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牌烂仔 “这是一个黑白无序,动荡不安的年代,拼死拼活也只是为吃一碗饱饭,纵使警察也被冠以一个花名——有牌烂仔!” …… 何定贤穿着一身绿色军装,腰间插着木棍,脖颈挂着警哨,手里捏着一支好彩香烟。 三伏天酌热骄阳的日照下,一出差馆就晒得汗流浃背,负责带他的老差人见状挥挥手,带他一同来到间凉茶摊坐下。 上一世还因颠沛流离,从小就梦想发财被人骗到缅北,最终因不想被噶腰子而杀人逃亡,走上条不归路,带着几名落难人开始干亡命的无本买卖。 这一次一醒来就端上铁饭碗,不得不说是上天眷顾,何定贤也很珍惜,小心翼翼,花了半月的时间熟悉环境,兢兢业业,在同僚间混了一个“老实人”的名声。 其实他上辈子可是敢打敢拼,一连在东南亚绑了几个当地富商,还劫过金铺,抢过银行,最终惹到一个跟军方有关系的老板,被当场枪决在围捕现场。 上过泰国新闻,上过国际报纸,上过国内新闻,也算是逞凶一时,小有名气的悍匪。 不过,正因干过坏事,朝不保夕,才知走歪路的难,非常满意在香江做一名小警察的日子。 感谢上天给的机会。 让我做个好人。 而他自从见到一个叫“潮州邹”的江湖大佬,在石硖尾屋邨兜售大烟后,也明白自己来到的是平行世界。 这个世界有尚未发迹的尖沙咀倪家,也有如日中天的船王许艾周,有豪赌一场的小辈“飞艇泰”,也有赘婿翻身的猛人“鲨胆郑”, 走在路上碰见的人可能是杜笙、葛兆煌、何键、叶问,最出名的女星叫夏梦、蝴蝶、蓝莺莺,最有名的大亨是何东、马印彪,许艾周。 即然重生一世,怎会甘于平凡,何况,此时警察虽然被戏称为“有牌烂仔”,但是一身绿皮换来的权力毋庸置疑。 这已经是平民家庭最好的上升途径。 何定贤上辈子没少看《成功学》,观察了一个月,发现电影世界跟前世同年代的社会环境大差不差。 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创富计划,只是目前自己在警队地位低下,还需要一个出头的机会。 这时老差人钱伟善喝完大碗凉茶,用手上军警帽扇风,走到摊主面前满脸不耐的伸出帽子,不仅不付茶钱,还欣然接过了摊主递来的五元港币。 “走啦,阿贤!”他动作娴熟的抖抖警帽,在飞腾间一把抓住硬币,塞进口袋里讲道:“下一家!” “知道了,长官。”何定贤站起身把警帽戴好,路过摊主面前顺手掏出一枚硬币丢去,表情轻松的跟上长官。 摊主面露惊喜,千恩万谢,像是收到施舍的乞丐。长官却还教育道:“果然是新丁,以后跟别的同僚出来巡街,不管是喝茶还是吃面,千万记得不要给钱。” “人人都不给钱就你给,你是很特殊,还是很威风?” 何定贤表情敷衍道:“唔好意思,善哥,下次一定改。” 心里却更加肯定了:“在这个年岁,有多大权,赚多大钱,当多大官,创多大业!” 可他上世作为一名悍匪,随心所欲惯了,爱付钱就付,同僚间的潜规则算乜野? 街边凉茶摊主的钱都不付。 一辈子就都是小瘪三。 钱伟善瞥他一眼,不再说话,叼着烟把上海街沿途一间间店铺,餐厅,摊位的保护费都收入囊中。 现在开一间茶餐厅要交五道保护费,军装、便衣、消防、食品局、还有黑社会。 碰上海鲜、航运、开在海边的餐厅,水警还要爬上岸多收一道…… 每月一号,有关部门都会派人一条街、一间间店的收过去。 因为每个月只能收一次,凡有私下敲诈都是“违背规矩”,所以,交钱成为规矩,这笔钱便称作“规费”。 上海街的街头,何定贤,钱伟善两人来回穿梭,于中午时间,顺顺利利把商铺的规费收齐。 一起带着满布包的钞票回到警署,油麻地差馆,二楼警长办公室门前,五六名军装同僚已经拿着规费排队。 “我先下楼吃饭了。”何定贤说道。 钱伟善讲道:“留下来跟我一起去见长官,混个脸熟先,将来对你有好处!” 何定贤觉得有道理,点点头道:“多谢善哥。” 军装警长“陈立”是油麻地华人警员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油麻地华探长“曾少珂”。 当然,军装警只负责治安,佩戴警棍,手里没枪,说话也不够硬气,论声音还不如一个便衣组的探目大! 当警察的做梦都想混进便衣组,不仅收的钱多,手上有枪,站出来也威风。 陈立则是一个两鬓斑白,笑眼眯眯的中年人,收到钱后,把钱交给旁边的手下清点,前面叫来的钞票已经码得整整齐齐,摆在桌面堆成一座金山。 钱伟善弯腰屈膝,表情谄媚的递上香烟,陈立接过烟后,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神定格在何定贤脸庞。 “警号1101,何定贤,你老豆是潮义勇的双花红棍汗巾青对不对?” 何定贤连忙立正敬礼,出声喊道:“是,长官,我老豆叫何青!” 陈立笑呵呵的摆摆手:“别紧张,我跟你老豆也算朋友,你能进油麻地警署就是我开口的。” 何定贤回过神来:“多谢长官!” 钱伟善表情惊讶的扭头看他。 这新丁不声不吭的,原来早跟警长认识。 陈立则吸上口烟,叹息一声:“双花红棍的仔来当警察?呵呵,没子承父业去混社团,足够证明你老豆除了身手好,脑子也灵光,可惜太早入江湖,死了。” 他也不需要何定贤的回答,扭头就跟钱伟善说道:“今天基仔生病没有来上班,你顺便把上海街赌档的规费收齐,办得好将来上海街的赌档都归你收。” 啪! 钱伟善激动的立正敬礼,眉飞色舞的道:“多谢立哥!” 何定贤看见陈立眼里带着盼望之色,就知道上海街赌档的规费绝不好收,再回头钱伟善已经走出办公室,情绪却还沉浸在受到提拔的喜悦中,有坑还不自知,千万别把自己带坑里了。 2 潮汕帮 他下楼就提醒道:“钱长官,收赌档要比收商贩分得更多吗?” 钱伟善理所当然的说道:“赌档、烟档、马栏,高利贷,歌舞厅,一桩桩都是日进斗金的生意,收他们的钱,当然比收摊贩更多啊!” “收一间摊贩,一个月赚不了五十块,收一间赌档,一个月有上千块,我们负责去收,按照规矩,把数收足,每个月能多拿两到三百的红包。” “所以,就算是最低级的军装警,一个月拿到手也有三百工钱,一百二十是港英政府发的,剩下一百八是长官的粮!” 将来要是拿下上海街的赌档,一个月能分五百多…… 这个时代,还是秩序混乱,没有界限的时代,一切都是尚处于黑暗莽荒,比传闻中的金钱帝国更加动荡,比七十年代更危险,比八十年代更野蛮。 他顺口问道:“那会不会有危险?” 钱伟善无所谓的挥挥手道:“危险肯定是有一点的,现在什么时代?去年一年港岛新增了一百余万人口,当中九成九是为了逃避战乱,其中又有三成跟国党有关。” “有些人是上海富商,有些人是青帮大佬,也有些是溃兵、逃兵、还有间谍!” “说不定随便在路边撞到一个流民,别人在衣服里掏出把枪,但我们是混这口饭吃的,就得冒点风险,不把数收齐,光靠鬼佬发的粮一家人够吃得饱?” “想赚钱就要拼命!” 这是底层人最相信的逻辑。 钱伟善在走到警署门口时,却忽然回过头,定睛看住他:“你什么意思?” 何定贤咧开嘴,坦诚道:“长官,我是怕出事。收规费的日子这么重要,怎么大基哥突然间就生病了?” “基哥这个人我也认识过,身体壮的跟头牛一样,平时连个喷嚏都不打…..” 钱伟善在烟盒里抽出一支好彩,递出去,脚步匆匆的离开:“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找伙计们问点事先。” “好。”何定贤接过香烟放在鼻子面前嗅了嗅,观望着钱伟善离开。 想要混出头,不代表要做替死鬼,现在的港岛正处于关键时期,英国人对港岛没有信心,华人却在不断的涌入港岛。 国内形势的不断变换,让港岛一年激增一百余万人口,半岛之战的一声炮响,让港岛成为亚洲进口贸易中心,日岛的战后重建,使港岛成为国际航运龙头。 高速增长的经济下,是还未健全的法律,法律至上是殖民地存在的意义。 硝烟弥漫之下没有规矩,除了步步为营还得要小心谨慎。 凡事在做之前,都要出打劫银行前做计划的心态! 虽然钱伟善跟他一样是个最低级的军装警员,但好歹是个当差七年的老警察,在警署里还吃得开,放在后世起码得是个见习督察,不到十五分钟就匆匆回来,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说。 “你说中了!大基哥确实是装病不来的。因为上个月东英社的黑心华到上海街插了支旗,开了一间字花摊,三间地下赌档。” 字花摊就是地下六合彩,在一个人身图画上写三十六个人名、或者动物、职位、再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口诀,诱导人下注再定时开奖,可以采取下线分销的方式,只需要一个档口就可以做的很大,类似于微型博彩公司。 地下赌档却是直接开档口,在档口里摆赌桌,赌牌九、押铜宝、玩骰子的都有。 档口规模取决于赌桌数量。 何定贤有点惊讶的叹道:“这你先前都不知道?” “我平时很少赌博,只钟意逛马栏,点解会知道?何况,黑心华开赌档也不会跟我报备呀,都是直接找刑事组的便衣,军装队也是赌鬼、立哥、还有负责上海街的大基收风最早。” 钱伟善感觉有点丢脸,把烟蒂甩在街头,狠狠跺了一脚:“操,我就知道立哥不会看我憨厚老实给我油水。” “废话。”何定贤心里暗骂一声,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想吃免费餐的人迟早被嘎腰子。 “不过油麻地不是潮义勇的地盘吗?潮义勇怎么会允许东英社的人插支旗进来!那个黑心华什么来头?” 潮义勇负责管理整个油麻地的黑色生意,旗下有十几个堂口,总共有十几万潮汕籍会员。 钱伟善也感觉事情很棘手,倒豆子搬说道:“黑心华是九龙区东英社的老四九,东英社一向盘踞在观塘区的屋村内,把手伸进油麻地其实是有人支持,胆肥了。” “据我所知,他攀上了九龙区总华探长刘福新收的一个小妾。” 香江还实行《清律》与《英律》并轨制,华人可以一夫多妻,大清是亡国了,但腐臭味却还留着。 小妾的关系可大了天,枕边风足够吹死人, 刘福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华人最具权力的前十人之一,肯定不能跟刘福的人动手,但黑心华算是刘福的人吗? “东英社什么来头?”他问道。 钱伟善答道:“港岛东字头的社团都是东莞人,潮字头的社团都是潮汕人,另有广府帮、沪字旗、福建帮,三合会,青帮、大小一两百间社团,东英社是东字头,天生的东莞帮,不过在全港社团里只算是间三流帮派,最值钱的地盘就是观塘三个码头。” “不过刘福也是东莞人吧?”何定贤张嘴就问道要害,钱伟善艰难的点点头:“大佬刘就是东莞帮在警队的代表人物,背后都是东莞商会的老板,手下全是东莞便衣跟东莞社团。” 何定贤理解了:“大佬刘是九龙区华人警察话事人,怎么也该撑我们差人,不会撑黑心华的。” “另外陈警长跟曾探长都是潮汕人,也都是潮汕帮的,背后有潮汕商会的大佬们撑腰。” “我们是去给潮汕帮做事,潮汕帮到时候肯定要替我们出头,对了,潮汕帮跟东莞帮谁强?” 钱伟善理所当然的讲道:“当然是潮汕帮更强!” “你同我都是潮汕帮的。” 3 弱势群体 何定贤敏锐察觉到上海街的赌档,很可能牵着“潮汕帮”与“东莞帮”之间的利益斗争,可能是单纯江湖层面的斗争,也可能是涉及到警队层面的势力斗争。 油麻地,尖沙咀、旺角作为九龙区最早开发的地域,统称为“油尖旺”,是社团公认的“肥水区”,警队公认的“银行区”。 二人能够在油麻地警署当差,除了送钱外,离不开背后还有“潮汕人”的身份。 油麻地警署的华探长“曾少珂”,军装警长“陈立”皆是潮汕人,油麻地街道的黑色生意也都是由潮汕社团“潮义勇”管理,可以说油麻地就是潮汕人的地盘。 东莞人插旗就是要挑战潮汕帮的利益,军装警长派两个前去与其说是收数,倒是更像一次试探。 表面上看“刘福”上任九龙区总华探长,自然要支持东莞帮的社团发展,但整个油麻地一直控制在潮汕帮的手上,油麻地差馆的警长、探长们,还有潮汕籍警员们真愿意吗? 好多警员的亲生兄弟都在社团里混饭吃,而且一般社团地位不低,收入也不错。而他父亲是潮义勇的人,祖籍在潮汕,是天生的潮汕帮成员,也是潮汕帮实际上的一份子。 潮汕帮则是港岛目前最大的同乡结社,潮汕籍商人已经开始初露峥嵘,继而导致潮汕籍社团开始崛起,再导致潮汕籍的人才进入警界政界,用工用同乡,用命用同党,而在历史上,潮汕帮的辉煌才刚刚开始,远未到巅峰之时。 把宝押在潮汕帮身上是一次很好的选择,也是唯一能做的选择,在大时代的背景下人的选择太过局限。 这让何定贤看到了一次机会,值得一搏的机会,所以他果断的鼓动钱伟善把事办下去。 “无论如何,规数总是要收的,他代表的是军装警,真闹出什么事,自然有长官出面兜着,有军装同僚帮手,全油麻地的军装警都等着粮下锅,一间赌档收不齐,一条街就收不齐,一片区就收不齐,规矩就破了,规费就没人交了。” 钱伟善带着他絮絮叨叨着,在马路中间挥手招来了一辆黄包车,坐上车后对着他讲:“快上车。” “去哪里?”差馆步行至上海街就十几分钟的路,何定贤怎么也不会有人要坐着黄包车去收规费,钱伟善却不断催促道:“快点上车!” 何定贤刚坐稳黄包车,钱伟善就报出一个常盛街地址,一路坐着黄包车来到常盛街的一座唐楼前,何定贤跟他走进唐楼才发现这是他家,直到钱伟善在枕头底下翻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何定贤才恍然大悟,由衷赞叹:“好东西!” “我们差人是弱势群体,去年被打死的就有十个,打伤的更有三十多个,出门办事不得多备重保险?”钱伟善掂量着枪面色满意:“我当差第一年就买来这把枪,这么多年来一枪都没有开过,跟我的名字一样是把善良之枪。” “都怪鬼佬不闭关,一年增加一百多万人,谁吃得消?全港现在两百多万人口,所有警务人员加在一起才九千多人,华人警员只有两千多。” “虽然军装警察没有资格佩戴武器,但是遇到哪个不开眼的敢袭警,警务人员勇夺黑枪,反击自卫,肯定很合理吧。”钱伟善也真是下狠心保饭碗了。 何定贤不得不竖起拇指:“合理。” “非常合理!善哥,你的人跟枪可真是一样善良!” 没想到钱伟善却把枪甩手丢给他,何定贤张手接过沉甸甸的武器,心里还在诧异就听他说道:“我走在街上目标大,这把枪藏在你身上,我如果张口骂人老妈,你就把枪拍在桌面上,只要能够拿到钱,能不开枪尽量不要开。” 钱伟善觉得一个训练学校毕业的新丁,一辈子就没打过几发子弹,肯定不敢乱开枪。 何定贤接过枪心里却涌上一股熟悉感觉,掂了掂,满满的安全感。勃朗宁在五十年代觉对算得上好枪,黑市上起码得上千块,没想到便宜了自己。 他拉动枪栓检查了一下弹簧,又卸除弹匣清点完子弹,一整套标准流程下来更让钱伟善认为他是新丁。 只有新丁才会一步步检查武器,真以为要去打仗啊?老差人都是拔出武器就拍桌上,反正枪也难得响几次! 等到两人又坐黄包车回到上海街时,钱伟善便带着贤仔按照记忆里的地址,一间间把规费收齐,一条街收下来暂时没有碰到敢坏规矩的,同时何定贤也把手枪用胶带粘在小腿上,避免身上的枪械被人看见,又留出空隙,没有粘的太紧。 这时钱伟善,何定贤一起来到上海街,新盛大厦三楼的一间铁皮门门口,钱伟善穿着军装抬起手不耐烦的用力敲了几下门:“咚!咚!咚!” 铁皮门中间打开一块格子,露出一张肥脸看向二人:“长官,什么事?” “什么事?”钱伟善挑起冷笑。 “查赌!” 肥脸惊讶道:“开什么玩笑,长官,我们合规企业来着。” “合规就赶快开门,交规费!”钱伟善叫道。 前面收钱的时候,钱伟善也打听到最近江湖上,沉寂了一些年的南粤听骰党又重出江湖。 先在港岛的几间地下赌档赢了几十万被人礼送出境,又在九龙掀起一阵杀庄之路,第一站就选了新插旗的东英社赌档,真是恶意满满,现在黑心华带着人正在新盛大厦的档口里跟听骰党对阵,何定贤觉得赌档里现在肯定很热闹。 “喔,喔。”肥脸匆忙打开了门,侧身请二人进去,何定贤一进门就感觉天色暗了两度,满屋的烟雾,吵杂的喊叫,熏人的汗臭,还有赌桌前泾渭分明的两班人马,真是赶巧了,难怪别人避着走。 这时两名穿着便装,抽着香烟,互相说笑的男人走出里间财务室,肥脸仔也走到赌桌旁一个穿黑衣的瘦小男人面前门,弯下腰附耳说道:“华哥,收规费的人来了。” 4 袭警! “陈警官。”钱伟善见到迎面走来的两位男人,上前递烟打了声招呼,何定贤见其 一人手中拎着布袋,且都腰间都插着武器,衣角不多不少恰好掀起一些,露出冰冷的枪柄,便知其便衣警员的身份。 陈警官收下香烟,点了点头:“钱警官来收规费啊?” 钱伟善笑道:“是啊。” 陈警官回头看了一眼赌桌,嗤笑道:“小心些,我们先行一步。” “慢走,陈警官!”钱伟善点头哈腰,赌桌前突然响起一片惊呼,听骰党再次押中,短短半天时间赌档就输走十几万,黑心华眼睛输得通红,一掌拍在桌上,大为气愤的骂道:“丢你阿母,一群废材,我亲自来摇盅!” 他撩起黑衫袖口,眼神与留着白发的赌客对视一眼,正要走上赌桌时又被小弟拉了啦手臂:“华哥,收规费的到了。” “去你妈的,刚刚不是才交完钱吗?”黑心华甩开小弟的袖子,回头喝道:“哪家又来了!” “是军装的。”肥脸答道。 黑心华抬起眼睛看见前方两位绿衣军装,嘴角挑起一抹不屑:“原来是花腰仔(老港人对军装警察的一种俗称)。” “让他们等等,老子都输掉裤裆了,拿什么给他们交数?” 黑心华朗朗的很大声,钱伟善表情马上难看起来,抽出木棍指向他叫嚣:“黑心华,开赌档交数是规矩!” “规矩大过天,不交钱别想开赌。” 别管是什么南粤听骰党,就算是赌神来了,TMD也得交数。 警察可不管你是输是赢。 黑心华却正在气头上,砰的把骰盅砸烂,扬手骂道:“掏出根木棍就想来收钱,你当你是谁啊!” “知不知,你们当差的都靠我们养,喂狗一支骨头,狗还会摇尾巴,大家说是不是啊?”黑心华双手一摊,四周的小弟都发出哄笑,就连赌桌前的听骰党们也面露笑意。 在场东英社的烂仔们,手臂却悄悄藏在背后,搭住木质的刀柄。 听骰党也私下使着颜色,暗暗摸住武器。 钱伟善见到矛头转向自己,马上察觉到场中氛围大变,脸色紧张起来喊道:“黑心华,你不要太嚣张!” 黑心华丢下赌局,绕出赌桌,一步步走上前,来到两人面前用手轻拍着钱伟善脸颊:“死差佬,你想怎样?惹恼我,信不信扒了你这身皮!” “扑你阿母!” 钱伟善破口大骂。 何定贤一个弯腰,抽出武器,马上又弹了起来,麻利的动作不过三秒,一支冰冷的枪口已经顶住黑心华下巴。 黑心华下颚被死死盯住,脖子都不禁抬高两分,俯下眼神看着面前的新丁,身体发颤的讲道:“小瘪三,拿一把枪就想唬我?你要拿枪来收钱,用黑枪是不行的,起码等你穿上便衣再说!” “我在上海街开赌档是得过福爷的点头,你要是不知道福爷是边个……” 何定贤却打开保险,冷笑道:“警察手上永远不会有黑枪,这个道理你不懂乜?让你的人散开。” 黑心华举右臂挥挥手,此时赌档内东英社的三十多名打仔已经抽出砍刀,聚拢在两人身旁,听骰党七人也抽出手枪,躲在角落,悄悄正要离开。打仔们见状,缓缓放下手中刀,眼睛却死死盯着新丁。 找死! 这扑街真是找死! 钱伟善也被何定贤的动作吓一跳,但考虑到旁边没有赌桌,把枪顶在对方脑袋下也是一种办法。 还扛得住! 何定贤则扭头说道:“收钱。” “啊?” 钱伟善楞了。 “既然有人不给,我们就自己来收,把赌桌上的钱都收走。”何定贤出声喊道:“这就是规矩!” “喔喔。”钱伟善不具有领导能力,下意识听从新丁的话,上去把赌桌桌面上的筹码收走。 虽然,赌桌上留下的筹码不多,但零零整整至少上万港币,足够抵规费,还能捞点油水。 黑心华盯着他狞笑道:“小子,你够有种!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希望你走夜路小心点。” 何定贤也露出笑容:“我只是来打工的,可是你太拽了,我真的忍不住踩扁你,对了,你叫黑心华是吧?” “是!”黑心华再一咬牙,放下狠话:“花腰仔,出来混,是要还的,别以为你现在拿枪顶着我够威风,有些事情你最好想清楚再!。” “人人都说,只有取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外号,你叫黑心华,一定很黑心。”何定贤眼底压抑着暴躁,心头已经泛起狠意,怎么总感觉有人逼他办事!为什么要逼我! 黑心华缺咽了咽唾沫,胸口忽然涌现一阵心悸改口说到:“也许我们能化干戈为玉帛,桌上的赌金你带走,就当作是规数,既然大家都混油尖旺,也算不打不相识,将来……” “砰!”何定贤突然扣下扳机,枪口抵着下颚一枚子弹直接贯穿天灵盖,场子里顿时溅开一片血雾。 进门前还吆五喝六的大华哥,马上就变成一具尸体直挺挺倒在地上。 “我出来混,没打算还。” 他捻起衣角擦拭完脸上的血渍,单手举着枪镇住场子,朝向众人又说了一句:“我更不喜欢同死人讲话。” 在场所有人都被枪声惊呆,听骰党更是毫不犹豫拔枪射倒五个拦路仔,头也不回的跑出赌档。 钱伟善手里拿着一袋钱,表情僵硬的站在尸体旁,语气有些发颤:“死,死人了……” “警察例行临检,发现一间地下赌档,根据港岛禁赌条例查封,赌档持有人公然持械拒捕,警察勇夺黑枪予以还击,成功击毙一名罪犯,有问题吗,长官!”何定贤喊道。 钱伟善牙齿打架,吞吞吐吐的讲道:“没,没问题。” 何定贤举着枪大步向前:“我的枪里还有七发子弹,结案报告上还可以写七个名字,不知东英社在场够不够七个大佬来领子弹!” 何定贤上前一步打仔们就惊恐的后退一步,直至二人昂首踏步的走出赌档门口,何定贤才收起枪道:“看来是不够。” “走!”他行动果断,语气凛冽,带着钱长官马上跑出新盛大厦,钱伟善呼吸到街头的新鲜空气,一颗心才松了下来,转而紧张的喊道:“何定贤,你惹上大麻烦了!马上把枪还我,我去跟长官说,看在规费的份上,陈长官说不定能保住你。” 枪在善良的人手上才是善良之枪,在恶鬼手上就是索命阎罗。 何定贤当然不会把枪还给他,而是继续把枪藏在腿下,出声说道:“我惹上麻烦了当然要备点家伙防身,枪就先寄在我身上,你去同陈长官说,我先回家一趟。” 钱伟善想到他的家人无辜,方才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5 猪油仔 差馆里,军装警长陈立收到钱,第一反应就是惊讶。 速度太快了。 听完钱伟善的报告,他点起支烟,显得非常冷静:“事情还镇得住,马上拿五千港币去买一条金链子送给赵小姐。” “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黑心华,在于福爷。” 如果黑心华的对手是平民,三万都打不住,如果黑心华的对手是警察,三千六百块足够。 石硖尾。 何定贤坐着一辆颠簸的黄包车来到寮屋区,顺着土道来到一间木屋门口,脱下军装就丢到木盆里。 此处,位于毕架山以南,界限街以北,深水埗以东,九龙塘以西。 最早是一片傍山的泥地,随着内地移民增多,纷纷在此搭建木屋,再接纳同乡,组建屋邨,最终形成一片内地移民的贫民窟,经过不断开垦,目前已经住有六万余人。 港府也在去年为石硖尾通了水管。 何定贤母亲叫作彭玲珊,以前是潮汕地主家的女儿,因变故跟丈夫逃来港岛,有小学文化,人很贤惠,嘴碎心善。 由于潮汕重男轻女,向来家里没什么地位,但何定贤能够考入警校,一来是靠母亲的培养,二来是靠父亲死后留下的三千块钱安家费…… 所以何定贤不得不承父母恩,一进门就开口说道:“老母,收拾下东西,找个同乡家避避风头。” 可以说,这辈子何定贤不管获得多大的成就,永远离不开前身的基础,父母的付出。 他要是烂仔出身。 天花板就底了。 彭玲珊却端着半只烧鸡走出厨房。 “出什么事了?” 她脸色有点慌张。 自从何定贤考上警察以后,家里的生活就好上很多,孤儿寡母在寮屋区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 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可儿子匆匆回家的样子,却像极以前的丈夫。 何定贤坦然承认道:“当差办案惹了些人,不过我是为警队办事,很快就能够解决,为防万一,先出去躲躲。” 彭玲珊也不再问:“我去收拾东西。” 她知道平民百姓,想要在香江混一口饭吃,出来搏是免不了的,无非是在码头搏,在街头搏的区别。 当差跟混社团一样,总有要拼命的时候,做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别拖男人后腿,潮汕女人连这点都不懂,怎么嫁的出去? 这时何定贤才把目光转到家里的一个客人身上,一个穿着白衫,手腕戴着佛珠,理平板头,肥肥胖胖,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家伙。 他在门口就看见家里有客人,毕竟整个木屋都只有七百呎,客厅就一张圆桌,一个香案的空间,肥佬整个人就堵了半面墙,瞎子都感觉天黑了。 不过对方看起来笑容可掬,说不定是老母新找的男朋友,多少要给点面子。伸手不打笑脸人,搞坏老母姻缘就不好了。 “肥佬,怎么称呼?” 何定贤眼神审视打量,猪油仔马上笑着回应:“我叫朱永祥,祖孙三代以前在潮汕都是彭老爷家里的长工,前几年举家搬来香江揾食,目前跟老豆在砵兰街摆地摊卖猪油饭,贤哥叫我猪油仔就好了。” 何定贤目光一转:“所以,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做娶地主家小姐,打翻身仗的美梦了?” “呃……” 猪油仔张张嘴,表情尴尬,他可是一个十九岁出头的后生仔!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要不是听街坊说何家仔考上警察,人很老实,也不会想来搭关系,没想到,一来就碰见麻烦事,还要污蔑我的清白,看起来真不老实…… 猪油仔却又笑道:“我是听人说贤哥考上了警察,希望贤哥能在街头多帮衬帮衬,大家都是同乡,又有祖上的关系……” 这时彭玲珊抱着一个包裹走出里间,破落户家里没什么好收的,也就几件衣服,一些零钞。 她解释道:“阿贤,猪油仔在街头很吃的开,认识一些官面上的人物,他说能想办法帮你升职,我才请他来家里。” 说完,她来到香案前把亡夫的照片收起,这才算把东西收完。 何定贤闻言笑了:“你也够资格帮我升职?” 猪油仔讪笑道:“我哪儿够资格插手警队升迁,不过是想要蹭贤哥一点光,瞎编的。” “呵呵。”何定贤嘴角挑起冷笑,感觉猪油仔像极了缅北的诈骗犯,让他想起想嘎自己腰子的人。 在母亲手上接过一件短袖套上,洗了洗手,交代母亲留在家里等候片刻,自己去寮屋区门口叫两辆黄包车来。 由于寮屋区的地坑坑洼洼,很容易颠坏车轮,黄包车一直只拉到屋邨门口,绝对不会往里进半步,当然也是怕遭抢劫。 他当然不会把母亲单独跟诈骗犯留下,使了一个眼色就带着猪油仔离开房门,猪油仔拗不过凶光,亦步亦趋的跟着,越走越觉得胆战心惊,还没走一半路就开始害怕。 “贤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何定贤拔出腿下的枪,紧攥在手里,近距离靠在胸前防止有人夺枪。 “天堂!” 猪油仔脸色顿时煞白,不管不顾就在泥水地里跪下,高举起双手哀嚎道:“贤哥,我真的就是想求你罩我啊!” 何定贤打开保险,狞笑道:“求我罩你?那你大摇大摆的坐在我家里,一点礼物都不带,摆明的骗吃骗喝,你知道半只烧鸭我老母要打扫几间房吗!” “我看你倒很像一个骗子,想要骗我一个新丁,在街头混一些好处,要是我再傻一点,还可以把我卖个好价钱。” “你唔知呀,我这辈子最恨骗子了!” 街头靠一双嘴骗饭吃,骗到最后还把人卖了的,古往今来,可不少。 猪油仔一看就是油嘴滑舌,靠忽悠吃饭的人,说破天也就是个掮客。 上辈子被人骗了,这辈子还来? 猪油仔欲哭无泪,彻底慌了神:“贤哥,别杀我,杀人会杀上瘾的,你杀疯啦。” “我只是喜欢讲大话,但讲大话也不犯法啊,我真是来靠向你的,你留着我,街头至少有个人帮你打探消息。” “当警察不是也得在街头有人吗?” 何定贤闻言也觉得有道理:“我可以打死你,再换一个人!” 6 人才 想要在街头吃得开,必须要有合伙人。 这是权力的延伸,每个时代都一样。 花花架子抬人,越多的兄弟,影响力就越大。 只是时代不一样,现在警察可以跟江湖人勾肩搭背,以后警察就必须得用线人。 何定贤想要在警队混出头,肯定要有江湖上的朋友、势力、小弟,就像每个华探长身边都会配一个收租佬。 也就是俗称白手套。 在香江权力变现是不违法的,警务处长退休可以给别人当安保顾问,议政官员可以参股企业,官员亲属更能直接持有股票…… 在ICAC没有成立的年代,每个人都是贪官。 希望升官发财是每个人的愿望,何定贤既要升官,又要发财,将来在街面上,乃至商业上,肯定需要一些人来打理,到时一手枪杆子,一手钱袋子,才是真正的威风。 可凭什么要用你? 猪油仔紧抓着一线生机,脱口而出:“我识得英文!” “虽然不会写,但是能跟鬼佬沟通。” 何定贤迟疑了下。 “喔?” 香江会讲英文绝对算是人才,洋行招募买办的条件就是看得懂英文报纸,虽然会听不会写距离买办有点差距,但是足够在香江的华司混个经理当当,码头上每天跟英文客户吹水,一个月都能赚上千港币。 其实很多知名华商的第一桶金就是在码头拉鬼佬的生意。 这种人才怎么会干摊贩? “你懂英文还用得着在砵兰街卖猪油饭?去码头给鬼佬拉皮条一个月都能赚几千块吧!” “何况,你怎么学的英文?” 何定贤将信将疑。 猪油仔道:“我三年前逃到港岛发现港岛是鬼佬的天下,就猜到想赚钱必须会讲英文,便在第二个月开始就每周都溜进教堂做礼拜,之后跟牧师学半个小时的英文,日积月累已经可以沟通。” 为了自证,他整段话都是用英文说的,何定贤也听了个大概,上辈子蹩脚的四级水平,混到现在也就剩个三级半。 虽然猪油仔的发音不太标准,但日常交流基本没问题,看来猪油仔确实有精明独到的地方。 何定贤思量着收起枪:“站起来讲话。” “谢谢,谢谢贤哥。”猪油仔长吁口气在地上站起身,恍然间发现后脊遍布冷汗。 好在命应该是保住了。 何定贤想道他在街头混了几年,对江湖了解更深,又觉得诈骗犯可恶,不想轻易放过一个奸猾的骗子,问道:“你对东英社的了解深不深?” 猪油仔谨慎道:“了解的不多。” “今天我替警队去收规费,撞见一个不要命的烂仔,自称是东英社人,不交钱,不低头,给我气不过一枪崩了,你觉得怎么样?”何定贤问道。 奸猾也有优点。 脑子灵活。 也许猪油仔真能帮上忙。 猪油仔却道:“你是代表警队,对方只是一个烂仔竟敢抗拒执法,崩了也就崩了,据我所知,东英社龙头花王来港的第一份工是给人做园丁,黑黑瘦瘦长得像个农夫,平时也很好讲话,不敢跟警队硬顶。” “说白了,东英社不是什么大社团,三流社团而已,讨口饭吃惹不起警察,这…..是不是有隐情?” 何定贤点起支烟:“呼……” 呼出白雾说道:“如果说跟我呛身的烂仔自持有靠山,靠山又是九龙区总华探长刘福的小妾,你说该我怎么办?” 猪油仔眼睛一转:“好办,花点钱把福爷的小妾打点清楚就行,说白了,福爷哪儿会注意到这种小人物,就算是福爷的小妾也很难记得起他,他不是蓄意讨好,就是攀关系,花了钱,现在人死如灯灭,只要别让人去托情,刘爷的小妾也肯定不会主动生事。” “毕竟小妾以色侍人,不能随意浪费男人的宠爱,死掉的江湖烂仔值几个钱,值得福爷的小妾为他说话?只要不是关系很好的干儿子,或者滚同张床的干儿子,刘爷小妾巴不得少点麻烦,关键是要顺了她那口气。” “找个机会送个值钱的礼物就够。” 何定贤不信道:“真这么简单?” “简单!” “甚至送礼的时候都不用提死人的事,就说是下属仰慕福爷,孝敬大嫂的一点心意,只要福爷的小妾把礼收下,别管东英社的人再怎么哭天抹泪,她也不好意思到福爷面前告状啊。” 猪油仔分析的头头是道:“否则她两面不是人,还会惹福爷不开心,毕竟福爷是个差人,在福爷小妾心里差人肯定是大过烂仔的,她不一定想帮你,但肯定不想为烂仔冒险。” “这件事就算咯。” 死一个烂仔而已,能够掀起多大风浪?悄无声息的死去才是最真实的结果,因人命闹大都只是一个借口。 “至于东英社那边,警队出面就能帮你摆平,你办公事不惊一个龙头。” 何定贤觉得有理有据,但却还差一环:“其实,这件事情最关键的是别烦道她,请托的辞一到,声泪俱下的谁也抹不开面。” “要是对方拿出更多的钱怎么办,跟人家拍卖自己的命吗?黑心华还没有死透!得让他死的更透!” 猪油仔一股冷气蹿上脑门,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查查黑心华有没有够亲的兄弟、马仔、同乡。” 何定贤掐着烟蒂,目露凶光,狠声道:“除恶务尽!” “冚家铲啊?”猪油仔哆嗦着道。 狠。 这也太狠了。 何定贤却摇摇头:“我只是在办黑心华案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打算继续调查下去,当警察的,捉贼不是很正常吗?” 猪油仔咽了咽口水:“大家都说你是老实人。” 何定贤骂道:“去你妈的老实人,老实人得罪你了?老实人就该被人用枪指着?” 猪油仔有些担忧:“可现在道上都知道黑心华死了,跟他关系好的人肯定会有所准备,甚至打算找你寻仇,你都懂得叫伯母避风头,怎么单枪匹马去跟人拼?” “你别看我呀,我跟你一起去也就两个人,对方随便一个档口就十几号刀手,一个码头就有几百号人,别拉我一起去死,被人乱刀斩死还不如被你一枪干掉。” 何定贤笑了:“想要混的好,得懂得利用权力!” 7 借兵 猪油仔观他自信满满的笑容,忽然就觉得何定贤一定能办成,更想要看看何定贤是怎么铲人全家的。 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作狠人! 靠拳头的算不上狠。 有决心又食脑的才是真狠人! 这种人只要不死就一定发达! 他突然觉得关系不能断,主动开口问道:“贤哥,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地方尽管说话。” 何定贤笑了:“你有心的就送我老妈去同乡家里避一晚,等我处理好事情再去找你。” “放心,一定办好。”猪油仔果断答应,何定贤也投桃报李:“你会讲英文却没有去帮公司做事,是不是有难处?” 猪油仔笑道:“身份证没有办。” 原来48年港府就关闭了难民落户政策。 因为逃往香江的难民实在太多了。 历史港岛四十年代都是开放落户政策,四十年代末因为逃港难民增多,短时间内无法消化导致落户政策被取消。 六十年代港府缺少劳动力又实施“抵垒政策”,即抵达香江市区就可以获得身份证。 直至八十年代取消。 其实每次开放关口都是为了吸引廉价劳工,取消落户政策则是为了压榨劳工…… 当然有亲属认领或者有钱佬,依旧可以办理下身份证,剩下没身份证。 他们就算有才华、有学识、一样要上码头、涮马桶、做苦力。 何定贤没想到猪油仔是个头班车都赶不上的衰鬼,难怪懂英文还在摆地摊,但转念一想,此时香江不知多少人才、豪杰、大亨还在最底层挣扎,猪油仔不过芸芸众生之一,又算个屁呀! 自己能穿上身军装真是幸运,父母晚几年来港也没身份证。 于是他答应道:“身份证的事情交给我,只要我老妈晚上不出事,三天内就给你办下来。” 猪油仔连忙弯腰,感恩戴德的说道:“谢谢贤哥,多谢,等我安顿好伯母再到差馆揾你。” “到时候带一点消息给你。” “好!”何定贤张口答应。 十五分钟后,两辆黄包车被人喊道屋邨门口,很快猪油仔与何定贤一起来到车前,扶着老妈上车以后,猪油仔再跟了上去,黄包车往下一沉,车夫咧着嘴想要加钱,看见军装警察的帽子后又闭上了嘴。 何定贤坐在左边的车再与猪油仔对视一眼,二人互相点头,黄包车同时走出石硖尾的屋村,曾经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自此命运被捆绑在一起,形如硬币的两面,风雨同路。 其实让猪油仔看顾着老妈是有一点风险的,比如道上有人开价买命,猪油仔就有可能会丧心病狂的出卖他,但好在道上没有人出价买他妈的命,现在人比钱贱,有仇都是自己出手,哪个大老板肯撒钱道上都得抢单。 猪油仔又是同乡,又有点脑子,即然答应下来应该不会食言。毕竟何定贤已经用枪顶过他脑袋一次了。 何定贤来到油麻地差馆门口,抛下两块钱车费,大步径直的进入门内。油麻地差馆没有因为一起命案就变得风声鹤唳,伙计们该干嘛就干嘛,也没有人另眼看他。 他穿着白衫配着军装的样子还有滑稽,在一楼没有看见钱伟善,就上楼找到陈长官的办公室门前。 “哒哒哒。” “进来。”陈立坐在木质办公桌后朗声讲道。 何定贤推门进去,立正敬礼:“长官!” 陈立望见他,眼神闪烁,带着审视:“今天把规费成功收上来办得不错,你不要惊,你为警队办事警队会保住你。” 何定贤笑了:“谢谢长官,不过我不怕!” “你杀了一个有靠字号有靠山的人烂仔,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报复,你不怕吗?”陈立感觉第一天认识的新丁,已经带来太多的惊讶,幸好不是麻烦…… 何定贤则道:“当兵不怕作贼的,吃长官的粮,为长官办事!我不怕把事情办成,冒什么风险都不怕,就怕办事情留下手尾,给长官惹麻烦。” “喔?”陈立拿起桌面的搪瓷杯,喝了一口铁观音,笑了:“你有点意思,也很有想法,想要干什么直说吧!” 何定贤笑道:“我想管长官借几个人。” 这时的差馆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差人,一种是犯人,平民百姓没人愿意呆在差馆里,惹什么麻烦宁愿去找同乡社团出头,也不愿去报警。 因为,每多一起命案,就要多一只替罪羊。 陈立很爽快说道:“可以,但是差馆里的军装抽不出手,羁押室又没有人头,我又调动不了便衣组,你自己去想办法拉人吧!” “啪!” 何定贤会意,立正敬礼,大声喊道:“多谢长官!” 五十年代,差馆的羁留室不可能没有人头,既有主动认罪赚钱的职业人头,也有得罪人被丢进差馆的衰佬,甚至有路上被人套麻袋丢进来补破案率的学生难民……这是一个血腥的时代,最多的犯人却依旧是在街头晒马血并,被捕入狱的底层烂仔。 这些人进了差馆之后,到底是什么罪就由不得他们了。 因为现在的香江还不是未来的亚洲最安全城市,而是一个抢劫、绑架、凶杀、强B层出不穷的黑暗之城,重案、大案全都需要人头来填破案率,三天前军装联合便衣在庙街镇压了一批晒马的江湖烂仔,有关系,有大佬的全都被保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一群没人理烂仔。 长官说羁押室里没有人头,那就代表羁押室里的烂仔都可以拉出去用,至少也有七八个人, 何定贤说是奉陈长官的命令来羁押室提人,守监的伙计便马上打开铁门让他进去,只见羁押室是五间木栏、石墙的牢房,牢房里没有床也没有凳子,简单在地上铺着草席,一人一件薄被单睡大通铺。 十几个人衰佬在五个牢房分别关着,每个人都低着头,表情麻木,其中有些还伤痕累累,凑在一起散发着一股熏臭味。 这些人就是陈立答应借给他的兵,也是解决麻烦的武器,权力的一点小小锋芒。 “咳咳。” 何定贤咳嗽两声,憋着鼻子强忍臭气,张开口喊道:“有一个机会放你们出去,但是需要你们替我办一件事,你们愿不愿意办?” 监区十六个人一瞬间像是全部活了过来,尽皆皆抬起头眼睛盯着他,眼睛亮的发光。 8 码头 穷途末路。 铤而走险。 当一个人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便甘愿用一切来搏机会,所有人头都希望离开差馆。 否则是生是死,不一定,要关几年,也不一定。 这十六人全部都答应办事,甚至没有问是什么事,直至一捆砍刀被丢进羁留室里,他们才动作缓慢的上前拾起一把砍刀握好…… 等他们拿刀一排站齐时,何定贤才发现是十五个人,有一个躺在监室里没气了。 他却又叫来一袋盒饭按人头发下去,静静看着人头们埋头干饭的样子,体力应该恢复的不错。 “今晚你们的命归我。” “明天重新做人!” 何定贤见他们把饭吃完。 掐灭烟头丢在地上,说罢,一个接一个的刀手走出监狱,大步踩过烟头跟着他走到差馆大门。 夕阳余晖落在众人脸上,不知有几人能再看见明天的太阳。 却没有一个人面露怯意。 也没有人出声拒绝。 沉默是金。 沉默是最大声的呐喊。 猪油仔坐车黄包车匆忙赶来一步跳下车座,手中抓着一个皮包快步上前,口中说道:“贤哥,伯母已经安顿好了,你放心。” “我前边打听的消息,黑心华最好的兄弟叫贵利东,是东英社的双花红棍,负责东英社的一个码头,手下有三百多名兄弟混饭吃,平时还跟黑心华一起做生意,包揽了黑心华赌档里的贵利。” “这里有两千多港币,拿去买点礼物送福爷的小妾……呼呼。”猪油仔跑了几步,额头冒汗,气喘吁吁,眼神瞄见何定贤背后的一群刀手,也明白那就是何定贤使用的权力。 何定贤却笑着看向那叠港币摇摇头:“你怎么搞到的钱?赶紧还回去吧!刚刚军装组陈警官说已经替我送了条金链子,还用不着我们出钱。” “嘿嘿,高利贷借的。”猪油仔憨笑道。高利贷就是贵利,贵利东是放高利贷的,肯定跟开赌档的黑心华关系好,加上贵利东双花红棍的身份,或许已经有意吞并黑心华的赌档。 从利益上,关系上,贵利东都是最会找麻烦的人,反倒是黑心华的家人孤儿寡母没机会接触到大人物。 不管贵利东是否有准备找麻烦,但贵利东都是一只大小合适的鸡,用来杀鸡儆猴尤为合适。 何定贤听见猪油仔为他去借高利贷,心底也有感激,连忙说道:“利息我替你还。” “不用。” 猪油仔眯眯眼奸笑道:“我是找贵利东的人借的,做掉贵利东以后谁敢找我收数?你一半我一半分掉。” 我凭本事借的钱,凭什么还你? “靠,真有你的。”何定贤也没想到可以斩人前还去找人借钱,猪油仔真是母猪穿奶罩,一套又一套,但他脸上也笑的很开心,拿来一半钱揣进口袋里。 “叫黄包车去码头!”人人身上都带着家伙,肯定不方便坐九龙巴士跟电车,坐黄包车到码头附近再下车步行是最好的办法。 找贵利东也非常容易。现在社团的双花红棍可没有电影上威风,必须每天亲自在码头上坐镇,把负责码头上的劳工兄弟们安排好,审核算筹,掌管账目,还要跟船东经理对接货物,遇到不懂规矩的外来工还要镇得住场子,否则,抢工抢活下一步就是抢地盘。 每年在码头上为了抢工而造成的死伤至少上百起,其中大部分死者都是新移民,丢进海里喂鱼也没人报警。 因为老江湖都知道地盘不是靠抢的,是看你有没有商会,有没有老板,有没有人给你开工! 何定贤一行人很快就在码头上找到东英社的地头,远远看去三百多名劳工穿着短衫,肩上扛着麻袋,来来往往于货轮跟板车之间,筹佬们守在板车前每收到一带货就会给劳工发出“算筹”。 一支算筹即是刻有东英社标记的竹签,简单代表着一件货物,可以在完工时获得两毛到五毛的报酬。 具体工价得看货物、工期、是否赶货等…一般都会提前说好,撞见赶货,或者人手不足,下雨天甚至能拿到一元一筹的价格。 贵利东在人群里非常好认,坐在码头凉棚里,身边围了一圈打仔,留了个光头,长相彪悍的人就是他! 而何定贤一行不速之客刚出现在码头,马上就引起了贵利东的注意,只见贵利东放下茶碗起身凝视前方,目光落在军装上时骤然色变,四周九名贴身打仔齐齐在桌底抽出刀片,或是跳过桌椅,或是大步走来,刀口都微微像侧倾斜。 贵利东也在一袋货框里掏出两板短斧头,一手一个握着走出凉棚,更远处的东英社成员也开始寻找武器,码头上更多的东英社马仔则是继续搬运着货物。 没有什么是比工作更重要的,因为只有工作才能够养活家人,并是为了保住工作,可要去做工才能有钱。码头上地位高低依次是是红棍、打仔、筹佬、劳工,如果不是大规模的血并占地盘,劳工、筹佬们是不会参与斗殴的…… 码头上所有人也可以清一色认为是东英社成员,因为非成员不可能在东英社的码头揾水,就算是新来的也会逐渐被吸纳,否则就得被抽走一半的酬劳,这叫作抽水,不甘愿就会被逐出,打死。 何定贤还以为贵利东作为双花红棍很有可能逃跑,或者是推兄弟们出来死,可在江湖年代双花红棍就是要能出头,为兄弟们扛事。 收入薪水还跟劳工们差不多,只是平时会轻松一些。 同们兄弟做重苦力干到尿血每个月都只能勉强糊口,大佬坐在椅子上吹风还拿高薪是会被兄弟们斩死的,远不是几十年后大佬坐豪车,住豪宅,小弟在外边拼命的时代,当然脑子灵活的大佬也会赚些外快,比如跟黑心华合作房贷就是“贵利东”的私人财路,所以大佬们真要能够混到八九十年代,往往日子也都不会过的太差。 “我带着十五个辅警出来办案,罪犯竟然持械抗拒调查,现在谁能把罪首成功逮捕,这一千块港币就归谁!” 何定贤在口袋里掏出一叠港币放在掌心拍了拍,随手把港币塞进口袋里,弯腰取出一把手枪。 “杀!” 十五名进狱系人才转化为临时编辅警,闻言顿时爆发出凶恶的呐喊,举起砍刀纷纷不要命似的向前冲。 一个照面十五个人就倒下四个,剩下十一人勇往直前却被贵利东带着挡下。 “锵!”贵利东一双短斧能斩能挡,犀利无比,近乎没有人在他手下走过三招…… 9 伍氏兄弟 进狱系中出猛汉!一对兄弟并肩持刀,动作麻利的斩翻三人,一左一右直接就盯上对方红棍。 伍世豪人高马大,动作犀利,手起刀落砍翻一人,扭身抖刀直插前方贵利东。 贵利东余光撇见刀光,双斧横持侧面横劈,伍世豪刀口狠狠砍进贵利东肩头,腹部也被刮开两条血痕。 “砰!” 何定贤朝天鸣枪。 码头上打仔们顿时身体一愣,本能的回头看他,有些人干脆就低头想跑。 再勇的打仔闻见枪身也发怵。 伍世杰却扬刀冲上,趁着贵利东没有打仔护航,一刀斜劈下去。 “噗!” 刀峰斩入半截,卡在颈骨之上。伍世杰拔了拔刀竟然抽不出来,干脆弃刀一脚踹在敌方肚上。 伍世豪也缓缓松开了手。 贵利东肩扛一刀,脖插一刀:“呃…..” 瞪大眼睛直挺挺倒在地上 轰! 镇场红棍毙亡,东英社打仔们顿作鸟兽散,码头劳工们也不敢再留,生怕对头社团的大批人马赶到….. 何定贤见辅警里出头的两兄弟敢打敢杀,印象深刻,然而,他至始至终都没问过一群人的名字,因为最底层的烂仔个个都不要命,今天赢一场算不了什么,能够场场赢才有资格出位。 只是监狱里头出人才真不骗人。 竟然真有人能轻松拿下双花红棍。 他满意极了。 此刻,伍世杰则上前扶住受伤的大哥,搂住对方肩膀,焦急着道:“大佬,你有没有事。” 伍世豪搀扶着弟弟肩膀,咬牙讲道:“拿钱!” “啊?” 细佬在混乱中有点昏头。 “拿钱啊!!!”伍世豪斯声喊道。 “知道了,豪哥!”伍世杰在吼声回过神来,连忙扶着大佬来到差人面前,也不敢开口要钱,就用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差人。 何定贤掏出口袋里的一千块港币就拍在他掌心:“收住。” “多谢。” 伍世杰出声道谢,光顾着收钱,旁边伍世豪倒格外看了何定贤一眼,何定贤想要张口询问名字的时候,码头却以及乱成一团,伍氏兄弟也拔腿就跑。 “闪!” “快闪啊!” 半小时后,东英社龙头花王亲自来到码头,慌乱的劳工们陆续恢复工作,满地的鲜血,散落的货物,肮脏的尸体,船东的怒骂,全都似的花王脸色发黑。 至于是谁来挑的场子,东英社已经了解清楚了,可惜是底下的人先出头,去潮汕帮的地盘插旗,花王一个人根本扛不住这么大件事,没获得东莞帮大人物首肯之前,只能选择息事宁人,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 要他主动去帮黑心华出头是不可能的,没有什么比让兄弟们开工更重要。 尖沙咀。 一间唐楼内。 何定贤抽着香烟,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月色。 彭玲珊关心的絮叨着:“那些衣服我都拿去洗干净了,明天你换一套干净的军装,晚上就睡在客厅沙发好了。” “别嫌沙发小,比家里的木床舒服,徐阿嫂念及同乡情谊才收留我们,将来有机会要报答她。” “她老公在尖沙咀佐敦有一间干货店,要是遇到什么麻烦,记得帮手一下,你要是警察别人还真不一定帮手……” 何定贤微微颔首:“知道了,我会记在心里。” “要真的记住!” 彭玲珊道。 猪油仔在旁哄道:“伯母,你早点上楼睡觉吧,明天中午我再送你回石硖尾。” “行吧。” 随着伯母离开,猪油仔笑吟吟道:“前边你没回来,伯母一直在关二爷的画像前跪着。” 何定贤点头道:“他是怕我跟老豆一样一去不回。” 猪油仔深有感触:“家里没有男人怎么撑?” 何定贤在码头事情办完以后,就直接坐黄包车来尖沙咀找母亲,就连警署都没有回去。 要是晚上一夜平安,明天去上班没被人打枪,那么事情就算顺利结束了。 他一个人做到这一步基本把能做的都做了,再出问题的几率不大,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要是贵利东、黑心华还能扯出什么大人物,那也是他该死,出来搏命就要有输掉一切的觉悟。 “多谢你。” 何定贤忽然回头讲道。 “下午用枪指你是我不对。” 猪油仔笑骂:“诶,诶,诶,别再提这件事情啊,再提我就会生气,朋友都没得做!” 何定贤笑笑:“算了,认你这个朋友。” 猪油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往后在街上还需要你罩着呢,说说看,你傍晚在码头杀了几个?” “一个都没杀。”何定贤笑道:“我去执法的警察,又不是去杀人灭口的,何况有人帮你动手的时候,为乜要自己冒险?” “巴闭呀!” 猪油仔竖起大拇道:“真是够狠。” 亲手人是狠、用权杀人也是狠,权力可是杀人剑。 何定贤不仅不老实,还不莽,有一股透着聪明的野蛮。 像是做大事的人。 何定贤忽然有点想法,扭头对猪油仔道:“有没有兴趣跟我做点生意?” 其实他在屋村收枪的时候,便知道猪油仔就是历史上“五亿探长”雷洛身边的收租佬,毕竟电影电视剧拍得多,稍微有点了解这段历史就能听到猪油仔的名字。 港岛就算花名叫猪油仔的人不止一个,可是懂讲英文,脑袋灵光有那么多吗?当时就知道大概是板上钉钉的! 可那个肥佬是猪油仔又怎样?不过就是一个有点醒目,搭上关系替人收黑钱的手套,何定贤上辈子更恶的都干过,真不把一个收租佬放在眼里。 更何况,脑子灵光的猪油仔愿不愿意帮他卖命,也是一个未知数。 然而现在的猪油仔即攀不上总华探长,也没有发财的途径,攀上身边一个有点前途的军装警察就是最优解。 说句不好听的,五亿探长还不知在哪间差馆给人当马仔呢,跟他干绝对比跟五亿探长干更有前途。 这次何定贤也算是体会到在香江有靠山的好处,靠山是权、也是钱!在只要香江资历级别到位五十万就能买一个华探长的位置!没有钱给鬼佬干的再好,破再多案也升不了职。 何定贤决定做自己的靠山。 猪油仔也在徐徐晚风,夜幕星光之下说道那句话:“贤哥,我跟你。” 虽然何定贤现在只是一个军装警察,但是有潮汕同乡的身份作底,两人间天生有些信任。 猪油仔卑微的身份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靠山,或许另一个世界里,他就是这样靠着雷洛一路起家,如果这辈子他还是做一个收租佬,耻辱的是何定贤! 第二天早上,何定贤睡醒时猪油仔正顶着一双黑眼圈在院子的竹编凳上打瞌睡。 10 上海街扎职人 “贤哥。” 猪油仔连忙起身喊人。 何定贤已换上军装,穿戴整齐,甩着手中的警哨说道:“一起出门食早餐。” “好呀,贤哥。”猪油仔脸上露出微笑。 路边一间云吞摊上,两人动作很快的吃完早餐,临走前,他还付了个钱,猪油仔目露惊讶之色….. “我现在去差馆见长官,你回唐楼帮我母亲收拾一下,刚刚一顿饭的时间都没人来打黑枪。” “这局是赢了。” 这年头社团打黑枪可不骑摩托,也不玩阴的,往往是两个烂仔揣着手枪,抽着烟就蹲你家门口,打完枪就去差馆自首,有就是有,无就是无,时局已经很明朗了。 “好。”猪油仔重重点头。 “晚上在家里等我,有点事情同你聊,让老妈把家里的烧鸭热一下。”何定贤还对那烧鸭念念不忘。 他漫步街头,表情轻松的来到差馆上班,油麻地差馆看大门的军装警察,见到他唰的就立正敬礼。 “早上好,贤哥!” 搞得何定贤吓了一跳,脑袋有懵,但随机反应过来,笑着点头:“早上好。” “贤哥,抽支烟。”军装警察的腰很快就垮了下来,满脸讨好的抽出支烟给他点上,作为刚上班第一个月的新丁,以前别说是门岗军装敬礼,军装组里的老资历一般都不正眼看他。 要不是每个新丁都有老人负责带,他可能连钱伟善的关系都攀不到,不过钱伟善对待同僚还是和善。 何定贤接过烟吸上一口,悠悠吐着烟雾,谦逊笑道:“王长官太客气了,在下有点受宠若惊。” “贤哥,不要称呼我长官啦。”门岗军装笑道:“我无职无级的,就连潮汕话都不会讲,将来还要求你多关照……” “昨夜你力压东英社的消息已经传开,兄弟们都佩服你够勇,能把规费收的整整齐齐。” “这可是保住了兄弟们的饭碗,陈长官肯定有重赏,将来发达别忘记兄弟们,快点进去吧,可别让陈长官久等了。” 何定贤捏起手上的烟,温文尔雅的道:“我记得这支烟。” 差馆二楼。 警长办公室。 陈立靠在木椅上端着茶杯,老神在在看着面前两人,老警员钱伟善跟新丁何定贤都站着。 他目光落在何定贤的脸上,嗤声笑道:“虎父无犬子,不愧是双花红棍的仔,办事够利落,够干脆。” “长官!我只是为警队办事!”何定贤立正敬礼说完,陈立却摇摇头:“要是每个军装都敢这样办事,怎么会人人都低便衣一头,逼也要逼鬼佬也我们配枪啦。” 他扭头看向钱伟善道:“阿善,你这个月收数办的漂亮,多发两百块,先出去干活吧。” “是,长官!”把上海街交给他收的事提都没提。 陈立在关门关紧后,再站起身,欣赏的点点头:“够狠,够硬,够醒目,我有点钟意你,上海街以后赌档交给你管。” “多谢长官!”何定贤表情也不见有多激动,陈立则道:“昨夜为了你,我给福爷的小妾送去一条金链,三千六百块,怎么算?” 这笔钱足有一户平民一年的收入。 虽然算不上大礼,但足够哄一个小妾开心。 何定贤闻言也不卑不吭:“长官想要的话,从我奖金里扣,但我相信长官不会要。” “呵呵,你替我摆平黑心华,我替你摆平东英社,算了吧。”陈立挥挥手:“本来照规矩,谁惹出来的事,礼钱就该谁出,就算我是你的长官,得要罩着你也同样。” “不过,让你收数的命令是我发的,给你例外。” 何定贤心道这年头没一个是善茬,也没一条规矩是讲义气。 陈立却点上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用潮州话道:“往后,钱伟善跟你,大基那几个扑街也跟你,过两年有点资历,存够钱,卖你一个组长做做。” 何定贤终于露出喜色,立正敬礼:“多谢长官!” 警队里华人职位就这么多,每个警长、探长都是有人的,能够活动出的位置就只有探目、军装组长。 这两个位置都是佐员级,级别跟普通警员一样,不过前者是便衣组的小组长,后者是军装组的小组长,手底下都管着十人以内的兵马。 华探长及军装警长们都是位低权重,一人管着一片区十几条街,大几十号的差人,怎可能事事都亲自带队? 于是就有了探目、组长为中间级,平时抛头露面最多的就是他们,同时他们也是香江警队最低级的管理人员,华人警员中的中流砥柱,在负责街道上有很大权威。 每位探目,组长也都是警长的左膀右臂,贴身心腹,陈立答应卖他一个组长位置就是打算扶持他。 这时陈立吐出口烟雾,却笑着摆摆手:“不用谢我,这些都是你自己争取的,江湖上都知你替我摆平黑心华,要是我不把你当自己人,谁算是自己人?” “对了,你知道黑心华是东莞帮的人吧?”陈立问道。 何定贤点点头:“我知道。” 陈立出声道:“我们都是潮汕帮的人,要是有东莞人因为这件事情搞你,你自己报我的名号。” “虽然福爷是东莞帮在油麻地的话事人,但是我们潮汕人也不惊他!” 何定贤喊道:“明白,长官!” 陈立甩了甩手,绕回办公桌前,把烟灰缸掐灭在罐头瓶里,何定贤识趣的转身关门,回头就见到钱伟善正呲着个牙看他。 “钱哥,有事?”何定贤有点摸不准。 钱伟善却悄悄把他拉到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麻利的塞进他口袋里:“里面是五千块港币,昨天在赌桌上拿的,你收一半,长官收一半,我收两千块零头。” 何定贤很是惊讶:“这么多?” 钱伟善笑道:“昨天钱拿的急没来得及,没想到,数目是真不小,足足两万多,扣掉一万的规费,还剩下一万多。” “跟长官分一分,剩下算你的。”他满脸讨好,难怪陈长官可以免掉他一条金链,原来是半点都不亏。 何定贤想到昨天卖命一场,也不客气的就把钱收好:“多谢,晚上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客气。”钱伟善谄媚着道:“将来还要跟贤哥一起混饭吃,多关照啊。” “哈哈,钱哥客气,我只是一个新丁而已。”何定贤还要推辞,钱伟善却道:“当差的关键看能力,资历得往后靠,现在起贤哥叫我阿善就行。” 11 《三笑》 何定贤坐在办公桌后,清点了五千块港币,干净的钱就是赏心悦目,正好可以充作起家的基础资金。 虽然还不够大水喉在丽池玩一个晚上,但是找准机会可以投资点小成本生意。 他觉得做大事光靠够狠、够硬、够醒目是不够的。 三个条件,有权、有势、有钞票! 这三个条件还是相辅而成,缺一不可。 他作为一个军装警察算不上有权,但身上有了绿皮,一步步把肩章抬上去,权是迟早的事。 至于势?他已经靠上潮汕帮了! 潮汕帮作为港岛第一大同乡社,不可能做了点小事,就会让有头有脸的人欣赏。 但已经获得更高一级的陈立欣赏,勉强能够借到陈立的势。 钱呢…现在是不多,但钱是唯一可以自己赚到的资本,只要操作得当不需要看人眼色。 当然,钱赚多了会惹人眼红,也就需要权势来保障,不过人人都喜欢钱,在警队里没有钱升不了职。 但凡升职都需要给鬼佬上贡,可没势也升不了职,一个总华探长的位置五十万港币,可没有靠山连买的机会都无。 在香江能拿出五十万港币的人不多,可绝对比两个总华探长的位置多!陈立答应卖他一个组长的位置,确实是把他当心腹了。 傍晚,何定贤回到屋邨,掏出五百块交给母亲:“长官给的奖金,拿来补贴家用。” 彭玲珊喜滋滋的接过,何定贤手边放着酒杯,用筷子夹起烧鸭,再把一个钱包放在桌面,看向猪油仔道:“晚上过海跟我去谈一笔生意。” “好呀,贤哥。”猪油仔收起脸上失望的神色,还以为自己也要发笔小财,没想到一分钱都没到手。 吃完饭两人坐上黄包车来到九龙城渡,乘轮渡来到北角,转黄包车到铜锣湾戏院。 猪油仔望着戏院的招牌面露不解:“贤哥,请我看电影庆祝吗?” 现在港岛戏院兼营粤剧、黄梅戏、电影,戏剧受众群体不小,电影观众也在一步步加大。 下一个阶段将是把戏剧搬上荧幕,五十年代最成功的电影就是戏剧电影,一如七十年代的功夫片。 何定贤却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们是来买货的。” “在电影院也能买货?”猪油仔面露淫笑:“嘿嘿嘿,我懂了。” 何定贤踏步走进电影院说道:“一周前,我在《文汇画报》上看到一则消息,中环邵氏戏院更换了新的放映设备,票价六折,欢迎全港市民莅临。” “然后呢?”猪油仔摸不着头脑。 “傻仔,即然换了新设备,旧设备留下来还有什么用?戏院只会一间又一间换新的,以此来吸引观众,淘汰下来的设备只能放仓库发霉。” “所以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戏院经理,经理答应以三千块一台的价格把旧设备买给我。” 何定贤找到前台售票员,轻轻拱手道:“你好,我找你们张经理。” “找我们经理干嘛?”售票员讲着粤语,爱答不理。 何定贤笑笑:“约好了跟他谈生意。” 售票员抬头正眼看他,看到他军装表情一变,客客气气的道:“张经理的办公室在右手边,紧邻厕所的那一间。” “多谢!” 何定贤来到办公室敲门问候,一进门得到了张经理的热情回应。只见张经理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在办公桌后站起身握手欢迎:“你好,何先生,钱带来了吗?” 何定贤拿出口袋的钱包,拉开拉链,露出一叠港币:“怎么样?” “呵呵,何先生不要介意,空手套白狼人的太多了,我也是帮大老板做事,没见钱不交货的。”张经理面露抱歉,赶忙递上一杯热水。 “带我去仓库验货!”何定贤扯上拉链,也是办事干净利落。 三人便并肩来到戏院角落的一间仓库里,张经理掀开一张黑布把放映机展示出来,颇为得意的说道:“美国大力公司瓦氙灯电影放映机,把影盘放入就可以自动播放画面,配合灯光效果一级棒,缺点是比较笨重,瓦氙灯有点老旧,光不够亮。” “进价一万五千港币,三千块卖给你赚大啦。” 何定贤使了一眼:“上去看看。” 他与猪油仔就一同来到放映机身旁,左右两片审视着放映机,当他看到机身上的生产时间时笑了一下:“45年生产,用了六年再卖我三千,还说我赚了?” 张经理闻言不爽道:“你管我什么时候买的,三千块一台放映机还不满足?怎么,你要开电影院啊!” 何定贤笑道:“拿一部片放出来看看,能放再买。” “没问题。”张经理用手指向角落一箱杂乱的影盘说道:“你自己拿。” 何定贤走道一箱落灰的影盘上用手抹掉灰尘,一张一张碟片看着,这些影片最早都是三年前的电影,更早则是十年前的。 他在一箱影片中取了一片打开,把胶片插进放映机内,再把投影口转向墙壁,漆黑的房间里就播放出了40年国内女星周旋的一部老电影《三笑》。 《三笑》又名《唐伯虎点秋香》,取材自《警世通言》中的文章《唐解元一笑姻缘》,电影中讲述唐寅因庙中邂逅相府使女秋香,如痴如醉,引得秋香三次发笑,以为秋香有意,乃更名换姓卖身相府为书僮。 以其文才得太师器重,做了太师二子华文、华武的塾师,最后用好友祝枝山所授之计选中秋香,成就姻缘。 与熟知的周星池版不一样,《三笑》是一部标准的爱情故事电影,主线倒是差不多,其实周星池许多电影能在老电影里找出原型。 周厉害就厉害在于可以用老故事玩出新花样,琢磨出了属于自己的喜剧风格…… 这部《三笑》播了半个钟头,张经理看了眼手表就不耐烦道:“放映机都转几圈了,要坏早坏了,难道我要陪你把整部戏都看完吗?” “不用,三千块钱,把影盘一起带走。”何定贤说道。 张经理笑笑:“你倒是想得美啊,放映机加影盘,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同行,该不会是想要走水到内地赚钱吧?哈哈,这一台货可转不了多少。” “不用你管,发财的办法都告诉你,你来干好了!”何定贤没好气的甩他一句,张经理也就耸耸肩膀,开出价码:“五千块,放映机加影盘!” 这个年代购买一张影盘即代表拥有商业版权,一张新影盘的价格就在五千往上,旧影盘的价值缩水也值两三千块,很多电影院都会在没新电影的时候买上映旧影片,旧影片在市场上还是有流通价值的。 何定贤也不废话,在钱包里抽出五千港币放在他手上,说道:“我要把箱子里李丽华那版《三笑》一起带走!” 40年国内电影市场一共拍了两版《三笑》,一版由上海国华电影公司出品,周旋饰演秋香,一版由上海艺华电影公司出品,李丽华饰演秋香。 张经理思量片刻用手拿过港币:“成交。” “拿货,走人。”何定贤回头交代一声,猪油仔已经把另一版《三笑》捡了出来,何定贤则分了支烟给张经理:“如果货没问题,以后再同你合作,如果货出了问题,我就扒了你的皮。” 张经理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你说的算。” 12 电影一元店 张经理是邵氏父子公司中环一间戏院的负责人。 邵氏父子公司前身为上沪“天一电影”公司,创始人为“宁波邵氏”的大哥邵醉翁,同辈共有五兄弟,两姊妹,一家七口人。 父亲邵玉轩早年在上沪经营一家颜料行,行号“锦泰昌”。 后因战乱所迫,邵醉翁将电影资料,制片工具全部转移到港岛,更名为南洋电影公司继续营业,并扩建制片厂收购电影院,成为当时港岛拍摄最多的电影公司…… 最后,邵氏兄弟中的二哥“邵邨人”在扩张中拥有最多股份,与其子邵维枚,其兄邵醉翁把南阳电影公司改组为“邵氏父子”公司。二哥邵邨人任董事长,其子邵维枚任总经理,每间戏院任命一名经理管理,长兄邵醉翁开始退居二线。 邵氏兄弟年纪较小的“邵山客”及“邵义夫”则在26年就前往新加坡,开拓南洋华语电影市场,成立了“邵氏兄弟”公司,目前在南洋各国已经有一百多间电影演,九家游乐场,建立了完成的海外电影发行链条,称雄东南亚市场。 在“邵氏兄弟”还没回到港岛的年代,“邵氏父子”是港岛最有名的电影公司,已经中环拥有四间电影院。 “邵氏兄弟”则在东南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南下华商中的影坛一哥,可以说邵氏兄弟各有建树,在战乱中分头下注,都有风光的时候,也都有艰苦的岁月。 当年在上沪拍摄出第一部华语有声电影的“天一公司”,不可谓是红极一时,却在战乱之中早已经营惨淡,黯然收场。“邵氏父子”在港岛干的有声有色也超不过上沪的“天下第一”,反倒是出走南洋的“邵氏兄弟”别开生面,让人意外。 有邵氏公司撑腰的片场经理,在中环也算是有脸面的人物,只在乎自己能够揩多少油水,怎么会害怕一个军装警的威胁? 何定贤把放映机搬到黄包车上,跟猪油仔一人一边扶着放映机,步行走到北角码头乘最后一班轮渡回到九龙。 这年头放映机娇贵,要是颠坏损失就大了,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坐上轮渡时才松了口气。 猪油仔擦着脸上的肥油问道:“贤哥,我们不会真的要开电影院吧?” 何定贤骂道:“开个屁的电影院,有电影院没有制片公司还不是给人打工。” 邵氏兄弟在南洋能够打开市场不断做大,就是因为有港岛的邵氏父子进行供片,在保证电影质量和数量的前提下,电影院才有扩展盈利的空间。 否则都是为背后的制片厂打工,一旦遇到淡季就会濒临破产。 不过院线要是够大也能依靠发行侵吞小型电影公司。 市场是强者通吃的关系。 “邵氏兄弟”最后回到港岛抢班夺权,也是因为“邵氏父子”在电影质量上被人打败,不得已回来主持制片出品。 “那我是真想不通买放映机做乜?”猪油仔的精明在商业上没有一点用场,想把商业干好需要更宏大的视野。 何定贤笑道:“等会把放映机摆进石硖尾,只需要圈一块空地起来,一人收一张票,一张票一元。” “港岛现在一间电影院一张票十到十五块,看位置跟片厂、卡司。” “这个票价太贵了。”他点了一支烟,迎着海风抽着:“那些有钱佬、经理人看得起,难民们可看不起。” “虽然他们播的是新电影,我们播的是老电影,但是对没有看过的人而言,老片就是新片!” 新片的获取成本太高了,老片获取成本就低了很多,两部片加机器才五千元,单买一部片只需要一到两千元的成本。 也就是每部片卖一千多张票就能回本。 这数量多吗? 太少了! 就算一天只有二十个人看,五十天下来也就回本了,接下来全都是纯赚,电影行业受众是很大的。 他的露天放映厅可是不需要成本。 猪油仔琢磨过味来:“原来是做屋村生意,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可屋村仔们舍得拿一块钱出来看电影吗?” 何定贤自信一笑:“人都是有娱乐需求的,十几块钱一张票没人舍得买,一块钱一张票舍得买的人就多了。” “石硖尾一户人家干苦力的收入是一百多块,吃喝用度花销最多七八十,剩下的钱都攒起来。” “这些钱就是他们会拿出来消费的钱,我们票价便宜了十几倍,一部片把一家人全赚了,也就赚个五六块,每个月花五六块搏全家人开心谁不愿意?肯来消费的人一定不少。” 越穷困的人,越需要廉价娱乐,电影在港岛还算是高级的娱乐方式,一下打成廉价娱乐,必定会受到大部分人的簇拥。 而且看过电影的屋村人本来就少,每一个屋村人都是潜在的消费者,在港岛穷人远比富人,所以电影院想要赚钱必须走平民路线,也是当前港岛电影市场收入疲软的原因。 虽然,这个年代的港岛电影市场,获得了来自内地最好的设备、编剧、制片积累,以及最有钱的客户。 但是,这个年代的港岛电影市场真的很小,电影在港岛基本赚不到什么钱,都是发行到南洋市场赚钱。 因为,港岛的有钱人太少,穷人太多,把电影做成高级娱乐,注定就把更多人拦在门外。 所以港岛只有中环的戏院达到九间的数目,一到九龙区就只剩下两间,新界目前一间都没有。 一片荒芜的商业电影市场还未开垦,真正能够打通电影工业,创造具有统治力的电影集团,时间不再辉煌的七八十年代,正在此时此刻。 “港岛目前两百万多人口,有钱人只是其中的两千,剩下两百万人的都归我地!”何定贤信心满满。 这两年逃到港岛的内地有钱人远不止两千,不过大多数都家道中落,丰厚的家资不是被抢光就是被骗光,他们形成港岛未来五十年的人才积累,绝大多数的大亨巨贾都来源于此。 剩下的有钱人要么是鬼佬,要么出走南洋,北美,算华语电影市场的时候,自然不能算上鬼佬。 13 事业草创 猪油仔在何定贤的一通解释下,也被感染的踌躇满志,当晚两人就把放映机抬到石硖尾路口的一片空地上售票放映。 晚上九点,一块“电影一元店”的木质招牌就插在泥地里,四周还用简易栅栏围了一圈,圈内空地摆着五十几张木头椅子,都是靠面子临时找邻居借来的。 搭起了一个防水帐篷,防止落雨天淋坏机器,令一元店也能在落雨天开工,顺便还能防止有人偷看。 这些玩意花不了几十块钱,就是比较费功夫,好在搭起来可以长久使用,关键是怎么守住“一元店”的地盘,怎么让邨民们接受圈一块地就能收票的道理。 何定贤穿着一身绿色军装,腰间挂着警棍,低头点起一支烟,把烟雾吐到面前一个村邨民的脸上:“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卖的是电影,要看就买票,不看就滚蛋。” 村民黝黑的脸庞眼神不服气,硬声回呛道:“这块地邨民的活动用地,你要用就得经过全体村民的同意!” “你是不是来惹麻烦?”何定贤弹弹烟灰问道。 村民望见何定贤背后的五名军装警,其中两人已经把手搭在警棍上,他眼神里露出畏惧的神色:“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何定贤笑了:“谁跟你讲道理?道理有用,你去跟港英政府讲道理!我一个军装警意外巡逻到这里,不希望有人惹事,希望你给个面子。” “毕竟我们的职责就是管理治安!” 村民面露恨色打算继续辩解,却已被四周的同乡拉走,钱伟善、大基、阿乐、耀辉,沙皮五名军装警已经站在他背后。 大基丢失了上海街赌档的管理权,连带着手下的几个小弟,也跟了何定贤做事。 何定贤开业前通知了一声钱伟善,钱伟善便喊上几人一起到石硖尾。 六名穿着军装的烂仔前后排开,任何想找事的人都得考虑考虑,起码黑白两道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一块钱”的小生意来找麻烦。 要么惹不起他们,要么看不起一块钱的生意,有多大权,赚多少钱。 一元店的生意,刚刚是他吃得下的,这也是何定贤会选择一元店起家,否则就算凑够本钱也运气不下去,而现在一元店只要能运营好,优势就会滚雪球一样起来。 “真是有牌烂仔来的!”远去的村民嘀咕一句,背后在调整机器的猪油仔却面露喜色:“有靠山办事就是舒服。” 换他来干,同样的生意也干不起来。 九点半,第一场电影《三笑》将开映,来来往往的村民们都能看见一元店办起来了,有电影看的消息很快传遍石硖尾,陆陆续续有人上前询问票价,得知真的是一元一张票后非常吃惊,一些没看过电影的年轻男女已经有些意动。 年轻人不愧是电影院的忠实簇拥,就算屋村里的后生仔,也觉得电影院是个泡妞的好地方。 何况,在大家都没有看过电影的时代,花一块钱请钟意的女仔去看场电影,带来的体验感很不一样,就像后世在酒吧开神龙套,开假酒玩真妞,简直是物超所值。 钱伟善却走上前一步来到长官身边,用手比了下砍的动作,话道:“贤哥,要不要把那个找事的衰老卸一条腿,让石硖尾的人知道一下厉害?” 要他跟有背景的字号开枪不敢,他去欺负没背景的屋村人倒很勇。 何定贤回头斜了他一眼:“都是一个屋村的人,听口音还是潮汕同乡,干嘛动不动卸人一条腿?是看他好欺负,还是觉得我没人性?” “不是……”钱伟善讪笑着道:“兄弟们只是怕你生气。” “我是来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何定贤之所以会选择在正行挖第一桶金,一方面是想利用现代知识,带来的远见,一方面也是为了降低未来风险。 赚黑钱风光二十年,赚干净钱威风一世,傻仔都知道怎么选,何况他上辈子已经走过偏门,深知偏门的危害,甚至在缅北已经有洗白的念头,但因为在客乡找不到靠山,又得罪太多人,不得已越走越深。 这一世自然是要把身上的皮给用到极致,而且做正行警察有特殊优势,同样级别下说话比捞偏门更管用。 因为,一个军装警捞偏门,社团一个双花红棍就可以不甩你,一个军装警揾正行,双花红棍也要给几分面子,当然在真正的大亨眼里当差、做贼都是给有钱人打工,没有成体系的商业集团,根本无法在鱼龙混杂的港岛拥有一席之地。 所以在何定贤心里赚钱比当差更重要,当差只是获取权力,维护利益的一种手段。 钱伟善说了两句恭维的话,便挥手把大基、阿乐、耀辉、沙皮四人叫上前来介绍:“贤哥,这是之前负责上海街的大基哥,还有他的马仔陈嘉乐、谭耀辉、沙皮。” “贤哥,你叫我阿基就好了。”大基低眉顺眼,语气小心的讲道,陈嘉乐也道:“贤哥,叫我阿乐就行。” “贤哥,叫我辉仔就行。”谭耀辉说道。沙皮则道:“贤哥,我叫李志堂,绰号沙皮。” “好。”何定贤点点头:“听口音都自己人,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不过大基哥是警队的前辈,很多事情还需要向你请教,我还是得喊一声基哥。” 他把香烟给五人发了一圈,回头朝向猪油仔的位置:“这也是我们同乡的兄弟,想要在香江混一口饭吃,往后有什么事情看我面子上帮手一下。” 大基叼起烟,明确表态:“贤哥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大哥,兄弟们绝对不说二话。” “贤哥,你就放心吧。”阿乐、沙皮、耀辉也道。 潮汕人在外边天生抱团,再加上有长官吩咐,几人肯定会用心帮忙,至于这件电影一元店是谁的,那重要吗? 何定贤在草创时期打算试试猪油仔的能力,要是可以将来就把明面生意给猪油仔打理,他初期只负责收钱,后期成立公司就可以控股,遇到什么麻烦也能留一步余地。 他带上同僚在附近吃了一碗车仔面,回来时已经十点半,等到十一点“一元店”的首场电影就放映完毕。 14 商业模式 猪油仔收好影盘,拿着一叠散钞小跑着赶来,在众人面前喊道:“贤哥,贤哥,今晚一场就赚了三十块啊。” “这只是小试牛刀而已,明天多播两场,一天至少也赚一百多。”以猪油仔的精明已经意识到生意的成功。 要知道,今晚没有任何宣传,任何活动,一晚就能入账三十,而且电影一天可以播好几场。 扣掉白天村民们上工的时间,傍晚开始到十一点也得有三场,晚上的收入就能翻三倍。 这样一天就能入账一百多,生意到这里已经有得赚,要是再加强宣传还能再翻几倍,以国人的性格,遇到春节、七夕、元宵还能再翻几倍,算到这里已经是收入颇丰。 要是再多开几间一元店就是大赚特赚。 何定贤毫不避讳的接过纸钞轻笑着折好,塞入军装口袋里自信道:“今天看过电影的人肯定会回去吹嘘,让屋村更多的人想看电影,以前他们是看不到,看不起,现在他们既看得到,又看的起,就肯定会有生意。” “你明天中午去买五十张木椅回来,铺上一点棉垫给客人做,另外再准备一壶茶,给口渴来的客人倒上,然后每场电影中间间隔十五分钟,打扫一下地板卫生。” 猪油仔爽快的答应下来:“明白,贤哥,交给我来办。” 傻子都知道环境对生意的影响,以前的人条件不好,不代表不爱干净,干净的店铺生意总是更好。 “还有,我的差馆不在石硖尾,不可能给你天天看着,不过我会跟同僚交待一下,应该能卖我一个面子。” “过十天半个月,我也要把第二间电影一元店开起来,你忙不过来,可以先招几个短工帮手。” 何定贤仔细想了一下:“一个月八十块,还可以把电影店周围的位置给他们摆摊,卖点凉茶,车仔面,猪油饭都行,很多客人看完电影会肚子饿,或者想继续聊天说话,四周的位置将来都会生意,摊位多了还能形成一个小夜市。” “另外记得把放映场次写在木牌上,提前吸引客人, 猪油仔闻言眼前一亮,不禁夸赞道:“贤哥你办事真是犀利,真该去银行做经理。” “我到银行去,可从没人欢迎我,呵呵。”何定贤笑的很开心,钱伟善、大基几人面面相觑,隐约也感觉到何定贤是个会赚钱的人,这种人最受人欢迎,就算动不动拿枪指着人脑袋笑容好像也和蔼很多,大基也稍稍向前跟贤哥站齐了一些。 他对于商业模式的成功则早有所料,历史上采用低票价抢占电影市场的大亨就有两位,一位是已经称雄南洋的“邵氏兄弟”,一个是还在餐厅洗盘子的远东集团主席。 其中“邵氏兄弟”在南洋初创的时候,就是板车拉着放映机满城跑,美其名曰“移动放映厅”,实则就是为了减少场地成本,以此降低票价的办法。 最后靠着低票价,高质量影片越做越强。 最终开办连锁院线,有了完整的发行网络,投资商业地产,买进游乐园。 要知道,三十二年后,内地可是用一毛钱一张票,创造出单部电影一亿六千万票房,事实证明“廉价策略”永不过时,只要找对项目采取行动,搏到最大客户群体就一定赚钱。 邵义夫草莽时期的英雄往事,则在成名后被对手攻奸,起了一个“邵跑跑”的花名。 港岛也有一位靠低价电影票起家的商业大亨。 巧合的是两位大亨都属宁波人,能在港岛混的风生水起,幕后绝对有宁波乡会的影子。 何定贤能想到开办电影一元店,不可否认是看过某位大老板的传记,但现实不是小说,一元店能办起来是靠他的本事,手里还捏着几条人命,可不是简单的抄袭可言。 这样让他深刻意识到发家的不容易,每一位大亨传记的字里行间都写着吃人,想要扩展一元店的生意都很艰难。 现在何定贤站出来竞争,一元店的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那些社团,老板见到有钱赚就会像闻到腥味的鲨鱼,扩张,厮杀,血染商海。 深夜,他回到屋企打开桌面上的保温壶,将壶子里的热水倒入脸盆,走到屋外的水喉处兑了些凉水,他在洗漱干净以后,顺便把穿脏的外套搓了一下。 第二日,早上,何定贤起床就见到母亲把面煮好,吃面的时候却听母亲问道:“贤仔,隔壁领居菜嫂讲,昨夜有人在路口的开了一家电影院,你还帮他撑场子了。” “怎么了?”何定贤大口吃面,语气很无所谓,彭玲珊愉悦的道:“能不能帮菜嫂、陈叔他们要几张票?大家街坊们,邻里邻外的,都想看部电影,你既然认识老板,老板肯定会给点面子。” 何定贤举起筷子指向自己,很纳闷的道:“我认识老板?我就是老板啊!老母!” “多卖一张票都能多分一笔钱,你说要不要把票送给他们?” 彭玲珊闻言吃了一惊,却马上把手拍在桌面,展现出泼辣的一面:“送他老母,要看电影不会自己花钱啊?一个个臭不要脸的东西!” “我晚上就去帮你宣传电影店。” 今晚第一场电影还是《三笑》,不过从昨晚的周旋版本换成了李丽华版本,两个不同版本的《三笑》会让村们感到惊奇,同一个名字看的明星竟然不一样,剧情又似是而非,导致看完的客人们在一起议论时会产生分歧,在分歧中把电影店继续炒热。 有话题就有热度。 这一点何定贤早在买影片的时候就想到了,短短一周电影店就把两张影片的成本赚了回来,最热的一场竟然卖了一百多张票,猪油仔干脆每人送一碟瓜子,一杯茶,让客人们站着观影。 不得已,第一间电影店开始加设座位,半月后,一元电影店总收入就达到七千多港币,同时在九龙塘地区开设第二间电影店。 15 东莞帮 一月后,傍晚。 油麻地庙街,东华酒楼。 何定贤摆了一桌酒席,站起身举杯敬道:“多谢蔡警长关照,让石硖尾,深水埗的一元店顺利开业,没有蔡警长牵线搭桥,店铺绝对开不起来。” 蔡警长是深水埗差馆的军装警长,一个月的时间内,一元店就已经开到第三间,前两间都是在石硖尾,归九龙塘差馆管理,第三间就开到了深水埗。 蔡兆光寒喧着道:“何先生有本事赚钱,兄弟们都是差人,当然没有拦路的理由,只是该打点的地方……” “请蔡警长放心。”何定贤大笑着满口答应:“按照跟九龙塘差馆一样,一间一元电影店每个月交三百块。” “另外电影店旁边的小摊位,每个月都交五十港币……” 蔡兆光深吸口烟,感慨着道:“这点钱也就是个意思。” “我知,规矩不能破,兄弟们都是冲我身上的警服,已经是象征性的收一点点钱。”何定贤起身说道。 每个月规费来源真正的大头,还得是捞偏门的社团,正行店铺规费的数额都在收入十分之一左右。 不过正行店铺胜在积少成多,一条街算下去每个月都大几万,何况一个区,所以也不可能放过这块肥肉。 各辖区也都卖他一个面子,收的钱要少些。 否则一间一元店每个月的规费至少再五百块以上,毕竟,新开的一元店总是场场爆满,明眼人都知道会很赚钱。 蔡兆光吃着酒菜,突然开口提醒:“何先生,听闻最近九龙塘,佐敦都有新的电影店开业,票价也是一元钱。” 何定贤心里咯噔一声,不露声色的夹了筷青菜:“既然能赚到钱,肯定就有人眼红,人人都想跟着赚。” 蔡兆光笑道:“是啊,你放心,油麻地的陈警长是我好友,我也都是自己人,肯定会帮你。” “深水埗这块地盘,保证只有你的店铺能开张。” 猪油仔在旁听的眉开眼笑,连忙给长官倒酒,何定贤再度举起杯子敬酒道:“多谢你,蔡长官。” 他换上了热情的潮汕话,蔡兆光同样用潮汕话道:“不用谢!” 八点多钟,晚饭散场。 何定贤招了一辆黄包车把蔡长官送走,临走前蔡长官满脸坨红,浑身酒味,不断说道:“记得替我拜会陈长官。” “一定!” 黄包车一步一颠的消失在路口,何定贤兴奋的脸色才阴沉下来:“抢生意的来了。” 猪油仔又拦下一辆黄包车,动作适度的把老板扶上车,出声讲道:“这块肥肉就不可能被人放过。” 人不可能对钱视而不见,小钱有小瘪三赚,大钱有大人物赚,黑钱还有黑社会赚…… 何定贤对此也早有预料:“一元店的生意已经把成本压缩到极致,对于客人们而言看一场电影花一块钱跟八毛钱没区别,大家还是愿意光顾片源多,服务好的老店,目前石硖尾两间店铺的生意一样好,对手也不敢把店开进石硖尾。” “是啊,现在就看谁能占地盘了。” 猪油仔叹道。 这不是经营层面上的事,但却是做生意重要的事,另外何定贤一个月内钱滚钱,把利润全都买了二手放映机。 一共三部放映机,九张影盘,三部放映机用来开设三间店铺,九张影盘三间店轮着放。 港岛不会缺二手的旧电影盘,却会缺二手的放映机,本身放映机在市场的保有量就底。 何定贤买了三台,其他人再买几台,市面上没有二手货,接下来只能叫人走私放映机了。 没渠道的则需要购买新机,成本会上去一截。 “总之,没有对家开业跟我们打价格战,一元店的票价不变,我也叫潮义勇的大佬走水路,给我带几台走私货回来。“ 何定贤出声讲道。 猪油仔点点头:“那就行。” “扑你阿母,我就知道当初九龙塘的赵老四没安好心。”赵老四原名赵玉堂,家中行四,花名赵老四,既九龙塘的便衣探长,是九龙塘的二号人物,也是九龙区总华探长刘福的心腹马仔, 九龙塘的一号人物则是总华探长“刘福”,九龙区总华探长的办公署既安排在九龙塘差馆。 何定贤先前做掉贵利东的事情,早已经入了东莞帮中层的耳朵里,东莞帮的人物自然对他没有好感。 要不是石硖尾没有成立警署,还属于九龙塘区管辖,何定贤也不需要去求九龙塘探长。 刚开始赵玉堂卖他面子,满口答应,可是等石硖尾两间店铺大把赚钱后,赵玉堂便眼红的放出话不让开第三间。 除非跟他合作。 何定贤自然不会想跟东莞帮的扯上关系,把生意往深水埗方向发展,九龙塘便有了新的一元电影店。 深水埗警长可是潮汕帮的人,一路跟潮汕帮走,自然有潮汕人帮,出来混最忌墙头草,站队一定要坚决。 猪油仔也叫了一辆黄包车坐车跟在老板身边,路上问道:“老板,下一步怎么走?” 何定贤翘起二郎腿,靠着黄包车,望向夜空:“九龙塘的店铺间有一定距离,现在的人不舍得花钱跑那么远看电影,店铺间的生意暂时不会互相影响。” “下一步是了解清楚竞争者的背景。” “再找人出头。” 何定贤非常笃定。 这种圈地盘的小生意,胜败不取决于经营层面,更重要是权力的大小,权力越大能掌控的地盘越大。 何定贤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就只能去找其他人。 猪油仔点点头:“我帮你去探点消息。” 何定贤笑了:“你现在认识什么人?收到的消息都没用,管好电影店的生意最紧要,三间店铺能管过来吗?” “可以。” 猪油仔自信一笑:“我一共已经招了十二个帮工,一间店铺四个人,每天除了帮我开工,还负责管店铺旁的夜宵摊,他们家人顺便就在电影店旁边赚了口饭吃。” “我已经是有十二个马仔的人了,在石硖尾那一块有点小名气,有些人喊我卖片佬,大佬的佬。” 何定贤感觉很有意思:“那好,明天正好开工一个月,我会去给员工发粮。” 16 送礼 第二天,一早。 陈立刚在路边吃完早餐,快步走进油麻地差馆,来到二层的办公室,路上朝几名打招呼的警员点头,见到一位鬼佬督察连忙立正敬礼:“Goodmorning,sir!” “Goodmorning。”鬼佬督察穿着西装轻轻点头。 陈立来到办公室门口,就见到一名年轻干练的警员守在门口:“早上好,长官!” “早上好。” 陈立重新找回了作长官的威严,倨傲的挺起胸膛沉声答道。 “咔嚓。” 他伸手拧开房门,先迈一步进办公室再扭头问道:“有什么事?” “长官,昨天我跟蔡sir吃了餐饭,蔡警长托我带点些礼物给你。”何定贤将塑料袋放在桌面,塑料袋里放着两条万宝路:“让我替他问好。” 陈立见状发出嗤笑:“活见鬼,蔡兆光出了名的吝啬,仗着以前帮过我的忙,次次洗脚都要我买单,怎么会叫你带礼物?”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陈立笑吟吟的看着他,何定贤也不敢再装,直言道:“我想要把一元店的生意开进油麻地,希望长官帮忙。” 陈立有点意外:“你的一元店不是刚刚开进深水埗吗?扩张的这么快!” 何定贤笑道:“只要资金足够,电影一元店可以马上在全港遍地开花,深水埗的那边就还可以再开两间店。” “油麻地至少可以开三间,上海街一间,广华街一间,庙街一间。” 油麻地人口集中,三条不同方向的街道,正好可以赚足全区的钱,再多开就会得不偿失的分散客源。 同时,九龙区的电影院集中在旺角,不会影响到一元店的生意。 陈立故作吃惊的道:“全港遍地开花?那岂不是要开上百家店铺,一年能赚几百万港币吧!” “阿贤,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何老板了,真没想到,你脑子这么好用!” 何定贤却连忙摇头:“其实一元店的生意主要集中在九龙区,港岛区的人肯定看不上一元店,觉得一元店看电影丢人来着,港岛顶多在柴湾,摩星岭附近开几家,让屋村的人看看,新界乡民则压根连一元店都不想花,最多也就能养活几家。” “唯独九龙区消费群体够大,是最适合开一元店的地域,特别是油尖旺地区,加起来能养活十几家。” 虽然,一元店是主打底层消费,但是由于地区经济失衡,消费客群的地理位置很分明。 现在新界连一间电影院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来一元店消费,起码得等五年到十年,把一元店开成电影院线之后,才可能赚到新界乡民的钱。 要知道,新界与内地土地接壤,最晚纳入港英政府管辖,也最晚开发,最为贫困。 新界人不是在镇上过自给自足的生活,就是进入九龙,港岛打工。 何定贤道:“所以,我必须加快速度抢占市场,据我所知,尖东、佐敦已经有两间一元店,九龙塘,黄大仙一共有三间,虽然两个地方都没我做的好,但是加起来店铺数量已经比我多。” “其中尖东、佐敦的老板叫黄世军,幕后是尖沙咀差馆的华探长张景荣,九龙塘,黄大仙的店铺,幕后老板则是九龙塘华探长赵玉堂。” 陈立点点头:“找谁打听的?” 何定贤答道:“潮义勇的油麻地话事人潮州邹。” 陈立嗯了一声:“不管是九龙塘、还是尖沙咀,那全都是总探长刘福的人,你怎么跟他们抢生意?” 何定贤笑道:“我没打算跟他们抢生意,但也要守住我们自己的地盘,张景荣,赵玉堂一个是东莞人,一个是靠过去的宁波人,全TM都是东莞帮的爪牙。”赵玉堂就是那个靠着东莞帮的宁波人,所以对刘福比对老豆还忠心,据说还拜了东莞商会一个大老板为干爹。 陈立也附和的点了点头:“没错,我们自己的地盘得守住,不过你的生意又不是我的生意,我为什么要帮你?” 何定贤闻言发笑,朝桌面的烟努努嘴:“立哥,两条烟来着。” “你自己就只留一条?”陈立琢磨过味来很是惊讶,何定贤则道:“我只是想守住自己人的地盘,自己人的生意,总不让给外人赚到光。” “你让我很惊讶。”陈立目露欣赏的看着他,伸手把桌面上的两条烟拿起,答应道:“我把油麻地的生意交给你做,不过两条烟我抽不完,得分一条给曾探长。” “烦请长官等会替我拿过去。”何定贤出声讲道。 “呵呵,没问题,只要你今天没有拿一万块拍在桌上,叫我卖你军装组长当,我都会答应帮你。”陈立笑眼眯眯的样子很和蔼,一字一句间却透露着杀机。 何定贤正气道:“长官,我不是忘本的人!” 陈立则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不过我就喜欢有脑子的,我看你也不用存钱了,哪一天够数,拿一万块给我,随时给你升做组长。” 何定贤面露喜色,立正敬礼:“谢谢长官。” 陈立坐下喝了口茶挥挥手:“出去吧。” “长官再见。”何定贤关上警长办公室木门,表情异常兴奋,既然陈立已经答应把油麻地的生意给他做,起码石硖尾、深水埗、油麻地三块地区的生意就保住了。 有这块地盘首先每个月就能收入上万块,不仅吃喝不愁还能积累下一笔可观资金,用来继续做生意,打点关系都很好。 关键是陈立答应收下一间电影店的收入,想必华探长曾少珂也不会拒绝,这样整个油麻地差馆都成为他的靠山,而且是世界上最稳固的利益关系,下一步就可以考虑扩展地盘了。 “港岛目前两位总华探长,港岛区总探长高永盛,潮汕人,是潮汕帮目前在警队的扛把子。” “九龙区总探长刘福,东莞人,东莞商会在警队的办事人,新界区总华探长要五年后才会设立,这两位就是华人警员的权力巅峰,鬼佬则在去年对华人警员做了任免,第一位总华探长姚木退休,先前在港岛区扎根的刘福被调来九龙区任职总探长,九龙区总华探长则被调进港岛任职。” “期间,九龙、港岛两区的华探长都发生过剧烈变动,九龙区潮汕帮就只剩下油麻地、深水埗、观塘区两块地盘。” “尖沙咀,旺角,九龙塘,佐敦,荃湾等人都换了东莞帮的华探长,事到如今,剩下的东莞帮华探长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但逢有机会都斗一次!” 何定贤从来都不甘心把钱让给别人,守住潮汕帮地盘只是最基本的事,要有机会出头肯定要把九龙的生意都拿下。 他一个人没办法跟东莞帮的人斗,把陈立他们拉下水,或许就能召集更多的人助拳。 这一点陈立会不知道?也许是知道的,也许是心甘情愿,顺水推舟的,谁都有可能是下一场斗争的炮台,能否赢到最尾,得看各自的本事。 17 车夫也想住尖沙咀 傍晚,何定贤在上海街转了一圈,带人把本月的规费收齐,有上个月血淋淋的教训,赌档规费总计十余万一分钱不少。 负责管理赌档的潮州邹,还亲自把差人们送出门口:“阿贤,慢走啊!” 钱伟善手里提着一个包头也不回,何定贤稍稍侧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邹叔,留步。” 两人都是潮州帮的一份子,交钱的事肯定利索。 有个小弟在旁讲道:“邹叔,一个花腰仔而已,这么给面子干嘛?” 潮州邹回过头:“阿贤可不是普通的花腰仔,不仅是个狠角色,还懂得开财路!” “一手拿枪,一手拿钱,就算是一个花腰仔也得给面,现在油麻地边个不知花腰贤的名号?” 小弟穿着短衫,脸上有条刀疤,眼神不羁的道:“让人看低的花腰仔倒也能凭本事打响名头。” 潮州邹冷笑:“名头是亮还是低,不是看好不好听,是看够不够响。何况,花腰贤做掉黑心华也算是我们守住地盘,不管是不是为自己的利益,同乡间都得承情!” “再加上他老豆以前还是我们社团的大佬,负责深水埗的码头,就算是个短命鬼也得懂尊重,识得吗!” 小弟俯身道:“识得了,大佬。” “你不尊老人,不念旧情,以后就没人尊重你。”潮州邹抛下一句话,掀开遮门布,转身回到赌档内。 大基跟在长官背后,语气感慨的叹道:“贤哥,以前潮州揍可不会送我们出门,随便一个小四九就打发了。” 谭耀辉单手抓着警棍,腰板笔直,意气风发的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我们可是跟贤哥混得。” 大基是一个身体健壮,五官粗旷,满脸胡渣的中年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早已磨平了棱角。 谭耀辉、陈嘉乐、沙皮三人却是二十出头,加入警队不超过五年的新人,心里站位容易偏向靠本事出头的长官。 钱伟善干脆就是一个人精,吸上口烟,不着痕迹的吹捧道:“便衣威风是靠手上的枪,我们威风是靠贤哥!” “贤哥威风靠的可是本事,跟着贤哥混,有一天军装警察比便衣都更威!” 何定贤闻言发笑:“你在做什么美梦!” “我身上要不是有你送的枪,那天早被人砍死了,世界上还是有枪最拽。” 钱伟善谄媚道:“嘿嘿,贤哥,那把枪送你了。” 何定贤点点头,一行人回到差馆把数交齐,跟同僚们打过招呼走到差馆门口,却见到一个黄包车师傅正守在街头,见他出门就拉起黄包车跑近前鞠躬道:“何长官,去哪里?” “石硖尾。” 何定贤坐上黄包车报了一个地名,师傅肩头挂着汗巾,一言不发的低头赶路。 何定贤听他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是看背影又看不出什么。 黄包车师傅的打扮都差不多,而且坐车的时候根本不会关心谁是拉车的,有时候甚至一眼都不会扫过,平时出门玩的少男少女,师傅还会攀讲几句,遇上他这种穿制服的,师傅往往一句话都不敢吭声。 今天,何定贤心情不错,翘起二郎腿,坐在车上,慢条斯理的问道:“我是不是坐过你的车?” “是的,何长官。” 黄包车师傅埋头赶路。 “今天是专门等我?”他皱起眉头。 师傅避过两个路人,出声答道:“我之前都在上海街等生意,头一次钱长官就是叫我的车去常盛街,半月前注意到你每天都会坐车回石硖尾,于是每天傍晚都会来差馆门口等你用车。” “这半个月你坐过我三次车,其他时间都是照顾了同行生意……” 他苦笑一声:“那条街的黄包车多,我也不可能霸着路口。” 何定贤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黄包车师傅答道:“倪坤。” 何定贤笑了:“你住在尖沙咀吗?” 黄包车师傅乐观的大笑:“我要是能够住进尖沙咀,别说给你拉车,就算是做牛做马都愿意。” 何定贤摇摇头:“那就先给我拉车,反正你也没有住进尖沙咀。” 他也不管这个倪坤是同名同姓,还是尖沙咀倪家的创始人,现在都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电影世界里的人一个个都还没出头,想着靠他们,不如靠自己,活要活出志气来,他们要是想靠上来,够本事的话也确实可以用用,可以培养。 不过,他来到这个世界随便做一件事,就可能把未来搅得面目全非,依靠电影世界里的剧情上位,不值得期待,有点天真。 倒是真实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可以顺势而为,毕竟,电影世界的剧情层次太低,很容易就被一只小蝴蝶搅乱,真是历史上的事件、人物层次会更高一点,以他的地位暂时触碰不到。 真能够影响到历史脉络走向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借谁的势了,肯定早已自成一派。 这个平行世界似是而非,真是充满着无数的机会和可能。 倪坤也在得到许诺后,情绪激动,非常感激的连续鞠躬,喊道:“谢谢何长官,祝何长官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何定贤朗声大笑:“哈哈哈,以后,你每天早上七点到石硖尾七十三号等我,晚上五点在差馆门口等我,如果有同行找你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不过我如果每天坐你的车,相信也没人敢找你麻烦。” 倪坤十六岁出来拉车赚钱,在二十五岁这天终于等到机会,命运的齿轮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启动,而他脚下跑的飞快,干劲十足的大声喊道:“我记住了,何长官,每天一定准时到位!” 至于其余时间,他自然可以在油麻地附近拉车,只要能够保证随叫随到就行。偶尔用不上车换其他人的黄包车也一样,现在何定贤还不需要养一个全天司机,但考虑到晚上要经常蹿场去检查电影店的生意,每月百来块钱,包一顿早餐,夜宵,一个上下班的专用车夫,偶偶跑跑场子也是好的。他还是请得起的。 “先说好啊,不管你有没有字号,不要打着我的名号出去混,你就是只是我的一个车夫而已。” 现在的黄包车,乃至八十年代的出租车,大多数车夫、司机背后都是有字号的,没字号根本抢不到生意,一惹到麻烦就会被人乱棍打死。 油麻地的车夫百分之百都是潮义勇的人,不是潮义勇的黄包车根本不能在油麻地上客,一下客就回他们的地盘才能继续接客。 倪坤既然是潮义勇的人,何定贤在这一片说话就还算管用:“今天先送我到石硖尾的电影店,我要去办点事情。” “好,何长官。”倪坤冥冥中感觉心底踏实很多,像是漂泊在外的难民有了家,无依无靠的穷人有了靠山,饥一顿饱一顿的人捧上了铁饭碗。 只要不犯傻,跟着何长官,起码近些日子是能吃饱饭了,要说什么飞黄腾达,大富大贵,切,何长官都还没有大富大贵呢,发什么梦? 出来拉车累死累活,也就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这是倪坤这类人的真实写照,起码,起码他现在不会想着赚大钱。 18 老板发粮(书友们元宵快乐) 黄包车抵达石硖尾一元电影店门口时,前来观影的年轻人已经三五成群聚在影店四周,有些人干脆在附近的摊子上吃一碗车仔面,或者云吞,等着六点最早一场开幕。 猪油仔耳朵上别着支烟,见到黄包车上下来的人影,连忙快步流星的跑出来迎接:“贤哥,你来啦!” “答应过给兄弟们发粮嘛。”何定贤笑着说道:“于是来看一看。” “应该的,应该的。”猪油仔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几句话的功夫就带老板进入影店。 倪坤在门口拿汗巾擦汗,感受到目光瞥来,面露讨好的向猪油仔点点头,猪油仔眼底也露出一抹意外之色,轻轻点了下头,何定贤则来到四名正在干活的工人面前:“兄弟们会讲潮汕话吗?” 一个在整理座椅的年轻人抬起头,口中说着标准的潮汕话:“大家都是自己人。“ “是你啊,兄弟!”何定贤望着年轻人的长相,满脸惊诧的脱口喊道,穿着白衫的年轻人也愣了一下,讷讷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一月前在码头上砍翻贵利东的伍世豪。 猪油仔面色得意站出来拍拍手掌,大声喊道:“伙计们,先放下手上的事情,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位是何先生,既是油麻地差馆的长官,也是我们一元电影店的大东家,他今天忙完公干特意跑来给各位发粮,有鬼佬督察请他吃饭都被他推掉了,是吧,何老板?” 这时伍世杰,辛楷,蒋彦宏三人已经来到面前。 何定贤目光一扫竟发现四人长相都很眼熟,赫然都是当初出现在码头的罪犯之一,四人也都惊异不定的看着他,互相都面面相觑,大为惊诧。 这肯定是猪油仔搞得鬼,但能把那些人全都招进电影店上工,还真是猪油仔的本事啊! 何定贤回过神来,笑着点头:“是,今天啊…天大地大,给伙计们发粮最大,鬼佬说话都不管用。” “来,领钱吧。”他在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小叠港币,猪油仔则负责介绍,站在前面指着头一个人道:“老板,这位是伍世豪。” “嗯,辛苦了。”何定贤伸出手想握手,伍世豪却直勾勾盯着他手上的钱,何定贤也不在意,转为拍拍肩膀,再递上一百港币的现钞,十张十元港币。 伍世豪接过港币脸上露出了笑容,身体放轻松很多,说道:“老板,叫我阿豪就行了。” 猪油仔继续介绍道:“这位是伍世杰,阿豪的亲弟弟。” “阿杰。” “幸苦了。”何定贤闻言心头猛跳几下,面上则不动声色,再拍拍伍世杰的肩膀,递上同样数目的港钞,伍世杰比伍世豪要小个两岁,面相也较稚嫩干净一些,没有伍世豪的棱角分明和青春痘坑,看起来要秀气一些,却少了一份凌厉和凶气。 伍世杰手上拿着港币,心满意足的鞠躬道谢:“多谢老板!” 他已经断定伍世豪、伍世杰两兄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江湖大佬,其兄伍世豪威名赫赫,创建了六十年代称霸一时的字号“义群”,绰号“跛豪”,两兄弟更是靠着做面粉生意挤入江湖“四大家族”之一。 这个四大家族是指七十年代港岛内,以贩卖面粉为主业的四大利益集团,与其余被冠以“四大家族”称号的势力无关。 伍世豪的发家史则曾被改变为多部电影,与五亿探长雷洛是一黑一白,一直以来很有话题性的江湖大佬。 不过他现在混的比猪油仔还惨,起码猪油仔手底下管着三间电影店了,他还在电影店里卖票、打杂工。 何定贤继续把剩下两个伙计的薪水发完,心情也变得冷静理智。 港岛这座城市里目前总共两百多万人口,近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的知名人物,无论是黑白两道,还是商政两界都凑在一起,他们现在有些还在创业,有些还在底层挣扎,有些甚至朝不保夕,撞见一些实在是太正常不过,根本没必要过份在意。 《论语·公冶长》:“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他现在要尊重的是头顶上司,当权大佬,可不是未来哪个老板,枭雄,这些人对他有用就用,没用就扔,反正发出去的薪水不养闲人,只为自己的利益去搏,叫他们办事把钱给足,互不相欠就好。 他来电影店发薪水不是要看谁,只是唯名与器,不可假人,事业正在草创时期,亲自发薪水才能培养手下伙计的忠心,不求兢兢业业,只要七平八稳就好。 也能避免被经理层架空。 例如猪油仔。 这是他抢银行分赃时期学会的道理,另外猪油仔还真是一个自带招募能力的怪才,用起来有点滑不溜秋的,用多了却越来越顺手。 “猪油仔,你是故意把他们请到店里上工吧?”六点钟收场片就要开始放映,伍世豪他们还需要上工干活,于是何定贤没有继续在电影店久留,坐上黄包车前往九龙塘的电影二号店,打算去给二号店的员工发粮。 他坐在黄包车上问向同路的猪油仔,猪油仔穿着T恤衫,笑呵呵的承认:“是啊,贤哥。” “我听说有两个猛人在码头干掉贵利东,让你连开一枪的机会都没有,心里就觉得这两人是个绝对不能放过的人才,既然你是差人不好招揽,我就可以用电影店的生意替你招揽,将来你要用人的时候不会缺打仔,出来行,势单力孤很惨的。”猪油仔说笑道:“我这个人心宽体胖,手短脚矮,打不到人,很害怕!” 何定贤嗤笑道:“你凭什么让他们听话?” 猪油仔大笑道:“我给他们饭吃嘛!他们不想饿死就要替我办事!” “而且码头上做事的十五个人,就活着回来八个,我剔除掉其中不是潮汕籍的三个人,在里面也就招了五个人,店铺里其余伙计都是在石硖尾招来的同乡人。” “他们几乎都是刚逃难的新移民,干什么都没门路,要么去码头上卖苦力,要么去给人当杀手,还不甘心被码头上的社团抽水,得罪了放筹的酬捞,被人揍了不说,还上不到工。” “说句难听的,拉车都轮不到他们!” 倪坤竖起了耳朵。 猪油仔语气带着讥讽:“要不是潮义勇的人看他们是同乡,早就被人给斩死了,其它码头自然也不会收他,最终沦落到去工会给人当‘人头’替罪,替一次关三五天,拿五十块港币,干了几次被人给阴了,拿五十块给他们兄弟去顶死罪,答应来保释他的人直接跑了,上回要不是你出面,伍氏兄弟那条命就算完玩了。” 19 贫穷牢笼 “所以,伍氏兄弟欠你一条命,上次帮你斩人是应该的,你又给了一千多的酬金,我觉得这两个人可以放心用。” “何况伍氏兄弟之前都没有干什么恶事,是被人坑进牢房里顶死之后,才变得敢搏命有凶性。” “我觉得目前收来的兄弟也都靠得住。”猪油仔道。 另外伍世豪在跌打馆养伤的时候,猪油仔就经常前去探望,还付了医药费,对伍世豪有些了解。 不然伍世豪也不会跟他来卖电影票,现在卖电影票对于他而言还算是项好工作,两兄弟都非常珍惜这份工。 何定贤也点点头问道:“所以,你想立个字号?” “别搞笑了!” 猪油仔大声喊道:“我是跟差人混的怎么可能立字号,有职业经理人不当去当古惑仔啊?” “将来贤哥要是高升了,我还能去做你的收租捞呢。”猪油仔脸上带着谄笑:“对唔对呀,贤哥?” 何定贤摇摇头:“华探长才有资格配收租佬,我还远着呢,不过确实可以给我当职业经理人。” “你有这个才华。”他肯定了猪油仔的能力,猪油仔也发出得意的笑声:“嘿嘿嘿,谢谢贤哥。” “我收伍氏兄弟那批人进电影店,只是害怕有其它人踩过来,关键时候有人可以顶上去。” “毕竟,你不可能日夜守在电影店门口,电影店也越开越多,我怕有人眼馋生意来搞事。” 何定贤点点头:“上次蔡长官的话你也听到了,防一手确实可以,不过别带阿豪他们走歪路。” “我们不是混社团的。” 猪油仔点头道:“我知,没人会放着阔佬不错,去做烂泥里的矮骡子,对了,贤哥什么时候给我加薪啊?” 何定贤露出一幅拿他没有办法的表情摇摇头说道:“等店开进油麻地的时候,涨你两百块薪水。” “谢谢贤哥!” 猪油仔受宠若惊的喊道。 倪坤拉车更卖力了。 猪油仔最后问道:“我看伍氏兄弟两个人敢打敢拼,是不是特意培养一下?说不定将来能有个惊喜。” 何定贤一边走下黄包车,一边摇摇头:“用不着,够巴比的人自己会站起来,站不起来的都是扑街!” 真正的猛人不需要人帮。 他没必要特意施恩给伍氏兄弟,谁也不知伍氏兄弟是怎么样的人,如果是养出一条白眼狼岂不是更亏本。 他帮人之前需要先看到对方的价值,可以是过硬的人品,可以是天赋,也可以是够硬的业务能力…… 总之,他没有给别人施恩的习惯,有才能的人更不喜欢欠人恩情,真想打算拉拢、提携某个人也得等对方站出来以后再扶一把。 “明白了,贤哥。” 猪油仔应道。 倪坤擦着汗,侧目看着两人前后进入电影店,暗暗也把那句话记在心里。 何定贤又将九龙塘分店的员工薪水发完,最后再坐车前往深水埗的第三间电影店,把店里十二个伙计全都见了一面,亲手发完薪水,晚上八点多,明月高悬时分,坐着黄包车回到石硖尾的木屋里。 他见倪坤放下车喘的厉害,叫老妈端了一杯水出来,等倪坤把水喝完才掏出两张十块的港币递上前去:“辛苦了,阿坤。” “应该的,何长官。”倪坤接过二十元港币脸上露出笑容,彭玲珊见后生仔为生活奔波劳碌的样子,心里也有点不忍心,没有把儿子给的钱拿回来。 目前九龙黄包车跑一躺的价格在一到三元之间,最高的价格也不超过三元,不过晚上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路程,付二十元车金并不过分,出手不算很大方,可刚好符合两人的身份地位。 平日倪坤一个人接车的时候,每天最多赚十几元港币,还要给社团上交一部分,一个月累死累活不超一百五十块,低的时候可能就几十块。 一个晚上就能赚二十块,要是每天都能收入二十块,一个月可就是六百块,可惜何定贤也不会每天都去发薪水,大概加起来一个月车金就三百块左右,普通差人的每月收入就在这个人档次,一般警察还真叫不起车。 再加上休息时间的私货,倪坤一个月收入能比以前翻一倍,他肯定是心满意足的。 晚上。 何定贤上床睡觉之后,看见天花板上的纯生态木板,甚至连毛刺都没有摸光滑,脑海里想到石硖尾的一万余间木屋,每一间木屋间距不到两米,分布的几个屋村间隔不到几十米,要是发生大火该怎么办。 最近的消防署在旺角地带,开车赶过来都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的时间足够把石硖尾烧成一座火城,没记错石硖尾屋村能够被港府拆除安置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生了极度恶劣的火灾,直接波及了上万座木屋,产生十万余灾民,造成一千多人在大火中死亡,还有近两千人因踩踏、凶杀死亡或失踪、走失。 没有监控的年代,大火就意味着失去秩序,出现最大的恶,在没有手机的时代,走失就再难相见,再见时不知何方。 港府的视而不见又让石硖尾屋村的百姓用不上电力,只能使用最便宜的“火水”、“香烛”,不仅容易把人的眼睛熏瞎,也极易造成火灾。 贫穷是一个牢笼。 总锁住贫穷的人,让人走不出去。 何定贤想到这些忽然开口朝隔壁屋喊道:“老母,下个月带你搬家!” 根本谈不上隔音的房屋里头,传来母亲彭玲珊的怒骂:“搬哪里去?这可是我跟你老豆一根一根在山上砍木头盖起来的屋!” 何定贤道:“起码搬到一个有电灯的地方!” 良久,黑暗中传来回应:“扑街仔,有本事了……” 一个月后,何定贤与母亲在屋村街坊们羡慕的眼神下搬出了木屋,住进油麻地上海街的一间楼房内,由于手头宽裕不少,加上有认识的人打着,直接就租了一间七百呎的大两房,现在贤哥也算是有房有车的成功人士,先前的木屋由于没人居住就送给街坊菜嫂了。 石硖尾屋村都是没有房契的违章搭建,在没有被烧光安置前都是卖不出价格的,只有最穷的人才会住在里面。 20 对手 何定贤在乔迁新居之后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情看报纸,晚上下班在客厅里头用电灯照明看报纸。 这是上世纪的奢侈。 报纸上可能有政界新闻,商业消息,也会有楼风信息,风月评论,总之非常精彩。 要是能买一台收音机就好了。 事业发展阶段,每一笔钱都有开支,花几百块买一台收音机可真是舍不得。 清晨。 何定贤来到油麻地就听见门岗军装的问候:“贤哥,早上好。” “早上好。” 何定贤点点头。 他在油麻地差馆已经是一位名人,起码在军装警中小有地位,就连军装组长,便衣探员都会卖几分面子,伴随着电影店生意越做越大,花腰贤的名气也在九龙区渐渐传开。 当初做掉贵利东只能证明他够狠,后来把电影店给做起来,慢慢才证明他有脑子,大家也更喜欢跟有前途的人做朋友。 何定贤一路走到二楼的警长办公室门口,抬手敲开了军装警长的门:“哒哒哒。” “请进。” 陈立抬起头来就看见何定贤把门关好,在门口立正敬礼:“长官!” “阿贤啊,来,饮茶。”陈立笑着招招手,让他坐到面前的椅子上,起身冲了杯茶放在桌边。 何定贤接过茶水,笑着说道:“谢谢长官。” “有什么事吗?”陈立靠着椅子问道。 “晚上油麻地第三间电影店即将开业,希望能请长官莅临现场,有长官替电影店剪彩一定大涨风头。”何定贤嘴里就像抹了蜜似的,陈立也不好拒绝,只是道:“这是你第七间电影店了吧?” 何定贤笑着道:“第五间,第五间。” “臭小子。” 陈立指着他笑骂一句:“行吧,我晚上会跟曾探长一起去替你撑场面。” 何定贤眼神颇为惊喜:“曾探长也来?那我可太感激了,到时候一定请两位长官好好搓一顿。” 陈立笑着说道:“毕竟抽了你的烟嘛……我能白嫖你一整条好烟吗?以你的性格下一回还不得给我抽树叶子!” 何定贤笑呵呵道:“陈长官开玩笑了,树叶子哪里能抽,起码给你整点大烟。” “扑街仔,滚蛋吧!”陈立笑骂一声,何定贤立正敬礼,出声喊道:“goodbye,sir!” 他把油麻地两间一元店送给陈立和曾少珂的好处现在体现出来了。 陈立与曾少珂同时出面,就代表油麻地警署的华人势力,潮汕帮警界部分对他的全力支持。 一旦出事可以百分百调动油麻地华人探警的力量,有可能撬动整个潮汕帮警界的资源。 而且他优先把油麻地庙街、广华街电影店送给两位上司的操作,起得了很好的效果。 他只拿最后开业的上海街电影店,一来上海街算是他管的地盘,黑白两道都要卖几分面子,电影店生意有保障,二来庙街、广华街油水更多,分给上司更显诚意,三来前两间店铺开业较早,一个月下来也已经体现出收益,真金白银的钱分到上司手里,上司才能感受到份量继而真正出手支持。 要不是曾少珂拿到了本月一万多港币的分红,未必会主动站出来替他撑场面,他跟曾探长可真谈不上有交情。 不过现在有共同利益,没交情也有交情了,曾探长可非常钟意他…… 何定贤一个月以来的收益,大部分都投进电影店的扩张当中,其中油麻地两间是没有直接金钱回报的,里面就填进去了一万港币,主要资金是用来采购放映机和旧影盘,剩下一点则是座椅和人工开支,小部分收益搬了新居,缴纳了押金,买点家具就只够生活。 但,五间电影店在手每个月纯入六七万港币,踩进了油麻地这个“银行区”,第五间店铺收入预期极为可观,社会地位已经有了明显变化,生活也将越过越好。 傍晚,五点钟。 何定贤提前安排了五辆黄包车守在门口,见到身穿便衣的曾探长和穿着军装的陈警长一出门,抬手跟倪坤打了一个响指,倪坤马上招呼同行兄弟就拖着黄包车跑上前,低头弯腰说道:“长官好!” 何定贤热情的请曾少珂与陈立坐上车,随行的还有曾探长头马林茂与陈立的得力干将大蕉。 大焦早已经跟何定贤称兄道弟,林茂也对他和颜悦色,二人现在职位比他高一级,但看得出何定贤正在大受重用,同僚间自然很给面子,连曾探长也对何定贤的安排很满意,坐上车一起就朝上海街走去。 油麻地差馆到上海街步行就十几分钟路,可一班人走路出门与坐车出门是两种感觉,谁都喜欢更威风的派头。 猪油仔早在上海街的一元店候着,由于街道两旁都有店铺,一元店只能开在街尾的一块空地上。 这年头油麻地就算是“银行区”也保留着乡镇气息,许多空地没人盖楼可以拿来利用,港岛只有中环地区有了真正的城市氛围,盖起了十几层的大厦,还有最著名的百乐门夜总会,未来寸土寸金的油尖旺现在还是刚刚开发,汇集了一大批穷人,并没有吸引到大地产的目光,现在圈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何定贤将来一定要把每一个开电影店的地盘都买下! 这时曾少珂、陈立等人的黄包车刚刚停下,猪油仔就带着新招的四个帮工举起竹竿,噼里啪啦,放起热闹的鞭炮,吸引不少路人的围观。 何定贤有点不好意思的捂住耳朵,站在曾少珂、陈立身旁笑道:“唔好意思啊,长官,店里的人擅作主张。” 曾少珂开心的甩了甩手:“没关系,新店开张讨个好彩头,热闹点好。” “感谢曾探长,陈警长与诸位长官大驾光临,请各位里面请。”猪油仔适时地上前热情招呼,一张憨厚可爱的肥脸非常讨喜。 同时,石硖尾,首间一元电影店。 伍世豪带着人正在打扫卫生,摆放座椅,伍世杰则坐在门口的木凳上卖电影票,手上一百张票已经卖出去三十多张。 客人们在旁边的摊位上三三两两聚着,有人食云吞,有人食车仔面,一伙人马忽然拉着板车来到对面的空地上竖起招牌。 21 动手 伍世杰叼着一根烟收起电影票,直勾勾盯着对面人马的动作,越看越觉得心生恶气。 伍世豪带着两名帮工走上前来,冷声说道:“阿杰,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来抢生意的。” 伍世杰语气不善的出声答道。 这时对面人马已经把电影棚的架子搭好,还有人扛出了放映机和一箱影盘,好事的客人们已经围了上去。 两间电影店开在一起,相距不到二十米,抢生意的意图昭然若揭,路人们都看得出来。 伍世豪皱起眉头说道:“辛楷,你马上搭黄包车去给老板报信,今天老板跟猪油哥在上海街庆祝新店开张。” “知道了,豪哥。”电影店一名员工点头应许,折身就跑向外边的路口,伍世豪在码头上的表现早已折服那帮烂仔,在电影店员工里较有话语权,一般吩咐的事都没人会拒绝。 伍世杰则道:“豪哥,我们点办?” “先照常开工,我等会去探探口风。”伍世豪点起一支香烟,眼神瞥向兄弟,隐晦的打出一个手势,伍世杰当即心灵神会,回到影店的工具箱里翻出几张刀片。 这年头只要是摆街头生意的,摊子里都会藏几件利器,无它,自保而已。 你不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犯你,就算差人、社团惹不起,但抓着一把刀谈事情都能干脆点,逼急了也要有血溅三尺的匹夫之勇,否则连一口饭都吃不到。 动荡的年代是没有安稳饭的,想捧饭碗住就要扎夺食的嘴! 伍氏兄弟和码头上的烂仔们对电影店的工作很满意,也对何老板心里有些许的感激之情,他们是乐意为何老板守住影店生意的。 既然老板跟他们讲同乡情谊,他们就不能让别人踩头上拉屎,潮汕人天生就是这样混的。 邱德更站在邱氏一元电影内忙碌的调整放映机,五名帮工正在摆放桌椅,九龙塘便衣探目赵志远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解开三个扣,露出一条大金链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 邱德更见到对面的一元电影里有人大步正在走来,心情颇为忐忑的说道:“赵长官,明目张胆把店开在别人旁边抢生意会不会不太好啊?” 赵志远作为九龙塘警署华探长赵玉堂的表弟,在九龙塘一向是嚣扬跋扈的性格,当即甩了甩手道:“怕他个鸟!今天我们踩过来就是要直接告诉花腰贤,九龙塘的地盘没他的份,既然不肯分我大佬帐,那就滚出九龙塘,乖乖回他的油麻地。” 现在邱德更远不是将来的远东集团主席,只是在香港初出茅庐的商界新人,见到石硖尾有一元电影店赚钱,立即就觉得是一门好生意,马上与妻子决定把洗盘子存来的五千块钱投进一元电影店的生意。 他与妻子二人在五年前从内地逃港至九龙,日夜都蹲在餐厅里擦盘子,省吃俭用,一年到头都不会休息,自从见到“没身份的难民”,“有身份证的新移民”以及“老港人”做同样的事情却是三种薪水以后,马上就下定决心不要给人打工,后来凭借着在上海经营戏院的经历,找到一份给人放幻灯的工作,略微改善了生活。 不过,邱德更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嫩雏,他由于出生在一个小商贩家庭中,自小就很懂经营,虽然家贫让他十五岁时就在上海的“大光明电影院”打工,只有初中辍学的学历。 但那可是远东第一家电影院! 他后来还攒下一笔钱,还租了上海“大都会电影院”的一家影厅,承包经营,可惜,由于战乱损失惨重,在一贫如洗的情况下逃来港岛。 所以,他有胆量,有眼光,也有能力把电影店搞好,事实上,他确实是通过电影院生意起家,后来还成为新界的“院线大王”,被誉为“白手起家的上沪佬”。 这时上沪佬便点头答应:“有赵长官坐镇等会肯定没事了,阿弟仔,大声点卖票。” “知道了,老板。”一名帮工喊道,赵志远则露出得意的表情,他和他表哥赵探长祖籍都是宁波人,小时候还是在宁波长大,同时邱德更与妻子裘金兰祖籍也是宁波人,九龙塘华探长赵玉堂在得到消息之后,主动上门跟邱德更谈合作,在上沪长大的邱德更深知地头蛇的厉害,更知道生意想做起来需要官面人物撑腰。 邱德更当即跟赵玉堂一拍即合,答应把旗下电影店的红利全部分赵玉堂一半,赵玉堂则替他拿下整个九龙塘区的所有生意,还承诺把九龙塘区的生意拿下以后,将他介绍给总华探长刘福认识,要是做刘福的门生,将来整个东莞帮的地盘随他开店。 因此,一个月内邱德更就开办了三间电影店,一间在九龙塘罗福道,两间开设在黄大仙区,黄大仙区目前也属于九龙塘差馆管辖,开到石硖尾的是第四间店铺,也是正式告诉何定贤,九龙塘的地盘他混不下去了! 赵志远见到伍世豪上门也站了起来,右手不自觉搭住腰袋上的枪,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伍世豪则向迎上来的邱德更打了个招呼:“老板,这里的生意有人做了。” 邱德更乐呵呵的挂着一张笑脸抽出支烟递上,客气的道:“兄弟,我只是把店开在旁边,也没碍着你路,麻烦给个面子,一起发财。” 伍世豪冷冷的抬手推开香烟,眼睛瞄向背后的赵志远,出声喊道:“电影店不是卖花篮的,没有把店开在一起的道理,我见你的票价也是一元钱,不见得能抢过生意,要不然你卖我一个面子吧?” 赵志远发出一声嗤笑,毫不掩饰的撩开衣角,露出一把黑色枪柄,破口大骂:“你TM算老几配得上我卖面子,滚!” “不然把你脑袋穿一个孔,想走都走不了了!” 伍世豪攥起拳头,目露凶光,压低着声音:“长官,港岛不是就你一个人有枪。” 赵志远笑了:“叫你背后拿枪的站出来!一个花腰仔而已,哪里够资格配枪!今天我就在这里维护社会治安,看看谁敢动手!” 话音未落,四周就有十几个社团马仔抄起家伙,虎视眈眈的盯着伍世豪,一个个都是东英社的人马,光看气势就是见过血的人物。 便衣探目也是个有身份的江湖人,需要找事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吩咐一句话,同为东莞帮的东英社就会帮忙做事。 这间三流社团不仅搭不上真正的大老板,就连一个华探目都不敢得罪,赵志远站在这里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谁动手谁就得着被抓进差馆,根本挑不出一点违法的地方,纵使是伍世豪也得忍下一口恶气。 可伍世豪在一声不吭的转身之后,却对伍世杰打出一个手持:“阿杰,动手!” 22 劈他! “大佬,他们人比我们多,靠山比我们强,手上还有枪啊!”伍世杰拉住大哥的袖口,脸色焦急的力劝,若是对方只有一把枪,或者只有十几个人打仔,他还敢冲上去拼一拼,就算死也能带走几个,可对方百分之百占着优势,凭借店里三个人上去简直是找死。 伍世豪却挣脱手掌,用力抓住桌面的刀:“上次进差馆的时候,我们兄弟两人差点一起死掉,当时我就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被人欺负,所以,这辈子我可以死着,就是不能给人看低。” “有枪又点样?我们三个人冲进十几个人里面,他的枪很难打准我们,何况我们也有十个人!” 伍世杰眼神瞥向旁边的摊位上,夜宵摊背后帮工加老板,七个人有男有女,全部都把眼神望了过来。 伍世杰不敢相信:“豪哥,他们怎么会答应……” 伍世豪冷笑一声:“有白给他们饭吃的地方吗?猪油哥免掉他们抽水,就是希望他们帮忙,我平时也会喊大家一起喝酒,要是何老板的店被人端了,他们的饭碗也就没了。” “要找一个地方吃饱饭可不容易,谁敢出来砸饭碗,七十岁的阿婆都敢抬刀斩人。” 原来他们也有一搏的本钱。 “劈他!” 伍世豪一转头举起刀片怒吼一记,毫不犹豫的冲过影店门口,持刀奔向前方的目标。 “劈他!” 伍世豪、蒋彦红咬咬牙都持刀跟上,夜宵摊的摊主、帮工们也掀开抹布,抽出一把把并不光亮的武器。 他们都是潮汕同乡人,否则也拿不到影店旁的摊位,想到有老板撑腰,有大佬带头,出来办事的底气都足。 尽管他们不知道背后的老板跟对方谁更有势力,但他们知道护住饭碗,撑住同乡就足够! 便衣探目赵志远见状吓了一大跳,抽出手里的武器,牙齿缝里崩出一句话:“找死!” 在他举枪之前东英社的红棍“大彪”带着人就已经持械冲了上去,虽然赵志远可以开枪击毙对方,但是一连击毙几个人也是麻烦,要是被对方的后台咬死不放就惨了。 就算花钱也得扒掉身上的皮。 赵志远也有可能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是“大彪”不能冒这个风险,毕竟赵玉堂是九龙塘的华探长,他得罪一个华探长就很难熬了,混差馆的多少要比混社团的威风些,华探长会卖龙头的面子,不见得卖他面子啊。 所以,赵志远可以嚣张跋扈,大彪还是得考虑周全主动顶上去,否则事情没办好,两头都落不着好。 赵志远在两方人马混战的时候更抓不准位置开枪,枪口左右挪动了一阵,气急败坏的放下了来。 “干!” 邱德更却没被眼前的场景吓坏,只是悄悄把放映机给收好,免得钱没赚到本还给人砸了。 何定贤,曾少珂,陈立五人一起坐着黄包车赶到现场时,两方人马已经在地上倒下八九个,剩下十个人绕着一片民屋追砍,没人傻会呆呆地站在空地上,倪坤先前还觉得拉车很幸苦,现在只觉得斩人才费力。 曾少珂穿着一件花衫坐在黄包车上,看见电影店门前混乱的场景,叼着一支烟就骂道:“丢雷老母,真当我们潮汕人是死的?” 他跳下黄包车撂开衬衫,拔出佩枪,毫不犹豫的指向天:“砰!砰!砰!” 赵志远眼神一直盯着追砍的人群,突然闻见枪声吓了一哆嗦,转过身就见到曾少珂、陈立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曾探长?” 赵志远装作惊讶的大声喊道,心里却并不意外。 因为,潮汕帮的人为何定贤出头早在意料之中,可九龙区华探长都是他们东莞人,油麻地差馆能撑何定贤多少?县官可不如现管。 曾少珂却走上前去:“阿远,老子在上海街放着鞭炮剪彩,你就在石硖尾给我搅事?” “赵老四没有教你怎么当差吗!” 赵志远冷笑道:“矮子珂,九龙塘的事情可轮不到你们油麻地管,我在油麻地管理治安,需要你来教?” 陈立穿着军装上前就是一个巴掌:“啪!” 把赵志远打的满脸通红。 “你一个探目够资格狗叫吗!” 何定贤在旁静静看着两位上司出头的样子,抽出警棍一棍子劈向对方脑袋,直接就把人砸翻在地,就连陈立与曾少珂都眼皮一跳,侧目看他好似在讲:“华探长的表弟说砸头就砸头,直接冲着要命去啊?” 何定贤却用棍子指向地上捂头惨叫的人,冷声道:“敢骂我大佬,小心我杀了你!” “你…..” 赵志远低头看一眼手掌,指缝中全是鲜血,抬头却看见陈立与何定贤都冷冷盯着他,眼神里的杀气令他不敢再放狠话,那头追砍的兄弟们也已经偃旗息鼓,他们互相间没有私仇都是为背后老板做事,既然老板站出来对话,双方人马也都很干脆利落的收手。 何定贤看曾少珂外力内茬的样子,就知道不可能曾少珂真正解决掉赵志远的靠山。 “这一次是敲你的头,下一次是敲破你的头,衰仔,说话最好有分寸,长的尖嘴猴腮一看就是短命相!”他用手指着赵志远道。 赵志远眼见曾少珂、陈立摆明车马的要出头,何定贤更是悍匪做派,知道暂时不能他们硬拼,用手捂着额头伤口不再叫骂,只是拉来邱德更把店主摆在身前:“我这位同乡来石硖尾开店,既没有找麻烦,也没有犯规矩,对面的店铺二话不说就拿刀劈过来,曾探长,你来教教我怎么做?” 曾少珂扭头看了何定贤一眼,见到何定贤手上还是拿着警棍,继续说道:“大家都是出来行的,有些事情就不要打官腔,今天你新店开业,我也新店开业,互相卖一个面子,一起开张怎么样?” 赵志远露出狞笑:“好呀,一起开张。” 陈立搭住下属的肩膀:“阿贤,别人的地盘,忍一忍。” 何定贤一言不发就死盯着前方,赵志远也把目光转向他,不屑的放话道:“在石硖尾这个地方,我看你怎么开下去,保准叫你三天就关门歇业!” “记住你今天打的这一棍,有机会一定叫你还!” 陈立揽着何定贤的肩膀替他撑腰道:“这一棍他是替我打的,要还来找我!阿贤,上车!” 陈立带着何定贤坐上黄包车,赵志远用手抵着额头的伤口,咧着牙讥讽道:“扑街仔还真勇,跟卖票的烂仔一样勇,啧。我还以为靠山是谁,原来就是一个穿衣服的,奴才中的奴才!” 何定贤深吸口气不怒反笑转身就要再干,陈立却紧紧扯住他衣服,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赵志远一眼:“别冲动!” 曾少珂充耳不闻的坐上车:“阿贤,不是我们不为你出头,是我们头顶有座山压着,别人的地盘插不上手,要是硬出头连油麻地的地盘都保不准。” 陈立也点头附和道:“如果曾探长的衣服被人扒了,油麻地肯定会换上东莞帮的人,到时候你在油麻地的生意也守不住,深水埗的生意都危险,你知道的,总华探长能够直接跟鬼佬提议一区华探长的任命,惹急了对方会出大事。” “你一定要记住,遇见事情不要冲动,一定要冷静、要食脑!” 何定贤想起上辈子的遭遇深以为然,绝不向年轻人一样当耳旁风,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办的,语气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两位长官,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一个人来处理。” 陈立转头跟曾少珂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平静的潜笑,大焦与林茂心里却感叹人红是非多! 23 恶过古惑仔 何定贤跟长官陈立一起回到弥敦道的一间唐楼前,陈立正打算交待两句就回屋企时,猪油仔拿着一包黄油纸气喘吁吁的跑到跟前:“贤哥,东西拿来了。” “好。”何定贤接过黄油纸包裹的一万港币转手递给长官:“立哥,我想升职!” 陈立表情不变站在原地:“靠一个军装组长是打不过别个的!只会逞凶斗狠一辈子只能古惑仔,现在的局势可跟对黑心华不一样!” 何定贤笑笑:“总不能给人当泥捏,要想吃掉我,也得磕掉他一颗牙,我骨头就是这样硬!” “哈哈哈!”陈立大笑出声,用手接过黄油纸包,一捏就知里面放的是港币,以常摸钱的手一量就知够一万:“我答应过你,随时拿一万港币出来就卖你一个军装组长,今天你既然拿出来肯定就要卖给你,规数收下了,明天调人马给你。” 军装组长管辖两到三条街道,一切正行偏门生意的收数工作,比仅负责一条上海街赌档的小军装要强上一大截。 手底下的人马也有十几个人,关键是能够打着军装组长的名号办事,每个人都要多卖一份面子。 军装警员说到底只是一个普通警察,每个人只卖你一个人的面子,你有名声就多敬一分。 军装组长却必是辖区警长的左膀右臂,走门办事代表军装警长的面子,动军装组长就是动辖区警长。 何定贤在意的不是手下多两天街地盘,而是在意陈立的态度,现在陈立信守诺言把军装警长卖给他,就代表答应他扛着军装组的名义办事,出什么事会出面扛。 前提是陈立扛得住,否则陈立也会把他作弃子,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有利益价值,如果机会很好陈立也会调动潮汕棒的资源。 “谢谢长官!”何定贤立正敬礼,出声喊道。陈立拍拍他肩膀把钱拿在手上摇一摇,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唐楼,刚刚猪油仔没有前往石硖尾就是到家里取钱,现在把钱送给陈立,眼神看向一旁:“贤哥,钱送出去了。” “升职了。” 何定贤笑的很得意。 本来升职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猪油仔却有点笑不出来,表情尴尬的道:“可军装组长打不过华探长啊!我听说晚上赵志远都站出来了,那可是华探长的表弟,军装组长怎么去拼?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其实贤哥,要不然我们撤出九龙塘的地盘好了,将来专心发展深水埗和油麻地也够赚钱。”猪油仔语气真是有点胆寒,他一个底层的难民能混上一碗饱饭吃就不容易,怎么敢去赌上一切去跟华探长拼。 他已经不是一无所有的人,已经是五间电影店的经理人。何定贤见状也没有怪罪猪油仔,因为猪油仔本身就是一个食脑的人,怎么把生意经营好是他的职责,怎么跟人搏命不归他管。 何定贤张开右臂搂住猪油仔的肩膀,在口袋里掏出支烟叼在嘴里,猪油仔便拿出火柴替他挫燃:“滋。” “呼……”何定贤吐出一口白雾,轻拍猪油仔的短衫肩头轻声宽慰道:“身上的棍子拼不过枪,但做生意不止靠子弹,邱德更就算有赵玉堂撑腰又点样?如果他做生意破产了,赵玉堂会掏钱给他救回来吗?” “现在九龙塘华探长、尖东华探长的人都在做一元店生意,这种正行生意就很惹警察眼热,普通社团根本插不上手,顶尖社团又盯着码头,看不上岸上的小生意。”这年头一流社团还是需要码头的地盘开工,有工才留得住兄弟,一元店赚的又没码头多,更给不了会员开工的机会,哪里会有社团想碰。 社团后来上岸干的工作也都是地产等劳动密集型行业,捞KTV,黄赌毒的都碍于社会形势变化。 “现在邱德更只在九龙塘开店,就代表尖东的生意插不上手,两个区的华探长在做同一桩生意做给谁看?” 猪油仔越想越心惊:“总华探长刘福?” “是!” “不管是争功还是暗斗,反正刘福都在居高临下看着,我们斗不过赵玉堂却能让赵玉堂输,一个输的人会有好下场吗?到时候先让他输,到时候再痛打落水狗。”何定贤说道:“或许我们就能赢呢?” 猪油仔咽咽唾沫:“但是就算赵玉堂倒霉也不代表我们的手能插进九龙塘,刘福公署就在九龙塘呢!” “那可不一定,我上辈子就明白一句话,人生不是天注定,搏先!”何定贤和猪油仔讲的太明,丢掉烟蒂踩下一脚,顺势坐上黄包车说道:“去上海街找潮州邹,不能动手就用脑子,没脑子的我早死掉了,要成功就要吸取教训。” “知道了,何老板。”倪坤抬起了车。 潮州邹坐在乌烟瘴气的赌档账房里,一只脚翘在木桌上靠着太师椅,穿着一件白褂子在用蒲扇扇风,直到马仔阿风带人进入的账房时候,他才把蒲扇放下站起身道:“何长官怎么大驾光临寒舍了?” “阿风,今天何长官新店开业,封个利是给何长官,祝何长官生意兴隆。”他挥手把小弟赶走。 “知道了,大佬。” 何定贤面露自嘲道:“不用了,猪油仔现在正带着兄弟们去医馆看跌打,祝我生意兴隆过早了。” 潮州邹拱手恭维:“何长官有身手有脑子,肯定有办法对付那帮东莞人。” “别说废话,我托你带的一批放映机呢?”何定贤说完,潮州邹就露出笑容:“全都已经在仓库了。” “这批货可费了我好大功夫才拿到,在南洋新的放映机好买,旧的放映机可难。” 何定贤轻轻点头:“明天我让人把钱给你送来,把最好的那一批货送来。” 潮州邹眼神有点犹豫,迟疑的道:“这批放映机要是放到市场上又是一场龙争虎斗,何长官,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当初何定贤托潮州邹走水路帮忙买一批二手放映机,目的是降低开设电影店的成本,随后又托潮州邹买了一批劣质放映机,劣质放映机基本上就只能放,不能看,存在各种丢画、灯光的问题,南洋院线市场比较成熟,报废的放映机只能在垃圾买到。 走水路来的东西是没有“新旧”之分,水货就是水货的价,所以其它一元店老板买的水货放映机,实际上就是二手放映机,价格比新货便宜很多,但每一台也要三千五百块,给走私商赚一笔。 潮州邹上回欠了何定贤一个人情,才会用“二手”的价格卖给他,收下一点辛苦费每台放映机两千五百块。 之后何定贤又来找潮州邹要他去国外淘一批报废的劣质货回来,现在打算干嘛用已经显而易见了。 何定贤上辈子干犯罪的事情就知道红火的人、红火的生意最容易被人盯上,怎么可能不对竞争对手留一招? 生意人在资源紧缺、市场潜力巨大的情况下,不可能放过一批低价抛售的器械。 答案是呼之欲出的,斗争也是在所难免…… 何定贤满脸阴霾,瞪着潮州邹说道:“我已经被陈立长官提拔为军装组长,晚上曾探长、陈警长亲自替我去的石硖尾出头,如果龙争虎斗的话,我倒想看看谁是龙、谁是虫!” “把货给我!” 潮州邹见他想要杀人的样子也不再相劝,拉开木桌抽屉取出一把老式的铁锁钥匙,将钥匙递给他道:“尖沙咀苗蒲野码头,把钥匙递给我们潮义勇的人,会有人带你提货。” “走了!”何定贤夺过钥匙转身就快步出门,潮州邹则是咧了咧嘴:“差人恶过古惑仔,真是扑街的世道!” 24 卖货 何定贤到赌档门口就挥手招来黄包车,把钥匙交给倪坤道:“阿坤,我信你一次行不行?” 倪坤闻言面色惊愕,马上激动的点头道:“贤哥,我一定帮你做事!” “好!” 何定贤现在身边也是没人可用,把事情交给陈伟善、大基等军装警察更有风险,还在底层挣扎的草莽或许就是要野一点,不仅什么势都要借,什么人也都要用。 “你带着钥匙到尖山嘴苗蒲码头,见到潮义勇的兄弟就把钥匙交给他,再带着一批货来中环找我。” “我现在坐船去中环。”这批货既不违规,也不犯法,虽然作用很大,但是经济成本低,冒险用倪坤一次也不坏。 倪坤则接过钥匙重重点头:“好!” “到中环就在码头等着,会有人去接你的。”何定贤交代一句,挥手在路边又招了一辆黄包车,坐上时倪坤问道:“老板,货多不多?” “叫几个你信得过的兄弟一起拉。”何定贤取出十张十元港币交到倪坤手上:“跟他们说办完事还有钱拿。” 倪坤答应道:“老板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晚上,中环戏院的张经理已经收工回家,正在炮台山附近的出租房里准备食晚餐。 作为十年前来到港岛生活的上沪人,张经理早已经习惯在港岛的生活,好不容易凭借在“大都会”戏院的工作经历应聘上邵氏父子影院的戏场经理,他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港岛区买上一间房子。 港岛中区现在的房价每呎不到一百块,一间八百呎的两居室售价五万起,看起来便宜可结合现在的收入想要在港岛买一间房也不容易。 特别是,这两年港岛又涌入百万难民,进一步炒高了房价,未来楼价高涨已经可以预见。 张经理本来打算已经相中一套六万块的房子,没想到,房东临时涨价一万块,手里的资金又缺了一截。 这一万块全家人起码需要赞五年,到时候楼价会不会又涨了?张经理心里没有底,所以近期正在想方设法的搞钱…… 这时何定贤正站在房间门口拿着一张名片,对照着面前的门牌地址。 通讯不便的年代,名片上都会印下住址方便联系,家用电话则是大老板的配置,普通人经理人根本没有。 他风尘仆仆的乘轮渡赶到北角,又坐车来到偏僻的炮台山,是真没想到月收入两百多的戏院经理会住在一间郊区民房,不过,这更加相信合作的成功。 张海洋听见敲门声把房门打开时又见到一身熟悉的军装制服,眼神非常讶异的说道:“何警官?我手上可没有放映机可以卖给你了。” 何定贤笑容不变把名片收回上衣口袋:“张经理,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放映机的生意,但不是找你买放映机,而是想卖一批放映机给你。” 张海洋面露疑惑:“何先生,据我所知,你在九龙的生意做得不错,要不是没有在中环开店,说不定我都要因为你倒霉,现在要卖回一批放映机给我?” “开玩笑吧!”他可没那么容易相信生意人,何定贤则面不改色的讲道:“在九龙的生意遇到一些麻烦,能不能请进讲?” “请进。”张海洋侧身让出一个空档,转身朝老婆喊道:“阿媛,有朋友上门,泡杯热茶。” 他把门关上的时候又说道:“不好意思,我妻子正在煮饭,戏院平时比较晚下班。” 正规戏院早晚都有影片卖座,作为经理除了节假日与热片上映等特殊时期,肯定都是在白天值班,晚上的活交给手下干。 何定贤进屋坐到一张椅子上,接过茶杯,单刀直入的讲道:“我在九龙区的生意被一位华探长看中,对方见我是警察的面子上没有赶绝,但是要我自己退出一元店的竞争。” “我一个普通的军装警察肯定争不过华探长,打算把手上的一元店关门,再把放映机折价卖回给你,一台放映机一千五块,一共有十六台。” 张海洋没被何定贤凄惨的遭遇所蒙蔽,在港岛大鱼吃小鱼太正常,一个军装警察斗不过华探长是常事,斗过才是见了鬼,他只是喝了口茶,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机器。” 何定贤苦笑的摇摇头:“先前托社团的朋友走水进来,一台成本价都在两千五百块,谁想到生意这么快就没得做。” “你不卖给其它同行吗?”张海洋刨根问底,何定贤却摇摇头:“他们仗势欺人,一千五百块都不肯出。” “好不给面子。”张海洋摇摇头,故作试探的问道:“你也知道一元电影店现在的生意有多火热,要不是九龙的地盘都有主,中环又没人喜欢看老电影,邵老板都想去插上一脚。” “之前无人问津的二手放映机现在都成紧俏货,你让我赚钱,我是不是得记你一个人情?” 何定贤长叹口气:“在商言商,一千五百块一台,钱货两清,欠什么人情?只是机器多多少少有点老旧了。” “没有大问题吧?”张海洋扬起眉头放低茶杯,何定贤摇摇头:“肯定能开机放画,二手货不就这样子喽,没有其它大问题,要是有大问题来找我!” 张海洋大概也明白是一批中看不中用的货色,没有问答题就好,沉吟良久还是咬咬牙,一拍大腿讲道:“去哪里提货?” 这一单生意要是做成正好凑好买房子的钱,有一些风险也值得搏搏。何况,他虽然是上沪长大的沪字旗,但祖籍也是宁波人,否则不会在邵氏院线获得重用。 今年,邵氏院线的当家人可刚当选宁波商会的名誉会长,跟港岛几间开咸湿画报的宁波社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邵氏不让女艺人去拍海报,宁波社团的咸湿佬就全要喝西北风。 反正收一批倒闭店铺的二手设备,转卖给正在扩张中的新店,就算有些设备有问题也出不了什么事…… 起码,邵氏院线和宁波商会的牌子罩得住,九龙几个乡巴佬只能吃哑巴亏,除非将来不想来邵氏买片。 何定贤则是在第一次见到张经理的时候,便探出对方是宁波人的身份,深深记在脑海之中,必有大用。 这时他见鱼儿上钩变得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情算钱:“半个小时后,北角码头,先付钱再说。” 25 人命有价 张海洋在衣柜里点出两万四千块港币,叠成一摞送到何定贤面前:“两万四千元,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爽快!”何定贤打算接过港币,张海洋却把钱收了回去,盯着他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应该的。”何定贤也不恼怒,露出微笑。 张海洋在门背后拿起一件西装外套,把外套披在身上再把钱塞进口袋,扭头跟老婆交待:“出去谈一笔生意再回来,你同孩子先吃饭。” 何定贤向秀气的张夫人点头致意,便跟着张海洋一起离开家门,叫了黄包车往北角赶去。 北角码头。 张海洋单手插袋站在岸边,目光眺望海面:“这艘轮渡上没有货生意就取消。” “没问题。” 何定贤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就是这班船,除非中途遇见什么事……果然小轮渡一抵达码头泊位,一个肩挂汗巾,长相刚毅的年轻人就跑下船头,快步赶向岸边的两个人鞠躬点头道:“何老板!” “这位是邵氏戏院的张经理,把货交给他就可以了。”何定贤出声说道,倪坤当即答应:“好,马上来。” 他回头向船上吹了一个口哨,五名把汗巾裹在额头,皮肤黝黑的车夫就开始搬运纸箱,一个个纸箱在船尾搬到船头,每个纸箱都封着一台旧式放映机,里面甚至还包着泡沫。 何定贤等到货物都罗列整齐以后,让人把纸箱一个个打开,接着给车夫们分上一支烟。 “呼!”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口气一口吐出口白雾,让海风吹散烟味,出声询问道:“张经理要不要验验货?” 张海洋轻笑道:“呵,把货摆在码头上怎么验?不过我看纸箱跟泡沫都是英文标签,看来是海外原装进口货,信你一次,要是机器有问题,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他在箱子前都绕过一圈,确定过是老品牌的正版货,把两万四千港币交到卖家手里。 何定贤接过厚厚的一摞港币,先到先前刚送一万港币出去,转眼又把一万港币赚回来了。 “把这些车夫给我留下,替我把货送到戏院仓库。”放映机肯定是要在戏院售卖更有保证。 别人看你从家里地下室搬出来,跟看在影院仓库搬出来就是两种感觉,就算在影院仓库里吃灰也是件宝。 很多商品是要讲究售卖环境的。 何定贤却摇摇头:“我的兄弟奔波劳累了很久,码头旁边就有车夫可以叫,要不要帮你来叫?” 要是一路把货给送到院线仓库,路上出事情是要负责的,九龙车夫对中环也不熟路。 张经理闻言摇摇头:“算了,何老板再见。” 他侧目看了何定贤一眼,何定贤露出微笑:“有机会再合作。” 何定贤没有等张海洋把货运走,带着倪坤等人重新坐上轮渡,等到轮渡发船时十几台放映机才被人接走,精打细算的张经理就连车费都要抠抠索索,何定贤坐在船上则掏出五张二十元的港币拿给倪坤当小费:“你们帮我做事有功劳,拿去给兄弟们分分。” 倪坤却焦急的摆手拒绝:“何老板,你让我们跟着你做事是看重我们,先前车金已经给的够足了,这笔钱绝对不能再拿。” 旁边五个有所意动的车夫也连连摇头:“不用了,车金给过了。” 何定贤却笑道:“我掏出来的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要是觉得车金够等会就把钱丢进海里,总之钱我要给你,收下怎么办自己决定。” “这……”车夫们眼神来回交换,倪坤拗不过,受宠若惊的用双手接过钞票,连连鞠躬:“谢谢何老板,谢谢老板…..” 他把钱给兄弟们一人一张分掉,唯独少给自己那一张,何定贤坐在椅子上,海面吹拂着面庞,微微眯着眼睛,却把倪坤的做法看得一清二楚。 “不错。” 何定贤回到上海街的出租房后,表现的则跟个没事人一样,不管猪油仔怎么问都严守口风,一字不漏。 吃完晚饭,得闲还往天后街的医馆走了一趟,给受伤的八名兄弟一人封了一个红包,每个红包足有一千块港币。 伍世杰捏着厚厚的红包心满意足,回头看向大佬伍世豪,只见伍世豪沉着张脸,收下红包道:“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伍世杰等人都跟着道谢。 这个份量的红包很大方了。 而且出手的十个同乡个个带伤,个个都要花钱,当场有两个人被斩死,照例是要付两个人安家费的。 当然,何定贤没有出手策划,下令他们出手,脸皮厚点可以赖掉这笔钱,不好意思也可以少给一点,完全按市价给安家费绝对算个好老板! 何况还额外付了医药费,不过刚刚有财神爷送钱,把医药费也赚了,不心疼。 “怎么,嫌钱少?”何定贤见伍世豪一直黑着张脸,不禁疑惑地道。伍世豪却摇摇头:“不是,只可惜没把那个带枪的差人做掉。” “呵呵,你要是做掉他,我就不能谢你了。”何定贤盯着他道:“反而得把你抓起来。” 伍世豪无所谓道:“我不在意自己怎么死的,只在意自己怎么活,那个差人打心底里看不起我。” 何定贤长叹口气:“害,别人可是华探长的表弟,看不起所有比华探长官低的人,不是争对你,也包括我!” “不说这个了,你怎么想的,三个人都敢冲上去跟东莞帮十几个人开片。” 伍世豪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们有十个人!而且东莞帮又怎么样,能不能打要打过才知。” “够巴闭!”何定贤竖起大拇指:“你放心,死掉的两个人,每个人都有两千块安家费。” “唔好意思,人命就是这个价,我给不了更多。” 伍世豪眼神复杂,手臂夹着木板,指尖叼着支烟,重重点头:“我懂的,港岛华人命贱,就这个价。” “人命是贵还是贱,不是生来注定的,活出价值就会赢。”何定贤搓着一支火柴凑上前给他点着,挥挥手将火柴吹掉又说:“比如你在我心里就涨价了!” “往后五间电影店的兄弟都归你管,电影店周围的地盘全给兄弟家人开工,猪油仔只负责账目掌数,一个月两百块工钱,升你做副经理!” ”点样?“他笑道。 伍世豪还没有反应,伍世杰就先跳了起来连连鞠躬喊道:“谢谢何老板,谢谢何老板。” 伍世豪眼里先是浮现出不可置信的惊讶,旋即又露出得到提拔的感激,点点头道:“多谢老板。” 他知道自己又多欠了何定贤一点。 “千里马难于伯乐,英雄难逢明主”,猪油仔看着伍世豪的样子,心头涌现出敬佩:“未想到,他真能自己站出来!” 26 同乡情谊 近期市面很快就流传出邵氏戏院有一批在“南洋”淘汰下来的放映机,由邵氏兄弟公司运回港岛进行处理,邵氏兄弟是南洋著名的院线大王,又跟邵氏父子是家族产业,把一批过时的器械送回港岛很合理。 九龙区“一元电影店“的生意正如火如荼,旧式放映机在港岛处理会比在南洋处理更有价值。 邱德更作为在九龙塘发展一元电影的宁波人,一直都很关注同行同乡的邵氏公司,与邵氏几间戏院的经理都有交情。 他心里生意人的本能早就察觉到,细心关照邵氏公司或许会有发财的机会,事实上,他也是在邵氏公司身上学到院线的理念…… 他通过铜锣湾戏院的“安经理”联系到张海洋,得知张海洋手上有一批货以后,更加热切的想要吃下这批放映机。 上次赵志远在跟曾少珂、陈立、花腰贤的对峙中大占上风,可以预见,花腰贤的场子在石硖尾撑不了多久,接下来石硖尾要再开两间分店,紧接着就是深水埗的生意。 虽然深水埗的华探长是潮汕人,但是花腰贤自己撑不住的话,蔡探长也要卖东莞帮一份薄面。 到时再许诺一定利益,拿出刘福的金字招牌压人,成功的几率很大。 最后还可以去尖东同张景荣的抢地盘,再继续抢进油麻地,赵玉堂跟他的目标是打到九龙区清一色,先把九龙区的电影店都吃下。 到时赵玉堂就会有足够的钱孝敬鬼佬、长官,或许将成为下一任总华探长。 港岛警队中的位置有限,鬼佬却忙着捞钱,所以官帽换的很快,任期也很短,目前一任总华探长任期为五年。 历史上四十几岁退休的华探长并不少见,五十出头退休更是常事,就算已退休的首任总华探长“姚木”也不过才五十二岁。 真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要赋闲养老,不得不说是件郁闷的事,总之是为要后辈腾位置嘛。 像赵玉堂已经四十多岁的华探长,现在不忙着筹备献金,什么时候开始筹钱? 靠东莞帮大老板们丢钱来捧得靠运气,一不小心得罪谁还要倒霉,如果能靠自己揾钱上位腰杆子就硬很多了。 还不用看人脸色! 不得不说,赵玉堂是一个富有城府的人,竟然想跟“花腰贤”一般自力更生,可惜,他还是不懂得经营,要靠别人打理生意,注定在商业上不会有所作为。 邱德更则是一路要跟赵玉堂走到底,已经盘算着吃下整个九龙区的一元店生意,过几年再拿赚到钱的把地皮买下来开工,将来在九龙、新界建出一整条院线做“乡村电影大王”。 他的商业眼光已经看出,有大批用地尚未开发,涌入大批移民的九龙、新界之潜力。 张海洋在见到邱德更以后,却推诿道:“唔好意思,邱老板,邵氏公司没有退下来的放映机。” 铜锣湾,西翠茶餐厅里,邱德更在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压在桌面送上前去:“张经理,同乡们都话你最有办法,最有货,就连何定贤的第一台机器也跟你买,这点心意先收下。” “不管有没有机器,我都想同你交个朋友,如果真有机器还请一定卖给我,价格好商量。” “我现在是跟九龙塘的赵探长做事,整个九龙区的生意都要扩张,急需一批放映机上画,要是脚步慢了被别人抢先,恐怕一些地盘都拿不下了。” 张海洋忍不住动手拿起信封,稍稍一捏就知道是小几百块,心里其实是嫌少的,但挨不住冤大头抢着上门送钱,只得装作小心谨慎的样子,看看窗外,收进口袋,凑上脑袋悄声道:“邱老板,既然有九龙塘的华探长关照,还有谁敢跟你抢生意?” “尖东的华探长,同赵探长一起混的,一家人不好做事。”邱德更没有再提何定贤,以生意人的眼光看何定贤都已经输了,何况是在赵志远,曾少珂眼中…… 但他也没讲赵玉堂跟张景荣是竞争关系,两个人都在刘福手下有身份、地位,正在拼命竞争下一任九龙区总华探长的位置。 张景荣由于正统的东莞人,更受东莞商会的支持,近乎是东莞帮在警界的二号人物,不像靠过去的赵玉堂一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靠着功劳,忠心和能力在刘福手下有地位,在潮汕商会中根本没几个大老板认识他。 所以,赵玉堂才更加看重电影店的生意,把电影店当成翻身仗来打。 张海洋见邱德更没有提何定贤,便认为何定贤真的输得干净,看来货应该没什么风险。 这种注定要倒出去的货物,他根本连验都懒得验,现在就放在仓库吃灰呢。 “既然这样,我就坦白告诉你,邵氏不会卖二手放映机,因为那些放映机都是水货。” 张海洋讲道。 邱德更大为惊讶:“把整批放映机走水路进来?难怪,这么一大批放映机要是过关的话,税值都要比价格高了。” “张经理一共有几台货,只要价格合适我全都能吃下。” 有些事情越掩盖,别人就越信以为真,张海洋也不解释,喝着茶道:“十六台放映机,每台三千块,一共四万八千元,要拿就一口气全拿走,一台两台是给不了你的。” “我可不想你这边刚卖两台走,那边张探长就带着差人来查水货,绍老板可没心情为一点小钱跟差人打交道。”就算差人查到院线也带不走放映机,因为院线完全可以说是自己用的,麻烦的是传出去不好听。 邱德更闻言识趣的点点头:“我明白,四万八就四万八,价格还算公道,给我一天时间筹钱!” 他仔细算了一下十六台机器正好够铺满九龙的生意,别管机器是新是旧,只要能用到一年就有钱买全新的设备。 张海洋眼神闪烁着道:“明天到中环戏院来提货,最好在下午四点前,到时我会挑一批好的旧片送给你,就当是同乡间的情谊。” 邱德更开心的连忙起身握手,表情兴奋的道:“出门在外,还得靠同乡!” 不得不说,华人在外闯荡,同乡间团结互助的人不少,但互相坑害的也不少,想要混的好不是靠同乡,是靠脑子! 27 钱庄 中环,宝誉钱庄。 邱德更写好一张押状,收起毛笔,摁下指印,表情有点难受:“九龙的三间电影店都抵押给你,共贷五万元港币整!” 钱庄老板拾起押状,心满意足看了两眼字据,把押状交给掌柜收好,取来托盘上用红布头盖好的五叠纸钞。 每叠钞票足有五百张之多,紧紧捆成厚实的一摞,每张面值仅为二十,一叠即为一万元。 “一共五万元整,请邱老板收好,三个月的还账期,头月需先还一万,那一万我就收走了……” 老板精明地笑笑,表情诚恳,又抬手在托盘上取回一叠钞票。 “劳请邱先生记住,月息五分,皆五万计算,利滚利,可以提前还款。” 这年代最大面值的港币为五十元,市面上十元、二十元流通较多,一百元大钞,五百大牛,一千金牛都是多年后才发行…… 邱德更的电影店收益一方面分给了赵探长,一方面投入电影店的经营中,实在拿不出现金购买器械。 这就是被人给吸血了。 不像何定贤拿着大头,钱滚钱,现金流充足。 邱德更想要扩张电影店只能找钱庄借钱,这年头港岛经济一直都在英政府的把控当中,就算英政府实施自由发展政策,不干预任何商业活动,但作为殖民者的英资企业还是抢占了民生、金融等行业,起码在八十年代前,英资是一直占着港岛,华资还在积蓄力量。 给鬼佬洋行当买办比华人老板还有社会地位…… 汇丰、渣打,东方银行、全都是鬼佬洋行,往往只给英资企业,或华人买办贷款,达到英资幕后控股。 没有关系的华商是很难在洋行贷到钱,有鉴于此,华人富商“李石鹏”在1918年成立“东亚银行”,致力于给华商提供金融支持,是华人商界的首间银行,在港岛声名显赫,兴隆昌盛。 不过,邱德更做几万块本钱的轻资产生意,是不要想跟东亚银行申请贷款,批也批不到想要的数字。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钱庄。 这也是大多数华人小老板的唯一途径。 所以,邱德更在决心扫货放映机的时候,就知道会背上欠债,但是,要扩张生意必须要冒风险。 他总不能去找探长讨钱。 胆子大才能赚大钱 要是邱德更与宁波商会的关系好一些,还能够在商会内借到“标会钱”,这种标会钱利息会低于钱庄,金额也会比银行更大,可惜需要有中间人介绍,还需要担保人,主要只借给商会内的老板亦或有能力的同乡人,邱的更一样够不着。 他把托盘上的四万块钱取下,认真的收进怀中,用力点头:“规矩我都懂,一定按时把钱还进贵庄。” 加上省下的九千块利润,收完放映机还够发工钱。他是夫妻档亲自上阵,店铺用工比较少,工钱也更低。 钱庄老板则见多了来借钱的商人,有的飞黄腾达,有的死无全尸,对借钱的人会有什么结果根本不感兴趣,甚至连还不还钱都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是按照规矩收的押书,不蒙不骗,不还钱把电影店收回来就是,收数的事则会有他人代劳,专业的财务公司! 而正是鬼佬洋行在金融市场对华人的封闭,促进出港岛华商的钱庄红火,导致在国内百年前就遍地开花的钱庄,在港岛又迎来第二春,一直火热到八十年代。 虽然各个时代都有地下钱庄的需求,但是正经钱庄确实是港岛经营到最尾声…… 这时老板送邱德更至钱庄门口,拱手说道:“邱老板慢走,祝邱老板财源广进,八方来财!” 邱德更听着吉祥话感觉不到开心,只觉得肩膀更重,心底压力更大:“要不是电影店真的能赚钱都不可能在正规钱庄借到钱,得去地下钱庄才行,现在还是先去把放映机给买回来再说。” 张海洋在交货的时候见邱德更一台台检查着放映机,还要把其中两台拿出来试映,小心谨慎,一丝不苟。 暗自庆幸昨天连夜修缮了一下破烂货,起码有两台机子还能撑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花腰仔卖来的机器比想象中更破,根本不是老旧的问题,一会灭灯,一会断片,有的还会发出刺耳噪音比鬼哭还难听,最恶心是有两台根本不能用,里面还有死掉的老鼠干。 真是TM扑街货! 好在有两台面子上过得去,张海洋便把两台机器给挑了出来,随手放了一部《春江遗恨》,放到一半就以要工作的理由催促离开,邱德更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却挑不出毛病,只得交钱让工人把货抬走,打算即刻运回香江。 张海洋收到还带有票号贴纸的四万八千块,心底仅剩的良知觉得过意不去,干脆真送了五张旧影盘,见到邱德更感激不尽的样子,内心也觉得好受很多,等到邱德更离开更是直接笑了出声。 “买楼的钱到手了!” 两天后。 猪油仔坐在石硖尾的电影店门口卖票,眼睛却死死盯着十几米外的店铺,自从邱德更的一元店开业之后,凭借着不同的影盘分流了一大批观众,再加上便衣组的差佬,隔三差五就来临检,导致电影店的生意被抢走大半,关门歇业真是时间问题而已。 也就赵玉堂觉得胜券在握,不想撕破面子,遭人搓脊梁,否则随便让人丢一包大烟进店铺,或者派几个烟鬼来捣乱,都足够让全港的首间一元电影店关门! 要是真关门的话丢脸可就丢大了,就算日后功成名就也免不了被人笑话一番,连起家的基业都守不住! “咦?” “迟到半个钟了,怎么对面还没有开业。”猪油仔看着手头电影票越卖越多,街对面的店铺却迟迟没有开门,不禁感觉到有些奇怪。 “以往对面下午就开工,干活比我们更积极,今天都日落西山了怎么还没来,电影不用放了?”猪油仔觉得可能有事情发生,转头叫来阿豪帮忙:“豪哥,你替我卖一会票,我出去探探风声,有事情得马上报给老板。” 阿豪也觉得情况不对,表情凝重,叼着一支香烟接过电影票说道:“你去忙你的。” 28 赶绝 猪油仔在石硖尾的消息非常灵通,特别是在经营电影店后,一直都跟邱德更店铺的帮工有来往。 何定贤正在上海街巡逻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穿着白衫,敦厚结实的肥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在街头跑步。 他面露微笑,扭头交代道:“阿善,去给前边的肥佬要杯水。” “没问题,长官!”钱伟善搭着腰间警棍,一身绿色制服,穿着黑色警靴大摇大摆的就在茶摊坐下:“老板,上茶!” 猪油仔跑到茶摊前见空位上有一碗凉茶,一屁股坐下就端起茶碗,不管茶水浸湿衣领,几大口下去就把凉茶干光,完事舒服的长呼一口闷气:“好爽,好爽,老板再来一碗!” 钱伟善取笑道:“猪油哥,你怎么喝碗凉茶,喝出逛马栏的感觉?” 猪油仔应道:“钱长官,你现在叫我逛马栏是要我死,给我一碗茶是救我命呀。” 何定贤也坐在茶摊旁,好整以暇的掏出火柴,点起一支烟问道:“说吧,来找我乜事?” 猪油仔缓了两口气,胸膛还在起伏:“大老板,邱德更的店铺倒闭啦!” “倒闭了?” 钱伟善面露惊色。 何组长的一元电影店跟东莞帮有生意上的冲突,事情已经闹到整个油麻地差馆人尽皆知,据说就连曾探长、陈组长都去出头了。 可九龙区东莞帮势大,曾探长、陈组长的面子不够用,人人都觉得石硖尾那几间电影店要泡汤。 能守住油麻地的生意就不错。 想要到电影店一飞冲天的愿景也落空。 现在邱德更店铺怎么倒了? 太突然! 何定贤却面不改色,端着茶碗讲道:“说说看!” “我找邱德更店铺里的伙计问了问,听说是邱德更在中环一间钱庄借了货款,要去购买一批邵氏淘汰掉的放映机,打算趁机扩张生意来着。”猪油仔停顿一下,组织语言道:“可是那批放映机好像质量有问题,根本就不能用!邱德更去找邵氏戏院的经理大闹一场,邵氏的人直接把他打了出来。” “他是一分钱没要到,还让钱庄得了消息,钱庄直接逼他还债,现在邱德更已经躲起来了。” 猪油仔仔细观察着老板的表情,见到老大一点都意外,心底不禁生出一个想法。 “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钱伟善眼神也看向他。 何定贤知道两人怎么想的,很干脆道:“别都盯着我看,做生意,有赚有赔很正常,商场如战场,如果有人撑腰做生意就能只赚不赔,那不是生意人,那是圈中猪!” “现在赵玉堂要是肯拿钱出来支持邱老板,邱老板还有机会翻身。” 猪油仔还没说话,钱伟善就发笑了:“呵呵,探长都只把生意人当钱箱,定时到来取钱罢了,怎么可能掏钱给商人填窟窿。这笔钱肯定得他自己还,不仅要还,还要继续撑着电影店,否则赵探长不会放过他!你们见过和尚给香火钱吗?哈哈!” “那邱老板就玩完了。”何定贤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膀,猪油仔在喝茶的时候借用碗底挡住表情,悄悄瞄着身侧的长官:“这个恶霸绝不能惹,得罪他比得罪阎王还狠,起码阎王捉人还得看生死薄。” “这家伙算账不用看账目的!” 他以前只听过杀人可以不见血,却第一次真正见到有人杀人不沾血,商场是真的如战场,走错一步就会死人的,同时钱伟善也真正见识到贤哥不仅杀人狠,用计更狠,是有用脑子在杀人! 跟普通人不一样。 不过猪油仔,钱伟善都觉得有他做靠山是真的舒服,胜过别人一招的感觉真爽! ”这肯定是何老板做的局。”他们都懂。 何定贤也不怕暴露。 毕竟,有些事情是要讲证据的,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想要算账只能找邵氏的人。 要是来找他,自有潮汕帮的人会出头,最起码曾少珂、陈立不会坐视不理,世界上只有一无所有的人不能惹,赵玉堂,邱德更都不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们得在游戏规则内办事。 九龙塘警署,赵玉堂穿着白色衬衫,腰间挂着一个黑色枪带,眼神锐利的看向监室内:“这两天你们一家老小就待在警署里,别看是坐监,但保住你们的命!” 邱德更脸色发白的站在木栏前,颤抖着唇齿:“赵探长,我也是一心想要帮你做事,帮我要钱,把钱要回来,电影店还可以重开!” 四名便衣探目站在长官身旁,一个个冷漠的像在看死人,一个人失去利用价值就离死不远了。 赵玉堂长的浓眉大眼,体格健壮,身材保养的很好,有着不怒自威的神宇,平时是出了名的好说话。 这时他却指向监室里的人破口大骂:“丢雷老母,买点货都会被人骗光,骗到倾家荡产,被人追数,脑子还不如猪,我怎么会指望你帮我赚钱?指望你还不如指望只猪!” “要不是看在你和我同乡的份上,我早就把你就你去填海了,活都别想活!还TM想着继续开店!” 他越骂越气,越气又越想骂,要不是旁边下属递来一支烟,他还得再骂两句。 最后,他吸着烟又狠狠瞪了一眼邱德更一眼,才怒气冲冲的离开羁留室,路上赵志远则是提议道:“长官,要不要去把那个张经理给逮回来,兄弟们好好削他一顿!那笔钱不怕他不交出来!” 赵玉堂表情苦闷的摇摇头:“邵醉翁是宁波商会的名誉主席,邵氏也是宁波镇海名有姓的旺族,你我同是宁波人,得罪他们就是自绝后路。” “可钱庄行会背后的李冠椿更是大水喉,吐了唾沫下来都能砸死我们,难道真掏钱去给邱德更那个衰佬填涨?五万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赚都没赚到,先填进去,做生意怎么能这样!”赵志远做习惯无本生意,办事非常急躁。 赵玉堂脚步一顿,出声说道:“我们不能得罪邵醉翁,也不能放弃电影店的生意,就只能先礼后兵去把那个小经理请来,让他在差馆好好坐证,一五一十把勾结何定贤的过程写清楚了。” “到时候再去跟何定贤算总帐。” 华探长办事就讲一个毒辣。 赵志远马上说道:“探长,事情交给我来办,我一定把张经理全须全尾的请来,让他老老实实的交待犯罪过程。” “好。” 赵玉堂点点头:“小心点。” 这晚。 炮台山街头,张海洋身中两刀,一刀喉咙,一刀胸膛,江湖尽知是赵探长所为。 29 做人要讲良心 “好手段啊,何老板,一条人命点了一串宁波人,往后,九龙塘的电影生意都归你一个人。”陈立一早来到油麻地差馆,没有进办公室休息,而是找到办公区的何定贤。 何定贤跟着长官来到办公室,见房间没有别人,笑笑说道:“生意场就是阿谀我诈,我不想为长官惹麻烦,否则当晚就提枪干掉赵玉堂。” “为长官出口恶气!” 陈立大为受用的甩甩手:“少来这一套,是为我出气还是为钱拼命,我看不出来吗?” “长官高明!” 何定贤递上一支香烟,顺道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一眼就看出赵玉堂杀人泄愤的卑鄙手段。” “跟我还不能讲明吗?” 陈立吸着烟,抬眼看他:“邵氏戏院那个张经理是你做掉的吧?利用他把货卖给竞争对,再干掉他嫁祸给赵玉堂,宁波商会要找回面子,肯定得找赵玉堂拿人。” “赵玉堂把邱德更给交出去,将来就没人跟他混,电影店的生意也做不起来,要是不交出去就得罪邵家。” “权衡利弊,邱德更肯定会被牺牲,你就能趁机抢下九龙塘的地盘。” 陈立弹弹烟灰,眼神睿智的道:“有脑子!” “就是事情做的粗糙了些,小心被赵玉堂给报复,到时请我出面就不是一间店铺的事情了。” 何定贤满脸无所谓:“起码长官还愿意替我出头。”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长官单刀直入。 何定贤也不隐瞒:“一脚把对手踩进泥里,永远抬不起头。” 陈立扬起眉头,语气凝重的道:“赵玉堂可是第一个表态支持刘福的华探长,曾经在日占时期接济过刘福家人,香火情很深,要赶绝,不容易的。” “你打算怎么做。” 何定贤却道:“今天我不赶绝他,明天他就可能赶绝我,我做事向来要做绝,下一步的办法很简单,买报纸!” 陈立听见报纸就联想到擦屁股,何定贤却说道:“只需要在报纸上大量刊登张海洋的死。” “邵氏就绝对坐不住。” 陈立不知道张海洋是谁,蹙起眉头片刻,很快联想到戏院经理,表情马上变得愕然:“阿贤,你的算计竟然在这里!” “张海洋、赵玉堂、邵醉翁都是宁波人,张海洋还是邵氏戏院的经理,代表邵醉翁的脸面,赵玉堂杀张海洋就是杀一个小角色,何况还是张海洋卖假货,咎由自取,但这件事情一定不能曝光、放大,因为邵醉翁是宁波商会的名誉会长,一间大商会的名誉会长代表整个宁波商人的脸面。” “这件事情一但被曝光引起舆论,邵醉翁不想办事,宁波商会的人都会催他办事。若赵玉堂是宁波人里有名有望的人,或许还可以坐下来谈谈,可赵玉堂偏偏既是宁波人,又是靠向东莞帮的宁波人,在宁波人眼里位置极为尴尬,说是一句二五仔都不过分,比外人都不如,是最容易被清理门户的。” 而且今天邵氏戏院的经理被杀不出面处理,明天邵氏影院就可能被砸,明星就可能被挖、被抢、被强! 生意人可以在身无分文的时候跪着乞讨,绝不能在家财万贯的时候低声下气,混乱的五十年代里平安是要用拳头打出来的! 何定贤笑道:“要是邵醉翁没担任名誉会长事情还有余地,要是赵玉堂不是宁波人事情也有余地,现在只要买下报纸一个版面就能收一具尸!” “够狠,够绝!”陈立站起身匆忙的把烟递塞进木筒,手指竟然隐隐有些颤抖:“你比我狠,比我绝,你TM比我有前途!” “买报纸的钱缺不缺,我借给你。”他说完话就想要拉开抽屉取钱,何定贤却摇摇头道:“长官,买一个报纸版面也就几千块,你当我是邱德更那个扑街,一点点数都要找人借?” “他老母肯定没教他,金融有风险,借贷需谨慎。” 陈立闻言走出办公桌拍着他肩膀,放声大笑:“哈哈哈,放你上半天的假,要是明天早上看不见报纸上有新闻,我撤你的职!” 何定贤啪嗒一声,立正敬礼,大声喊道:“请长官放心!” “另外,张海洋真不是我杀的,我跟他是合作伙伴来着,做人要有良心。” 陈立无所谓的呵呵两声,谁关心张海洋是边个杀的,跟九龙塘的生意相比就是无足轻重小角色一个。 杀的好! 何况,赵玉堂唯一的生机也在张海洋身上,以赵玉堂平时的做事手段,决计不会把张海洋整死,谁下的手心里都有数。 “将来不要总把良心挂在嘴边,骗骗别人就好了,连自己也骗,哪天真把自己骗过就完蛋,扑街仔。”陈立嘟囔道。 何定贤被赶出办公室门口后,长长呼了口气:“就算穿上了军装也没人信我是好人,看来当好人真的很难!” 石硖尾。 猪油仔坐在屋村门口的一辆车摊旁,眼睛的浑圆,饶有兴趣的问道:“豪哥,我昨夜在油麻地回来怎么没见到你。” 伍世豪专注的吃着车仔面,神色秋毫不变,随意答道:“上次伤口有点疼,去医馆找师傅看了看,后来敷药就回来了。” 猪油仔不信的点点头:“喔,那人怎么死的?” “什么人?”伍世豪抬起头看向他:“港岛天天死人,关我屁事!” “真的?”猪油仔将信将疑,伍世豪冷脸相对:“老板说过,做人是要讲良心的。” 十点钟左右,何定贤乘船来到中环,坐车抵达《星岛日报》在铜锣湾的办公楼,一座简单的五层楼房,第一层是仓库,第二层是办公区,第三层是老板办公室,最顶上两层则租给其它公司。 《星岛日报》由中医世家,有“万金油之父”的胡问虎创建,是港岛历史最悠久的商业报章,在1938年发布首刊以来,便旨在为小市民们提供新闻报道,目前是港岛发行量大的一家华人报社,在港岛报业历上被奉为“商人办报”的翘楚,另一派“文人办报”的代表则是尚未面世的《明报》。 30 新闻见报 何定贤在报社前台找到一个女接待,表明有一个爆炸性新闻要供给报社,女接待便带他来到新闻部。 这时《星岛日报》的新闻部负责人是“邹怀文”,任职主编,时年二十三岁,堪称是年轻有为。 不过以邹怀文圣约翰大学新闻系的学历,加之曾在上海《申报》实习业绩斐然,又精通英语,在《星岛日报》担任主编顶多算是知人善任。 这年头二十三岁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年纪,有志者已经能做出一番事业,但考虑到邹怀文刚来港岛一年有余,混到《星岛日报》的主编已是家世显赫之效。 怀父敏初曾任前粤省中行行长,广结潮汕富商,祖上更世代为大商,私盐、厘金、矿场、银号等生意都经营过…… 何定贤也没想到在报社随便找一个主编,就能见到未来嘉禾集团的掌门人,一代影业大鳄邹老板。 现在看来邹大亨还在新闻传媒界混,就连英文报社都没混进去,瞧那稚嫩的脸庞,一看就是刚出社会闯荡。 可年轻人的邹怀文并不好忽悠,手里端起一壶茶杯,不紧不慢吹着热气,出声说道:“何先生,这起杀人案貌似没那么简单,单纯凭臆想把杀人犯的帽子扣给一个人很容易影响到新闻的公正性,影响《星岛日报》的声誉。” 何定贤撇撇嘴,表情不以为意,星岛日报就是一间爱搏眼球,喜欢追逐政治热点的商业报纸,靠的就是炒作时事来卖报纸,谈声誉真不如谈钱。 “我这里有五千块钱,你帮我把新闻给写上去。”何定贤掏出一个信封递上前去:“不需要写的很准确,只需要把新闻报道出来就好,有心人自然会去查真相。”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其实跟新闻界没有关系,江湖人要脸皮,却不会找报社的麻烦。 何况《星岛日报》的东家更不好惹。 唯独可惜如今岛藏龙卧虎的人才太多,有富商、有猛人、有精英子弟,全都是战乱年代挺过来的,要是一个个都能千禧年后的傻仔一样好骗,钱都能省不少,还骗去噶腰子。 邹怀文看都不看信封一看,面带微笑的用手推推眼镜,出声说道:“拿钱来报社买广告的人很多,拿钱来报社买新闻的,你是第一个。” “虽然我觉得你是想利用新闻打击竞争对手,但是,看在同时潮汕自家人,新闻我就帮你报了。” “钱不收你的,但是有地方的话,可以帮我卖卖报纸。”邹怀文先前已经探出何定贤是做电影店生意的,多少猜到一些内情,只是手上料不够,看的不够透。 他是不在意几千块贿赂,只想把部门业绩做漂亮,顺带跟一个看起来有前景的同乡结交一下。 在港岛凶杀新闻其实报道性还是很强的,每登一起都会引起轰动,主要是凶杀案实在太多,市民们感同身受,心心相惜,会给予港府很大的压力。 可惜,能报道出来的凶杀案太少太少,因为,大多数案子警方都已经用人头顶替,案子都结了怎么报道?报下去不是打警队脸吗! 何定贤也看出邹怀文的意思,不愧是富商大族出身的人才,做生意先蹦着人情去,几千块的贿赂根本不收,要收加大的! 以现在一角钱一张的报价,每间电影店订一百分报纸,一期也就几十块钱,一个月多开支两百余。 猜想邹怀文在《星岛报社》也干不了多久,订个一年半载不订了,等人情过去也花不到三千块。 这可比直接送出的五千大洋省多了,想必邹怀文都明白其中道理,那就是真心想跟他交个朋友。 “没问题,从明天起每期提七百份报纸,有客人来都发给他看,算直接找你订的。”何定贤笑笑。 邹怀文站起身绕出办公桌,笑容和煦的同他握手:“何先生,我送你出去,有空一起饮茶。” “好。”何定贤面带轻笑,出声道:“来九龙可以到油麻地差馆找我,我是一个差人来着。” “真看不出来。” 邹怀文大为诧异,举止却斯文有礼,一路抬手引领他离开办公楼。 翌日,下午。 何定贤穿着白色T恤,黑色裤子,坐在石硖尾一元店门口,后背靠着一张竹躺椅,翘着二郎腿把一份《星岛日报》抖抖摊开。 今天正要是差馆轮休的日子,他只要闲得没事都来电影店坐坐,中午的时候是单纯休息,傍晚的时候可以搭把手卖票,在手底下七间电影店里,他主要是习惯在石硖尾的电影店,主要是因为猪油仔、伍世豪等兄弟都常在石硖尾,兄弟们在一起聊天更加痛快。 时不时也会到深水埗、上海街的电影店逛逛,一来是跟深水埗的蔡长官拉拉感情,二来是巡查一下门店的生意,唯独庙街、广华街两个店铺去的最少,毕竟是送给别人的电影店,不可能像自家店一样用心。 而且那两间旺街旺铺附近街坊的消费力够强,开在那不倒每个月就有钞票入账,单店盈利还比深水埗、石硖尾要高。 猪油仔穿着汗衫,露出肥胖的臂膀,端着一盘西瓜来到长官面前,边吃边问道:“老板,看什么呢?” “看看报纸上的新闻。”何定贤看见社会新闻版面足足六百多字的报道,占据了页面的三分之二,标题还是用《邵氏戏院经理凶杀案》,嘴角的笑容愈加灿烂。 拿起西瓜津津有味的开啃。 猪油仔则是把眼神往报纸上瞄了一眼,没看出名堂后把目光转向外面,面露不解道:“贤哥,看报纸用得着买一百份吗?” 何定贤抬头望了他一眼,笑着道:“以后每天都有报纸送过来,有空让阿豪、阿杰多看看,有观众喜欢就免费送,实在不行就当手纸用。” 中环,邵氏父子公司,邵醉翁坐着一张真皮办公沙发,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制服,手腕处带着名表,看完秘书折好角的新闻报纸,一对很富有文人气息的八字胡都在隐隐跳动。 “嗙!”他一掌把报纸狠狠拍在桌面,连带在桌上的水杯都叮当跳响:“邨人,替我联系福义兴的林大头,今晚我要同几个人后生仔开宴席。” 二弟邵邨人马上在沙发座上站起身,识趣的点点头道:“知道了,大哥。” 虽然“邵氏父子”目前是邵邨人任董事长,其子担任总经理,但大佬邵醉翁在商界的脸面最大,在兄弟们中亦兄亦父,退出二线之后只是不再掌管公司经营,邵家有什么事情也得先由邵醉翁出面处理,所以人人提起邵氏公司都把邵醉翁摆在前面,直到十年之后才有邵义夫的位置。 现在邵家人在外边丢了脸,肯定得由大佬亲自去找回来,要不然公司上下,同乡社团怎么看他们邵氏? 31 宁波会馆 林大头是一个身材彪悍,肥头大耳,长相憨厚的司机,平时出门常穿一件不合身的夹克,主要工作是帮大老板们开门。 他同时兼职六个知名大老板的司机,还有空担任港岛老牌社团“福义兴”的坐馆,闲暇之余干一点打打杀杀的事情。 福义兴则是港岛现存最老的一间社团,距今已经有七十多年历史,是当年闽商下南洋时组建的同乡社,靠着护送老板们的商船下海闯出名头,那个年代海上盘踞着众多海盗,俗称“大天二”的海盗有枪有炮,装备一度胜过清军,就连鬼佬的货船都不放过,还曾劫过日岛的军用物资。 可惜最早下南洋的闽商并没有把港岛当作根据地,而是辗转往东南亚、日岛、台岛、欧美等地发展,否则现在港岛第一大的势力当属闽商,潮汕帮、沪字旗也是在战乱时才往港岛发展。 历史的变革,让留在港岛的“老福”失去靠山,渐渐衰弱下来,只能靠向社团势力不强的宁波商会、以及一些华侨老板,跟这些老板们一拍即合进行合作,勉强保持住“老福”顶尖社团的招牌,但论实力顶多算是个中型社团。 这时林大头开着邵醉翁的黑色宝马汽车来到石硖尾,圆顶帅气,弧线流畅,像颗蛋一样的宝马汽车一到路口就吸引来大批目光。 林大头则推开车门后,站姿笔挺的守在车旁,目光炯炯,气息洪亮的请道:“何先生,邵老板请您去一趟。” 伍世豪、猪油仔等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老板,何定贤也没想到会有人来开车请他,当他听见邵老板的名字后,便真的很想坐一坐靓丽的古董车。 林大头见到一个年轻人走出电影店,动作娴熟的坐进后排,表情意外之余也没多说什么,关上车门启动轿车便驱车赶向码头。 九龙城渡,一艘被包下的客运渡船已经在水中等待,汽车径直穿过码头驶上轮渡,轿车便停在甲板前头,何定贤干脆连车都没下,挥手让司机把窗户落下,就在车上点了一支香烟吸起来。 些许的颠簸摇晃没有给人带来不适,轮渡在风浪中抵达北角,轿车再一次驶下码头,来到位于浅水湾石排湾的一间中式会馆前,何定贤下车见到门坊石牌上鎏金的四个大字正楷“宁波会馆”,便知已经来到宁波商会的坨地,一脚踏进去不知是生是死。 他习惯抢银行的生活,更习惯把脑袋别在腰上,就算过了几天舒坦日子骨子里的野性也磨不掉,从容不迫的走进会馆大门就见前庭一口水缸塞的满满当当,时不时有水泡冒出,石板地面上也铺着水渍。 四个身穿黑衣的打仔,一人手持一根竹竿,水缸里有人抬头就狠狠一棒敲下去。 赵玉堂、曾少珂、邱德更,陈立、还有一位满脸煞气,表情难看的中年人正坐在客位上,五人都一起移过目光瞧向他,邱德更显得惶恐不安,中年人则是目光犀利,神情不善。 一名穿着黑色马褂,留着八字胡,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秀气的大老板则站在餐桌前拱手说道:“欢迎何长官大驾光临。” 何定贤没有理会邵醉翁的阴阳怪气,而是立正敬礼,出声喊道:“长官好!” 他一位一位的面向致意,然后再向主人家点点头,最后以站门岗的姿态守在阶梯之下。 邵醉翁让四位长官干坐在椅子上等他开餐,看起来是表现的礼数十足,可真要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得出大事,赵玉堂就不讲了,那目光不善的人没猜错肯定是大人物,观曾探长、陈警长的样子很可能是总华探长“刘福”…… 到时赵玉堂要整他,刘福要整他,说不定曾少珂、陈立都会心生不满,商人真是奸猾狡诈,诡计多端,竟然想坑他! 邵醉翁在见何定贤进退有据,心思敏捷之后,也就不再强求,挥手付之一笑呵呵两声,便坐回去招呼几位探长们用晚餐。 整场晚宴大概近两个小时,结束时已经明月高悬,席间气氛时冷时热,很少有欢笑声传出。 推杯换盏之事倒是频繁。 何定贤就腰杆笔直,一动不动在中堂前台阶站到双腿发麻,但只要没人喊他进去,他就算还是安全。 至于长官们在酒桌上谈论了什么,他现在是一概不知,可该知道的一定会知。 这时堂内已经响起相互辞别的客套话,曾少珂,陈立很快就跟在一位中年人身后走出来,中年人迈下台阶时望了他一眼,刚路过就霸气十足的放话喊道:“打死他!” 何定贤心头蓦然抽紧一下,水缸旁四个打仔毫不犹豫的将竹竿戳向缸中,缸内人泡的浑身水肿却还在奋力挣扎,弄翻水缸后轰隆一声,水缸砸得四分五裂,露出赵志远苍白发泡的脸庞,一个黑衫打仔面露凶恶掏出匕首,上前一刀抹了赵志远的脖子,赵志远表情瞳孔的抽动两下马上就失去动静,只剩下哀怨的瞳孔慢慢放大。 地上的水一点点被晕染成红色,放话的人已经走出大门,请客的人连面都没露,绕过中堂已经从后堂离开。 陈立在把曾少珂,刘福送上黄包车后,转身朝里头招了招手,何定贤便听令走出宁波会馆,再度立正敬礼:“长官!” “好了,再我面前就别装了,你哪里会把什么长官放在眼里,晚上装乖乖仔很难受吧?” 会馆门口的夜幕下,陈立吸着一杆老式烟枪,说话时眼神很是玩味,何定贤则笑道:“能够平平安安走出会馆大门已经很开心了,有的人只怕是要横着出去。” 他回头瞄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陈立满脸坨红地搂住他肩膀,吐着酒气道:“找个地方一边吃面一边聊,TMD,刚刚光顾喝酒,谈事情,连一碗米饭都没吃完。” 何定贤伸手向角落巷口里招招手,一个熟悉的人便拉着黄包车小跑出来,何定贤道:“长官,车到了。” “嗯,你做事情,我放心。”陈立坐上黄包车心情愉悦很快,看表情对下属的准备很是受用。 32 风险投资 一间面摊旁。 陈立大口吃着云吞面,讲道:“邵醉翁开的条件,要总华探长刘福交出杀人凶手,将来九龙区的电影店份分他一杯羹。” “福爷当时就坐在旁边,毫不犹豫点点头,赵志远就被人在酒桌上拉下,直接塞进水缸里……” 何定贤听的眼皮直跳:“福爷够干脆。” 陈立笑道:“呵呵,福爷说到底也不过是东莞帮的一只看门狗,街面上最不缺的就是狗。” “不想当流浪狗、野狗的,做梦都想有个家,福爷要是惹到有钱佬,一样会被打断腿。” 身上的皮,确实可以带来钱,但钱肯定比皮重要,权力在达不到顶峰的时候,就必须为金钱让路。 港岛权力之巅属于鬼佬,华人的权力仅限基层。 港岛是一个资本化社会。 钱是第一。 何定贤也明白:“所以福爷直接把赵志远丢出来平息邵老板的火气,想必赵志远的靠山赵玉堂也落不着好。” 陈立点点头:“跟你设想的一样,人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报纸上写了是赵志远,宁波商会就忍不下一口气。” “邵老板以宁波商会名誉会长的名头,直接放话要清理门户,要不是福爷当时念旧情,冒着风险力保赵玉堂,院角的另一口大缸就是给他准备的。” 何定贤坐在一旁,将一颗云吞塞进口中,想道:“那赵玉堂也要倒霉。” “邵老板不可能清理了赵志远,却还放过赵玉堂,那不是养虎为患吗?” 陈立抬眼一看,轻声道:“最后,赵玉堂则被扒掉肩上警衔,重新穿上制服去荃湾管农田。” 如果说九龙塘还属于开发区的话,荃湾就是郊区中的郊区,常住人口都不如石硖尾。 不仅跟油尖旺的银行区没法比,就连跟新界的乡镇区都比不了。 这是彻底的发配。 “你也知,堂堂一区华探长被发配到荒地有多惨,将来没人会卖他面子,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这种人就算没死,也跟死了一样,不用怕他来找麻烦了。” 何定贤轻笑道:“我怕他?” 一个连枪都没的军装警察,职位还比他低,真没什么可怕的,以赵玉堂的智商想必也不会来找死。 陈立也道:“难道,你就不好奇,邵老板怎么分你九龙区的生意?” 其实他心头有点惊讶,觉得阿贤定力太好,城府颇深,直到现在还能憋住不开口。 阿贤却笑道:“能怎么分?肯定跟刘福分一点,跟我分一点,毕竟刘福刚刚交了一个人出来,邵醉翁不可能再派人踩进九龙区。” “一来,他的地盘本就在港岛区,未必看得上九龙区的生意,二来,整个港岛也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想在九龙区揾水就要跟刘福打交道,搞好同东莞帮、潮汕帮的关系。” “三来,我一共就七间电影店,地盘不到九龙区的三分之一,既然都在谈整个九龙区的生意了,我这几间店肯定就上不了台面,总不至于把我的店铺给分出去。”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长官:“刚向东莞帮抽刀子,又要抢我们潮汕人的蛋糕,真当我上司是吃素的? “我保证邵先生要提分店的要求,我头顶两位长官肯定第一个拍桌子。” 陈立听的满心舒坦,笑眯眯地道:“想多啦,扑街仔。就我还跟邵老板拍桌子?邵老板一个电话都让鬼佬撤了我的职,不过他确实需要卖福爷一点脸面,出来混都是花花轿子抬人,福爷交人是给他脸,他总不能做的太绝。” “一个人做事太绝,就会先把别个逼上绝路,再把自己逼上绝路,起码做生意上是这样,生死斗是另一回事。” “所以邵老板决定投资三十万港币,在整个九龙一共兴建二十三间一元电影店,并且低价租赁老旧影盘给你们播放。” “要求就是成立一间合资公司,你占百分之五十的股权,邵先生占百分之三十五,福爷有百分之十,我跟曾探长的两间店折成百分之五,” 何定贤早早就猜到前因后果:“这其实是大企业看中初创公司的项目团队,出资进行收购!资本市场百年不变的套路!” “唯一不同就是光明正大的给管理单位缴纳献金,另外还要捉一个人祭旗挽回颜面,商业方面邵老板却是只赚不亏,将来依托我的电影店,邵氏院线能够更加强大……难怪邵醉翁没有为难我,轻易就让我走人。” “不过在前期强强联合确实有益处,我要是没有地域垄断的时间,展现出一定的能力、还真拿不到最大股权,而人能活多久很大程度就是价值决定,我的命比赵志远贵,我才能活下来!果然,最后还是要靠钱保命,靠钱收住大老板的火!” 这已经是他预想中的良好结局,最优解局自然是东莞帮给力,曾少坷,陈立抬个大老板出来和邵醉翁对着干,再把九龙区的生意一个人全部吃下,事实证明曾、陈二人没有抬出什么大佬,或许是不想为他浪费人脉,或许是压根抬不出能跟邵醉翁对抗的人物。 最坏结局则是被人打死、生意被独吞,不过他敢算计邵氏就是依仗电影店生意有成为院线潜力,是邵氏院线的天生合作者,邵氏大概率不会真的对他动手,这是一张人人都说,人人却都看得见的明牌!本钱! 这时他点点头道:“可以,就当卖长官,福爷,邵老板一个面子。” 如果光想靠一元店扩张赚钱的话,那么给人分掉一半会很难受,可如果还有其它项目的话,合作扩张就会带来迅速的资金回报。 起码节省了积蓄、开店的过程。 那三十万对于邵老板而言就是买一辆新车,请朋友到夜总会喝一场的开销,投进来几个月就有回报。 小半年就能盈利,稳赚不赔。 对何定贤而言则是多了一笔“风投资金”,可以加速启动项目,为下一桩生意争取时间。 发家致富要快。 慢了。 风口过了,也就没机会了。 陈立也满怀欣慰的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一看就知你是一个懂得分食的人,出来行不容易,吃独食最容易噎着,懂得分食才有朋友。” “你把整件事情设计的很好,铲除了对手,拿下了生意,既帮我们潮汕帮扬了口气,也给东莞人一个教训。” “唯一就是没料到邵老板的精明能干,也让邵老板把给你一箭双雕了,但现在说不定邵老板现在也很欣赏你,不然第二口水缸就可以塞你!当然,欣赏你就是欣赏你生意,欣赏你的银纸,否则晚上邵老板肯定会做掉你,一边杀一个,以示威严。” “要是他让两边都交人的话,我拼了老命都不一定能护住你!” 何定贤想到邵醉翁刚开始请他上桌的样子,又想到赵志远是被在桌子上拖下来的,心底就有些不寒而栗。 妈的,老骨头,记住你了!下次请你吃饭我也备两口水缸! 他心头想归想,嘴上却道:“我明白了,立哥,借势是要付出代价的,别人让你借,就欠人一笔债,不让你借,转手就可以打死你。” “世界上没有白食的晚餐,大老板们更没有一个是好蒙的,我做事还是嫩了点。” 陈立摇头笑道:“你做事够老练了!” “想要的目的都达到了,好处都拿到手了,你已经是成功了一次,只不过凡事剑走偏锋都要付出代价,也要冒点风险。” “若是一点点风险都不冒,到老也上不了位,我真的很欣赏你,真想去买个女儿嫁给你,可惜我儿子都成家了,估计是蒙不过你,有没有兴趣认我做师父?过两年我退休把油麻地警长的位置传给你。”他豪爽的道。 33 出人头地 “师父,什么时候摆拜师宴?”何定贤毫不犹豫的爽快答应。 一个油麻地警长的位置,每个月已经能捞上万港币,算是港岛华人的中层代表。 要是能拿到总华探长的位置。 那就是大佬圈子的入场券。 不过,一区警长已经足够改变一个穷小子的地位,用麻雀变凤凰来形容都行! 陈立则大怀大笑道:“哈哈哈,你个臭小子,算啦,我也没有入字号,用不着摆拜师宴。” “将来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就行。” 师傅和师父,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师傅只传手艺,师父要传道授业,提供资源、金钱、帮助弟子上位,师父的恩情如父。 陈立却很有气量的讲道:“一个油麻地警长的位置肯定限制不住你,你光靠电影店的生意,将来买一个油麻地警长就不再话下。” “我能传给你的东西不多,平时就还是常来喝酒、饮茶,当兄弟相处。” “什么拜师宴、拜师礼、敬茶烧香都免了,更别跪我。” 他自觉受不起。 “我只是真的很钟意你,觉得会出头,就让你借我的势,希望将来能捧你更进一步。” 何定贤心中明白:“我先前借过陈立的势,现在陈立打算投资我,给予我政资资源,师父的称呼只是一种道德契约,将来一样是图回报的,只是比单纯的利益交换更多了一份道义。” “华夏文化中欺师灭祖,背师忘典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旦出现就等于信誉破产,越是有地位的人越不敢做,否则就会被戳一辈子脊梁骨,再成功都会遭人唾弃!” 只是碍于他已经初创一份基业下来,不算双手空空的登门,导致师父的权威也立不起来。 变成更单纯的政治投资。 在陈立面前不需要要真正的徒弟一样低头,然而,这份单纯的政治投资,也可以说成是更赤诚的感情。 人情债也更重了。 只能说能混出头的华人,没有一个是蠢人,也许陈立早早就猜到借势何定贤要付出代价,也早早做好为何定贤兜底的准备…… 如果他是靠陈立才活下来,可能真的要下跪磕头,敬茶烧香。 果然人还是要靠自己啊,具有独立性的合作更他适应,他也乐于接受,不过这时他却表现得很恭敬,在摊子上拎来一壶热茶,倒满一杯表情诚恳,老老实实的用双手敬给长官:“师父,一杯茶还是要饮的。” “这是礼数。” 陈立单手接过茶杯,低头浅饮一口,表情非常满意。 何定贤又道:“拜师宴也得摆。” “这是规矩。” 陈立眼皮一动,端着热茶,举目看向他,笑容有趣的道:“我就知道,这杯茶没那么容易喝。” 拜师宴本质上是一个师父把社会人脉、政治资源介绍给徒弟的过程,顺便向亲友告知收徒的事情,仪式性大过宴席本身。 虽然,陈立就算没有拜师宴一样也会把政治资源介绍给何定贤,但是,何定贤却觉得需要一场谢师宴。 他不是不相信陈立的人品,主要是去过缅北一趟的人,都是不见不兔子不撒鹰。 谁都别想骗他! “那就下个月初三吧。” 陈立定下时间。 农历辛卯年,甲午月,戊寅日,六月初三,宜开业、动土、婚嫁、修造、忌乔迁、上梁、斋醮。 这时已经是宁波会馆晚宴的半月之后,整个九龙区二十三间一元店已经全部落成,其中有三间在油麻地、四间在九龙塘,两间在深水埗,五间在尖沙咀、两间在旺角,一间在荃湾…… 电影店公司在界限街租了一间房子做办公室,整个公司帮工加文员已经达到九十五人,其中每间店铺四人,总经理、副总经理、财务经理三人,总经理由猪油仔担任,副总经理由伍世豪担任,财务经理则一个很意外的人选“邱德更”担任。 事实上,晚宴那晚邱德更就被邵醉翁要走,一方面帮邱德更抹平了钱庄的债务,救了邱德更一命,另外又让能力不错的邱德更监管电影店的账目,端得是一手好棋。 何定贤跟邱德更可是有仇的,电影店又是现金生意,账目很容易被黑走,有一个邱德更在就能盯死电影店。 何定贤也没有跟邵醉翁叫板的底气,看在三十万风投使电影店飞速扩张,吃下整个九龙区市场的份上,暂时也就不跟邵醉翁计较。 上海街,诚华酒家,一阵鞭炮声后,锣鼓喧天,包下整间酒楼,共摆二十三桌的拜师宴开场。 猪油仔穿着黄色碎花衬衫,松着钮扣露出一件白色汗衫,胳膊肘下面的腋毛都没有剃干净,脑袋上的毛却梳得整整齐齐,还用发油收起鬓角,整了一个阔气十足的大背头,看那臃肿又帅气,满脸堆笑的样子真是喜感。 钱伟善、大基、阿乐、耀辉,沙皮等差馆军装,便衣组探员踏步登入酒家大门的时候却都恭恭敬敬的同他握手,口称:“猪油哥。” 手下管着二十三间电影,上百名帮工的猪油仔早已经摇身一变,成为社会地位比军装组长更高的公司经理人,每人每月揾水过千,过得那叫一个风风光光,看得钱伟善、大基等人大为眼热,跟打鸡血似得,就等着何长官下一次升职的时候,也带他们鸡犬升天。 他们不会管生意,但是多管一条街的赌档、一条街的烟馆、马栏、乃至是公共厕所都能多分一大笔。 “今天是贤哥的大日子,也是陈长官的好日子,兄弟们在门口好好守着,千万不要让杂碎进去搅了会场。”猪油仔跟伍世杰交代一声,看宾客们也都来的差不多了,便转身走进酒家里,伍世杰则穿着短袖短裤,腰间别着把匕首,带着十几个影店兄弟守在门口,影店的帮工们都是石硖尾潮汕同乡,一个个把发达的豪哥视为偶像,把贤哥视为衣食父母,无形中已有几分江湖结社的气魄! 何定贤从没想过要在公司搞一个社团出来,可公司人一多就渐渐会分出等级,在有旗帜的情况下慢慢就会形成一个团体,混乱无序的社会,徒有其表的法律又告诉他们,想要前途、想出人头地就要够胆、够狠、拿命去拼,自然而然就会有很多结社诞生。 好在他电影店的结社还是一间为了吃饭的同乡结社。 当政府秩序失去作用的,地下秩序就会取而代之….. 何定贤跪在膝垫上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给神案上的大关圣像上完香,再起身将香火插进铜炉内,一转身接过伍世豪递来的茶水,单手端住茶碟,一甩手拂开长衫下摆,神色肃穆,表情庄重的敬茶说道:“师父,请饮茶!” 34 一张名片 伍世豪穿着一套白色西装,背负双手站在角落,望着面前何老板意气风发,鱼跃龙门的场景,心底也不禁升起一股崇拜之情。 混江湖能混成这样,不卑不亢,豪情万丈,大丈夫当如是也! 曾少珂、蔡兆光、刘福、张景荣等人坐在主桌,人人全都穿着便衣,亲眼见着陈立接过茶盏,掀开碗盖吹了口热气,轻轻小戳一口就把茶碗放下,满脸喜色乐呵呵的道:“起来吧,阿贤。” 今天他穿了一身棕色马褂,坐在一张梨花木的太师椅上,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笑容更是显得真心实意,非常开心。 伍世豪看到老板摁下手印,签完师徒契,低头默默的来到老板身边,跟着大老板向主桌的大佬敬酒,手上主要负责拎着酒壶。 刘福、张景荣等东莞帮的人也是一脸欢笑,口中说着祝贺词,曾少珂、蔡兆光等人是连连恭喜:“祝贺立哥喜得爱徒,阿贤,你可是找了个好师父啊!” “我可就这样一个徒弟,背后又没有字号罩着,将来你们得多关照阿贤才对。”有的警长、华探长背后也有字号,属于社团中人,收徒就得按照社团的规矩来。 这类人往往是在商会中没什么靠山,寄托于利用社团的人脉、实力办事,一般在社团也会有个职位。 往往还不加入小型社团,是大型社团的扎职人,跟社团更多则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互相利用好办事。 要是拜有社团背景的长官为师父,自然就要跟社团龙头通气,再上社团海底名册,辈分往下顺延成为江湖中人,就算跟社团关系淡漠也得承一份香火情。 何定贤会拜陈立为师也是看中他没有社团身份,将来能够省很多麻烦,侧面也正面待人和善,整天笑眯眯的陈警长有些实力。 有社团背景的普通警察,便衣就数之不尽了,特别是老差人靠自己出不了头,往往都会入一个社团,等着有机会向上爬的时候找社团出钱。 差人有没有背景看家里供的关公是着官靴、还是着草靴便知,今日神案上的关圣像便是着一双红色官靴,酒席也没有邀一位江湖人前来,满场坐的都是油麻地探员、军装、不仅探目、组长全数到齐,就连同僚也悉数到场,光是警员就坐了二十桌,剩下的则是深水埗华探长、军装警长,探目等等…… 不仅九龙区总华探长刘福到场,就连邱德更都代表邵醉翁前来送礼,更意想不到的是还另有其人奉上厚礼! 这时深水埗华探长蔡兆光拍拍胸脯,大包大揽的说道:“你放心,像阿贤这样能干的兄弟,我们捧都来不及,不用你发话。” “你倒是给我小心点,要是对阿贤不好,我可就要申请把阿贤调到深水埗来了。” 陈立手上拿着铜烟枪,眯着眼睛吸了两口,闻言破口大骂:“扑你阿目,以为这里是是你们深水埗啊!” “抢人抢到我头上?也不看看在场我多少人,好啊,兄弟们给我一起上,喝倒他!” 陈警长大手一挥,放出话来,场上立即爆发一阵哄笑,两名军装组长端着酒杯就马上来向蔡长官邀酒。 夜晚。 九点多钟。 晚宴散场。 华诚酒家门口,一伙接一伙的警队兄弟走出大门,有的警员喝到伶仃大醉,有的警员吃到满嘴流油,总之,宾主尽欢,军装组长何定贤成为警长陈立的衣钵传人之事,已经在港岛传开,二人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来的没来的,要动任何一人都要考虑另一个人的想法。 港岛就这么大,不管是警界、商界、还是潮汕帮、东莞商会,所有人都能收到风声。 何定贤喝了一杯热茶解酒,把曾少珂、蔡兆光、刘福等人送出酒楼大门,回头朝猪油仔道:“阿仔,把帐跟老板结一下。” 猪油仔听见老板对他的称呼更亲一步,美滋滋的去把账单结掉,正常晚宴一共花了两千港币,平均一桌不到一百,档次已算不错,就是距离豪华还差很多,不过有牌烂仔们食到酒肉就感觉赚了。 何况,按照规矩,拜师宴的酒钱徒弟出,礼物师父收,宾客是不需要封红包的,何定贤摆二十三桌已经非常风光。 完全是哄长官开心! 宾客们走已经送走,何定贤交代道:“阿仔,你把礼物整理一下,明天安排送到师父屋企。” “我现在先送师父出去。” 猪油仔点点头:“放心吧,贤哥,这里交给我来打理。” 何定贤把喝到九分醉意的师父送出酒楼,喊来一辆黄包车扶着师父坐好,又报出旺角一个门牌地址,黄包车正打算走先,陈立却在马褂的内衬口袋中掏出一个红包:“阿贤,记得收好这份礼。” 何定贤双手接过那封红包,颔首道:“谢谢师父。” “这不是我给你的,是一位客人送来的礼物,我把这份礼物转交给你。”陈立说完,何定贤就出声推辞:“不好吧,师父,没有徒弟收礼物的规矩,要是师父给的红包还好说,客人给的我不能收。” 陈立表情自得的摇摇头:“今晚所有礼物加在一起也不够这份礼大,那些人能送多少钱?加起来都没有两千块!” “我说过,我没有什么东西给你,出来混一辈子说不定还没你有钱,能给你的只剩下情义!” 港岛宴席一般都收不到什么红封,唯有喜宴、大寿收的礼物贵重些,拜师宴更轮不到。 何定贤见推辞不掉,也就顺应的点头:“长者赐,不敢辞,多谢师父。” “明天早上不用来差馆上工。”陈立挥挥手,眯着眼睛休息,乘坐黄包车回家,路上还有两名军装警察跟着,何定贤摸摸红包感觉就一张纸,面带疑惑的打开红包,在里面竟然抽出一张名片:“港岛警队督察级顾问——姚木!” 何定贤眉头一跳,深吸一口大气,晚风真有些凉意。 伍世豪穿着白色西装站在背后,见只剩老板一个人便招招手,角落穿着汗衫的倪坤抬起黄包车小跑过来,足足守了一整夜的他满身寒意,脸上却堆着笑容,点头哈腰,真是让人于心不忍。 何定贤见着他的样子转过头吩咐道:“叫阿仔等会收一点酒肉起来给阿坤带回去。” “知道了。” “老板。”伍世豪答道。 倪坤连忙道谢:“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这年头除了发臭的泔水不能吃,剩的酒菜都是要带走的,许多差人都把桌子的带走,就主桌还剩一些饭菜。 这些饭菜对于倪坤而言已经是山珍海味,值得带回家孝敬父母。 35 底牌 姚木。 潮汕人。 首任港岛总华探长,总领港岛、九龙、新界三区刑事组,是华人警界首屈一指的人物。 曾经也是叱咤一时,风光无两,官职显赫。 可惜,港英政府正是因战后混乱,华人结社组织活跃,有意谋求光复才不得已设置总华探长一职。 主要目的就是推选有实力的华人出来,维持社会局面上的稳定,行伍出身,能力极强的姚木因此得启用,短时间内就利用总华探长的职务,大肆提拔华人警探,勾结社团维持治安。 根本性的矛盾没解决多少,表面功夫却做得很漂亮,最起码港岛又重新在英政府治下变得有序,姚木也受到上级大加赞赏,干了短短两年就被罢官赋闲,强制退休回到家中养老,身上仅挂着一个“警队督察级顾问”的虚职。 论名头是目前华人警员中唯一的督察级长官,突破了华人最高警长级的天花板,可每逢节假日才会受邀前往警队参加会议活动、平日里连薪水都没有一分,职位虚到不能再虚。 华人警探们更不会对鬼佬的把戏感恩戴德,依旧把总华探长视为华人权力的巅峰,不过自首任总华探长之后,总华探长的职位就被拆分成两个,一个管理港岛区,一个管理九龙区兼新界区,五年后才会继续拆分成三个。 目前新界区尚未得到发展,人口也不充足,港九兼领新界带来的权力,其实跟管理一个港岛区相差无几。 总华探长在一个两百万华人的城市里,权力之大不可思议,就连警务处长都不得不对总华探长感到可虑,方会采取增设职位,拆解权利的方式。 前世电影《三支旗》的主角原型就来自姚木! “师父竟然能够跟姚木搭上关系,意外之余有好像很合理,听说师父就是在两年前提拔成油麻地警长的。” “那正好是姚木当上总华探长的第一年。”何定贤坐在黄包车上,来回把玩着名片:“看来师父跟姚探长是老交情了!或许在沦陷前就互相认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受到提携。” “当一个潮汕籍的警长认识潮汕帮警队魁首,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姚木主动送名片到酒宴上可不是普通交情。” 他把名片收进衣服口袋:“这代表一个人情,一个机会,能见到姚木的机会,让姚木帮忙的人情。” “也许,当年姚木欠师父一个人情?”他越想越觉得对头:“今天,姚木主动把人情送上来,师父就交给我了?” 这张名片上有私人地址、电话、门牌邮箱、绝对是一张私人名片! “这张名片一毛不值,可名片下的人情价值千金,用的好能比枪炮更猛,用不好也能保一条命。” 何定贤心里清楚师父一直舍不得用的人情,转到自己手上代表什么,既是师父一场倾尽所有的政治投资,也是一份不可否认的情深意重。 “不管怎么样,将来得对师父好一点。”他暗自想着,心里也对当年总华探长的权力升起向往:“若是能够重掌三区的警队帅权,将来权力岂不是独霸香江!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往后华人在港岛的力量会越来越强,无论是商界、政界、警队都会不断扩张,那时的三旗总帅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商界、政界、警队都要卖几分面子,可惜,越往后想要拿恢复总华探长三区职权的可能性越低,先好好把生意管好,将来有机会再说,毕竟就算当不上总华探长也得先当个大阔佬!” “打工就是为了赚钱嘛!”他对当三旗总帅的念头只是想想,更多是对“姚木”当年风光的向往,对当总华探长都没什么兴趣,只想先把生意做大。 自食其力的总华探长才是大佬,收人黑钱的总华探长不过是大老板们的狗,他可没兴趣给人家当狗。 隔天,中午。 何定贤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在餐厅找到一碗热的八宝粥,舀了一碗就坐在木椅上大口吃着,一边吃还一边翻翻报纸。 他顶着一个鸡窝头,穿着白汗衫,身上还有淡淡宿醉的酒味,一点都不像够资格当三旗总帅的人物,但却和白墙上的黄斑很衬,正是一位气宇轩昂,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老母彭玲珊不用问也知道,去街上收别的人旧衣服来洗,每天累死累活赚个四五块。 他怎么劝都劝不住,一说就要挨骂,在家里哪儿有点军装组长的威风?当儿子就是这样喽! 好在他老母不会烦他,也没有介绍女孩子,否则日子还要更麻烦,手上有钱果然能堵住老母的嘴。 “贤哥,下午到哪里做事?”倪坤穿着汗衫,手里捏着汗巾,一直蹲在唐楼前门的墙角,见到穿着便装,叼着一支香烟,打开铁门正走出来的何定贤赶忙起身问道。 何定贤见到他守在门口也面露惊讶之色:“阿坤,昨晚不是同你说今日放假,不用来家里等我吗?” 倪坤捏着汗巾鞠躬说道:“贤哥,你是大人物,有官职、有生意、也有很多朋友。” “我想着就算放工也会有很多事情,于是不敢偷懒等你用车,要是老板没车用,我也就不用吃饭了。”他咧开嘴憨笑道。 何定贤看他诚恳的样子也深受打动,点点头道:“那好,辛苦一些,下午带到我各区电影店转一转吧。” “不辛苦老板!”倪坤连忙拉起车跑,表情真的是欢天喜地,何定贤也还是第一看见有人拉车拉的那么开心。 昨夜,其实阿坤把剩下的好酒好菜拿回家,端了给点隔壁的邻居江叔,江叔的女儿都出来一起吃了。 往常江叔可是不让他同自己女儿来往,近一个月往家里拿钱拿多了,父母买了几件新衣衫,江叔的态度就渐渐有所变化。 屋村里的人都话,他现在专门给大老板拉车,未来一定会有前途!他觉得也是如此! 石硖尾摆摊的猪油仔能够变成“猪油哥”,电影店卖票的伍世豪可以当上“副总经理”,据说现在很多潮州商会都在拉拢他,甚至有社团放出风声,可以许他带兄弟单开一个堂口,只不过豪哥没有张口答应,直接以为老板做事的名义拒绝了。 他为什么不能在有饭吃之后想办法娶一个老婆呢?到时生几个小仔,好好过日子,阿芸喜欢唱戏就一起唱场戏…… 倪坤脚下生风,动力十足跑的飞快,何定贤吸着一支烟,翘起二郎腿,感觉TM的是在坐马车! 他再把各区的电影店巡了一遍之后,时间已经将近傍晚,每个区就简单的看上一间。 生意上猪油仔打理没什么问题,电影店的生意如预期,吃下整个九龙市场正是赚得钵满盆满。 何定贤看到电影店赚到这么多钱,又觉得最近没什么压力,混身轻松,突然还有点想要花钱了。 他在请倪坤吃完一碗猪油拌饭之后,付钱结帐,出声说道:“阿坤,带我去电器街买个收音机。” 36 电器行 九龙最早的电器街位于深水埗鸭寮街,第一间电器行是由华侨开设,后来以卖电视、音响出名,现在已经有一排专门维修、售卖收音机,唱音机的电器行。 这年头鸭寮街路面都是黄土,街头门面十分低矮,一间间电器行没有电子行业的新潮,招牌与货箱都堆叠在门口,老板则藏在逼仄的货台内,无人光临时都在焊接晶管,像是古早味的华强北。 倪坤把大老板拉到一间小店铺的门前,用汗巾擦擦额头,出声道:“老板,地方到了。” “这间店铺在同行里名声不错,算是物美价廉,一向不做宰客的事。” 何定贤迈步下车,抬头看招牌:“孝青电器行。” 他点点头进入商铺内,见到老板还在忙,便一个人参观起来。 一台台收音机、唱音机、层层叠叠摆在墙柜上,别个机器下面都标注有价格,甚至还有一块区域是专门卖二手货的,一个角落则零散着大批配件。 另有两台电视机摆在最高的地方做门面,展示意义大过销售意义。因为这年头电视机只在国外流行,全都是收费频道,一般华人根本消费不起,只有鬼佬长官家里才会摆电视机,全球首家话语电视台,也将在六年后获批牌照。 这时老板“吴孝青”放下手头的活,穿着一件汗衫,手上却戴着袖套,走过来开腔介绍道:“老板,日货、美货、英货都有,如果只是要听个新闻的话,建议买个二手的索尼就行。” “如果是给人送礼的话,英国佬就买英国货,美国佬就买美国货,这年头鬼佬们都很喜欢支持自家的东西。” 何定贤饶有兴趣看向干练的中年老板问道:“我想买个声音清楚,价格合适,在家里听广播用的。” 吴孝青三十几岁,能够撑起电器行的档口,手头是有硬功夫的,当即用手掌指向一台机器:“日产的索尼,七成新的二手货,换个天线、喇叭可以用十年,不过天线很容易坏,两三年得换一根。” 何定贤满意道:“天线的价格便宜,机器看起来也新,开个价多少钱!” 吴孝青竖起三根手指:“两百五十元!” 何定贤感觉有点肉疼:“快赶上一个月薪水了,真不是普通人家里能有大件,好在下月马上就能月入十万加,犒劳一点自己也不过分。” 他爽快的问道:“能不能便宜点?” 吴孝青笑着回答:“每个人都这样问,是不是人人都钟意杀价的过程,总觉得杀到价就算赚?唔好意思,我商行是实价,谢绝还价。” 何定贤感觉很有意思:“既然是实价我就不还价了,不过别让我知道比外边卖的贵,否则就叫人砸了你的店,另外有没有走水来的货卖我?水货肯定就便宜了啦!” 他还是本能觉得电器行喜欢乱报价,前世太多利用信息差赚钱的家伙,把电器城搞的臭名昭著。 吴孝青却满脸朴实的用手指向店内一圈,夸张道:“大佬,商铺里每一个你能看见的东西全是水货来着,要不是水货起码得再涨一百块,真以为有这么好赚的钱?一台台都是进口货呀,全都是来赚你华夏人的钱,我TM想卖国产货都没,你说我能怎么办?” 何定贤闻言也觉得尴尬,在怀里掏出一小叠港币,放在商行货贵桌面说道:“两百五十块,点一点,我要叫来人抬货了。” 吴孝青没急着去桌面上数钱,先手脚麻利的把抬了出来,何定贤见状朝外边的倪坤招招手,倪坤就进来把货抬上车,吴孝青干完所有事情才回到商铺里数钱,把钱锁好,喜笑颜开的道:“多谢老板,多谢晒。” 何定贤觉得老板谈吐有些见地,做生意也很周到,看样子是某个商贾世家的后辈,小时候肯定有读过书,现在家道中落找了一桩生意挑大梁,守了一间店铺做营生。 这种人在港岛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这间电器行老板做生意的原则不错,又找了一个将来越来越赚钱的行当,最难得是言语间竟然有想搞国产电子工业的意思,三点加在一起已经注定他未来不会平凡。 “有没有电话,名片,要是机器好用的话,我介绍朋友来你店里买。”何定贤想试着结交一下。 吴孝青满脸苦闷的摇摇头:“没有扯电话线,每个月租费不合算,介绍朋友直接报鸭寮街阿青的名号,要找我可以打街头杂货行的电话。” 何定贤理解的点点头:“没问题。” 港岛其实是最早开拓电子行业的华夏城市,仅比日岛晚十年左右,比台岛进行的还早,本来是有望追赶日岛,使电子行业成为经济引擎,在七八十年代大放异彩的,可惜港口城市“造不如贩”的特点,在资本角度上就灭杀了港岛的工业能力。 但港岛在数十年的维修、贩卖、制造当中也积累下了成熟的电子技术,深城华强北的技术积累最早就来自港仔们,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在技术、经济上也是互相交融。 何定贤觉得闲来无事逛一逛电器街居然还挺惬意,就算没有后世琳琅满目的电子产品,但也能在野蛮的世界里嗅到一丝现代化气息,像是城市里的人一头扎进原始森林,呼吸着天然氧气感到愉悦。 何定贤手里抱着收音机坐在黄包车上,一路来到上海街以后,先让倪坤独自把电器送回家,再一个人来到电影店公司的办公室,伍世豪、伍世杰、蒋彦宏几人穿着白衫,坐在一张方桌旁泡茶,见到大老板光临连忙起身喊道:“何老板,何老板!” “你们坐。”何定贤对几名下属摆摆手,也不在乎几人正在偷懒,或者说他们的工作已经发生转变,成为实质上的中层管理,除了定点到电影店里巡巡场子,剩下工作只需要负责摆平老板的麻烦,空档时间喝喝茶是很好的习惯,总比喝醉酒、吸大烟容易耽误事来的强。 37 洗桑拿 猪油仔打开独立的总经理办公室木门,点头哈腰着递上支烟:“贤哥,今天来公司坐坐啊?” 何定贤坐在一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皮靴直接架在办公桌,叼着支烟道:“放假来看看。” “多来看看好啊。”猪油仔刷着一根火柴,上前给大老板点上,吹掉火柴道:“免得邱德更忘记公司姓谁。” 何定贤笑笑:“他还敢找麻烦?” 猪油仔谄媚的道:“找麻烦倒是不敢,就是对账目查的很严,真有些当大班的派头,惹人不爽。” 何定贤吹出口烟,点点头:“他要是真这么用心的管账,倒也算是在给我说尽力,往后公帐一定不能疏忽,姓邱的整理一遍,我们要再整理一遍,既不能让邵氏偷到钱,我们手下的人也要干净。” “近几天阿豪的人江湖气越来越重,我是信得过阿豪,但是人多手杂,底下人不是各个都能信。” “要是搞出什么事情来,我不乐意见血,不乐意伤同乡兄弟的心。”他眯起眼睛说道。 猪油仔表情肃穆,郑重其事的颔首道:“我明白的,老板,每间店铺都有我的人在算钱,一天卖出多少张票,是有票根留下来的,自然就有数。钱也要先过我们的手,才会到公司的账目上,我向你保证,没有你开口,账目一定干净,若是老板要用钱,我也一定能变出来。” 何定贤站起身拍拍他肩膀,驻足在面前,盯着他,意味深长的道:“我信你的本事,也信你为人,好好干,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猪油仔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呵呵说道:“谢谢贤哥,我也不会忘记是谁带我走出屋村,是谁帮我拿到身份证,还是那句话,我等着当你的收租佬呢!” “嘿嘿。” “死肥佬!”何定贤笑骂一声,在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递出去:“到鸭寮街找阿青买一台收音机回家,平时听听英语广播多练习一口语,没事的时候让阿姨听听新闻、粤剧。” 猪油仔接过钞票不可思议的叫道:“这么大方啊!” 何定贤咒骂道:“TMD,要不是刚刚放了大话,我有一份你有一份,你以为我会给你钱?我也是今天才舍得购一台二手货,我告诉你啊,你不能买新的。” 猪油仔憨笑道:“我要是跟您用一百块的,你就砸了我的收音机。” “嗯。” “那两百块应该够了。”何定贤面色愉悦的说道,猪油仔把钱收好后搓了搓手,紧张的道:“贤哥,中午善哥、大基、阿乐来找我,说晚上请你去旺角洗桑拿。” “这么好?” 何定贤睁大眼睛,有点感动:“终于要来贿赂我了?” 这辈子到现在还没吃拿卡要过,说出来都有点丢人,主要是一个军装组长的职位,要是不跟普通店主吃那卡要一下,江湖还真没人甩他,除非是有什么案子对上了,不然直接就忽略他,行贿者直奔华探长去了,连军装警长都收的少。 最大的外快就是来自于规费,手下组员都经常揩他水,看来是拜师陈立之后,一跃为油麻地差馆最受器重的军装组长,即将得到兄弟们的安排。 之前为了让兄弟们好好办事,没少花钱请他们吃饭,饮茶。 猪油仔贱笑道:“我看不是,他们是昨天没有过瘾,想要再削你一笔,洗完桑拿吹捧你两句,说些好话,你难道不付钱吗?这些王八蛋知道老板有钱就想削,十足烂仔来的。” 何定贤闻言心头有点难受,不过考虑到阿善、大基几人平时在差馆办事还是很老道,将来在警队免不了仰仗他们出力,花点小钱养他们卖命也值,江湖上没钱谁给你卖命呢? 每个月三百块就要骗人家去死啊!想的美!用钱维系的关系才是最牢固的关系! 夜晚。 何定贤、猪油仔同钱伟善、大基、阿乐、沙皮等人携手走进庙街的金帝洗浴城。 穿着小西装的侍应生打扮得很像街头的高级鬼佬,见到七有人成群结队,气势张扬的走进店门,连忙小跑出来:“几位老板晚上好!” “要玩些什么?” 自丽池夜总会让侍应生穿上西装之后,港岛但凡要点消费水平的地方,都纷纷效仿让侍应生穿上西装服务。 这能让来消费的客人感觉到一种高级感,确实能提高店铺的营业额,如同八十年有白皮鬼佬的西餐厅一样,不得不说经历过两次变革的华人就喜欢踩在鬼佬头上的感觉,不是为了证明华人比鬼佬强,而是要正视华人与鬼佬没什么不一样,你可以踩我,我也可以踩住你! 钱伟善挥手道:“玩些花的。” 侍应生立即请道:“请几位老板进B区!” “一人一个包间。” “各位老板跟我来。”两位穿着旗袍的女迎宾走上前来,同侍应生一起往里头带人,七人脸上都洋溢着隐晦的笑容,各自对视时,露出大家都懂的表情。 何定贤之前一直守身如玉不是讲究真爱,在缅北差点腰子都差点没了,还讲究啥真爱,肯定是有机会就用腰子啊! 他只是没钱! 现在有钱了,出来放松放松,必须要奖励一下自己。 钱伟善、大基、阿乐等人也为和长官找到相同的兴趣爱好感到开心。 猪油仔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想要试着找到大佬软肋,将来才可以朝大佬的软肋猛攻。 他问道:“贤哥,你有什么要求吗?” 何定贤自然而然地说道:“我喜欢宽一点按摩床,干净点的房间,手法好些的技师。” 侍应生面露难色,猪油仔看他一眼,他咬着牙点点头,等到老板们都到房间休息之后,他才回到前台同伙计交代:“B区C间,安排两个第一天出来上钟的给老板按一按。” 伙计叹了口气:“我打电话给公司调那两个沪市姐妹花来,全公司就这两个够要求只可是技术差了些,还没有培训完全程。” 侍应生嗤笑道:“满足前两个要求就得,第三个要求就不重要了。” 九十分钟后。 何定贤奖励完自己,浑身轻松的走出房间,感觉灵魂都轻了几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茶水,只见猪油仔、大基等人已经抽着烟在茶座区等他。 “贤哥。” “贤哥。” 大基、阿善笑的非常开心。 猪油仔则道:“单都买完了。” “嗯。” 何定贤心情惬意的点点头。 38 办事 离开桑拿城大门,把兄弟们送走以后,何定贤才出声问道:“阿仔,晚上开销多少,我把钱给你。” 猪油仔笑道:“四百三十块。” 何定贤本来身上现金已经花光,不过之前特意让倪坤回家找老母取了一次,用的理由也很诚实,要请兄弟们开心开心,现在如数掏出港币:“拿好。” 猪油仔接过现金折好收进口袋说道:“贤哥,你其实可以走公帐的。” “算了。” 何定贤觉得没必要,从小公司开始公私帐就混淆,将来公司坐大财务漏洞一定很大,核算起来得不偿失。 猪油仔只是随口一提,见大佬不同意也无所谓,单手插袋说道:“只要贤哥玩得开心,几百块钱不值一提,下次贤哥有什么喜好可以同我讲,我提前给你联系公司。” “这间公司的妞质量很高,听说跟义安公司都有合作。” 何定贤询问道:“义安是红门背景吧?” 猪油仔点点头:“最早是在万安成立的潮州鹤佬帮,主要人员是鹤城的走私商,那时还叫做万安帮,后来万安帮发展壮大,分裂出义安堂,从义安堂开始就不是单纯的潮州字号了,融入了很重的红门背景,与前朝官员有很深的渊源,常负责筹措军饷、走私军需的作用,义安也是在那时候快速扩张的。” “到现在义安的势力已经扩大到新加坡等地,是红门在港最大的三合会组织,前几年的事情你也知道,那头派人来重组义安,现在是叫新公司,新记。” 何定贤颔首:“是,大名鼎鼎的新记龙头,全九龙最炙手可热的江湖新大佬,就连潮义勇的坐馆都要叫句祥先生!” 猪油仔道:“正是因为新记的背景能够通到那头,所以义安能够拉来很多靓女,有以前护士学校的学生,也有官宦人家的子女,就连将门之后都可以进入。” 何定贤理解了:“看来潮州帮跟新记还是有些渊源的,一起在九龙区揾食,总有互相合作的地方。” 整个油麻地的生意全归潮义勇包揽,包括最廉价的龙凤茶餐厅、也包括高级的桑拿城。 他请兄弟们开心肯定是去高级场所,可以亏待兄弟不能亏待自己,去茶餐厅饮茶哪里能饮到姐妹花,想用快餐的价格吃鲜鲍鱼,痴线啦! 猪油仔笑道:“是啊,浴场经理看在贤哥的面子上,还给我们打了个折,抹掉了八十块钱。” 何定贤皱起眉头:“油麻地桑拿城一个妞公价五十港币,八个妞四百块,算上姐妹一起出场多加三十消费也是正常价格,怎么叫作抹了八十块?” 全港捞偏门的每个行业,每间地铺,价格都是在差馆备案过的,要有辖区华探长、军装警长、消防署、乃至水警一起坐下来谈妥,直接关系到每个月规费多少,关系着差佬们的灰色收入。 黄有黄的价,赌有赌的价、茶餐厅一个价、楼凤一个价、桑拿城一个价,字画摊、雀管、赌档又是一个价,各辖区按照店铺数量,生意、人口、价格都不一样,档口甚至精确到赌桌,多摆一张桌子都要交钱…… 何定贤升职组长后负责整条上海街所有业务的收数,手底下已经管着十几差人,业务熟练到可以背下整个油麻地各行各业的规数额度,每个月都得亲自去收,不记住都不行。 按照差馆探长们给桑城定的价格,油麻地辖区内一个妞就是五十港币,四百三十块不仅没少还多收了三十小费,看在技师服务态度上不错,三十小费花得也不冤枉。 关键是探长们定下的公价不能有变,否则直接关系到规费不对,一旦查出来会有一大片人倒霉。 猪油仔却老实巴交的道:“价格早涨了!半个月前我同朋友到店里洗脚,价格就已经涨到六十块。” 何定贤不动神色的说道:“我知道了,改天我要多谢洗浴城经理。” 猪油仔笑呵呵道:“其实也不用,好像差人去都有打折,油麻地的便衣、军装加起来总共就一百多号,整天在街头走来走去,谁不知道呀…..” 他不知差馆内部的规则,更不知探长们定有公价,话语间还透露着对当差的向往。 出来玩都有打折,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何定贤却在价格的变化中嗅到不一样的危险,他在第二天早上,一上工时就来到长官的办公室门口,立正敬礼:“长官,早上好!” 陈立随手脱掉帽子挂在木质衣架杆上,屁股没坐到椅子就说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不需要敬礼,一家人用不着客气,免得生分。” “知道了,立哥。”何定贤拿起桌面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吐出几片碎沫子,满脸无奈的把茶杯倒掉,再给陈立泡了一杯新茶,递上前道:“立哥,我昨晚去庙街的金帝桑拿巡逻,遇见一件事情觉得很棘手。” 陈立拾起茶杯吹拂着热气,眼神坏笑的看着他,问道:“好玩吗?” “如果是桑拿城里棘手的事情,我想也不好代劳吧?” 何定贤笑了一下,换上满脸严肃的面容说道:“现在桑拿城一个妞的价格是六十,潮义勇的人私下涨价十块。” 陈立面色突然僵硬,骤然色变,大骂道:“干他娘的陈阿酒,涨价也不同我们打招呼,要是给鬼佬的人查出来,我们同曾探长都要倒大霉!” “你现在马上去封庙街的场子,把他们看场子的人捉出来,问清楚到底涨价多久,我去同曾探长打个招呼,马上把潮义勇的场子扫一遍,最好能够拿到陆河堂的账目!” 陆河堂既是潮义勇门下专管马栏的堂口,油麻地每一个小姐都要给陆河堂抽水才能开工。 何定贤知道陆河堂的来头,立正敬礼,出声喊道:“是!” “长官!” 他走出办公室回到一楼的休息区里,朝向当班的十二名小组军装组员招招手下令:“出门办事。” 十二名军装警员穿着绿衫、腰挂警棍,脚着皮靴,动作利索的立即起身,大基、阿善各为一队领头。 他们带人火急火燎的走出差馆门口,率先执行长官命令,面上却有些不解,所以钱伟善发问道:“贤哥,要办谁!” “扫黄!” 何定贤面容严肃。 钱伟善点点头:“哪一家!” 何定贤道:“昨晚那家!” “啊?” 钱伟善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长官是这种人……无情啊! 39 交人 金帝洗浴城。 夜场经理打着哈欠,正要收工,哒哒哒,一班军装警察手持警棍,步伐急促,风风火火的冲进大门。 “一大早赶死啊!”经理心头腹诽一声,面上却堆着笑容迎上来道:“各位长官有什么事?” “诶呀,长官好!”经理突然见到一群熟悉的身影立即挺直腰杆大声话道,钱伟善手掌拍着警棍双腿分开:“什么事你们心里清楚!” “让你们办事人出来谈。” 经理瞄着一马当先的军装组长,心中暗道:“难道是昨夜那对妞没伺候好?不对啊,昨晚看他笑得那样,刚刚还以为是回头客呢……” “呵呵。” “长官。” 经理见状在怀里抽出一支烟,递上前去道:“我等会让那两姐妹再来陪你,有什么事情洗一洗再聊嘛。” 何定贤却冷眼相对,直接无视他的笑容和烟,看到伙计们把路口通道都把守住,拿起脖子上的哨子鼓起一吹:“BB!” 两道短促嘹亮的哨声回荡。 夜场经理顿时面露不妙。 “封了这个场子,男的女的,客人小姐全部捉起来!” 何定贤张开嘴巴,中气十足的放声怒吼,大厅里回荡起有力的应答声:“是,长官!” 哗啦啦,在场十二名警员马上开始行动,一共两组一组守门,一组抓人,两组组长都是昨晚才来场子里巡视过,几乎把房间、走廊、暗门都摸得一清二楚,其实差人就算不来也熟悉场子的情况。 这可是庙街最大的桑拿城,名气大就代表客人多,差馆一定会多留意。 钱伟善、大基等军装警员也是头一次替长官办大事,组员们可以说都是非常卖力,遇到不给面子的抽棍就打,根本不管是什么客人,有什么背景。 首先,真正的大亨不会出现在桑拿城里,其次,军装警长亲自下令,一定得严查严办! 绝不能放过一个人! 几个马仔想要跳窗逃走,直接被阿乐带人扯了回来,举棍就是痛殴,现在被打到惨叫、哀号的客人小姐更多,好在早上已经过了顾客的高峰期,场子里就剩过夜睡觉的十几个客人,加上三十多个小姐,十来个服务生,一共五十几人,靠十几名警察还镇得住。 场子经理见到差人动手玩真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暗暗威胁道:“长官,同是潮州人是不是得给点面?这里是潮义勇的场子,每个月都按时交规费,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吗?” “非要大动干戈搅得客人不开心,弄坏场子的生意,到时兄弟们没地方开工还去找谁?找你啊!” 何定贤却面色平静,扭头望向他:“谁先坏的规矩,我找谁,叫你们办事人出来!” 经理长呼口气,面露凶相,恶声恶语:“你一个戴帽子的也配张嘴喊我们办事出来见面?” “掏一把枪出来再喊人,操!” 大基上前拍拍他的脸蛋,用力捏起下颚逼迫道:“我们敢来就敢搞死你,最好说出办事人在哪里。” 何定贤则笑笑:“潮义勇的话事人还真得敬几分江湖地位,潮义勇一个堂口的办事人却不够资格跟我装大佬。” “我知道洗浴城,桑拿,茶餐厅都归陆丰堂管,堂主罗达文,江湖人称大摩文。” “陈十九的左膀右臂嘛……” 陈十九即是潮义勇龙头坐馆,一共在九龙占有六个码头,在港岛还有三个码头,巅峰时期包揽全九龙三分之二的偏门生意,既便是现在东莞帮九龙强势崛起,一样也做到油麻地清一色,铜锣湾清一色,门下六万潮汕兄弟。 在港岛江湖中是排名前三的实力派,算上老一辈的江湖人也是排名前十的江湖大佬。 当然,不管他在江湖上名头再响,不过都是摆布上台面的臭夜壶,全靠潮汕商会的会长楚老板给饭碗,只是真正大老板、大亨圈养的一条看门狗。 在家中排行第九,为幼子,因父母怕不好养大,在行九前加个十,以期骗过阎王爷,未想到陈十九命硬到登上社团龙头之位! “既然知道大摩文的名字,最好就先放客人走,有什么事好好谈。”夜场经理好像找到靠山,腰杆都硬了很多,张嘴就要求警察放人。 何定贤感觉很有意思:“我来扫黄,查到你们场子涉及违规服务,你说放人就放人,当自己是总督啊!” “唔好意思呀,总督都不能立法,说说看哪条法律讲能过放你们了?” 夜场经理破口大骂:“我同你们讲道义,你同我们讲法律,当差的了不起啊!要见我大佬自己找,搞我的生意就是不行!” 十几名场子里的马仔在墙边应声站起,一点不畏惧差人们的警棍、怒斥,站成一排就往前顶,甚至有人要抢夺警棍,向差人动手,一些马仔眼神瞄着某几处地方,显然是要去拿利器抗法。 这年头差人办案是真的下狠手! 烂仔抗法也是真的敢暴动。 杀警! 没办法,在这个权利没有枷锁,有报警电话没有投诉电话的年代……要办好事谁都得下狠手。 夜场经理一看就是心底知道些什么事,顶出来要帮大佬硬干,其实就是帮大佬拖延时间,给差人制造麻烦,方便上头人的运作,很难获得什么好处,却能够搏得江湖名声,混江湖最重名头。 何定贤却气定神闲,不为所动,油麻地探目林茂很快就带着六个便衣警员赶到现场,举起手里的枪指向人群出声喝道:“边个敢动!” “他妈的,我认得你们龙头是谁,手里枪不认得,不要让我难做!”林茂的出现代表曾探长与陈警长达成共识,因为这本事牵涉到整个油麻地差馆的案件,陈立派他出来封场只是第一波出警的人马,后续肯定有便衣和大部队跟上,否则他带十几个人根本没法做事。 一切都如他所料,夜场经理的马仔们见到枪一下就安静起来,林茂则表情不羁,非常嚣张的朝经理头上吐了口唾沫:“呸,不长眼的东西,连陈长官的徒弟花腰贤都不认识,让你们交人交不交!” 经理抹掉脸上的口水,表情阴霾密布,声音低沉的道:“茂哥,当小弟的没理由交大佬出来,何况我们也不知道大佬会在哪里,怎么交?” “你没见过堂口办事人一大早在夜场里面睡觉吧?” 40 给他一个理由 “阿贤,怎么做?我出门前曾探长特意交代听你话事。”林茂眼神转向身旁站着的军装警,凑近前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第一个发现,最适合做主。” 何定贤点点头,眼神十分讥讽看向经理,讲道:“他没有理由交人就送他一个理由。” “刚刚第一个站起来的那个,对就是你,你怎么能一不小心跳楼摔死呢?”他把目光瞄向旁边一个马仔,刚刚马仔可是很出位,现在却立即惶恐不安,大惊失色地呐喊道:“我没有,我没有跳楼啊!” “架走。”林茂扭头放话,两个便衣探员上前把人架上楼顶,一路根本不管人是怎么挣扎。 大基还上前给了一棍子把人打晕。 钱伟善得到示意带人开始搜索账目,把场子的抽屉全部打开,场子里的马仔们也不敢再开口阻拦。 经理则是冒出虚汗,遍体生寒,不敢对上差人的眼睛,何定贤则不急不躁,静静等着手下做事。 “砰!”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 他笑容灿烂的说道:“真是想不开,搞黄的而已,大不了到荔枝角呆几个月,为什么偏偏要跳楼呢!” “你觉得现在理由够不够?”何定贤眼神死死盯着经理问道:“还是说要再来几条人命。” 林茂举枪顶在经理额头上怒吼:“说啊!烂仔!” “文,文哥在砵兰街兴德公寓三号楼,他情人家里。”经理吞吞吐吐地讲道,林茂举手以枪托狠狠砸破夜场脑袋:“啪!” “说清楚!” “砵兰街兴德公寓三号楼207室,最近他都躲在那里睡人老婆!”经理脱口而已:“他钟意睡人老婆!那人正在住院当然要抓紧多睡几次!” 林茂贱笑:“真是好习惯。” 何定贤扭头说道:“留一组把场子封掉,其它人跟我去兴德公寓,走!大摩文!今天不抓人不收工。” “是,长官!”便衣军装齐声喊道,他扭头就离开现场,只剩钱伟善带五个人还在搜查,两名便衣警察架着一个满身大汗,双腿发虚的人走下楼梯,将人丢在地上冷冷看了夜场经理一眼,笑道:“骨头真硬,留着跟你大佬交代吧!” 那个马仔坐在角落喘着大气,显然也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不过刚刚丢下来的东西却并不是他,他只是被两个人摁在楼沿外,真正丢下去的或许只是块石头。 夜场经理咽了咽口水,心里发虚,却没有挽回的余地……要是差人真丢一个人下去还好,人没有丢却走漏大佬的消息,在江湖上很容易被门规处置,警察要是抓到大佬还好,要是没有抓到他真TM完蛋。 “毒,真恶毒。”他只能希望差人们可以恶毒到底。 这时何定贤、林茂等警员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的赶向砵兰街,沿途路人纷纷闪开,不想被差人迁怒。 警署里唯有的两辆小轿车,一个是署长专属用车,一个是督察级以上的公用车,既没有专门办案的公务车,也没有一辆是华人可以使用。 在辖区内办案警员们一般靠双腿赶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会骑公务自行车…… 这年头纵使是总华探长都没有公务用车! 路上,何定贤见到有一些警员正在办事,脚下踏板蹬的虎虎生威,嘴上出声问道:“茂哥,曾探长同我师父怎么聊的?” “兄弟们在街上办的怎么样。” 林茂表情肃穆,出声答道:“规费不对问题很严重,在我们看来是少收几块钱的事情,传到鬼佬耳朵里就是华警不听话,欺上瞒下多收钱,幸好事情发现的早,否则曾探长同立哥都吃不兜着走。” “在鬼佬眼里可不分社团和警察,只会看得见是华人不听话,手底下就得换一批华人。” 辖区内一个月收几十万的规费,为什么分到一百多个华人警察手上,每个人才分一两百块? 因为大头全给鬼头吃掉了! 总华探长及探长们乃至全港华人都是为鬼头打工,也是港岛称之为殖民地的原因,所以潮义勇的洗浴城少交钱事情严重性很大,绝不是少交两个月钱的问题。 如果事情被及时发现,及时解决,还可以用钱来填涨,如果事情给有心人利用就可怕了。 现在搞清楚事情是谁做的,罪魁祸首是谁,比什么都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他已发现洗浴城涨价就上报的原因,因为他觉得事情可以没那么简单。 “现在差馆所有华警兄弟都撒出来了,曾探长同陈警长也在去见陈十九的路上,得在大摩文手上拿到账目坐实他的事,逼陈十九把事情扛起来,拿钱填帐,买鬼佬收火。”林茂也感觉火烧眉毛,何定贤接话道:“所以抓住大摩文就很重要,就算没有账目也能撬开他的嘴,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猜测,但是办事要得讲真凭实据,靠猜测就算在江湖也行不通。 这时何定贤突然刹了下车,扭头跟手下说道:“沙皮,你回差馆门口找拉车的倪坤,叫倪坤去找老福的人请一艘大舰来。” 他不觉得在警队大肆出手的情况下,去老窝还能够抓得到人,虽然必须要去看一看情况,但是在没有监控,没有网络的年代,想要抓一个一门心思逃跑的人很难。 大摩文作为潮义勇一大堂口的办事人,显然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走投无路时不知会做出什么决定。 林茂闻言眉头则轻跳两下,江湖黑话中“船归船,舰归舰”,大舰是指配有五人以上,持有大火力步枪的渡船,全港有大舰的社团屈指可数,请一艘得三千港币,大老板做事就是阔气。 “知道了,贤哥。”沙皮扭头就走,林茂,何定贤等人则继续赶向砵兰街,来到兴德公寓时众人把车一停,便衣齐齐掏出手枪,何定贤带着军装封锁现场出口,大摩文平时不一定会带枪,但是过夜的地方肯定会配枪,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军装组没必要上去凑热闹,就连封锁路口都是提着脑袋干活。 41 大摩文 “人跑了!”林茂站在207室的房间里,把枪塞回枪袋收好,冷冷瞥过角落一个女人,推开窗户朝楼下喊道:“就留了一个姘头在家里。” 何定贤见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当即开口喊道:“你带兄弟们继续查,我去追!” “明白。” 林茂点点头答应道,转回身抽出腰间一条皮带,捏在手里虎视眈眈望着女人。女人哭的梨花带雨,穿着吊带睡裙,身材有几分曼妙,双腿修长,气质也透着为人妻子的韵味。 他举起皮带挥斥道:“你们出去,我在房间里一个人好好审审。” “收到。”三名便衣探员很是识趣的退出房间,同其余伙计一起抽烟,搜查,林茂是最标准的便衣探目,主要就突出一个敢下狠手,一鞭子直接就抽在女人身上:“啪!” …….. 何定贤带两名军装警蹬着自行车,一路赶向避风塘的黑码头,全港大小上百个野码头之中,绝大多数码头都是走货,少数码头才会安排船走人,大多数码头也归字号单独管理,只有少数是各字号一起开工的公用码头。 其中以渔船避风而得名的避风塘码头是最大,船最多的一个公用黑码头。 虽然走货的码头一样可以走人,但是走货的码头各有字号罩着,非是字号兄弟没人带你出海。 因此,避风塘是成为普通人紧急出海的首选,各大字号都有出海的偷渡船常靠在岸,日夜都有船出海。 大摩文要跑路可以通过字号码头走,何定贤要坐船只能坐避风塘的收费船,加上避风塘是距离砵兰街最近的一个公用码头,如果老福答应出海的话,一定也会通知避风塘的兄弟。 在没有手机、电话的年代,江湖人对地理位置都很熟悉,在办事时会遵循一种就近就便原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何定贤来到避风塘之后把车停好,快步跑向海边的碎石滩,一排渔船插着各色各样的旗号,有赤橙黄黑四色旗,代表出海的行业,有潮、沪、浙、闽字号旗,代表背后的商会。 赤旗出远海、橙旗在近海、黄旗带人出海、黑旗携有军火。 何定贤让陈嘉乐、谭耀辉在岸边守着,一个人来到闽字旗的船群面前,一艘黑旗大舰有两个人正在洗海鲜,听见有脚步声放下手头的活,起身询问道:“油麻地差馆的?” “是。”何定贤点头抱拳:“办理公务,想搭贵社船出海。” 打头一个皮肤黝黑,眼神犀利,个子矮小,混身咸腥的中年人穿着雨靴:“五千块钱,五个人,五把AK,带你去追潮字旗的船。” 这个价格比平时要略贵一些,但考虑事出紧急,临时调船,看对方还有提供情报的样子,倒也算是物有所值。何况追上大摩文要比什么都重要,起码陈立豪爽给出人生最重要的政治资源,绝不能让陈师父丢了一区警长的位置,那样他呆在油麻地也会束手束脚,对将来的发展不利。 考虑到他作为双花红棍的仔,打小练有一身功夫,等会追到人肯定会在海面上搏斗,绝不能在那时候给人干趴。 他在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两百港币,登上船拍在船老大的手心说道:“给我加一把AK。” “呵呵。”船老大攥着手里的钱,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连声笑道:“没问题啦。” “开船!有什么事情海上说!”既然是要出海追人肯定是速度第一,客人上船后没理由再停留,两名马仔马上启动渔船驶出避风塘。 剩下两名马仔则像哑巴一样,面无表情,怀里抱着一杆步枪。 “拿着。”船老大拆开一块舱板取出武器抛来。 何定贤张手接住感觉份量熟悉,立即取出弹匣检查弹数,再抽下枪膛检查膛线的声音。 船老大抽着烟枪笑眯眯的说道:“后生仔功夫不浅。” “还行。” 何定贤收枪填回弹匣挂在肩头,出声说道:“出来混总得练几手。” “你们潮汕帮的人来用我们老福的船真是少见,不过看在你出手阔绰的份上,坐馆亲自打电话给我。” “别觉得五千块花的不值,我这艘大舰有两台柴油发动机,全马力速半个钟就能追上潮字旗的船。” “根据我的消息,大摩文在十五分钟前从昂船洲出的海,临时请同门兄弟们开了一艘近海船,飞奔朝澳岛逃去,看来你们警队逼的很紧。”船老大骄傲道:“只要还没上濠江的岸,我们五个人同你一起开枪。” “要是上了濠江的岸呢?”何定贤问道。 船大佬笑的很是狡诈:“那可是葡萄牙人的地盘,得加钱!” “好。” 何定贤张口答应。 “轰隆。” 烈日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晒的人头晕眼花,黑旗大舰在风浪中离港岛愈来越远,离岛区的大屿山也消失在眼前,直至濠江的海岸线浮现眼前,一艘插着潮字旗的渔船才现出真容。 渔船不插旗号一来躲不过水警巡查,二来不能在近海打渔,水上跟陆上一样是有地盘划分,有江湖规则。 船大佬见着船也收起烟枪,抱着武器出去查看情况,见到船后短短五分钟就离潮字旗不到十几米。 船上的大摩文穿着红色西装,戴着一块金表,斯斯文文戴着眼镜,一幅人模狗样的败类相,手里捏着一把点三八见到黑旗大舰吓得魂不守舍:“妈的,同乡人放过一条活路都不得?” 船老大带着四个小弟手持步枪站在船头,挎着枪指向对面张狂无比的扭头说道:“怎么做?” 何定贤道:“先用子弹扫一轮船,再靠上去试试我的功夫。” “没问题!”船老大很爽快的答应一声,五人不约而同的扣下扳机:“哒哒哒,哒哒哒!” 海面奏起一阵交响曲,飘不了多远又被海风吹散,大摩文抱头趴在船舱底下瑟瑟发抖,船东干脆就站到船头举手投降。 “大摩文,你给我出来!”何定贤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大摩文也在枪声停息后手里抓着枪,双手投降站到船尾:“你是边个?” “福爷派来救你的人!”何定贤大声回应,大摩文当即面露惊愕,不可置信的道:“福爷派你来的?” 生死关头的情绪非常剧烈,失误守不住口风很正常,可大摩文能混到堂主的位置不是傻瓜,马上就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干你娘,晃点我啊!” 42 二五仔 大摩文反手拿枪顶住下颚,目眦欲裂的吼道:“东莞帮做事绝不会乘闽字旗的船,你一定是潮汕帮的人!” “呵呵。”何定贤轻笑一声,出声劝道:“既然知道潮汕帮要办你,要不然放下枪回去同十九哥、曾探长讲明白,我做主留你一家老小的命。” “放心,我够面子。” “操!老子要死也个痛快!”大摩文激动道:“绝不会回去关狗笼!给狗活生生的吃掉!” “你们潮汕帮同东莞帮斗生斗死无所谓,为什么要我拉进来……” 何定贤面露不悦之色,恶声骂道:“没脑子的货色,自己主动靠过去当二五仔,还怪得了别人!” “潮汕人要出位,靠谁都可以,就是不能靠东莞帮!”倒不是没有潮汕人靠过去,但在潮汕帮跟东莞帮斗争激烈的情况下换山头,很容易就会被人当作棋子利用,死在残酷的兑子当中。 要靠就得找个好时机,何况大摩文在社团中地位不低,要不是为了某种利益怎么可能给人做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算天理。 “老子做事不用你来教!”大摩文嘴角挑起一抹狞笑,眼神却充满不甘与忿恨,手指扣着扳机微微颤抖着喊道:“在江湖希望你能嚣张一辈子,一辈子都同今天一样,不用还的!” “扑你阿母!”他指腕的颤抖忽然变得剧烈,就连整条手臂都在猛颤,直至扳机往下一压,海面上响起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砰!” 大摩文直挺挺倒在船尾一个翻身,尸体就砸落进海面,潮汕帮的船老大扭头一看,殷红的鲜血已经随水浪散开,闻着味的鱼群在水下涌来,黑旗大舰上船老大则重新拿起烟枪嘬了一口,语气淡然的说道:“人死着啦,下一步怎么办?” “登船搜搜有没有带钱货,之后回程往避风塘走。”何定贤卸掉身上的枪,语气显得有些萧瑟:“混江湖果然跟抢银行不一样,功夫练的再好屁都无,不如多用用脑子怎么活得开心潇洒,两百港币白花了,希望等会能赚回来吧。” 船老大闻言眼前一亮:“海上的规矩,渔获五五分!” 这个五五分是指一方收一半,船老大的五成还要同手底下人的分,不过船是何定贤花钱请出海的人,他要是不开口登船拿钱,船大佬也只能一分不拿直接调头回港。 “没问题,五五分就五五分钟。”何定贤爽快的答应下来,船老大们也手脚麻利,靠近登船后一阵搜索找出两万港币,捆成厚厚的五叠,一人五千块,至于潮州帮的哪位船大佬,看在同乡及同行的面子上都没有为难,放人直接离开。 当船老大把两叠五千元港币放到他手上的时候,嘴上还是非常惋惜的道:“刚刚看他那条金表好像很值钱,是出门傍身的好东西啊,可惜了。” 何定贤却不以为意的轻笑道:“我们是出海办事人,又不是出海做强盗,能赚点外快就不错了。” 仔细一算请船出海不仅没有花钱,还倒赚四千五百块,果然当差办案能赚钱的地方就是多。 活人可以收钱,死人也可以拔一层皮,难怪直至九十年代警察都是港岛华人最为尊敬的职业之一,与律师、医生并称。 一不小心都成白嫖怪了,合着怎么样都能赚钱?他感觉这种做法有违初衷可是有钱总不能不捡吧? 世界上哪里有脏的钱,只有脏的人。 四十多分钟后,大舰驶回到避风塘码头,他同船大佬打了个招呼便起身跳下船头,踩过碎石滩来到山道便只见陈嘉乐、谭耀辉二人还守着自行车,倪坤也拉着一辆黄包车在旁等着。 三人见到长官平安归来,表情都非常开心:“贤哥!” “贤哥!” “老板。” 何定贤见到差馆的自行车还在,心下松了口气,点起一支香烟问道:“有消息吗?” 陈嘉乐甩手熄灭给长官点烟的火柴答道:“阿坤刚刚从外边赶来,得问阿坤。” 倪坤接话道:“曾探长和陈警长同潮义勇的坐馆在瑞兴茶楼饮茶,另外,钱长官在洗浴城搜出一本账薄,虽然不是陆丰堂的堂口账目,但是也记录了洗浴城近半个月的资金收入。” 店铺账目都是一月一本,特别是客人多的店,不可能一本账目写上大半年再带走。 这个店铺账目只能证明洗浴城确实有涨价,但不能表明涨价的时间,超出的利润,该补的规费。 “虽然,这本帐薄能在陈十九那里占住道理,但是想压死他很难。”何定贤心里感觉有点郁闷,其实刚刚登船也是寄希望找出堂口账目,但是压根连账目的影子都没有,对于一个要跑路的人而言堂口账目是一分钱价值都没,真能找出来也是见了鬼,可是在大摩文情人家没有找到,在大摩文家里也没有找到,代表账目极大可能性已经被销毁,基处于一个死无对证的状态。 账目那种东西想要销毁确实很容易,撕烂了马桶里一冲都行,或者随手丢进海里,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只可惜大摩文不是一个好忽悠的人,想要生擒活捉根本没机会,甚至死都要死在自己手里,足矣见其作风彪悍。 “走,去瑞兴茶楼看看情况。”何定贤坐上黄包车思来想去整件事的背景。 九龙区总华探长刘福想要利用规费不齐的事情扳曾探长、陈警长下台是合理的,“油尖旺”作为警队的“银行区”,仅剩下最肥的油麻地在潮汕帮手中,东莞帮肯定是做梦都想要拿下油麻地。 刘福想要掌控大摩文的办法也很多,方不方便其实取决于大摩文,大摩文要是一个软柿子自然好捏,有时候人的性格决定成败,像管理赌档、烟档的潮汕帮大佬,就不想大摩文一样好拿捏。 最关键,潮汕帮有自己的赌客和大烟庄家、根本不需要理会刘福,而桑拿城却在大摩文的发展下逐渐靠上新记。 新记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供货商,供女的数量可以让大摩文产业快速发展,质量也很高,何定贤身有体会,一旦店铺高速扩张带来的收益也是成倍增长,做生意的人很难抵挡金钱诱惑。 可光依赖新记给妞就等于生产原料全部被人控制,只要刘福给新记一点暗示,新记就可以拿捏住大摩文。 这两年新记在九龙区生意做的可是不小,包括酒水走私、白事一条龙、大烟和马栏。 何定贤光以商人的视角上大摩文都处处软肋,可见福爷要施展手段一定有很多办法,偏门生意也有生意的难处。 “可以刘福的狠辣,这拳打下来力道不够重,力道不重就可能是虚晃一招,真正要冲的要害是哪儿?”他绝不会低估一个总华探长的手段,总觉得不对劲,总华探长耍阴招没问题,可总华探长要只会耍阴招就太低级了。 43 全家富贵 何定贤不敢相信一个总华探长是个低级货色,只能把问题藏在心里看看能不能在陈十九口中得到答案。 瑞兴茶楼。 一个穿着棕色长衫,留着山羊胡,大平头,手中抓着西施紫砂壶的青年人,坐在一张大圆桌上首座,捏着小巧的茶壶正在斟茶。 他将茶盘上三个茶杯斟至八分满,再放下紫砂壶,取出一杯茶,手指轻轻抵着转盘,把玻璃转盘上的茶杯转至下侧。 曾探长与陈警长分别摁住转盘,接下茶杯以右手两指叩桌三下,行了一个叩首礼的规矩。 青年人一边饮着茶,一边把眼神瞥向桌面上一本账薄,语气平静的说道:“靠一本账目想要拿潮义勇一个堂主问罪,是不是差了些?当潮义勇是街边乞食的小字号?” 陈警长啜着茶,笑着答:“潮义勇是大字号!” “潮州帮的第一大字号!” “所以,更应该为同乡们做榜样、立规矩,不能纵然有人坏了规矩,否则警队里的潮州兄弟都要没饭吃。” 青年人轻笑一声:“账目上缺的数,潮义勇可以按照规矩补回去,但是大摩文的命怎么算?” “他手底下的人乱收一点钱,收了多少都没搞清楚,你们就要风风火火的就要杀同乡祭旗,我要是不出面兄弟们怎么服气?”这青年人正是潮义勇坐馆陈十九。 他和想象中四五十岁,人过中年,沧桑风霜的龙头大佬不同,年纪不到四十,正是年轻干练的当打之年。 时间越往前推,江湖越多年轻人,越能卷死一班老骨头。 八九十年代的一帮社团大佬都是五十岁往上,堂主也得三十多岁。 现在江湖却不乏十几,二十的堂主红棍,三四十岁的龙头大佬。 五十岁往上要么进棺材了,要么在家里养老。 曾探长也适时的开腔道:“十九哥,出来行,底下人犯事,大佬就必须顶,要是顶不住拜大佬做乜?” “就算是大摩文手底下的经理私做主张,大摩文也得担起堂主的责任,同乡之间确实要团结,但容不下勾结东莞帮的二五仔。” 陈十九听见二五仔三个字眉头一跳,表情不悦的讲道:“你的人都已经追到海上索命。” “你还想点样?” 陈立开出条件:“整个油麻地所有洗浴、桑拿、楼风、马栏、全部按照新价格补交两个月规数。” “一共二十七万港币!” 陈十九听到数目一掌就结结实实的拍在桌面:“嗙!” 转盘都跳起一寸。 哗啦啦,数十名赤手空拳,体型健壮,眼神凶悍的大仔们从四周涌出,把茶楼一层围的水泄不通,十名便衣探员也拔出腰间配枪,打开枪膛,举手守在茶座四周。 “整个潮州帮没人敢不卖我陈十九的面子!”陈十九拍案起身,大吼一声:“张口就要二十七万,谁来出钱?我让你掏二十七万给我好不好!” 曾少珂神情不变,叼起支烟,吐气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警队好就是潮州帮好,要是没有我们警队人马帮衬,潮州帮在油麻地的生意也要丢,真守着几个码头开工,人是养得起一大批,钱能够赚到多少?” “现在岸上的钱越来越好赚,码头是养人开工的地方,但岸上的地盘真不要?现在不要将来可就难要了。” “二十七万而已,并不是我们开的价,是上头鬼佬警司开的价。”他用手指指天花板,深吸口气:“就这我诶了两巴掌,这两巴掌没算你钱!” 这时何定贤穿着一身制服在人群中蹿出,对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熟视无睹,立正敬礼喊道:“长官!” “阿贤,说说看。”曾探长率先发话了。 何定贤点点头道:“探长、师父,大摩文的船追上了,亲口承认靠过档跟了刘福,他说在油麻地跟东莞帮混更有前途。” “切。” 曾探长发出不屑的讥讽:“前途!” “怕是没命受。” 陈立则道:“十九哥,你看,我徒弟乘船追出海亲自见了大摩文一面,话都是大摩文亲口说的,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当时的船老大,那么多人作证你不能耍赖吧?” 要是外乡警察敢拿一句片面之词做证据,陈十九理都懒得理他,可偏偏潮义勇跟油麻地差馆都是潮州帮的人。 陈十九闻言也只得松嘴:“好,二十七万港币,马上让油麻地的马栏开工。” “没问题。” 曾探长爽快答道。 陈立又道:“傍晚鬼佬下班前把钱送到差馆门口,否则马栏下下周再开工。” “下下周开工?”陈十九冷笑:“你让油麻地的男人都吃斋啊!放心,钱一定准时送到,往后规费也按新价来交,不过你!” 陈十九用手指向何定贤:“以后少来我的场子玩,否则阉了你。” “嗙!”又是一掌。 “送客!”他大喊一声。 曾探长、陈立起身拱手抱拳,一言不发的就转身带人离开,人马众多的潮义勇兄弟则纷纷散至两边,让出一条道来,何定贤也随一组便衣警员们走出茶楼,刚出场子陈立就拍拍他肩头,回头笑道:“阿贤,干的漂亮。” “要是干不掉大摩文接下来还有人敢做假账!” 至于补不补钱,潮义勇给抓到账目,想在油麻地继续开工就必须补钱,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不定要请潮汕商会的大老板出来讲和。 现在事情在江湖上内部解决也方便一些,只是起不到决定性因素,可杀鸡儆猴是必须的雷霆手段。 “师父,应该的。”何定贤答道。 曾探长则回头说道:“钱是拿到手了,不过二十七万对于潮义勇而言也是个大数目,陈十九摆明是被大摩文给阴了。” “那些钱落在大摩文的口袋里,却要陈十九来填,一时半会陈十九怕是不会消气。” 堂堂潮义勇大佬吃了个闷亏确实不开心。 “这段时间潮义勇同警队的关系不会太好,幸好也没有太僵,得等时间来消化。”说到底都是潮汕帮的人。 也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这句话却给何定贤提了个醒点头道:“我知道了,长官。” 至于大摩文的家里人肯定也要遭殃,潮义勇估计扒了他全家人的皮,能搜出多少钱算多少。 要是补不回帐明天就能在马栏见到大摩文老母、老婆和女儿…… “唉。”何定贤心里稍稍一叹。 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大摩文既然是个江湖,有些事情敢做,就要有全家富贵的准备。 44 马氏兄弟 当晚。 上海街,电影公司,何定贤放工后来到公司里饮茶,在办公室里同猪油仔把白天的事情讲清,希望机灵的猪油仔能提供思路。 这时猪油仔一边给老板泡茶,一边笑道:“活该二五仔倒霉,死的好,就是碍大佬得罪十九哥。” 何定贤端着茶杯,不以为意的轻吹茶汤:“陈十九说到底只是江湖人,要不是靠着楚家也没资格拍桌子。” “楚老板的星洲商行专做粮食生意,靠着前几年粮食紧缺快速发家,作为潮汕商会的总会长确实大晒!” “整个省港地区的粮食、生粉、栗粉、猪肉卖什么价,他说的算。” “人人都是要吃饭的,人人也都要卖几分面子。”猪油仔感叹一番,打心底里的佩服,又换上笑容捧人道:“大佬先消消气,以后发达了,你也搞个潮汕商会的会长当当。” “我们只是起家晚几年,不见得比他差。” 何定贤不敢当的摇摇头:“呵呵,选会长等真发达了再说,我现在身上穿着绿皮,有师父和曾探长罩着,陈十九看我不爽也不能动我,这一点倒是不惊他。” “只是你觉得福爷到底想做乜嘢?看不懂的事情最让人害怕。” 猪油仔陷入沉吟:“这……一定是看中某项利益。” “如果这项利益不是油麻地差馆,也肯定同油麻地差馆有关……” 何定贤也开始沉思:“确实,如果不是为了利益,福爷不需要费那么大功夫,表面上看拿下油麻地差馆的位置,确实是最大利益。” “可这一拳很难打垮油麻地潮汕帮。倒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有点寄托于对手,聪明人的布局绝对不会把成功率寄托在对手的疏忽上,除非是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可福爷并不是一个没办法的人。” “他来做事根本不用这么急躁,只要还在总华探长的位置上,就掌握着绝对主动权。” 星洲商行的楚老板全名楚伟南,是潮汕帮十年来崛起最猛、最快的一个大老板。 早年带五块大洋来港岛打工,投靠在姐夫的香溪公司做职员,后来二战爆发回到潮州养猪割草,务农的同时侍奉父母,养猪养到抗战胜利,放下割草刀,二次闯港岛。 这一次姐夫开办的香溪公司已经在战争下青黄不接,走向破产的边沿,于是楚伟南另辟蹊径,学新加坡商人搞橡胶,开办了港岛第一间华人橡胶公司,名字就叫作星洲贸易。 不得不说,橡胶是一个新兴工业必须的好东西,星洲贸易一成立就盈利丰厚,并且靠信誉,为人打下品牌。 楚老板是当时少有的结款快,不拖款之华人老板。 不过,港岛作为一个港口城市,橡胶需求注定有限,在见到橡胶生意前景到头,楚老板又联系搭上国外的粮食商。 先做荷兰的生粉、栗粉、后来又做美国的粮油、豆子,五年内成为潮汕第一的商号老板,当选潮州商会会长之后,又把潮州商会与汕头商会合并为潮汕商会,成为潮汕商会第一任会长,永远名誉会长。 对,潮汕商会成立迄今不到五年时间,之前还是分潮州、汕头、汕尾等势力,但合并之后愈加强悍,彰显出潮汕人的强势。 某种意义上,团结才是潮汕人成为赢家的王牌! 楚老板风头也是一时无两,省港皆知。 因为做粮油、橡胶贸易,必定是需要大量劳工搬运货物,所以才养出潮义勇这个大字号! 另外,星洲贸易还在粤省建有大规模的养猪场,在半岛开炮之后,不断走私橡胶、粮油给人民军。 是少有的,对人民有益的实业家,虽然赚钱也是赚钱,大发了一笔横财,但是比买假货,骗国家外汇,充当资本主义走狗的奸商相比,已经足够被冠以“爱国实业家”的名号。 何定贤忽然放下一直在手里揣摩的茶杯,昂头再办公司四周打量片刻,猪油仔先是感觉有点奇怪,随后瞳孔一阵猛缩,不可思议的道:“这么贪?” 同时。 石硖尾。 马熙如、马熙珍两兄弟一人穿着白色西装,一人穿着黑色西装,各自手里拿着一瓶玻璃瓶饮料,带着两个打扮着花枝招展的妞,大摇大摆走进电影店大门。 今天伍世豪正好在店里待着,看着两人气焰嚣张的走进门,眼神与细佬伍世杰一对,兄弟俩当即就心领神会。 伍世豪率先大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喊道:“老板,麻烦把车挪一下位置。” 原来一辆拉风的黑色奔驰轿车正霸气十足的堵在电影店门口,两名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长马褂,表情冷峻的马仔就站在车门前,搞得屋村里一些年轻客人远远看见就绕路行开。 马熙如闻言仿佛没有听见,右手挽着妞一屁股就在椅子上坐好,嘴巴还在小妞脸上重重波了一下。 马熙珍则是站在门口盯着伍世豪说道:“我开车来你一间破店是给你面子,你TM叫我挪车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能开车来看电影啊!”他左手塞进小妞的裤子里在臀后掏出两张发热的电影票,重重甩在伍世豪的脸上,小妞都忍不住发出嗤笑。 伍世豪眼神望向店门口的豪华轿车,心底有些羡慕,也有些躁动,感觉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可却怎么样也底不下头,出声说道:“老板开车来看电影欢迎,可是车挡着门不好,容易挡到客人,也容易伤到老板的车,麻烦老板挪一下就好。” 马熙珍身边的小妞笑道:“车钥匙给你,你都不会开,怎么挪车呀?” 马熙珍也把玻璃瓶里的吸管叼出,冲着面前的马仔吹出一口可乐水,大笑道:“老子要是不挪呢?” 伍世豪脸上沾了几滴可乐,可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其,他的表情马上变得极为僵硬。 “那老板就只能买包场的票了,一场两百港币!” 这时马熙如手掌伸进了身边女人的衣领,一边感受着温度,一边开口喊道:“细佬,快点来看电影啦!” “滚开!” 马熙珍一脚把伍世豪踹开,伍世杰则满脸狰狞,举着一把砍刀,一刀劈在马熙如前方,恶狠狠的笑道:“大佬呀,你是不是在叫我?” 港岛大名鼎鼎的伍氏兄弟与马氏兄弟初次相见不是很愉快。 45 一脚鞋印 “砰!” 伍世杰一刀就斩断马熙如身下的竹椅,不过马熙如提前一个翻身就地滚倒,已经滚在后排几张竹椅之间。 他身边的小妞见状不对,一声尖叫:“呀!” “闭嘴!” “臭婊子!”伍世杰反手一刀扫过,就将小妞胸前扫开一道血痕,小妞顿时惨呼声捂住胸口摔倒在地。 马熙如看见有人继续举刀劈来,情急之下张手捞来一张椅子,口中发出一声大吼:“干死他!” 伍世豪则在细佬动手的一刹那间,拉起一张椅子就把面前的马熙珍给砸倒:“轰!” 简易的椅子四分五裂,马熙珍弯腰躲避,用手挡住脑袋,结结实实给砸了一下,却没有应声倒地,而是睁起充满血丝的眼睛,重新直起腰拿玻璃瓶给了伍世豪一记暴头。 “嗙!”玻璃瓶碎片飞溅,电影店里三名帮工拿着砍刀冲出,正要围斩找麻烦的扑街仔,两记枪声却骤然炸响。 “砰砰!” 奔驰轿车前的两名戴帽保镖掏出手枪,瞄准举刀劈人的伍世杰,率先将其击倒在地。 伍世杰正好一刀斩爆了挡路的竹椅,刀尖划开马熙如的右臂,刚要继续把人斩翻,手臂与胸口忽然感觉被东西咬了一口,紧接而来就是酥酥麻麻的感觉,待温热的鲜血涌出弹眼,人才感觉力气与精神都被抽干。 “中枪了!” 伍世杰抬起头眼神惊愕的看向大佬,手中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伍世豪也顺着枪声扭头看向细佬,看见细佬中枪连头上的伤口都没发觉,万分心痛的喊道:“阿杰!” 店里的帮工们也惊慌地止住脚步,面面相觑,心底发虚。两名枪手也在看见大佬起身后,收起转身,在车后座取出两把步枪,一人一把端在手里,震慑则四周蠢蠢欲动的街坊。 马熙如拍了拍身上的白色西装,见到西装尘土与血渍都擦不掉,露出满脸嫌弃的表情骂道:“知不知我是谁!到金钟打听打听我马熙如的名号,敢跟我动刀子,我TM先送你下地狱!” “晦气,老子就说别来乡下玩,容易遇见不长眼的狗。”他嘴上还在骂骂咧咧,马熙珍则上前给了伍世豪裤裆一脚,再把伍世豪踹翻,指着他问:“说!” “跟边个混的?” “我看你也是有兄弟,有生意的人,有没有大佬替你顶,没有的话就叫家人等着准备好棺材吧。”他一脚就踩在伍世豪的脸上,伍世豪努力张大嘴巴,眼神死死盯着他道:“花腰贤。” “花腰贤?”马熙珍重复念了一句,想不到是谁,冷笑道:“哪里来的小瘪三。” “诶,阿珍别乱讲。”马熙珍站在一旁脱掉西装,伸出只手臂一边让手下包扎伤口,一边劝道:“花腰贤就是何定贤,何老板,潮汕帮的后起之秀,在九龙名气不小,还拜了油麻地差馆的陈警长做师父。” “看在同是潮汕人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先把你弟拖到医馆去治,能不能活命看他的运气。” “明天,明天下午六点钟前,让你老板在九龙区最好的酒楼给我兄弟俩拜一十八桌和头酒,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否则我明天派人来收你们的皮。”马熙如叼起一根香烟,蹙着眉头,非常霸气的讲道。 马熙珍听见两人也是有来历的便抬起脚,仿佛看笑话般看着地下之人:“来九龙同陈十九谈生意,未想到还能跟潮汕自己人碰上,真是狗眼不识泰山。” “走!” 马熙如静待马仔把伤口包扎完毕,带着兄弟一起乘坐汽车离开现场,他们两兄弟也是潮汕帮的一份子,不过是在港岛地区做生意,对九龙的一些同乡人物可以说都知道,但绝不知道伍世兄弟这种货色。 伍世豪连滚带爬的跑到弟弟面前,眼神惊恐的道:“马上把阿杰送到石硖尾的医馆。” “豪哥,你呢?”兄弟们帮手的时候问道,伍世豪则道:“我去找大老板。” 他将弟弟托付给店内兄弟,一个人跑出村道,前方的奔驰轿车已经驶远,他脸上的鞋底印子却还没有擦掉。 二十多分钟后,上海街,伍世豪大汗淋漓,跌跌撞撞的跑进公司,近几虚脱的身体,担惊受怕的精神压力,令他在走路时撞翻了一张桌子,惹得猪油仔打开办公室木门,朝向他叫道:“赶着投胎吗?” 可猪油仔见到伍世豪脸上的鞋印后,表情骤然色变,连忙拿来一杯水递给他关切道:“阿豪,出什么事了?” 伍世豪接过水杯大口喝下,靠着墙壁哭泣道:“仔哥,仔哥,阿杰被人打枪了。” 这段时间随着大老板叫猪油仔为“阿仔”,兄弟们也都开始喊“仔哥”。 猪油仔闻言吓一大跳:“TMD,谁干的!刘福?还是东英社的人马?” 要是福爷这么迫不及待的杀上门,还真会杀翻他心里的算盘,伍世豪却报出另一个名号:“金钟卖粉的马家兄弟!” 伍世豪把前因后果没有遮掩的说过一遍,猪油仔也不禁满脸不爽的骂道:“马家兄弟欺人太甚,在港岛同东莞人嚣张惯了,来九龙也这么嚣张,真当有总探长的支持就了不起?在石硖尾响枪就是不给贤哥面子,阿豪,贤哥在房间你,你去同他讲。” “好的,仔哥。”伍世豪点点头,目露感激之色,调整好情绪,推开门走进房门,正见到老板穿着军装,慢条斯理的泡着茶。 “阿豪。” “遇事之后,饮杯茶先。”何定贤斟出一杯茶往前递上,再一抬手请道:“喝完茶再告诉我想点办。” 他笑道:“想点办我都支持你,不过阿杰得转去西医的医院,中医馆里治不好枪伤的。” 伍世豪双手端起茶杯,深吸口大气,感谢道:“多谢老板。” “老板的大恩大德,我兄弟两人一定铭记在心!” 他当然知道中医馆里不好治枪伤,倒不是没有可能取出来,主要是手术设施及医护太过简陋。 就算把子弹取出来也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中医毕竟是在港岛不受承认的灰色行业,优点就是收费便宜,靠着大量穷人红火。 他在没有老板开口的情况下怎么敢把细佬往医院送? 那是倾家荡产都治不起,鬼佬医院更是收都不会收,一看就是穷酸样嘛…… “你放心,只要是为公司做事受的伤,公司都会承担医药费的。”何定贤饮了口茶。 伍世豪则在满脸凝重思索片刻后,面露决绝的把茶一口饮下,放下茶杯道:“贤哥,我想好了。” 46 和记的龙虎兄弟 “说!” 何定贤目不斜视,语气干脆。 “我要一把枪。” “我不可能让你替我摆十八桌和头酒,出钱出力帮我平事,那样的阿豪让人看不起。” “今夜受的耻辱,今夜就还给他们。”伍世豪用手指着脸上鞋印话道:“我说过,我可以死,但绝不能被踩扁!” 一个江湖人,一世只活一口气。 “好!” 何定贤听见回答不出所料,满口答应道:“他踩你一脚,你杀他全家,再被他的小弟杀全家,很公平。” “这就是江湖人。” 伍世豪不置可否。 “但不是大佬。” 何定贤说道。 伍世豪攥紧拳头:“如果老板是想让我忍的话,唔好意思,我忍不了,现在我细佬还躺在医馆里,是生是死都不知,我要是忍了。” “我于心有愧!” 何定贤点点头:“枪可以给你,另外我会准备一条船,干完活安排你出海。” “不要怕离开港岛没有生路,马氏兄弟能够在泰国打通面粉的线,成为全港第一个大庄家。” “你可以在国外求到一条生路。” 马氏兄弟的发家之路非常传奇,先是在码头和常人一般做苦力,之后因缘际会拜和记总堂“和胜合”龙头大爷“王老吉”做契爷。 随后加入和记字号,帮忙管理中环的字花摊,两兄弟把字花摊经营的越来越好,逐渐拿到帮会中的实权。 一人扎职红棍,一人扎职白纸扇,号称是和记门下的龙虎兄弟,在四十年代中的时候就崭露头角,一度被视为王老吉的接班人,下一任和记元帅。 可惜,和记总堂权利斗争激烈,王老吉退休之后,和安乐坐馆金牙连夺到实权,成为和记总堂的“大路元帅”。 和安乐前辈黄老润就职“二路元帅”,马氏兄弟两人连个屁都没捞着,还把和记总堂的名头丢到和安乐门下。 和记是在二十世纪处的时候,由红旗五哥“黑骨仁”提议成立的江湖联盟,大大小小数十个红门字号奉行“以和为贵”的宗旨,纷纷在黑骨仁的号召下歃血为盟,结为同门,在字号前头加一个“和”字。 和胜合,和合图,和安乐,和联胜等字号陆续诞生…… 后来又拆分出很多堂口,成立新的字号,仔细一数和字头是港岛旗帜最多的字号,当中既有潮汕帮、也有东莞帮、五邑帮…… 不能看一个和字就确定做馆的老板是谁。 不过,和字头之间很少发生大血拼,有什么矛盾也如黑骨仁号召的一样,坐下来讲,坐馆们评理。 只因,主要的和记字号都活跃在港岛区内,又因港岛区内目前是潮州帮势大,所以,近十年和记总堂的名号也都挂在潮州字号门下。 所以,和字总堂是凭借江湖声望、实力、背景公选出来的,在没有人才的情况下“大路元帅”,“二路元帅”之位都会空悬。 而马氏兄弟也在争夺权利的过程之中被人借力打力,连和胜合做馆之位都丢掉,江湖上多的是狠人! 马氏兄弟能够成名的原因,胜在百折不挠,连丢元帅、坐馆之位后,兄弟二人偷渡前往泰国打通了面粉的线。 他们成为全港第一个卖面粉的庄家,后来也是全港赫赫有名的“四大庄家”之二,兄弟俩人连占两席,大哥马熙如人称“白马”,细佬马熙珍人称“金马”,后代皆称之为“白粉马”。 他们二人跟伍氏兄弟可以说是宿敌,毕竟同行都想对方死,但以能力而论伍世豪却棋差一招。 因为,马熙珍后来已经想到洗白往商业上发展,港岛将来名声不小的《东方日报》便是马氏兄弟开办。 二人最巅峰的时候被誉为港岛区的“地下司令”。 伍世豪却没有洗白做商业的想法,一条路走到黑,除了购置地产外,没有其它商业发展。 当然,既然敢碰不该碰的东西,下场注定都是一样。 定罪、判刑、跑路。 永远能获悉ICAC的行动,被捕还能保释,接着弃保潜逃,或者被捕之后总督特赦…… 继续过富家翁的日子,把大量财产传承给后代,让后来用几代人的积累赢过别人! 何定贤本来是不想送伍世豪走的,觉得把伍世豪留在身边培养会更好用,但是他最欣赏阿豪的地方就是有志气。 一个人有志气,想要出人头地的江湖人物,拦得住一次,拦不住第二次,倒不如成全他。 成全对方即是成全自己。 现在,起码伍世豪要承他一个天大的恩情,拦多了却有可能恨上他! 一得一失皆有定数。 何况现在确实有要用伍世豪的地方,不过不是杀马氏兄弟,而是杀另一个人。 身居上位者,纵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个性,却有机会改变一个人的未来。 这时伍世豪眼神充满感激,真情实意的道谢:“谢谢老板,将来我在国外不管是否发达,只要老板一句话,刀山火海,但有推辞,必死在万刀之下!” “呵呵,言重。”何定贤还是一幅斯斯文文的样子,他才不相信别人将来的报答,有什么要报答的就现在吧! “等会出门让阿仔带你去拿枪,船的事情我会交待人安排,办完事记得往避风塘码头跑。” “找一艘挂着闽字旗的船。” 马氏兄弟也是潮州帮的人物,用潮州帮的船有一定风险,虽然和记在九龙没有几艘船,但是潮义勇说不定会出头,用闽字旗的船比较稳妥。 “另外,这是我一个在新加坡做果栏生意的朋友,船到新加坡记得打他电话。”何定贤拉开抽屉,找出一个本子,在本子上抄下一串电话号码,撕下一页纸递给面前的伍世豪。 伍世豪表情郑重的接过电话号码,心里很感激卖水果的朋友,出门在外有个落脚的地方算不错了。 哪儿有资格嫌他卖啥? “走吧。” 何定贤甩甩手道。 他非常痛恨人抽大烟、吸面粉,痛恨金三角的一切,包括割腰子! 他也是受过内地高等教育的人,有着基本的是非观,就算要人送出国,也不会送到泰国去成就“四大庄家”。 何况,做人总得有点良心,利用了他,带他走条好路全当回报。 反手送到新加坡卖水果去。 和记的势力能够延伸到南洋,不代表马氏兄弟的触手能够伸到南洋……在那里不算是百分百的安全,但是当地经济不错,也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世界上哪儿有百分百安全的地方,能够去南洋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至于所谓的朋友则是一个搞果栏生意的同乡,之前住在石硖尾的屋村,前两年来过一次石硖尾接妻儿,据说生意做的还不错,于是给他老豆留了一个电话,一直写在家传的电话薄上。 47 干票大的 这年头电话簿可是一个宝贝,基本记载了所有重要关系,做果栏也是一个盈利丰厚的买卖。 果栏其实就是水果进出口贸易,主要在东南亚大量收购香蕉、菠萝,出口外卖北美、欧洲。 东南亚水果甜度高、品质高、价格低,再通过新加坡做中转站,海上航运成本低廉,送往欧美时每斤不到五毛钱。 果栏贩子们在东南亚收购,每斤价格不到两毛,且香蕉、菠萝等水果耐储存,流通性好。 果栏生意又因本钱不高,获利稳定,大受创业者喜爱。港岛第一批赚到钱华商就是靠果栏起家,后来因新加坡航运便利才转至南洋,一度把非洲出口的香蕉打到发臭。 因为,东南亚地区的气候好,产量高,人口多,工人勤劳。 非洲具备大致相当的气候条件,却不具备相当的劳动力,导致欧美市场在三十年代就成为华人果栏商的天下。 顶级的华人果栏商早已经在东南亚大肆承包土地,雇佣当地人,开办种大型种植园。 …… 伍世豪走出办公室木门之后,猪油仔就神情关切的迎上来问道:“阿豪,老板怎么讲?” “让你带我去拿枪。”伍世豪语气凛冽,充满杀气。 猪油仔点点头:“跟我来。” 公司里就放了两把勃朗宁手枪备用,想要拿枪其实非常简单,真正会用到枪的人,并不会把枪锁在保险柜里。 猪油仔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检查两下,再取出一排子弹,把枪弹一同压在桌上:“小弟刚刚打来电话,你弟弟已经送到医院了,医生说情况不是很乐观。” 伍世豪眼睛通红,压抑着情绪,一把将枪弹抓起,声音沙哑的说道:“我知道了。” “另外,你干完活该怎么办?马氏兄弟势力很大,绝非你能惹得起的,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猪油仔目光闪烁,话里有话,准备开始演了。 伍世豪却摇摇头:“后路老板都会帮忙安排。” 猪油仔不禁感叹:“阿豪,老板对兄弟们真心好,所以我觉得你不该给老板再惹麻烦,应该给老板解决麻烦才对。” “你什么意思?”伍世豪是一个聪明人,闻弦便知雅意,立即听出“仔哥”是话里有话,阿仔也干脆直接摊牌:“你既然决定跟马氏兄弟一样去南洋创出一个名头,那么光在临走前出一口气有什么用?” “你干掉马氏兄弟,自己爽了,老板要难受了。” “要知道,老板因为生意被东莞帮的人盯的很死,马氏兄弟一死,潮州帮也会有人不爽老板,让老板两面都不是人,倒不如先干掉一个东莞帮的对手,再去下南洋闯荡!” 谁都知阿豪不会去南洋卖水果,只不过,何定贤还是想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起码将来别说自己没得选。 有人领正道不走跟没人领路不同。 阿仔继续道:“那样你将来要是真的出人头地,回到港岛也能把马氏兄弟的脸踩回来,踩扁他们!” “反而你现在手里一共就一把枪八发子弹,你够机会把子弹都打出去吗?他们两兄弟你能打死几个?说不定一个都打不死!” 伍世豪手里抓着枪,表情沉吟,阿仔见状添油加醋:“把他们留着是为了将来尽情的羞辱。” “是为了更好的找回场子,为了让他们死得更惨!你一句话,愿不愿意痛痛快快的为老板办好一件事再走,将来风风光光的回来。” “相信只要有老板一天,公司就有你的位置。” 伍世豪回忆起老板的信任关照,终于下定决心出声答道:“好!” …… 何定贤绝对不会让自己腹背受敌,一边跟东莞帮周旋,一边跟潮汕帮的红人开战。 做人不能太嚣张。 但他也绝对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殊死一搏。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当别人要你死的时候,干掉对手是闯出活路的唯一办法。 “老板,阿豪去办事了。”猪油仔推开办公室木门,见到老板正在抽烟,语气恭敬的说道。 “阿坤那边呢?” 何定贤问道。 “阿坤已经同兄弟们去打探情况,有消息就会到茶餐厅接阿豪。”猪油仔回答的小心翼翼。 何定贤招招手道:“阿仔,过来同我一起饮茶,等等看是谁的命更硬。” “好的,老板。”猪油仔乖乖的坐上前去。 伍氏兄弟同马氏兄弟在电影店的冲突事发突然,两人是完全没有定计的,不过当何定贤了解到伍世豪的想法之后,立即意思手里的这把利刃必须出鞘了。 这次不用。 下一次就没机会了。 猪油仔也明白既然要杀就要杀个大的,杀一对马氏兄弟十次,也抵不过杀总华探长一次! 虽然总华探长麾下人才济济,兵强马壮,很容易反过来杀他们全家。 但是看低他们可以,夺他们基业不行,将来他们做事全要靠电影店的生意积累资金,要是让出电影店就等于让出好大江山。 他们什么都可以让,就是赚进手里的钱不行,要抢就一起上擂台,谁生谁死分一次高低,他们连老母都不管了,堵上全家的命搏一次。 猪油仔心里是有跟大老板同生共死,风雨同路的准备,于是在伍世豪出来之后立即就领会老板的意思。 老板要是不想做掉九龙总华探长,就不会大费周章的给阿豪安排船和后路。 何定贤也知,虽然潮汕帮为他压住总华探长之死不太可能,但是只要他没有亲自出手,就存在一个斡旋的空间,天塌了高个子顶,顶不住大家一起被压死,反正要杀要剐也得先干掉你再讲!tmd,他连下一桩生意做什么都想好了,怎么可能拱手让出电影店。 “豪哥,车来了。” 晚上,八点三十分。 上海街,祥记茶餐厅,伍世豪穿着汗衫,外面套了一件短袖衬衫,坐在门口第一张桌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桌面只剩下两个猪扒包的袋纸,还有一杯喝净的冰红茶。 他手上还拿着一杯冰红茶也将喝净,可他却带着冰红茶一起坐上倪坤的车,在经过某个路口的时候抛下塑料杯,在腰后掏出一把手枪,一言不发的装填子弹,最后再用一根布条把枪同手掌绑在一起。 当倪坤把车停在九龙塘一间酒楼前方的小巷时,伍世豪斜着眼睛,死盯前方,将手腕上的布条咬紧。 “豪哥,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车行人多眼杂,是最好的盯梢人选,找人、送人、收风都是极快。 伍世豪闻言面无表情的点头走向酒楼,几名便衣正守在酒楼门口,厅堂内传来吆五喝六的猜拳声,今夜一个在九龙区开塑料厂的东莞老板做东请总华探长吃饭,现在酒宴尚未结束但已接近尾声。 48 一战成名 伍世豪单手背负身后,另一手捏着支烟吸着,独自蹲在一块空地上,耐心等待着目标出现,九龙塘便衣看见他了但没什么表示。 在这个没有手提电话的年代里,通讯主要靠喊,交通主要靠脚,见人主要靠等…… 太多太多人会在酒楼门口等人,酒楼里五六桌客人在饮酒,有人等待并不奇怪。九龙塘福爷地位虽高,但没高到喝顿酒还要清场。 十几分钟后。 刘福身穿棕色夹克,戴着一顶帽子,穿着西裤,在一班下属和商人的簇拥下走出酒楼。 这时随行的老板阔气道:“福爷,时间还早,要不要同兄弟们一起去去洗个桑拿按一按,开心开心。” 刘福站在一辆小轿车前已经是满脸醉意,语气疲惫地挥挥手:“不用了,江老板,老婆还在屋企煲汤,你带兄弟们去寻开心吧,改天再约你一起按摩。” 刘福一共有三房小妾,每一房娶进门的时候都不到十六岁,是一位出了名的探花探长。 东莞老板闻言出声告辞,上前替总华探长打开车门,躬身俯腰笑道:“那我就不留您了,福爷,路上注意安全。” “呃。” 刘福打了个一个酒嗝,脸颊酡红,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举起手正准备摘下脑袋上的帽子,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句喊声。 “福爷!” 福爷在众人簇拥下风光的回过头来,动作竟然十分潇洒,大概也是想看看谁在叫他。 只见他余光中就瞥到一个身穿汗衫,体格健壮的年轻人,目光决绝,表情凶悍,在后背掏出一只藏起的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年轻人举起手就将枪指向前方,大略瞄准,面目狰狞的嘶吼道:“送你去见阎王爷!” 整段话音刚刚落下,夜色朦胧中就响起了连续三下枪声:“砰!” “砰!” “砰!” 第一发子弹打偏射到身旁商人小臂,商人惨呼一声失神跌坐在地,第二发子弹精准穿过刘福肚子,鲜血飙了车门满面,第三发子弹则是打穿刘福肩膀,让刘福手中的礼帽掉进泥塘。 格洛克清脆的枪响,惊飞鸟雀,响彻天空! 九龙塘四名便衣组探员如梦方醒,动作慌张的连忙护住长官,同时紧张的掀开衣角,拔出手中配枪,两名喝了酒的探目顿时惊醒,目露不可置信之色,想要伸手摸枪却发现出来喝酒没有带枪。 “砰砰,砰砰!”便衣探员手中的点三八开始零零碎碎开始反击。 伍世豪得手之后则是拔腿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开枪。 探员们由于震惊之下失了分寸,加上点八三本身威力有限,子弹容易飘歪,导致几枪都没有打中十米外的杀手。 伍世豪却在第一次用枪时就初露锋芒,不仅三枪之内击倒目标,还有勇气打光手里的全部子弹。 “砰砰砰。” 八发子弹全部打光之后人群之中又传来两声惨叫,一名便衣探员中枪倒地,一名便衣探目捂腿大叫。 伍世豪惊讶的发现一个事实,就算是总华探长也一样不堪一击,就算是差人的枪也不见得比恶人凶! 原来握着枪的手可以击碎权利,原来一切都是这样简单! 便衣探员们则在眼睁睁看到罪犯逃跑后,连忙收枪,扶起长官上车,不敢持枪去追。 因为,谁也不知道枪击事件是哪个大老板幕后指使,枪手背后是不是有同伙接应,光凭小猫两三只追上去就是送死。 “快!” “送福爷去广华医院!”一名把长官在车上摆正,坐上车关上车门大声朝司机吼道,司机连忙启动轿车离开。 广华医院是九龙区最早的一间医院,隶属于华东三院董事局管理,创建初衷是为所有“广省华人”提供医疗服务,是九龙目前最好的一间医院。 华东三院则是港岛历史最悠久,最庞大的慈善医疗机构,最早在一间小小的庙宇亭内开设中医馆,后来在1870年开办东华医院、1911年开办广华医院,1928年开办东华东院,1931年三院合并管理称之为“华东三院”。 背后董事局从最早的盐商、鸦片商、买办几经更迭,已经成为港岛华人医疗根深蒂固的医疗巨头。 在半世纪以来的时间里不断开办义庄、义学、义诊,在灾年前往广省赈灾,有着光绪皇帝御赐“万物咸利”牌匾,是久负盛名的一间医疗机构。 虽然,前往华东三院就诊的收费并不低,但是,在港岛能有一间无条件收治华人,且诊金良心的医院并不容易。 至于受伤的东莞商人、便衣组探目则被现场的便衣警员们拖走,一个级别有一个级别的医疗待遇,港岛江湖就是如此的阶级分明。 今夜,江湖必定风起云涌,沸腾不休,一代江湖强人一战成名,为众多江湖人所知。 “走!” “快走!” 伍世豪打光子弹,逃进小巷,一个跃步就跳到黄包车上坐好,语气激动紧张的不断催促车夫跑路。 倪坤也毫不犹豫的拉起车就跑,顺着预定路线埋头赶路,一路上累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也不止步。 不知是快是慢,到底跑了不多,当两人看见避风塘港口上漂浮不定的船只时齐齐松出口气。 “豪哥,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祝你一路安好。”倪坤用汗巾擦着额头同朋友告辞。 两人跟大老板相聚一场,就算地位悬殊也算是老熟人,何况如今性命相托一场,伍世豪也即将背景离乡,更称的上是一声朋友。 “好。” 此刻,伍世豪早已扯掉手上的布条,将枪藏在腰间,拱拱手叹道:“多谢你来送我。” “我阿豪会记住的。” 倪坤叹道:“应该的。” 伍世豪头也不回的走下沙滩,找到一艘悬着黑旗的闽字船,见到船舱内坐着十二名身穿汗衫的电影店兄弟。 船老大则坐在船头吸着烟枪,静静看着兄弟碰面的场景。 “豪哥!” “豪哥。” 兄弟们见大佬到来一起兴奋的喊起人,伍世豪则是面色惊讶,不可思议的问道:“大虾,小虾,阿明,你们怎么都来了?” 49 奔涌人生 “豪哥,前两个小时,仔哥突然来店里找到我们,问我们说有没有兄弟想同你去南洋闯荡。”大虾人高马大,长相憨厚,率先接嘴回答。 小虾笑道:“兄弟们都佩服你在码头一人一把刀打出头,既然老板支持你去南洋闯,兄弟们肯定要同你一起去!” 阿明在衣衫里掏出一个黄油纸袋,笑嘻嘻的递上钱去:“仔哥说,这是老板给你的起家费,希望你混出个人样。” “大老板永远把你当兄弟!” 伍世豪接过黄油纸袋里的钱,一摸厚度就知道有上万块,对于普通人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 对于十三个即将外出闯荡的人而言,金钱比一切东西都值得宝贵。 这些钱不仅是他们做生意的本钱,也是在外生存、闯荡的尊严。 这笔钱让他们可以不用睡大街,不用饿肚子,甚至可以不用去求人。 这些兄弟则是电影店里一心想要赚大钱,出人头地的屋村烂仔,早就把搏命上位的豪哥当作偶像,得知豪哥的事情也心中不忿,更是在影店打工的时候受到豪哥许多关照。 这些人早已经在实质上把阿豪当作大佬,留在电影店也是心心念念想出头,何定贤干脆大手一挥送他们跟阿豪一起去南洋。 这样阿豪在南洋或许能走得顺一点,做个好老板嘛,肯定要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也算是资本家支持公司高管外出创业给予的第一轮风头,大老板肯定是要做资本家的咯。 江湖风投也是一种风投,未来收益不见得会低,何况,去干果栏也得有兄弟撑腰,出门在外没人支持干什么都难。 伍世豪知道手中的钱可以用跑路费来解释,或者算是帮忙办事的酬劳,枪击探长勉强也算还了大老板的提携之恩。 可是大老板让十二个兄弟跟他一起出海,毫无疑问是要记一辈子的恩情,但凡有一点良知的江湖人都不能忘记的大恩。 他接受下来就算混出名头,一辈子也要为大老板打工,可是他在落难之时又实在难以拒绝兄弟们的跟随。 人在发达时有人捧不算什么,人在落难时有人卖命才是枭雄! 伍世豪接过纸袋后表情动容的举起手指天发誓:“我伍世豪指着灯火发誓,有朝一日发达了,一定不负兄弟们的期盼,不负何老板的大恩,如有做违背良心,江湖道义之事,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他望着兄弟们目光炯炯的道:“有我伍世豪一口饭,就有兄弟们一口饱饭,一天我饿死兄弟们就先食我肉!” 渔船上,一盏火水灯正随海风摇曳,油烟熏黑的灯柱下,兄弟们全部表情郑重,神情庄严的抱拳喊道:“豪哥!” “豪哥!” 船老大带着手底下人忙着开船,耳旁好似没有听到那番豪言壮语,亦或是见多江湖上的潮起潮落,奔涌人生。 电影公司。 猪油仔有点肉疼的建议道:“老板,伍世豪吃了你的饭,收了你的粮,办完包船送她跑路都是大人情。” “临走前再给他一万块是不是太大方了?公司现在每个月分到手上,除掉人员开支,也不到十万块钱。” “这就去了三分之一,下一步的生意怎么做?”他是知道大老板有下一步扩张计划的,而且近在眉睫,手头上缺钱用。 何定贤坐在办公椅上吸着香烟,慢条斯理的吹气说道:“施恩的人总觉得恩大,受人的人却总觉得天经地义。” “你觉得他吃的粮,替我办事是应该的,包船就是恩情,他却会觉得替我解决掉一个大麻烦,已经换掉欠我的所有情,包船送他走是应该的,他要是不走,我也要死。” 猪油仔咧咧嘴:“港岛多少人求一口饭吃吃不饱,一个烂仔当上九龙最大电影店的副总经理,每个月开薪水三百块还不满足?” “那种人怎么会满足?” 何定贤眼神锐利,仿佛看透人心:“在他拿起刀斩人的一刻就不知道什么叫安稳日子了。” “也就不知道满足。” “今夜,他拿起枪干掉了总华探长,野心勃勃已经遏制不住,更不会知道满足怎么写,若不是能传到江湖人耳朵里的恩情,推也推不掉的恩情,他肯定不会记在心里。” 猪油仔若有所思:“难怪老板你要给他人,原来给他的那些人,就是恩情的见证者。” “嗯。” 何定贤坦然承认,顺便说道:“而且对于现在的他,人比钱重要多了,好在人对于我们最不值钱,因为我们不是混江湖,是做生意的。” “屋村里想要出人头地的烂仔数都数不过来,一万个,十万个,怎么都不缺那十二个人。” “我们电影店作为正当行业,再招十二个帮工更简单。”本来电影店里愿意跟阿豪混的人可不止十二个。 要是阿豪能港岛发展起码能拉走一半的人跟他混,不过前提是继续给何老板打工,没有何老板给工开,九十个兄弟马上要去做苦力,自然没人跟豪哥混。 奈何何老板是当差的人,不会同意手下产业出现字号,一来是容易惹麻烦,第二是未来有隐患,第三是目前官职压不住。 同字号方面还是以合作为主,绕不过去就请杯茶先,没必要做养虎为患的事情,有时候字号大起来是能噬主的。 这时候把伍世豪送走也有消弭公司员工组成结社的隐患。 他对手下员工的想法是用,但不大用,在公司旗下能守住生意,保住饭碗,不给别人欺负就好。 但不允许组成社团扩张地盘,组织一些偏门的非法生意,江湖生意的斗争太容易把人拉下水。 猪油仔领悟到真谛,竖起大拇指道:“看来阿豪不管走到哪儿,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老板大晒!” “另外,兄弟们前面送来消息,阿杰已经送到医院,医生说子弹很幸运没有打穿肾脏,做完手术情况很好,大概过半个月就能出院。”他完全忘记掉是怎么同伍世豪说的。 何定贤满意的点头:“阿杰将来可以用,有忠心,有胆量,但欠缺他大佬的那一份野心。” “正适合当兄弟用,好好治,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有朝一日等大佬回来,兄弟两人相聚也开心。” 这也是一个掣肘伍世豪的阳谋,把弟弟留在身边好好培养,那也是大恩大德。 伍世豪不管混得再好,能对弟弟的老板怎样?阿杰一直待在老板身边,跟大佬分开时间长些,受到老板照顾,心里也会懂道理。 “好。” 猪油仔点头答应。 这时公司员工报纸宏跑到门口敲门讲道:“老板、仔哥,车夫坤回来了。” “出去看看。”何定贤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忐忑的情绪。 报纸宏即是第一家电影的老员工蒋彦宏,是影店员工里少有每天都要会看报的人才,如他和辛楷等几个老员工已经升作店长,像这种负责单一门店日常事务的人,每个月薪水都会高五十,一个都没有送给伍世豪,赶他们都赶不走。 50 奋起! 阿坤的汗衫已经湿透,小腿肌肉线条绷的很紧,见到老板又赶忙打起精神,有力的喊道:“老板。” “事情搞定了!” 何定贤长吁了一口气,紧张的眼神缓和下来,上前拍拍阿坤的肩膀:“辛苦了。” 倪坤展颜笑道:“老板待我这么好,为公司做事应该的。” 猪油仔细问道:“说清楚,具体情况怎么样?” 倪坤面色斟酌道:“我躲在巷子里看的不是很清楚,大约等了十分中左右,酒楼门口连续十几声枪声,明显听得出有一串枪声更响,应该是豪哥开的枪,另外亲眼看见刘福中枪倒地。” “刘福戴了一个黑色的礼帽,在人群里很容易辨清,一定不会错!” “至于有没有把人当场打死就不知道了。”倪坤有点惭愧的道:“我也不敢上前看,等豪哥回来就带他往码头跑。” “我是看着豪哥坐上船离开,船上的人马也全跟豪哥一起走了。” 何定贤顿时非常满意,回头给猪油仔使一个眼神,猪油仔便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封口费讲道:“阿坤,你拿着。” 倪坤一看鼓起的黄纸封袋,起码有两千港币,连忙拒绝:“仔哥,不用了。” 何定贤皱眉喝道:“别废话,给你就拿着!” 倪坤心知这钱必须拿,也就不再拒绝,爽快的接过钱袋鞠躬道:“多谢老板。” 伍世豪乘船离开港岛之后,东莞帮就再也抓不到真凶,藏在幕后的老板会更加安全。 知晓计划的人里面唯有倪坤算是一个隐患,不过给足封口费也算自己人,再者倪坤也有参与行动,若是被九龙塘便衣抓到他第一个不承认,死都不可能承认。 老福的坐馆也一向跟东莞帮没联系,出于江湖道义不可能出卖他。 虽然,东莞帮一旦发起疯来根本不需要证据,但是不被人抓住手尾,活下去的几率更大。 何定贤点起一支香烟,深吸一口,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阿坤,有力气送我回屋企吗?” 倪坤刚刚收好钱袋,顿时乐道:“距离老板就几步路而已,这点力气都无,我拉什么车咯?” “行。” “送我回屋企。”何定贤交代一句便叼着烟走出房间,猪油仔却拉住马上要跟上的倪坤,在腰间拔出一把装满子弹的手枪,递给倪坤警告道:“今天开始,记得接送老板都要带上。” “不是要你替老板死,是要你保护自己。”猪油仔的眼神犀利,倪坤闻言不带一丝犹豫的接下枪别在腰后:“我明白。” 一个每天都跑在老板面前的车夫,保护自己必然先要保护老板,语言真是一门艺术,说得好能让心甘情愿的卖命。 其实,自从老板搬进上海街以后,他每天的工作量就大大减少,薪水却还同往常一样。 又在猪油仔、伍世豪、蒋宏彦等人的熏陶下,不知不觉已经染上江湖气息,既是老板的保镖也主动充当起马仔的职责。 而倪坤在一心帮老板做事的前提下,金钱收入有明显提升,就算是一个车夫在兄弟们眼里也开始具有地位。 这种潜移默化的转变足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一个人。 何定贤坐在车上翘着二郎腿,抽着烟的样子十分惬意,就连倪坤的心情也放松起来。 尽管他们已经危险到时刻都要带枪,但是,他们丝毫没有身处险境的觉悟。 何定贤开心是因为干掉了一个大敌,就算现在被枪杀也是一命换一命,说不上赚但起码不亏。 这样一个从盯上他开始,就能够给他带来危险的敌人,不提前干掉等着人搭手救命? 天真! 这样天真是会被抓去填海的! 反而现在该出手就出手,之后再有天大的麻烦,也可以一步步摆平,倒不是他有算无遗策的本事,提前就算好怎么收尾,只是他明白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人活着,什么都可以有。 商业的事情还可以巧思布局,势力间的碾轧,斗争,有时候真说不上什么道理,他唯一懂的就是主动出击好过束手待毙,奋起一战胜过悔恨莫及。 一些细节考量或许可以组织起潮汕帮势力,但绝不可能万无一失让潮汕帮出面扛到底。 “明天的事明天睡醒再说。”何定贤把心态放的很平,下车跟倪坤还有说有笑:“阿坤,早点回屋企睡觉。” “知道了,老板。”倪坤本来办完事情绪还很紧绷,可是收到钱后,又见到老板气定神闲的样子,心底也被感染的很有信心。 一个什么时候都不慌张的老板,永远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可当总华探长被枪击进医院的消息传出江湖后,有人感觉天塌了,也有感觉被架在火上烤。 陈立先前已经在家里上床休息,听到手下大蕉在楼下的拍门声,心情不爽的起床让老婆开门。 大蕉见到长官的第一句话就是说道:“立哥,福爷被人打了两枪,江湖上都传在是潮汕帮做的。” 陈立震惊的张口大骂:“什么屎盆子都扣我们脑袋上,东莞帮是不是非要同我们打一架?” “不是啊,立哥,江湖有消息……”大蕉把现在江湖上传的一些事情讲清楚,陈立当即皱起紧皱,面色阴沉如水,语气不善的讲道:“你去找电影店的人问一问,查一查,同时让钱伟善去把阿贤叫过来。” “好。”大蕉低眉顺眼的悄声答应,离开堂楼前门的时候,心情也压抑得很,如果陈警长倒台他第一个要去守农田,风光的日子没有了不说,还有可能被人寻找,真是恨的牙痒痒,想要把惹事的家伙拔层皮。 何定贤回到家后则是没急着洗漱睡觉,坐在饭厅喝了一碗猪肚鸡汤,开着收音机听黄梅戏。 在没有流行音乐的年代,静下来也会感受到戏曲的魅力,人总是喜欢在疲惫的生活里寻找快乐。 匮乏的物质抵挡不了内心的需求,艺术就是这样诞生于生活。 深夜,一晚鸡汤刚刚喝完,一曲《天仙配》尚未终了,窗外就响起钱伟善的叫喊声:“贤哥!” “贤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