不过走了一会儿,沈卿就看到了照亮了一小片夜色的火光和袅袅升起的白烟。 看那片火光,子涵没骗他们,火势并不是很大,而且显然快要被扑灭了。 然而,现在要担心的不是火势,而是围在着火的院子外的那群人。 却见那群人大多都穿着府中护卫的服侍,领头的是苏梅雪和另一个管事模样的妇人。 而被团团围在他们中间一脸颓然地跪在地上的人,不是可怜巴巴被抓包的钱钊生又是谁。 俞子涵看到这阵势,脚下的步子立刻加快了,大声道:“且慢!这一切都是我指使钊生的!” 原本一脸严肃地看着钱钊生的一群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都震惊地转头看向快速跑了过来的俞子涵,苏梅雪眉头紧皱,连行礼都忘了,道:“小郎君,你说是你指使钱钊生放火的?小郎君为何要这么做?!” 他们管事都是两人住一个院子,听说她住的院子着火了,而且放火的人也抓到了后,苏梅雪立刻便赶了过来。 郎主早上遇刺的事情,他们这些管事还是知道的,如今整个丞相府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比起她的院子被烧了,她更在意放火的是何方神圣,可是早上那群刺客的余党。 却没想到,竟是他们小郎君身边的小厮——钱钊生! 说实话,若不是府中的护卫森严了,他们还不一定能抓到放火的人。 俞子涵噎了噎。 钊生被抓包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也不可能说出他这么做的原因,否则沈卿的处境就更难了。 俞子涵正快速思索着怎么编个合理的理由出来,不远处,一个身穿粉蓝色侍女服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朝苏梅雪行了个礼,低着头道:“奴婢木双双,无意在这种时候叨扰苏管事。但苏管事方才带着苏管事的人都走了,如今没有人看着陈莹和朱圆受罚,陈莹和朱圆因此懈怠了不少,方才朱圆还妄想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进房间加衣服。 奴婢心里焦急,斗胆过来请问苏管事,可要另外派人回去看管她们?” 木双双一边说,一边借着低头的功夫隐藏自己身上的得意和痛快。 先前陈莹和朱圆帮着那个沈卿挤兑她,她心里就十分不爽快了,方才见到她们吃瘪,她别提多惊喜了。 只是,那个沈卿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成了那什么郭郎君的恩人,逃过了一劫。 然而,沈卿能逃,另外两人别想逃! 苏梅雪不耐烦地看了木双双一眼,现在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然而,这侍婢虽然有些不会看场合,但说的话也不算错,苏梅雪耐下性子道:“秋云,你回去,看着那两个侍婢受罚……” 说着,她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面前的俞子涵,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道:“小郎君,你今晚让钱钊生放火,莫非是为了帮那三个侍婢?!” 对了,这样就说得过去了!为什么丞相府这么大,小郎君偏偏让钱钊生在她住的院子放火。 为什么烧的只是院子外的一棵树,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能扑灭,仿佛……只是想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 又为什么偏偏是今晚放火! 昨天下午沈卿她们捅出篓子的时候,周围只有小郎君院子里的人,因此她不了解具体的情况。 但就在刚刚,她可是听说了一个让她不得不在意的消息——沈卿在傍晚时不知道为何走到了郎主和小郎君住处的外面,被小郎君发现了,小郎君还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本来是想在今晚处罚完她们后,再详细盘问沈卿这件事的。 如果小郎君今晚做这件事,也是为了那三人,也许更准确地说,是为了沈卿,这沈卿对小郎君的影响力,也太大了! 再加上她莫名其妙成了郭郎君的恩人,郭郎君对她那不一般的态度…… 苏梅雪的眉头越皱越紧,仿佛能生生夹死一只苍蝇。 不管这只是巧合还是某些人的阴谋,这沈卿,是不能留了! 俞子涵到底还只是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小少年,闻言心里微惊,努力想学着自家父亲,做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只是那微微摇晃的瞳仁,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苏梅雪的眉头顿时又紧了一些,这会儿若是有苍蝇被夹死在里面,只怕也看不到了。 原本藏在了暗处观察情况的沈卿见状,心知苏梅雪对她已是彻底起疑了。 再这样下去,便是她的身份不会暴露,在这丞相府也是待不下去了。 她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有了决断,慢慢地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走向了不远处的人群。 苏雪梅等人的神经正是异常敏锐的时候,立刻便察觉到有人过来了,苏梅雪犀利的眼神扫了过去,见到沈卿时,冷色猛地一沉,“你怎会在此处?!” 她如今不是应该与郭郎君在一起吗? 沈卿眸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继续慢慢地往前走着。 苏梅雪一愣。 这女子的气场,似乎变了。 最开始时的低调乖顺仿佛消失无踪,整个人身上透着淡淡的贵气和说不出的威压,背脊挺直,一双杏眸微微泛着冷意,只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就似乎把他们定在了原地,让他们一时动弹不得。 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梅雪有些骇然地看着她越走越近,残余的理智告诉她,这女子很危险,不能再让她这么放肆了! 她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来人,把这个侍婢拿下……” 然而,话音未落,身旁突然有侍卫讶异地看向前方,喃喃道:“郎主?” 苏梅雪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双眼眸顿时一亮,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般,有些激动地道:“郎主!” 沈卿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不知道的是,就这一小会儿功夫,她身后,一身白衣的俞九清已是带着陈立匆匆赶了过来。 因着右腿上的伤,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只是他那过于摄人眼球的俊美容貌和冰封千里般的气势,让人会不自觉地忽略他身上这小小的缺陷,心里只余敬重和臣服。 走在一旁的陈立没心思观察周围的情况,只频频担忧地看向自家主子。 主子本不用亲自过来的。 小郎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一些? 沈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有些无语地抬头望了望天。 实在不用那么凑巧的!她还想着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回去好好收拾一番,再以完美的状态面对俞九清呢。 只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再逃跑了。 沈卿微微吸了一口气,有些破罐子破摔地缓缓转过身子。 她就在俞九清正前方,俞九清早就察觉到了那抹清瘦窈窕、给他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的背影,在看到她缓缓转过来的脸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细长凤眸一下子瞪大。 这会儿,沈卿已是完全转过身子面对着他,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比十年前成熟锐利了不少的男人,沈卿眼眸微转,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时,陈立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脚步也一下子顿住,满脸愕然地看着她,“这……这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主子突然冷着一张脸快步上前,在经过一个侍卫时,“唰”一声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锐利剑尖就这样,直直地指向了前方的沈卿! 第17章 俞九清的疯(一更) 沈卿微微一怔。 所有人都被俞九清这忽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 俞子涵怔愣过后,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跑上去,挡在了沈卿面前,双手大张焦急道:“父亲,不可以!” 父亲怎么亲自过来了?! 竟然还让他见到了沈卿! 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坏的场面了! 俞九清似乎没料到俞子涵会冲上来,眉头微微一蹙,脸色仿佛泛着冰天雪地的冷。 苏梅雪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 看来她没有猜错,这女人是什么时候把小郎君蛊惑成这样的?! 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俞九清看着俞子涵,额角青筋微凸,似乎十分隐忍才按捺下了某种冲动,一字一字道:“俞子涵,让开!” 到底父子连心,俞子涵哪里看不出,此时的父亲正在盛怒中。 只是他怎么可以让开,一让开,沈卿就会死的! 他咬了咬唇,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与自己老父亲作对多年的小少年难得带了几分恳求道:“不行,父亲,沈卿是好人,你不要伤害她……” 沈卿…… 俞九清恍惚了一瞬,眼中的冰冷之色瞬间更甚,仿佛一把把冰刃毫不留情地扎向了面前的人,凤眸微抬,含着一丝嗜杀和血色,再次一字一字道:“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俞子涵顿时咬断自己舌头的冲动都有了。 他明知道父亲在怀疑沈卿是故意装扮成母亲的模样混进丞相府的,竟然还直接在父亲面前说出她那个与他母亲只差了一个字的名字! 这不是更会激起父亲心中的怀疑和狠厉吗? 俞子涵紧紧咬着下唇,不愿意再说一遍沈卿的名字,只是瞪着自家老父亲的眼神更加坚定了。 他知道,父亲怀疑沈卿是正常的,他也不该这般,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盲目护着沈卿——一个他认识了不到两天的女子。 只是,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无法看着别人伤害沈卿,就是不想看到她脸上出现伤心痛苦的神情。 他觉得自己好对不起母亲,他似乎把对母亲的感情投射在另一个女子身上了。 只是,他又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这两天下来,他虽然没有说,但他心里一直在挣扎痛苦,这些挣扎痛苦在和父亲剑拔弩张这一刻,似乎膨胀到了最大,让俞子涵向来倔强的脸上,忍不住出现了一丝痛苦和委屈,那双似乎和自家父亲一个模子长出来的凤眸里,似乎隐隐有水光在晃动。 俞九清微微一愣。 子涵是有多久,脸上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了? 说起来,他也似乎很久没有这般好好看过他了。 就在父子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时候,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以一点也不有礼的方式插了进来,“小民见过俞相。不知道俞相为何用剑指着一个柔弱的侍婢?这个侍婢于小民有恩,若她并没有犯什么大错,不知道俞相可否看在小民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俞九清眉头瞬间皱得更紧,冷冷地转头看向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郭乘风,因为他方才的话,心里不禁有些荒谬和好笑,“你说,她、于你有恩?”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 就仿佛,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一般。 郭乘风脸上笑容不变,又行了个礼道:“没错,这侍婢于小民有恩,若俞相看她不顺眼,不知道可否让小民把她带走?” 俞九清仿佛终于忍无可忍,倏然间爆发,“郭乘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说着,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瞳仁微微一缩,猛地转头紧紧地盯着沈卿,好一会儿,薄唇微微扯起一个有些阴冷的弧度道:“好,很好,我倒是小看你了。” 这样的俞九清似乎有些无法言明的疯。 沈卿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却见他兀自冷笑了一会儿后,突然一把将手中的剑摔到了地上,冷冷道:“难得郭郎君开口向我讨要东西,只是很可惜,这侍婢生是我们丞相府的人,死是我们丞相府的鬼,自是不能随随便便让郭郎君带走。” 说话期间,他的眼神一直紧锁在沈卿身上,那仿佛看着一个死物般的眼神让沈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些看不透这个男人。 莫非俞九清没认出她? 认不出也正常,她毕竟是做了些伪装的,何况她如今还是二十五岁的模样。 最要紧的是,十年过去了,便是俞九清本人都有了那么大的变化,让她乍一见到时忍不住觉得陌生,又何况是她呢。 说着,俞九清顿了顿,冷声道:“来人!把这个侍婢带到青竹院,我亲自审问她!” 青竹院是俞九清的院子。 说完,他便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场闹剧一般,转身往回走。 俞子涵一急,就要追上去拦着他,“父亲……” 却被沈卿拦了下来。 俞子涵不禁有些怔然地看向沈卿,沈卿柔柔地看着他,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脑袋,道:“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那温柔得仿佛这天底下最柔软的棉絮一般的眼神,让俞子涵忍不住便卸下了自己满身的刺和警戒。 他怔怔然地看着沈卿,心里从方才开始就在不断膨胀的委屈和深藏其中的那一抹眷恋,悄无声息地便涌了上来,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沈卿又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就在这时,有两个侍卫走了上来,沈卿白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自己会走。” 她没看到的是,她这句话一出口,不远处俞九清的脚步就忍不住顿了顿。 然而,那两个侍卫可不会听沈卿的,冷着一张脸道:“这可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旁人没看到俞九清那一瞬的异样,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陈立可没有错过。 他静默片刻,看向那两个侍卫道:“让她自己走,你们在后面盯紧就是。” 反正,这里都是他们的人。 暗处还有暗卫,量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两个侍卫虽然有些讶然,但陈总管亲自开的口,郎主似乎也没有反对,也只能抱拳大声道:“是!” 眼看着沈卿就要跟着他们离开,俞子涵连忙就要跟上去,却被郭乘风笑着阻止了,“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俞子涵又是焦急又是不解,“郭叔叔,你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一会儿会去帮沈卿?” 郭乘风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说起来,事情的真相也不该是由他这个外人来与他说。 他也只能摸摸他的头,似是而非地道:“嗯,反正你放心罢。” 虽然看着很不顺眼。 但从以前开始,不管俞九清多么狂,多么冷血无情,沈卿永远是最能拿捏他的那一个人。 若俞九清能放下沈卿,早十年前就放下了。 也不用这十年来,把自己过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第18章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二更) 藏在不远处吃瓜吃得十分欢快的江成熠看着那女子随俞九清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啧啧感叹。 看来他因为担心俞九清,死活赖着不走还是有收获的! 倒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还有人胆大包天模仿沈青接近俞九清,还不知死活地混进了丞相府! 沈青刚失踪那两年,模仿沈青的人多得如过江之卿,那会儿俞九清也是急了,连唯一可以作为优点的脑子都丢了,但凡有关于沈青的消息,都会亲自去求证,因此中了不少敌人的计谋,那会儿说他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后来,随着破灭的期望越来越多,他大抵也终于冷静了一些,开始下令禁止民间流传关于沈青的画像,违者重罚,还把自己府里关于沈青的画像都收了起来。 随着他这一举动,以及民间流传的关于沈青抛夫弃子的种种传闻,模仿沈青的人才渐渐少了。 饶是如此,六年前,俞九清某次宴会醉酒后,还是因为某个模仿沈青接近他的女人中了政敌的圈套,受了重伤,差点连命都没了。 最要命的是,那之后年仅六岁的俞子涵偷偷溜出丞相府,被设圈套的政敌逮了个正着,若不是俞子涵的贴身护卫去得及时,这世上早就没有俞子涵了。 江成熠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候的俞九清阴冷狠厉得仿佛从阴曹地府钻出来的恶鬼,不禁血洗了那政敌一族,还把他派过来的那个模仿沈青的女人砍了。 自那之后,但凡有模仿沈青接近他的女人,他见一个,就砍一个。 仿佛没有感情的阎罗一般。 生生砍得再没有人敢利用沈青做什么,也砍得民间关于俞相恨极了自己夫人的传闻越发甚嚣尘上,连子涵都信了。 只是,俞九清对沈青大抵是真的有怨的罢。 江成熠眼神复杂地看着远处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仿佛孤立于人世之外的白色身影。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俞九清再也不奢望沈青会回来。 可能是有过太多的期望,当这些期望年复一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终于彻底失望了。 他也无权指责俞九清,那不过是他在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下,保护自己的一个方式罢了。 …… 沈卿一路上,原本在思索着怎么跟俞九清摊牌,然而无意间往前一瞥,看到走在她前方不远处那个一瘸一拐似乎比起以前单薄了不少的身影时,一颗心微微一紧,思绪一下子便散了。 他腿上的伤是今天早上受的吧?这才一天没过,竟然就到处乱跑了,而且伤成这样了,还不让人扶,非要自己走,华佗再生了都要喊他一声超人。 沈卿不禁暗暗吐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是随俞九清走进了一个清幽雅致的院子。 身前的男人突然就顿住了,转身,眸色冷冽地看着沈卿。 沈卿四散得有些过的思绪这才收了回来,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 她不确定俞九清是不是已是认出了她。 虽然她本来就是冲着和他摊牌的目的来的,但想到他后院那几个女人,和他对子涵那冷暴力一般的教养方式,沈卿就忍不住想冷笑,一点冷静和他谈谈的欲望都没有。 见鬼的冷静!她要是能冷静,早在知道他这些年做的破事时就杀到他面前把他阉了! 俞九清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狭长的凤眸微眯,走上前,右手抚上她的脸颊,狠狠地搓了起来。 沈卿有些始料未及,一脸怔然地看着面前莫名其妙微微红了眼的男人,只觉得他如今搓她脸的劲,跟乡下的农妇搓几十年没洗过的抹布有得一拼。 她突然便想了起来,她如今可是改了肤色的,以前她的肤色白皙透亮,如今却透着一层淡淡的暗黄。 而且她的左边眼角处,点了一颗小痣, 她突然便明白了这男人想做什么。 以俞九清的心智,又怎么会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只是,他还无法确定,或者说,不敢确定罢了。 沈卿忍不住暗暗地撇了撇嘴。 她这脸上用来易容的东西可都是专业级别的,必须用特殊的方式才能洗去,又岂是他这样搓一搓就能搓掉的? 而她的嗓音更是用专门的药物改变过,因为变化不是很大,听起来理应十分自然,毫无痕迹。 但他再这样搓下去,她这脸上的妆没掉,皮肤就要破损了。 而且,一旁的陈立只怕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沈卿微微蹙眉,做出一副痛极的模样避开他的手,微微低头道:“敢问奴婢是哪里惹怒了郎主,让郎主看奴婢这般不顺眼?” 沈卿这番话似乎终于让陈立回过了神,忍不住带着一丝讥讽看着她。 这女人竟然还有胆子问郎主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 在她打扮成这个模样混进丞相府的时候,就该知道,一旦被郎主发现,会是什么下场了罢? 不过,这女人也太像他们那个狠心的夫人了,不仅容貌,就连声音都比以前接近郎主的那些女人像,也不知道那个幕后主使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么一个女人的。 若不是她身上还有一些与夫人不一样的地方,只怕连他都要被迷惑过去了。 郎主方才那奇怪的举动,估摸也是因为这女人和夫人太像,被迷惑了罢。 陈立这样一想,心里不禁警惕了起来。 他们郎主向来是聪慧绝伦、英明果决的,唯独会在夫人的事情上一次又一次地栽跟头。 他这回可得小心一些了。 俞九清似乎被沈卿的话气笑了,“你也知晓我看你不顺眼,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地大。” 他说着,猛地收回了放在沈卿脸上的手,仿佛碰触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事物一般背到身后,冷声道:“你的qing是哪个qing?” 这是在问她的名字? 沈卿没有抬头,淡声道:“卿本佳人的卿。” 俞九清静默片刻,似乎嗤笑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名字倒是适合你。” “……” 沈卿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俞九清,道:“奴婢家里穷,读的书少,倒是不知道这句话还有这样的下半句呢。” 面前这张鲜活灵动的俏脸,竟是那般轻易地与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俞九清与沈青有过许许多多别人所没有的、极其亲密甚至让人脸红心跳的回忆,这些回忆深刻而绚烂,即使过了这漫长的十年时光,竟也丝毫没有褪色。 俞九清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右手微微抬起,片刻后却又悄然放下,微垂眼眸,似乎万分嘲讽地喃喃道:“如今,倒也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男人说这句话时的音量很小,就仿佛梦呓一般,让人不由得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沈卿微微一愣。 下一息,就见面前的男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往里走,道:“既然你是我家侍婢,就做点侍婢该做的事,过来替我换药。” 陈立一惊,连忙道:“郎主!” 俞九清却恍若未闻,走到一半见沈卿没跟上,还转头嘴角微抿、似乎万分不耐地看了她一眼。 沈卿:“……” 呵呵,很好,让她换药是吧。 那她当然得好、好、地给他换药了。 第19章 是他们郎主的祖宗! 沈卿走进俞九清房间时,俞九清已是坐在床边,弯腰正慢慢地卷着自己右边的裤管。 沈卿的心思却没有放在他身上,见到这简洁清冷得近乎孤寂的房间,不禁愣了愣。 房间的布局明明还是十年前的模样,里面却已是完全不一样了。 沈卿自己十分懒怠打理,却喜欢热闹喜庆的东西,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就喜欢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去布置自己的房间。 墙上贴几副字画,柜子上摆上从各地淘回来的小玩意,四面角落放上各种室内盆栽,还总要在房间坐塌的小几上放上一个花瓶,每天让香巧插上一年四季最新鲜的花。 床上的被褥、坐榻上的坐垫也总喜欢各种暖色调的颜色,摆在房间一隅的梳妆台上总是摆满各种胭脂水粉和琳琅满目的首饰。 俞九清生性清冷,生活向来简单,按理来说他是十分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但那时候,他只是放任沈卿去折腾他们的房间,有时候他到外地公干,还会买一些沈卿喜欢的小玩意回来,陪着她一起折腾他们的房间。 然而这会儿,那些小玩意、盆栽、鲜花通通都没有了。 原本放在右边靠窗角落的梳妆台换成了一个深木色样式古板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床上的被褥和坐榻上的坐垫都换成了清一色的鸦青色,让人看着实在忍不住怀疑房间主人的品味,或是怀疑他是不是从某个苦寒之地而来。 沈卿心底不禁微微一空。 但其实,这样的房间她不怎么陌生,当初她还没和俞九清成亲时,他的房间就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的是,她看着这个房间出神的时候,床上的男人也在看着她。 看到女子脸上难得复杂的神情,俞九清的双手再一次紧紧握起。 一旁的陈立难得没有注意到主子的异样,心里还在为主子很可能受了这来路不明的女子的迷惑这件事万分焦急,忍不住开口道:“郎主,换药这种事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胜任的,何况是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不如让小人……” “不必,”俞九清收回视线,把最后一截裤管卷了上去,露出肌肉结实匀称的小腿,道:“让她来。” 这清冷至极的嗓音终于拉回了沈卿的注意力,她看了俞九清一眼,把心里因为这个房间的变化而生出的异样感觉压了下去,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行了个礼道:“是,郎主。” 说完,她迎着陈立那带着满满威胁之意的眼神,走了过去,在俞九清面前蹲下。 俞九清的伤是在小腿上,看上面包裹的绷带的宽度,这伤口还不小。 沈卿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这伤到底是谁弄的? 按理说,以俞九清如今的地位,已是鲜少有人能伤到他,更别提弄出这么大一个伤口了。 看府里今天的戒严程度,俞九清遇刺受伤,显然不是一件小事。 沈卿想着,抬起手开始解绷带。 她多少是带了点气的,一开始的动作分外粗鲁,俞九清明显觉得疼了,眉头微微蹙起,却愣是吭都不吭一声。 她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里忍不住有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感。 一旁的陈立却急了,差点没跳起来,咬牙道:“你到底会不会处理伤口!罢了,你让开,我……” 话音未落,某个明显在忍痛的男人就冷冷道:“站住,让她来。” 陈立没说完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咙口,差点没噎得他背过气去。 这女人明显是故意的! 主子不会真的受了这女人的蛊惑罢! 沈卿闻言,不禁抬头看了俞九清一眼,这时候,俞九清小腿上的绷带也全解下来了,看着那处泛着不详青紫色的食指粗长的伤口,沈卿微微一愣。 她不会医,但作为时空纠察员,为了应对各种可能到来的危险,她岗前培训时学过各种毒药的应用和化解。 因此,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俞九清这伤口,不是简单的刀伤,而是毒! 鲁神医定然在第一时间就给俞九清处理了伤口上的毒,但此时那青紫色还那么狰狞,说明这毒药没有完全清除。 或者说,这不是一般的毒。 难怪不过是小腿受了伤,他走路就那般艰难! 这家伙,就这样了还乱跑,这是嫌命太长?! 沈卿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她可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类型,接下来给他上药的动作更粗鲁了。 就得让他痛,痛进心里了才会知道厉害。 等沈卿终于换完药的时候,俞九清已是疼出了一脑门的汗。 陈立看着沈卿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吃了她。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他方才一直盯着,这女人不至于做出什么实际伤害郎主的事情,但已是够折腾人了。 而郎主……郎主竟然也真的放任她这般折腾自己! 沈卿淡定地无视了陈立的眼神,站起来淡淡道:“郎主,药已是换完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 还奴婢呢,这态度,说她是他们郎主的祖宗都不为过。 俞九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低头轻轻抚了抚小腿上的绷带,仿佛在检查这绷带绑得够不够结实似的,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丝不怎么正常的沙哑,“陈立,带她去外间歇息。” 陈立终于忍不住了,嗓音紧绷道:“郎主!这女人以这副容貌接近郎主,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还请郎主三思啊!” “陈立,”俞九清却似乎乏了,微微靠在一旁的床柱上,闭上眼睛,又说了一遍,“带她到外间歇息。” 陈立顿时憋得一张脸青白青白的,以看着一代昏君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沈卿默默地望了望天。 他想让她留下,她还不想留下呢。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俞九清绝对认出她了。 即便还没有最终确定,也定然在深度怀疑。 方才让她换药,便是在试探她罢。 既然如此,她也懒得装什么乖巧恭顺了,皮笑肉不笑地道:“郎主,奴婢有自己的住处,请让奴婢回去……” 话音未落,床上的男人突然像被什么刺激了一般,猛地睁大双睛,低喝道:“陈立,没听见我说的话?带她去外间歇息!” 沈卿:“……” 陈立似乎被俞九清吓了一跳,静默半响,终于转头,阴冷地瞪了沈卿一眼,道:“你随我来。” 很好,俞九清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明显是不让她回去了。 陈立瞪她,她就瞪俞九清。 狠狠地瞪了俞九清一眼后,沈卿转身,径直往外走。 陈立:“……” 瞪他们郎主便算了,离开前竟然连一个礼都不行。 他方才的感觉果然没错,这女人,都快成为他们郎主的祖宗了! 不过,是他的错觉么? 他怎么觉得,这女人和郎主之间相处的模样,那么眼熟呢? 第20章 奸臣夫妇(一更) 俞九清的寝室很大,连带着外间也是不小的,还有着一张宽大的供人午睡用的长榻。 沈卿径自在长榻上坐下,看向一脸惊愕又不满地看着她的陈立,没好气道:“我要歇息了,被子和枕头呢?” 陈立:“……” 他虽然对这个女人很不满,但碍于郎主方才的态度,他如今也只能先顺着她。 必须得等郎主清醒过来后,才能对这个女人下手。 在那之前,也只能看好她,不让她伤害郎主了。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抱出了一床备用的被子和一个枕头,往长榻上一扔,压低声音威胁道:“你给我小心一些,若你有任何对郎主不利的行为,别怪我不客气。” 哟,十年没见,陈立的气场也凌厉了不少嘛。 沈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脱下鞋子就上了长榻,把被子一拉道:“我要歇息了,麻烦陈总管熄一下灯。” 陈立:“……” 他深呼吸了好几回,才终于把喉咙口的那股郁气压了下去。 就看她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他最终也只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请示了俞九清后,熄了外间的灯,只留下一盏窗台边昏暗的油灯,便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沈卿虽然说她要歇息了,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法立刻就睡觉。 她在长榻上翻了个身子,透过不远处的窗户看着外头清明的月光。 俞九清到底认出她了吗? 如果他认出她了,为何不拆穿她? 莫非是在闹别扭? 这家伙,她还没跟他闹别扭呢,他还有脸跟她闹别扭了。 还有他今天的遇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晓俞九清的处境一向是不怎么好的。 所谓功高盖主,十年前,几乎是她和俞九清一力平定了大齐的内忧外患,除了这个大齐依然姓司马外,就连民间的三岁小儿都知道,这天下真正掌权的是大齐的丞相和丞相夫人。 在旁人眼中,他们只怕是祸乱朝纲的奸臣夫妇,即便这个大齐其实是由他们一手救回来的。 在那些忠于大齐皇室的臣子和大齐大部分皇亲国戚眼里,她和俞九清碍眼得很,十年前大齐的局势刚刚平稳下来的时候,不少人明里暗里地针对他们,想要除掉他们的敌人多得数不清。 但……如今十年过去了,虽然具体的情况她还不清楚,但按郭乘风的说法,俞九清似乎把自己的地位巩固得很好,他都不用再像十年前那般低调行事了,情况理应比十年前好了不少才对。 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摸清如今俞九清和丞相府的情况…… 到底是折腾了一整天,加上沈卿如今的身体不太好,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熟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宁静幽暗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随便披了件外袍在身上的俞九清披着一头黑发,慢慢地走到了外间的床榻旁,垂眸凝视着长榻上熟睡的女子,看着看着,向来清明冷静的俞相的眼神,不禁恍惚了一瞬。 竟然……就连睡颜都这么像。 他不自觉地单膝跪下,抬起手,却在快要碰触到面前女子的时候,猛然顿了顿,好半响,才低低地哑声道:“你到底是不是她?若你是她,为何不与我相认?” 这样的期望,这十年里他有过太多太多遍,只是每一回,都被现实打击得遍体鳞伤。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但他更怕的,是这一切,不过是他为自己编织的又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沈卿只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不仅一夜无梦,还睡得骨头都有些酥软了。 饶是如此,因为强大的生物钟,在天刚亮的时候,她还是醒了过来。 她有些怔愣地坐了起来,一时分不清这是哪里,今夕又是何夕。 就在她还有些迷糊的时候,里间的帘子被掀起,一身白衣气质清冷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见到坐在长榻上披着一头稍显凌乱的及肩黑发、半眯着一双水润杏眸的女子,眉头猛地皱起,语气不怎么好地道:“快起来收拾自己,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沈卿:“……”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一个早上,为何一起来就要见到这个狗男人? 即使这个狗男人十分秀色可餐,也掩盖不了他狗的本质! 沈卿呵呵冷笑两声,五指成梳梳理了一下如瀑般的长发,下床汲起鞋子,带着几分旁若无人的慵懒道:“郎主看不顺眼,别看就是了。何况奴婢这样是谁害的?奴婢倒想梳妆打扮,但郎主这里有奴婢需要的东西吗?倒不如放奴婢离……” 俞九清的眼神瞬间沉了沉,低喝一声,“陈立,叫人把东西送进来!” 沈卿微愣,下一息,就听房间的大门轻轻被人敲了敲,随即一个带着几分怯意的女子声音响起,“郎……郎主,奴婢进来了……” 是朱圆的声音! 朱圆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见到房间里的沈卿,顿时眼神一亮,只是眼角余光触到一旁冷得仿佛一块冰的的俞九清时,整个人惊了惊,连忙低下头,抱着手中那一堆东西快步走到了沈卿身旁,放在一旁的几面上,道:“沈……沈卿,我把你的衣服和梳妆用的东西带过来了,还给你打了盆温水,拿了洗漱用的器具。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沈卿:“……”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唤人把朱圆叫过来的? 她扫了一眼朱圆送过来的东西,径直拿起毛巾放进温水里浸透了,道:“这些东西够了,你跪了一晚上罢?膝盖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都怪那个可恶的木双双!本来一开始,苏管事她们因为走水被吸引走的时候,她们可以偷偷溜进房间里加件衣服,给膝盖垫点东西,减少受罚的痛苦程度的,谁知道被木双双发现了! 那之后,木双双带回了负责看管她们的秋云姐,她们完全没机会做准备,就这样在冷风中结结实实地跪了一晚上! 好不容易受完罚,本想立刻回房间休息,谁知道陈总管突然过来了,冷着一张可怕的脸让她帮沈卿收拾几件衣服和首饰。 虽然她很担心沈卿,也很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她发生什么事了,但掩盖不住她如今又冷又困膝盖还发麻地疼啊。 看到朱圆皱在了一起的脸,沈卿哪里不明白,立刻道:“我这边没别的事,你快回去休息。” 朱圆怯怯地偷看了一眼一旁不说话的俞九清,“可是……” 郎主没开口让她走,她哪里敢走。 “行了,我说让你回去就回去。” 沈卿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房门外走,朱圆惊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忙慌张地看了俞九清一眼。 这一眼,却是让她有些呆住了。 却见他们郎主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双凤眸看着她们这边,却丝毫没有露出因为沈卿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举动生气或不满的神色。 就仿佛,沈卿这般不管主人擅自做决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她已是被推了出去。 沈卿免得她死心眼要回来服侍她,直接“啪”一声关上了房门,道:“现在立刻给我回去休息,那种不懂体恤下人的狗男人的话就别听了。” 朱圆:“!!!” 沈卿……沈卿在说什么啊!这不是明摆着在骂郎主吗?! 她的胆子也忒大了! 她不由得小心翼翼又探究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陈立。 陈立面无表情,拼命忍着仿佛吞下了一窝苍蝇般的憋闷感。 别看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这是主子的老毛病了,但主子这回病得也太严重了! 这已经完全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了! 第21章 俞九清,你疯了!(二更) 沈卿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朱圆没有继续要进来的迹象,才转身走了回去,拿起水盆里的毛巾拧干,看了看一旁仿佛监视犯人一般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俞九清,静默一会儿,扬起一个柔情万分的笑容道:“郎主,奴婢一会儿要更衣,郎主莫非要站在这里一直看下去?” 她这个笑容假得堪称倒胃口,俞九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狼狈地别开眼神,一张俊脸依然带着如冰般的冷意,一瘸一拐地走回了里间,道:“换完衣服就给我做早饭去。” 沈卿:“……” 不禁暗暗磨了磨牙。 这家伙,使唤她上手了是吧? 便是当年,他们刚刚认识,她急着和他套近乎对他死缠烂打的时候,也没有这般憋屈过! 沈卿愤愤地洗漱完,换好衣服,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立还站在院子里一脸忧心地看着俞九清的房间,见沈卿大剌剌地走了出来,一张脸难看得可以,“你想做什么?!” “这话你该问你主子,难道堂堂的大齐朝丞相,先前就没有人管他的早饭?” 沈卿一边说,一边环视了整个院子一圈,左转往后院走去。 如今看来,这个院子的格局和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变化不大。 她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亲手做各种吃食,因此,她先前在后院的左边角落里建了个小厨房,如今应该还在。 沈卿一拐到后院,便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柴米盐油什么的一应俱全,还有一些蔬果鸡蛋等食材,看来这个小厨房平时也有在用。 陈立看到沈卿走到小厨房里四处翻捡的动作,脸色更难看了,“你难道要给郎主做早饭?!” 而且,她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小厨房的?! 不会是郎主告诉她的吧? 沈卿不爱回答这些只要有脑子就能想出来的问题,挑选好了自己需要的食材后,微微侧身看向陈立扬起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道:“我这个人比较柔弱,不太能做粗活,劳烦陈总管过来搭把手,替我生个火。” 陈立:“!!!” 这女人不仅不可理喻,脸皮还忒厚! 他咬了咬牙刚想严词拒绝,沈卿却一边洗着手上翠绿翠绿的生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让我做早饭的是你家郎主,若陈总管不愿意帮我,我也只能回去告诉郎主,因为陈总管不愿意配合,这早饭是做不成了。” 陈立:“……” 这女人的心绝对是黑的! 虽然心里恨不得把这女人砍成几节直接丢锅里煮了,但想到郎主如今对这女人的态度,陈立还是深吸一口气,冷着脸走上前生火。 沈卿看着蹲在她脚边一张脸臭得仿佛能直接出去吓小孩的陈立,忍不住嘴角微扬。 她是不是对他欺负得有些太过了? 要怪,就怪她家主子罢! 谁叫他家主子一早上就不做人? 沈卿没花什么功夫,就把一顿简单的早饭做好了,由始至终,陈立都站在一边一双眼瞪得仿佛铜铃一样地看着她。 沈卿做的是简简单单的青菜鸡蛋粥并一些小咸菜,还烙了几张鸡蛋饼,把东西在托盘里放好后,就要端起来送过去。 陈立却不由分说地走上前亲自端起了托盘,不带什么感情地道:“郎主如今在书房和魏其侯谈话,我送过去就行。” 沈卿微微扬了扬眉。 难怪她早饭做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前院有一阵杂音传来,原来是江成熠来了。 他这一大早过来,定然不是来玩的,只怕是有要事要和俞九清说。 很可能,跟俞九清昨天遇刺的事情有关。 但看陈立这对她万分戒备的模样,定然是不会让她接近书房的。 沈卿也不在意,笑眯眯地退到了一边,道:“行,那劳烦陈总管了,还请陈总管让郎主好好品尝。” 陈立眉角跳了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方才他一直盯着,这女人理应没机会做什么小动作才是! 他只是纠结了一会儿,便端着托盘大步往前走。 只是,在把早饭端进去前,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用银针试了试毒,还舀出一点自己尝了尝。 这一尝,差点没让他一口喷出来。 这也太咸了! 那女人不会是想用盐咸死他们郎主罢! 陈立正气得想把这份早饭摔了,书房里却突然传来自家主子的声音,“陈立,你在外面做什么?” 陈立纠结了好一会儿,终是把那个托盘端了进去。 也在里面的江成熠顿时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不禁伸长脖子道:“这早饭看着不错,也给我来一份呗?我今早可是一收到情报便赶过来了,连早饭都还没吃!” 陈立眼神一亮,实在很想说,侯爷若想要就给你! 整份给你都行! 然而,他那坐在书桌后面的主子显然又犯病了,脸色微微一沉,似乎一脸不快道:“要吃回你的侯府吃去,陈立,把早饭端过来。” 陈立张了张嘴,正说说什么,江成熠就一脸不满道:“俞九清!你有没有良心!我这么一大早过来是为了谁啊!不行,这份早饭我要吃,反正你肯定还有……” 说着,就要不由分说地过去抢。 俞九清立刻沉沉道:“陈立,端过来!” 陈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抢的是什么稀世珍宝呢。 陈立最终也没辙了,避开江成熠把那份早饭放到了自家郎主的书桌上,刚想说出那黑心女人的阴谋,自家郎主竟然就直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了嘴里。 陈立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了。 然而,郎主的动作只是顿了顿,眼眸似乎微微颤了颤,便仿佛没事人一般把那勺能咸死人的粥咽了下去,随即,又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吃了好几口,才道:“继续说方才那件事。” 陈立:“……” 不禁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郎主的神情,一时闹不清,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还是郎主的味觉出了问题。 江成熠愤愤地瞪了一眼这没心肝的男人。 罢了,他可是九尺大男儿,不吃嗟来之食! 等回了侯府,他想吃什么早饭,他家阿芙都能给他做! 他暗暗哼了一声,正想继续方才的正经事,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突然响起,“禀告郎主,奴婢来给你们上茶水了。”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一个身材窈窕纤细的女子端着一个托盘就走了进来。 江成熠有些讶然,不禁转头看了一眼。 谁不知晓,自从沈青不在了后,俞九清身边就没有一个侍婢,整个青竹院,别说侍婢了,几乎可以说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而俞九清的书房隐藏了许多机密,外头常年有暗卫看守,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进出的。 这会儿,这么一个本来不应该在青竹院存在的女子竟然就这么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那女子是何方神圣?莫非俞九清这厮当真见异思迁,在自己院子里养起女人了? 江成熠忍不住皱眉看了过去,当看清来人的的模样时,一双眼眸忍不住瞪大,猛地站起来,咬牙道:“俞九清,你疯了!” 第22章 妖妃与昏君(一更) 他没想到,俞九清不但真的在院子里养了女人。 还是个和沈青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 看她身上穿的侍婢服,她不是昨晚潜入丞相府被俞九清带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陈立原本因为沈卿擅自进来惊怒万分,但看到江成熠的神情,他缓缓舒了口气。 主子这回病得属实太重了些,可以说是这十年来病得最重的一回了。 他是没能力叫醒主子了,让魏其侯说说主子也好! 沈卿看了一脸震怒的江成熠一样,微微垂眸,做出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道:“奴婢……奴婢想着郎主在吃早饭,担心早饭太干,郎主不好下咽,便想着送点茶水进来,莫非……奴婢做错了吗?” 江成熠:“!!!” 这哪里来的白莲花成精! 再说了,这房间里本来就有茶水,犯得着你一个莫名其妙的侍婢送进来吗! 江成熠一脸愤然地正想说什么,俞九清却抬眸淡淡地看了沈卿一眼,很快垂下眼帘,似乎带着几分讥讽道:“你也知道这早饭难以下咽?” 一边说,一边却又舀起一勺粥送入了口中。 陈立:“……” 主子哎,您这样的举动让您的话很没有说服力啊! 而且,您到底是怎么咽下这种早饭的啊啊啊! 便是被讥讽了,沈卿也一点都不引以为耻,甚至甜甜一笑道:“所以,奴婢这不是给郎主送茶水进来赎罪了吗?” 顺便探听一下情报。 俞九清看了沈卿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一扯,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只淡淡道:“送过来罢。” 这是不谴责她,还由着她胡闹的意思? 这是什么妖妃昏君的戏码! 江成熠看得快要晕倒了! 一旁的陈立却有一种终于找到了知音的感动。 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人感觉灵魂都受到冲击了! 沈卿又是甜甜一笑,走过去,提起拿进来的小茶壶,替俞九清把他面前的杯子满上。 随即,十分自然地站在了他身后。 明摆着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江成熠:“!!!” 由着这女人胡闹便算了,俞九清不会还脑抽地让这女人留下来听他们谈事情罢! 然而事实证明,某男人就是这么脑抽! 俞九清放下手中的勺子,拿起一边的茶杯,顿了顿,凑到嘴边浅啄了一口,道:“我们继续方才说的事。” 江成熠顿时以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俞九清,心底深处还有股不受控制的火气在不断往上涌。 这!混!蛋! 他这样可对得起沈青!可对得起子涵! 最重要的是,他被谁蛊惑不好,竟然被这么一个……做作得让人作呕的女人蛊惑! 江成熠气到了极致,脑子却反而好像清醒了一些。 不对,俞九清可不是这么容易被蛊惑的人。 过去十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别说找女人模仿沈卿了,甚至各种肮脏下作的手段都用过,饶是如此,俞九清还是坚守住了本心,从没有真的被假象迷惑过。 莫非,俞九清是故意的? 他想查出派这女人来的幕后主使是谁,才做出一副被迷惑的模样? 想起这家伙最近的行事作风,江成熠越想越觉得可能。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强行忽略那碍眼的女人,讥讽道:“行,但我还是那句话,拜托俞相以后做事之前多想想子涵,他已是没了亲娘,虽然亲爹不怎么靠谱,但若连亲爹都没了,也太可怜了。” 沈卿一颗心微微一紧。 只怕这些年来,子涵在旁人眼中的形象就是这样的。 ——是一个没了亲娘、亲爹又对他不闻不问的可怜孩子。 俞九清静默半响,道:“说正事。” 江成熠冷哼一声,却也没有继续纠结方才的话题,道:“昨天派人刺杀你的幕后黑手查出来了,果然是曹严华那个混蛋。 他只怕是发现你查到他和成王间的联系了,一时狗急跳墙,竟使出了刺杀这般低级的手段。” 曹严华…… 沈卿立刻想到了昨天郭乘风给她看的那几页纸。 曹严华可是当朝刑部尚书,也是……把曹姨娘送给了俞九清的人。 当年,由于大齐朝廷的腐朽不堪,大齐各地爆发暴乱,北方的大凉朝本就对大齐这块肥肉垂涎三尺,更是趁机举兵攻打大齐。 她和俞九清花了足足四年时间才平定了大齐的乱势,然而,这不代表他们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那之后,当时大齐圣上的第九子成王趁着她和俞九清把注意力放在和大凉朝之间的周旋时,以清君侧为由举兵,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也幸好当时她和俞九清的势力已是足够强大,才堪堪挡下了成王的攻势,那之后,成王集结了许多对她和俞九清不满的大齐朝臣,成了她和俞九清最大的敌人。 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们刚刚瓦解了成王一党。 然而当时的大齐圣上不忍心处死自己的血脉骨肉,朝堂上和民间对她和俞九清也有不少意见,觉得他们祸乱朝纲,架空了大齐皇族的势力。 因此,便是知晓对于这种难缠的敌人就是要斩草除根,他们也不好过于强硬地反对圣上的命令,便是只是做做样子,也必须留成王一条小命。 饶是如此,他们最终也是废了成王的双腿、剥夺了他皇族的身份和一切权势,才放他离开了京城。 只是,听江成熠的说法,莫非是成王那厮都这样了还不死心,卷土重来了? 俞九清闻言,没说什么,只一脸沉思地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 江成熠看着他那张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脸,突然倒吸一口气,咬牙道:“你这厮不会早就猜到,那个派人刺杀你的人是曹严华了罢?!你昨天故意受伤,可是有什么目的?你可是想降低曹严华的警惕,借他钓出更多的成王余党?” 俞九清微抬眼眸,却没有正面回答江成熠的问题,道:“八年前,成王突然在我们的严密监控下,从他的流放地消失。 能欺瞒下我们的人把成王救走的,必定不是一般人。” 江成熠一愣。 这件事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俞九清怎么突然又提起? 他顿了顿,接下他的话茬道:“后来我们派人调查,不是发现在成王失踪之前,有大凉的人在成王的流放地附近出现过吗?把成王带走的十有八九是那群可恶的鞑子!莫非,你最近有什么新的发现?” 俞九清却拿起他早饭里的那张鸡蛋饼,用筷子夹了些咸菜,又放了片脆嫩脆嫩的生菜叶子进去,慢条斯理地卷起咬了一口后,才道:“没有。只是,成王当初的起兵虽然失败了,但朝廷中却有不少臣子是他的人,甚至有许多成王一党的人,我们至今都没有发现。 若带走成王的是大凉的人,他们定然是想借助成王在大齐朝廷中的影响力给自己谋利,然而过去八年,别说成王的影子了,就连成王一党的人,也一直没有出现,或者说,一直没有很明显地出现。 直到去年年末,我们才发现了成王一党的一些小动作。 成熠,你难道就没发现这其中的奇怪之处?为何过去八年,成王一直按兵不动,偏偏在去年年末的时候,他开始动了?” 俞九清淡声说着,倏然却发现,面前的男人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半响没有回应。 俞九清眼角跳了跳,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见某人十分明显地、眼中闪着诡异的幽光地狠狠咽了口唾沫。 第23章 丞相府的女主子(二更) 俞九清:“……” 他放下手中喷香诱人的鸡蛋饼,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袖长白皙的手指,淡声道:“看来侯爷是饿了,陈立,替侯爷把茶满上。” 江成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江成熠猛地一拍几面,爆发了,“俞九清,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你早就知道我是没吃早饭过来的,连口早饭都不招待我便算了!竟然还那般大摇大摆地在我面前吃东西!” 而且他饿了,给他上茶做什么?! 这是嫌他还不够饿?! 这男人的心底怕不是写满恶劣两个大字! 最重要的是,那鸡蛋饼看着是真的好吃啊! 俞九清仿佛良心发现,抬眸看了他一眼,嗓音微凉道:“想吃?” 江成熠:“……” 虽然心里的自尊在拼命叫嚣着不能受这混蛋的施舍,但看了看那张黄灿灿的看着就十分软糯筋道的鸡蛋饼,江成熠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很没出息地妥协了,“想吃……” 俞九清:“休想。” 江成熠:“……” 他奶奶的老天爷怎么还不下雷劈死这黑心黑肺的混蛋啊啊啊! 江成熠拼命深呼吸,又深呼吸,才压下了心底杀人的欲望,面无表情地把话题转了回去,“所以,你方才说那番话是想表达什么?你觉得成王去年年末开始搞小动作,是他要做什么大事的前兆?” 罢了,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混蛋了。 要是什么都与他计较,他早就英年早逝了! 这天底下,也就沈青能治得住他这恶劣的性子。 江成熠一边想着,一边狠狠地瞪了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一眼。 就凭她的伎俩,还想跟这黑心的家伙斗? 还早一百年呢! 俞九清也没拆穿江成熠的憋闷,右手食指又轻轻敲了敲桌面,淡声道:“对,他接下来定然还会有动作,但与之相比,我更在意的是,他突然有所动作的契机。” 俞九清静了静,嘴角微抿,“成王在大齐朝堂中虽然有影响力,但他毕竟曾经兵败,当初他放在明面上的人和心腹都被我们铲除了,他又远离京城,沉寂了这么多年,按理来说,他的势力早已是如破碎的镜子,四分五裂。 要重新把它拼起来,不是如今的成王和身为外人的大凉能做到的。” 江成熠立刻听明白了,脸色不禁严肃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成王很可能和朝中某个人搭上了线?那个人地位定然还不低,有能力替成王把他原本四散的势力拼回来!” 难怪俞九清宁愿自己受伤也要钓出更多的成王余党! 成王和他那些余党的行动不可谓不谨慎,从去年年末至今,他们也只抓住了两个人的尾巴。 其中一个人在被他们发现后,立刻吞毒自尽了,另一个人,便是这刑部尚书曹严华! 若真的能借由他钓出更多成王余党,对他们可是大大的好事! “可是……”江成熠却忽地,话锋一转,皱眉道:“你可别忘了,你府里还有个曹严华送进来的女人。 你要设计曹严华不要紧,但你可不要一时大意,让那女人趁机在这府里搞出什么事来。 这府里除了你,可还有子涵,子涵便是再聪慧机灵,也不过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沈卿顿时眉头微蹙。 想起她先前从其他侍婢那里听回来的,那个曹姨娘曾百般尝试着接近子涵,她就不由得有些心慌。 俞九清不禁静默了一会儿,低低地、仿佛保证一般地道:“放心,那女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我也不会让子涵有事。” 江成熠依然眉头紧皱,“可是,在曹严华没有利用价值前,你都不能动曹姨娘吧?就是说,那女人还要在丞相府待一段时间,你最好说到做到。 对了,我家阿芙说,这次初春赏花宴,她一如既往地不会给丞相府送帖子,让我先跟你说一声,免得让尊贵的俞相以为我们魏其侯府怠慢他了。” 江成熠这番话多少含了一抹讥讽。 他妻子郭青芙是沈青最好的闺蜜,对于俞九清往自己后院塞了那么多女人这件事很是愤怒。 自那之后,但凡他们魏其侯府举办什么宴席,她都不会给丞相府送任何帖子,因为这些活动一向需要府里的女眷参与。 需要男眷参与的宴席,则是直接让他口头邀请俞九清。 反正,用阿芙的话来说,她是绝不会让他们魏其侯府的帖子经过那些个女人的手的! 俞九清对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显然对他说的话不怎么感兴趣。 江成熠眉头皱得更紧了,道:“我说你啊,还是尽快想办法把你后院那些个女人遣走罢,我不管你当初为什么让她们进门,但……” 一旁的陈立却忽地开口道:“侯爷,咱们丞相府终究是需要一个可以当家的女主子的,别的不说,就说我们丞相府每回举办宴席,都需要一个女主子帮忙招待女眷,当然,需要到女主子的地方还有很多别的方面……” “陈立!” 一声仿佛能瞬间把人冰冻起来的低喝瞬间打断了陈立的话,俞九清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分寸了?” 平时的陈立,可不会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擅自插嘴。 俞九清这眼神明显带了怒火,陈立下意识地低下头,声音微颤地抱拳道:“小人罪该万死!只是,郎主,方才那番话,也是小人作为丞相府的总管的掏心之言……” 他不是不知道他们郎主对夫人的执着。 只是,到底过去十年了。 不管夫人当初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故意离开郎主的,郎主也该抛下过去往前看了。 在陈立心里,没有什么人比郎主更重要。 对于那个至今毫无音讯的夫人,陈立是没什么好感的。 若不是她,郎主这十年也不用过得那么浑浑噩噩。 也不会那么轻易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蛊惑! 一旁的沈卿眼神凉凉地看了陈立一眼,对他的话倒是不怎么意外。 他本来便是这么一个心里只有俞九清一个主子的人。 “好了,陈立,这是我的私事,你逾越了,这个话题,以后休要再提。” 俞九清冷着一张脸,再次打断他的话,道:“送客!” 江成熠:“……” 送客,送的不会是他吧? 明明惹怒他的是陈立,他凭什么赶他走! 但俞九清已是微微闭上眼睛,抬起右手轻轻揉着眉心,看着很是疲累的模样。 鲁神医昨天可是说了,他身上中的不是一般的毒,虽然经过他的救治后,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只怕是要虚上一段时间了。 江成熠暗叹一口气,终是认命地道:“行罢,我走,你好好休息。” 说着,又瞪了他身旁的沈卿一眼,“还有,给我离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远些,你后院那六个已是够折腾人了。” 说完,踢了踢一旁还僵立在那里的陈立,道:“陈总管,没听你家主子说吗?快来送我。” 沈卿现在心情复杂得很,没心思去管别的事。 江成熠和陈立离开书房后,她也抬步,作势要走出去。 然而,没走两步,她的袖子就被猛然拉住,原本一脸疲累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睁开了眼,嗓音微哑道:“你要去哪里?” 第24章 那是我夫人为我准备的 沈卿这会儿心情不怎么爽快,且十分记挂子涵的安危,以至于语气有点,不,十分地冲,“郎主,奴婢没记错的话,方才侯爷不是让你离奴婢这些莫名其妙的女人远些吗?郎主想找女人陪,你后院就有六个,犯不着一直扯着奴婢不放。” 俞九清似乎没想到沈卿会说出这样的话,眉头一下子紧锁,眼神中带了一抹显而易见的烦躁,道:“我为何要找她们?她们算我什么人?” 沈卿不禁听笑了,被气的,手上用劲想把袖子扯回来,却没成功,“那敢问郎主,奴婢又算你的什么人?” 俞九清一怔,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双凤眸微沉微暗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要跟她比谁眼睛大啊? 沈卿一直暗暗跟自己说要冷静,这狗男人如今是存了心不让她离开他眼前,但她也不可能真的就这样被他变相软禁起来,轻轻吸了口气,扬起一个轻柔的笑意道:“请郎主原谅奴婢态度上的无礼,实在是奴婢太担心朱圆和陈莹了。她们昨晚才被处罚,如今还不知道如何了。 奴婢进府后,她们对奴婢多加照顾,我们三个早已情同姐妹。请郎主大发慈悲,让奴婢回去看看她们。” 对于沈卿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俞九清似乎有些怔愣,眉头锁得更紧了,形状完美的薄唇微微抿成了一条直线。 沈卿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出去,主动转身,一双手就要主动搭上面前的男人,“郎主……”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男人一片布料,面前的男人就仿佛下意识一般,一把挥开了她的手。 沈卿微微一愣。 这家伙不让她碰他? 这是因为还没有完全确定她就是沈青,所以守身如玉上了? 只是,六个女人都抬进门了,在这里装什么矜持呢? 沈卿静默片刻,似乎没发觉他抗拒的动作,嗓音微软道:“郎主,请让奴婢去看看朱圆和陈莹,奴婢看完她们后,定然马上回来。” 俞九清眼帘微垂,纤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好一会儿,才嗓音微沙道:“听说,你在老家已是成亲生子?” 沈卿眨了眨眼。 这家伙只怕调查过她了,她已是成亲生子是她对苏梅雪的说辞,毕竟在大齐朝,按她的年龄,若她还云英未嫁反倒不正常。 她对苏梅雪说的是,她老家在梅州,因为家里穷,又听老家旁的妇人说,京城大户人家给出的佣金比旁的地方高上不少,便只身上京城寻找活计补贴家用。 而按俞九清的性子,他如今怀疑她,调查过后,定然会派人去查验她这番话的真伪。 梅州离京城有些距离,快马加鞭来回一趟也需要至少两天。 俞九清明明再等两天便能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会儿怎么按捺不住问出口了? 这可不像俞九清的作风。 沈卿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俞九清却忽地,轻吸一口气,道:“罢了,你要出去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着,他一双弧度漂亮的凤眸沉沉地看着沈卿,看得沈卿微微一愣,仿佛受了蛊惑一般缓缓点了点头,“好。” …… 另一边,陈立带着江成熠走出青竹院后,情绪似乎终于稳定了下来,又恢复成平日里那个做事面面俱到的丞相府大总管,对江成熠行了个礼,道:“侯爷,俞相在侯爷到来前便吩咐小人给侯爷备下了早饭,请侯爷随小人去吃了早饭再回去罢。” 江成熠挑了挑眉,十分意外。 看来俞九清那厮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 只是,他又不是真的那么想吃丞相府的早饭,他们魏其侯府又不是没早饭吃! 他轻哼一声,以一副“方才的我你爱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的傲娇模样道:“罢了,我回去吃我家夫人替我准备的早饭。 但若你们备下的是跟俞九清方才那份一样的早饭,我还是能考虑吃上一口的。”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被那诱人的香味馋到了! 陈立的脸色顿时十分的一言难尽,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微微咬牙道:“侯爷,你有所不知,方才那份早饭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做的!她就是存了心要折腾郎主,故意把那份早饭做得齁咸齁咸的难以下咽,并不是小人不想给侯爷吃。” 江成熠一怔。 虽然从俞九清和那女人的对话里,他猜到了那份早饭是她做的。 但那女人胆子这么大的吗?竟然敢这般挑衅俞九清? 只是…… 他记得,以前阿青每每和俞九清吵架,都会故意做各种难吃得让人怀疑人生的食物给俞九清吃,而俞九清倒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每回都面不改色地吃完了。 他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有一回他在他们俩吵架的时候去丞相府,嘴馋吃了一碗阿青给俞九清做的银耳红枣雪梨糖水,被那碗苦上天际的糖水留下了不堪回首的阴影。 偏偏正吃着同样的糖水的某男人还一脸不快的神色,嗓音微凉道:“早就让你别吃,那是我夫人为我准备的。” 回想起往事,江成熠的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这是巧合吗?还是……还是……方才那个女人是…… 不可能!若她是阿青,怎会一副不认识他们的模样!和俞九清间的相处,又怎会那般怪异! 阿青和俞九清间的夫妻相处虽是私事,但难免会被丞相府的仆从看在眼中,若有心人想知道一些他们相处时的细节,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过去也曾经有冒认阿青的人,连阿青的一些行为习惯都模仿过去了。 江成熠拼命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摇去。 阿青若回来了,定然不会不与他们相认! 那女人定然不是阿青! 虽然他由衷地希望俞九清把那女人留在身边是有什么目的,但他若真的被那样一个冒牌货迷惑了,他便是冒着被俞九清一刀砍了的风险,也定是要把他狠狠敲醒的! …… 沈卿原本还担心俞九清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却没想到,他只要求派两个侍卫贴身跟着她。 沈卿立刻爽快地应下了。 等终于离开了青竹院,她觉得外头的空气都似乎清新了不少。 昨晚,她虽然一时意气没和俞九清摊牌,但后来,她不是没考虑过好好和俞九清谈谈。 然而,许是隔了十年之久,她突然发现,她有些看不透如今的俞九清了。 有时候,俞九清看着她那阴沉隐忍得近乎恐怖的眼神,让她不禁暗暗心惊。 他如今只是怀疑她的身份,都能这般不讲理地把她强行绑在他身边。 若他确定了她真的是沈青,如今的沈卿完全不知道,俞九清会怎么做。 只是,现在还有太多她不清楚的问题——那六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子涵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们父子俩怎么会闹成现在这副德性? 这些问题,她必须亲自查清,不能只听俞九清一个人说。 她很清楚,她心底里,是希望继续和俞九清走下去的,因此,她必须把心里的结一个一个解了,再好好和俞九清谈。 毕竟,她缺席了俞九清的十年,在那漫长的十年间,俞九清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空白的。 这十年间他有了什么变化?是否还跟以前一样?也是她完全不知晓的。 沈卿先是回了先前住的院子。 苏梅雪倒也不是那种完全冷血无情的领导,虽然罚了朱圆和陈莹一晚上,却也给了她们半天假休养,因此,此时朱圆和陈莹都在房间里,见到沈卿,立刻眼睛一亮,道:“沈卿!郎主终于放你回来了?!” 陈莹不像朱圆,见识过沈卿和俞九清之间那诡异的相处,自是比朱圆担心不少,连忙一叠声问:“沈卿,你到底哪里得罪了郎主啊?我昨晚听说郎主把你带走了,要亲自审问你,吓都要吓死了!” 沈卿只淡淡一笑,按住了要从床上坐起来的陈莹,道:“没事,只是一场误会,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陈莹不禁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随沈卿一起过来的此时正守在她们房间门外的两个侍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沈卿确实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那两个侍卫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郎主派给沈卿的? 沈卿和郎主间……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木双双回来了。 她似乎因为门外的两个侍卫惊了惊,随即便看到了房间里和昨天比没什么变化、精气神反而更好的沈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她昨天不是被郎主带走审问了吗?为何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莫非真的像府里一些侍婢说的,她被郎主看上了?! 一想到这里,心里一股憋闷和不甘就猛然冲上脑门,木双双一时失控,忍不住快步走到沈卿面前咬牙低声道:“你这个狐媚子!明明已是成亲生子了,竟然还胆敢勾引郎主!你……你还有没有脸!” 第25章 卖了个好价钱(一更) 沈卿眉微微一挑,对木双双这指控有些好笑。 忽然,她眼前有一抹水色碧绿一闪而过,她眸色微动,蹙眉看向了木双双右边手腕上多出来的一个水头极好的、完全不是木双双所能买得起的碧绿手镯,忽地,扬唇一笑,眸色却极凉薄地道:“看来你似乎把我卖了个好价钱啊。” 木双双这手镯,只能是别人送给她的。 而木双双自从前天进了丞相府,就没再出去过,因此,定然是丞相府里的人给她的。 她昨天被俞九清带走是有目共睹的,木双双进来不过三天,她身上能匹配起这个镯子的价值,只有可能是她所掌握的关于她的情报! 木双双一怔,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在了身后,有些结巴地道:“这……这是我的镯子!我娘给我的!怎么?我就不配有这么好的镯子?!” 沈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慌张的她,“我好像没说,我说的好价钱是指这镯子罢?你急什么?” “你!” “说起来,你方才有句话也没说错,”沈卿低低一笑,好整以暇地道:“我昨晚就是去勾引郎主了,没想到,郎主还挺好勾引的。你说,若我在郎主耳边吹吹枕边风,说你侮辱欺凌我,你会怎么样?” 木双双一张脸顿时僵了僵,脸色变得灰白一片。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竟然就这么把勾引郎主的话挂在嘴边! 那个传闻中清风霁月的俞相竟然就喜欢这种货色?!更别说,她还是个有夫有子的女人! 纵是心底万分震惊恐惧,木双双还是咬了咬牙,颤着嗓音道:“你敢吗?便是……便是俞相真的看上了你,也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定然没多久就会腻了!俞相这种聪慧绝伦的郎君,才不会轻易被你这种女人玩弄在手心中!” 她……她才不怕! 方才那人可是说了,只要她乖乖听她的话,按她说的去做,她定会在这丞相府里护着她。 沈卿不过是昨晚侍奉了俞相一晚,在这府里的地位怎么比得上那人! 到时候,她想要的都会有的,不管是荣华富贵,还是让人艳羡的地位! 那可是那人答应她的! 沈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地笑开了,“对,你还挺聪明嘛,我是不敢。所以……” 她忽地,微微俯身,凑在木双双耳边笑声微冷道:“你可得抱好你新主子的大腿了,否则你在这府里能混到什么时候,可没人知道。” 说完,便迈步走了出去。 嘴上虽然说着不敢,这态度却嚣张得,分明哪有一点不敢的样子! 木双双的腿霎时软了,就这样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忽地,她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心底满腔的憋闷和愤怒,猛地瞪向了一脸愣然的陈莹和朱圆,低吼着道:“那女人的真面目你们看到了吧!那不过是一个浅薄狐媚又水性杨花的女人!也就你们这些愚蠢无知的人才会受她欺骗!” 陈莹和朱圆半响没说话。 说实话,她们觉得以她们的能力,已是没法理解如今的情况了。 只是,她们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沈卿不是那种心思歹毒的女人。 但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向沈卿求证,如今的沈卿似乎已是离她们越来越远,已是和她们处于两个世界了。 沈卿离开房间后,看了亦步亦趋跟上了她的两个侍卫一眼,淡声道:“我要先去一趟茅房。” 似是没想到她会那么直白地与他们两个大男人说这些话,他们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互相对望了一眼,点头道:“沈姑娘请。” 离这个院子最近的一个茅房在院子外面一个靠墙的角落里。 沈卿一边往茅房的方向走,一边思索着木双双的事。 收买木双双的人,只怕是后院那六个姨娘中的一个。 那人会找上木双双,只可能是因为她。 昨天俞九清虽然是以要亲自审问的理由把她带走的,但只要有关注青竹院的人定然都会知道,昨晚的青竹院可风平浪静得很,哪有一点审问的苗头! 而她进了青竹院后就没再出来,便是如今的沈卿也知道,这可完全不是俞九清的作风。 更别说,在那之前,不管是郭乘风还是子涵,都对她表现出了不一般的态度。 有心人自是不可能不在意的。 看那镯子的成色,那人为了收买木双双,可是下了血本啊。 这可不像只是为了从木双双口中获取一些情报的做派,只怕是存了要长期笼络这个人去的。 沈卿想着想着,嘴角不禁微扬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她还怕那群女人不来找她呢。 这下可好,她可得好好看清楚,那都是些何方神圣了。 快要走到茅房的时候,那两个侍卫脚步一顿,其中一人抱拳道:“沈姑娘,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反正那个茅房正好位于角落的位置,只有进和出两条路,他们只要把那两个门口盯紧了,不愁会把人跟丢。 沈卿点了点头,一边往茅房的方向走一边道:“辛苦两位了……” 话音未落,她就忽然从袖袋里掏出了两枚鸽子蛋大小的黑漆漆的东西,猛地往地上一砸。 顿时,一股浓郁的黑烟快速地在这一小片地方扩散开来。 那两个侍卫心里一惊,只是他们到底是跟在俞九清身边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朝着前方那个朦胧的纤细身影扑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有些怪异的口哨声。 下一息,墙外突然飞进一个黑影,一把揽起那个纤细的身影,就轻盈利落地跃了出去。 又过了没一会儿,浓烟慢慢散去,那两个侍卫看着已是空无一人、只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信封的前方,都懵了。 那个沈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另一边,抱着沈卿的黑衣人一直把沈卿带到了已是离丞相府有一段距离的一个小巷里,才把她放了下来,单膝下跪嗓音微紧道:“属下麟一,见过主子!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向来善于控制情感的暗卫也忍不住哑了嗓音。 沈卿低头看着地上的男人,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这支暗卫名唤麒麟,是沈卿一手培养起来的,这天底下他们只听沈卿一个人的命令,便是俞九清也使唤不动他们。 在回到这个世界后,沈卿做了两件事——给郭乘风和麒麟藏身的所在地各送了密信,并让麒麟的人收到她的密信后,先去找郭乘风。 昨晚郭乘风便告诉她,麒麟的人已是到了京城了。 丞相府是什么地方?便是她对自己的这支暗卫有着极大的信心,也不觉得他们能突破丞相府的守卫偷偷潜进丞相府。 因此,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他们见面。 她微微一笑,道:“叙旧的话就等以后再说罢,麒麟这回到了多少人?” “麒麟正编队伍三十人,此时都已齐聚京城,随时听候主子命令!” “很好,”沈卿点了点头,道:“我如今有几件事需要你们去做一下。” 第26章 所谓形象问题(二更) 沈卿边说,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折叠了起来的布条,递给麟一道:“替我查清楚这上面的毒是什么毒。” 昨晚她给俞九清换药时,故意把替俞九清换下来的绷带上的药膏蹭了一些在袖子上。 俞九清伤口上的毒明显没有完全除去,因此,那些毒定然也渗透进了药膏里。 她有些在意俞九清中的是什么毒,但直接问那家伙,他定然不会说。 便是她告诉他她就是沈青,他也不一定会与她说实话。 沈卿岗前培训时虽然学过各种毒药的辨认和化解,但她没见过俞九清刚中毒时的模样,就凭借着一个已是处理过的伤口什么都看不出来。 何况,沈卿虽然知道这天底下大部分的毒,但也是有一些极其冷门或稀少的毒是不知晓的。 她培养的麒麟中,就有专门研究毒药的,如今她没时间慢慢研究俞九清身上的毒,交给他们自是最省心的了。 麟一立刻用双手接下了那块布条,道:“是!” “第二件事是,替我派人盯紧俞九清手底下的人和刑部尚书曹严华,一有什么情况立刻告知我。” 沈卿嗓音冰冷道:“害虫,还是得尽快除去才好。” 特别是当这只害虫危及到了她宝贝儿子的安全的时候。 说完,又道:“还有,帮我查查俞九清这十年里都做了什么,今天太阳下山前把情报整理好给我。” 麟一立刻又应了一声,见沈卿没有旁的事情吩咐了,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沈卿看了看空无一人光线晦暗的小巷子,喃喃道:“好了,那在回相府前做些什么好呢?” 她怎么也得等麟一他们把情报给了她之后才能回去。 她虽然希望尽量查清楚目前的情况再和俞九清谈,但留给她的时间其实不多。 等俞九清的人从梅州回来,她那摇摇欲坠的身份只怕就要暴露了。 因此,她只给自己今天一天的时间。 她自是希望情况能如她所想的一般,只是如果不是,她也希望自己能整理好心情再面对俞九清,至少,不能让争吵和矛盾结束她和俞九清过去的一切,以及让子涵再次受到伤害。 如果她和俞九清能继续走下去,她希望再次出现在子涵面前的,是一对感情和睦的父母。 如果他们无法继续走下去,也要和俞九清商量好怎么最大程度地降低对子涵的伤害。 沈卿想到这里,感觉自己的心微微有些堵,连忙摇头把这些烦心事都甩了出去,慢慢走出了巷子,才发现,外头是一条宽敞幽静的大道。 她微微挑眉。 向来热闹繁华的京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古板文雅、此时却明显气喘吁吁的声音,“你这臭小子,竟然又逃学,给老夫站住!” 沈卿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她不禁沉默了。 那个正一脸狼狈地在大道上狂奔的矮小身影,不是她方才还在念叨的宝贝儿子是谁! 他后方,一个显然已是有一定年纪的穿着一身儒士袍服的夫子正气喘吁吁地追着,便是他每跑两步就要停下来撑着膝盖喘上几口气,也依然十分顽强地追着某个臭小鬼。 沈卿额角青筋顿时一跳一跳的,然而,老天爷仿佛嫌给她的刺激还不够,不远处突然传来钱钊生焦急的呼喊声,“小郎君!这边这边!马车在这边!你上来马车立刻就跑!” 这熟练劲,说他不是逃学威龙的忠实粉丝地球人都不信!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快速转了一圈,便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黑灰色球体,朝那夫子身后猛地一丢。 顿时,只闻“砰”的一声巨响,那夫子显然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了过去。 俞子涵也吓了一跳,正要转头去看,右手手腕却忽地被人一拉,在他反应过来前,已是被拉着快速往前跑。 等看清拉着他的人,他眼眸猛地瞪大。 这不是沈卿?! 沈卿怎会在这里! 沈卿却没有多说什么,一把拉着俞子涵就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朝也一脸愣然的钱钊生道:“快,离开这里!” 钱钊生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朝车夫道:“快走!” 直到马车往前开走了,俞子涵才似乎终于回神,一把拉住沈卿又惊又喜地道:“沈卿,你怎会在这里!你昨晚没事罢!我可担心坏了!” 要不是郭叔叔说她不会有事,还说他会去帮她,他只怕就要控制不去冲去父亲的青竹院了。 饶是如此,他昨晚也是担心了大半宿,一直担心郭叔叔是不是真的能救下沈卿。 到底是还没定性的孩子,他说着说着,思绪便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道:“方才那声巨响是你弄出来的么?其实不用的,孔博士跑得慢,绝对追不上我们。” 沈卿:“……” 她才不是担心那孔博士会追上他们。 她是想着以后有很大可能会跟这孔博士打交道,不想给人家留下一个不好的第一印象罢了。 要是他以后发现俞子涵的母亲是个拉着他一起逃学的女人……呃,沈卿想想就头疼。 她想到这里,面容微微一肃,道:“不管他追不追得上,他都是你的夫子,你理应尊重他,为何要做出逃学这样的事?” 俞子涵微愣,喃喃道:“沈卿,难道你也不喜欢我逃学么?” 沈卿:“……” 她想,没有一个父母喜欢看到自己孩子逃学。 只是,不管多小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何况子涵已经不小了。 他会这么做,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若她不先问清楚,只一味地以自己的想法去指责他,只会伤了他的心。 能决定要怎么做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她可以做的,只有为他引导一个正确的方向。 看着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的女子,俞子涵的心莫名地微微一瑟缩。 便是父亲先前冷着一张脸训斥他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这么心虚过。 他咬了咬唇,忽地便在意起了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的形象,道:“我、我也不想逃学的,但我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咦?小郎君,你不想逃学吗?你先前不是时常逃吗?” 一旁的钱钊生不知道自家小主子的心思,一脸纯真地拆他的台,“不是后来郎主要求陈护卫和周护卫监视着你不许逃学,你才逃不了吗?话说这回陈护卫和周护卫怎么没出现阻止你?莫非也被那声巨响吓到了?” 俞子涵:“……” 他真的真的很想把这家伙直接丢进江里喂鱼算了! 看到俞子涵这又囧又气的小模样,沈卿不禁低低笑出了声,嗓音也忍不住柔和了几分,道:“能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吗?” 第27章 孤身一人撞冰山(一更) 沈卿说这话时,没有用“奴婢”的自称。 只是,不知道是马车里的人心情太复杂,还是这一切发生得太自然,没有人对此感到讶异。 俞子涵的一颗心似乎被面前的女子看软了。 沈卿她显然是不喜欢他逃学的,但她不像父亲或其他人,只会一味训斥他,命令他不许逃学,而是那般温柔地询问他为什么逃学,要去做什么。 俞子涵的眼眶莫名地热了热,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半响才带了点鼻音道:“我要去找郭叔叔,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他说,郭叔叔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我若今天不去找他,就没时间了。” 郭叔叔昨天来他家的时候,他本来就想跟他说了。 但后来钊生放火的事被发现,沈卿又忽然被父亲带走了,他记挂着沈卿的安危,一味催着郭叔叔去救沈卿,以至于错过了机会。 沈卿微愣。 郭乘风是商人,手下有一整支船队。 可以说,他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经商,而据他昨天说,他是前天晚上回到京城的,刚到京城,就收到了她拜托他们商行伙计转交给他的信。 原来,他明天就要离开了么? 昨天沈卿和他相聚的时间太短,很多情况,她都还没来得及听郭乘风说。 但这小家伙会有什么事去找郭乘风? 瞧他的模样,显然不是小事。 她思绪微转,继续柔声道:“你找郭郎君有什么事么?便是你不亲自过去,托人给他送封信也可以啊。” “不行!” 俞子涵立刻道:“这件事,我必须亲自与郭叔叔说。” 他说完,一张与俞九清有几分相似的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倔强表情,显然是不打算说出他想找郭乘风做什么。 沈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只是看着这么一张融合了她和俞九清的容貌特征的尚显稚嫩的脸,她思维运转的速度明显比平时慢了,一时竟也不知道要怎么挖出这小家伙的话。 俞子涵一双狭长微挑的凤眸和一张形状美好的薄唇都是遗传了俞九清,而他的脸型、鼻子和耳朵的形状都显然遗传自她。 看着他,沈卿总会忍不住感慨,人类的基因真的是很神奇的一样东西。 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不禁比刚才更柔了,“那好罢,我陪你去,但逃学总归是不好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一起想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好不好? 只是,你先前不是在被你父亲关禁闭么?怎么今天可以去国子监了?” 她记得子涵被关禁闭这件事,朱圆曾经当成府内八卦跟她说过。 好像是因为这臭小子和人起了争执,直接把人家的头发给剃了,俞九清一气之下,罚他在自己院子禁足一个月。 因为这件事跟子涵有关,沈卿当时问得很细。 按照朱圆跟她说过的子涵开始禁足的时间来算,应该还要再过几天才满一个月。 俞子涵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显然很不愿意说这个话题。 倒是钱钊生笑嘻嘻道:“今天一大早,陈总管就来与小郎君说他的禁足令解了。每回都是这样,不管郎主怎么罚小郎君,只要小郎君一反抗得激烈或闹出很大的情绪,郎主就会没辙,干脆就撤销对小郎君的惩罚了。 在小人看来啊,郎主心里其实疼爱小郎君得很,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小郎君相处……” “钊生!” 钱钊生这么说,俞子涵显然不乐意了,沉下一张小脸道:“父亲这样才不是疼爱我,他只是不想管我罢了。他若是在乎我,怎么不亲自过来与我说?” 钱钊生眼眸瞪了瞪,道:“不是小郎君不愿意见郎主的么?这三年来,郎主每回来看小郎君,小郎君不是置气不与郎主说话,就是故意躲开不愿意见郎主,后来,郎主才来得少了。 不过,郎主也确实不会说话,便是小郎君还愿意搭理郎主那会儿,也总是小郎君一个人说得起劲,郎主的性子就总是那样冷冷淡淡的,看起来着实不像寻常人家的父子相处……” “对吧对吧!” 俞子涵仿佛抓到了自家老父亲不称职的证据,立刻撇了撇嘴道:“我如今可不会做那种自作多情的事情了,父亲根本不想管我罢!不过是江叔叔他们一直说父亲,让父亲多管管我,父亲才勉为其难管上一管罢了。 这几年不用他装成一个好父亲了,他心里应该轻松得很。” 他这话看似说得洒脱,只是,说话时,他眼帘微颤,眼里分明满满都是落寞的神色。 沈卿看得心里一紧,忍不住便想握住他的手,却忍住了。 三年前……她记得昨天郭乘风给她的情报上显示,俞九清接第一个女人进府的时间,也是三年前。 看来,这就是他们父子俩最初产生隔阂的原因了。 钱钊生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他知道小郎君的心病。 但他确实觉得,郎主是在乎小郎君的,甚至,也许,郎主对小郎君的在乎,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多。 偏偏他们郎主是那冰块一样的德性啊!他拼命想找出一些郎主在乎小郎君的证据,竟然一时找不到! 如果说这只是他的感觉,也太不靠谱了! 沈卿沉默了。 她心里其实也觉得,俞九清并不像子涵说的那般不想管他。 这天底下可没有人能让俞九清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好吧,可能除了以前的她以外。 若是俞九清不想管子涵,不管江成熠他们怎么说他,他也不会听进一个字。 他愿意花时间去陪伴子涵,并且直到如今,也明显地在意着他的事,就说明,他心里是在乎子涵的。 不过,俞九清确实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想当初,江成熠认识俞九清的时间可是比她还早,然而便是以江成熠那自来熟的性子,也无法敲开俞九清那冷漠的外壳。 沈卿一开始为了和他套近乎,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甚至和他同生共死了好几回,才终于让这个男人愿意在她面前展露出一点真心。 如今回想起那头两年,沈卿都觉得自己堪称女勇士,简直是孤身一人去撞冰山啊! 第28章 跟他老子简直一个样!(二更) 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江成熠才终于和他们混熟了。 江成熠曾一脸感叹地道:“阿青啊,你都不知道这家伙,当初他十三岁高中状元,举国轰动。 我嘛,一向惜才爱才,便想着去见识见识这位大齐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谁料这厮是一句话也不愿意与我说!我差点都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假人了。 在这厮离开京城去梅州赴任前,我缠了他足足三年,得到的最高纪录是这厮与我说了三十三句话,是除了日常打招呼和没有意义的语气词之外的话哦! 你都不知道,我看到这家伙能与你正常对话的时候有多震惊!阿青,你可能永远不知道,你对俞九清的影响有多大。” 想到这里,沈卿不禁暗叹一口气。 也许俞九清不是不想和子涵搞好关系,而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这唯一的孩子相处。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各位,北城凤舞街的郭家商行到了。” 郭家在京城有六家商行,他们如今去的是其中最大的一家,也是郭乘风每回到京城都最常待的一家。 俞子涵连忙一扫脸上落寞的神色,对沈卿道:“沈卿,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和钊生先去问问郭叔叔在不在。” 很快,俞子涵和钱钊生就回来了,俞子涵脸上带着莫名的喜悦神色道:“掌柜说郭叔叔刚出门,去魏其侯府拜访去了,我们现在就去魏其侯府。 沈卿,你还记得吗?我先前说要介绍你去魏其侯府做事!这回刚好是个好机会!我跟江叔叔说说,他定然很愿意让你留下的。” 原本以为自己这趟只是个配角却莫名其妙有了戏份的沈卿:“……” 俞子涵没发现沈卿微妙的神色,还在为自己终于有机会送沈卿去魏其侯府这件事开心,“昨天你虽然没事,但也是多亏了郭叔叔,我那父亲脾气可不怎么好,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要伤害你。 沈卿,你还是越早离开我们家越好,要不干脆你今天就留在魏其侯府吧!放心,我定会时常去看你的,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随时让人来找我!” 沈卿看着一副以后我会保护你的认真表情的小少年,轻轻笑了,终是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道:“其实,你父亲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 自己儿子对他成见那么大,沈卿都有些心疼俞九清了。 她还记得,子涵出生那天,俞九清手足无措地抱着娇娇软软仿佛豆腐块一样的小家伙,就这样在房间里走了一晚上。 俞子涵嘟了嘟嘴,显然不信沈卿的话,道:“沈卿,你这样说定然只是想安慰我罢!昨天父亲都用剑对着你了!要不是我和郭叔叔在,谁知道父亲会对你做什么!” 沈卿笑得有些无奈,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替俞九清说话。 毕竟,她不清楚俞九清和子涵之间相处的细节,虽然她觉得俞九清是在乎子涵的,但也不知道能用什么事情去证明啊。 罢了,这件事也急不了一时,要化解这父子倆的心结,光她一个人努力可没用。 而且,去一趟魏其侯府也不错。 江成熠的妻子郭青芙是她当初最好的朋友,也是实实在在的不会偏向任何人、会把所知道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告诉她的人。 如果这十年间,她没有任何改变的话。 她又抚了抚俞子涵的小脑袋,十分公式化地说了句,“或者,你可以尝试多跟你父亲谈谈。” 便把手收了回来。 俞子涵心里顿时一空,微不可察地咬了咬下唇,看着沈卿收回去的手。 沈卿摸他脑袋的手好温柔。 他莫名地不希望她把手收回去,就这样一直摸他的脑袋,一直摸下去才好。 魏其侯府离凤舞街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 俞子涵显然是魏其侯府的熟客,见到他,门口的侍卫顿时十分热情地把他们请进了府里,在大厅里坐了没一会儿,江成熠便匆匆出现了。 他一边大步走进大厅一边念叨着:“子涵,你怎么又逃学了!你是真不怕被你那父亲又罚一个月禁闭……” 话音未落,他就见到了跟在俞子涵身边的沈卿,脚步猛地一顿,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瞪圆了一双眼睛道:“你怎会在这里!” 他还没有消化完早上这女人带给他的刺激呢! 而且,她现在不是应该在俞九清身边上演妖妃昏君的戏码吗?怎么这会儿又来毒害子涵了?! 呵,不过,这女人胆子真够大的。 在青竹院,她有俞九清护着,他奈何不了她。 但她如今来他魏其侯府自投罗网,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江成熠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冷笑,带着明显不善的气势大步朝沈卿走去。 俞子涵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跑到沈卿面前一脸警惕地看着江成熠,“江叔叔,你想对沈卿做什么!” 江成熠:“!!!” 面前这小少年的个子明明还不到他胸口,浑身散发的那股子保护者的气场却丝毫不逊色于他们这些大人。 那一双饱含警惕和不满的凤眸直直地瞪着他,就仿佛,只要他表现出一点对这女子不利的苗头,这小家伙就要跟他翻脸了。 这个眼神,他早上才见过! 虽然要稚嫩纯粹不少,但这眼神,简直就跟他那个恶劣的老子如出一辙啊! 江成熠不禁沉默了,忍不住深呼吸好几口气,隐晦地、狠狠地瞪了俞子涵身后的沈卿一眼,暗暗磨了磨牙。 虽然昨天晚上,他就看出子涵对这女人态度不一般了,但子涵竟然会因为要保护她,一副要与他为敌的模样! 俞九清就算了,子涵本来就看他那个老子不顺眼。 但子涵明明最喜欢他这个江叔叔了啊啊啊!子涵以前哪会用这种眼神看他啊! 江成熠在心里狠念了好几遍“冷静”,才扬起如往常一般和煦的微笑,伸手摸了摸子涵的小脑袋,道:“你说什么呢,江叔叔怎会对你的侍婢做什么。说起来,你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侍婢了?” 俞子涵怀疑地打量了江成熠好一会儿,但到底是他最喜欢的江叔叔,他很快就放下了心底的戒心,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容道:“是我误会江叔叔了。沈卿不是我的侍婢,先前我不是拜托江叔叔替我在父亲面前替几个侍婢求情吗?其中一个就是沈卿。 我前两天说,希望江叔叔收留的那个侍婢也是沈卿,江叔叔,你先前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吗?” 先前让子涵连夜给他写信求助的女人就是她? 江成熠微微蹙眉又看了沈卿一眼,忽地,扬起一个分外人畜无害的笑容,意味深长道:“当然,江叔叔什么时候对你食言过?但我们家的事一向是你郭姨在管,一会儿我让人带这个侍婢见见你郭姨,让你郭姨安顿一下她。 你来找江叔叔就是为了这个侍婢的事吗?” 俞子涵一听,立刻开心道:“好,谢谢江叔叔。我来这里还有别的事,我听说郭叔叔来江叔叔这里拜访了是吗?” 江成熠立刻明白了,“你有事找你郭叔叔?你郭叔叔正和我聊天呢,我带你过去。” 说完,看了方才在大厅里招待沈卿和俞子涵的管事一眼,十分和善地道:“姜帆,带这个侍婢去见夫人。” 然而,他看着沈卿的眼神一点也不和善,甚至暗暗冷笑了两声。 他家阿芙可不像他那么好说话,她向来最恨那些假冒阿青的女人和趁阿青不在接近俞九清的女人。 十分不凑巧,这女人两条都占了。 要怪,就怪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罢! 看着江成熠这分裂般的演技,沈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过,他对子涵是真的好。 光是这点,她就该感谢他的。 俞子涵临走前,忍不住转头看了沈卿一眼,抿了抿唇道:“沈卿,你放心,郭姨人很好的。我、我离开前会再来看看你。” 想到沈卿今天很可能就要留在魏其侯府了,俞子涵心里忍不住一阵落寞。 他强行压下心底不断上涌的情绪,跟江成熠离开了大厅。 那名唤姜帆的管事立刻道:“请随小人来。” 他带着沈卿一直走进了魏其侯府的后花园深处,走了不知道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破碎的声响,随即,一个清脆犀利的女声带着浓浓的冷笑响起,“我说康六姑娘,我堂堂魏其侯夫人,脸上可没写着媒婆两个字罢?你若想找人说媒,请出门左拐另寻高人,我们魏其侯府可没这种本事!” 第29章 我还是很怜香惜玉的(一更) 这声音让沈卿忍不住怀念万分。 这般说话毫不留情面,正是郭青芙的风格。 姜帆把沈卿带到一处给人歇息用的空地外,停下脚步道:“夫人正在接客,麻烦在这里稍候。” 而且,接待的还是一个难缠的客人。 若不是如今的夫人不好去打扰,也不会是他们侯爷出去接待俞小郎君了。 沈卿点了点头,眼神一直没有离开不远处那几个身影。 却见那被鲜花绿树包围着的空地中央,有一张圆形石桌,此时,一个身穿胭脂色外衫的女子正背对沈卿坐着,她对面,一个看着只有十六七岁、模样娇美惹人爱怜的粉衣女子正微微咬唇,似乎一脸无措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石桌旁边的地面上,撒了一地的碎瓷片和茶水,看模样,那些可怜的碎瓷片原来应该是一只做工精美的茶盏。 方才说话的显然是那个穿着胭脂色外衫的女子,她说完后,轻“呵”一声,冷声道:“书画,送客!” 在她身旁侍候的一个婢女立刻道:“是,夫人……” “等……等等!” 那粉衣女子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赶出去了,忍不住站起身,咬牙道:“郭夫人,小女今日好歹是正式送了帖子来拜访的,小女不知晓方才是哪句话惹恼了郭夫人,但小女拜访郭夫人的心意毫无作假! 我们戚国公府也向来与魏其侯府无冤无仇,郭夫人这般待客,未免有些过分罢!” 戚国公府。 沈卿眉头微蹙。 这戚国公府,她最近好像时常听到啊。 俞九清身边那个康姨娘,便是出自戚国公府。而戚国公府以前可是个不争不抢的低调家族,只小心翼翼地守着祖上存下来的那点荣光。 然而这会儿,戚国公府的小动作显然多得不正常。 “我过分?” 郭青芙似乎嗤笑了一声,一字一字道:“康六姑娘,我呢,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什么俞相什么小女子怀春我通通不知晓,我只知道,俞相的夫人是我平生最好的姐妹,俞相当初娶他夫人的时候,曾经许诺这辈子只会对她一人一心一意,永不纳妾。 然而你们戚国公府倒是好样的,不但给我好姐妹的夫君送了个女儿做妾,如今,还盯上我好姐妹的位置来了。 你们戚国公府跟魏其侯府确实无冤无仇,只是,跟我郭青芙有仇!” 沈卿微微一愣,眼神忍不住柔了柔。 这漫长的十年似乎没怎么改变郭青芙。 她给她的感觉,依然一如当初。 那康六姑娘似乎没想到郭青芙会说得那么直白,神情微微一震,深吸一口气道:“郭夫人,小女知晓你与俞相的夫人情同姐妹,只是……俞相夫人已是失踪十年了!小女自是不希望俞相夫人出什么意外,只是,一个人十年没回来,又有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而俞相总是需要夫人的……” “闭嘴!” 郭青芙猛地一拍桌面,嗓音微沉,沈卿一听就知道,她生气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我一天没见到俞相夫人的尸体,我都相信她定会回来! 而且,康六姑娘,虽然我夫君和俞相交好,但我们魏其侯府对于丞相府来说,终究是外人,这种关系到俞相终身大事的事情,你似乎找错人说了罢? 俞相可至今都还没对外公布,他正妻的位置空悬,你一个小姑娘竟然有勇气跑到我面前求我帮你,怎么不干脆到俞相面前,让他先承认他夫人不会回来了呢?” 康六姑娘脸色煞白,紧咬下唇说不出话来。 这个郭夫人明显在为难她! 她一个还没定亲的女子,怎么可能擅自跑到一个外男面前,要求他、他做那种事! 而这些年,但凡有找俞相说亲的,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赶出了丞相府。 她会找郭夫人帮忙,已是鼓起了她最大的勇气了! 见康六姑娘明显吃瘪了,郭青芙的心情似乎终于好了一些,慢条斯理道:“不过我呢,还是很怜香惜玉的。 若康六姑娘真的有直接去找俞相的打算,我就给康六姑娘一个忠告罢。 俞相这个人虽然缺点一大堆,但好歹还是有一个优点的,便是他眼光还算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上做他夫人的。” 这话明摆着说她就是阿猫阿狗! 康六姑娘到底年轻,一双眼睛立刻气红了,“你!” 郭青芙却显然没有和她再多说什么的打算,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淡声道:“书画,送客……” 她话音未落,沈卿就见到站在康六姑娘身后一个看起来像是奶娘的妇人眼中突然掠过一抹精光,一副像是要走上前安抚气得不停大口吸气的康六姑娘的模样,却忽地一个踉跄,“哎哟”一声,眼看着就要倒向前方的石桌! 这时候,郭青芙才起身起到一半,而她前方的石桌上摆了一堆水果点心和茶壶茶盏,若这妇人当真扑到那石桌上了,定是会把石桌上的东西都推到郭青芙身上! 沈卿不禁冷笑一声,在那妇人身体刚刚开始摇晃的时候,便快步跑上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一把拉住了那妇人,扶着她稳稳当当地站好了,才似笑非笑地道:“这位大娘小心些。 但我瞧着魏其侯府后花园的地面还算平整罢,一般人可做不来在这样的地面上摔倒的事。” 听到沈卿意有所指的话,那妇人心里一惊,连忙挣脱她的手,结结巴巴道:“我……我年纪大了,自是比不上年轻的时候步子平稳,你这个年轻女子自是不懂的!” 他们姑娘以前哪有被人那般羞辱过,她不过是想替他们姑娘出一口气罢了! 原本她计划得好好的,谁知道中途会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 但这女人方才说得那般阴阳怪气,谁知道魏其侯夫人会不会察觉出什么来。 那妇人愤愤地瞪了沈卿一眼,连忙转向郭青芙,诚惶诚恐道:“郭夫人,奴婢方才不小心,差点连累了郭夫人,奴婢该死!” 这郭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她可能到来的发难才行。 然而,那妇人低头等了半天,却都没等到魏其侯夫人说什么,周围的气氛还莫名地有些诡异,不禁悄悄抬眸,看了过去。 这一看,却是把她看懵了。 却见魏其侯夫人眼眸微瞪,秀美大气的脸上分明是震惊无比的神色,直直地看着某个地方,似乎连说话都不会了。 不止是她,她身旁的几个婢女也一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忽地,郭青芙深吸一口气,猛地看向匆匆赶了过来的姜帆,厉声喝道:“姜帆!这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30章 旧情(二更) 姜帆也没想到这个俞小郎君带来的侍婢会突然跑上前。 只是,夫人的模样怎么那么奇怪?虽然他们夫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向来语气毒辣,丝毫不给面子,但对自己人或对自己没有恶意的人,态度还是很温和的。 这个侍婢方才算是帮了他们夫人,夫人的态度不该那么……震惊中夹杂着掩不住的气愤这般奇怪才对。 他连忙行礼道:“夫人,这侍婢是俞小郎君带来的,俞小郎君似乎是想我们魏其侯府收留这个侍婢,侯爷便让小人带她来给夫人看看。” “你说她是子涵带来的?” 郭青芙微微一眯眸,看着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似乎丝毫没有被她的态度惊到的女子,心底忽地就刮起了风浪,一字一字道:“这还真是……天大的惊喜啊。如今这些冒牌货不仅盯上了俞九清,竟然连子涵都盯上了么? 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的,简直烦人得紧。你们是觉得我有多蠢,才会觉得来到我身边有利可图?! 你来到我魏其侯府,定然也是有什么目的罢?” 一旁还没离开的康六姑娘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这魏其侯夫人看着是在说那个侍婢,但话里话外,分明在影射她! 郭青芙忽地冷笑一声,抬手道:“书画,给我匕首,我好像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如今来了个不知死活的,刚好让我练练手!” 她身旁的一个侍婢立刻应了一声,拿出一把匕首,把刀柄对着郭青芙递给了她。 郭青芙的手一握上刀柄,就“唰”一声抽出了闪着寒芒的刀子,在其他人惊愕万分的注视下,身形如闪电地袭上了沈卿! 沈卿脸上现出有些无奈的笑容,利落地闪到了郭青芙身后避开了她的攻势,同时右手抬起,一把擒住郭青芙的左手手腕,低低唤了一声,“阿芙……” 郭青芙的心猛地一跳,身子一个旋转挣脱了沈卿的制约,同时匕首换到左手,朝着沈卿的方向毫不留情地一挥。 沈卿连忙往后一跃,却也只是险险地避开了她的攻势,躲避不及的一头乌黑长发还是被她削了几根下来。 看着缓缓飘落地面的几根头发,便是沈卿也忍不住惊了惊。 阿芙是动真格的。 她也得提起精神应对才行。 这样想着,她抬起眼眸,却猛地一震。 却见不远处穿着一身胭脂色襦裙的女子正拿着匕首身姿飒爽地站在那里,身上明明带着还没散去的肃杀之气,白皙的脸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泪流满面,一双眼眸饱含复杂情绪地看着沈卿,像是思念,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谴责…… 看得沈卿心底的心虚和愧疚就仿佛沸腾了的水般,不停往外涌,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阿芙……” “闭嘴!” 郭青芙低喝一声,有些狼狈地别开头,冷声道:“姜帆,把除了我和这女人之外的所有人都带下去!” 姜帆因为方才那忽如其来的一幕至今没有回过神来,闻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郭青芙的几个侍婢已是走近他,轻声道:“姜管事,就听夫人的罢。” 说着,冷冷地看了那康六姑娘身边的妇人一眼,让本就心有余悸的妇人狠狠地打了个冷颤,连忙什么都不敢想了,一把拉起自家姑娘就逃也似地往外跑。 这魏其侯夫人实在是太野蛮了!果然是自小被郭家丢到乡下养的野丫头!简直比那些个市井的泼妇还要粗俗!也不知道魏其侯到底看上了她哪点,不顾家族反对非要娶她为妻! 也不知道那个侍婢跟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比起那个侍婢,她对他们姑娘竟然还算温柔了,至少没有直接动刀子! 罢了,虽然他们姑娘心心念念着俞相,但比起男人,还是小命重要啊! 没一会儿功夫,这块空地上的人就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只剩下沈卿和郭青芙两人。 郭青芙没看沈卿,走到石桌旁堪称豪迈地坐下,匕首“啪”一声拍到了桌面上。 沈卿见她半响没说话,主动开口,“阿芙……” 下一瞬,郭青芙杀人般的视线就射了过来,沈卿立刻闭嘴,想了想,走到她对面坐下,拿起两个没用过的杯子,提起一旁的茶壶给那两个杯子满上,把其中一杯茶推到了郭青芙面前,淡淡一笑道:“阿芙,还记得么?我们初见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山贼,你以为我是叛军,我们也像方才那样打了一架。 后来,我们发现双方都误会了后,就是这样坐在山间的亭子里,以茶代酒给对方谢罪。 咱们打斗的时候,你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胸口,那时候你还一脸纳闷地说,你一个大男人的胸脯怎么比我的还软。” 郭青芙脸色一震,垂眸看了被推到她面前的茶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哑声道:“你真的是阿青?” “除了我,谁还知道你这段黑历史?” 沈卿拿起桌面上的一块绿豆糕,悠闲地啃了起来,“你不是说,你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太傻,不许我告诉任何人,连俞九清也不许说么?” 对。 郭青芙后来知道这家伙的女子身份后,回想起自己当初都这样了,竟然还没察觉到她跟她一样是个女人,自觉蠢得没脸见人了,威逼利诱不许沈卿把这件事告诉旁人。 因此,这件事,天底下除了她和沈青,理应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仿佛这会儿才确定了眼前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咬唇看着对面那个可恨至极的女人,道:“十年了,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沈卿啃着绿豆糕的动作一顿,低声道:“抱歉……”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郭青芙猛地站了起来,绕到沈卿身旁俯身一把抱住她,哽咽着道:“这十年,你过得好不好?你可是因为出了什么意外,才没法回来,更没法和我们联系?你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身体可有受到什么伤害? 阿青,你都不知道,这十年间,我每每想起方才那几个问题,就心疼不已,似乎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我怨你无缘无故消失了十年,但我更担心你的处境,害怕……我是不是再也无法见到你……” 因此,她只能强行封锁自己对沈青的思念,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沈青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人,她定会回来的。 只是,这般漫长的时光,她也难免会有动摇绝望的时候。 甚至连如今,她也有一种仿佛置身于梦境中的不真实感。 沈卿心头微震,好一会儿,才抬手安抚一般拍了拍郭青芙的后背,轻声道:“我没事,害你们担心了,抱歉。”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青芙猛地放开她,紧紧盯着她道:“方才姜帆说,你是子涵带过来的,你可是见过子涵和俞九清了?那俞九清做的那些破事,你都知道了?” 第31章 不是疯了,就是在疯的路上 沈卿微怔,淡淡道:“嗯。” 郭青芙上下打量了她的穿着打扮一番,立即便明白了如今的情况,“你这是……还没与他们相认罢?” 沈卿微微一笑,单手托腮道:“对,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我想知晓,俞九清他这些年……” 顿了顿,沈卿道:“可是真的有了旁的女人?” 在现代,一个人失踪四年就可以被判定为死亡。 如今十年过去了,俞九清曾经做过什么,沈卿其实都不意外,也没有立场责怪他。 不管是俞九清耐不住寂寞,找了别的女人,还是俞九清决定忘记她,开始新的人生,沈卿其实都能理解。 按照郭乘风给她的情报,俞九清是三年前才开始让那些女人进他后院的,在那之前,他已是心无旁骛地等了她七年。 有多少人能耐得住漫长时光的寂寞?又有多少人能守着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一直等下去? 俞九清能为她做到这般,沈卿其实已是很满足。 毕竟一开始无缘无故消失无踪的人,是她。 只是,她能理解俞九清,不代表她就能接受这一切。 就像一个女子意外离家多年,回来后发现自己丈夫再娶了,她没有立场责怪她的丈夫,但也不可能真的能再次毫无芥蒂地与他在一起。 最终,也许只能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沈卿终究是现代人的思想,由始至终能接受的只有一夫一妻,也不可能像这个时代的人一般,把俞九清后院那些女人当成毫无地位的侍妾。 她不后悔自己放弃一切、拼尽全力回到这个世界,但以后要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她得好好想想。 郭青芙在她身旁坐下,沉默地看了她半响,突然叹息一声道:“如果,我说俞九清真的有了旁的女人,你可是要离开他?” 沈卿心底微微一堵,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至少短时间内,我是没法回归那个家了。还有子涵,摊上我们这样不靠谱的父母也是苦了他,不管我和俞九清最后会怎样,我都是要好好想想怎么与他说,才能让他受到的伤害降至最低……” 父母的争吵和决裂,对孩子心灵的伤害可以说是最大的。 俞九清三年前把旁的女人接进后院,已是伤害了子涵一回。 沈卿回来这么多天,其实最烦恼并至今还没想明白的,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子涵。 在子涵的成长中,她已是错失了很多陪伴,她实在不想刚回来,就又给子涵带来伤害。 “对啊!” 郭青芙忽地一扯嘴角,双手交臂冷冷地看着沈卿,“我也是不明白子涵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会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 俞九清那厮压根不知道怎么做好一个父亲!很多事情,也是他这个父亲没法代替的! 你都不知道,子涵还小的时候,每回出现在人前,都是我带着他。 每回他看着别的孩子有父亲母亲陪伴的表情,都像只被丢弃的小狗似的。 在他小时候,他还会巴巴地问我,郭姨,我母亲去哪里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后来他渐渐长大,心思也越发深沉了,不但不会再问我这样的问题,还会在我面前装得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沈卿心底说不出的酸涩。 虽然她和如今的子涵接触没有几天,但他对父母的渴望,沈卿又哪里看不出来? 只是,不管心底多么渴望,这孩子也不会一味消极,而是积极地寻找着自己能做的事情,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的坚强让她心疼又自豪。 “这是你和俞九清亏欠子涵的。” 郭青芙看着沈卿的表情,深吸一口气,道:“我是你朋友,所以我可以不在意你过去十年到底去了哪里,为何毫无音讯,只要你能平安回来。 但子涵不一样,他是被你和俞九清带到这世上的,所以你们有责任要好好把他养育成人,在他可以自保之前,好好保护他。 虽然你错过了他十年,俞九清那厮也用那种莫名其妙的养育方式养育了他十年,但一切还来得及。” 沈卿微愣,心底突然就有了什么预感,嘴角微抿,道:“你的意思是……” “你平日里不是很聪明的吗?” 郭青芙看着沈卿难得有些无措的神情,眼神不禁微柔。 俞九清和子涵站在他们的立场,也许有怨沈卿的资格。 但她身为沈青的好友,唯一期盼的是自己的好友能获得幸福。 “如果俞九清当真背叛了你,不用你出手,我就会冲到丞相府把他阉了!” 管那厮是不是情有可原,是不是受害者。 她的好姐妹是阿青,又不是俞九清。 要不要原谅他,是阿青的事情,而她要做的只是替自己姐妹和子涵出一口气。 听到这个她探寻已久的答案,沈卿内心却奇异地没什么波动,只微微挑了挑眉。 倒是看得郭青芙讶异了,不禁伸手过去扯了扯沈卿的脸,郁闷道:“你这家伙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好像天塌下来都见怪不怪似的?!你虽然一副洒脱的样子,但其实是很在意俞九清和几个女人的事情的罢?” 沈卿撇了撇嘴,拍开她的手,拿起吃到了一半的绿豆糕继续啃,啃着啃着,却是忍不住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阿芙,也许我内心深处,是相信他的。” 所以,才会那般与他闹别扭,故意折腾他。 所以,才会在听说他接了六个女人进府那瞬间,脑中掠过不可能的念头。 郭青芙看着沈卿明显比方才轻松明亮了不少的眼眸,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但那厮为什么突然发疯把那六个女人接进府,我是不太清楚。 你知道的,你家夫君从以前开始,做事就有些神神叨叨的。 你不在丞相府后,我也不怎么去那里了,因此丞相府里的情况,我其实不怎么清楚。 但成熠指天发誓,说俞九清没碰过那六个女人,还说若有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 你知道成熠那家伙最怕死了,他都说得那么狠了,应该不会有假罢。 当然,你也可以怀疑,他是怕我冲去丞相府把俞九清阉了,才会这么骗我的。” 说着,她双手合十摩拳擦掌,阴恻恻地笑了,“但若我知道他是骗我的,他的死期也就到了,便是老天爷眼瞎了没降天雷下来,我也会替天行道!” 沈卿看着这样的郭青芙,不禁低低笑了。 回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么轻松的时候。 “不过啊,阿青,别说我不提醒你,若俞九清当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就这样等了你十年,那这个男人对自己也是真够狠的,这十年里,连我的心情都这样复杂难言了,别说俞九清了。 他本就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性子,我都怀疑他心里会不会憋出病了,不是已经疯了,就很大可能在疯的路上。” 郭青芙一脸严肃地道:“所以,我劝你去找他的时候,要小心一些,别到时候被关小黑屋,被这样那样一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着,她微妙地顿了顿,眼里忽地射出诡异的幽光,以让所有人见了都要震惊的诡异表情“嘿嘿”笑了笑,道:“等等,这听着倒是很带感啊,阿青,你到时候定要把你的感想与我好好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写到下一个话本子里!” 沈卿:“……” 够了,你这个专门写烂俗狗血话本子的猥琐女! 第32章 最大的bug(一更) 到底是十几年的好友,两人很快便找回了以前的感觉,就仿佛这十年间的分别没有存在过一般。 郭青芙不由分说地拉着沈卿回了她的院子,两人一直从上午聊到了下午,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能说得津津有味,其中聊得最多的是关于子涵这些年的事情。 期间,江成熠似乎来过几回,都被郭青芙派人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就在天边开始现出暮色的时候,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怪异的口哨声。 沈卿眸色微动,立刻站了起来,“是麟一他们。” 麒麟到底不是一般的暗卫,虽然要潜进丞相府有些难度,但进魏其侯府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卿直接让他们进了房间里,进来的依然是早上与她接触的麟一,他单膝下跪,把一沓纸递给了沈卿道:“主子,这是你让属下们查的关于俞相这十年来做的事情。” 麒麟查探情报的能力自是比郭乘风强上不少,纸上写了许多朝堂以外的百姓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事情。 沈卿一目十行,几乎用了不到一刻钟就看完了。 看完后,她沉默了下来,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俞九清这家伙…… 麟一见她看完了,紧接着道:“还有主子让我们调查的俞相中的毒,麟十三已是查出来了,他说……” 他顿了顿,沉声道:“那是一种叫三日成毒的毒,那种毒毒性十分强悍,中毒者不会立刻死去,却会清晰地感受到毒药慢慢渗透进他身体每一根脉络的过程,最后……在第三天毒发痛苦无比地死去。 这种毒只产于大凉,且制作起来十分麻烦,每年只有极其稀少的产量,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出现在大齐的。” 三日成毒…… 沈卿是知道这种毒药的,因此也知道,这种毒药有多么的刁钻霸道,中毒者在中毒半个时辰内若不解毒,毒就会渗透进他的经络,再也无药可解! 沈卿不禁脸色微白。 俞九清竟放任自己中了这般危险的毒! 他真的不要命了! 他身上的毒可是真的解了?!俞九清是昨天早上中的毒,若他的毒没解,后天早上便是他毒发的时候! 郭青芙看着沈卿带上了明显的烦躁愤怒的神情,连忙问:“俞九清不会又出事了吧?” 她知道俞九清昨天早上遇刺的事,但因为她这些年都没怎么特意打探他的消息,在听江成熠说了俞九清没大事后,便没细问了,因此不知道俞九清中毒了。 她还以为,俞九清中毒这件事是他遇刺后发生的。 沈卿这会儿没有心思和郭青芙解释太多,看向她嘴角微抿道:“阿芙,我要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郭青芙连忙拉住她的手,眉头紧蹙道:“阿青,方才我没来得及与你说,如今的丞相府处境不太好。 从去年年末开始,大齐各地不知道为何,出现了许多针对俞九清的传闻,说俞九清独断专行,操纵圣上祸乱朝纲,草菅人命,侵占国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理应除之而后快的大奸臣。 我虽然不爱管朝堂上的事,但也知晓这半年来,俞九清遇刺的次数比以往多上不少,简直像是……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 虽然如今朝堂上还没有人敢明着反对俞九清,但谁知道他们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你一定要小心!” 沈卿闻言,嘴角微微一扬,眼中却没什么情绪地道:“若这大齐皇室足够有本事,又哪来我和俞九清成为奸臣的机会?权,他们一开始放了,如今想要收回?做梦!” 成王余党是吧?那不过是些愚昧又愚忠的以为大齐皇室还能崛起的老家伙。 他们时空管理局做的虽然是修正各个世界偏离轨迹的发展的活,但沈卿这个任务当事人可是最有发言权的,当初除了俞九清这个bug以外,最大的bug其实是大齐皇室的腐朽无能。 可以说,当初大齐的摇摇欲坠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若论因果,大齐皇室的腐朽无能才是因,俞九清后来推翻大齐建立新政权,是他们造成的果。 没有俞九清,也会有旁的人。 这样的人,现在却反过来指责她和俞九清太过独断霸道,他们哪里来的脸? 说完,便继续匆匆往外走。 郭青芙怔然半响,忍不住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女人,是丝毫没否定他们夫妇俩大奸臣的身份啊。 不过,阿青向来就是这般狂妄的,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摸到了她的胸口,还会认不出她其实是个女人了。 沈卿本来想直接回丞相府,但想到子涵,还是脚步一顿,随便拉了一个刚好在她身边经过的仆从道:“俞小郎君如今在何处?” 那仆从虽然不知晓沈卿是谁,但看自家夫人的贴身侍婢紧跟在她身后,还一副很是尊敬的模样,自然不敢小觑,连忙道:“俞小郎君已是回府了。” 回府了? 沈卿一怔。 子涵不是说,他临走前会来看她的吗? 子涵不是个会随便给人承诺的孩子。 至少这回她和他见面后,他答应她的事情,都做到了。 那仆从点了点头,道:“俞小郎君在我们府上用完午膳就走了,是郭郎君亲自送的他,说起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想了想,道:“俞小郎君离开的时候,小人远远看了一眼,他似乎很是失落,头一直都是低着的。” 子涵那边定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也能解释他没有遵守来看她的约定这件事。 沈卿静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谢谢。” 便继续大步往前走。 她左右也是要回丞相府的。 等回去后,再找时间问问子涵罢。 这父子俩,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但处理事情得一件一件来,如今最要紧的,是大的那边的事情。 郭青芙专程派了书画一路送沈卿回去,沈卿回到丞相府后,便径直往俞九清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她碰到的人不少,却没有几个人向她投来目光。 偶然有几个仆从认出了她就是昨晚被俞九清带回了青竹院的那个侍婢,会偷偷摸摸地瞥她,却也不会贸贸然上来和她说话。 沈卿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这很不对劲。 她早上,可以说是骗了俞九清出去的,虽然她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明她今天之内定然会回来,但以俞九清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那般平静? 说实话,沈卿已是做好了一回到丞相府,就被俞九清或他派来的人逮回青竹院的心理准备。 如今这般风平浪静,让她心底莫名地有股不安。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来到了通往青竹院的拱形门外,脚步猛地一顿。 第33章 你奈我何(二更) 却见守卫森严的拱形门外,此时站满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其中穿着一身紫罗兰色衣裙、模样端庄、一脸担忧地站在离拱形门最近的位置的女子,正是她前两天才见过的康姨娘! 她身旁的侍婢正在和其中一个侍卫说话,“麻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我们姨娘是真的十分忧心郎主,鲁神医那般急切的模样先前哪有人见过?何况鲁神医已是进去快一天了都没有出来。 我们姨娘不过是想知道如今郎主的情况,陈总管定是会明白的……” 那侍卫板着一张脸,看也没看那侍婢一眼,不带什么情绪地道:“陈总管说了,郎主如今需要静养,谁都不见!” 那侍婢不禁咬了咬牙,眼中悄然掠过一抹仇恨。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这扇拱形门就仿佛一条他们无法逾越的界线,没有郎主或小郎君的许可,谁都不可以跨越! 他们姨娘进了丞相府都快两年了,至今都没踏进过这个拱形门! 他们主子在戚国公府时,何尝受过这样的屈辱!也就是主子性子好,这样都能忍受。 不过,唯一算是好事的是,至今郎主也没让旁的女人进过这个门……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淡然的女声响起,“请让让。” 康秀妍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府内侍婢服的异常眼熟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们身后,作势就要直接走进那拱形门。 康秀妍立刻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那天俞子涵带着进了这个拱形门的侍婢! 也是昨天,被郎主带去了青竹院据说要亲自审问的那个女人! 康秀妍的眉头一下子皱起,语气微冷道:“你要进去?你凭什么进去?” 便连她们也只能在外头等着,她一个小小的侍婢凭什么进去? 沈卿没有和她周旋的心思,抬眸看了她一眼,凉凉地一扬嘴角道:“不凭什么,但,我就要进去,你奈我何?” 康秀妍没想到这女人的口气竟这么大,她身旁的侍婢立刻气得大声道:“刁奴!你可知道你面前的是谁?!何况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若不是怕扰了郎主清静,她定是要好好给这刁奴一点教训不可! “对,这里自然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沈卿扯了扯嘴角,暗暗压了压自己心底强行闯进去的冲动,朝其中一个侍卫道:“进去找陈总管,就说沈卿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不禁一脸看疯子的神情看着她。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传言是真的,郎主当真看上了这个侍婢? 只是这个侍婢也未免太狂妄!不过是得了郎主一晚上的宠爱,就仿佛自己是这个丞相府的女主子一般! 陈总管连康姨娘都不放进去,又怎么可能放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进去! 然而,让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是,没过多久,那个侍卫就回来了,朝沈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陈总管让你进去。” 康秀妍震惊得脸上的端庄神情都快维持不住了。 她身旁方才和沈卿吵嘴的那个侍婢立刻道:“怎么可能!这女人是什么人!她能进去,为什么我家姨娘不能进去!” 沈卿此时挂念着俞九清的身体状况,没看她们就匆匆走了进去。 康秀妍看着沈卿的背影,脸色一如这天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其他也聚在了这里的姨娘忍不住交头接耳。 姨娘间也是分等级的,这其中,康姨娘身为戚国公府的庶出姑娘,是所有姨娘中出身最好,身份最高的。 其他几个姨娘没有明说,但都不约而同地以她为尊,甚至觉得,最有可能得到郎主重视的人会是她。 听到旁边那些女人暗暗议论自家主子的声音,康秀妍身旁那侍婢的脸色都要气青了。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姨娘悄悄凑到了康秀妍身旁,一脸谄媚地道:“便是那贱蹄子使出什么手段,拢住了郎主的心,也定然只是一时的。那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脸的狐媚子,又怎么比得上康姨娘一星半点!” 康秀妍垂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忽地微微一扬,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去了。 其他几个姨娘不禁一脸怔然,另外一个姨娘走到了方才与康秀妍说话的那姨娘身旁,不屑道:“薛姨娘,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算了吧,康姨娘若能拢住郎主的心,早两年就拢住了。便是她出身再好又怎样?进了这丞相府,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妾室!” 薛姨娘咬了咬唇,轻嗤一声,有些发狠地道:“没用的家伙!装得一副清高样,也不过是个废物罢了!竟然连个小小的侍婢都比不过!” 她还以为,只要跟着康姨娘,她多少能喝到一点汤,如今看来是大错特错! 求人不如求己。 如今郎主宠爱这个侍婢倒也不算坏事,至少证明,郎主是个正常的男人,并不是真的无欲无求的。 她进到这丞相府也一年有多了,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再浪费时间下去了! 另一边,沈卿快步走到了青竹院外,发现,陈立已是站在那里,脸色冷肃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戾气,显然在等她。 他身后,站着好几个跟他脸色同样冷肃的侍卫。 那可完全不像是迎接她到来的模样。 沈卿心思转过,停下脚步,沉声道:“俞九清怎么样了?” “郎主的情况不劳你费心,”陈立冷冷一扯嘴角,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敢回来。说!你可是知晓郎主身体有恙,故意回来想趁机对郎主不利!” 沈卿微愣。 这大聪明,她孤身一人前来,像是能对俞九清不利的样子? 若是她这样都能对俞九清不利,她倒是要质疑一下俞九清身边的人是无能到什么程度了。 然而,陈立显然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猛地一挥手,低喝道:“这个女人伪装成夫人的模样,意图行刺郎主!所有人听令,立刻把这女人拿下,生死不论!” “是!” 看着瞬间“唰唰唰”拔出腰间佩剑,身上的杀气毫不掩饰地朝她袭来的一众侍卫,沈卿不禁轻笑一声。 原来如此。 虽然她不知晓俞九清如今如何了,但陈立这小子明显是想趁俞九清行动不便的时候,强行给她安上一个行刺的罪名,把她除去。 她是要称赞他一声忠诚好呢,还是过于自以为是好呢。 就在那些侍卫猛地向她冲来之时,沈卿把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放在嘴边,吹出了一声略有些怪异的口哨。 下一瞬,一众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拦下了一众侍卫的袭击。 陈立一脸震惊,显然没想到沈卿竟然带了帮手,还是身手如此莫测显然碾压他那几个侍卫的帮手! 沈卿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立,一字一字道:“陈立,你是俞九清的人,我无权处置你。但你就带着这么几个货色,就自以为能保护好俞九清?若我当真是刺客,俞九清的命早就没了。 我劝你乖乖让开,我心情好了,你以后在这府里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第34章 我果然不喜欢你(一更) 陈立眼眸微睁,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卿。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这语气,这模样……他化成灰都不可能认错,这分明是他们夫人! 只有他们夫人才会这般对他说话,也才会有这种丝毫不逊色于他们郎主的气场! 先前的沈卿虽然也十分嚣张跋扈,但到底有些收着,给人的压迫感和夫人比差远了,因此,即便她身上有再多与夫人相似的地方,陈立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可这会儿,看着屹立在他面前,下巴微抬眼神微冷,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皇一般看着他的女子,陈立心中久违地浮现起一股似尊敬似畏惧又似憋闷的感觉。 他嘴唇微抖,好一会儿才不确定般地唤了一声,“夫人?” 沈卿没有否认,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郎主他到底怎么了?” 这个问题一天得不到回答,她的一颗心就一天仿佛悬在半空中,虚无得让她无法忍受。 陈立说不出的恍惚,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沈卿的话,“郎主他……毒发了,昨天早上郎主中了名为三日成毒的毒,虽然鲁神医及时进行了救治,但这种毒太霸道,不是一天两天能除去的。 郎主这回的毒发是他中毒以来反应最厉害的一回,鲁神医说这是正常的,在毒药彻底除去之前,郎主只怕还要遭受一两回这样的罪。” 这般说来,应该是不会有生命之危了。 沈卿一颗心悄然松了松,嘴角微抿道:“郎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毒发的?” “今天早上,你离开青竹院没多久后,郎主就毒发了。” 这么说,俞九清遭了几乎一整天的罪?! 沈卿忍不住咬了咬唇,带了几分无法掩盖的愠怒道:“你们郎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再想引出旁的成王余党,也不是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若他中毒的时候,鲁神医不在,又或者连鲁神医都没有解毒的方法,他……” 沈卿陡然沉了下来的语气似乎瞬间唤回了陈立四散的心智,他脸上一点一点地现出愤怒的神情,双拳紧握,突然大声道:“夫人,这话你有资格说吗?你这十年来,一直对郎主和小郎君不闻不问,你是真的关心郎主和小郎君的生死吗?! 亏郎君先前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然而小人瞧着,夫人这回回来,容颜不但年轻得不像你实际的年龄,精气神还好得很!只怕这十年,夫人过得很不错罢! 反观郎主和小郎君,因为夫人的突然失踪,这十年来他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这些夫人有想过吗? 既然如此,夫人何必回来?!郎主好不容易开始接受没有夫人的日子,小郎君也一天比一天成熟懂事,他们并不是非要夫人不可!如果夫人并不是真心关心他们,小人恳求夫人不要再扰乱郎主和小郎君的生活了!” 从十年前开始,陈立就不喜欢这个女人。 郎主自从认识了她,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不但经常为这女人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甚至疯狂的事情,甚至……甚至很多时候,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然而,这女人配不上郎主对她的情深!最开始的时候,她对郎主的感情就见不得有多深,郎主把一颗心都捧出来给她了,她却只是一味拒绝,把郎主的心意狠狠地践踏在脚下,便是他们最后走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一夜的意外和风流债。 陈立不是不知道自家郎主对这女人的执着,但郎主为何就不能找一个对他更全心全意、永远不会辜负他的女子?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们郎主! 这些话已是在陈立心中憋了很多年,他说到后来,已是接近于有些泄愤的低吼,沈卿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终于说完,才淡声道:“说完了?过去十年,不管是因为阴差阳错还是情非得已,确实是我负了他们。但我是不是真心关心他们,你说了不算,得我说了才算。 他们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我,你说了也不算,得俞九清和子涵说了才算。 但……你们郎主如今这个样子,你确定,他越来越好了?” 陈立嗓子一噎,好半响,才咬牙道:“郎主总会习惯没有夫人的日子的!与其让夫人回到郎主身边,让郎主有再次受到伤害的可能,夫人倒不如就此从郎主的生活中离开!” 沈卿忽地,低笑一声道:“但就算我现在要离开,你也不会放我走罢?如果只是一个别有所图接近俞九清的女人,你做主除去,便除去了,但对象换成我,便是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是不敢私自做主的。” 陈立嘴角紧抿,一脸不甘愤然地看着沈卿。 她说得没错。这回他私自做主要除去她,已是做好了事后被郎主严惩的准备。 但如果她是他们夫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无权对她做任何事情,也……没有那个能力! 沈卿微微笑着看着他,眼中却没多少笑意,“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但我一直觉得,有你这么一个全心全意为俞九清的人在他身边,是件好事。 然而这不代表,你就能逾越身为下属的这条界线。 方才那件事,我不会与俞九清说,等俞九清身体好转一些,你自行与他说罢。”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在经过陈立的时候,低低道了句:“你在担心什么,我很清楚,既然陈总管这么担心我会再次伤害他们,你可千万不要惹恼了俞九清,好好在他身旁监视着我才是。” 说完,便径自越过他,走进了青竹院里。 陈立猛地转头,有些气急地瞪着那个纤细秀美的身影。 时隔十年,他再次确定了,他是真的喜欢不起来这个女人! 不但是因为她对他们郎主的影响力,更是因为,即便他再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天底下有能力站在他们郎主身旁的女子,也就只有她了。 与拱形门外的热闹吵杂不一样,青竹院里倒是安静得很,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郁微苦的药香味,让人仿佛一下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沈卿一边想着方才他们在大门外的动静还不知道有没有吵到俞九清,一边走到了主屋门外,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里面还是她昨晚睡了一晚的那个清冷孤寂的房间,沈卿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关上门,轻轻地走到了里间。 刚掀开帘子,沈卿就见到了正轻轻歪在床头睡着的俞九清。 却见男人一头黑发随意地披落身后,身上穿着宽松舒适的白色衣袍,只是他的脸分明比他的衣袍还要苍白,一张薄唇紧紧抿着,微微发干的唇瓣透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眉头也紧紧皱着,整个人显得分外不安分,就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痛苦一般。 两只手,一只放在被子里,一只在被子外,手上竟然还拿着一本翻开了的书,显然是看书看到一半睡过去的。 俞九清的身形虽说不上健硕强壮,但也是挺拔如松,身形高大,仿佛芝兰玉树一般让人无法忽视的。 但沈卿莫名地觉得,这会儿缩在床边角落睡得连她进来了都没察觉的男人,弱小可怜得就仿佛一个孩童一般,让人忍不住就心生爱怜。 第35章 你总是要回来的(二更) 沈卿在进入内室的门边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想把俞九清手上的书拿走,让他好好地躺下来,睡得舒服一些。 然而,在碰到他的手那一瞬间,她微微一顿,眉头立刻锁起,手转了个方向,伸向他的额头。 触手的温度让她吓了一跳,俞九清的身体热得就仿佛烧着了的木炭,难怪他的表情会如此痛苦! 这家伙都这样了,竟然还要看书。 他是真的不把这具身体当做自己的身体啊! 沈卿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换做是以前,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早就狠狠折腾他一番,让他深刻地感觉到那痛苦的滋味,再问他以后敢不敢了。 但想到这男人很可能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等了她十年,又想想这十年他还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沈卿暗叹一声,动作轻柔地拿走了他手上的书,把他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放进了被子里。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床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个已是空了的碗,碗里还有一些残留下来的黑色液体,应该是俞九清方才喝的药。 碗旁边,还放了个水盆,水盆旁边搭了条毛巾。 她坐在床边,把毛巾打湿了,轻轻擦拭着俞九清微微渗出了薄汗的额角,擦着擦着,她看着俞九清的眼神不禁有些恍惚。 昨晚和今天早上,她都没机会好好看看他。 阿芙说,俞九清从没碰过后院那六个女人,这些年,他一直在等她。 说实话,听到这个回答,沈卿心里复杂至极,她不可否认自己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心里涌起的是对这个男人深深的疼惜和愧疚之情,以及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他的无措。 在她的感知里,她只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三年,然而,便是只是三年,对她来说也已是足够难熬。 她无法想象,在这三年又三年再三年的时光里,俞九清是怎么过的,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等待她的。 某些时刻,她甚至觉得,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俞九清便是真的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也是能理解的。 她的手指隔着巾子轻轻滑过他的脸颊,最后低声道了句:“傻子。” 这天底下,只怕就没有比他更傻的男人了。 她擦完俞九清的脸,低头清洗毛巾,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整个人的动作顿了顿。 却见床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一双细长微挑、此时带了几分朦胧睡意的漂亮凤眸仿佛无意识一般一直盯着她瞧,沈卿和他对视了半响,就在她以为他还没睡醒,连自己在看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男人薄唇一扯,带着几分讥讽道:“你还晓得回来?” 沈卿:“……” 看来向来冷清毒舌的俞相便是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战斗力也不减呢。 沈卿不禁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说起来,她和他重逢后,俞九清与她说话的语气便总是这样带着几分讥讽。 沈卿不禁有些自虐地感到了一丝怀念。 想当初,她和俞九清还没混熟,她为了任务不得不对他死缠烂打,向来冷漠淡然的少年被她烦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便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当然,自从他们两个好上后,更确切地说,是这家伙莫名其妙对当时还以小沈大人的身份活跃在世间的她产生了情愫后,对她说话的语气就渐渐变了。 沈卿看着神情有些迷离的男人,不由得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嘴角微扬道:“我当然要回来,我不回这里,还能去哪里?” 男人凤眸微微眯了迷,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她说的话,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一般地道:“对啊,你总是要回来的,总是要回来的……” 明明只是梦呓一般的话语,沈卿心里却忽地一酸,没有了逗他的心思,扶着他的手臂道:“对,我总是要回来的。好了,你还发着烧呢,快躺好,好好休息。” 男人看了她一眼,倒是听话得很,她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乖得沈卿一颗心都忍不住软了,好笑地看着他,道:“有时候我都要分不清,你和子涵,到底谁是我儿子了。” 她替俞九清盖好被子后,站起来道:“你先睡着,我去外面叫人拿点水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往外走,衣服袖子却猛地被拉住了,沈卿微愣,低头看着床上依然睁着一双眼看着她的男人,只听他用那因为发烧而有些暗沉沙哑的嗓音低低道:“青青,别走。” 沈卿的一颗心顿时猛地跳了跳。 青青,是俞九清以前和她两人独处时的称呼。 这个称呼包含了太多她和俞九清甜蜜的、私密的过往,让沈卿在时隔三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时,心底忍不住变得又潮又湿,脚步是再也无法异动分毫了。 她静默半响,终是有些认命地再次在床边坐下,低声道:“好,我不走,你快睡罢。” 男人依然睁着一双凤眸看着她,仿佛一个倔强的孩子,低低道:“我睡了,你是不是就会走了?” 信用值已是跌到了冰点的沈姑娘有些无言以对,她想了想,把自己的衣袖和俞九清的衣袖绑了起来,还紧紧地打了两个结,笑眯眯道:“我说了我不会走,你瞧,我和你的衣服现在绑在一起,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向来英明聪慧的俞相顺着沈卿的眼神,看向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的袖子,半响,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被说服了,“对,这样你就走不了了。” 沈卿就真的…… 她猛地偏过头,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便是她和俞九清认识了六年,期间还做了三年夫妻,他这样蠢萌蠢萌的模样也是第一回见! 倒是没想到,俞九清病重的时候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英明神武的俞相在清醒后,会不会有把过去的自己撕了的冲动。 俞九清就仿佛一桩心事得到了了结一般,终于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在喃喃着,“你这样就走不了了,一定走不了了……” 沈卿再次被他的喃喃自语弄得心酸无比,在心底深深谴责了自己这骗小孩的无耻行为一番,伸出手温柔地轻抚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啊,为何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想引出成王余党,明明还有别的法子,为何非要这般急功近利,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 她越说,忍不住越是气愤。 若不是念及面前的人是个病患,她只怕就要把他拉起来狠狠训斥一番了。 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成王。 敢动她的人,真是活腻歪了。 俞九清这时候已是有些昏昏欲睡,闻言喃喃道:“因为,我要护好涵儿……” 沈卿微微一怔。 “若我没有护好涵儿,你回来的时候,定然会恼我。因此,不管如何,我都要护好涵儿……” 沈卿看着已是渐渐熟睡了过去的男人,心底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堵得她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家伙…… 她其实多少猜到了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但亲耳听他说出口,心底还是说不出的酸涩。 她最终,微微弯腰,在已是沉睡过去的男人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轻声道:“你已是做得很好了,谢谢。” 谢谢你,护好了我的涵儿。 也谢谢你,一直在等我回来。 第36章 青青,你可是觉得不好受?(一更) 沈卿就这样,在床边守了俞九清一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陈立那厮不想见她,这一晚上都没出现过,只派了两个小厮过来帮忙。 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俞九清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许是被折腾得够呛,男人一直没醒,沈卿坐在床边看着他,不知不觉就这样倚着床柱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照样睡得比这三年其他时候都要沉,等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灿烂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眼里,她花了一点时间回想自己睡觉前的事情,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到了柔软的床上。 她在床上,那俞九清呢? 沈卿猛地坐了起来,还不待她四处查看,男人清冷好听的声音就传来,“醒了?” 沈卿循声看过去,就见俞九清正斜歪在一旁的长榻上,右手手肘靠着一边的小几,手背轻轻撑着脸颊,左手闲适地垂落腿上,手上拿着一本书卷,似乎方才在看书。 他依然是昨天晚上的装扮,如墨黑丝垂落腰间,明明应该是刚刚醒来,却丝毫不见凌乱,身上的宽松白袍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白皙健硕的胸膛,透着闲居在家的慵懒随性。 初春温柔的阳光透过窗户撒照进来,撒照在男人身上,倒是稍微减轻了这男人身上仿佛与生俱来般的清冷,让他仿佛一只沐浴在阳光中慵懒打发时间的猫儿。 这一大早就来美人攻击,实在有点让人吃不消啊。 沈卿想是这么想,一双眼却甚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的美男图,只觉得一早上就看到美好的事物果然让人身心愉悦,细细打量了俞九清的脸色一番,见他的脸色不再像昨晚那般白里透青后,嘴角忍不住扬起,一双杏眼儿也跟着弯成了两轮小月牙,道:“你是不是感觉舒服多了?” 反正是自己夫君,不看白不看。 如今看来,昨晚陈立派来的那两个小厮没唬她,俞九清毒发时虽然很折腾人,但不会有什么大事,基本上撑一晚上就过去了。 直直地看着面前笑意盈盈,仿佛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的女子,俞九清凤眸微微一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卿微愣,终于发现了从方才起就感觉到的违和感是什么。 这家伙也未免太冷淡了罢! 看昨晚的情形,他应该已是认出了她,沈卿也没指望他喜极而泣什么的,至少多一点情绪波动罢! 这比面对江成熠时还要冷淡的态度算什么! 此时,远方魏其侯府的某个男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沈卿静默片刻,问:“是你把我抱上床的?” 俞九清这回的话终于多了一些,却是跟这几天一样的怼死人不偿命,“这个房间除了你和我,还有别人?” 沈卿不禁沉默了。 她没感觉错,这家伙确实有点不对劲。 不对,如果他还不确定她的身份,这样的态度算是正常的,但她以为,他们昨晚已是相认了。 莫非是他昨晚烧得太厉害,烧断片了? 还是,他心里还有怀疑?现在想想,她昨晚虽然没有否认过自己是沈青,但也没有亲口说出她就是沈青的话。 沈卿想了想,试探地问:“俞九清,你知晓我是谁吗?” 长榻上的男人顿时一脸微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一般,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道:“你是睡了一晚上起来,忘了自己是谁了?” “……” 沈卿坐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很是认真地道:“俞九清,我是沈青。” 男人的神色依然毫无波动,只是脸上微妙的神色收了回去,似乎确认了她不是真的傻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卿越发看不懂这个男人了,干脆说得更直白一些,“你知道的罢,我说的青,不是卿本佳人的卿,而是青青草地的青,我回来了,俞九清。” 看着面前女子带着几分探究和紧张的眼神,俞九清似乎低叹一声,微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恍然如梦般的飘忽道:“青青,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在我的梦里,叫沈青的女子,永远不会有第二个。” 梦…… 沈卿立刻就明白了,这家伙竟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觉得荒谬好,还是好笑好,然而想想,向来聪慧果决很难被现实中的事物迷惑的俞九清竟这般肯定地说自己在做梦,就仿佛,这样的梦他已是做了几百上千回,早已是无比习惯,所以才不会觉得讶异一般。 从昨天就顽固地盘踞在她心间的那股酸楚又悄然无声地涌了上来,沈卿看着面前的男人,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俞九清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因为,这十年里,唯有在梦中,你才会来见我。” 沈卿微微咬唇,扯了扯嘴角,“是因为在梦中,你才对我这么冷淡么?” 因为以为自己在梦中,才会是这样的态度么? 俞九清似乎被问到了,怔了怔,一本正经地道:“对,青青,正如你只会在梦中来见我,只有在梦中,我才能直白地向你展露自己的情绪。 青青,我对你冷淡,你可是觉得不好受?不好受就对了。” 俞九清嘴角微微一抿,嗓音低了一些,道:“这些年,我比你更不好受。 我找遍了所有我知道的地方,却都找不到你,然后我发现了,你先前对我说的许多事情都是骗我的,你不是出生于鲁州,也没有什么外祖父,我甚至连该去哪里找你都不知道。 我们成亲那三年,对我来说是无比幸福圆满的三年,只是也许在你心里,那三年什么都不是,因此你才能那般狠心地一去不回头,才能在这十年里,连点念想都不给我。” 沈卿微怔,一颗心酸楚得仿佛泡在了柠檬水里,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面前的男人就低低道:“青青,所以我是怨你的。” 一边想你,一边怨你。 “但便连这怨你的情绪,我也只能在梦中抒发出来。” 沈卿忽地便想起了他那句只有在梦中才能展露情绪的话,轻吸一口气,道:“为何只能在梦中抒发出来?如果我回来了,你完全可以在我面前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心里是什么感受,我都想知道。” “如果,你回来了……” 俞九清眯了眯眸,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一般,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你是真实的青青,我什么都不会说。” 第37章 这是什么霸总姿势!(二更) 沈卿微怔,不解地问:“为何?” 俞九清嘴角微扬,似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只要青青能回来,我便满足了,又怎会说那样的话。 何况,我若说我怨她,她定会生气的。” 沈卿:“……” 好一会儿,她才挤出了一句话,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无理蛮横?” 她可是很明事理的可好!若是她这边的过失,她绝不会推脱,也不会乱发脾气! 咳,虽然她承认,在夫妻间的相处中,她有时候会耍些小脾气,变着花样故意折腾他,但在大是大非上,她还是很拎得清的! 然而,她这话说完,面前的男人就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看着她,看得沈卿不禁抽了抽嘴角。 若不是来这么一出,她都不知道,这家伙对她有这么多怨言啊。 她正有些郁闷地回想着自己过去是不是真的这般无理蛮横,长榻上的男人突然动了,却见他下了长榻,穿上木屐,慢慢走到了床边。 沈卿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就见他单膝跪上了床沿,身子俯了下来,一只手撑着床榻,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脸,嗓音带着某种危险的魅惑道:“不过,反正如今是梦。 青青,在梦中,我可不会对你这般温柔了,这是我的梦,因此,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沈卿:“!!!” 卧槽这是什么霸总姿势!!!俞九清你这厮竟然还藏着这样一面啊啊啊!你对得起你冷面丞相的称号吗! 话说这是床咚?沈卿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俞九清一边床咚一边调戏! 而且男人你这话说得很危险啊!你想做什么!过去十年你到底都对梦里的我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你这还中着毒的家伙能做什么!你有那个能力嘛你! 沈卿一边使劲按着自己不受控制狂跳不已的心脏,一边正打算义正辞严地把这家伙推开。 就在这时,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郎主!郎主不好了!郎主!小郎君他、他……” 是陈立的声音! 听到“小郎君”三个字,沈卿的心猛地一跳,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俞九清的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低喝一声“小郎君出什么事了!”,便下了床,大步朝大门口走去。 沈卿也紧随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门很快被俞九清打开,脸色惨白一片的陈立站在门外,嗓音微抖道:“郎主,小郎君他、他方才被曹姨娘推进了后院的池子中,额头磕到了池子里的石头,至今昏迷不醒!” 俞九清身子猛地一僵,突然怒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这几天派人盯紧那女人,也要交代陈川和周回必须对小郎君寸步不离吗?!”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走了出去。 其他侍卫都被俞九清这猛然爆发的怒气吓得半天回不过神,只有陈立还能紧跟上去,沉声道:“郎主说的话,小人都交代下去了! 但郎主这些天让我们盯紧曹严华,昨天晚上,小人按照郎主的嘱咐,派人伪装成郎主悄悄出门,监视曹姨娘的人说曹姨娘昨天给曹严华送了密信,曹严华以为郎主的情况真的很不好,昨晚连夜外出是想找人帮忙,果然派了人来刺杀,生怕郎主真的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我们埋伏在一边的人顺利抓到了几个活口,如今刘统领正在审问,本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才对…… 谁料……谁料柳家跟曹严华是一伙的,府里的柳姨娘正是出自柳家,许是怕我们抓到的活口把柳家和曹家供出来后,她们便没有活路了,那柳姨娘竟帮曹姨娘引开了监视着她的人的注意。 小郎君每天早上都会去练武场练武,那曹姨娘疯疯癫癫地冲过来的时候,小郎君正往练武场走,周侍卫和陈侍卫立刻做出了反应,但没想到曹姨娘身旁几个侍婢都有备而来,带了迷药! 周侍卫和陈侍卫虽不至于这样就被放倒,但也着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有些被动,就这一会儿工夫,小郎君就……就……” 俞九清猛地咬了咬牙,脸上现出嗜血般的阴戾,一字一字道:“那女人现在何处!” 陈立:“曹姨娘当场就被周侍卫和陈侍卫抓起来了,等候郎主发落,而那柳姨娘……在府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偷偷跑了,我们的人正在全力搜寻她的下落。” “柳家,曹家,很好。” 俞九清眼圈发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凌厉的刀子,嘴角扬起一个恶鬼一般的笑容道:“本来我还想着,若他们肯乖乖吐出关于成王和其他成王余党的情报,我还能让他们死得痛快一些。” 如今,别说死得痛快了。 在他们后悔自己曾经为人之前,都别想能从这世间解脱!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俞子涵的弄璋园外头。 俞子涵的贴身侍卫陈川和周回早在听到俞九清的声音时,便趴伏在了地上,沉声道:“郎主,小人辜负了郎主的期望,没有保护好小郎君,小人罪该万死!” 俞九清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手朝一旁的陈立一伸,陈立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把长剑放到了俞九清手上,随即俞九清冷着一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大步走向了一旁被死死按在地上仿佛一个疯子一般大吼大叫的女人。 “俞九清!你不得好死!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不过是一个祸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你别想毁了我们曹家!别想毁了我们曹家! 你迟早是要下地狱的!俞九清,你以为这个天下姓的是什么?姓的是司马,不是俞!不是俞!” 俞九清却由始至终只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无比厌恶地看着她,仿佛丝毫没有因为她说的话而动摇,扬起长剑,就要直接砍下去。 一旁却忽地传来一个清脆悦耳、此时却冷若冰霜的声音,“我来。” 随即,一个纤细的身影就闪到了他面前,微微俯身,手里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毫不犹豫地划开了面前女人的脖子。 动作干脆漂亮得,甚至连鲜血都慢了一拍才涌出来。 在女人彻底断气之时,她只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满含杀气与讥讽的声音,“你该庆幸,我如今没那么多时间搭理你,否则,你就不是单纯死去那么简单了。” 说完,沈卿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直起身子,快步走进了弄璋园。 除了陈立,周围所有人都是一脸懵的表情。 这女人,到底是谁?! 她说她来,郎主竟然就真的让她去杀那个女人了?! 俞九清似乎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熟悉得让他心疼的身影,有些怔怔然的,似恍惚,又似所有的感官都比平时慢了一拍。 这回的梦竟是如此真实。 真实得,甚至让他产生,她闯进了他的生活中的错觉了。 第38章 郎主老了不少啊 因为其他人都被沈卿的举动惊到了,直到沈卿就要走进主屋的大门,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才反应过来,连忙拦住沈卿,“慢着!你是何人!是得了谁的允许……” 沈卿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微沙微哑的女声就响起,“放肆!” 沈卿微愣,看向快步走了过来,此时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她的香巧,就见她眼圈红得厉害,仿佛十分努力才得以正常地、平稳地说话,“那可是我们的夫人,小郎君的生母!在这个府里,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沈卿定定地看着香巧,没有否认她的话。 那两个侍卫显然被吓到了,连忙收回了阻拦的手,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沈卿。 沈卿也不怪他们,她失踪十年,很多人不说,但心里定然都认定她不会回来了。 她迈进了房间里,眼神微柔地看向香巧,“这十年,辛苦你了。子涵如何了?” 香巧便是心里已是认定了她就是他们夫人,但此刻听到她亲口承认,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咬着唇道:“方才鲁神医替小郎君看过了,他说小郎君如今昏迷着,看不出什么问题,得等小郎君醒来后,看看他是否一切如常,才能下判断。 但、但鲁神医也说了,单从伤口看,小郎君的伤不算特别严重,我们不必过于担心。” 但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看着小郎君一直昏迷不醒,连她都揪心不已,何况夫人和郎主呢! 沈卿抿了抿唇,快步走进了内室。 内室的床边,正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眉眼慈祥的老者,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老者转头看了看,见到沈卿时,明显怔了怔。 沈卿却没有心思搭理他,径直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双眼紧闭,如果忽略他头上缠着的白色绷带,似乎只是睡觉了的孩子,一颗心被纠紧了,在床沿边坐下,伸手握住孩子放在被子外的手,感觉到那温暖的体温,心底才仿佛松了一些。 这时候,俞九清也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的俞子涵,又看了看眼睛一直盯着俞子涵、似乎看不到身旁一切的女子,喉咙口突然便哽住了。 这个他连在梦中都不敢妄想的画面,让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一旁的老者感受到这微妙得让周围人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的气氛,忽然便撸了撸胡须,呵呵呵地笑了,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沈卿和俞九清行了个礼,道:“老夫见过夫人,见过郎主。夫人和郎主不必太忧心,小郎主虽然至今还没醒来,但他头上的伤不算特别严重,老夫方才已是帮小郎主处理过了,如今静待小郎君醒来便可。” 沈卿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对她的归来倒是接受得十分良好嘛。 鲁神医突然便眼神闪闪发亮地看着沈卿,“说起来,夫人,咱们已是十年不见了,没想到夫人的容颜还是一如往昔,完全不像旁的三十岁妇人的模样啊! 夫人知晓老夫向来喜爱钻研养颜之术,不知道夫人这十年里可是对这养颜之术有了什么心得体会,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跟夫人相比,老夫和郎主都老了不少啊……” 边说,边无比忧伤地摸了摸自己没有几根皱纹的脸。 沈卿:“……” 这老家伙还是一如往昔臭美得很啊! 说起来,沈卿和俞九清初初遇到这家伙时,他正四处兜售他的什么日月乾坤极品养颜膏,别人不买他还非要追在别人屁股后面推销,还臭不要脸地拿自己做广告,说自己已到知命之年还如此年轻,正是多亏了他这耗尽半生研制出来的膏药! 以至于沈卿和俞九清当时差点以江湖骗子的名头把他抓了,后来才知晓,这样一个不靠谱的老头竟然还是个闻名大江南北的神医! 只是沈卿现在没心思跟他打嘴炮,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你确定,子涵真的没有问题?” 鲁神医立刻嘟起嘴,不依了,“我说夫人啊,你怎么刚回来就怀疑起老夫的医术呢!老夫不敢完全肯定小郎君没事,但老夫可以以老夫几十年的行医经历保证,小郎君的伤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你这几十年,不是有一半时间在研制你那什么养颜膏?” 鲁神医哪里这样被人质疑过,立刻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这不表示老夫的医术就不靠谱!夫人以为若老夫和郎主有那个本事,就不想像夫人那般保持年轻吗?!哎,前几天怡翠楼的小红都嫌弃老夫,说老夫的皮肤又粗糙了!” 沈卿又不禁沉默了。 这家伙,说自己便说自己,怎么还总是把俞九清拖下水? 这是仗着她和俞九清依赖他的医术,不会严惩他是吧? 沈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俞九清一眼,就见他一张俊脸此时乌云密布的,仿佛戳一戳就能下雨似的,也不知道他这脸色是因为担心子涵,还是因为某为老不尊的老家伙方才的话。 沈卿的关注重点这才稍微从俞子涵身上转移到了俞九清身上,想到这家伙在来这里前,还以为她的归来是他做的梦,也不知道如今梦醒了没有?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俞九清转向鲁神医,规规整整地给他作了个揖,清冷好听的嗓音此时含了一抹低沉和认真,道:“子涵的伤,就请鲁神医多多上心了。在下还有点事,先行离去,若鲁神医有什么需求,随时与府里的下人说便是。” 说完,一甩袖子,就转身走了出去。 期间,他一眼也没有看沈卿的方向。 沈卿不禁微愣。 这家伙,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是,就像他早上时说的,他心里对她有怨气,所以在闹别扭? 以俞相的聪明才智,应该还不至于在做梦罢? 所以,他现在是在……闹别扭? 不是说好如果她是真实的,就不会表现出对她的怨气吗? 这是发现自己傻傻地在她面前完全兜了底,所以破罐子破摔了? 俞九清走出去没多久,香巧就走了进来。 她似乎已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眼圈还是一片通红,慢慢走到沈卿身旁,低声道:“夫人。” 沈卿抬眸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嗯。” 香巧的嗓音顿时就有些发颤了,“夫人。” 沈卿又应了一声,忍不住有些无奈地笑笑道:“香巧,你怎么一直光叫我不说事啊?” “因为、因为,奴婢至今都不敢相信,夫人回来了。奴婢好怕,这一切都只是奴婢做的一场梦。” 香巧的嗓音终是带上了一丝哽咽,方才花来整理情绪的时间算是白费了,“夫人,奴婢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说,夫人这回……不会再消失了吧?” 沈卿看着香巧,软声道:“不会了,我这回回来,就能一直留在这里了。” 这是她花费了无数努力才终于回来了的世界,这回,她便是要与所有人为敌,也要护好这好不容易得回来的一切。 香巧忍不住又落泪了,她连忙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看了看沈卿紧紧握着俞子涵的手,又看了看似乎睡得格外安详宁静的小郎君,咬唇笑了,“夫人,你都不知道小郎君有多渴望自己的母亲回来,这些年,小郎君念叨得最多的就是你,他还偷偷把夫人的很多东西藏了起来,当做自己的宝贝。 小郎君若知道夫人回来了,定然会很高兴。” 第39章 你今天挺绿啊(一更) 沈卿低头看向床上的子涵,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他的头发,低叹一声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我这个母亲的气。” 虽说当初她是担心若没有处理好和俞九清间的关系,就贸贸然和他相认,会让孩子不安。 但她也确实瞒了他好几天。 到时候得好好跟这小家伙道个歉才行。 一旁的鲁神医顿时呵呵呵地笑道:“面对真心关心自己的父母,孩子又怎么可能生气。不过,夫人,老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小郎君到底刚刚伤了头,别让小郎君太有情绪波动才好。 对了,夫人,你真的不考虑把你的养颜心得告诉老夫吗?老夫定会代表这天底下所有爱美之人感谢夫人的!” 看着瞬间在她面前放大的某老家伙的脸,沈卿抽了抽嘴角,十分努力才忍下了一巴掌抽上那张光洁莹润的脸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敲了敲门,走了进来,行礼道:“夫人,郭郎君到了,他听说了小郎君的情况,想来看看小郎君。” 一边说,他一边忍不住不住地偷瞄面前这个据说是他们夫人的美丽女子。 这真的是他们夫人? 他们夫人真的回来了? 话说,他们夫人身上穿的……怎么是他们丞相府侍婢的衣服呢? 沈卿微微挑眉,道:“请郭郎君进来。” 郭乘风今天不是要离开京城么?怎么这会儿还来丞相府? 很快,一身竹青色锦衣、风度翩翩的郭乘风就走了进来,他看了沈卿一眼,带了几分叹息朝她行了个礼,“小民见过夫人,恭喜夫人回归。” 她到底还是回到了这丞相府,回到了那男人身边。 沈卿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郭乘风,你今天挺绿啊。” 郭乘风:“……” 想到很久之前,当时还女扮男装的这女子跟他说过的男人绿的意思,郭乘风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心里的伤春悲秋顿时呼啦啦地散了个干净。 他很快整理好了情绪,施施然地走到了沈卿身旁,也懒得用谦称了,道:“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便是从头绿到尾又有什么关系? 倒是夫人和俞相要小心了,我这里刚好有两匹江州纺织世家黄家送给我的世间难得的水绿色云锦,夫人离开了丞相府这么久,府里的衣服定然都不合穿了,不若我就送给夫人制新衣罢。” 沈卿不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郭郎君出手还是那般大方!我定会在俞九清面前重点说一下,这两匹云锦是你送的。” 这家伙,还是商人本色,吃什么都绝不吃亏。 告诉那小气吧啦的男人,他能不能活着离开京城都是问题! 郭乘风顿时轻咳一声,看向床上的子涵,脸上的神情肃穆了起来,“凶手可是抓住了?” 沈卿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紧了紧握着子涵的手,淡声道:“当然,已经被我亲手解决了。”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就仿佛说她自己刚刚用完膳一般。 郭乘风又静默了片刻,才道:“我听魏其侯说,昨天子涵去魏其侯府的时候,你是与子涵一起的,那你定然知道子涵来找我的事情罢。 你可知道,子涵来找我所为何事?” 沈卿微愣,抬头看着郭乘风。 郭乘风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儿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他来找我,是希望我偷偷带着他一起离开京城,他说,既然你不回来,他就去找你,天涯海角,他总是能找到你的。” 子涵要跟郭乘风离开? 离开的原因,竟是要去找她? 饶是沈卿,也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 “我自是立刻便拒绝了他,我可不想被你们这恐怖的夫妻倆天涯海角地追杀。 子涵好像受了挺大打击,昨天离开魏其侯府的时候都是闷闷不乐的。” 郭乘风看着沈卿,沉声道:“我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但我也能看得出,子涵与俞相的关系很不好,我问过子涵,他似乎是认为俞相不喜欢他,也不再喜欢你了,所以才会纳了那几个侍妾,还不许府中任何人说起你的事情。 具体的情况我是不知晓,但虽然俞相的性子……咳,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他当年对你的态度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如今也是罢,若不是确定他的心意一如往常,你也不会那般平静地坐在这里。” 这父子俩的矛盾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也多少知道了原因。 虽然这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让人头疼,但其中多少有她的责任,她便是再头疼也不好指责他们任何一个,也只能等以后慢慢看看怎么让这父子俩的关系缓和了。 沈卿默默地望了望天,道:“说实话,我也挺纳闷,这两人怎么就弄成了今天这么僵的局面。我听子涵说你今天就要离开京城,你离开前特意来丞相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罢?多谢了。” 郭乘风扬唇笑了,“我来丞相府确实是想跟你说说子涵的情况。但我今天并没有要离开京城的打算,本来确实是要离开的,但临时发生了一件我十分在意的事情。” 说着,他脸上现出几分犹豫之色,沈卿立刻道:“有什么事便放心说罢,这里都是自己人。” 郭乘风这才脸色微沉地说了下去,“这些天,大齐各地好像在秘密兜售一种叫神仙药的东西,据说这种东西十分神奇,只要吃了,就能让一个人忘却所有烦恼,仿佛升仙了一般快乐,只是吃多了,那个人就会强烈依赖上那种药,对它欲罢不能。 因此,兜售这种神仙药就产生了巨大的利润。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们商行有个伙计依赖上了这种神仙药,竟然不惜把他的父母妻儿都砍了,也要从他们手中拿钱去买药! 我担心我们商行还有没有伙计在吃这种神仙药,也有些在意到底都是谁在卖那些药,因此……” 他说着,话音一顿,看着一脸震惊沉肃的沈卿,有些讶异道:“夫人莫非也知道这种神仙药?” “不,这种神仙药我是第一次听,只是,它听起来,和我知道的一种东西十分相像。” 沈卿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只是,不可能啊,它不该出现在大齐啊……” 在来到这个世界做任务前,沈卿背下了大齐这几十年的历史,她记忆力本来就好,因此,不管是大齐的大事还是小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她也清楚记得,这几十年间,大齐没有出现过类似这种神仙药的东西啊! 若神仙药真的是她想的那种危害大得足以毁掉一个国家的东西,而且它又暗中在民间流传了开来,定然不会是一件小事,大齐的历史中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记载! 第40章 他们的小沈大人回来了(二更) 郭乘风有些听不懂沈卿的话,不禁问:“夫人,你在说什么?” 沈卿摇了摇头,摇走脑中的杂念,问:“没什么……你可有查出什么来?” 郭乘风自然看出了沈卿对这件事十分在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那个伙计是昨天下午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的,我也是昨天下午才知道这件事,自是还没来得及查出什么。 不过,我听人说,这种神仙药十分神秘,不但买的人神神秘秘的,卖的人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买的人被勒令不许随便把这种药告诉旁人,更不许把买药渠道说出去,除非能确定对方跟他一样是同道中人,或者可以信任。 因此,虽然我问了一圈我们商行的伙计,还有没有人在吃这种神仙药,他们都说没有,但我也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都没有在吃!” 这就相当于敌人在暗我在明了。 事情有些棘手啊。 但如果这种药真的像郭乘风说的危害那么大,她自是不能放任不管的! 沈卿想了想,道:“麟一。” 一道黑影立刻从窗外悄无声息地跃了进来,若不是在场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怕都要被吓到了。 “属下在!主子有何吩咐?” “你派几个人,协助郭郎君查清楚这种神仙药的情况,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是!” 郭乘风忍不住有些感慨地笑笑道:“这下子,我感觉沈青是真的回来了。” 不仅是作为俞九清夫人的沈青回来了。 更是作为叱咤朝廷让世人敬仰的小沈大人回来了。 沈卿瞪了他一眼,道:“你又在说什么废话,这件事十分重要,你可要给我好好查清楚了。” 郭乘风又轻笑一声,深深地朝沈卿作了个揖道:“是,小民遵命。” 因为郭乘风急着去查那神仙药的事,他没待多久就告辞了。 沈卿心里记挂着还没醒来的子涵,没法亲自送他到大门口,便送他出了弄璋园。 刚走到弄璋园外头,沈卿就敏锐地感觉到了身后有一道视线紧紧地黏在她身上,她眉角一动,猛地转头看过去,刚好看到不远处的墙角边,有一片蓝色裙摆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离去。 她眉头顿时微微锁起,眼里掠过一抹冷意。 郭乘风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虽然他什么都没看到,但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道:“这府里的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你回来了罢,说起来,便是你回来了,日子也不见得就会好过。 不管俞相是为什么纳了那六个女人,但后院女人一多是非就多,呵,只怕她们是打从心底里不欢迎你回来啊。” 沈卿挑了挑眉,嘴角微扬道:“这有什么不好?这样咱们府里才热闹嘛,若她们乖乖的什么都不做,我才要发愁呢。” 郭乘风不禁摇了摇头道:“行罢,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搞不懂你。” 一般人面对自己夫君的侍妾,都没法那么冷静罢? 不过,若俞九清对沈卿的心意一如往昔,只怕不用沈卿出手,俞九清就会主动打扫干净自己的后院了。 这些他们夫妻俩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罢!他一个外人就不好不解风情地妄自插手了。 送走郭乘风后,沈卿没急着回弄璋园,看向弄璋园门口的几个侍卫道:“你们有谁看清楚了方才朝这边偷看的人?” 俞九清放在子涵院子里的侍卫当然都不是普通的侍卫,其中一个侍卫很快站了出来行礼道:“回禀夫人,属下方才看到,那是一个穿着府里侍婢服的女子,长了一张银盘般的脸蛋,眉眼细长,嘴唇略厚,但整体相貌还算姣好。 对了,属下还记得,她右边嘴角处有一颗痣。” 这不就是木双双嘛! 看来,她的新主子,也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物啊。 沈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很好,看来我这么久没回来,府里侍卫的质量倒是好了不少。” 那侍卫虽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但到底是第一次面对自己的主母,黝黑的脸上不禁现出几分腼腆的神色,道:“夫人过奖了!” 沈卿朝他笑笑,便走进了弄璋园。 一众侍卫这才敢悄悄地交换了几个激动惊喜的眼神。 没想到他们主母竟是个这般随和又聪慧冷静的女子! 他们原本还在发愁,若他们的主母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怎么办呢! 不过,他们主母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她当真是他们小郎君的生母吗? 她到底是几岁生的他们小郎君!没想到郎主看着正人君子,实则这般禽兽啊!竟然这都能下得了手! 咿—— 沈卿出来送郭乘风的时候,香巧一直陪着她,此时忍不住低声道:“夫人,你可是认识那个偷看的侍婢?她这般偷偷摸摸,谁知道是不是对夫人起了什么坏心,就这样放任不管可以吗?” 沈卿只淡淡一笑,眼神凉薄道:“不急,她不过是别人放出来的哨子,我倒是要看看,真正在背后偷偷摸摸的人到底是谁!” 子涵这回出事,是她和俞九清大意了。 但既然她回来了,便决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香巧微愣,不由得欣慰地笑了,“是!” 是啊,他们夫人回来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以他们夫人的手段,后院那几个女人还没资格跟他们夫人斗! 这时候,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跟在沈卿身旁,偷偷观察了一下沈卿的脸色,道:“夫人,请恕奴婢逾越,奴婢瞧着,夫人和郎主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夫人可是……可是在怨郎主? 奴婢一直在这府里,没有人比奴婢更清楚这府里的情况了,郎主根本没动那几个女人,虽然奴婢也不知晓郎主为何让她们进了后院,但郎主定是有原因的! 还有小郎君的事,郎主性子冷淡,不善表达,但奴婢知晓,郎主是很在乎小郎君的,夫人刚失踪那会儿,小郎君几乎每天晚上都哭着吵着要母亲,奴婢怎么哄都哄不好,那时候,多亏了郎主整宿整宿地陪着小郎君,小郎君才得以安睡一会儿。 一直在小郎君五岁之前,都是郎主陪着小郎君睡的。” 沈卿微愣,虽然心里又酸又涩的,但想到化身奶爸的俞九清,还是忍不住有一股暖意涌了上来,轻笑一声道:“我知道,我没有在怨他,现在的情况大概正相反。” 闹别扭的人是那家伙才对。 香巧似乎没想到沈卿会这么回答,不禁怔了怔。 就在这时,代替香巧在房里看管着俞子涵的侍婢突然跑了出来,一脸惊喜道:“夫人,夫人,小郎君醒了!” 第41章 我什么都不要也不会不要你(一更) 沈卿一愣,连忙和香巧加快脚步走进了房间里。 里面,子涵靠着几个软枕坐在床上,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还有些迷糊,一旁的鲁神医正在替他细细检查。 急性子的香巧刚进了内室就开口道:“鲁神医,我们小郎君如何了?” 鲁神医放下检查子涵眼睛的手,转头撸着胡须呵呵呵地笑道:“小郎君情况很好,能清楚认得周围的事物,也能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感受,你们放心罢,小郎君确实没什么事,接下来好好养好额头上的伤便是。” 香巧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俞子涵也转头看了过去,当见到沈卿的时候,他显然一怔,嗓音带着刚刚醒来的沙哑和虚弱道:“沈卿,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留在了江叔叔那里吗?” 便是如此,沈卿还是听出了小少年话语中的惊喜,那一双凤眸在见到她的时候陡然亮了亮,也显示出了小少年此时的心情。 沈卿的心软乎乎的,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轻声道:“我没说要留在魏其侯府啊,你的头现在怎么样,还痛吗?” 俞子涵微愣,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不留在魏其侯府,听到她后半句,还是先下意识地道:“不痛了,就是还有些晕晕的。” 他说着,抬起手就像触摸自己头上的伤口,沈卿连忙握住他的手,脸带谴责道:“你的伤口刚包扎好呢,不能随便乱碰,在伤口好之前都要注意这些,知道吗?” 俞子涵陡然被面前的女子握住了手,只觉得女子的手又温暖又柔软,他怔怔然地看着沈卿,深藏心底的那一丝眷恋似乎又悄然涌了上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低声道:“沈卿,你该留在江叔叔那里的。” 要是被父亲看到,父亲又要伤害她怎么办? 一旁的香巧软不住又心疼又焦急地看着自家小郎君。 我的小郎君哎,面前的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母亲啊,怎么你还一个劲地把人家往外赶呢。 不过,这事应该让夫人亲口与小郎君说,她再焦急也没用。 沈卿没有接他这个话题,见俞子涵的额发垂了一缕下来遮住了眉眼,抬起手把它别到了小少年耳后,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似乎僵了僵,沈卿道:“先不说这个,方才郭郎君来了,跟我说了你昨天去找他的事情。” 俞子涵猛地抬眸,一脸懊恼地道:“郭叔叔跟你们说了?我明明让郭叔叔不要告诉别人的。郭叔叔应该……没有跟父亲说吧?” 因为过于懊恼,小少年倒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他的郭叔叔为何要专程跟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侍婢说这件事? 沈卿忍不住有些好笑。 这小家伙,每次一提到俞九清都是一脸警惕的神情,仿佛一只把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的小猫。 看来要修复这父子俩的关系,任重而道远啊! 沈卿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道:“那还没有,但不管郭郎君有没有与你父亲说,你都不该擅自请求他把你带走,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俞子涵明显松了一口气,撇了撇嘴道:“父亲才不会担心,他只会生气。除了父亲,我也没有什么家人。我让郭叔叔带我走,是、是想找到我的母亲,但郭叔叔拒绝我了。” 他似乎有些失落地低了低头,道:“沈卿,很多人跟你说过了罢,你……和我母亲有点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我母亲从画里走出来了。 我很喜欢你的,当然,不止是因为你与我母亲很像,也是因为,我觉得沈卿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我必须承认,我曾经想过,如果你真的是我母亲就好了,虽然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是。 我很想找到我的母亲,她离开这个家已经十年了,我很想亲口问问她,她为什么离开,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子涵这番话听得沈卿一颗心仿佛被堵了起来一般。 说起来,她和俞九清都不是什么纯良的人,怎么生出来的儿子,竟会那么纯良,纯良得让人心疼呢? 她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微微低头对上俞子涵的眼神,在小少年微微的怔然下,一脸认真地道:“谁说我不要你了,子涵,我什么都不要也不会不要自己的儿子。 你说你喜欢我,希望我是你的母亲,我很高兴,子涵,虽然我说这句话可能迟了……” 看着小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的眼睛,沈卿自己也紧张了起来,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才道:“我就是你的母亲,我回来了。” 房间里的气氛似乎瞬间凝滞住了。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看着床上那个似乎受到了惊吓的小少年,有些担心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忽地,却见他一个激灵,猛地抽出了被沈卿握在了手里的手,道:“不可能!沈卿,你定然在骗我罢!你是不是担心我为了找母亲偷偷跑出去,才这样骗我的!” 他说到这里,仿佛找到了沈卿这样做的理由一般,抿了抿唇角有些不快地道:“沈卿,你不用这样骗我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能判断自己应该做什么,我、我也不喜欢你这样骗我。” 已是憋了很久的香巧忍不住急了,“小郎君,那真的是夫人,你一直心心念念的……” 沈卿连忙给了香巧一个眼神。 方才鲁神医说了,不能让子涵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何况他刚刚醒来,他们不能这样强迫他接受这件事。 何况,她先前一直在他面前否认自己的身份,他不愿意相信也是正常的。 香巧连忙住了嘴,看着一脸警惕不满仿佛某种缩进了自己窝里的小动物一般的小郎君,轻轻咬了咬唇。 沈卿眼神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小少年,柔声道:“你现在不相信我,是正常的,毕竟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就这样抛下了你十年,先前还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好好跟你说出真相。 你先不用急,你现在头还伤着,要好好休息。 你自己说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能力自己判断周围的事情,我总归是不会离开的,你自己慢慢想清楚这件事,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这个母亲,可好?” 在女子温柔的嗓音中,俞子涵僵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松了下来。 他怔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眼角莫名地一阵发热。 就在这时,沈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传闻有力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 是俞九清来了。 第42章 俞九清的防线(二更) 沈卿有些愣然。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她说的话,他莫非都听到了? 然而,俞九清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到了床边,垂眸看着瞬间又炸起了毛的俞子涵,淡声道:“头上的伤可好些了?” 俞子涵扁着嘴一脸倔强,似乎不想搭理俞九清,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也不能真的这般不给自己老父亲面子,好一会儿才含糊地道:“我没事。” 俞九清的眉头似乎皱了皱。 只是,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俞子涵也一副不想与他说话的模样,两父子就这样一坐一站无言以对了好一会儿,憋得沈卿都要受不了原地爆炸了,俞九清才再次开口道:“那便好,你好好养伤。”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就这样?! 就这样?????! 沈卿嘴角抽啊抽,已经完全吐槽无能了。 她算是明白,这两父子这些年的关系为什么会搞得这么僵了!!! 她可是听钱钊生说过,先前子涵还愿意搭理俞九清的时候,两父子的关系还可以的! 但凡俞九清这厮情商高一些,愿意多开一下他的金口呢! 活该他被自己儿子讨厌!活该他天天被江成熠指着鼻子骂他不靠谱! 沈卿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住了俞九清的袖子,在男人转头看她的时候,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你在外头等一下我,我们谈谈。” 俞九清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连忙别开脸,那动作甚至有些狼狈,淡淡地道了句:“嗯。”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沈卿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 对啊,这家伙的腿现在还伤着呢。 但早上他赶来弄璋园的时候,走路的速度分明与他们这些正常人差不多,以至于她都忘了,这也是一个病患了! 她心里刚升腾起来的一些火气就这样又被扑灭了,她暗叹一口气,默默地接受了一下自己如今负债累累没什么资格生气的立场,正要起身跟过去。 然而,她的脚步还没迈开,袖子就被人一把扯住。 沈卿低头一看,就见俞子涵伸手拽着她的袖子,脸上带着一丝不安道:“你、你要跟父亲谈什么?你还会回来吗?” 看着满脸写着“你不要走”但就是倔强地不愿意承认的小少年,沈卿一颗心都要萌化了,强忍着捏一捏他的脸的冲动,沈卿微微一笑道:“当然回来啊,我不是说了,我不会再离开了吗?对了,这个给你……” 沈卿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手工制成的布偶,放到了子涵身旁。 却见那是一个模样奇怪的穿着一身红蓝色紧身衣的圆头圆脑的小人,胸口上似乎还绣了只蜘蛛。 明明瞧着很是怪异,但又莫名地憨态可掬。 俞子涵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我知晓你不是小孩子了,但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 说实话,她至今还不习惯自己软软萌萌的儿子已是长成了一个小大人。 哎,自己竟然错过了儿子最可爱的几年!这种痛身为母亲的都知道! 沈卿轻声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我给你做的英雄系列玩偶,特别是这个蜘蛛侠,这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做了一个,你若不喜欢蜘蛛侠了,也可以摆着当个摆设。” 说完,轻轻抚了抚小少年的头,就走了出去。 于是,也没看到,床上的小少年缓缓拿起了那个熟悉至极的玩偶,眼眶迅速红了,一把拽着身旁的香巧道:“香巧,沈卿真的是我母亲!母亲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这个玩偶,他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不管他怎么珍藏,也已是褪色掉线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模样奇奇怪怪的,他在大齐其他地方从没见过的玩偶。 香巧说,这些玩偶都是母亲亲手给他做的,母亲还说每个玩偶背后都有一个精彩跌宕的故事,母亲还在的时候,她时常讲那些故事哄他入睡。 当然,这些事情,俞子涵早已是全忘了,只是那些玩偶,他从记事以来就时常拿在手里把玩,每一针每一线都记得很清楚。 香巧也忍不住替自家小郎君高兴,“对啊,你母亲回来了,夫人说了,她从没有想过要丢下小郎君。” 另一边,沈卿出去后,便见到俞九清正负手背对着房间门口站着。 沈卿不禁撇了撇嘴。 瞧着还挺淡定的呢。 这是在等着她过去哄他? 行罢,哄就哄,哄俞九清这件事,她从认识他以来就一直在做,别提多熟练了! 她走过去,十分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眼角微弯带上了一点笑,道:“夫君~” 她平日里很少叫他夫君,只有在情到浓时,或者她故意戏弄他或哄他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了僵,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反抗,却也没有说什么。 看来剂量还不够,得加大剂量了。 沈卿抱紧他的手臂,整个人没骨头一般靠在了他身上,低声道:“你怎么都不理我?你可是不欢迎我回来?莫非比起我,还是你梦中的那个青青更有吸引力?” 到底是本性难移,便是在这哄人的时候,沈卿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下这男人。 俞九清的身子顿时更僵了,脸上的淡漠也似乎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沈卿抬眸看了他一眼,心知再添一把火,这家伙就能被她拿下了。 别管俞九清在旁的人面前是多么冷血无情,钢铁心肠,沈卿却十分清楚,他在她面前,防线向来都很低。 她微微垂眸,做出一副又是心伤又是恼怒的模样,“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莫非我说对了,因为你梦里那个青青更乖更听话,你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所以你反而不喜欢真实的我了?还是,你有了后院那几个美娇娘,早已心满意足,也不需要我回来了?我也不是那般厚颜无耻的事情,若真的是这样,我……” 她说着,作势就要松开挽着男人的手。 俞九清一慌,心里便是再懊恼再无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把将那快要把他折腾死了的女子扯进了怀里,咬牙道:“青青,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又怎么能狠心说出那样的话!” 他一开始,确实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她离开的时间太漫长,漫长得他心底都忍不住绝望了。 但他终究是俞九清,他很快便察觉到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在察觉到的那一瞬间,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不敢相信她回来了是一回事,心里怨她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他早上时竟然像个傻子一般,就这样把自己这些年的所思所想以及自己对她的那些龌龊心思都说了出来! 便是面对自己的妻子,俞九清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还是要脸的。 这就相当于自己在妻子面前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做chun梦。 然而这女子还是一如当年般,仿佛一个蛊惑人心的妖女,专往最能让他生气的地方戳。 沈卿一把被他抱住,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怀抱,嗅着那淡淡的、仿佛已是隔了一个世纪之久的青竹香气,不但一点也不惊讶,还忍不住在他怀里笑成了一团。 一边笑,一边却是忍不住抬起手,紧紧抱住了男人比起以前似乎单薄了不少的腰。 这份安定和温暖,熟悉得让她想落泪。 俞九清也忍不住低头,看着怀里笑靥如花的妻子,眼神微闪,心里这么多年的孤寂和阴霾似乎瞬间被这笑容一扫而空,忍不住就要低下头。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尴尬的声音传来,“请……请夫夫人和郎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打扰,方才、方才小郎君一直说自己头疼,一定要夫人进去看看他……” 第43章 告状(一更) 说话的是香巧。 沈卿心头微微一紧,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挣脱开俞九清就匆匆走进了房里。 感觉自己的怀抱瞬间空了,俞九清眉头一皱,心里无法控制地涌上一股戾气。 但到底事关自己的儿子,他静默片刻,紧跟着沈卿走了进去。 沈卿刚走进内室,就见到某个坐在床上的小少年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了她一声,“母亲!” 然而下一息,他就见到了紧跟在沈卿身后走进来的俞九清,脸色顿时一僵,万分虚弱地靠在了软枕上,可怜巴巴地道:“母亲,我头有点疼……” 沈卿也是焦急了,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也没想那么多,坐在床沿边一脸关心地道:“鲁神医方才替你捡药去了,可要我派人找鲁神医回来……” 小少年眼中快速掠过一抹慌乱,“不用!我……我的头其实也没那么疼,就是还有点晕,估摸睡一觉就没事了……” 沈卿微愣。 突然,身旁的小少年小心翼翼地拽上她的袖子,低声道:“母亲,你在旁边看着我睡好不好?” 仿佛被一支箭瞬间射中了心脏。 沈卿便是看出了这小家伙在装模作样,又哪里忍心拒绝他,有些好笑地转头看了俞九清一眼,果然见他的细长凤眸已是眯了起来。 “好,我陪着你。” 沈卿转回视线,也没问他怎么突然就接受了她是他母亲这件事,微微笑着道:“你好好休息,我不会走的。” 小少年悄悄摸摸地瞥了自家老父亲一眼,又拽了拽沈卿的袖子,“母亲真的不会走?就算是我睡觉了,母亲也不能走哦。” 这小家伙疑心还挺重。 沈卿主动握上他的手,一脸认真道:“不会走,香巧和其他人都在一旁看着呢!” 感受到握着他的手的温度,俞子涵似乎愣了一下,小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害羞的表情,嘴角悄咪咪地往上扬了扬,重重地“嗯”了一声,就这样紧紧握着自己母亲的手,闭上了眼睛。 一副小爷我要睡了,无关人等速速退散的模样。 俞九清:“……” 心里瞬间堵得有些慌,向来冷静睿智的俞相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了心底不受控制四处蔓延的戾气,沉沉地道了句:“我先去处理事情。” 便转身离去。 沈卿下意识地转头看着俞九清,看着他那颀长清秀如青竹般的白色身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莫名地带上了一丝郁闷和寂寥。 看着俞九清离开后,沈卿才回头看向床上的小少年,看到他如碟羽般的睫毛分明在微微颤动,不禁挑了挑眉,没好气地一字一字道:“俞、子、涵,你父亲走了,便不用装睡了罢。” 俞子涵倒是还憋了一会儿,才乖乖睁开双眼,眼神有些游移,“母亲,你生气了?” 沈卿还没开口说话,床上的小少年就突然坐了起来,凑近她仿佛在分享什么小秘密一般,“母亲,我只是在担心你,如今的父亲已经不是先前那个父亲了。他……他娶了很多姨娘,还把母亲的东西都藏了起来,不许所有人说关于母亲的事情。 母亲,你这么聪慧,这些事情你定然知道罢?方才母亲跟着父亲出去的时候,我别提多担心了,谁知道现在的父亲会怎么对母亲……” 小少年眉头紧皱,微咬下唇,看得出,他是真的在担心她。 沈卿无奈地扬了扬唇,“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父亲?” “他这般不把母亲当一回事,我为什么要相信他!明明他先前跟我说过……说过,我只会有你一个母亲!” 小少年的嗓音忽地高了起来,一脸愤然的表情,眼圈也悄然红了。 这是真的受到了伤害的神情。 只是,他如果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父亲,又何必这般激动? 沈卿到底担心他头上的伤,方才她与他相认,已是让他情绪激动了一回,在他的伤好点之前,是万万不能让他再这般情绪激动了。 何况,子涵的心结,必须让俞九清亲自来解,她只能起一些辅助作用。 她放柔嗓音道:“子涵难道就不想和父亲母亲在一起吗?” 俞子涵嗓子一噎,半天没说话。 他怎么可能不想?这些年,看着别的孩子都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他做梦都希望母亲能回来,他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俞子涵虽然没有说话,但沈卿一看他的表情就懂了,笑笑道:“好,我明白了。” 俞子涵:“……” 母亲明白什么了?她根本不明白如今的父亲有多过分! 俞子涵连忙拽住沈卿的袖子,道:“母亲,父亲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父亲刚开始娶那些姨娘的时候,我偷听到她们在说你坏话,还很是恶毒地说,你……你一辈子不回来才好,我跟父亲说了这些事,父亲不但没有处罚她们,还更加严格地要求不许其他人再说起你的事情! 后来,那些姨娘经常借故在我和父亲面前出现,还拐弯抹角地在父亲面前说我的坏话,父亲也由着她们说!还臭着一张脸对我说,你自己做好一些,又哪来别人说三道四的地方!真是太过分了,我便是做得再不好,也不是那些人可以随便说的! 府里的下人都在传,康姨娘……康姨娘很快就要代替母亲的位置,成为我新的母亲了,我瞧着父亲明明知道,也一声不吭,谁知道父亲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沈卿:“……” 便是知道俞九清这么做十有八九是有原因的,还是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 那家伙,当真活该被自己的儿子讨厌! 俞子涵跟沈卿告了自家老父亲快一个时辰的状,才终于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这时候,时间已是到了下午,香巧弯腰给子涵盖好被子,看向沈卿低声道:“夫人,趁小郎君现在睡觉了,你也去休息一下罢,奴婢听说郎主今天还在府里,没有出去,你要不要……” 想起今天上午的事情,香巧还怪不好意思的。 她不是不知道自家小郎君模样有异,但她是关心则乱,就担心小郎君是真的不舒服怎么办。 想起自家郎主离开时那孤零零的背影,香巧还挺愧疚的。 小郎君跟夫人分别了这么多年,郎主也是啊!何况郎主和小郎君还不一样,夫人离开的时候,小郎君还小,不记事,对夫人的记忆基本上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忘记了。 郎主却是一直清晰地怀揣着与夫人间的一切,近乎绝望地等到了现在。 郎主对夫人的思念和执着,定然不是其他人可以比得上的。 第44章 她辣么大一个小宝贝(二更) 沈卿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答应了子涵不会离开的,这小鬼头精得很,便是我们不说,他也能看出来。 我在这里歇一歇便是。” 香巧犹豫片刻,终是没说什么,道:“也罢,反正夫人回来了,夫人以后和郎主多的是时间相处。夫人,小郎君方才说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小郎君年纪尚小,还没接受过……咳,那方面的教育,因此他也不知道,郎主和那些女人间真正的关系是什么,我们也不会与他说这些事。” 一旁一开始去给自家小郎君煎药,错过了小郎君和沈卿相认那一幕,回来后大受震惊一直石化地站在一旁的钱钊生闻言,立刻虎躯一震,道:“那种事,小郎君早就知晓了!国子监里可不少旁的郎君在说,还有人偷偷带那种书过来呢……” 感觉到瞬间投向他的两道猛虎扑食一般的眼神,钱钊生心微微一抖,说话的声音不禁越来越小,最后呐呐地补了一句:“只……只是,小郎君这些年一直忙着和郎主作对,对那些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便是了……” 香巧不禁有些气,“钱钊生,你说话能别这么咋咋呼呼?!” 吓得她,还以为小郎君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学会了。 那她真的愧对夫人了! 沈卿不禁低头看向子涵,低声道:“不过,子涵也确实快到那种年龄了。” 毕竟古代的人都早熟。 沈卿又忧伤了。 她的小宝贝,她辣么大一个软软萌萌的小宝贝哪儿去了? …… 沈卿就这样,在弄璋园结结实实地陪了俞子涵两天,期间哪里也没去。 俞九清倒是时不时会来看一下他们,但每次不是被俞子涵无视,就是被俞子涵表面有礼实则不情不愿地敷衍了过去,在俞九清过来的时候,拽着沈卿袖子的手那是一刻都没有放过! 俞九清话本来就少,到了后来,他每次都只是过来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然后离开,这家伙又倔,明明腿还没好,那回赶着去看子涵的时候还逞了一下强,伤口理应更严重了,但就是不让别人扶,非要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进走出。 到了后来,别提香巧了,就连陈立都忍不住一脸愤怒地瞪向沈卿,活像沈卿是什么负心渣男一般。 沈卿忍不住气笑了。 明明惹怒子涵的是他们家郎主,他倒好,把脾气都发她身上了。 沈卿也不是不想去找俞九清,但俞子涵盯她盯得那叫一个紧,而且还有钱钊生这个无条件向着自家小郎君的小鬼头在,沈卿便是想偷偷溜出去一下都无法。 这天下午,俞子涵吃过药后沉沉睡去了,香巧从外面走进来,眼中带了一抹鄙夷和不屑道:“夫人,你猜得果然没错,今天那个叫木双双的侍婢又偷偷摸摸地出现在弄璋园旁边了。” 沈卿坐在床沿边正看着一本书,闻言起来走到了离床稍远的长榻边坐下,喝了一口热茶道:“府里剩下的几个姨娘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曹姨娘是当天就被她解决了,逃走的柳姨娘也被丞相府的人抓了回来,沈卿没问她的下场,但总归不会太好。 “奴婢瞧着,其他几个姨娘人心惶惶的,她们不清楚曹姨娘和柳姨娘真实的情况,以为她们是得罪了夫人,被赶出丞相府了,这会儿都在传,夫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迷惑了郎主和小郎君,都要骑在郎主头上了呢。 除了那康姨娘,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要说她心底没有一点波动,奴婢可不信。” 香巧说着,有些不解地看向沈卿,“夫人,你为何不让别人把你就是夫人这件事宣扬出去?这两天还一直穿着这套侍婢服?便是夫人如今没有合适的新衣,临时采购一两套再让绣娘慢慢做也是可以的。” 沈卿眼眸微凉,笑笑道:“既然我都装侍婢装这么久了,也不妨多装这几天,那些人面对一个普通的侍婢会掉以轻心,面对沈青却不会。 不过,这个法子可用不了多少回,俞九清也不会同意,希望这回能钓出一条大鱼罢。” 她让香巧跟俞九清说,暂时不把她的身份散播出去,并让他先不要动剩下的四个姨娘时,俞九清似乎很不高兴。 他这几天心情本来就不好,据香巧说,她当时都差点被俞九清的低气压冻成冰棍了。 沈卿说完,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道:“好了,也是时候收网了,我给了他们两天时间,他们总该能给我一点惊喜罢?” 香巧一怔,问:“夫人可是要出去?” 一旁一直竖着耳朵在偷听的钱钊生立刻警惕地回头看了沈卿一眼。 沈卿点了点头,“我一个人出去便可,你不用跟着。还有你……” 沈卿似笑非笑地看向钱钊生,慢条斯理道:“你身为子涵的贴身仆从,对子涵忠心耿耿是好事。但我好歹是这个府的女主子,你若把这件事与子涵说了,我该怎么惩罚你好呢?就罚你回老家,侍奉你娘半年怎么样?” 钱钊生的亲娘钱娘先前是子涵的奶娘,香巧说,前两年,她因为身子不好,已是回了老家颐养天年了。 钱钊生一听,整个人吓得都掉色了,拼命摇头。 他是她娘的老来子,又因为从小和小郎君一起长大,她娘天天拿小郎君跟他比,小郎君三岁能作诗,五岁能写文章,就非逼着他也写首诗写篇文章来不可。 偏偏他就不是那个料啊!他娘还在的时候,他天天一闲下来就被她抓去读那些让他头痛欲裂的之乎者也,钱钊生觉得,要不是他娘回老家了,他迟早要被她弄得精神崩溃! 夫人若真的让他回老家,他半年后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 沈卿嘴角微扬,道:“那你知道怎么做了?” 小样,她先前只是不想整治他,这小鬼头还真以为她治不了他? 钱钊生叛变判得很利索,“夫人哪里都没去!一直在这里守着小郎君!” 沈卿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便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钱钊生一脸欲哭无泪。 本来一个郎主就很难搞了。 他怎么觉得,夫人比郎主还要难搞啊! 沈卿出了弄璋园后,就径直往先前她作为侍婢时睡觉的房间走去。 走了没多久,她眉角一动,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果然来了。 她佯装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着她,继续往前走,突然,木双双的声音传来,“沈卿!沈卿!等等!” 第45章 我今儿心情不太好 沈卿故意等了等,才一脸茫然地回头。 木双双吭哧吭哧地跑到她面前,道:“沈卿,你让我好找,我方才去了弄璋园,他们都说你刚刚出去了。” “我回寝室拿点东西,”沈卿神情淡然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看到这女人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的神情,木双双暗暗咬了咬牙。 这女人以前就傲得不行,如今靠那张脸迷惑了郎主和小郎君,只怕更看不起她了。 真是恶心的女人! 木双双强行压下心底的不屑和愤然,但也没表现得多热情,毕竟她跟沈卿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对付,如果她突然性情大变,岂不是会让这女人起疑? 她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我才不想来找你,是苏管事让我过来请你去小厨房一趟,她有些事情跟你说。” 府里仆从都习惯于把自己平常用膳的地方称为小厨房。 现在还没到晚膳时间,小厨房里理应一个人都没有。 沈卿不禁露出一个兴味的笑容,“你说,苏管事现在,让我到小厨房?” 木双双从以前起就很受不了这女人这种意味不明的笑容,深深吸了口气道:“对、对啊!我不过是按照苏管事说的转达给你,我怎么知道苏管事为什么现在叫你去小厨房。 你不会不想去罢?沈卿,不是我不提醒你,你现在虽然得了郎主和小郎君的宠爱,瞧着风光得很,但你到底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侍婢!在老家还有夫有子!便是你老家的男人多么没用,那也是真实存在的。 对你这种女人,郎主不过是玩玩,你以为郎主真的会让一个有夫有子的女人上位?呵,别搞笑了! 我劝你呢,还是别那么傲,现在多跟府里的人打好关系,对你以后有好处。” 沈卿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我老家的男人很没用,真是不好意思了。” 看着沈卿这浑然不在意的神情,木双双脸上的神情更不屑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也是念在我们交情一场,才掏心掏肺地跟你说这一番话。” “对,你说的都是实话。” 沈卿点了点头,忽地嘴角一扬,“只是你要说,我可不是非要听。我今儿心情不太好,苏管事那边就不去了。” 木双双:“!!!” 这女人到底什么毛病! 所以她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她全当耳边风了是吧! 她连忙拉住转头就要走的沈卿,“你、你怎么可以不去!我方才说的话你没听见?苏管事好歹是丞相府的管事,若你以后被郎主和小郎君厌弃了,苏管事说不定还能帮帮你!你、你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你说说怎样心情才能好!” 一直兀自往前走的沈卿这才施恩般回头,微微挑眉,一脸你知道的神情。 木双双:“……” 这混账女人!!!!等她以后失了势,看她怎么折辱嘲笑她! 她狠狠咬了咬下唇,豁出去一般地道:“方才我说你和你老家男人的坏话,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连带着我先前嘲讽你的话,都是我小心眼爱忌妒,你、你就当我嘴贱!苏管事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你不过去的话我没办法跟苏管事交代!你就当是为了我去一趟罢!” 够了!你这女人,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沈卿这才点了点头,一脸不情不愿地道:“行罢,本来我是不太想去的,但看你这般诚心,我就勉为其难去一下。” 木双双:“……” 仿佛没看到木双双无语到差点崩溃的神情,沈卿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转身就往小厨房走。 木双双深呼吸了好几回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这蠢女人,说到底还不是去了。 等她去了那边,才会知道什么叫地狱。 到时候,便是她怎么在她面前忏悔她的罪过,也休想她帮她一下!她就在一旁,等着看她怎么狼狈地跌到深谷便是了! 府里仆从用膳的小厨房就在大厨房旁边,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堂。 说是小厨房,但里面只是用膳的地方,餐食的准备都是在大厨房。 因此,在这个时候,大厨房里早已是热火朝天,热热闹闹的,但跟它临近的小厨房却是空空荡荡,安静幽深。 沈卿推开小厨房的门,慢慢走了进去。 小厨房除了用膳的桌子和长椅,再没有旁的东西。 两边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以至于现在明明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小厨房里的光线却十分晦暗,诺大的空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沈卿眉微扬,刚往里面走了一会儿,身后就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是小厨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随即,便是一阵锁链被摆动时的哇啦哇啦声。 不出她所料,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沈卿不禁沉思,她是不是该配合一下他们,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更有气氛?比如拼命拍门大喊大叫什么的? 她正想着这些没什么营养的事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油腻浮夸的声音,“嘿嘿嘿,我的小宝贝是不是来了?爷等了你好久了~” 沈卿转头一看,就见角落的阴影里,突然走出一个摇摇晃晃的肥胖身影,大脸盘,肥头大耳,大肚腩。 而那一脸明显不正常的红晕和迷离的眼神,分明显示出了,这个男人如今的状态不太对。 这男人沈卿认得,是府里厨房的张管事! 看来,木双双和她的新主子给她备下的大礼就是这个了。 沈卿不禁扯了扯嘴角。 还以为她们的手段多少能让她惊喜一下,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啊! 张管事费劲地眯了眯他的绿豆眼,笑得猥琐,“哟~小美人~爷怎么觉得你今天比以前更美了~让爷光是看着就受不了~爷等你等得自己都忍不住泻了好几回火,快快快,让爷抱抱,亲亲你的小嘴儿~” 一边说,一边饿虎扑食一般朝沈卿扑了过去。 大概一刻钟后。 木双双领着一个珠围翠绕的美艳女人,匆匆往小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笑得谄媚,“放心,沈卿那小贱人现在估计正和那张管事没脸没皮地颠鸾倒凤呢! 奴婢在让沈卿过去之前,已是把混了媚药的酒悄悄放在了小厨房里,那张管事嗜酒如命,绝对不可能忍住不喝!我们现在过去,直接把他们抓个现成!那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便是郎主再爱她那张脸,也绝不可能忍得下去!” 跟在她身后的女人满意地扬了扬唇,道:“你做得很好,这回若成功把那女人除去,我便想办法把你调到我身边。” 木双双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奴婢荣幸至极。” 眼中却悄然划过一丝不屑。 她想要的才不是这个。 不过,不急,总有一天,她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几人很快到了小厨房门外,察觉到小厨房里没有一点动静,木双双和那美艳女人都是微微一愣。 木双双心里蓦然涌出一丝不安,只是依然嘴硬道:“那两人说不定已是办完了事,正在休息呢!” 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把门推开。 等看清了门里的情形,木双双顿时仿佛浑身触了电一般,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忽地,不受控制地尖声道:“不!这不可能!” 第46章 好一个可怜的男人 却见小厨房里,哪有他们想象的桃色画面! 那个本该在绝望痛苦的女人正施施然地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一张长椅上,右手支着旁边的桌子单手托腮,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在她面前的地上,躺着一个鼻青脸肿、勉强可以看出一个人样的肥胖男人,要不是他身上的管事服,木双双都要认不出他就是她安排过去的张管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沈卿把张管事打成这样的! 不可能!这女人怎会有那样的能力! 沈卿抬眸,快速扫了面前的人一眼,嘴角慢慢扬起,“原来你的新主子是她,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啊。” 她原本以为,那般大手笔地收买木双双的人会是康姨娘。 还以为能趁机探探戚国公府的底呢。 沈卿慢慢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在一众人惊恐的注视下朝她们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说起来,我对这府里的人还不怎么熟悉,你……是哪个姨娘?” 木双双这会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大声道:“放、放肆!那可是薛姨娘,你一个下贱的侍婢在薛姨娘面前是什么态度!” “薛姨娘?” 沈卿回忆了一下,道:“忠勇侯府的薛姨娘?” 薛姨娘的眼眸一下子瞪大,不敢置信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说起来,我跟你们府里的老爷子还有过一面之缘。” 没钓出自己想钓的鱼,沈卿多少有些失望,语气也淡了不少,“所以,这个……破绽百出的局,就是你给我设的?” 薛姨娘脸色一白,连忙尖声道:“胡说八道!什么局不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院子里散步,恰巧走到了这里附近,听到这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才让人拿了钥匙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我倒要问你,你一个侍婢和张管事孤男寡女在这里是怎么回事!我先前就听说张管事时常和府里的侍婢在这房间里偷情,莫非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侍婢! 来人,给我把这个给我们丞相府抹黑的女人抓起来!” 薛姨娘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还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那两个婆子立刻应了一声,拉着一张死人脸就朝沈卿走去。 沈卿却不慌不忙地笑笑,“你要抓我?你一个设局害人的人,有什么资格抓我?” 薛姨娘冷着一张脸大声道:“你这刁奴,做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竟还那般嚣张,还妄想着倒打我一杷!我先前就听说,你仗着郎主和小郎君对你的喜爱,就全然不把府里其他人看在眼里!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郎主解释!” 沈卿却是一脸纳闷,“什么事情?我把色急攻心的张管事打得鼻青脸肿的事情?” 这情形,若不是捂着良心确实说不出这小贱人是在跟这张管事偷情。 木双双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咬牙道:“你别狡辩了!你定然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一时情急才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你本来就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明明在老家已是成亲生子,竟然、竟然还有脸勾引郎主!你这女人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罢!你既然能做出勾引郎主的事情,怎么就做不出和张管事偷情的事情?! 我真替你老家的男人可怜!只怕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已是人尽可夫了!” 说着,她大步上前,眼看着要亲自把沈卿抓住。 沈卿听着她这番指责,忍不住觉得好笑,刚要闪身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不远处,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同时响起的,是江成熠那八卦兮兮的声音,“唉!我听到了什么?沈青老家的男人很可怜?哈哈哈!俞九清,你确实很可怜啊哈哈哈!” 俞九清?! 木双双几人仿佛被针狠狠戳了一下,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正快步往这边走来的几个男人。 却见领头的那个,不是他们郎主是谁! 看着脚步匆匆显然再一次没有自己是个病号的自觉的男人,沈卿眉头紧皱,很是不满地看了俞九清一眼。 然而某男人显然没有把她的不满放在眼里,眉头紧锁,一副比她还不满的神情,走到了小厨房门前才停下了脚步,缓缓扫视了四周围一圈,最后,视线锁在了沈卿脸上,冷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姨娘和木双双显然都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惊动了他们郎主,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理应是她们亲自抓住了沈卿和张管事在做那等不要脸的事情,人证物证俱在,然后再把这件事捅到郎主面前,看着那小贱人被狠狠打入地狱。 到时候,她也有了接近郎主的机会,说不定还能让郎主注意到她。 事情本该是这样的! 薛姨娘暗暗咬了咬唇,在其他人开口前,缓缓走上前千娇百媚地行了个礼,嗓音娇软道:“妾身见过郎主。妾身方才散步经过这处房间时,听到这里面有奇怪的声音,打开门一看,就见到、见到这个侍婢和厨房的张管事孤男寡女地在里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不是很明显么?”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成熠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卿一眼,道:“不就是某个如花少女正在整治大白天就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色狼吗?” “看起来确、确实是这样,”薛姨娘嗓音一噎,却也没有被带偏节奏,道:“但妾身先前就听说,张管事一直和府里的侍婢有……有不正当的关系,乍然看到这个侍婢和张管事在一起,难免会觉得奇怪,毕竟情人间情到浓时自是如胶似漆,一言不合反目成仇也是时常会有的……” 江成熠忍不住冷笑一声,“反正你的意思就是,沈青和这……恶心兮兮的男人有不正当的关系呗?” 薛姨娘不明白这魏其侯怎么话里话外都似乎在帮着那个小贱人,闻言连忙做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妾身不敢!妾身不过是担心这府里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抹黑了这丞相府的脸……” “谁会抹黑丞相府的脸,还未可知呢。” 沈卿忽地笑眯眯道:“我跟这张管事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也挺纳闷张管事怎么会在这时候在小厨房,不过不急,等他醒了,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木双双的脸色顿时一白。 她知道张管事在府里有相好,也知道那相好是谁,因此她模仿他那相好的字迹给他写了封信。 但模仿终归是模仿,张管事一时色欲熏心没看出来,但若郎主真的要调查那封信是谁写的,很难说会不会查到她头上! “便是张管事不知道让他到这儿的人是谁,也没事,我知道是谁让我到这儿的就行。” 沈卿看向木双双,慢条斯理道:“木双双,说说罢,你为何假借苏管事的名义把我叫我这里来?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背后有谁在指使你!”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沈卿的声音陡然抬高,木双双身子一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大声道:“我没有!不是我叫你来这里的!你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我倒要问问你为何要污蔑我!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叫你过来的?!” 第47章 夫妻间的小情趣 木双双吃准了沈卿没有证据证明叫她过来的是她。 她叫住沈卿前,可是仔细观察过了,当时那周围,除了她和沈卿外再没有旁人。 而她和沈卿关系不好是朱圆和陈莹都知道的,因此,她一点也不担心事后沈卿会把她供出来,她只要咬死是这女人污蔑她的便是。 到时候,一个被人现场抓住在和旁的男人做那种勾当的女人的话,有谁会信? 现在,虽然情况跟她想的有些出入,但只要她咬死不是她叫沈卿过来的,沈卿也拿她没辙! “你定是觉得我拿不出证据吧?” 看着一脸激动的木双双,沈卿却只是扬了扬嘴角,眼神微冷道:“可惜,我有人证,而且,还不止一个呢。” “什……” 木双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面前的女人突然拍了拍手,淡声道:“出来罢!” 瞬间,两道黑影就在木双双几人怀疑人生的眼神注视下,仿佛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中间,朝着沈卿的方向行礼道:“属下见过主子!方才主子被人叫来这里的画面,属下们都亲眼看着,叫主子过来的,正是这个女人!” 说着,麟一转头,猛地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了已是脸色发青的木双双。 这男人一身黑衣,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存在感稀薄得让人仿佛只是稍微别开眼,就要忘记他的存在,木双双心底却无端地生起一股寒气,有种那男人伸向她的不是手指,而是直透她心脏的一炳利剑一般! 心里满溢的不安让她忍不住再一次尖声大叫:“不!你在胡说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叫沈卿那女人主子!你们……你们可是一伙的?!可是那女人让你们来污蔑我的!” 薛姨娘见过的世面到底比木双双大不小,见到这场面,她立刻便察觉到了,这女人只怕不是她所想的,只是个小小的上不得台面的侍婢! 她这回只怕玩脱了! 她身子不自觉地发抖,心知若是木双双被定罪了,她定然也逃不过,木双双身上有太多与她相关联的地方了! 她连忙看向俞九清,一脸不安道:“郎主,妾身倒是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侍婢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只怕这侍婢不是普通的侍婢!她这样隐藏身份混进咱们丞相府,还不知道有什么目的。这两个男人都是她的人,自是会向着她说话,不会说她一句不好……” 俞九清眉头倏然皱紧,轻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再明显不过的不耐神色。 沈卿却抢在她面前淡声道:“我是什么身份先另说,薛姨娘觉得我的人证都是我的人,说的话不够有分量,也对,是我有失考量了。 既然我的人证不够有分量,那……你们郎主的人说的话,就有分量了罢?” 薛姨娘猛地转头看向沈卿,眼中的情绪复杂至极,有怨毒有仇恨有不甘,只是都无法掩盖其中的惊愕。 这女人的意思是,她的人证中有郎主的人? 这怎么可能! 沈卿看了看俞九清,道:“你会来得这么及时,是因为你派了人在我身边吧?都这时候了,让他出来替我做个人证呗。” 她和麒麟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暗号。 她离开弄璋园没多久,麟一就告诉她,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旁的暗卫在跟着她了。 她这些天一直没有离开弄璋园,因此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俞九清在她身边放了人。 沈卿虽然有些讶异,但想想也就明白了那男人的心思。 只怕他虽然接受了她已是回来了这件事,只是再也无法相信她了。 因为担心她会再次无缘无故消失,所以才会派人跟着她。 沈卿不是不知道自己时隔这么多年回来,和俞九清和俞子涵之间难免会存在隔阂,但那是她第一回直观地感受到这条隔阂的存在。 十年前那会儿,俞九清哪会不经过她同意就在她身边放人? 沈卿有些无奈,只是虽然她不喜欢俞九清这种做法,如今也似乎无法指责他。 俞九清眸色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出来罢。” 随着他清冷好听的声音落下,天边再次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黑影,朝着俞九清的方向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见过主子!” 木双双和薛姨娘无暇去想俞九清和沈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见状一双腿都软了。 郎主竟然、竟然真的派了人跟着这女人! 这不是说明,方才木双双哄骗那女人来小厨房的事情,都被郎主的人见到了吗?! 按照那女人的说法,郎主正是知道这一切,才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也就是说,她们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薛姨娘心知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突然指着木双双大声道:“你这贱婢!方才是你说这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非要拉着我来看,我才会过来的,你可是故意陷害我的!” 木双双一怔,顿时怒火攻心了。 她可不是那些常年跟在薛姨娘身边的侍婢,没有把柄在薛姨娘手上,跟薛姨娘的感情也不深,自是不可能白白替她把这黑锅背了! 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比谁尊贵? 木双双气得一双眼睛都红了,狠狠地跺了跺脚道:“薛姨娘好大的威风!当初是谁看着郎主对沈卿的态度不一般,就心急火燎地跑来找我打探沈卿的消息?还暗示奴婢以后好好替你做事,你就保奴婢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奴婢那里还有你送的一只翡翠手镯呢! 这一回陷害沈卿的事情也都是你让奴婢做的!还说什么,有你在背后撑腰,这件事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薛姨娘没想到这侍婢竟然还回嘴了,气得简直要晕过去,“你!” “够了!” 俞九清似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场闹剧,冷声低喝道:“来人,把这个胆大包天陷害夫人的刁奴拉下去,杖一百发卖!至于薛姨娘,先把她带回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半步!” 夫人? 什么夫人? 木双双和薛姨娘怔怔然地看向沈卿,因为脑中某个想法,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直到奉命来抓他们的人已是架住了她们的肩膀,两人才反应了过来,木双双首先有些疯颠地大声道:“你是夫人?什么夫人?哪门子夫人?!既然你是那个失踪了十年的丞相夫人,为何要假扮成侍婢回到这个丞相府?!你可是在耍我们!” 沈卿淡淡地看向木双双,她假扮成侍婢回来的原因自是不可能跟她说,想了想,她笑眯眯地一把拉过俞九清,道:“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一点小情趣,怎么,你有意见? 说起来,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有主的男人,还是少挂念为好。” 俞九清:“……”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看了看沈卿挽着自己的手,眉眼间的冷峻悄然溶解了些许。 木双双的眼睛瞪得仿佛要把眼眶都撑破了。 看着眼前的画面,她便是再也不愿意相信沈卿就是他们夫人,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到底惹了个什么样的人啊!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只怕我做的一切,在你们看来都是如跳梁小丑一般的闹剧罢!” 发出声音的是薛姨娘,只见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阴森的笑容,忽地疯狂大笑,一双眼睛似怨似痴地看着俞九清,“郎主,郎主,我是真的喜欢你……在当年你骑着白马英姿飒爽地巡游京城,我阿姐说你就是那个大齐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时,我就喜欢你。 所以,在我阿爹问我愿不愿意嫁你为妾时,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为了你,我甚至想要背叛阿爹,背叛薛家,哈哈哈,哈哈哈! 俞九清,你这个贱人!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剥你的骨,吃你的肉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绝不会!” 第48章 用得着吃儿子的醋?(一更) 俞九清的眼神猛地冷了下来,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沈卿却率先走到了他面前,看着歇斯底里的薛姨娘,淡声道:“你这话说得有些问题。” 薛姨娘彻底不装了,要用眼神杀死沈卿一般地道:“有什么问题!难道你要说,俞九清不是个人人唾弃的奸臣?还是要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想杀俞九清?” 沈卿挑了挑眉,靠近她,在薛姨娘瞳孔地震的注视下,轻嗤一声道:“那倒不是,我说的问题是,你方才的话漏了一个人,想要被人剥骨吃肉的可不止俞九清一个人,不若你回去问问你家老爷子,他是更恨俞九清多一点,还是当年的小沈大人多一点?你这样漏了我,让我不太高兴啊。” 薛姨娘一脸惊愕地瞪着面前的女人。 什么小沈大人?!莫非传言是真的,当年那个在先帝和圣上身旁叱咤风云妖言惑众的小沈大人,就是俞相明媒正娶的夫人?! 甚至在嫁给了俞相后,她还时常装扮成小沈大人返回朝廷! 说起来,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剥骨吃肉是什么好事吗?这女人还上赶着要了?! “不过嘛,”沈卿话语中的温度却陡然降了下来,“你也要有机会再次见到你家老爷子才行。堵好她的嘴带下去罢。” “是!夫人!” 架着薛姨娘的两个侍卫立刻利索地往她嘴里塞了个布团,就把挣扎个不停的女人拉下去了。 木双双也被用同样的方式带了下去。 这一小片地方,终于清静了下来。 俞九清忽地瞪了还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张管事一眼,万分隐忍地对身后的侍卫道了句:“处理一下。” 这语气,仿佛要处理的是一头猪或一头牛似的,反正不是一个人。 说完,拉着沈卿就迈步离开。 沈卿却猛地拉住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道:“俞九清,你可是忘了自己还是个病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两天你赶着去看子涵的时候腿上的伤口裂开了,鲁神医可是在我面前抱怨了好久,说你总是乱来,我还以为你多少学乖一些了,但你今天倒是厉害啊,健步如飞的,比腿脚没有问题的江成熠走得还快!” 俞九清似是没想到沈卿会突然说出这一番话,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怔,好半响,才低低道:“我还以为,你这几天是完全忘了我的存在了。” 沈卿:“……” 虽然男人的嗓音一如往常地清冷平淡,沈卿却奇妙地从中听出了一丝幽怨来。 这家伙莫不是在怨她,这两天光顾着子涵,不理他罢? 沈卿便是再气也忍不住笑了,主动反握住他的手道:“你天天在我面前晃荡,我便是想忘记你的存在都难。你若是想我关心你,就直说嘛,用得着吃自己儿子的醋?” 俞九清抿了抿唇,不承认,“我没有。” 沈卿不信,“真的没有?” “没有。” “那好罢,”沈卿一副不勉强你的神情,低叹一声道:“我想着这两天都没什么时间和你单独说话,本来想多陪你一会儿,但我这回出来是瞒着子涵的,我要在子涵午睡醒来前回去,你便自己做事去罢。” 一边说,一边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俞九清却忽地一僵,猛地加大了握着沈卿手的力度,牙关似乎咬在了一起道:“子涵也不小了,不能老是粘着自己母亲,你若一直这样娇惯他,只会把他惯得越发不成样子。” 沈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俞九清,“我怎么惯他了?这些年就是惯他的人太少了,我心疼自己的儿子不行?” 却也没有要再挣脱自己的手的意思。 其实和俞九清间的隔阂,沈卿一直都是有所察觉的。 十年前的俞九清在她面前哪会这般隐藏自己的心绪?和她刚刚认识时的俞九清会,但和她成亲后的俞九清绝对不会。 俞九清便是在别人面前再深沉,在她面前也是坦诚而放松的,那时候的她对俞九清来说,是夫妻,是挚友,更是同伴,他们之间好像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只是她这一回归来,俞九清别说坦诚了,他仿佛在她面前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了。 他仿佛变回了刚和她认识时的俞九清,又有点不像。 这样的隔阂,沈卿不是不在意,只是她焦急也没用。 她和俞九清之间到底隔了十年,这漫长的时间距离不是一两天的相处就能重新填满的。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忘了你们还有一个客人了?!” 那满是哀怨的声音,便是沈卿再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她转头,一脸讶然道:“呀,江成熠,原来你在啊!” 江成熠:“!!!” 他从一开始就在好吗!方才她和那两个女人吵架的时候他还帮她说了不少话呢!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早知道他方才就不该帮她!就该帮那两个女人使劲骂她才对! 他猛地握了握拳,气得哇哇大叫:“沈青,你这家伙!你先前故意在我面前隐瞒身份把我耍得团团转便算了!如今按理来说是我们时隔十年后第一次正式相见,你不两眼泪汪汪就算了!故意这样无视我是怎么回事!” 沈卿忍不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江成熠,我还以为你还没察觉到我就是沈青呢!你这回过来做什么?可是来看子涵的?” “滚吧!你们这对无良夫妇!” 江成熠完全是被气得口不择言了,“我是这回过来才知晓子涵出事了,俞九清这厮先前一句话都没跟我透露,阿芙又说你刚和俞九清还有子涵他们相认,不许我过来打扰你们。有时候我真想知道,是不是我单方面把你们这对黑心夫妇当成了挚友。” 若不是他这回有要事一定要和俞九清商讨,只怕等他过来的时候,子涵头上的伤都好了。 江成熠说到后面,语气中又不禁带上了几分幽怨。 沈卿顿时一脸诚挚道:“当然不是,我很久之前不就说过了么,能和魏其侯成为挚友可是我一辈子的荣幸。” 江成熠:“……” 可是,你后面那个一脸你很多余,没事就快点给我滚的男人分明不是这样想的! 江成熠狠狠地暗了暗太阳穴,懒得跟这对黑心夫妇计较,道:“罢了,说回正事,阿青你刚好也一起听听。 俞九清,你昨天让我把我们先前收集到的关于曹家和柳家贪污枉法的罪证一并递给御史台,这件事本身是没问题,但你确定要同时对这两家下这么大的狠手?” 第49章 阿青,这个家没有你不行(二更) 俞九清显然十分不满这个煞风景的人还横在他和沈卿中间,眉头皱得死紧,“这有什么问题?” “什么叫有什么问题?你这混蛋是装不懂还是真的不懂!” 江成熠要被气得跳起来了,“曹家和柳家虽然不算什么高门巨族,但也是自大齐开国以来便已经存在的家族,在大齐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你如今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半年前的传言事件虽然动不了你的根基,但对你的名声多少还是有影响,何况我们都知道成王那厮已是在暗中蠢蠢欲动,你突然玩这么大是急着给人家送把柄?! 你要下死手对付一家我没意见,但同时对付两家我可不会由着你胡来!方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该不会还要同时把忠勇侯府对付上吧?!” 俞九清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那女人这般胆大包天地设计他夫人,他自是不可能还放着她背后的家族好过。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江成熠一脸要喊娘的表情,一把扯住沈卿的袖子道:“阿青,你快管管你男人!他这些年简直一年比一年疯!动不动就是把人家满门抄斩,抄家流放!他会被外头的人传他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臣也是他活该! 以前便罢了,那时候好歹一个能打的对手都没有,现在成王卷土重来,他还不知收敛,就是在找死!” 沈卿原本在想着江成熠说的半年前的传言事件。 那件事,她在麟一给她的情报中看到过,半年前,也就是去年年末,全国各地突然同时传开关于俞九清藐视王法、草菅人命、结党营私、架空朝廷的传言,虽然这个传言被俞九清他们及时扑灭了,但传言毕竟已是传开,很多百姓后来虽然没有继续传,但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存在,心里多少是有些想法的。 加上俞九清这些年手段铁血强硬,惹来了不少非议,也结下了不少仇家,这件事要说对俞九清一点影响都没有,也不可能。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这半年来刺杀俞九清的人就仿佛春天的蟑螂,一窝接着一窝地来,都不带停的。 听到江成熠突然喊她的名字,沈卿刚想开口说什么,俞九清突然猛地收紧了握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眼神冷冽地看着江成熠,“江成熠,谁让你随便碰我的夫人?” 沈卿:“……” 江成熠:“……” 江成熠忍不住嘴角一抽,“俞九清,你不是吧!我和阿青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你以前可没有病得这么严重啊!” 他和沈青刚认识的时候不知道沈青女子的身份,后来知道了,与她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有些改不过来,但他已经算十分克制了,至少不会再有搂搂抱抱这样的身体接触。 以前他跟沈青相处的时候,俞九清虽然也偶尔会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神经质啊! 眼看着这两人的对话又要往没有营养的方向一路狂奔了,沈卿连忙道:“好了,你们不会想就这样一直站着说事罢?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先去那边坐下,我叫人送点茶水点心过来。” 很快,沈卿就让人上了一壶清茶,和一小碟她这两天烤出来给子涵当零嘴吃的蔓越莓曲奇。 江成熠悠悠然地喝了口热茶,又拿起曲奇吃了一口,眼神顿时一亮,连忙把整块曲奇丢进了嘴里,方才那些讨人厌的东西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阿青,这个家没有你不行啊!先前我过来的时候,有口热茶喝就很好了!什么时候有口点心吃我可能都要怀疑天是不是要下红雨了! 特别是你做的点心,我找遍整个大齐都没找到味道相似的,可馋死我了!” 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狂塞了几块曲奇在嘴里。 坐在他对面的俞九清一张脸都青了,在他再一次把狼手伸向了那蝶曲奇的时候,把碟子往自己那边一拉,冷声道:“小心噎死。” 江成熠顿时一呛,拼命咳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咬牙瞪着俞九清道:“不想让我吃你夫人做的点心就直说!你这个小气吧啦的男人!” 俞九清:“对,不想。” 江成熠:“……” 这家伙,这是承认了自己是个小气吧啦的男人? 还挺坦诚。 沈卿望了望天,认命地当起了和事佬,道:“好了,我一会儿还是要回子涵那边的,我们继续说方才那件事。成熠,你方才说的话有道理,虽然现在我们基本能确定,曹家和柳家,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薛家,都是成王的人,但为了朝堂稳定,这三家是不可能同时动的,你有什么想法?” 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碟子从俞九清手上抢了过来,无视某男人分外不满的眼神,推到了江成熠面前。 江成熠顿时得意洋洋地看了俞九清一眼,拿起一块曲奇丢进了嘴里才道:“大齐大部分家族这些年做的缺德事,我和俞九清一直有在收集,那三家里,这些年小动作最多的要属曹家,曹家也是我们最有理由除去的,我建议呢,先集中精力搞垮曹家。 至于柳家,是出了名的重视嫡庶关系,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可惜啊,他们这几十年就没出过一个有能耐的嫡子,他们又不肯扶持庶子,导致家族是越发衰微,便是我们不特意针对他们,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何况,俞九清,你这些年不是在扶持柳家一个庶子,现在那柳家庶子都做到了戊边将军的位置了吗?我的建议是……” 江成熠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那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与其正面搞垮他,你不如再扶持那柳家庶子一把,让他直接夺了柳家的权,到时候,整个柳家都是你的,岂不更爽快? 至于薛家,薛家毕竟还没有真的出手做什么,他们如今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狐狸尾巴已是暴露了,不如先把他们放一边去,看看成王打算怎么动这个棋子,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沈卿看着江成熠,由衷地感叹道:“成熠,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如往常啊。” 一如往常地贱兮兮。 比起俞九清和她,这货不更像个奸臣? 江成熠脸上的表情不禁更得意了,还很是嘚瑟地朝俞九清挑了挑眉。 俞九清顿时眯了眯眸。 就在这时,站在俞九清身后的陈立淡声道:“侯爷这番话,当真高瞻远瞩,除了对薛家的做法,对曹家和柳家的做法,几乎跟我们郎主方才跟小人说的话差不多。 若不是侯爷突然上门了,小人就要跑魏其侯府一趟,把郎主说的这番话转达给侯爷了。” 江成熠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 他奶奶的,敢情他的顾虑俞九清早就想到了?那他方才生的那些气算什么?! 沈卿顿时颇为隐忍地别过了头忍笑。 不行不行,她若是直接笑出来,江成熠定是会炸毛的。 然而便是十年没见,江成熠又哪会不清楚那女人在做什么,顿时一脸羞恼地站了起来道:“罢了,我回去了!” “唉,等等,”沈卿连忙回头,轻咳一声道:“我也有件事想与你们商讨一下。” 顿了顿,她加了一句:“很重要的事。” 第50章 夫君,你真可靠~(三更) 江成熠撇了撇嘴,重新坐了下来,吊儿郎当道:“什么事?莫非是隔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想清楚,觉得这黑心男人不靠谱,要踹了他另找一个了?说起来,当年成王那厮对你不就好像有点那方面的意思……” 话音未落,对面就有冰冷彻骨的刀子嗖嗖嗖地向他袭来。 便是江成熠自以为已是习惯了某男人的气场,这一回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啧,现在的沈青简直就是俞九清的逆鳞,连开玩笑都不行了。 沈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认真点,我要说的确实是正事,你们可有听说过神仙药?” 江成熠一愣,下意识地和俞九清对看了一眼,两人摇了摇头。 俞九清转头看向沈卿,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这是什么?” 他们果然不知道! 也对,他们若是知道,又怎会任由这般危险的东西在大齐蔓延开来! 沈卿也不禁眉头微皱,“我也是前两天偶然从郭乘风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听说这种药有让人忘却一切尘世烦恼、飘飘欲仙的功效,只是同时,这种药十分容易让人上瘾,一旦对这种药产生了依赖性,在药瘾犯时,甚至会做出残害家人、亲刃手足的事情!” 江成熠和俞九清不禁再次对看了一眼。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丧心病狂的药? “我已是让郭乘风和麒麟去查关于这种神仙药的情况,但这种药的买家和卖家都藏得很深,查起来并不容易。 前两天,郭乘风的商行里有个伙计犯了药瘾,把家里人砍了,被官府抓了进去,郭乘风想办法介入了官府的审问,倒是问出了一些事情,那名伙计说,那药是他一个远方的朋友来京城时给他的,还跟他说了买这种药的渠道,基本上他每隔半个月就要去补充一次这种药。 他说这种药不贵,只是他家家境本来就不好,他需求量又大,时间长了,家里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那天他出去买药时才会拦着。 只是,当郭乘风按照他说的渠道去找那个卖药的人时,发现那个地方,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江成熠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那卖药的定然一直在关注被抓进去的那个男人!他们果然很谨慎!” “没错,”沈卿点了点头,嘴角微抿,“如果我没猜错,这种药很危险,非常危险,而且,很可能已是在大齐传播了一段时间了。 你们想想,若染上药瘾的除了普通百姓,还有朝廷命官,和军中的将士,当他们药瘾犯了,岂不是相当于把自己一个致命的弱点放在别人手上,任人宰割? 何况,据说这种药吃多了,会形容枯槁,反应迟钝,身体消瘦,届时别说做事,便连正常生活都要受影响!” 俞九清眉头越发紧皱,江成熠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道:“若当真是这样,对大齐可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不行,我们必须立刻做出行动,找出到底是谁在传播那种药!还得排查朝中和军中可有人染上了那种药瘾,做出处置才行!” 沈卿点了点头,道:“排查朝中百官和军中将士这件事,必须立刻做。只是,我建议一开始先不要大动干戈地排查,那些卖药的人如此谨慎,我怀疑他们不是单纯为了财。 郭乘风商行那个伙计说过,那种药卖得并不贵,若是单纯为了财,他们为何不抬高那种药的价格?” 江成熠立刻沉声道:“你是怀疑,背后有人在故意传播这种药?你想查出那人是谁?” “是必须查出那人是谁。” 沈卿淡声道:“只是,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暂时还没找到第二个正在服用这种神仙药的人,要顺藤摸瓜,也得先找到藤才行。 我已是发动了麒麟去找,如今京城里服用这种药的人只怕不少,我估计很快就能找到了。 当然,这件事十分紧迫,越快找到突破口越好。” 江成熠立刻明白了,道:“行,我也让我手底下的人一起去找。竟然企图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渗透我大齐,真是卑鄙至极!” 俞九清手指轻敲桌面,道:“陈立,明天之前拿我的令牌跑一趟府衙,叫孙横重点查一下被关押进府衙的犯人,看看他们是否有吸食那种药物,不要查最近被关押进去的,要查已是被关押了一段时间的。” 孙横正是如今的京兆尹。 既然那种药的药瘾那么恐怖,做出了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的人绝对不止郭乘风商行那个伙计。 只是,如今知道神仙药这件事的人还不多,府衙的人可能没往那个方向去审问,又或者他们察觉到了什么,但因为觉得跟案件无关就没当一回事。 之所以不找最近被关押进去的犯人,是因为如果有服用神仙药的人被关押进去了,卖药的人定然会重点关注他们,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躲进洞里。 但若是已经关押进去一段时间的人,他们可能就会放松警惕,不会过多关注。 从这个方向查,是最有可能最快找到那根藤的法子。 陈立立刻应了一声,“是,属下遵命!” 沈卿这段时间都在把俞九清当成情感脆弱的小孩子在哄,见状立刻抱住他的手臂,眉眼弯弯道:“夫君,你真可靠~” 一旁的江成熠顿时浑身打了个寒颤,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吐槽的欲望。 明明他也说了会帮着一起查,怎么到头来可靠的只有俞九清那个混蛋了! 而且你们到底有没有还有观众在场的自觉!要腻歪拜托回房间关上门再腻歪! 江成熠狠狠喝了口热茶压惊,正想高贵冷艳地告辞,不再当这个碍人眼的第三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爽朗干净的少年嗓音,“父亲!” 却见是一个眉眼英气、模样端正、穿着一身宝蓝色窄袖袍服显得尤其精神的小少年正快步朝他们跑来。 看清那小少年的模样,沈卿眼眸微睁。 那张脸,不正是江成熠和郭青芙的融合版本嘛! 她不禁笑眯眯地看着跑到了他们面前的小少年,感叹道:“你就是子韬吧,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想当年,她和阿芙是差不多时间怀孕的,阿芙要比她早三个月左右。 她们没什么宗族观念,孩子尚在娘胎时就约好了,她们俩的孩子都是子字辈,以后让他们一起学习,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江子韬微愣,看向这个陌生的美丽女子,突然眼睛一亮,凑过去道:“你就是母亲说的沈姨吧!果然像母亲说的一样,沈姨好漂亮,好年轻!” 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小少年,沈卿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扬得更高了。 果然不愧是江成熠的崽。 江子韬说完,突然脸色微妙地看了俞九清一眼,“俞叔叔,沈姨真的是你的夫人吗?沈姨看起来比你年轻好多。” 俞九清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虽然有点不详的预感,还是淡声道:“是。” 江子韬的眉头顿时深深锁起,很是忧愁地道:“俞叔叔,你这样不太好吧,这不就是母亲说的老牛吃嫩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