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点石成金 林溪雪睁开眼睛,怀中护着一团湿滑粘腻的柔软事物。 恶臭,充满霉菌的空气引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下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硌得她全身骨节火辣辣的疼。 耳边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 这是哪? 我想想,我在去学校的飞机上心脏病突发,然后...... 她压了压颈动脉。 有体温,也有脉搏,我还活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查探周遭环境。 这是个极大的岩洞,一眼望去也不知关着多少人,四周岩壁中零星地嵌着几颗白色萤石。 借着萤石微弱的白光,林溪雪总算看清了手中的事物是什么——半只吸饱了血的窝头。 看到这沾血的窝头的瞬间,一幕幕记忆便飞速在她脑内闪回。 前身本是云州宿岳城中的商贾之女,谁知城内突发兵变,举家逃难却又路遇响马,她也因此和家人失散,不得已乞食为生。 不久前,前身本以为遇到好心人施舍馒头,谁知才吃了两口便昏死过去。 再一睁眼,便已被关进了这岩洞。 虽然每日有人送来吃食,但在这岩洞中没人会把食物让给别人,只有拳头大的人才有东西吃。 前身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女,加之行乞数月严重营养不良,怎么可能抢得过年轻力壮的男子,到了这岩洞两天,仍是半点水米未进。 终于,前身饿得红了眼,想趁乱摸两个窝头,结果被人发现,活活打死。 死前,还把半只没吃完的窝头紧紧地护在怀中,直至被鲜血浸透也不愿意放手。 随着记忆涌入脑海,林溪雪明白,自己穿越了。 可林溪雪虽然看过了前身记忆,却仍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前身关于岩洞的记忆非常有限,只知道经常有人来洞里抓人,抓的时候还挑挑拣拣的样子,那目光就好像是在市场挑选水盆中的鱼。 而被抓走的人,自然再也没能回来。 不会是人贩子在买卖奴隶吧? 林溪雪有些头大。 上一世自己因为先天性心脏病,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因为穿越能重活一世,本该高兴。 可这穿越后的开局未免也太惨了些。 虽然如此,但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生命,她绝不会躺平等死。 得想办法逃出去。 林溪雪正暗自下定决心,岩洞中的人群却攒动起来,围成一圈看起了热闹。 “妹子,看你两三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 “怎么样,陪爷耍耍?窝头和清水管够。” 有些猥琐的男声从不远处传进林溪雪耳中。 林溪雪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一名健硕男子站在一名十六七岁的清丽少女面前,出言调戏。 这男子名叫罗四,是洞内人尽皆知的恶霸,大家见了他都要躲着走。 但这少女此时却盘膝闭目,面无表情,仿佛并没有听到罗四的话。 更让林溪雪觉得奇怪的是,洞内阴暗潮湿,所有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但这少女一袭蛋青色衫裙却纤尘不染。 见少女没有反应,罗四浪笑一声,将手伸向少女领口。 林溪雪扫过周围人群,这些人的脸上有麻木,有讥笑,有不忍。 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林溪雪皱了皱眉,微微握拳。 虽然类似的事情她已经在前身的记忆中看过不少,但是现在亲眼目睹,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冷静,当务之急是思考怎么活下去。 再说自己这点武力值,怎么管? 除了送人头之外,还能干啥? 忍住。 少女前襟的扣子已经被解开了两颗,但她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林溪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哧啦”,衣物被扯坏的声音传来。 忍,忍个屁! 林溪雪捡起几块石头,抡圆了胳膊便向罗四掷去。 她终究是个现代人,若是真放任这少女在眼前受辱,她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圣母,这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的基本道德准则。 罗四挨了这一记,先是一愣,摸了摸额角,鲜血淋漓而下。 “直娘贼,哪个鸟人扔的石头!”罗四大怒,目光在人群中乱扫。 恶霸一怒,人群顿时作鸟兽散,正好遮掩了林溪雪的身影。 见到此情此景,罗四更是恼羞成怒,一把扼住了少女的脖子将她拎起来,从腰间掏出磨好的锋利石片抵在她白皙的颈子上。 “想救这小蹄子是吧,来救啊!我只数三个数!” “三——” 林溪雪额前黑线直冒,这罗四看上去五大三粗,居然还能想到用这种招数逼自己现身。 “二——” 她从地上捧了一把碎石藏在袖中,拨开人群,出现在罗四面前。 “别鬼叫了,是我砸的。” 罗四随手将少女丢在地上,但少女仍然没做出任何反应。 林溪雪心中纳闷,难道这少女已经死了不成?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来不及细想,罗四已然逼近。 “呵”,罗四歪着头轻蔑地笑了笑,手中把玩着锋利石片,“想当出头鸟是吧。” 林溪雪低下头,佯装惊恐,其实袖袍中紧握碎石的右手却已经蓄势待发。 她弓下身子,双手前伸似乎要趴在地上,伸到一半,手中碎石突然一扬,朝罗四眼睛飞射而去。 罗四大惊,距离太近,他想躲闪已是来不及了。 “啊!!!我的眼睛!” 碎石入眼,罗四当即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用袖子不停地擦拭,但这一擦碎石反倒割伤了眼睛,乌红的泪水流得满手都是。 林溪雪捡起罗四掉落的锋利石片,缓缓靠近。 她不想杀人。 但她明白,事已至此,她不杀罗四,罗四就会杀她。 况且,这样的恶霸,死不足惜! 对!死不足惜! 她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双手颤抖着握住石片猛的刺了下去。 然而,石片却硬生生地被挡在了空中。 她屏住呼吸继续发力,巨大的反作用力使得石片已经划伤了她的手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 但,就是刺不进去!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这罗四身前。 “杀不得,多好的一块金子啊,杀不得呀!” 苍老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随后一道身影自岩洞上方飞闪而下,隔在林溪雪和罗四的身前。 林溪雪看清了来者模样,一位须发皆白的道人,青袍玉冠,慈眉善目,手中半抱拂尘。 道人俯下身子,探查了一番罗四伤势,连连叹息。 “唉,可惜,太可惜了,多好的两颗夜明珠......” 他摇了摇头,一指点在罗四的眉间,罗四当即昏死过去,不出声了。 他拎起罗四的衣领,又将林溪雪挟在腋下,一摇拂尘,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向岩洞上方疾飞。 太快了! 林溪雪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一回过神自己就已经飞到了空中。 原来这世界真有法术? 虽然前身的记忆中有不少山精邪祟,怪力乱神的故事,但这些大都是话本传说,前身并没有没亲眼见过。 所以林溪雪此前也是将信将疑。 她心中苦涩,这世道似乎比她想象中更乱...... 道人挟着她在石洞中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了一间石室之中。 石室内摆满了木架,木架上规整有序地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石室墙角还摆着石臼,泥炉之类的东西。 道人轻轻把林溪雪放下,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好看着。” 话音刚落,林溪雪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牢牢地和空间固定在了一起,分毫动弹不得。 她心底腾起深深的不安,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这道人把她定在原地,也不说要干什么,任她胡思乱想,才是最折磨人的。 另一边,她看到道人将罗四摆在石室中央,自顾自地从木架上取出些瓶瓶罐罐,在墙角的石桌上忙碌了起来。 像是在炮制某种药物?他是要为罗四治伤? 似乎是为了印证林溪雪的猜想,道人一番忙碌后,很快从泥炉上端起一壶冒着大泡的黑漆漆的药汤。 他掰开罗四的嘴,沸腾的药汤就这么灌进他的食道。 罗四猛地惊醒,全身剧烈的挣扎颤抖,额头青筋仿佛要将皮肤撑破,口中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他就是动不了。 一壶药灌了下去,罗四又没了动静,头歪到一边,血红色的眼睛大睁着,死死地盯着林溪雪。 林溪雪的心砰砰直跳,手心不知不觉已经渗出冷汗,她吞了吞口水。 接下来要轮到自己了吗? 小时候被小半杯开水烫到都脱了一层皮,这一大壶滚烫的汤药...... 她的后槽牙有些打颤,她真的害怕了。 这老疯子到底要干什么? 道人灌完药,有条不紊地将瓶瓶罐罐收纳好,然后将罗四的姿势调整了一番。 他开始掐诀念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脾胃三焦,炁通土石,五炁化生,点石成金!” 罗四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张大了嘴巴,一副想要努力呼吸的样子,嗓子里挤出“喀喀”声。 但挣扎了片刻后,终究又是不动了。 道人撕开罗四的肚子,掏出金灿灿的脾胃肠子。 殷红的血珠滴滴答答地从金块上滑落。 血腥气灌进鼻腔,林溪雪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恐惧化作森森寒意直刺骨髓。 她终于明白“多好的一块金子”是什么意思了。 她想要大叫,但嗓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可惜,如果能再长大些就好了。”道人的语气显得颇为遗憾。 道人放下金块,转过头来,又恢复了那和蔼的笑容。 “至于你......” “心性不错,反应也机灵。” “最重要的是,小小年纪就敢杀人,毫不手软,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他捋了捋胡须,绕着林溪雪转了几圈,边转便上下打量。 “嘻,你实在是太对我胃口了,就收你当徒弟吧!”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林溪雪心中万般抗拒,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 她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拜见师父。” “呵呵”,老道笑得很瘆人,“为师道号宏衍,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我便送你一件见面礼吧。” 他从木架上取下一只琉璃壶,壶中黄褐色的粘液仿佛有生命一般,沿着壶壁不断向上蠕动,仿佛要冲开壶盖逃出来一样。 宏衍子拔开壶塞,将粘液倾倒在林溪雪的头上。 林溪雪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快速被挤压扭曲成一团。她忽然想起前世见过的一幅名画《呐喊》。 这幅画的景象就和她现在的视野差不多。 接着便是剧烈恶心反胃,内脏仿佛全都搅在了一起,她张口便吐出了黄绿色的胆汁。 “从今日起,赐你道号通颖,前尘过往,如云烟尽散。” 脑内的记忆和认知快速撕扯变形。 我叫通颖子,是师父宏衍子的徒弟......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想不起来......飞机......心脏病......这是什么病? 视野开始变黑,剧烈的耳鸣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叫喊声。 “除颤仪......电压......” 终于,她的五感完全迷失,眼前化作一片混沌虚空。 虚空之中,唯有耀目青光显化。 青光乍现,将虚空一分为二,自青光之中探出一只青白色的玉瓶...... 第二章 夜明珠 青白色的玉瓶宝光一照,便从她体内摄出一道灰芒,吞了进去。 灰芒离体,林溪雪扭曲的视野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强烈的恶心不适也随之消退。 林溪雪揉了揉太阳穴,渐渐找回记忆。 不过异状虽然消除,但身体还是因为恐惧而有些脱力,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总算是平静了些。 她勉强起身,想要仔细看看眼前这吞吐青气的青白色玉瓶。 但玉瓶表面青光太过耀眼,她只能隐约看到表面刻着些玄奥繁复的纹理。 这难道就是......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金手指? 正当她心中思量之时,宝瓶吞了灰芒之后却开始剧烈嗡鸣震荡,喷出磅礴青气。 青气氤氲流转之间,化为数枚青金色符文。 林溪雪虽从未见过这等古怪符文,但莫名地就理解了符文的意思。 天字九品,得月华露一滴。 无边的黑暗虚空中,轻纱般的水雾升腾,隔着轻纱,一轮白月渐起。 白月清寒,水雾在白月表面凝成露水滴落。 这露水滴落在林溪雪的眉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的体内。 凉意自天灵贯穿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受到这寒意的牵引,竟然慢慢离开了身体。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五感跟随意识在体外彼此联通,她能以一种全方位无死角的形式“感知”周围事物。 林溪雪有些惊喜,这感觉太像前世仙侠小说中描述的神识外放了。 但她又不敢完全确定,毕竟宏衍子是她穿越以来见过的第一个会法术的人。 而这老疯子使的“点石成金”这种手段,和她认知中的法术,表现形式实在是差距太大。 她有些拿不准,这个世界到底和自己认知中的仙侠世界有多大的差异? 但抛开到底有多大差异这个问题,现在能感知周遭环境这个能力实在是来的太及时了。 她马上想到了那弯弯绕绕的洞窟甬道。 有了这感知能力,就有了摸清洞窟岔路的希望。 但她也很清楚,摸清岔路只是顺利逃生的前提,离真的逃出去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毕竟,自己刚刚狠下心对罗四动手,结果这宏衍子马上就察觉到了,而且飞速出面阻止。 也就是说,他不但有监视整个洞窟的手段,更有自己甩不掉的速度。 林溪雪很快想明白了现在最要紧的两件事。 第一是想办法搞清楚这疯老道是如何监视自己的;第二是找机会画出洞窟地图。 除此之外,玉瓶摄出的灰芒是什么也需要尽快调查清楚。 这灰芒和金手指的触发条件有关,而金手指一旦触发势必带来极大的助力,说不定就会带来破局的办法。 最后便是那宏衍子控制自己,篡改自己记忆的手段也得弄清楚。 理清了思路,林溪雪反倒有些头疼,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后怕,若是没有金手指帮自己恢复记忆的话,恐怕自己往后就真成了宏衍子的傀儡了。 不过,她并没有多少时间用来调整心态,月华露被完全吸收后,青气被重新纳入玉瓶,周围虚空异象逐渐隐去。 她又回到了石室之中。 宏衍子正满脸激动地盯着她,仿佛发自真心的为收她做徒弟而感到高兴。 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为笑容,堆砌挤压形成了一条条深深的沟壑。 林溪雪心底不由得泛起恶寒。 冷静,这老疯子根本不知道他篡改记忆的手段失败了,自己只要继续演戏,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宏衍子的眼睛瞪得仿佛要从眼眶中掉出来,兴奋得几近癫狂,双手抓着她的肩膀询问。 “怎么样,乖徒儿,你见到天尊了吗?你悟了吗?” 林溪雪有些迷茫,这老疯子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天尊又是什么人? “弟子机缘浅薄,未能得见天尊。” 虽然对宏衍子的话语感到莫名其妙,但该演的戏自然还是要继续演。 “也罢,你不曾奉养天尊,想要在朝夕之间就得到天尊青睐,仅仅靠这洞幽醍醐确实勉强了些。” 洞幽醍醐? 就是刚刚宏衍子淋在自己头上的那滩黄褐色粘液? 听他的意思,正常情况下自己被这东西淋了之后,应该看到所谓的天尊?还应该悟到什么东西? 未等林溪雪细想,宏衍子便从怀中掏出一只法铃;他一摇法铃,罗四的尸身便直挺挺的立了起了,尚未干涸的血液哗啦啦流了一地。 “走吧,我且带你去参拜天尊像,你有洞幽醍醐药力相助,每日诚心参拜之下,要不了多久便可窥得天尊真容,参同大道。” “是!” 林溪雪强忍着恶心,恭敬地作揖行礼。 宏衍子负手抚须,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罗四的尸身离开了这间石室,向幽深的甬道中走去。 林溪雪连忙跟了上去。 但没走出几步,甬道中便没了萤石照亮,林溪雪的肉眼很快便看不到路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宏衍子在前方行走的脚步声回荡在洞窟回荡。 或许是出于生物本能对黑暗的恐惧,恶心之余还多了些心慌。 她闭上眼睛,利用“神识外放”来感知环境。 霎那间,以她为中心几十米的范围内,洞内所有的细节全都纤毫毕现,就连石头上微不可查的裂纹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林溪雪自己也知道危险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但有了视野之后,还是安心了许多。 另一边,宏衍子正不疾不徐地继续往前走,仿佛没有察觉到她没跟上去一样。 宏衍子走的越来越远,很快便脱离了她的感知范围。 她也不着急,只是继续假装看不见,摸着岩壁缓慢前进。 演戏要尊重人设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按照设定,她现在并不能在黑暗中视物。 “乖徒儿......” 林溪雪往前摸了没两步,突然听到宏衍子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声音太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宏衍子说话时的气息就打在自己耳后。 她顿时全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要给吓停了。 明明感知到宏衍子走在前面,他是怎么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绕到自己身后的? 她的腿有些发软,才安下来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勉强扶着墙退开两步,拜了一礼。 “差点忘了你还未能窥见天尊真容,尚不能在黑暗中视物。” 宏衍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颗夜明珠,抛给林溪雪。 温暖的白光照亮了洞窟。 林溪雪捧着夜明珠,不由得回忆起宏衍子对着罗四受伤的眼睛连连惋惜的情形。 联想到他那点石成金的手段,这夜明珠的来历不言自明。 她强行咽下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多谢师父赐宝。” “无妨”,宏衍子摆了摆手,“一同去祭拜天尊吧。” 说完,又带着罗四的尸身走在前面,林溪雪紧随其后。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一处长宽狭窄,但高度极高的空洞里。 石壁前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雕像,这雕像太高,夜明珠发出的光竟是只能勉强照到雕像胸口。 林溪雪将夜明珠捧得高了些,看到雕像上半部分后,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臂上鸡皮疙瘩直冒...... 第三章 天尊像 林溪雪看到了雕像全貌,手臂上鸡皮疙瘩直冒。 她觉得自己密恐都要犯了。 雕像披着宽松的道袍,左手呈拈花状持于胸前,右手捧着一颗灰溜溜的圆珠,像是前世道观中常见的那种神仙形象。 只是,雕像原本该是头的地方却没有头。 取而代之的是眼睛。 密密麻麻的眼睛拥成一簇,像一串成熟的葡萄垂落下来。 这眼睛雕刻得实在是太过生动,林溪雪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簇眼睛下一刻就要动起来。 她快速调整了自己有些混乱的呼吸。 不能让宏衍子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一旦让宏衍子察觉到自己没有被他洗脑,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要活下去。 好不容易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宏衍子从供桌上捧起三柱香,掏出火折子引燃,虔敬地拜了三拜,而后插入香炉之中。 林溪雪大体上也能猜到这邪异的雕像就是所谓“天尊像”了。 不过,比起这邪异雕像本身,更让林溪雪想不明白的是,宏衍子为何要用火折子点香? 他不是会法术吗? 按照她的想象,操火弄炎显然是极为基础的法术。 就算这宏衍子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邪修,总不至于飞天遁地都会,却不会这么基础的入门法术吧? 她有些难以理解宏衍子一定要使用火折子的理由。 宏衍子插好了香,恭敬地跪坐在蒲团上等待香火燃烧。 “乖徒儿,一同参拜天尊法象,往后这也是你每日都要做的功课了。” “是。” 林溪雪跪在宏衍子身后。 这雕像太过妖异,也不知拜过之后是否会有什么更诡异的事情发生。 但她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听从宏衍子的安排。 宏衍子双手十指相扣,捧在丹田前,屏息凝神。 待香火燃成两短一长后,他猛地掏出法铃用力一摇,口中朗声颂韵。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本氛秽,地生妖尘。浑浑沦沦,大量玄玄也。” 清脆的铃铛声音回荡在空洞中,却更衬出一片死寂。 空洞中没有风,但焚香产生的烟雾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来了。 说不出具体的理由,但林溪雪就是确定,一定有什么东西来了。 她觉得有一股灼热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 不对,不是一股,是很多股视线,正从上空俯视着她。 她几乎可以确定,视线来源于雕像头部挂着的那串眼睛。 但她不敢抬头,她怕和那目光对上之后,自己再也没法保持理智。 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这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就在不久前,她还在去学校的飞机上体验过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一道凉意自天灵处荡开,扩撒至全身,这种心脏被扼住的痛苦感觉随即消失。 她克制而又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还好有金手指奖励的月华露,不然自己恐怕真的要交代了。 而且交代的原因和前世还一模一样。 她仍然垂着头,用余光瞄了一眼跪坐在前方的宏衍子,看到他此刻不但毫无痛苦,反而面露陶醉神情,口中不时发出些怪异的音节。 紧接着,石洞内的一切都飘了起来。 灰尘,碎石,香炉全都开始向上方加速“坠落”。 这种感觉太过怪异。 明明自己在向上飞,但林溪雪却感受到了“失重感”。 没过多久,她便漂浮到了雕像的那簇眼睛之前。 她连忙闭上了眼睛,但她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这些眼睛透过了眼皮在和她对视。 下一刻,几个古怪的音节突兀的,没来由的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莫名产生了想要念出这几个音节的冲动。 不用想也知道这种诡异的音节不能随便念,可是舌头却不受控制的硬生生将几个音节从口中挤了出来。 音节念完,她的身体猛地下坠,眼见便要狠狠地摔在地上,却又突然停住了。 此刻,她的脸离地面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冷汗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跳楼机。 虽然不合时宜,但林溪雪忍不住想起前世的这个娱乐设备。 她前世是心脏病人,一直没有机会体验,想不到第一次体验,居然会是在如此诡异的场景。 随后,宏衍子也降了下来,洞中的所有事物全都分毫不差地落回了原有的位置。 他一把拎起林溪雪的领口,将她拉起来。 “我方才通禀了天尊收你为徒一事,天尊方才已然传你了飞天遁地的神通,还不快跪谢天尊!” 飞天遁地的神通? 就是刚刚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怪异音节? 她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法术神通是拜一拜雕像就能领悟的。 更何况,拜的还是这种邪异的雕像。 林溪雪的大脑有些麻木了,穿越过来还不到半天,她实在是见到了太多她不理解的诡异事情。 她有些呆滞地跪了下来:“弟子......通颖子拜谢天尊。” 恍惚间,她差点把林溪雪三个字说出口。 还好没露馅...... 太危险了,不能再这么恍惚下去了,自己得振作起来才行。 她挤了挤眼睛,再度打起精神。 宏衍子拍了拍她的背,道:“走吧,天尊既然已经认可了你,往后自会传你数不尽的神通。” 说着,便准备带着罗四的尸身离开。 临走前,他还回身望了一眼天尊像,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羡艳之色,然后看了一眼自己老朽的身体,又显出浓浓的厌恶之意。 “你是不是也觉得天尊的样子很好看?我们这等肉体凡胎,实在是丑陋不堪。” “不过也不用难过,天尊许诺,只要日夜诚心侍奉左右,便有机会褪去凡胎,羽化登临。” 林溪雪心中冷笑。 好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理变态,觉得这种东西好......看? 她的思路滞住了,因为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攒成一团的眼球的时候,她居然真的觉得有一种邪异的美感。 不对,不可能,这明明就是丑陋不堪的怪物,和好看根本不沾边。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种东西好看? 是了,宏衍子都有手段歪曲自己的认知,那这邪异雕像能歪曲自己的认知也不奇怪。 对,一定是自己的认知被歪曲了,所有才会觉得这种怪物好看。 根本就是个丑陋的怪物。 林溪雪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强化自己的认知,但口中仍然敷衍道:“天尊法象,确是鹤骨松姿。” “对吧,对吧!之前抓来的几块金子,脸上白长着一双招子,居然说天尊是怪物。” 宏衍子脸上尽是满足之意,仿佛是一个终于得到了认可的孩子一般兴奋。 但很快,他的脸上浮现了残忍而癫狂的笑容。 “所以我把他们都点成了金子,买来贡品去奉养天尊啦!” “乖徒儿,你说为师做的对不对呀?” “师父杀伐果断,对天尊不敬之人理当如此。”林溪雪抵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干呕出来。 “不愧是我的乖徒儿,太对我胃口了,太对我胃口啦!能收到你这样的徒弟,一定也是天尊赐下的福源!” 宏衍子似乎真的感到十分欣慰,伸出枯槁的手掌摸了摸林溪雪的头。 然而林溪雪却屏住呼吸,全身绷得跟石头一样硬。 因为,她在宏衍子枯瘦的小臂内侧,看到了一只眼睛缓缓睁开...... 第四章 尸傀虫 宏衍子察觉到林溪雪的视线盯着自己手臂,撩起袖子得意地展示起来。 “为师侍奉了天尊几十年,也是一步步蜕变成这般模样的;你也不必羡慕为师,你若是诚心侍奉,迟早也有机会。” 他这话本是鼓励,但林溪雪听了之后却是如坠冰窟。 原来只是参拜天尊像就会变成这种怪物吗? 那以后宏衍子每天带着自己参拜,如果没能及时逃出去,就算不死,迟早也会变成这种怪物。 一想到自己浑身长满眼球的样子,林溪雪就有些欲哭无泪。 为什么只是拜一拜石头雕像就会有这么多怪事情?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无助又疲惫,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直接躺在地上沉沉地睡一觉。 但她还想活下去。 振作起来!自己还得继续陪这老疯子演戏! 她收敛了负面情绪,忙作惶恐状道:“弟子福源浅薄,不敢奢求这等机会。” 宏衍子眯起眼睛,不置可否的干笑了几声,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紧张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但林溪雪始终觉得这笑容似乎意有所指。 但自己胡思乱想也是没有用,现在情况太过被动,只能随机应变了。 她站起身,也顾不得掸去腿上的灰尘,连忙捧着夜明珠追了上去。 洞内不见天日,林溪雪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只觉得这次走的路程明显要比第一次远得多。 她边走边感知周遭环境,在脑内画出三维立体的洞穴地图。 其实她原本空间想象能力和记忆力虽说不差,但绝无可能记住如此复杂的立体地图。 但吸收了金手指奖励的月华露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即使是复杂到这种程度的立体地图,记忆起来也没有任何难度。 不过,这洞窟地形的复杂程度实在是远超她的想象,单说她感知到的,纳入记忆的区域,便已有十余条岔路交错穿插。 整个洞窟仿佛一个巨大的白蚁巢穴一般在地下空间中肆无忌惮地蔓延,摸不到边界。 林溪雪越感知便越绝望。 她必须在身体发生异变之前找到逃生的办法。 她必须和时间赛跑。 但以她现在的脚力,即便是宏衍子允许她自由探索洞窟,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探明这洞窟全貌。 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有没有可能直接杀了宏衍子。 想法刚刚产生,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穿越过来还不到半天,她已经连续产生了两次想要杀人的想法了。 自己可是个接受过良好道德教育和法制教育的现代人啊? 为什么我会接连不断地产生这种可怕的想法? 不过那罗四在洞内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显然是死有余辜。这宏衍子使得这一手点石成金的邪法,杀了他也当是为民除害。 稍作思想斗争后,她便成功说服了自己。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眉心逐渐凝聚的,淡到近乎透明的一抹灰气。 至于如何杀宏衍子,她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什么头绪。 她对于宏衍子的了解还太少了,还不知道他究竟会哪些法术,又有哪些弱点。 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宏衍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林溪雪稍作感知,发现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水潭。 但这水潭反出阵阵恶臭,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宏衍子收回法铃,掏出一根细长的竹哨,吹出些不堪入耳的怪异音调。 罗四的尸身突然倒地,开始剧烈的痉挛,手脚关节都扭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一只黄黑相间的,长着数十条长腿的虫子从罗四的口中爬了出来,然后快如闪电地跃入了污水潭之中。 若非林溪雪持续用“神识”感知周遭,她甚至看不清这虫子留下的残影。 这虫子,一直都潜伏在罗四体内? 罗四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寄生的? 虫卵下在了饭菜里?还是被绑来这岩洞的昏迷期间,就已经被寄生了? 自己体内会不会也有这种虫子? 宏衍子为什么要将这虫子送入人的体内?这虫子有什么用? 各种各样的问题一瞬间涌入脑海,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背上也开始发痒了。 仿佛真的有虫子在用触角轻点自己的脊背。 她硬着头皮用“神识”查探了后背。 还好,什么都没有...... 她总算松了口气,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她实在是太怕虫子了,尤其是这种腿很多的虫子。 这和勇气无关,纯粹就是基于生物本能的恐惧。 但她额前的冷汗还没干,宏衍子便甩动拂尘扬起一阵狂风,将罗四的尸身吹到了恶臭的水潭中。 “噼啪......噼啪......” 无数黄黑相间的虫子跃出水面,疯狂地啃噬起罗四身上的血肉。 几个呼吸的功夫,罗四便只剩下一具白骨了。 接着便是细密的“嘎嘣”声,不消片刻,便连白骨也化为无物。 林溪雪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一口气也不敢喘。 宏衍子掏出一只琉璃瓶,并指为剑,对准水面上最大,最有活力的虫子,提臂一引,指向琉璃瓶,这虫子便被收进了瓶中。 虫子在瓶中扭动,疯狂地撞击着内壁。 宏衍子转过身,将细长竹哨连同那装着虫子的瓶子一并递给林溪雪。 “这尸傀虫便是为师送你的第二份礼物了。” “你既已学会飞天遁地,便自行可回到你先前所在的洞内,随便找个人奴种下尸傀虫。” “这虫子顾名思义,操尸为傀,活着是你的奴隶,死了也是你的傀儡。” 林溪雪有些颤抖地接过琉璃瓶。 虽然隔着玻璃瓶,但她实在是不想接触这么吓人的多足虫子。 “乖徒儿,你抖什么?” 林溪雪心头一紧,连忙思考要如何敷衍过去,但宏衍子却哑然失笑。 “呵呵,倒是我老糊涂了,忘了你毕竟是个女娃子,想我幺女还活着的时候,对这些东西也都怕得很。” 他掏出一块黑布,包在瓶外,道:“贼哈就关火咯!” 林溪雪懵了,宏衍子在说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用黑布包上看不见后,心理压力总算没那么大了。 她接过瓶子,用“神识”牢牢锁定住瓶子,生怕这虫子跑出来,而后才躬身行礼。 “谢师尊赐宝。” “无妨,接下来我要外出和一众道友论道,你自行去找个顺眼的人种下尸傀虫便是。” “是。” “还记得路吧?” “弟子......只记得一部分。” 林溪雪故意装傻,她当然全都记得,但如果能趁机骗到洞窟地图,便是再好不过了。 “也是,洞内情况复杂,走一次就记住确实不大现实。” 宏衍子一抖道袍阔袖,一颗石头便腾空而起,以缓慢而固定的速度向前飞去。 “去吧,这颗石头会指引你方向的。” “是。” 林溪雪有些失望,还以为会给自己一份地图呢。 “乖徒儿,为师去也。” 话音刚落,宏衍子便化为一道青影破空而去。 恶臭的水潭旁只剩下林溪雪一人。 夜明珠的光辉摇曳不定,洞内静得可怕,只有水珠“咚咚”的滴入水潭...... 第五章 香囊 林溪雪在原地观察了片刻,确定宏衍子真的离开了之后,几乎是跑着逃离了水潭。 她对这种长腿多足的虫子实在是没有抵抗力。 直到听不到水潭的滴水声音,她这才停下脚步,整个人倚靠在岩洞的墙壁上。 她仰起头,用脊背感受着石壁的冰冷。 或许只有这凉意能让她稍微冷静些。 穿越后的经历宛如噩梦,但包裹着黑布的瓶子中传来的轻微震颤时刻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尸傀虫。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找个地方把这虫子埋起来,但是宏衍子回来发现自己没有照他的吩咐办事,自己就死定了。 她握紧手中的控虫哨,脑中回忆起宏衍子吹响的那怪异音调。 这音调虽然怪异无比,彼此之间也没什么韵律可言,但她吸收了月华露之后,记忆力变得极强,强行将其记下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问题在于,宏衍子问我记不记得回去的路,却不问我有没有记住这怪异的音节? 宏衍子应该并不清楚我的记忆力这么强,为什么他会确定我只听一遍这种怪异音节就能记得住? 更奇怪的是,宏衍子为什么会突然心血来潮,收我为徒的? 她可不会真的相信宏衍子那套因为欣赏,所以要收自己为徒的说辞。 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前身是寻常商贾之女,兵变前生活虽然还算富足,但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凡人家族。 有什么理由让这老疯子对自己另眼相看? 她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继续想了。 没有关键信息的推理不叫推理,只能算作瞎猜。 与其在这里瞎猜,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宏衍子交代的事情要做,洞内的地形也要探。 而且,吃饭睡觉的问题也亟待解决。 她现在又渴又饿,整个人都因为低血糖产生了一种晕眩感。 种下尸傀虫和找东西吃,都需要回到原先关押奴隶的地方。 她三两步追上了那块在空中漂浮的石头,一路跟随,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悬崖下就是关押着一众奴隶的地方了,也是自己刚刚和罗四爆发冲突的地方。 也不知刚刚那险些被罗四凌辱的,没有任何反应的古怪少女后来怎么样了。 她将夜明珠的光投向悬崖下,光线很快就耗散在黑暗中。 悬崖深不见底,四周石壁也没什么能够发力着手的地方,想要徒手爬下去根本不可能,只能使用从那天尊像处学会的所谓“飞天遁地”的神通。 “廏旊橼栫,陞顚亹。” 这是她第二次念出这些音节。 这些音节一个比一个怪,根本不是人类该发出的声音。 但如此古怪的音调,她却觉得无比熟悉,就像自己本来就会说这种语言一般。 林溪雪忽然觉得这古怪音节和那控虫哨吹的音调有些相似之处,但具体哪里像她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音节念完,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白色的雪花状白点,耳边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就好像是老式电视机收不到信号的故障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因为低血糖产生的晕眩感似乎更强烈了。 温热的液体从鼻腔中涌出,在空中形成一个个球状液滴。 前世她在视频中看过这种景象,空间站失重环境下的液体就是这样的。 只不过此刻的液体是自己的鼻血罢了。 在天尊像前自己念出这些音节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流鼻血。 也不知道这次身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无论如何,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征兆,以后这诡异神通还是少用为妙。 此刻,她能够感受到空气仿佛变成了液体,她可以在空气中“游泳”了。 她用袖子抹了抹残余的鼻血,挥动胳臂,整个人便缓慢悬浮了起来。 虽说飞起来了,但速度和宏衍子的御空飞行实在是没得比。 看来宏衍子能够快速飞行还有其他门道。 她摆动身体向悬崖下方游去,没用多久就看到了地面。 一众奴隶察觉到天上有人影下来,争先恐后地躲藏进狭小的岩缝中,生怕自己被选中带走。 有人钻进岩缝后,又被人活生生地扯出来。 “你给我出来,让老子进去!” “凭什么让给你,我先进来的。” “你们两个蠢货都给我闭嘴,喊这么大声是怕人发现不了吗?” 奴隶们先是乱成了一锅粥,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又不约而同地噤声,偌大的岩洞中竟是没有了任何声响。 林溪雪去堆放食物的地方拿了几只窝头,又将两只装满的水囊挂在腰间。 忽然,她听到一阵啜泣。 啜泣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尤为刺耳。 “呜呜——娘亲,我饿......” “斐儿乖,不出声啊,娘亲等会就去给你找吃的,不出声,咱们不出声啊......” 母亲还在故作坚强地安慰孩子,但声音中已然带出哭腔。 林溪雪叹了口气,又抓起几只窝头,循着声音在一处石缝中找到了母子二人。 夜明珠的白光照亮了石缝中母亲的半边脸。 年轻母亲畏缩着将头探出石缝,脸上露出了绝望和哀求。 “我跟你走,求求你放过斐儿,他还太小......” 林溪雪张了张嘴,但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想辩解自己并不是什么坏人,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按照宏衍子的吩咐处理这尸傀虫,便觉得这说辞显得苍白了。 这尸傀虫可以种在活人身上也可以种在死人身上,林溪雪自然也没打算找活人动手。 毕竟,把活人练成傀儡这种事情林溪雪实在是觉得过于恶心。 但就算是死人,就算自己也是被逼无奈,但总归,自己客观上已经成了宏衍子的帮凶了...... 她终于只是挤出了一丝苦笑,然后将几只窝头塞进年轻母亲的手中,转身离开了。 年轻的母亲呆坐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林溪雪远去。 林溪雪回到先前与罗四发生冲突的地方,先前的古怪少女已然没了踪影,也不知去哪里了。 算了,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空关心别人。 还是先找具尸体种下尸傀虫吧。 这关押奴隶的洞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死人。 林溪雪在洞内转了不到半圈,便发现了一具身着粗布短打的男子尸首。 看他额角淤青,手臂反折,显然死前也受了不少痛苦。 林溪雪帮他理好遗容,在他腰间发现一只香囊,香囊上绣着一个纤巧的“何”字,看样式并不像男子之物。 也许是心上人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吧。 只是不知道送他香囊的人此刻在不在洞里。 林溪雪收起香囊,心中默念:“无意冒犯,只是形势所迫,日后若能找到送你香囊之人,或许还能帮你带句话。” 她阖上男子的眼睛,掰开他的嘴巴,拿出装着尸傀虫的瓶子,深吸了一口气。 得罪了...... 她拨开瓶塞,口含竹哨,将尸傀虫送入男子口中。 尸傀虫起初还有些抗拒,在尸体口中盘卧着不肯下去,但随着林溪雪吹响竹哨,最终还是钻了进去。 男子的尸身随即异变,皮下青筋条条轧起,骨骼快速膨大刺破了皮肤,迸射出恶臭的黑色粘液。 一根根骨刺覆满体表,仿佛一只畸形的刺猬。 林溪雪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先吃饭喝水,否则此刻不得全部呕出来。 林溪雪正兀自觉得反胃,下一刻,一把长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六章 剑舞 凉,太凉了。 林溪雪只觉得着长剑搭上自己脖子的一瞬间,左肩附近便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她不敢转动脖子,只用余光向左边瞟了瞟。 淡蓝色的光华在细长的剑身上流动,森然寒气将周围的水蒸气凝结成白雾飘散。 林溪雪当即确定,这是一柄仙家灵剑,持剑之人绝对是正道弟子。 毕竟,这把剑在气质上就和宏衍子那邪门的手段大相径庭。 是那种一看就知道,绝对是正经修仙门派的气质。 “你们这么用痋术操弄死者的肉身,也真是不怕糟了天谴。” 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语气似乎压抑了些许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淡漠。 林溪雪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悄无声息地放出“神识”罩向身后。 看到持剑之人真容后,她大感惊讶,持剑之人正是先前险些被罗四凌辱的古怪少女。 她还没来得及疑惑,少女便开口追问。 “团伙一共几人?肉黄金每月出货多少?怎么和其他买家接头?” 肉黄金?和买家接头? 听到少女的问题,林溪雪的思绪开始飞速运转。 肉黄金很好猜,指的显然是宏衍子用点石成金邪法点化的金块。 问自己肉黄金的出货量以及和买家接头的方式,莫非是这些金块在市面上大量流通,引发了正道人士的关注,所以派人来追查? 如果是这样,那么几乎可以确定这少女肯定是正道弟子。 刚刚我种下尸傀虫的举动,让她误以为我是宏衍子的同伙,所以才会对我兵戈相向。 可这也不对,我被宏衍子抓走的时候,这正道少女就在现场,应该能理解我是被逼无奈,而不是宏衍子的同伙吧? 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这少女虽然在现场,但是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况。 毕竟她当时衣服都被罗四撕破了,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能理解为,她当时是没有意识的。 林溪雪几乎是瞬间便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关系,不由得欣喜。 若这少女是正道弟子前来追查肉黄金一事,那自己逃出这鬼地方就有希望了。 当务之急是消除误会,让她明白自己不是宏衍子的同伙,甚至就是因为想帮她出头才被宏衍子抓走的。 林溪雪决定从少女被撕破的短衫说起。 “误会,你看你领口被撕坏的地方,那是这里有个恶霸,当时......” 她刚说两句,便觉得脖子一阵剧痛。 林溪雪放出神识,看到脖子伤口处绽开了血色的冰花,血液还没来得及喷出来就已经被寒气冻成了冰晶。 林溪雪懵了,她觉得自己的推理应该没有问题才对啊? 这么这少女突然就动手了? “我知道,当时我行离形法,敛息闭气之时,的确有个和你容貌一样的少女为我出头,被你们带走了。” “然后你们泯灭了她的神魂,占据了她的肉身,没错吧。” 少女淡漠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林溪雪脑中的疑惑更多了。 离形法? 先前这少女被罗四撕破了衣裳也没有任何反应,是因为用了这名为离形法的闭气法门? 所以她当时什么都知道?只是因为使用了这法门所以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 现在她之所以直接动手,是因为怀疑我被夺舍了? 关键问题在于,为什么这少女为什么会认为我被夺舍了。 林溪雪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正道少女已然失去了耐心。 长剑便又深入了林溪雪脖子几分,若非剑身附带的逼人寒气直接将血管冻结,恐怕鲜血当场便要喷射出来。 “你不会是想说自己没被夺舍吧?” “你身上那经年累月被邪气浸染的臭味,已经把你卖了。” “那少女被你们抓走不到半日,如何被邪气浸染得如此严重?” “回答我,出货量和接头方式,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林溪雪强行无视了脖子处传来的剧痛,心思急转,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说,这少女觉得自己被夺舍了是因为所谓的“被邪气浸染的臭味”。 而且听她的意思,只有长时间浸染邪气才会有这么浓的味道。 林溪雪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也不敢追问什么叫邪气。 万一惹恼了这少女,真的一剑给自己砍了,那可真是没处说理去。 她快速回忆被宏衍子抓走后所有的经历和遭遇。 突然,一件事物浮现在脑海中。 洞幽醍醐。 这东西邪性得很,宏衍子也说这东西可以缩短自己见到天尊真容的时间。 林溪雪建立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长时间被所谓的邪气浸染,才能看到天尊。 而洞幽醍醐之所以能够缩短见到天尊的时间,就是因为此物可以快速让人被邪气浸染! 林溪雪的思路豁然贯通,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连忙开口解释。 “我没有被夺舍!” “恶霸罗四和我被宏衍子捉走,他被点成了肉黄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宏衍子没杀我,反而说要收我为徒,接着泼了我一瓶洞幽醍醐。” “我不清楚这洞幽醍醐和你说的被邪气浸染的臭味有没有关系,但我确实没有被夺舍!” 林溪雪一口气将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出来。 “呵......漏洞百出的谎言。” “洞幽醍醐确实会加速邪气浸染,但这邪物会解离识海,扭曲人的心智和记忆,但你的记忆倒是清晰得很啊?” “别说我没给你活命的机会。” 少女舞动双剑,衣袂飘然如仙。 一红一蓝两道剑光如凝冰,似流火,刺破虚空斩落而下。 此时此刻,林溪雪的神识感知中,时间被无限拉长。 她知道这剑光速度极快,之所以现在能看清剑光的轨迹,只是因为生死关头,自己的意识被加速了。 但她的意识虽然加速,身体终究只是寻常凡人的身体,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躲开这狂舞的剑光。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穿越到这种诡异的世界,面临这种死局。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横竖都是个死。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她说得都是事实,也几乎通过推理还原了事件的原貌,只是原本救命的金手指变成了此刻的催命符。 她总不能说自己被洞幽醍醐泼了没失忆,是因为自己有金手指护体吧。 别说金手指的存在不能暴露,就算真说了这少女大概也不会相信。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大概率也是个喜欢看乐子的恶趣味的神。 而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有趣的乐子罢了。 她只觉得不服,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一位恶趣味的神,自己也要让他看不着乐子。 林溪雪凄然一笑,再次开口解释。 只是之前说的都是真话,而这次说的却是假话...... 第七章 真与假 “和买家的接头地点遍布云州,杀了我,其他堂口就会马上警觉起来,你再也别想查到任何线索。” 林溪雪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波动,她明白,现在这少女已经认准了自己被夺舍,即使如实相告她也是不会信的。 与其再做无用的解释,还不如顺着她的想法,将计就计,化被动为主动。 剑光急转,掠过林溪雪的鬓角,削下一丝碎发。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生死关头,但林溪雪却觉得心中异常的平静,就连心跳速度也没什么异常。 “你这是在威胁我?” 少女向来淡漠的语调中,终于显露出了不悦,但林溪雪却不以为意。 “你可以试试。” 这是一场豪赌,但林溪雪觉得自己一定会赢。这正道少女大概率不会冒着线索中断的风险杀了自己。 因为其实一开始,她就已经认准了我被夺舍了。 但她之所以没有直接一剑杀了我,而是选择问我出货量和交易地点,说明她掌握的关于肉黄金的线索太少。 她冒着极大风险,用一门名为离形法的闭气法门潜入进来,险些被罗四凌辱,说明使用这法门之时虽然有意识,却没有任何反抗手段,极为危险。 她为了追查肉黄金,不惜身陷险境,说明这件事情对于她而言非常重要。 同时也说明,通过常规手段已经查不到任何线索了。 而我现在告诉她,杀了我有可能导致线索中断。 杀了我,对她而言同样是一场豪赌。 但她害怕会输,她承担不了赌输了的后果。 所以,她大概率不会杀我。 空气凝滞了半晌,少女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突然,少女收起双剑,反手扣住林溪雪的胳膊拉她近身,一指点在她的后脑。 “别想有什么小动作,也别想骗我,否则我一个念头,你便气绝。” 林溪雪以沉默回应,但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稍一放松,剧烈的晕眩感瞬间袭来。 低血糖,加上大量脖子上的伤口大量失血,她只觉得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上。 从怀里摸出窝头啃了几口,粗糙的麸皮如刀片般划过食道,坠进胃里。 林溪雪前世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但此刻,这窝头竟让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和满足。 她忽然有些想哭。 从腰间抓起水囊猛灌了几口,这才压制住鼻子的酸楚。 就着水,三两口便吞下一只窝头。 她又摸出一只,正要张口,便觉得眼眶受到巨力撞击,脑内回荡着“咚”的一声闷响。 “仙子,杀了这妖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有仙子为我们撑腰,大伙一起上,打杀了这妖人!” 洞窟中原本藏在石缝中的奴隶见到这一幕惊变,纷纷冲了出来,捡起石头便向着林溪雪招呼。 林溪雪只觉得眼前先是一红,随后一黑,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溪雪的意识渐渐复苏。 身上各处都在钝痛,但脖子却传来了凉丝丝的感觉,很是舒爽。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倚着石壁坐了起来。 正道少女坐在一旁,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中长剑,漫不经心道:“醒了就聊聊吧。” 林溪雪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先摸了摸脖子。 伤口已然结痂,想来是这少女为我上过仙家灵药了。毕竟在问出想要的信息前,应该不会放任我随随便便死去。 见林溪雪并未应声,少女自顾自地说道:“肉黄金一案已然惊动了水衡都尉,彻查到底只是时间问题。” “你现在供出线索,将功抵罪,我可保你不死。” 林溪雪觉得有些好笑。 面对这等攻心之词,若是林溪雪真参与了这肉黄金一案,说不定真就招了。 但事实是,她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这水衡都尉她倒是有印象。 根据前身记忆,这水衡都尉是给云州皇室管钱的,下辖钟官、辨铜、均输三位官员,主司银钱铸造,合称上林三官。 但是,云州皇室根本就是一群凡人,从没听说过有哪个王公贵胄会法术。 正因云州皇室都是凡人,所以才需要上林三官铸造银钱,如果是修仙者,那银钱岂不是毫无意义了吗? 按照她的认知,修仙者都是用灵石的。 但这少女明显是修仙者。 为什么修仙者会听命于一群凡人? 林溪雪掌握这个世界越多的信息,便越觉得困惑,只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决定先从这少女口中套几句话,至少也得先知道她和云州皇室的关系。 “私铸银钱乃是重罪,何况还是用邪法点化的金块,我凭什么相信你能保我不死?” “青屿山,白晴,奉师门之命配合云州府调查肉黄金一案”,少女有些不耐烦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令牌,“现在信了吗?” 林溪雪眨了眨眼睛,前身作为商贾之女,不说饱读诗书,但云州的名山大川她也都是能叫得出名字的。 青屿山这个名字,她确实闻所未闻。 但从白晴的态度来看,这座山的来历应该不小,甚至云州皇室都要给她面子? 林溪雪有些无法理解,像宏衍子这种明显上不得台面的邪修窝在地下也就算了,但为什么青屿山这种云州皇室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名门正派也要隐世不出? 按照常理,广开山门,广纳贤才,门派才能发展壮大,为什么要对凡人隐瞒自己的存在呢? 这个世界的种种怪象,她实在是理解不了。 林溪雪觉得自己一直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大事小事都喜欢谋定而动,只是这世界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好像都打在了棉花上,无从发力,很是难受。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想知道什么?” “组织一共多少人?” “不清楚,组织人员平日并无往来,但这洞窟内只有我和宏衍子两人。”林溪雪随便乱说了些信息敷衍过去。 “宏衍子?”白晴顿了顿,追问道:“就是那个老道士?” “对。” “他现在人呢?” 林溪雪怎么知道宏衍子去哪了,虽然他说自己出去论道了,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与其给出这种真假不知的信息,还不如说点符合白晴期待的答案。 “去和买家接头。”林溪雪胡诌道。 “去哪里接头,什么时候回来?” “每次的接头地点都有变化,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短则三五天,长则十余日。” 这是林溪雪根据奴隶被抓走的频率反推出来的时间。 “每次接头地点都有变化,那你们如何同买家传递信息?” “宏衍子有一套法器,可以千里传音,联络买家。” 白晴听到如此回答,挑了挑眉,凤眸微微扬起,提起双剑挽了朵剑花,刺向林溪雪的咽喉...... 第八章 守一 剑尖悬在林溪雪纤细的脖子前,只消再进半分,便要刺个通透。 “你要是想死大可以直说,我再问一次,如何同买家传递消息?” 林溪雪呼吸时,喉头便会因为律动触及剑尖,但她已经很难再因为恐惧而产生什么情绪波动了。 毕竟,一天之内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她早已经麻木了。 她仍然在冷静地思考。 白晴是真的觉得我在说谎,还是因为不确定信息的真伪所以在诈我? 如果觉得我在说谎,那么是觉得宏衍子有一套能千里传音的法器很不合理吗? 按照她对于仙侠世界的理解,千里传音算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法术了。 常见的有传音符,特殊些的有飞剑传音,神识传音等,传音法器之类的。 但如果反过来想,也许在这个世界,千里传音就是不合理的呢? 比如宏衍子就不会火系法术,点香还需要火折子。正常情况下名门正派都是广纳门徒,这个世界的修仙门派却隐世不出。 也许这个世界能够千里传音本来就是不合理的。 但即便真的不合理,我也只能一口咬定,自己没说谎。 毕竟如果我承认自己说谎了,那么我的话语在白晴那里就完全没有可信度了。她之所以留我一条命是因为要从我这获得线索,如果她认为我提供的线索已经失去了参考价值,那她随时都有可能杀了我。 “事实如此,我说的是真是假,等宏衍子回来,你擒住他之后,自见分晓。” 林溪雪故意这么说,是想诱导白晴和宏衍子打起来。 毕竟眼下这局面,宏衍子虽然没有要杀我的意思,但跟着他天天参拜天尊像,万一哪天身上长了颗眼睛出来,那就太让人崩溃了。 至于这白晴,一旦发现我在耍她,那必然要一剑给我斩了。 所以,两个人必须打起来,打得越激烈越好,最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白晴迟疑了片刻,缓缓收回长剑,恍然道:“难怪我追查数月都无功而返,想不到竟有能够千里传音的法器。” 但她也不忘挖苦:“真不愧是邪魔外道,卖起自己人来不带犹豫的。” 林溪雪听到这话,突然有点莫名的恼火,眉宇间灰气浮现,阴阳怪气道:“彼此彼此,你青屿山贵为名门正派,现在不也为了完成师门吩咐和我这个邪魔外道合作。” 她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自己现在的立场根本就不应该激怒白晴才是,但也不知为什么,刚刚心底突然涌出了一股控制不住的邪火。 不对,自己往常还是很稳重的,也许是今天太过紧张了吧。 林溪雪本以为白晴会生气,谁知她只是有些羞恼地胀起腮帮子,似乎想争辩什么,但憋了半天却只说出一句:“那......那怎么能一样,我这是为了阻止更多人被你们这群外道残害......” “算了,这千里传音的法器何其罕见,你且说说宏衍子是从何处得来?”白晴主动回到了正题。 林溪雪大感无奈,这白晴还真是谨慎,凡事非要追根究底。 “日夜侍奉天尊,天尊一满意,赏赐下的法器......” 她话说到一半,白晴的面色便突然紧张起来,手中法诀连掐。 林溪雪骤然觉得后脑一阵刺痛,全身肌肉一阵酸软,便连动舌头说话都做不到了。 白晴盘坐在地上,并指为剑,在自己脖子两侧连点,随后低声念起了经文。 “天地物类,生皆从一,子能明之,为知虚实,子若不照,显之不别。子志于有,无为所疾,为有所婴,亿载无毕......” 她有些慌乱地连着重复了好几遍这经文,然后睁开眼睛,仿佛用心地在感受些什么。 感受了好一会,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又在脖子上点了几下。 她恶狠狠地瞪了林溪雪一眼,厉声道:“别耍小聪明,再说不该说的,我便直接催动禁制泯灭你的神魂。” 林溪雪虽然对白晴刚刚的行为感到困惑,但大体上也能猜到什么叫“不该说的”。 她想起自己参拜天尊像的时候,也是有种种诡异的事情发生。 难道这两个字是提都不能提的吗?这所谓的天尊到底是什么来头? 白晴只是听到了这两个字,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景象,那我不但参拜了天尊像,还用了那怪异的“飞天遁地”的法术,会不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所以千里传音的法器在宏衍子手中,若是想继续追查买家,就得先擒住宏衍子?”白晴的追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错。”林溪雪心中暗喜,自己诱导得还算成功,白晴已经按照自己的意图要对宏衍子出手了。 “那你可知他有何弱点?” 林溪雪思索片刻,答道:“他在使用邪法点化肉黄金之时,需在丹房熬煮汤药,丹房货架众多,便于藏身,你可以趁机偷袭。” “好,你且带我去丹房查探情况。” “丹房在悬崖上面,你得先带我飞上去......” “你不是以痋术练出一只虫傀儡,让它带我们爬上去便是。” 痋术和虫傀儡? 林溪雪敏锐地察觉到宏衍子和白晴对这东西的称呼有些不同,宏衍子称其为尸傀,而白晴称其为虫傀儡。 直觉告诉她,这细微的称呼上的差别肯定不是无的放矢,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具体缘由。 当然,比起称呼上的差别,白晴为什么还要让这尸傀带两个人爬上去? “你该不会是不会御空飞行吧......”林溪雪困惑道。 接触了这么多反认知的事情,白晴就算真说自己不会飞,林溪雪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你觉得可能吗?我这当然是为了节约体内灵气。” 林溪雪暗自吐槽,灵气有什么好节约的,找个地方吐纳一番不就恢复了。但她又马上意识到,也许这个世界想恢复灵气没那么容易呢? 要在这个世界生存,还是得抛开自己对于仙侠世界先入为主的看法。 白晴走在前面,两人拐了几个弯,回到了关押奴隶的大洞中,一众奴隶将两人围在中间。 林溪雪赶忙躲在白晴身后,她可不想再被石头砸了。 “仙子,你会带我们出去吗?” “仙子,万万不可听信这妖人的蛊惑啊,这等杀千刀的凶徒......” “杀了她,我相公就死在这群恶徒的手里。” “仙子你一定要救我们出去啊!” 奴隶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核心内容大都是询问白晴会不会救自己出去,以及要杀了林溪雪。 白晴微不可察的“啧”了一声,而后低下头,轻轻捻了捻耳边的碎发,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改和林溪雪交流时的清冷语气,柔声安抚众人。 “诸位放心,你等且再于此地逗留些时日,待我擒住贼首,自会营救诸位离开此地。” 安抚过众人,她便侧过头,对身后的林溪雪低声道:“吹哨,把虫傀儡叫过来......” 第九章 癫 林溪雪就躲在白晴身后,自然听到了白晴那微弱的咋舌声。 看来白晴虽然是正道仙门弟子,但对于凡人也没什么耐心,让自己叫来尸傀显然也是不愿意和这些奴隶交流了。 林溪雪吹响控虫哨,尖利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岩洞中,一个魁梧带刺的生物奔袭而来。 围住两人的奴隶立即四散奔逃,让出一条通路。 尸傀大步流星的奔来,在两人面前站定。 林溪雪看到尸傀的急停,忽然感觉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 常人从奔跑到停下,因为惯性总要再向前迈两步,没有立刻停在原地的道理。但这尸傀却是瞬间停下,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双脚仿佛长在了地面一样,不受惯性影响。 “愣着干什么,让虫傀儡趴下啊?”白晴在一旁催促。 林溪雪几乎是本能般,按照特定节奏吹了几个调子,尸傀便伏下身子。 但令她惊恐的是,指挥尸傀伏下身子的这几个音节,根本不在宏衍子吹过的几个音节之中。 和那“飞天遁地”神通一样,都是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了脑海里。 她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烦躁感。 她前世就是个注重隐私的人,逛某网购软件、点外卖用的都是假名和虚拟号码。 但现在别说隐私了,整个人的记忆都好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删减、增加、篡改。 等等...... 林溪雪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自己的记忆可以被随意塑造,那如何确定自己现在的记忆是真实的? 的确,宏衍子用洞幽醍醐篡改自己记忆的时候,金手指及时出现,阻止了这个过程。 但是,假如这段记忆也是宏衍子篡改出来的呢?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一个著名的思想实验——缸中之脑。 假如一个人的记忆是可以被任意篡改的,那自然也可以塑造这样一段记忆——你以为对你的记忆篡改失败了。 自己觉得是金手指阻止了篡改记忆,但假设金手指都是虚构出来的记忆呢。 或者更进一步说,我真的是穿越者吗? 没错,我有记忆,前世的家人,老师,同学......但这些人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根本没办法证明这些人真的存在啊? 假如这些记忆也是虚构出来的呢? 就在她产生这个想法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又难受起来了。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搏动开始加速,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肋骨。 剧烈的耳鸣...... “滴......滴...滴滴滴......” 某种刺耳的仪器声音越响越快。 “张大夫!!!” 耳边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好像是位中年妇女。 “小雪,妈在这呢!你撑住,一定撑住......” 好熟悉的声音,感觉在哪听过...... 在哪听过来着? 林溪雪想不起来了。 “病人病情突然恶化......碘胺酮静脉推注......” 冰凉的感觉沿着手腕一路向上延伸,直冲灵台。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白晴正抓着自己的手腕,面露复杂神色。 幽蓝色的光华如一条纱带般在白晴的指间流动,缓缓汇入林溪雪的体内。 林溪雪的心跳速率逐渐平复,意识也逐渐清明。 “走吧,去丹房。” 白晴放开了林溪雪的手腕,转身踩着尸傀的肩膀,跃上了它的脊背。 林溪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迷惘,只有无尽的迷惘。 如果记忆真的可以被篡改,她不知道该怎么判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前世的记忆可以是假的,穿越也可以是假的,金手指更可以是假的。 如果什么都可以是假的,那么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 她试图找个理由宽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但她做不到。 种种困惑如附骨之疽,盘旋在她的脑海中。 林溪雪眉心的灰气更浓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吹了几声哨子,尸傀便四足撑地,猛地跃起。 飞至最高点之时,它的关节一阵扭转,以一种近乎垂直的方向插入岩壁。坚硬的石头在这尸傀的利爪前宛如豆腐般脆弱。 在石壁间接连借力跳跃,很快便回到了悬崖上方。 林溪雪在前方引路,两人行至丹房。 白晴催动禁制,将林溪雪定在原地后,持双剑小心探入丹房。 确定丹房内没有任何危险后,这才解开她的禁制。 林溪雪走进丹房,瘫坐在墙根。 她太疲惫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 她现在只想休息。 白晴蹲下来,用手指摸了摸药房中间干涸的血渍,又打开长时间熬煮汤药已经发黑的药壶,闻了闻药渣。接着钻进药架间来回走动,仔细查探了一番。 最后她才抬起头,环视丹房天花板,时不时地用手比划着什么。 似乎是确定好了方位,她凌空飞起直奔天花板一角而去,背部像是有磁力一般,牢牢吸附在天花板的角落。 这角落背靠入口,还有药架遮挡视线,确实是偷袭的最佳地点。 她持剑摆出架势,足尖轻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袭向那摊血渍。 双剑狂舞,宛如绽放的莲花,将空气切割的“嗤嗤”作响。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摸出几面阵旗,钉入选好的天花板的角落,掏出一张不知道是什么功能的黄符贴在药壶底部。 林溪雪很快明白了白晴的计划。 想必是要趁着宏衍子手持药壶给人灌药之时,激发灵符,然后再从背后偷袭,瞬间将他制服。 这计划确实可行,但林溪雪却高兴不起来。 按照她的想法,应该要让白晴和宏衍子斗的你来我往,自己才好伺机求得生路。 但是,自己思考对策,奋力求生真的还有价值吗? 假如自己所有的记忆都是被操控,被塑造的,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当林溪雪产生这个疑问的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她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点。 假如所有的记忆都是假的,那么什么东西是真的? 此时此刻,有一个主体在思考,在怀疑。 就算记忆是假的,感受是假的,那也得有一个客观存在的实体能够接收这些虚假信息,思考并处理这些虚假信息。 所以,我作为这个接受信息的主体,我一定是客观存在的。 既然我真实存在,那么记忆是不是虚假的其实并不重要。 毕竟只要我作为真实存在的实体,只要我活下去就能吃,能玩,能睡,能获得快乐的体验,记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干系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林溪雪便释然了。 虚空再度演化,无边黑暗中,青白色的玉瓶再度浮现...... 第十章 狂剑 青白色玉瓶再度出现,将她额前的灰芒吞了进去,林溪雪突然觉得先前所感受到的种种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这灰芒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会影响我的精神状态。 林溪雪突然有一个猜想,难道这灰芒就是白晴口中的邪气? 自己的金手指功能就是吸纳邪气变成各种奖励? 她正暗自思忖,却忽然发现这次玉瓶的变化和上次不太一样。 灰芒疯狂地冲击着包裹着玉瓶的青光,两者不断对撞损耗。待灰气被完全耗尽之时,玉瓶表面的青光也显得极为暗淡,几乎一口气便要吹散了。 该不会,等这玉瓶表面的青光被耗尽之后,就无法帮自己祛除灰芒了吧。 怎么这金手指使用起来居然还有次数限制的? 这也太坑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玉瓶表面的光芒黯淡了下来,先前看不清的表面纹理,此刻显露得一清二楚。 一条条弧线彼此交织,离散。 林溪雪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觉得有种很特别的美感。 她想试试看能不能记住这些纹理,说不定有什么大用。但她看过一遍,在脑内回想之时,却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这纹理长什么样子了。 这显然是异常的,毕竟吸收了月华露之后她的记忆力出奇地好。纹理虽然很复杂,但也不可能一点都记不住。 她放出神识,想要探查玉瓶内部。但神识感知之下,原本该是玉瓶的地方却是一片虚无,什么都不存在。 一番试探无果,林溪雪只得作罢。 玉瓶周围的青气继续变化,有气无力的勾勒出几个模糊的符文。 但符文虽然若隐若现,几乎已经看不出形状,但林溪雪还是理解了符文的意思。 玄字五品,得狂剑剑谱。 一本古旧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装订的剑谱掉落在了她的手上。 剑谱自行翻开,血红的人影跃出书面,在虚空中演武,一招一式无不透露出癫狂感。 与其说是剑招,倒不如说是一个发狂的屠夫在持剑乱舞。 劈,剁,斩...... 招式毫无美感可言,但却一剑快过一剑,一剑险过一剑。 舞到最后一式,人影更是背身进剑,剑刃先划过自己的侧腹,后刺进敌人的脖子。 这几乎已是同归于尽的剑招。 招式演练完毕,血红人影消散,剑谱也自己燃烧了起来,散发出毛发被烧焦的焦臭味。 林溪雪将剑招尽数记在心中,暗自心惊这剑招的疯魔。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剑招看似粗糙杂乱,但细细品味之下却又觉得精妙无比,若是手边有长条形的物件,林溪雪肯定要拾起来操练一番。 可惜虚空中什么都没有。 青色玉瓶隐去,林溪雪回到了药房,白晴仍然站在原先的位置。 和上次一样,金手指触发后,发放奖励的期间,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但白晴却突然回头望向林溪雪。 林溪雪感受到白晴投来的视线,抬头对视。 看到她瞳孔地震,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林溪雪心头一紧,心想:“她干嘛这副表情啊,难道是发现自己的金手指了?” 不应该啊,上一次面对面的在宏衍子眼前触发了金手指,他都没能发现,白晴能发现什么异常? 白晴快步上前,伸出手摸了摸林溪雪的额头,眉头紧皱。缩回手,拿出一瓶像是鼻烟的东西猛吸了一口,又摸向林溪雪的额头。 “不对啊,我也没中幻术啊?”白晴喃喃道,“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你身上......怎么没有邪气了?” 白晴对这一现象完全无法理解,在她的认知中,被邪气浸染是绝对不可逆的,即便是门内师祖也无法祛除入体的邪气。 门内师兄如果不慎被邪气侵染,都要自戳双目,自毁听觉,封闭五感,终身将自己囚禁在后山禁地。 但是现在,有人在自己面前,毫无预兆的,突然就感受不到她身上的邪气了。 白晴的第一反应是,我中幻术了? 然而她吸了明灵香之后,却仍然感受不到丝毫邪气。 她迷惑了。 另一边,林溪雪听到白晴的疑问,明白了自己先前的推断是正确的,金手指从自己体内吸走的东西的确是所谓的邪气。 至于要如何说明自己体内的邪气突然就不见了......她没法解释。 金手指的存在不能暴露,而且这是个没法自证的东西。 但看到白晴这副自我怀疑的表情,林溪雪忽然觉得,要是现在再跟白晴说自己没被夺舍,她会相信吗? “现在我说我没被夺舍,你相信吗?”林溪雪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不信”,白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你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要是你真没被夺舍,那你被剑指着的时候怎么可能那么冷静?” ...... 林溪雪无语,这居然也能算理由,她摊了摊手,无奈道:“不信算了。” 空气突然安静,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僵持了片刻后,白晴忽然收起双剑,拱手俯身道:“你能教我如何祛除邪气吗?” “只要你能告诉我如何祛除邪气,我就只抓宏衍子一个人,绝不将你交给云州府!” 嚯?突然这么客气了? 林溪雪从白晴的态度和请求中得到了两个结论。 第一,祛除邪气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至少白晴所处的这个名叫青屿山的仙门没有这个能力。 第二嘛......这白晴这么需要祛除邪气的办法,甚至不惜暗中违抗师门吩咐,大概率是有对她极为重要的人也被邪气浸染了。 “你要这祛除邪气的办法是要救谁啊?”林溪雪纯粹是好奇。 “你真有办法?我告诉你要救谁你就能告诉办法吗?” 林溪雪第一次在白晴的脸上看到兴奋、期待和焦急,平时都摆着张冷冰冰的臭脸,看来要救的人还真是很重要。 “没办法。”林溪雪也没说谎,她确实没办法,金手指又不能转让使用机会。 “你!”白晴先是气愤,但语气马上又软了下来,“我可以用道心立誓,只要你告诉我祛除邪气的办法,等抓到宏衍子我马上放了你。”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我要是随便告诉你个治疗方法,到时候把你心上人治死了,你还不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白晴的脸色瞬间红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林溪雪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恋爱脑都快写在脸上了,谁看不出来。 她不由得感叹,明明白晴正常情况下也算是个思维清晰,行事谨慎的女子,怎么为了男人突然就脑子不灵光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恶趣味,但谁让你拿剑砍过我一次,又拿剑指过我一次,现在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但她思绪一转,突然发觉不对。 戏耍白晴的空挡,林溪雪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十一章 痋引 一想到这个严重问题,林溪雪脑内才有些许放松的弦又紧绷了起来。 我刚一触发金手指,白晴就立即发现我身上的邪气消失了。那宏衍子到底有没有发现我身上的异常? 如果洞幽醍醐会让人沾染邪气,那宏衍子看到我本该沾染邪气却没沾染,怎么可能意识不到问题? 她忽然觉得背后发凉,冷汗直冒。 原以为是我通过演技骗过了宏衍子,结果是宏衍子先骗过了我? 仔细想想,拜完天尊像之后,宏衍子的确眯着眼睛干笑了几声。 林溪雪现在回想起当时宏衍子的笑声,愈发觉得毛骨悚然。这是否意味着宏衍子当时就发现了问题? 如果宏衍子真发现了问题,他说自己去论道到底是真是假,他到底走了没有? 还是说,其实他根本没走,还在这岩洞的某个角落监视着自己? 先前和罗四冲突时,宏衍子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赶到了,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监视整个岩洞的,监视范围又有多大? 但是,如果宏衍子发现了我当时的异常,又怎么会将控虫哨和尸傀虫交给我? 他不怕我用尸傀反过来对付他吗? 这尸傀徒手撕裂坚硬岩壁的强悍林溪雪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思绪走到这里,林溪雪又猛然想起了一个先前被自己搁置的问题。 罗四死后,宏衍子从他体内取出了一只尸傀虫。 假设,岩洞中很多奴隶的身体里都潜伏着这尸傀虫呢? 单那恶臭水潭中,便有密密麻麻拥成一片抢食的尸傀虫,说明这虫子并不是什么罕见凶物,而是可以批量养殖的。 能批量养殖,自然就有可能大规模让虫子潜伏在奴隶体内。 到时候,宏衍子如果有想法,就可以催动一众奴隶体内的尸傀虫,生生造出一大批力大无穷,无惧痛苦和死亡的尸傀。 林溪雪越想越觉得惊悚,神识内视,细细扫过体内的每一处细节,发现自己的肝脏外侧像是有一颗小水泡,但这水泡却会按照一定的频率膨大,缩小。 就好像在呼吸一般。 林溪雪连忙将神识汇于一点,细细探查这颗水泡,果然发现水泡内睡着一只乳白色的多足幼虫。 这是颗尚未成熟的虫卵! 什么时候进入自己体内的?!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剖开肚子直接将这颗虫卵取下来的冲动。 一想到这种多足虫子的幼体寄生在自己体内,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虫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孵化,必须想办法弄出来。 但是这里并不是现代社会,没有打虫药,更不可能开腹做手术。 在这种阴暗潮湿的洞里划开肚子? 虫子是取出来了,但细菌也进去了,到时候因为腹腔细菌感染自己直接就噶了。 要想取出虫卵,就只能求助白晴,可是她并不相信我没有被夺舍,即使我现在体内已经没有邪气了。 但是白晴觉得我有祛除邪气的秘法,我可以用这点继续骗她。 要继续骗她吗? 利用一个人的恋爱脑发作,给予她虚无缥缈的,原本就不存在的希望,会不会有些太恶劣了? 林溪雪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终于打消了用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继续蒙骗白晴的想法。 没错,自己是要求生,但是不能因为要活着就丧失了自己的底线。 林溪雪很清楚,自己很在意的人就要无可挽回的逝去这种事情,到底有多让人痛苦。 而给予她虚无缥缈的希望,最终希望破灭,只会成倍地增加这种痛苦。 毕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迂腐吗?或许有点吧,前世她也没少因为这种性格被人吐槽过。 但是人生在世,总还是有些信念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她决定敞开心扉,再跟白晴好好聊聊。 “问你个问题。”林溪雪的声音带着些看开般的平静。 “什么问题?” “尸傀,就是你说的虫傀儡,你能打几个?” “这种虫傀儡?”白晴有些自满的扬了扬头,“我一剑便斩了。” “如果不是一只,是一群呢?” 白晴的面色凝重起来,忙追问道:“这群虫傀儡藏在何处?” 林溪雪点了点肚子,“所有的奴隶体内都有尸傀虫的虫卵,不知道有多少虫卵孵化变成成虫了。” “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才发现。”林溪雪摊了摊手。 “什么叫你才发现,难道此前你不知道宏衍子的所作所为?” “说了我没被夺舍,你又不信。” “那你刚才为什么承认自己夺舍了?” “因为你不信啊,我反复解释了两遍,结果你不但不相信,还差点把我砍了,那我就只能说点你愿意听的。承认自己被夺舍之后,你要从我这套出情报,至少不会马上杀了我,这不就是缓兵之计吗?” “所以你之前告诉我的情报都是瞎编的?” “有些是瞎编的,有些是我的推测,有些是真的,比如你确实可以在这里伏击宏衍子。” “前提是他真走了,没有发现我们的计划。”林溪雪补充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宏衍子还在洞里?” “不知道,我原本以为他是真走了,但是刚刚我忽然想起来某些细节,又觉得他可能没走,而是躲在洞里的某个角落监视我们。” 林溪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金手指与邪气的关系,只能像这样隐去对于细节的描述。 白晴觉得自己快被绕晕了,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捋清楚这一长串逻辑。 “那更说不通了,如果你没被夺舍,你是怎么知道奴隶体内有虫卵的。” “罗四死后,宏衍子从他体内取出一只尸傀虫,所以我就猜我体内也有,而我自幼就能感知周遭环境,所以刚刚感知了下体内,发现真有一颗虫卵。” 林溪雪干脆把金手指奖励的神识外放说成是天赋神通,也好省去进一步解释。 “推而广之,我觉得大概这里关押的所有奴隶体内都有虫卵。” 白晴人都傻了,这也太不合常理了,一个人在被邪气浸染后能清空邪气,还说自己从小就能感知周遭环境。 明明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但心思细密程度,处事的冷静程度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这些事情随便拿出来一件,白晴都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拼凑在一起,却有种荒诞而又合理的感觉。 她曾听师门长辈说起过,古时的大能修士可以超脱生死,携带记忆转世重修。 该不会自己是遇到了什么转世重修的大能吧。 但自天地灵气剧变后,再也没有破碎虚空、举霞飞升的记载,更别说什么有大能转世重修了。 白晴双臂环抱胸前,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仍然将信将疑...... 第十二章 霜雾·流霞 林溪雪察觉到白晴的动摇,于是主动提出:“是真是假,你一验便知。” 她撩起短衫一角,用手指圈出虫卵的位置:“如果我真被夺舍了,不可能放任这虫卵存活在自己体内吧。” 白晴稍加思索,觉得确实有道理,如果真被夺舍了,的确应该第一时间取出这痋引才对。 但白晴很快也犯了难,她往日只听过取出痋引需用泻法,但具体怎么操作她是一概不知的。 “唔......你知道怎么取出这痋引吗?” “怎么取?”这一问给林溪雪也问懵了,“划个小口子取出来,然后用些仙家灵药及时止血呗,止血灵药你不是有吗。” “就直接划?”白晴被她的回答惊呆了,这也太猛了,怎么能若无其事说要人划开自己肚子的。 “那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我真划了?”白晴掏出冰剑,再次确认。 “且慢!”林溪雪连忙制止了她的行为,“你不是还有把火属性的剑吗,用那把,别用这把。” “你是说流霞?干嘛用火属性灵剑,你也不嫌烫。”白晴不解道。 “烫点总比......”林溪雪刚想说细菌感染,但是又懒得解释什么叫细菌,索性改口道:“我喜欢,就用这把。” 白晴取出流霞剑,周围空气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变得又干又热,林溪雪觉得呼吸时,气管都被烫的有些生疼。 “真划了?” “且慢!” “又怎么了......” “有麻沸散吗?” “没有”,白晴取出一块厚实的帕子,“要么你用这个吧。” “......” 林溪雪接过帕子,叠了几叠,垫在口中,别过脑袋。 “哧——” 流霞剑划开皮肤,和烤肉接触铁板的声音完全一致。 当然,肉香味也完全一致。 然而林溪雪并没有什么闲情来品鉴自己的肉香,剧痛使得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痛的她直接锤墙,痛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她倒还有余力吐槽。 白晴将灵力探入小口子,包裹住附着在肝脏表面的痋引,拽了出来。 但这尚未发育完全的痋引竟生着一条细长的带着倒刺的尾巴,这尾巴牢牢地固定在肝脏表面。 这一拔竟是带出一小块肝脏碎片。 林溪雪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余光瞄见拔出来的虫卵,心想:“还好是寄生在了肝脏上,肝脏多少还是能够再生的,这要是寄生在其他器官上麻烦就大了。” 这虫卵仿佛是察觉到自己的生存环境受到了破坏,疯狂甩动尾巴便要钻进白晴的手心。 但白晴灵力一运,便将虫卵冻成了冰雕。 她收起虫卵,又取出一瓶不知名的灵药给林溪雪敷上。 林溪雪体会着伤口传来的丝丝凉意,不由得感慨这灵药确实是立竿见影,敷上之后马上就能止痛止血。 要是能知道配方,以后多备些就好了。 不过林溪雪自然不会觉得白晴会平白无故地将配方告诉她,也就是这么一想罢了。 白晴敷完药,又取出手帕,反复擦拭流霞剑剑尖沾染的血渍,看样子很是爱惜这对双剑。 林溪雪取出口中的帕子,问道:“你还要吗?” “你留着用吧......” 林溪雪也没客气,果断揣怀里了。 毕竟占了自己口水的帕子人家也没法再用了,但是这帕子的面料确实是不错,只能说不愧是仙家正派,做块帕子都用这么好的料子。 “这把火属性的灵剑叫流霞,那柄冰剑呢,叫什么?”林溪雪好奇道。 “霜雾。” 听到白晴回复自己这些闲话,林溪雪知道现在两人关系稍有缓和,她大概率不会再轻易同自己敌对了。 “那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 “相信,又不完全相信,在你身上看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事关重大,白晴仍然不敢轻易下定结论。 “但至少奴隶体内有虫卵这件事情你应该相信了吧。” 白晴点了点头。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要帮他们取出虫卵吗?” 白晴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首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愿意被划开肚子。其次,就算这些人愿意忍痛配合,也不知道要耗费我多少灵力。” 林溪雪有些诧异,这白晴怎么总把节约灵力挂在嘴边,这个世界恢复灵力真就这么难? 林溪雪问出了心中所想。 “很难,至少在被邪气污染得这么严重的地方,我几乎没办法恢复体内灵气。” “你一直说邪气,邪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一种不好的气’,这是师祖的原话。” 林溪雪皱了皱眉头,心想这算什么解释? “你也觉得莫名其妙对吧,我也是,但是就算追问门内长辈,也没人说,大都是敷衍搪塞几句就过去了。” “所以你都不知道邪气是什么,那怎么知道这里的邪气非常浓郁?又怎么判断我身上有没有邪气?” “这个问题......你不是修士,我没法跟你解释。” “比如你遇到一处常年未经洗刷的茅房,臭不可闻,你是不是会很抗拒这种味道,被臭到无法呼吸?” “你对于臭味的抗拒,恰恰如修士对于邪气的抗拒,这是不可能会认错的。” 竟是这样,原来修士会对邪气产生本能的抗拒。难怪白晴格外在意灵力的使用量,因为在这种地方根本无法通过吐纳恢复灵力。 但现在就产生了新问题了。 如果奴隶体内的虫子不取出来,到时候宏衍子稍一施术,一众奴隶瞬间变成尸傀,那自己和白晴就只能等死了。 到时候白晴战至力竭,自己重新落入宏衍子手中生不如死。 两人同时意识到问题陷入了死局,双双陷入沉默。 “等等,你为什么不向师门求助,要求多派些人手?” “我又不傻......但你知道青屿山离这有多远吗?” “多远?” “青屿山在海上......” 林溪雪无语凝噎,云州是纯内陆,最近的海离这也有几千里地了,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那其他师兄师姐们呢?这么大的案子师门就派了你一个人前来?” “都分散在云州各地追查,短时间内也赶不过来。” 林溪雪闭上眼睛,从头捋了一遍问题之间的关联。 奴隶体内有尸傀虫,宏衍子可以瞬间制造一大批尸傀,活生生将两人吞没。 想要避免这个结局,要么让宏衍子接触不到奴隶;要么瞬间制服宏衍子,让他没有机会操纵尸傀虫。 理清了事态关系,林溪雪灵机一动,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破局之法...... 第十三章 受箓 林溪雪很快意识到,眼下局面初看的确像是死局,但其实这只是因为敌暗我明,很多信息不对称造成的结果。 想要破局,其实未必一定要立刻取出奴隶体内的虫卵,让宏衍子没有机会操纵尸傀虫其实也是一样的。 关键中的关键是,确定宏衍子的行踪,以及确定宏衍子到底是如何监控整个岩洞的动向的。 确定宏衍子到底离开岩洞了没有,这个问题是破开死局的大前提。他离开或没离开,后续采取的计划将会完全不同。 要如何确定他到底走了没有呢? 林溪雪回到一切猜疑的原点,假如他没有离开岩洞,那么只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的异常,他意识到洗脑失败了。 假如洗脑成功了,我已经成为他的傀儡了,他没有理由和傀儡说谎。 但如果宏衍子发现洗脑失败了,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杀了我,或者干脆把我点成肉黄金,反而要陪我演戏,还要跟自己玩无间道? 况且,如果他真的发现我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取出罗四体内的尸傀虫?这不是反而让我发现了自己体内的虫卵了吗? 宏衍子的行为完全就是自相矛盾的,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不对......林溪雪很快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 宏衍子在图谋什么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只需要知道宏衍子图谋的关键在我身上就好了。 宏衍子为什么设局,设局的目的是什么全都不重要。 其实问题本来就很简单,宏衍子本可以杀了我,但是没杀我,还用各种弯弯绕绕的手段装神弄鬼。 这一切都只说明一个问题,他想要利用我达成某种目的,所以他不能杀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白晴被林溪雪突如其来的狂笑吓了一跳,嗔道:“你发什么癫呢?” “剑借我用一下。” 林溪雪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她并未做出什么解释,只是向白晴借剑。 “剑修的剑不外借的,再说灵剑认主,给你你也用不了。” “随便什么剑,普通的铁剑也行。” “那......你爱惜点用,这是我幼时习剑用的剑,带在身上本来是用作纪念的。”白晴犹豫了片刻,还是取出一把碧玉琢磨的短剑。 林溪雪接过短剑,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玉石做的剑比金属更重。 拔剑出鞘,虽是玉石打磨的剑,但剑身亮如铜镜,剑刃明如秋水,一眼便知锋锐无比。 她双指拂过剑身,冰凉温润的触感从指腹传来。 林溪雪反手撩剑,没有任何犹豫,刺向自己的胸口。 既然宏衍子不能让我死,那如果他还在石洞里没走,就一定会为了阻止我而现身。 “噗”的一声闷响,短剑没什么阻力便贯穿了心脏,但因为短剑恰好堵住了伤口,所以鲜血还来不及流出来。 “你干什么!”白晴被她吓坏了。 “嘻!”林溪雪此刻虽然痛得要死,但她还是笑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感,“我全都想明白了!” 她强忍着痛,直接将短剑拔了出来,鲜血如泉眼般涌出,直接浸透了她的前襟。 “我悟了,我彻底悟了!” “乖徒儿,你终于悟了,为师果然没看错你......” 熟悉的,苍老得如同干枯的树干摩擦的声音出现了。 地面上,她的影子一阵蠕动,径直蹿上了伤口,竟是生生将这致命的贯穿伤堵住了。 白晴见到这等变化,自然也立刻采取了行动,冰火双剑轮舞,直接将林溪雪脚下的岩石斩飞,林溪雪的影子也被一并切成数段。 黑影顺着石壁快速逃窜试图凝聚成一团,但白晴双剑齐出,矫如驰电疾风,剑光连斩之下,黑影根本没有凝聚成形的机会。 终于这黑影抵不住双剑如骤雨般细密的切割,“砰”的一声,黑影就像是气球一样彻底炸开,消散于无形。 宏衍子这就死了? 林溪雪有些难以置信,根本就是被白晴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不对! 她低头看了看堵在伤口处的阴影,还没消散! 她立刻放出神识,搜寻宏衍子的踪迹,但她才一放出神识,便感应到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的视线。 她不自觉地抬头仰望。 蒙蒙黑雾后,仙家楼阁鳞次栉比,楼阁之间探出条条触手眼柄,齐齐地望向林溪雪。 坐在正中央的天尊宝相庄严,盘足拈花,背负晕轮,一条条带眼睛的触手缠绕在一起,编织成莲花状的法座。 无数人的五官缝合在一起,拼凑成了一个巨大的脑袋吊在脖子上。 都是林溪雪穿越后见过的人的脸。 先是白晴的脸开口道:“善哉,善哉,应以何身得度者,既现何身以说法。” 脑袋一偏,换成了罗四的脸:“杀伐果断,你与我道有缘。” 接着是年轻的母亲与啜泣的孩子,他们没说话,只是扯下了自己的面皮,露出了血淋淋的肌肉组织。 最后是宏衍子的脸:“乖徒儿,你悟了,哈哈哈,你悟了,可以授你‘都功箓’了!” 林溪雪不明白什么叫都功箓,也不想知道。 “哈哈哈,是啊,我悟了,我悟到要砍死你这个畸形的怪物了!” 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疯了,全疯了,宏衍子疯了,她也疯了,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她现在只想砍死眼前这团畸形的怪物。 林溪雪紧握手中短剑,殷红的脉络在明绿色的长剑上蔓延,如同血管般随着她的心脏搏动。 她腾跃而起,狂剑剑招在心中流动,奋力地劈砍眼前这团怪物。 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她挥剑的速度,她都能感受到韧带因为承受不住拉力而绷断了,虎口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也迸裂出血,玉质剑刃更是因为砍在骨头上崩了刃。 但她不在乎,她只想把这个怪物剁成肉泥。 乌黑腥臭的粘液飞溅,被切下去的畸形的肉块仍然还能说话:“你果然与我道有缘......” 林溪雪没等它说完,一脚便踩碎了这会说话的肉块。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疼痛,什么叫恶心,什么叫力竭,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砍了这堆肉块攒起来的怪物。 怪物真是存在也好,是自己的幻觉也罢,反正今天这怪物和自己只能活一个。 她一剑砍向怪物的脑袋,斩开坚硬的颅骨,红白之物流了满地,但这颅骨太过坚硬,这一剑过后玉剑也彻底崩断了。 断裂的半截玉剑倒飞出去,“铮”得一声插入石壁。 余下的半截残剑上,血色脉络中真的渗出了鲜血。 林溪雪坐在地上,眼前的黑雾散去,白晴的尸体倒在自己身前,已经没了人形,而宏衍子则站在不远处,满意地捋着胡须。 “哈哈哈,别想骗我,这还是幻觉,白晴是修士,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她。” 她不相信,她什么都不相信了...... 第十四章 虚实 “呵呵......” 宏衍子的笑声依旧是慈祥中透着说不出的瘆人。 “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还缺了点自信,天尊亲自为你授予都功箓,你还觉得自己是凡人?” “闭嘴!”林溪雪拾起半把残剑,向宏衍子掷去。 宏衍子的幻影被戳散,周围的景象如镜子般轰然破碎。 不远处,宏衍子的尸首被残剑钉在石壁上,垂着脑袋,看样子已经咽气了。 白晴拄着双剑,半跪在地上,嘴角噙着鲜血,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她取出一粒丹药吞下,强撑着站起来,抬剑便将宏衍子全身上下的眼球尽数挑破,这才松了口气。 也顾不得地上是石头崩碎产生的粉尘,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取出一瓶丹药抛给林溪雪。 林溪雪接过丹药,正要服下,却忽然觉得胸口的贯穿伤不疼了。她这才意识到,不光胸口不疼了,全身上下被撕裂的韧带全都不疼了。 她再度警觉起来。 难道还是幻境? 仔细想想这里仍然很不合理,我作为凡人扔出去的剑怎么可能钉在石壁上?就算这剑锋利些,但也不是随便扔就能插入石壁的。 没错,这太不合理了。 她正试图找出更多的破绽,但躺在地上的白晴却先开口了。 “你身上的邪气更浓了,比之前还要浓。” 林溪雪不屑道:“你别想骗我,我知道这里是幻境,我有......” 她本想说,“我有金手指可以清除邪气,怎么可能会变得更浓?” 但话到嘴边,却突然想到万一这里不是幻境,这话说出来可就麻烦了。 虽然白晴大概是不能理解什么叫金手指,但就算误认为这是一种能祛除邪气的秘法,也是极为麻烦的一件事情。 不过,这一重幻境要如何破除呢? 方才自己一剑戳破了宏衍子的幻影,破除了幻境,难道现在要戳破这白晴的幻象才行? 但是万一这里不是幻境,到时候白晴误会我要跟她动手,那不就尴尬了吗。 “你有什么,你怎么说话说一半的?还有这里不是幻境,宏衍子已经死了,你亲手戳死的。”白晴追问道。 “我亲手戳死的?我有这么大的力气?”林溪雪直白地说出破绽,试图破除幻境,但周围景象却没有任何变化。 “你没印象?” “没有,刚刚陷入幻境来着。” “厉害了,陷入幻境还能使这么邪性的剑法,看得我都害怕,你在幻境里都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林溪雪现在知道,天尊这两个字是根本不能提的。 “你是不是看到了天尊?” “你怎么知道?” 林溪雪才一反问,瞬间反应过来不对劲,上次白晴只是听自己说出天尊两个字就马上如临大敌的念起了经文,真正的白晴怎么可能说出这两个字? 她连忙反身去抓墙壁上的断剑,原本应该咽气的宏衍子却突然抬起头来,双手握住她的手腕。 “嘻!你是天尊看中的人选,你跑不掉的。” 林溪雪不想和幻象废话,抽出断剑便斩,砍掉了宏衍子大半个肩膀,再回身面对白晴的幻象。 此刻的“白晴”身后已然出现了那漆黑的晕轮。 “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以说法,若诸众生爱乐人身,修人之行,即现人身,而为说法。” “白晴”手中法诀连掐,林溪雪只觉得后脑一阵发热,身体不受控制地对着这怪物叩拜。 这是此前白晴给她种下的禁制,为什么这怪物也能操纵? “三跪九拜礼成,请天尊赐法箓,加法衣!”被砍成两段的宏衍子在一旁主持仪式。 黑雾在“白晴”手中交织,化作一本颇为精致的小册子,林溪雪双手恭敬地捧过玉册。 而后“白晴”伸手,自天外扯下一片黑云,披在林溪雪身上,黑云渐渐凝实,化作烫金的黑纱得罗。 林溪雪翻开册子,上书【通颖子,不净界领法仙官,从七品仙官】。 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化。 一众奴隶如众星捧月般将林溪雪拥在中间,连声喝彩。 但就在这喝彩声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啪——” 短促而清脆的巴掌声。 林溪雪感觉脸有点烧,就跟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 怎么可能呢,我现在是领法仙官,我是仙人了,怎么可能有人敢打我? “你是个锤子的仙人,醒醒吧你!”白晴的声音从天外传来。 “不对,我就是仙人,天尊亲自授我法箓,我是仙人!” “啪——” 又挨了一巴掌,周围的景象再度破碎,她回到了药房之中,两边脸火辣辣的疼。 白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好气道:“在幻境里过的还挺美,还当起仙人来了,还怎么叫都叫不醒,非要人上巴掌。” 这不会又是幻境吧? 林溪雪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一旁是被金色绳索捆成了粽子的宏衍子,身上的眼睛都被蒙了起来,看样子是直接让白晴生擒了。 和自己陷入幻境前,白晴压着宏衍子打的情形相符。 但是,林溪雪忽然又觉得可疑。 如果白晴真能压着宏衍子打,她怎么会发现不了宏衍子藏在我的影子里?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陷入幻觉了? 经历了数次幻境之后,林溪雪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愈发的可疑。 但是仔细一想,刚刚自己经过天尊授箓之后,已经完全沉沦了,似乎倒也没必要再塑造一重幻境把自己叫醒。 所以这里大概率不是幻境了吧。 但她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我之前穿的衣服,袖子有这么宽吗? 她低下头打量了一番身上的衣物——一件烫金的黑色羽织得罗,宽阔的袖子内有什么东西坠得慌。 她伸手一摸,便从袖子中掏出一本黑色的小册子。 林溪雪先是一怔,随后愤怒地将小册子撕碎,摔在地上,还用力踩了几脚。 但下一刻,小册子回到了她的手上,她手上仍保持着撕册子的动作。 不可能,我明明有撕掉册子的记忆,刚刚跺脚的疼痛感都还没有消除。 简直就像时间被倒流了一样。 林溪雪掏出火折子,直接将这册子点燃。 看着小册子在地上燃烧,逐渐化为飞灰,林溪雪笑了,笑意从嘴边一路蔓延到了耳后。 但是,我的火折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我的嘴,有这么大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如同鲨鱼般锋锐且细密的牙齿,一路生长到耳后...... 第十五章 结发受长生 好饿,好想吃东西...... 林溪雪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强烈的饥饿感袭来,这种饥饿感过于强烈,甚至于让她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无尽的空虚感。 她现在只想吃东西,随便什么,只要有东西吃就好。 心念才起,下一刻,她便抱着一大块不知名的肉块啃食了起来。 她忽然愣住了,这块肉是哪里来的? 她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不过算了,这不重要,只要有东西吃就好。 撕咬,吞咽,仿佛一只正在撕扯猎物的凶兽,碎肉鲜血抹了满手满脸,但她毫不在意。 她只觉得满足。 好吃,但是好痒...... 手臂好痒,她撸起袖子疯狂地抓挠起来。 皮肉被撕开,露出一只眼睛。 林溪雪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哀嚎起来。 “我在干什么,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伸手去扣嗓子眼,想要把刚才咽下去的血肉吐出来,但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耍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溪雪崩溃了,举起断剑便插向手臂上的眼睛。 断剑刺穿纤细的手臂,带出残破的还带着视神经的眼球。 林溪雪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但她却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啊,不是说什么‘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以说法’吗?出来啊,这回又要怎么度我?” 周围的幻象再度破灭。 逼仄狭窄的石室中,林溪雪捧着黑色玉册,身帔黑羽得罗,跪坐在天尊像前。宏衍子枯槁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天灵,将她的秀发挽成发髻。 “好孩子,你终于醒了。” “这么无聊的戏码你还要演多久?无论你再套几层幻象,我都还是会看破的。”林溪雪冷笑道。 “你又在说疯话了,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金手指,你每次醒来都要说一遍,可是你要怎么证明呢?” 怎么证明?我能神识外放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溪雪心念一动......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明明吸收过月华露,我明明可以神识外放的? 还有狂剑剑谱! 她在脑内快速回想着剑谱记载的招式,却忽然发现,原本似拙实巧的剑招,此刻却都变成了小孩子过家家式地胡乱挥舞。 林溪雪忽然觉得很冷。 原来我一直都在天尊像前,什么白晴,什么尸傀虫,什么金手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 不可能,不能外放神识,忘记狂剑剑谱这些都只是障眼法,金手指可以祛除邪气,一定是存在的,一定是存在的! 她再次来到了那片虚空,玉瓶表面的青光已经彻底熄灭,原本通透的瓶身此刻也像是暗淡的顽石。 “咔......” 玉瓶表面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纹,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嘭”得一声爆成齑粉。 林溪雪回到现实,双手捧着黑色的玉册,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宏衍子静静的站在一旁,并未上前打扰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我,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林溪雪哭着质问。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软弱之人,但再坚强的人也有顶不住压力,彻底崩溃的时候。 但宏衍子听到她的质问,神情却迷惑起来。 “小雪儿你在说什么啊?你是我孙女啊,你从小就有疯病,所以我日夜奉养天尊就是为了给你治病啊?” “好在天尊已经敕封你为仙官了,从今往后就是仙人啦,仙人是百病不侵,长生不死的,往后你的病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宏衍子的语气很是欣慰,更有对天尊说不尽的崇敬。 “够了!我不会再反抗你了,但是求你说实话......求你......别再耍我了......” 林溪雪假装服软套话,他必须要知道宏衍子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非得是自己,她明白自己不能放弃。 就算没有金手指了,也要活下去。 宏衍子更疑惑了,取出一只脏兮兮的手偶戴在手上。 “小雪儿你忘了?你爹娘死得早,是我从小把你带大的,小时候你爱哭,我就用这个手偶逗你。” “我扮邪老道,手偶扮仙门少女,这个故事你听了几十遍还要听,都听不够呢!” “哦,你不是还给手偶起了个名字,叫白晴,你都不记得了?” 林溪雪茫然地望着这只手偶,这手偶确实让她觉得异常眼熟。 原来白晴只是我小时候听完故事虚构出来的人物?宏衍子是我的爷爷? 不对,有问题,如果我真的是宏衍子的孙女,那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要怎么解释? 我从小到大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又要怎么解释。 但她惊恐地发现,她想不起来自己从小到大的同学的名字和长相了。 所以没有什么现代社会,我也不是什么穿越者,没有什么金手指,这些都只是我的臆想? 不对,这只手偶不对劲,这只手偶明明就是化纤材质的,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化纤!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宏衍子的声音和面容都模糊起来,黑白噪点如面具一般覆盖在宏衍子的脸上,声音也变得忽男忽女。 “小雪,大夫说你大脑受损太严重,恢复意识的可能性不大,但就算还有一丝希望,妈也不会放弃的。” “大夫说让我多跟你聊聊天,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你还记得这个手偶吗?” 好熟悉的中年女声,是谁来着? 应该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想不起来,我怎么会想不起来? 她觉得这份记忆近在眼前,但就像是被什么隔膜罩住了一般,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但是,这里一定是幻境,我要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她伸出手,用力一抓,坐了起来。 窗明几净,带着些消毒水的味道,但还不算刺鼻。 几片电极贴在胸前,连接在心电监护仪上。 “滴......滴......”心率很是平稳。 微风拂动白色的窗帘,带来丝丝凉意。 床边的中年妇女呆住了半天,猛地起身,慌乱的动作带翻了折叠凳。 她先是按了床头的警报,又推开病房房门,对着走道大喊:“张大夫,我女儿醒了!” “妈......这里是医院,你别喊那么大声。”林溪雪虽然像在嗔怪,但其实是在跟母亲林婷撒娇。 她知道,自己终于醒过来了。 刚刚噩梦般的经历,大概就是之前在网上看人讲过的“濒死体验”? 的确是一段独特的体验,但林溪雪绝对不想再体验一次了,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好好好,我这不是着急嘛,不喊了,不喊了!”林婷扶起折叠凳,坐在床沿,紧紧抱住林溪雪。 “我就知道我的小雪儿能行的,你总能创造奇迹。” “妈......我那是奇迹吗,我从小到大都是靠努力取得好结果的好吧。”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怀抱,林溪雪闭上眼睛,满足地笑了。 “哦,对了,还有份惊喜给你!林婷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第十六章 蛋糕 林婷在背包中一通翻找,掏出一封快递信件,“锵锵,猜猜这是什么?” “我的通知书呗......信封上不都写学校名了。” “天才!我们家小雪简直就是天才!”林婷竖起了大拇指。 林溪雪白了她一眼,脸色微红,这夸自己的理由也太生硬了。 “我昏迷多久了,早错过报到时间了吧。” “已经和学校沟通好了,等你修养好了学校还是可以让你正常入学的,所以才说是惊喜嘛。” 林溪雪抿了抿嘴,犹豫道:“妈,要不我先不去读了吧,我这次出事应该也花了不少钱,再去外国读两年家里经济压力太大了。” 林婷柳眉倒竖,怒道:“不行,必须去,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妈苦点累点不要紧,但是女孩子一定要读书,你看妈年轻的时候长得怎么样?色衰之后你爹不就在外面有人了?” “但我能怎么办,我学历低,没本事。” “你现在有机会读书,一定要读。女孩子读过书,见识广了,有能力经济独立,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像我们小雪这样的美人坯子,最容易让坏人盯上,你可要留个心眼,别像妈一样。” “妈,你老实告诉我,我治病花了多少钱,家里还剩多少钱?” “嘶——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都说了不用你操心钱的事情,大不了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林溪雪垂了垂眼角,悻悻道:“哦,好吧。” 林婷有些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妈这么多年都苦过来了,现在有吃有穿有住的地方,还用你操心!” 说着,便又从床头的柜子下面取出一个纸盒子。 “呐,庆祝我们小雪儿醒过来,送你的礼物!” “这又是啥?” “你之前不是喜欢汉服,妈也不懂这些,托你同学给你买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噗......”林溪雪不禁哑然失笑,“您老人家之前不是说这些是奇装异服来着,怎么现在不反对我穿了?” “咳咳”,林婷清了清嗓子,“医生怎么还没来,我出去看看。” “哦对了,你渴不渴,妈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妈,我这有胳膊有腿的,想喝自己就倒了。” “都病了还这么要强,行,那你好好躺着啊,我去看看医生护士上哪去了。”林婷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林溪雪有些好奇地打开了盒子,她特别好奇林婷这中老年审美会给自己买出什么款式。 盒内装着的不是其他,正是叠放规整的烫金羽织得罗和一条玄青色发带。她撕开信件,里面掉出来一本黑色的玉册。 林溪雪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原本是挂在当中的太阳,突然向地平线坠落。 天黑了。 黑雾从窗外飘进来,将洁白的窗帘染成了墨色。 不知不觉间,身上的病号服已经褪去。 一袭黑色得罗无风自动,粘在胸口的电极化作一条条触手向四周蠕动蔓延。 天与地倒转过来。 医生、护士还有“林婷”站在天花板上,而她站在地上。 双方的视线就这样异常巧合地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交错在一起。 “林婷”身旁共有医生护士十八人,每个人背后都有那黑色晕轮,只是“林婷”背后的晕轮格外地大,流转之际如黑洞一般吸走了所有的光线。 十九人齐声颂经:“觉海性澄圆,圆澄觉元妙,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迷妄有虚空,依空立世界,想澄成国土,知觉乃众生。” “你,还不醒悟吗?” “林婷”的声音如洪钟大吕,穿透耳膜,直接同整个颅腔共鸣。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让我醒悟?” “不要......顶着这张脸说话啊!” 林溪雪睚眦欲裂,一步上前,直接将这怪物的面皮整张撕下。她出离的愤怒了,这怪物已经彻底触及了她的逆鳞。 玩我可以,但是顶着我妈的脸,不可饶恕。 胸口的触手狂舞,将身后病床上的钢管卸了下来,以钢管代剑,一下一下的劈砸着眼前的怪物。 只是两棍下去,这伪装成“林婷”的怪物便倒在地上,从天花板掉了下来。 怪物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口中倒着血沫子,眼神中满是哀求。 “小雪,妈好痛啊......” 林溪雪捂住了耳朵,闭上眼睛,厉声哀嚎:“闭嘴,我让你闭嘴啊!” 她无视了怪物的求饶,这些都是幻象,只有击破幻象才能破除幻境。 骨骼断裂的脆响,血花四散,在飘动的袖袍上印作梅花。 怪物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没了声息。 林溪雪将弯成不成样子的钢管扔在一旁,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望向天花板。 幻境也该破除了吧,她心想。 “当啷——” 钢管滚了几滚,撞在墙上。 整个病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面露极为惊恐的神色。 短暂的沉默过后,病房内众人发疯一样地跑出病房,然后将病房门反锁起来。 众人在病房外走廊中,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保安,院内保安呢?” “报警,快报警!” “先通知急救科啊?” “通知急救科有什么用?那疯子还在病房里呢?而且人都打成那样了,还能活吗?” 林溪雪平静地看了看满是血污的双手,又看了看怪物身旁糊成一团的黑色蛋糕。 好久没吃蛋糕了啊,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她伸出手指捡起一块,尝了尝味道。 嗯,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味的蛋糕。 不过这蛋糕多少是有点晦气了,长得和那怪物背后的晕轮那么像。 但好吃还是挺好吃的。 林溪雪蛋糕没沾到血的部分挑出来,捧在手里慢慢品味,静候幻境破除。 身后却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声音。 隔壁病床的床头摆着一只老式收音机,看着像是老年人会用的。 这次这幻境塑造得倒是合理,毕竟是心脏病嘛,老年人比较多,隔壁床住着老年人也不奇怪。 她站起身,拿起收音机晃了晃,收音机便正常起来了,继续播放着什么歌曲。 听风格好像是那种寺庙里常放的佛教歌曲,她想起以前大学室友发病,在寝室公放大悲咒,和这个风格差不多。 她切了几首歌,都是类似的歌曲,看来确实是老年人的收音机无误了。 林溪雪将收音机关掉,随手扔在一旁,而后找了张床躺下,翘起二郎腿,一口一口地吃着巧克力蛋糕。 但巧克力蛋糕都快吃完了,周围的景象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这次的幻境还没破除?难道说这次幻境的破除要点另有其人? 刚刚在场的怪物幻象还剩下十八个,挨个全部破除就是了,分析这么多干什么。 林溪雪拍了拍手上的蛋糕屑,拾起钢管向门外走去...... 第十七章 法剑 林溪雪拖着钢管,来到门前,拧了拧把手,却发现门被反锁了起来。 她退后两步,接着助跑的冲力猛得一蹬,直接将房门踹飞了出去。 呵,果然是幻境,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 烟尘散去,林溪雪走出病房,走廊两侧都被防爆盾堵得严严实实,盾后还有人持防爆钢叉。 “警告你,马上扔掉凶器,放弃抵抗!” 林溪雪扫过走廊两侧围堵的众人,发现他们背后都没有晕轮,陷入并不是破除幻象的关键。 她没耐心和这些非关键幻象空耗时间,拖着钢管一步步向防爆盾走去。 “第二次警告!马上停下脚步,扔掉凶器,放弃抵抗!” 林溪雪无视了警告,仰起头,顶着防暴头盔之后的眼睛,咧嘴一笑。抡起钢管,直接将一面防爆盾打得凹陷下去,持盾之人瞬间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墙上。 余下众人见状,防爆盾从四面八方挺进,数把防暴钢叉向她腋下,脖子,膝盖罩去。 她放出神识,时间再次像被减速了一般,这些钢叉的轨迹在她眼里实在是太慢了。 她挥了挥手中的钢管,已经彻底变形不好用了。 果然这个时候,还是得用剑。 对啊,我都已经是仙人了,当然有自己的本命法剑,还用这凡铁做什么。 她右手虚握,左手并指从右手小臂向前一引,便从虚空中抽出一把没有形体的长剑。 其实是不是长剑也并不分明,只是因为一阵黑烟绕着这根长条状的东西蒸腾,所以姑且就当是剑吧。 剑光游走周身,将防爆盾和钢叉斩成了一堆废铁。 袖袍一甩,便震开了拦路之人。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寻找谁的背后有晕轮,却突然听到极远处传来“砰”的一声。 时间再次被无限拉长,一颗细长的子弹正拖着音爆向她的头部袭来,只是神识锁定之下,这子弹的速度太慢了,就好像静止在了原地一样。 她嗤笑一声,反手一挥,便将这子弹从正中央切成了两半。 但她忽然觉得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温热的鼻血从鼻腔滴落,她捏住鼻子,但鼻血却越流越快,最后直接反进了口中。 她吐出一滩鼻血,扶着太阳穴,继续寻找着背负晕轮的怪物,她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一件事——找出怪物,破除幻境! 但也不知为什么,鼻血越积越多,她觉得全身一阵酸软,使不上力气,脚下一个踉跄便趴在了地上。 众人连忙上前,将她的手擒在身后,上了手铐。 手铐这种凡铁也想控制住仙人? 她用力想要挣开,却发现本该像纸一般脆弱的凡铁,此刻却难以撼动分毫。 头好晕啊...... 她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 夏夜,刚过九点,纪宛芸百无聊赖地刷着网文吃着西瓜。 母亲纪锦“嗒嗒”的踩着拖鞋,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小说,快别看了!” “妈,我看会小说又怎么了,总得有点娱乐吧?”纪婉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傍晚,市二院出人命了!” “怎么回事?医闹?”纪宛芸继续翻页,敷衍回应。 “不是医闹,算了你自己看吧!”纪锦递过手机。 纪宛芸点开视频,边吃西瓜边看着视频中播报的新闻。 【今日十九时许,我市第二医院内,一女子突然使用用铁棒殴打陪同家属,目前,家属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 【据悉,该女子此前经常阅读玄幻、仙侠题材的网络小说。有专家指出,经常阅读此类题材的网络文学作品,导致该女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可能是此次悲剧的重要诱因】 【专家敦促相关文艺作品的创作者,提高行业自律,积极创作正能量的作品】 “......” 纪婉芸无语,“妈,这种营销号你能不能少看点啊,不就一精神病暴起伤人吗,这也要和网文扯到一起去?” “你又犟,我还能害你啊?反正你以后尽量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行行行,不看了。” 纪婉芸被扫了兴致,再好的文也追不下去了,几口吃完了西瓜,洗干净手,回房间听音乐去了。 “欸,之前听阿姨说,小雪好像就在市二院住院吧,应该没受到波及吧?” 纪婉芸决定打个电话问问。 一阵通话铃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阿姨......” “你好,你和林婷是什么关系?”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声。 “啊,你好,请问你是?”纪婉芸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市刑警大队的,你和林婷是什么关系?”男声再次追问。 纪婉芸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我和林阿姨的女儿是好朋友......阿姨,她出什么事了吗?” “你和林溪雪是朋友?那正好,你现在方便来一下所里吗?” “方便的,地址在哪里?我马上打车过去!” 纪婉芸潦草的抄下地址,披了件外套,踢上凉鞋便要出门。 “妈,我出去一趟。” “大晚上的你去哪?不让你看小说你就要出去鬼混?多危险啊!” “跟你没关系!”纪婉芸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没做什么解释便推门出去了。 ...... 林溪雪睁开眼睛,四下环顾。 周围墙上贴满了蓝色的吸音棉,正对面朴素的木桌上摆放着电脑和打印机,架在一旁的摄像机红灯一闪一闪的表面了正在录像。 “姓名。” “哈哈哈,姓名......林溪雪,或者其实你应该更想听我回答通颖子对吧。” “下次呢,还要变化成什么形象?” 林溪雪一眼便认出了这又是幻境,审讯人员背后闪着一团圆形的白光。 这怪物以为把黑色的光晕换成白色的我就认不出来了吗? 果然是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小李,你去问问药检结果出来了没有?”其中一名审讯人员对另一位名叫小李审讯人员小声吩咐道。 小李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房间,把门带上。 “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里是你构造的幻境。” “知道自己傍晚干了什么吗?” “干了什么,我识破了你的幻象,然后打破了你的幻象。” “你不就是想逼疯我吗?可惜我偏偏不顺你的意!看到我现在越来越清醒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告诉你,我不但现在清醒,我以后也会一直清醒!” “下次构造幻象前,记得先把你的破烂光圈藏好!” “你以为黑的变白的我就认不出来了?我告诉你,痴心妄呃咳咳咳......” 林溪雪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这一激动,给审讯人员也说懵了,什么黑光圈白光圈的。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林溪雪说的是自己背后的补光灯,这是怕审讯时摄像机拍不清犯人的脸,所以后加的。 他从地上捡起补光灯的开关,“咔哒”一声脆响,白色光晕当即消失...... 第十八章 定魂蛊 看到补光灯被关掉了,林溪雪的眼神开始四处乱飘。 必须找到黑色的光圈,只有找到带黑色光圈的东西才能破除幻象。 在哪里,圆形的东西,黑色的,一定有的,只是这次藏得很深,这怪物也学奸了。 一定有的,不可能没有的! 她的眼神定格在了录像机上。 黑色的,圆形的,还能转动,对啊,这不就是镜头吗? 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没想到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被我找到了吧,你骗不了我,你骗不了我!” 她疯了一样跳起来,试图打碎录像机的镜头,但手脚都被铐在椅子上。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破除幻境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竟是生生带着身下的后悔椅一起往前挪动了几分。 “你找到什么了?”审讯人员快速地敲击着键盘。 “我发现你这个幻境的破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论你再试几次都一样,我是不会疯的!” 审讯人员似乎是失去了耐心,将中性笔撂在桌上,靠着椅背摸着下巴,等待小李取回药检报告。 林溪雪一直在努力地挪动椅子,但这椅子太重,一丝一丝地挪了半天,离那录像机也还远得很。 没过多久,小李取回了报告,压低声音道:“王队,报告取回来了,几项队里能检的都是阴性。要不要再安排一次精神鉴定?” “先不急,一般来说精神病发病都是间歇性的,但是她从抓回来开始就一直这样,很可能是装的。” 王队点开一段视频,转过电脑,这是一段监控视频。 林溪雪看到视频里,林婷买了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和医生护士一起庆祝自己清醒过来。 接着,她看到了自己突然暴起,卸下了病床护栏上的钢管,打在母亲的身上。 她闭上了眼睛,她不敢看后面的情景。 不可能的,明明有黑色的晕轮,明明是怪物假扮的。 等一下,这巧克力蛋糕是圆形的。 黑色,圆形......是我把巧克力蛋糕误认为是黑色晕轮? 那我听到的诵经声是? 她想起了在床头找到的老式收音机,所以其实是我把收音机里的佛教歌曲当成了怪物的声音? “我......我亲手打死了妈?” 林溪雪没有大叫,只是大把地薅下自己的头发,她需要适当的痛感唤醒早已麻木的神经。 “啊......啊!!!” 她反应了好半天,已经停止运转的大脑才重新获得了思考能力。 她拼尽全力地用头撞击着后悔椅,乌紫色的大包肿得越来越高。 “出血啊,快出血啊,为什么不出血!” 结束吧,快结束吧,不管这是幻境还是现实,都快点结束吧。 林溪雪已经太疲惫了。 但审讯人员自然不会放任她的这种行为,很快便将她控制住了。 她的头被死死地固定住,眼角流出两行血泪。 她还活着,但瞳孔中已然没有了任何神采。 纪婉芸站在单面镜后,看到林溪雪从刚刚开始的所作所为,双手捂住口鼻,止不住地啜泣。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小雪她......小雪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特别优秀,她不久前才通过了名校的申请,她......”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抽噎。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纪婉芸平复良久,才鼓起勇气问道。 “你去劝劝她也好,但是一定注意安全。” 纪婉芸点了点头,“我们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她应该能认出我来的。” “那可不一定,你最好还是离她远点,保持在安全距离对话就好。” 纪婉芸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头确认。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林溪雪出于生物本能地,将眼睛对准了门口。 啊,婉芸来了。 算算时间,从出门到打车过来,确实也差不多该到了。 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婉芸来找我了? 我想想,我在医院被抓获,然后婉芸打了我妈的电话,得知事情的经过之后,就打车过来了。 为什么我的记忆会突然切换到婉芸的视角? 刚刚也是,为什么我的视角突然切换到了审讯室外? 我怎么可能用婉芸的视角,在审讯室外看着我自己? 而且,我是怎么来审讯室的来着? 感觉自己被捕后的记忆就像是一部经过蒙太奇处理的电影,突然就切换视角了。 中间自己的视角还缺了一块。 林溪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她已经不想再思考了。 想明白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明白这些事情,妈就能活过来吗? 她呆滞地望向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 好累,不想思考了,就这样吧。 哦对了,原来这是面单面镜啊,刚刚都没注意到。 林溪雪探出头照了照镜子,漆黑的晕轮正在她身后轮转。 啊......原来是这样。 是了,我都已经是仙人了,背后有光晕也很合理嘛。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传法箓,受法衣,赐法剑,圆光自现,这便是完整的天尊受箓流程了。 妙极,妙极!现在的我,便是真正的从七品仙官啦。 她挣脱后悔椅,扬起法剑,一剑刺穿侧腹,搅碎了身后的晕轮,使的正是狂剑那近乎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式。 林溪雪拔出法剑,望向身后。 宏衍子的心脏已经被方才那一剑彻底搅碎,眼看是活不成了。 他花白的胡子被嘴角溢出的血渍染红了半边,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林溪雪的脸。 “好孩子,爷爷不怪你......咳咳......你是被人骗了......你从小有疯病......你不该取出体内的定魂蛊啊!” “你想想看......你的疯病是不是就是从取出体内的定魂蛊之后,就复发了?” “好孩子,你现在是仙官了,这本《痋术百解》你应该看得懂了,日后若是疯病再犯,一定要寻到定魂蛊,依照书中所写种在自己体内。” 宏衍子从怀中掏出一本皱巴巴脏兮兮的破旧书本,颤巍巍地递给林溪雪。 他伸出手,指向被压在碎石下的白晴。 “好孩子......就是她骗你取出定魂蛊的,爷爷没用,杀不了这贼人......你万不可再受她蒙骗。” 宏衍子说完,便握住林溪雪的手,缓缓跪在地上,嗓子里倒了两口气,便气绝身亡。 林溪雪有些厌弃地甩开宏衍子的手,他的尸体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倒向一边。 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告诉林溪雪,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宏衍子,已经死了...... 第十九章 生死 林溪雪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 她验了验身上的伤,十根手指有六七根扭得不成样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不少尖锐碎石穿透皮肤,嵌在皮肉下面。 侧腹开了个大洞,若非她用手紧紧捂着,只怕是连肠子都要流出来。 但就算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怕她疼得眼前发黑,她仍然可以握得住黑色法剑,仍然走得动路。 似乎有一种怪异的力量维系着她的生命活动。 她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动了动歪七扭八,不成人形的乌紫色的手指。 韧带撕裂,骨骼不知道碎成了几段,这样的手指头居然还能动。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带着些许嘲讽意味的轻笑了几声。 这就是所谓的仙人吗,这就是所谓得不老不死吗? 这样的自己,只不过是怪物罢了...... 她心中不免有些悲怆,她不知道今后应该如何面对自己。但悲怆之余,竟还多了几分庆幸。 幸好,幸好这只是怪物编排的幻境,妈还活着。 我死了之后,妈应该挺难接受的吧,以后也没人给她养老了...... 她想起林婷苦了一辈子,人到中年还被那死鬼老爹抛弃,只要再熬两年,等自己毕业,就熬出头了,但偏偏发生了这种事情。 她的眼泪很快又下来了,她双手环抱着自己扭曲的身体,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中,将哭泣的声音压到最低。 “妈,我想你,真的好想你......” 一阵低沉地呜咽过后,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站起身来,黑羽自衣摆边缘飘散,背后的晕轮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石洞内仅有的微光。 但有没有光线对于林溪雪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即便她不放出神识,此刻在黑暗中视物也是纤悉无遗。 她望了望四周,这里已经不是丹房了,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碎石瓦砾无规则地坍塌滚落,在洞内堆成无数小石堆。 白晴便被埋在其中一处碎石堆中,只露出一颗头和一只手,气若游丝,昏迷不醒。 得赶紧救她出来才行。 毕竟白晴给我下了禁制,谁知道她死后禁制会不会自行触发,连带把我也给带走。 林溪雪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一步步走到石堆前,袖袍中的黑色玉册自行飞出展开,宛如一道玉带环绕,背后的晕轮急转。 她心念一动,便直接让这堆碎石浮了起来。 没有人告诉她这玉册该如何使用,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于是真的就做到了。 失去碎石支撑的白晴缓缓从空中落下,林溪雪接住她,放在地上,检验了一番伤势。 胸廓、手脚骨骼尽数被压得变形,不少伤口深可见骨,呼吸时还带着“嘶嘶”声,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是必死无疑。 她想找找白晴身上还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但摸了半天也没找着,只摸出一只秀气的小袋子。 她刚想解开袋子看看,手指却直接被这小袋子弹了开来。 这个小袋子在抗拒她的接触。 林溪雪猜测这东西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储物袋。 白晴曾说修士对于邪气有种本能的抗拒,那储物袋作为灵物,抗拒自己也是理所应当了。 一番搜寻无果,储物袋也打不开,林溪雪只得找了块高低合适的石头,用厚手帕垫在白晴脑后,让她平躺下来。 林溪雪坐在一旁,摩挲着手中玉册。 她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成了宏衍子和那怪物口中的仙官。 名为天尊的怪物所设的幻境环环相扣,从一开始的授法箓,加法衣,结发髻,逼我拔出法剑。 到了最后,还让我误认为,我亲手杀了自己最在乎的人,想彻底摧毁我的理智。 而当我彻底崩溃,失去理智,放弃思考之后,背后就凭空多出来了这黑色光晕。 每一步都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亏我还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堪破幻境,其实我只是在那怪物的诱导下,在幻境中越陷越深。 但唯一一点让人不太理解的事情是,纪婉芸的出现很是突兀。 如果把自己陷入幻境后的经历比作第一人称的VR电影,那纪婉芸的出现就好像是电影放到一半突然出现的错误剪辑。 自己的视角突然从“我”跳转到了“纪婉芸”,这段记忆完全是代入了纪婉芸的身体进行体验的。 而且如果不是代入了纪婉芸的视角,从单面镜外看到了自己,也许我根本不会意识到这里有一面镜子。 仔细想想,我第一次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那里根本就没什么单面镜,而是蓝色吸音棉。 如果没有这面镜子,我就不会发现自己背后出现了晕轮,自然也就不会动手搅碎晕轮。 而当我用狂剑最后一式搅碎晕轮之后,现实中的宏衍子真的也被我绞碎了心脏。 这幻境仿佛不单单是幻境,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仿佛会影响幻境中事情的发展。 又或者说,其实是幻境中发生过的事情,一定程度上投射到了现实? 在我陷入幻境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问题,恐怕只有唯一的目击者白晴可以回答了。 她有满肚子的疑问想问白晴,但白晴此刻却昏迷不醒,气若游丝,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的事情。 看白晴伤得这么重,伤口也没有恢复的倾向,恐怕灵力已经彻底耗尽了。 没有灵力护体,在这种肮脏的环境下,迟早要细菌感染,伤口溃烂发炎,然后全身性感染,一命呜呼。 更不要说,白晴胸骨都被压变形了,听呼吸声可能还有气胸,万一是肋骨断了刺进肺里,那麻烦可就大了。 最要命的是,如果白晴的灵力真的已经完全耗尽,就算她清醒过来也没办法开启储物袋,取出仙家灵药。 横竖都是绝境。 她决定冷静下来重新思考。 白晴说过,她无法恢复灵力是因为这里被邪气浸染得太严重,那如果能带她出去,或许她就可以自行恢复灵力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找到出路。 她曾在野外求生节目中看到过,在这种岩洞中,风的流动方向,水的流动方向,往往就是出口所在。 若是放在以前,要她感受风的流向自然是痴人说梦,但神识加持之下,要看清风的流动其实并不是难事。 她从宏衍子的道袍上撕下一块布条,用手指沾血给白晴留了信息,让她如果清醒过来试试看能不能打开储物袋,我先去寻找出口。 她将布条塞入白晴手中,正欲离开,白晴却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通红的脸蛋满是担忧和不舍。 “师兄,别去......求求你别去......” 第二十章 绝地 林溪雪看到白晴的脸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嘶——好烫。” 林溪雪被吓了一跳,白晴的头简直和火炉一样烫,如此高烧,若是不及时降温,只怕要把脑子烧坏。 但她也觉得又气又好笑,烧成这样,说胡话的时候居然还把我当成了她的师兄。 看她这副担忧的样子,想也知道这位师兄就是她的心上人。 恋爱脑啊,恋爱脑...... 林溪雪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水囊,却发现水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破了,清水已是一滴不剩。 没办法,得先找点水物理降温,不然只怕是要直接高热休克了。 林溪雪要去找水,但白晴死活就是不肯松手,她只得安慰道:“先放手哦......师兄去找水,找到水就回来了。” “师兄,你不要去......去了就回不来了......不要去......” 林溪雪心中不禁有些酸涩,看来这也是对苦命鸳鸯啊,联想白晴之前为了要祛除邪气的法门,不惜违抗师门命令,只怕沾染了邪气的就是这位师兄了。 她的手穿过白晴凌乱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师兄回来了,不怕了,不怕了啊。” “啊,师兄你回来了,我之前做噩梦,梦见你......呜呜呜......”白晴胡话说着说着,便抽泣起来,但片刻后终究是露出了些许笑容,缓缓放开了手。 林溪雪摇了摇头,不由得想起一首词:“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这种事情林溪雪也是见的多了,或痴情,或狗血,见多识广之下,林溪雪自然明白,智者不入爱河的道理。 何况,现在自己连智者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个怪物罢了。 她咬着牙,将身上扭曲变形的骨骼尽可能掰直了些,便准备去寻找清水。 她放出神识,四处搜寻哪里有水流冲刷的痕迹,沿着冲刷痕迹一路向上游寻去,果然发现了一条澄澈的地下溪流。 心念一动,玉册便再度展开,一种诡异的力量将清冽的溪水聚成一团,浮在空中。 林溪雪赶回白晴身边,浸湿帕子,敷在她额头上,又喂她喝了些水。 摸了摸白晴的脸,虽然没退烧,但至少没有之前烧的那么吓人了,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虽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林溪雪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面对此情此景,林溪雪才意识到现代医学的便利之处。 好在,刚刚已经找到了地下河,只要沿着地下河顺流而下,总能找到出路的。 她本想先一个人前去探探路,但转念一想,将白晴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洞窟内有什么邪性的蛇虫鼠蚁,白晴现在的状态只怕是难逃一死,还是将白晴带在身边比较稳妥。 她操控玉册,缓缓托起白晴,两人一并沿着溪流向下。 洞中不见天日,林溪雪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仍未看到任何光亮,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每多耽搁一刻,白晴的气息便再若一分。 她一来是怕白晴死了禁制发作,把她也一起带走了。 二来是想到若是白晴真死了,这暗无天日的洞窟中就只有她自己一人孑然无依,心中便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一场意外的发生,她永远见不到母亲林婷,见不到最好的朋友纪婉芸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宏衍子这老疯子以外,她认识的人便只有白晴了。 虽说不算很熟悉,发生过很多误会,还是个恋爱脑,但至少有个能在一起说话的人。 一想到可能连这样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那种被隔绝起来的完全的封闭感,便让林溪雪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没多久便到了地下河的尽头——一挂瀑布。 但看到这瀑布的林溪雪却彻底惊呆了,这瀑布是向上飞的,而不是向下落的。 林溪雪一时间不明白其中有什么门道,但她也并不需要明白,毕竟跟着水流走之所以能找到出路,是因为水可以冲刷出一条通路。 所以水往上流还是往下流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只要跟着水流走就一定能找到通路。 她带着白晴沿着瀑布向上飞去,飞到一半,鼻子中温热湿润的感觉再度袭来。 这是我第几次流鼻血了? 不用猜也知道,这肯定是不好的预兆,但她没有选择。 相较于以往鲜明的红色,这次鼻血的颜色也格外暗淡且粘稠,几乎已经呈现出栗子般的棕色。 她无视了身体的警告,继续向上方疾驰。 然而瀑布尽头,却是一处倒悬的水潭,瀑布飞溅进入水潭,激起向下的水花。 她用神识探入水潭,发现这便是水流的终点,水潭下也无路可走。 这是一条绝路。 林溪雪耳鸣得越来越厉害,已经无力再原路折返,只得抽出法剑在石壁上掏出平台歇脚。 但这一用法剑,她耳边顿时响起了尖锐的炸响,像是舞台上那种质量极差的麦克风炸麦,再经由大号音响放出来,而她恰巧位于音响前。 脑门仿佛被人猛击了一拳般,眼前金星乱闪。 继鼻血之后,耳朵也开始渗血。 她将白晴放在一旁,半倚在石壁上,望着倒流的瀑布怔怔出神。 穿越前,穿越后的记忆一幕幕流过心间。 我有做错什么吗?好像也没有,但是事件就是无可挽回的向这种荒诞的结局延伸。 就好像是一部乙游,明明自己选择了最合理的选项,但是恶趣味的制作人却让看似合理的选项走向了最不应该出现的结局。 林溪雪笑了,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不信命,从前不信,现在不信,如果还有以后,恐怕仍然不会信。 只是余下的体力,已经没有机会让她再去寻找其他的出路了。 她捧起些清水,洗了洗身上的血污,如果要死,至少死得体面点吧。 一旁的白晴似乎也开始了回光返照,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师兄......晴儿好冷哦......” 林溪雪摸了摸她的额头,烧的更厉害了,虽说是修士,但没了灵力护体,还是跟凡人一样脆弱。 林溪雪取下帕子,重新投了冷水,敷了回去,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师兄......冷......可以抱抱晴儿吗......” 嘶,还让人抱啊你,我又不是女通讯录,林溪雪暗自咋舌。 虽说死到临头了,但林溪雪觉得自己的吐槽役人设不能丢。 不过算了,就当是临终关怀了吧,如果真有来世,说不定这种临终关怀行为还能积点功德。 林溪雪将白晴搂在怀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快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她话没说完,便背过身咳嗽了几声,咳出一大块黑红色的血块。 氤氲水汽后,仙家楼阁再度浮现,天尊盘坐正中,无数张脸上带着无数种不同的笑容。 狞笑,奸笑,诡笑,讥笑...... “笑吧,笑吧,你是该笑,你的目的就快要达成了,我就要死了。” “但是唯有一点,你笑得太早了,你应该等我彻底死了再现身的!” 林溪雪抽出法剑,向这怪物掷去...... 第二十一章 逆流 无形之剑切断了水幕,虚空中的仙家楼阁如梦幻泡影,消散于无形,仿佛那虚影本就没有出现过。 林溪雪愕然立在原地。 “我明明看到的,明明看到的,为什么没有?我出现幻觉了?可我明明看到的!” 她召回法剑,对着瀑布乱挥,直劈得水花四溅,原本逆流向上的瀑布哗啦啦地向下坠去。 挥了几剑之后,她又突然停下来,捧着心口,口鼻并用,大口吞吐着空气。 但是想要咳嗽的感觉越来越控制不住,她归坐下来,双手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次咳嗽,便有豆沙色的污血从指缝中涌出来,咳到最后,竟是“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用手肘撑在地面,口中不断低声重复道:“我明明看见的,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原本被她无视的宏衍子遗言,不知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脑海中。 当时她只当宏衍子是在死前还想继续误导自己,但现在回过神来一想,宏衍子说的也未必就全是虚言。 的确,自己是在取出体内的寄生的虫卵之后才开始出现各种幻觉的。 难道我真的是宏衍子的孙女?难道我真的从小就有疯病?那所谓的定魂蛊真的只是为了压制自己的疯病? 不对,如果这样的话,那只从死去奴隶身上取来的定情信物香囊又该如何解释。 她想取出香囊确定自己记忆的真实性,但翻遍了全身上下,都没能找到。 不对,都是骗我的,天尊在骗我,宏衍子在骗我,全都是骗我的,你们都滚出我的思维,滚出去! 那香囊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也完全有可能,香囊不见了不代表宏衍子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都是骗我的,死了还想骗我,我不能上当,绝对不能上当! 她情绪一激动,又咳嗽了几声,但或许是因为体内已经无血可流,这几次咳嗽只是啐出几口血沫子。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强烈的虚脱感,让她再提不起丝毫力气。 她瞄了一眼身旁的白晴,原本病态的红润褪去,此刻面容已是苍白如纸,不见半点血色。 还好,死的时候还有人做个伴,也不算最糟的结果了。林溪雪不自觉地向白晴靠了靠,慢慢阖上了眼睛。 耳边逆流瀑布冲入水潭,轰然震响。 一片黑暗之中,那个天与地完全反转过来的病房又出现在眼前。 消停点吧,我都要死了,就别再用这种粗劣的幻境唬人了,林溪雪默默吐槽。 但恍惚间,她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幻境中的很多东西,都和现实有所对应。比如我在幻境中刺穿了晕轮,现实中宏衍子也被我搅碎了心脏。 那在病房中,天与地倒转的病房意味着什么呢? 她猛地睁眼,看到眼前倒流的瀑布。 上就是下,下就是上! 也许这瀑布本来不该是向上逆流的,只是出于某些原因突然流动方向被倒转了。 这瀑布本该是向下流的,所以原本冲刷出的通路自然也该是在下方,她终于想通了。 她望向下方的无底深渊,心中开始打鼓。 出口在下方只是她灵光一闪产生的猜想,是真是假其实完全无法确认。 她现在余下的力量根本无法再带两人飞下去,充其量只能降低些下落速度罢了。 从如此高的深渊跳下去,即便是降低了下落速度,若是下方没有水源做缓冲,只怕最终也落不下全尸。 但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等死罢了,反正都是死,有没有全尸也没什么分别了。 只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扶起昏迷的白晴,沿着瀑布一跃而下。 玉册环绕二人,下落速度微微放缓,林溪雪这回只是一个劲的干咳,却吐不出血来了。 眼角滑落血泪,视野越来越暗,听到的声音也原来越远,就好像带上了隔音耳塞一样,明明是近在咫尺的水流冲刷声,此刻竟然也听不清楚。 就好像是八百度近视,还没戴眼镜,糊一片的视野中,只有一轮黑色的光华轮转不息。 林溪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抽离出这个世界一般。 终于,她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是落进了一处巨大的水潭。 在身体遭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后,她感觉到冰凉的液体灌入的鼻腔、咽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在推着她向前走。 她心中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死死地抓住白晴,不能让暗流把两个人冲散了。 意识逐渐涣散,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 “咕呜喔——” 长夜微晗,林溪雪被一阵鸡鸣声吵醒。 她先是有些疲惫地打了个瞌睡,然后猛地坐起来,警觉地环顾四周。 有些老旧的竹屋中,床榻家具也都是竹编竹制的,墙上还挂着蓑衣竹帽,窗户外还晾晒着渔网。 看样子像是平凡的渔夫之家。 她四下搜寻了一番,发现白晴并没在这屋里。 想想也是,白晴伤得那么重,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送医馆了,自然不会在这里。当然,被暗流冲散了也不是不可能。 坐回榻边,检查了一下自己此刻的状态。 黑色的羽衣仍然披在最外面,但里面的衣服却是有人帮她换过了——一件有些磨损的麻布衫,但放量还算合身。 她撩起袖子检查了一番,原本的肌肉撕裂,骨骼断裂此刻已是尽数恢复,便连疤痕都没留下半点。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就跟死了十几天似的,没有血色。 屋内没有镜子,铜镜在这个世界也是稀罕物,并不是这种寻常农家会有的东西,所以她也只能凭感觉随意地梳洗一番。 她推开门,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天还未完全亮,一众渔夫便已在湖边分拣起各类渔货。 品相不好的便整条扔进锅里煮成鱼饭,品相好些的便及时拿到集市换银钱讨生活。 渔村之中,无论男女老幼,全都上前帮忙分拣,忙碌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林溪雪出来了。 林溪雪知道渔获的新鲜程度很重要,这个世界又不可能有什么低温保鲜技术,耽搁了时辰,渔获腐败,便一分钱也卖不出。 她是那种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类型,所以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忙碌,并未上前打扰。 待大家分拣完成,吃过鱼饭,挑着担子赶去集市之后,林溪雪这才上前,找了位看着还算和蔼的中年妇人上前询问。 谁知,这中年妇人见了林溪雪,马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睛,一提手腕上的竹篮,快步走开了...... 第二十二章 武增庙 林溪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并未勉强,只是转身去找其他人询问。 谁知一个个都是见了她就跑,丝毫没有要跟她搭话的意思。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虽然我现在皮肤是苍白了点,但也没有那么吓人吧,况且真要觉得我这么吓人,还救我干啥呢? 林溪雪推测,自己大概是落入了地下暗河,然后随着水流一起被冲进了这大湖里,然后顺道被捕鱼的渔夫救了。 只是当务之急,是赶紧问清楚白晴在哪,自己还有一堆问题要问她呢。 她又问了几人,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慌忙溜走,没有一人敢答她的话。 特别是几个带孩子的母亲,还特意将孩子护在怀中,走几步还要回头看一眼她有没有跟上来。 就在她准备放出神识,准备自己找寻白晴下落之时,一旁缓慢地吃过鱼饭的老丈起身向她走来。 “莫怪莫怪,她们都当你是水妖,所以不敢同你说话。” “......” 林溪雪先是无语,但转念一想也确实不怪这些村民,毕竟他们捡到我的时候,我应当受伤很重,见到我恢复这么快,心中畏惧也不是不能理解。 “呵呵......他们毕竟阅历浅,不过我却知道,你是神仙中人!” 老丈说的眉飞色舞,神情之中颇有得意。 林溪雪笑而不语,心想白晴才是真真正正的仙门弟子,我哪里算什么神仙中人。 连真的仙家弟子和邪魔外道都分不清楚,也得亏遇到的是我,这要是遇到宏衍子那般心术不正之人,到时候第一个被抓去点成肉黄金的恐怕就是你。 不过林溪雪自然也懒得解释什么,顶着个神仙中人的名号也更方便行事。 “老丈,当日和我一起被捞起来的应该还有位少女吧,不知她现在所在何处?”林溪雪微一拱手,单刀直入地提问。 “哦,她当时伤得太重,我们便将她送去武增庙救治了。” “武增庙?为何要送去庙里而不是医馆?”林溪雪不解。 “庙里的大巫祝可比郎中厉害多了,平日里不但能保佑我们捕鱼时风调雨顺,有病有灾了也全是大巫祝为我们调养。” “这么说,这大巫祝在你们村里应当很有名望了?” “那是自然,每年的本主节也都是大巫祝主持,别说在我们陵湖村,便是放在十里八乡也是极有名望的。” 林溪雪微微蹙眉,不清楚这大巫祝是何来历,但听这老丈所言,似乎真有些神妙? 她身上可还有白晴种下的禁制呢,可不能出什么闪失,她决定还是亲自去看看才好。 “哦,对了,老丈你方才说村民将我误当作是水妖,莫非这湖中还真有水妖不成?” 老丈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一副“你问对人了”的表情。 “其实大都是村中年轻人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罢了,说湖里有什么水猴子,其实我在这陵湖村蹉跎了一个甲子,也并未见过什么水猴子水驴子的。” 林溪雪点了点头,再次拱手道谢,追问道:“谢老丈解惑,只是不知是村中哪户人家救了我二人,来日需得登门拜谢才是。” “是周盛外出捕鱼时将你二人捞起的,你方才出来的那户人家便是,只是他此刻已经去了集市,你可能得傍晚才能见到他了。” “老丈可否再告知那武增庙的所在,我想去探望一番同门师姐。”两人的关系解释起来过于复杂,林溪雪索性就说白晴是自己的师姐了,也能省事不少。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老丈连连摆手制止。 “还请老丈明示?” “小仙子你不是村里人,想去武增庙,需得先告知大巫祝,再经由大巫祝摆香烛供奉通禀本主老爷,绣花娘娘,得到应允后,外人才可入内。” “那我师姐为何可以入内?”林溪雪一语点出这老丈话语中的矛盾之处。 “这......大巫祝说本主老爷已经算到昨日会来村子,所以特意吩咐要将她引入武增庙。” 香烛供奉?提前算到白晴回来?还指名要带白晴入内? 林溪雪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这种描述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宏衍子带她祭拜天尊像时候的场景。 但他很快便摇了摇头,自己这是在生死边缘游走得太过频繁,有点神经过敏了吧。 前身的记忆中,这个世界各地方本就有不同的民风民俗,大到寺庙道观,小到像武增庙这种地方民俗,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前身也有过不少前去香火旺盛的寺庙拜佛求仙的经历,整个过程并没有任何异常。 也许这就是当地的一种普通风俗也说不定? 不过,林溪雪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仍然决定亲自前去查探一番。毕竟这世界有天尊这种邪性的怪物,行事谨慎点总不会有错。 “老丈,可否带我去找大巫祝?我不进武增庙,只在门口确认一番师姐......伤势恢复如何了” 林溪雪本想说想确认一番是不是还安全无虞,但想想这么说毕竟还是有些冒失唐突,临时改了口。 “若只是去找大巫祝,倒也并非不可,只是小老儿年纪大了,腿脚多有不便呐......” 林溪雪知道她这是在讨赏,眼中寒芒一闪。 利欲熏心,该杀! 但下一刻她忽然又清醒过来,我刚刚在想什么,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杀罗四和宏衍子,自己还能解释说,这两个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但现在这老丈只是在自己面前讨赏钱,我居然对他起了杀心? 不对,不是我,这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是天尊那个怪物在干扰我的思维。 她抱住头,弓起身子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林溪雪,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谁,你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现代人,你清醒一点,不要轻易被那怪物影响了思维。 老丈被她的表现吓了一跳,拄着拐杖,一蹦一蹦的跑远了。 林溪雪痛苦地伏在地上,此刻在她眼中,这看似宁静祥和的小渔村,已然化作人间炼狱。 生灵的鲜血染红了湖水,衣袖上飘散的黑羽遮蔽了大日,白骨累累,尸山血海。 清醒一点,你清醒一点,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幻象! 她抽出法剑,直接将自己的手钉在地上,一来是想封住自己的行动不至于真的造下杀孽,二来也是想借这剧痛找回理智。 她弓着身子跪在地上,额头深深的埋在土里,良久之后才冷静下来。 手上被法剑刺穿的伤口没有出血,但身上的麻布短衫却已被冷汗浸透。 天空再次变得晴朗,湖水有节奏地拍击着岸边。 她翻过身来,摆成个“大”字,望向天空,阳光格外炫目。 我,终究还是成了嗜杀的怪物吗? 这世界这么大,可哪里又会是我这种怪物的归处呢...... 第二十三章 周盛 林溪雪颓然起身张望,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便连刚刚和她搭话的老丈也不知道躲去哪里了。 身上的麻布衫沾满了泥土,但黑色羽衣却是纤尘不染,就好像是泥土直接透过了羽衣,直接粘在了麻布衫上一样。 她想去那所谓的武增庙找白晴,但此刻村中已经不可能有人为她引路了。 她有些茫然地眺望渔村,只见得渔村周围依山带水,峰林点翠,十里平湖微微泛着波光,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她忽然觉得天地万般广大,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去哪里。 她有些萎靡地回到周盛的住所,将门窗关了起来。 接下来要去哪里,又该做些什么呢? 一般来说,穿越到仙侠世界,大概都会想要求得长生吧。 呵,可我现在不是已经不老不死了么,只不过是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实现了这个目标。 她抬起不久前才被刺穿的手掌,这么严重的贯穿伤,却是一滴血都没有流,现在伤口更是开始飞速痊愈,只怕不消半日,便要彻底愈合。 不老不死,还会莫名其妙地爆发各种负面情绪,甚至是杀意。 这样的我,不就只是个嗜杀的怪物么。 那么作为怪物的我,未来又该追求些什么东西呢?如果我积攒到足够的力量,能否杀了天尊那只扭曲的怪物呢? 可是我所有的神通都是天尊强塞给我的,我又怎么可能用这怪物的神通打败他? 前路在何方? 她横竖想不出答案,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盯着伤口一点点闭合,然后消弭,时间一晃便已过了正午。 一个浑身黝黑的精壮少年推门进来,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但却浑身黑的似铁。 林溪雪连忙坐起身来,望向这少年,想来便是这竹屋的主人周盛了。 汗水从他结实的肌肉上滑落,宛如从烧红的钢锭上滚落的铁水,还微微冒着热气。 他并未注意到林溪雪的视线,只是大剌剌的将行头仍在一旁,便又提着鱼篓出去了。 没多久,劈柴声,锅铲碰撞声,油花炸响声响作一团,咸鲜的香气传入屋内。 林溪雪这般冰雪聪明,自然猜到他是去做饭,于是提前备好了碗筷。 周盛端着一大盆爆炒鱼块放在了桌上。 “吃饭。”他的语气有些冷淡,说完便捧起碗吃鱼,只管将大块鱼肉整块送入口中,舌头一抿便将刺剃了出来。 这鱼块虽然并未如何调味,更没有什么现代的葱姜蒜料酒去腥,但林溪雪穿越而来,拢共只吃了几只窝头而已,此刻闻到鱼肉香味,自然是食指大动。 她试着夹了一小块,鱼肉还是蒜瓣状,新鲜无比。 但她刚将鱼肉送入口中,身体便出现了剧烈的反应,她连忙背过身,止不住地干呕。 这并不是因为没放香料去腥,所以腥臭到无法忍受,而是林溪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排斥这种食物。 她并没有从鱼肉中感受到什么不愉快的气味,但却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恶心感。 就好像身体在说,这种食物已经不适合自己了。 一旁的周盛见到她这般反应,皱了皱眉,但并未言语什么,仍是闷头吃鱼。 林溪雪放下碗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良久,终于只是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周盛仍然只是兀自吃着鱼,不多说便将满满一盆鱼吃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堆鱼刺。 林溪雪知道这周盛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方才又因为自己干呕有了误会,自觉理亏,主动收拾起碗筷。 但周盛却一把夺过碗筷,吞吞吐吐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休息。” 他利落地洗净碗筷,放在竹架上沥水,转身问道:“烤竹笋?吃吗?” 林溪雪苦笑着摇了摇头,敷衍道:“我是不用吃饭的。” 其实她此刻饿得要死,只是她明白,凡俗食物她肯定是没办法再吃了,也不知今后要吃些什么。 她想起幻境中,自己生啖血肉的那一幕,不禁觉得万般恶心。如果真的只能吃这种东西,她宁愿饿死。 “你,真是,水猴子?”少年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林溪雪哑然失笑,她算是彻底发现了,这少年并不是对她冷淡,根本就是有些木讷内敛,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流。 “你听说过会溺水的水猴子吗?”林溪雪直接在逻辑上否定了这个猜想的可能性。 少年挠了挠头,思索片刻后应道:“好像也是,既然,不是,水猴子,你为什么又,不用吃饭?” 林溪雪虽然情郁于心,但此刻也不禁被他这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说话方式逗笑了。 但她却是不愿意和周盛解释太多,毕竟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也越不快乐,只是随意敷衍道:“因为我是修仙的啊。” “你,胡说,你村里,发狂,伯伯婶婶,骂我,不该,救你回来。”周盛呆呆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不服。 林溪雪故作高深,按照前世看过的仙侠小说扯了些名词道:“说了你也不懂,修仙之人亦有三灾五劫,天人五衰。心魔入体心境不稳也是常有的事情。” 周盛似乎被她一通胡诌唬住了,将信将疑道:“你,真是,仙人?” “自然是真的。”为了增加可信度,林溪雪随手将一张竹凳悬浮起来。 周盛见到此情此景,连忙五体投地,恳求道:“求你,找我,妹妹,她被仙人,带走,不见了。” 林溪雪苦笑,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需要解决,还怎么帮人家找妹妹。 但周盛毕竟对自己和白晴有救命之恩,按道理来说,也确实该为他做些事情,她只得先了解了解情况再做打算。 “你先别急,慢慢说,你妹妹被带走时多大,带走你妹妹的那所谓仙人又是否说了自己的师门,那仙人长什么样你又是否还记得?” “九岁,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了,不知道师门是什么,但他也会飞,至于长得什么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着急,周盛这时说话竟然不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而是勉强能说出完整连贯的话来。 但他突然停住了,皱紧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地回想。 “是一位道人,穿着青色的道袍,头上还束着青玉莲花冠,看着倒是挺慈祥挺和蔼的。” 林溪雪大感无奈,这容貌特征说了和没说一样,天底下所有的老道士一半以上都是这打扮,自己上哪找去。 不说别人,就说宏衍子这邪魔外道,也差不多就是这打扮。 但她心中随即一凛,不会真就是宏衍子把她妹妹带走了吧。这渔村和宏衍子的老巢挨得那么近,其实被宏衍子带走的可能性相当大。 若真是这样,那周盛的妹妹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林溪雪犹豫,是否要将这个残酷的消息告诉周盛...... 第二十四章 上真 林溪雪看到周盛那焦急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将实情告诉他。 毕竟,被“仙人”带走了多少还是有些盼头的,真要如实相告,也不知这木讷少年能不能接受得了。 况且,其实未必就真是让宏衍子骗了去。 毕竟洞内的奴隶大都是逃荒的饥民,一个馒头就迷晕了。 这些饥民也无甚家世背景,自然也不会有人追查,不会引人注目,对于宏衍子而言更为安全。 像周盛的妹妹这种有亲人的,还是当面带走,风险显然更高。 况且,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一般来说犯罪分子都会选择远离自己的常驻窝点进行作案,宏衍子应该也不至于把作案地点选在自己的老巢附近吧。 思量再三,林溪雪觉得这种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该乱说。 她安抚道:“修行无岁月,七年对于凡人而言确实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对于修士而言不过韶华弹指,所以你妹妹上山之后便在闭关修行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你救我和我师姐一命,这番恩情自当相报,你妹妹可有姓名,若日后真能寻到她,可有信物相认?” 周盛思考了片刻,打开的墙角的一只大箱子,从一对旧衣物下取出一只已经掉漆的拨浪鼓。 “妹妹名唤巧儿,若您日后与她相见,便将这拨浪鼓给她,她见到此物,定会明白。” 林溪雪接过拨浪鼓摇了两下,但鼓面已经没什么弹性了,并不能摇响。 她郑重地收好拨浪鼓,再次出言提醒道:“我需先与你言明在先,这云州何其辽阔,你虽给了我信物,但我却未必找得到你妹妹。” “您尽力便是,不敢再奢求其他。” 林溪雪听出周盛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敬畏,说话也不再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反倒是有些文绉绉起来,反倒不像是个平凡的渔人了。 至少,像是读过些经典。 不过林溪雪却也并未特别在意,乱世之中,兵荒马乱,路有饿殍,商贾、进士之家中落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所以就算读过些书,流落到这渔村捕鱼为生也并不奇怪。 “我既答应帮你寻你妹妹,日后游历之时自会多加留心。只是我师姐对云州的宗门风物更为了解,所以要寻得你妹妹,我便要先去寻我师姐。” 林溪雪借题发挥,直接提出让周盛带自己去找白晴。 她也没说谎,毕竟白晴才是正经的仙门弟子,自然了解更多她不知道的修仙界秘辛。 周盛并未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他休整了一番行装,便带林溪雪走入一条颇为偏僻的山路。 走入深山,他便掏出一瓶药粉洒在身上,撒完把余下的部分递给了林溪雪。 “驱虫的药粉,洒在身上蚊虫便不敢近身了,山中的虫子很毒的。” 林溪略微迟疑,便将药粉撒在身上,她倒也不怕这周盛有什么歹念,毕竟如果他真有祸心,就完全没必要救自己了。 况且她有一种没来由的感觉,就是哪怕这药粉真的有什么问题,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大概率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两人翻过山头,便见到一处石头砌成的庙宇,房顶铺了琉璃瓦,外墙刷了石灰粉,在这物资匮乏的深山渔村中,的确算是颇为豪华的建筑。 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武增庙了。 庙宇大门紧闭,隔着大门,便能闻到里面传来的阵阵苦涩的草药味。 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镇纸,炭笔和草纸。 周盛捡起炭笔,在草纸上写了些怪异的文字,然后将草纸撕碎,生生吞了下去。 没过多久,庙门便打开了,一名拄着拐杖的老妪慢慢挪了出来。 林溪雪定睛细看,蜡染的海蓝色头巾将老妪一头长的不像样子的头发系成了盘状,口中牙齿也不知还剩几颗。 蜡染的藏蓝色衣物,搭配铺满全身的银饰,看过去便觉得沉甸甸的。 手中拄的与其说是拐杖,倒不如说是根盘包浆的枯藤,整个人佝偻得像一只站立起来的虾子。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皮肤已经完全贴在了骨头上,皮肤下血管的走向,骨骼间的空隙,仅凭肉眼也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皮肤和骨骼间的血肉,就好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凭空吞噬掉了一样。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溪雪,将拐杖靠在墙上,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俯身行了一礼。 “上真。” 许是没牙的缘故,她吐字并不十分清晰,但语气中却颇带有几分敬意。 然而,这带着敬意的“上真”两个字,听在林溪雪耳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自己现在是天尊那怪物亲授的从七品仙官,会称呼自己为上真的,便只有一种人。 这所谓的大巫祝和宏衍子一样,都是侍奉怪物之人。即便侍奉的不是天尊那只怪物,至少也是同类型的怪物才对。 这种怪物提前算到白晴会来,还指名要将她带来,一定有问题。 她侧过头,对着身后的周盛说道:“有劳你为我引路,我且与大巫祝商谈些事情,待事情了结我再回村中寻你。” 佝偻着的大巫祝也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好孩子,这里的事情和你无关了,快回去吧。” 周盛向两人各拜一礼,快步下山去了。 他的脚步声渐远,唯有萧瑟凉风拍打着竹海。 林溪雪抽出法剑挽了朵剑花,双手握剑,反持于胸前,摆好了架势。 但那大巫祝却站在原地未动,似乎并无敌对的意思,她轻轻点了点拐杖,沉声道:“上真,放下剑吧,我这把老骨头,不消你动手,只怕没多久便自己散了。” “你将我师姐怎么样了?”林溪雪的语气愈发冰冷,“或者说,你侍奉的怪物将她怎么样了?” “上真,你我之间又何必这般虚与委蛇呢?我知道她不是你师姐,你也应该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大巫祝的声音仍然从容且平缓,似乎是有恃毋恐。 “回答我的问题,你将她怎么样了。” 林溪雪黑色羽衣飘动,玉册哗啦啦展成一条玉带,背后隐有黑色晕轮流转。 白晴不能死,至少在她解除自己身上的禁制前,在说出自己陷入幻觉后发生了什么之前,她绝对不能死。 大巫祝笑了笑,并未说话,举高了拐杖,将庙宇中堂蒙着的彩布揭了下来,露出庙宇内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泥偶...... 第二十五章 巫祝 林溪雪望向内堂,端坐着一男一女两尊造像,这两座造像身上披红挂绿,女性造像手中还抱着位咧嘴大笑的婴儿。 但堂外,却立着大大小小数也数不清的石雕、泥偶,精致些的还雕出了粗陋的五官,还有些粗糙的便连五官也不曾刻画,只摆着个圆形的石球当作头颅。 难不成这大巫祝竟同时供奉了这么多怪物? 虽然这些粗陋的造像和那天尊像明显不是同一个级别的产物,但有时蚂蚁多了也能吞噬大象。 何况,自己只是个阳错阴差被强行塞了些诡异神通罢了,对于其中的门道全然不懂,远称不上什么大象。 信息不对称之下,贸然出手只会陷入被动。 林溪雪眉头紧皱,手中法剑也握得更紧了几分。 “嘿嘿......”大巫祝沙哑地笑了笑,“上真,我并无恶意。” “既无恶意,便将白晴交出来。”林溪雪语气愈发寒冷,她查探了一圈,也并未发现白晴的踪迹。 但是当她看到院里晾晒的草药,煮沸的药汤,都让她想起了宏衍子点石成金的邪法。 加上这大巫祝指名要将白晴引入庙内,摆明了是另有所图。 大巫祝摇了摇头,道:“她伤得太重,若是将她带出庙宇,没了本主老爷吊命,她必死无疑。” 林溪雪眼神流转,并未相信她的说辞,而是反问道:“你是如何提前知道白晴会来到陵湖村,甚至还提前吩咐村民将她送来这武增庙?” “所有发生在陵湖水域中的事情,卫湖娘娘都知道,便是她告诉我的。”大巫祝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听来还算真诚。 但林溪雪却是一头雾水,先是所谓本主老爷和绣花娘娘,现在又来了个所谓卫湖娘娘。 这大巫祝究竟供奉了几尊怪物,把白晴抓来又要图谋什么? “那你供奉的这些存在,让你救治白晴,是出于什么目的?” “呵呵......”大巫祝伸出弯曲的手指,指了指林溪雪,“当然是为了上真你啊!” 林溪雪思绪快速流动,分析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要取我性命?假如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趁自己昏迷时动手? 那是说自己身上有某些大巫祝需要的东西?抑或是需要自己去完成什么事情? “你想让我做什么,或者说,你供奉的存在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老爷们和娘娘们想要上真一个承诺。” 林溪雪听到这个“们”字,明白自己所想果然不错,这大巫祝果然供奉了一群怪物。 只是这群怪物想要我一个承诺?是想让我为他们做什么? 况且,自己不过是刚刚被天尊强行点化成了仙官,为什么一定要找自己? “想要我承诺什么?如果不说清楚要去做什么,我不可能轻易答应。” 林溪雪早已经明白,和供奉这种怪物的人打交道,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毕竟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埋好的陷阱。 这种不清不楚的承诺,若是轻易答应下来,日后指不定会有什么隐患。 “本主老爷说了,待日后时机成熟,上真自会明白要做什么,若那时您不愿去做,老爷们自然也无法勉强您。” 无法勉强我?为什么会无法勉强我去做? 天尊这种怪物可以随意操纵记忆,凭空虚构真实,将自己耍得团团转,若真想勉强自己做些什么,自己根本就没得选择。 但听这大巫祝所言,她供奉的这些怪物,似乎并不能强迫自己做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我被天尊盯上了,而天尊是比较强悍的怪物,而这些个所谓老爷、娘娘只不过是实力一般的怪物,所以不敢跟天尊抢猎物? 林溪雪做出了以上假设。 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为什么这些怪物都喜欢盯上我?我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要非说有什么特殊,那便是自己作为穿越者有金手指。 但这也说不通,因为宏衍子选中她之时,她的金手指根本就还未曾触发,甚至于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金手指这么个东西。 不说起金手指,在幻境中,她亲眼看到金手指破碎,也不知道现实里金手指还能不能用。 但至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能触发过金手指了。 一个问题引申出另一个问题,她的思绪越来越乱,她很想直接询问大巫祝,为什么这些怪物都要盯上自己,但又怕暴露自己什么都不懂的事实。 一旦暴露了自己什么都不懂,那自己在对方眼里只怕和一只待宰的懵懂羔羊没什么区别。 “我需要先确认白晴的安全,再考虑要不要答应这个所谓的承诺。” 林溪雪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再追问,将话题转向白晴是否还安全这个问题上。 “上真还是信不过老身啊,老身已然说过,本主老爷在为这位姑娘吊命,此刻将她带出庙,她才是真的性命不保。” “她既出不来,那我进去便是。” “上真说笑了,您是被点化的仙人,若是进了我们这小庙,岂不是要和老爷娘娘们相冲吗?” 什么意思?怪物之间也会划分势力领地?彼此不能进入对方的领地? 但听这大巫祝的口吻,这应该是相当基础的常识,如果我再追问,只怕是要露怯。 大巫祝见林溪雪仍在迟疑,继续劝慰道:“上真无需顾虑,您也许是对老爷娘娘有什么误会,只不过你去十里八乡打探一番便知。” “十里八乡之内,凡是满月生辰,求子求孙,红白喜事,垦田春耕,大灾小病之类,谁不曾受过老爷娘娘的福泽?” “况且这武增庙便在这里,老爷娘娘们的法身也都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上真若还不放心,大可在庙前守个十天半月,待这位白晴姑娘性命无虞,自会将她送出。” 林溪雪按住法剑的剑柄,咬了咬唇。她并不清楚这大巫祝的话有几分可信。 即便她口中的老爷娘娘们,平日对于村民的需求多有满足,但这也并不能说明祂们对于白晴就没有任何想法。 即便平时对于村民再和善,林溪雪也觉得,祂们是跟天尊一样的怪物,一定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她此刻并没有什么选择,她根本不会救人,白晴的伤势之重她是最清楚的,若是真强行将白晴带出来,只怕也活不了。 这种处处受制于人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手中掌握信息不足,信息严重不对称,很多事情根本无从辨别真假。 思量再三,她还是收起了法剑,正色道:“好,我便在你这庙前守个几天,若到时候你交不出人......” 林溪雪威胁之意尽显,但大巫祝却露出了从容的微笑,因为没牙而向内萎缩的嘴唇向两侧抻开,显出几分莫名的骇人...... 第二十六章 药 大巫祝转身,向庙里走去,身后的庙门被一种无形力量牵引,自行扣上了。 不多时,林溪雪便听到庙里传出了竹子相互敲击的声音,和诘诎聱牙的颂唱声。 随着颂唱声戛然而止,院落内冒出缕缕青烟,药汤沸腾的咕噜咕噜声大作。 林溪雪探出神识,发现院内的汤药除了沸腾得更厉害之外,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林溪雪自然不会放松警惕,神识持续锁定大巫祝。 要在这里守几天,林溪雪自然也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 她右手虚空一握,然后用力一拧,便生生将一棵竹子连根拔起,扭成了“椅子”的形状。 理了理对她娇小的身躯而言,显得颇为宽大的羽衣,然后坐了下来,但这黑色羽衣竟是直接穿过了椅子,垂坠在地面上。 林溪雪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这诡异的画面,只能借用前世游戏里的一个概念——穿模。 她感到费解,明明这羽衣她自己用手也能摸得到,还能撩出褶皱,甚至还能搓揉。 但对于竹椅而言,这羽衣又好像没有实体一般。 林溪雪思绪一阵恍惚,她又开始质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个世界其实是个虚拟游戏,而这件黑色羽衣在制作的时候没做好,出现了碧油鸡,所以穿模了。 但她随即清醒过来,这只是一种缺乏依据的猜想。 这种诡异世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也许这个世界的法则本身就允许某些东西游离在实体与无实体之间呢? 她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说到底还是信息量不足的问题。 信息,信息,还是信息。 她此刻迫切地想要白晴活下来,也是因为世界上只有白晴一人目击了自己陷入幻觉后发生了什么,这是相当关键的信息。 只有获得了充足的信息,自己才能做出相对完善的计划,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做些什么。 她不在分心,只是专心用神识锁定大巫祝。 没多久,大巫祝又从庙后摘来各种新鲜的草药,用石舂捣碎,又上灶熬成膏状,最终将灰黑色的药膏转移到油纸上。 林溪雪猜到这大概是能够治疗外伤的膏药。 她虽不清楚这些草药的学名是什么,但以她此刻的记忆力,自然可以轻松将这些草药的形态逐一刻在脑中,只待日后买本草木图鉴对照,便可反推出这药膏的配方。 只是,她在一旁看了半天,感觉和凡俗的郎中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也就是熬药制膏那一套。 没过多久,大巫祝便带着制好的膏药和熬煮好的药汤进了内堂。 林溪雪的神识被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阻挡在了外面,看不到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过无所谓,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若是几日后白晴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管你什么老爷娘娘的,到时候连着庙都给你掀翻。 神识失去了锁定,林溪雪一松懈下来,又忍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她先是想起了岩洞内的一众奴隶,还想到了当日自己摸到的香囊。 这香囊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自己摸到香囊一事只是幻觉,还是香囊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 怎么解释都能说得通。 若这香囊是幻觉,就说明洞内根本没什么奴隶,而我也真可能是宏衍子的孙女。 若这香囊不是幻觉,洞内那么多奴隶此刻也不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宏衍子一死,洞内没人前去送口粮,也不知会发生何种惨剧。 而且从当时情形来看,这岩洞似乎不知为什么,发生了严重的坍塌,甚至一众奴隶直接死于岩洞崩塌也不是不可能。 林溪雪虽然对这些奴隶没什么好感,但毕竟是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命,要说心中毫无触动,也是不可能的。 但这种触动,也只是止步于淡淡的怅惘。 “你关心他们作甚,你忘了吗,他们当日还起哄要杀你,用石头丢你来着。”耳边突然响起幽幽的女声。 林溪雪猛地回头,却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她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幻听?还是天尊那怪物又想干扰我? “我有说错吗?其实你当时也很想杀了这群人对吧?别再欺骗自己了,你根本没自己想象得那么善良。” 林溪雪直接抽出法剑,向身后斩去。 身后的竹林被拦腰截断,竹子“咔嚓咔嚓”地四散倾倒。 身后,什么都没有。 “没错,就是这样,毫不手软,杀伐果断,就像你想杀罗四和宏衍子的时候一样,为什么不肯接受你真正的想法呢?” “闭嘴,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滚出去啊!” “好好想想看,就在今天,你还因为那老丈讨赏,对他起了杀意,不是吗?” “是你,都是你在干扰我的思维,不然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疯狂的行为!” “哦?那你再仔细想想,我是谁?” “你是谁?”林溪雪闻言微微一怔,这女声听上去确有几分耳熟。 “我不就是你吗?”林溪雪突然狂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冷静下来,这些都是幻象,都是天尊制造出来想要干扰我心智的幻象。 无视,只要无视这些幻象就好。 “你真觉得我是天尊制造的幻象吗?我出现只是为了救你啊!” “你是不是从来到这武增庙开始,就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药味,你早就中了那大巫祝的陷阱啦!” “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你真觉得这大巫祝是什么良善之辈?” 不对,不对,不对! 你说我中了大巫祝的陷阱,那我现在为何什么事都没有,根本没有半点中毒的症状。 “呵呵,你都癫到自己和自己说话了,还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对啊,如果我什么事都没有,我为什么会自己和自己说话? 这大巫祝果然有问题,肯定是她熬煮的药挥发出来,我闻过之后产生了幻觉! 林溪雪一剑斩开庙门,踏过木屑粉尘,步入中庭小院。 摆在中庭的泥偶石塑表面泛起幽蓝色的微光,疯狂在原地震颤摇摆,有几只造像因为颤得太过厉害,竟是自己将自己的头甩了下来,咕噜噜乱滚。 法剑横于胸前,左手做剑指拂过。 刹那间,以林溪雪为中心,周遭所有的事物全都被无形的力量猛击。 泥偶爆裂,青石砖崩碎,屋顶的琉璃瓦噼里啪啦地砸进内堂,庙宇大梁顶不住这沛不可当的巨力,竟是直接从中间劈了开来。 眼见这庙便是要彻底塌了。 但内堂中,那披红挂绿的两座造像边缘突然一阵扭曲,硬生生将这塌了一般的庙宇撑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希夷 大巫祝狼狈地拄着拐杖从内堂出来,见到庭中泥偶碎了一地,惊恐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不停地叩拜。 林溪雪哪能放任她继续作怪,只将法剑往回一引,进剑斜斩,要将大巫祝连同她身后的造像一同分为两半。 眼见剑光便要触及造像,但林溪雪却觉得手腕传来一股磅礴的反震之力,险些震得法剑脱手。 被这巨力反噬,她手腕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反倒是鼻血又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林溪雪算是发现了,无论是法剑也好,还是用那玉册飞行悬浮也好,一旦使用过多便会流鼻血。 大巫祝见状,连忙从身后供桌上取下一件形状怪异的铜质法器,敲了两下,法器上的两片铜皮连连震颤,荡出中正之音。 接着她咬破之间,取来黄纸,歪歪扭扭的画了些看不懂的字,然后放入火盆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林溪雪几剑斩落,不但未能伤这大巫祝分毫,反倒是自己连吐了几口血,一时间却是拿这大巫祝和两尊造像毫无办法。 她听到大巫祝口中念诵着什么东西,但似乎是某种当地方言而非云州官话,所以也听不明白。 大巫祝经文诵完,整个躯体抖了几抖,关节像木偶般抽动了几下,而后缓缓站了起来。 原本佝偻弯曲的身形,此刻挺得笔直,微微昂首,面容神态竟是莫名多了几分威严。 “小友?这是何意?”大巫祝缓缓发问,但声音中明显暗含几分愠意。 从称呼的神态的变化,林溪雪敏锐地察觉到,这大巫祝已并不是先前的那个人了,大概率是被那所谓的本主老爷临时借用了身体。 “不必这般惺惺作态,为何要指使大巫祝暗中对我下毒?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哼!本王戎马一生,纵横沙场,何时还需要使用下毒这般卑劣的手段?” “大巫祝“冷哼一声,似乎对下毒这种手段颇为不屑的样子。 林溪雪犹豫了一瞬间,毕竟从这“大巫祝”的神情来看,祂是真的看不上下毒这种手段,不像是装的。 便在林溪雪迟疑之时,耳边又响起了她自己的声音:“呵呵......你还真是好骗,祂当然没有对你下毒,我只是为了让你走进这个庙门,诓你的而已。” “你胡说,你胡说,要是我没中毒,为什么会自己和自己说话?” “当然是因为你已经疯了啊,想想看,承认自己已经疯了,是不是很多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你只是不敢面对真正的自己,你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嗜杀成性的怪物,所以你把这部分意识剥离了出来。” “所以,也就有了我,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承认吧,其实你早就已经疯了。” 林溪雪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你胡说,我没疯,你要么是天尊制造出来干扰我思维的幻象,要么是我中毒后产生的幻象,总之我没疯!” “哈哈哈哈哈哈,你疯没疯这不重要,但你走进这庙门,对我来说很重要!” 明明刚过晌午,黑云便遮蔽了天空,这黑云不同于寻常乌云,阳光竟是透不过半分,所到之处,突然暗如子夜。 黑云之后,似有琼楼玉宇显现降临,天尊端坐其中,拈花含笑,作大慈悲相。 “大巫祝”见到天空中虚影降临,苦笑一声道:“小友,你实在是不该进来的啊,如此一来,我今后只怕是为希为夷也难了。” 林溪雪频繁游离在幻觉幻听之中,此刻大脑已经是一团浆糊,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但即便如此,也勉强能够理解,是因为自己进了这武增庙,所以天尊这怪物才再次降临的。 所以我其实没中毒,只是天尊故意用猜忌,怀疑之类的种种负面情绪构造幻象,诱导我走进这武增庙? 她怔怔地望向天尊虚影,心理防线几近崩溃。 天尊这怪物无孔不入,只要她心中产生一丁点负面情绪,这天尊便借题发挥,构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幻象,根本就真假难辨,防不胜防。 “大巫祝”见林溪雪呆站在原地,一把将她拉扯到了身后。 祂有些不舍地望了望身后那抱着婴孩的女子造像,“夫人,今后周围的几个村子便要你照拂一二了。” 林溪雪分明看到,那女子造像的眼角流出了几滴清泪。 但她已经没有余力思考为什么造像也会流泪了,她只是隐约理解自己在天尊的诱导下,似乎是闯了什么大祸了。 她大概能够理解,这武增庙内的一众存在虽然和天尊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又有太多的不同点。 但她此刻思维一片混沌,已经无法具体分析两者的差异究竟是什么了。 “大巫祝”同那女子造像告别之后,回过头直面那虚空中的天尊,悲怆喝道:“众将士听令!随我一同,诛杀此獠!” 仿佛是言出法随一般,祂话音刚落,庭院中碎裂的泥偶石像纷纷重组在一起,表面浮起幽蓝色的火焰,烧的周遭的空气也扭曲起来。 一尊尊泥偶悬浮在“大巫祝”身后,此刻祂的身姿挺拔的,宛如率军冲锋的将军元帅。 也不知这次还是不是幻听,但林溪雪确实听到了铁蹄践踏,兵戈戎马之声在耳边回响。 无形的力量在虚空中对冲,将漫山的竹林压弯了腰,“大巫祝”身后的泥偶一尊尊化为齑粉,天空中的黑云也越来越淡。 最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带出连串的滚滚闷雷,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然而在这乌云中央,却有天光乍现,阴晴交融之下,在天空中织就了一条彩虹。 大巫祝手握拐杖,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林溪雪下意识的托住她下落的身体,缓慢地平方在地上。 林溪雪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压了压颈动脉,心里咯噔一下。 大巫祝已然气绝身亡。 屋外大雨倾盆,泥偶爆裂化作的粉尘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 身后本主老爷的造像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化为无数瓷片,哗啦啦滚落到地上。 林溪雪看了看一旁的绣花娘娘的造像。 她手中的婴孩已经没了笑容,撅着嘴看着那堆碎片,而绣花娘娘本人的造像则是柳眉斜插入鬓,怒目而视。 林溪雪跪坐在地上,娇小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我又杀人了。 虽然大巫祝和本主老爷不是我亲手所杀,但却是因为我而死。 强烈的负罪感化作锥心刺骨的恨意刻进她的心中,便如同九幽烈火时时刻刻烧灼着她的良心。 我要杀了天尊,无论祂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都一定要杀了祂...... 第二十八章 水妖 林溪雪垂着头,紧扣住的双手掌心已是皮肉翻卷,但仍然是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她竭尽全力地压制着自己愤怒和内疚,抽丝剥茧,梳理起现在已经掌握到的线索。 第一个问题便是这武增庙内供奉的存在,和天尊到底有什么区别。 首先是行为上的不同,从村民和大巫祝的口中可以知道,这武增庙内供奉的一众造像,平日对周围村寨多有福泽。 而且从刚刚的经历来看,武增庙内供奉的这些存在,都是有情感,有意识的,是人格化的。 比如先前那本主老爷,称我为小友;看到我拆了他的庙,还会有愠怒的情绪;到最终和天尊对冲前的不舍和无奈。 种种迹象都可以说明,武增庙内的存在,都是有意识的。 此前这本主老爷说过,“我今后只怕是为希为夷也难了”这句话。 所谓人死为幽,幽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那么这庙内供奉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便呼之欲出了。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这幽冥之物会变成司掌各种神通的,类似于地方的守护神一类的东西? 听大巫祝所言,好像不少神通还是主要面向村中百姓的日常生活的。 这些线索分析到这里便断了,已然无法获得更多确切的推断。 要说两者有什么相同之处...... 首先便是两者都不能独立在世间显现。 这个结论最好的证据就是,武增庙的存在需要大巫祝作为代言人,而天尊也需要宏衍子作为代言人。 现在宏衍子死了,我成了祂在世间显现的媒介。 我并不像宏衍子一样,对祂奉令承教,所以祂首先需要通过各种各样的幻觉来影响我,干扰我的判断,间接达成自己的目的。 比如刚才,我本来是守在庙门口,但祂却让我误认为大巫祝对我暗中下毒,让我失去理智冲了进来。 这之后,祂才现身和本主老爷对峙。 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闯进庙门,祂才现身?祂现身又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 对于前者,她能够给出一个相对靠谱的猜想,那便是祂们彼此之间应当也有领地划分。 若无特殊情况,不能随意进入对方的领地,除非达成某些特殊条件——比如代言人先进入对方的领地之类的条件。 至于,祂在本主老爷的领地内现身之后又要达成什么目的,这又是个没法继续推理的断头线索。 这些问题或许这绣花娘娘能够解答,但林溪雪再望向她的造像,发现她的五官已然被抹平了,眼睛鼻子嘴巴一并消失。 摆明了就是一副拒绝进行任何交流的样子。 想想也是,我刚刚把人家相公害死了,还把人庙拆了个七七八八,换了谁都不可能有好脸色。 算了,还是先去确认下白晴怎么样了吧。 但她忽然想到,先前那大巫祝曾言,白晴此刻全靠本主老爷吊着命,现在本主老爷被自己害死了,那白晴岂不是就危险了?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赶忙起身进入后堂,看到白晴手脚全都用厚竹片夹起固定,有伤口的地方尽数涂抹上了那黑色的药膏。 脸颊虽然还是有些发烫,但呼吸已然平稳了许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病情突然稳定下来,但总归是性命无虞了。 林溪雪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看到白晴一个堂堂仙门弟子,全身上下打满了竹片,跟个机关术造出的木人似的,林溪雪还是觉得有几分莫名的滑稽好笑。 然而林溪雪笑不出来,大巫祝已死,便没人为白晴换药了,若是伤口不换药一直捂着,可能也会造成细菌滋生。 林溪雪有些庆幸,自己刚刚用神识窥探之时,记下了大巫祝调配汤药及药膏所使用的草药。 但具体用法用量,她却是不清楚了。 药膏或许还好些,若是汤药用量不对,估计多多少少会出些问题。 不过眼下更棘手的问题是,要如何向附近的村民解释这武增庙内的惨状。 这庙是她拆的,她觉得自己确实有义务重建。 可问题在于,建筑结构和榫卯是一门相当复杂的学科,可不是随便把横梁大柱嵌在一起便能稳固的。 她就算有心修复,但能力实在也不允许。若是草率复原,到时候庙再塌了,她心中就更愧疚了。 况且,就算庙修好了,这庙内的一众造像破损和大巫祝的死,她却是万万解释不清的。 她正发愁如何善后,山路上却传来了一阵呼喊,随后便是一片急促的,趟着雨水奔跑的“嗒嗒”声。 林溪雪知道这是有人来了,连忙躲入了后堂。 方才本主老爷和天尊对冲,声势太过浩大,想来是周边村民察觉了异样,前来查探。 片刻后,她便听到了众人的混成一片的叫嚷。 “塌了,武增庙塌了!” “我就说为何今日阴晴和大巫祝所言不一致,不详啊,这是不详啊!” “快进去看看大巫祝怎么样了!” 她探出神识,看到一群人越过残破的庙墙。 林溪雪叹了口气,这大巫祝的遗体还摆在正殿呢,他们走进两步就能看到了。 咋办呢,只能带着跑了啊。 她不是不想负责,但眼下这个局面实在是解释不清楚。 等白晴清醒过来,到时候说明情况,她大可以让云州府派人前来修缮这武增庙。 如果我傻呵呵地束手就擒,虽说是负责任了,但其实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毕竟武增庙不会因为我被村民抓到就自然修复。 因此稍作思量,她便一剑斩开后堂墙壁,带着白晴逃离了武增庙。 对不起了绣花娘娘,又把你后堂的墙给拆了,以后我一定给你修一个更大更气派的庙。 “后堂有动静,快去看看!”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你们看她穿的那身麻布衣,像不像周家小子从湖里捞上来的那个水猴子!” “我早说她是水妖吧,你们瞧瞧,她现在不但害了大巫祝,还会飞,不是水妖是什么?” 听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林溪雪放慢了飞行速度,落在地上,将白晴安置在一旁。 折了几根竹子,制成了一个简易板车,又撕下些竹子皮,当作简易绑带,将白晴固定在板车上。 毕竟,用玉册拖着白晴飞行虽然简单,但玉册用多了可是会流鼻血的,还是得有个板车比较好。 白晴需要换药,但是刚刚走得急,后院的草药没来得及带走,还是得等这群村民走了之后,偷偷潜回去取些草药才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林溪雪很是在意,她刚刚很清楚的听到,村民说自己穿的是“麻布衣”。 但是自己在麻布衣外,明明还罩着这黑色羽衣。 莫非,这些村民看不见这黑色羽衣? 穿模,外加村民看不见,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二十九章 只影 林溪雪轻轻托起下巴,她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某些颇为关键的规律。 有些事物能和黑色羽衣接触,有些则无法接触,有些人能看到,有些人则看不到。 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两者的差别? 就算这个世界的法则允许,某些事物游离于虚实之间,那么究竟什么时候为虚,什么时候又会凝实? 日后一定要格外留意,哪些人能看到羽衣,这些人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说起来,那大巫祝究竟有没有看到这件羽衣?她的视角很可能帮助自己揭示这个谜题的答案,可惜她已经死了。 信息量不足,空有逻辑能力,便像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劲力却无处着力。 林溪雪开始思考,往后是否需要建立一个专门搜集,传递信息的组织,毕竟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她要杀那神秘莫测的天尊,现在连祂到底是什么,以何种形式存在都搞不清楚,实在是前路未卜。 不过无论往后的计划是什么,前提都是要先找个城镇落脚。 等白晴苏醒了,能联络云州府和青屿山同门,很多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 只是这荒郊野岭,她手中又无地图,实在不知道该向什么方位前行。 但仔细一想,这似乎也并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只要沿着固定方向前行,总会找到官道,一路沿官道前进,不愁找不到城镇。 打定了主义,林溪雪便带着白晴隐匿起来,只待天黑日落,好抹黑回到武增庙取来草药。 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天空便放了晴,原本一小圈彩虹,此刻却是横跨了几个山头,好不秀美。 林溪雪望着这浮在山间的彩虹,便像是在几个山头之间架起了桥梁一般,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苦涩。 她当然知道,眼下的这一切局面,都是她没能抵御住天尊的蛊惑造成的,按道理说其实没什么资格委屈。 她更清楚,情绪波动太大,便会让天尊有可乘之机。 但情绪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无关逻辑。 她心思本就活络,情绪波动之下,心中自有千头万绪。 她忽然想到,自己将那武增庙拆了,周围村民定然气得不轻。 周盛将自己捞起来,后来又带自己前来这武增庙,村民盛怒之下,只怕他是首当其冲。 一想到村民很有可能真要拿周盛开刀,林溪雪便觉得心中愧疚感更盛。 都是因为我又受到了天尊的蛊惑,大巫祝和本主老爷死了,现在便连救命恩人都被牵连,受这无妄之灾。 她思来想去,也觉得心中难安,想去确认下村民是否为难了周盛,才好放心。 无奈她只得带着白晴折返,回到了村中周边山头的树林里,暗中窥伺。 原本平静祥和的渔村,此刻却显得格外喧闹,几个年长些的村民将周盛围在中间不停地推搡。 有妇人牵着孩子围观,口中不时用方言咒骂着什么。 林溪雪虽听不懂到底骂了些什么,但仅从那愤怒的语气和稍显扭曲的神情中也不难理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没过多久,几名壮汉便将周盛架上了一条小船,用麻绳将他的手脚都绑在了桅杆之上。 不多时,便有村民擒着一只公鸡走来,小刀在鸡颈之处一划,鸡血便喷得老远。 船上的周盛见到这喷溅的鸡血,自然是闭上眼睛,扭头回避,然而还是被这腥臭的液体洒了满身。 林溪雪搞不懂这些村民是在干什么,但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些村民似乎是要将这周盛处死。 他没有贸然先去营救,倒不是她打不过这些村民,只是她实在是不想再无端伤害这些本就是受害者的村民了。 武增庙内供奉的存在,平日里对周围的村里多有照拂,现在只余下绣花娘娘一尊,往后这渔村的日子只怕是也不会好过。 周盛她要救,草药也得取,也不能再伤害这些无辜的村民。 她稍作思考便得出结论。 既然现在村民大都聚集回了村里,想必武增庙内应该是没什么人了,我便趁现在去庙内取药,然后再回来伺机救人。 事不宜迟,她折了几片大叶将白晴藏好,随即贴地疾飞,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回到了武增庙。 林溪雪探入神识,确认庙内没人了之后,闪入后院,将需要的几种不知名草药收集好,然后绕回正殿,对着绣花娘娘的造像俯身作了一揖。 她没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道歉的话,如果道歉有用,还要实际行动来干嘛? 离开破庙,返回藏匿白晴的山头,继续观察村民的举动。 绑着周盛的小船已经被推入湖中,船底被凿了个小洞,湖水一点点漫上来。 周盛在船上挣扎个不停,手腕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 这些村民竟是要将周盛溺死在湖中! 不过水下难以视物,一旦船沉下湖面,她救起人来倒也方便。 她趁着船还没完全沉没,绕了一大圈到湖对岸,然后从对岸潜入湖底,巧妙地避开了村民们的视线。 不过盏茶的功夫,林溪雪便看到周盛口中吐着泡泡,努力憋气。 林溪雪展开玉册,原本下沉的木船竟是就这样悬浮在了水中,就好像浮力被改变了一般。 她一剑斩断捆住周盛的麻绳,拎着他的领口,将他救上了岸。 林溪雪闭上眼睛,左手抬至齐胸,三指在虚空中轻捻,仿佛在轻轻拨动某种看不见的琴弦。 忽然,她像是找到了正确的位置,大拇指和中指一捏,然后向后一扯,周盛的口鼻之中突然漫出大量的湖水。 他咳嗽了几声,呼吸道彻底畅通,很快便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见到林溪雪,先是愣了半天,随后手足并用,连连向后退。 林溪雪不禁苦笑,这结果到也在预料之中,她不想辩解什么,只是淡淡道:“这里是陵湖村对岸,以后不要再回渔村了,改名换姓,好好生活吧。” 她又想到,自己将对方害成了这个样子,理当给对方一笔安家费,但她自己也是囊中羞涩,身无分文。 她摸了摸身上的东西,除了那本《痋术百解》之外,便是那颗夜明珠了。 这夜明珠来历不详,但毕竟是值钱的物件,拿去当铺里当了,去城中买个小宅子,安度余生是不成问题的。 她并未去追后退的周盛,只是将夜明珠摆在地上,道:“这颗夜明珠你拿去,找处城镇好好生活吧。” “啐——谁要你这怪物的施舍?你害死了大巫祝,还将我害成这样,现在却又要来假慈悲?” 林溪雪只觉得心底发凉,可她确实不知该如何解释,颇有种哑巴吃黄连的痛苦。 她只得强颜挤出一丝微笑,安抚道:“好好生活,最好找个别太远的城镇,这样我寻到你妹妹之后,也好告诉她去何处寻你。” 说完,她便撑着纤巧柔弱的身子离开了。 湖面的微风扬起黑色羽衣,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第三十章 官道 林溪雪带着白晴在山中断断续续的飞了半日,总算看到一条勉强称得上是路的小径。 之所以断断续续,是因为每次飞出一段距离,她便会流出不少鼻血,需得原地休整一段时间才可以继续飞行。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飞行了半日之后,她觉得自己似乎长高了一些? 或者与其说是长高,倒不如说是全方位的发育,原本身上刚好合身的麻布衫此刻却显得有些紧了。 她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事宜从急,也顾不得这么多,毕竟山路崎岖,要是拖着板车慢慢地赶路,只怕要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官道。 看到这被人踩出的荒道,林溪雪落在地上,拖着板车前进。 步行毕竟没有飞行快,林溪雪顺着这荒道又走出小半日,天色已经全黑,这才看到平整宽阔的土路。 林溪雪目测了一下道路的宽度,再对比原身的记忆,明白了这种道路,即便不是官道,至少也是贩夫走卒常来常往的大路,沿着这条路走想必很快便能找到城镇的。 事情有了重大突破和进展,林溪雪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三件事——杀天尊,杀天尊,还是杀天尊。 如果这个世界的法则允许我杀,我便杀;如果法则不允许,那我便掀翻了这个世界的法则,再去杀! 无论祂是个什么东西,我都要斩了祂! 此刻天色已黑,但林溪雪此刻已然可以暗中视物,全然不会影响她赶路。 她拖着白晴,随便选了个方向前进,毕竟道路一定是连接两座城镇的,往哪个方向其实都无所谓。 走出不远,林溪雪便见到官道旁有人点了篝火,将手推车围城一圈安营扎寨。 林溪雪神识探过便知,手推车上满满当当摆的都是粮食,想来扎营的应该是粮帮的行脚商人。 其实说好听了叫商人,说难听些便是人力车夫而已。 其实这些行脚商对于粮庄而言,并没有什么议价权,每每辛苦运粮也只是赚个辛苦钱而已。 不过,既然在路上看到了粮帮之人,那么根据前身记忆,这条路要么是栾西道,要么是蒲庆道。 毕竟粮帮成员主要活动区域便是这两条官道了。 无他,利润差价最大而已。 前身落难前,毕竟是商贾之家的小姐,对这些事情自然是门清。 林溪雪望了望篝火,想到白晴此刻也是时候换药了,于是拖着她靠近篝火。 然而篝火旁的一众粮帮弟子听到一片黑暗之中传来窸窸窣窣,一个个都紧张起来,抽出推车下的大棒,背靠背互相警戒。 火锅摇曳,林溪雪苍白一片的脸颊逐渐从黑暗中显现。 “鬼啊!!!”有粮帮弟子直接被她的脸色吓得瘫坐在地上。 “童子尿,何老五,你不还是雏吗?快啊!” “我......我已经不是了!” “米!这些脏东西都怕米!”有机警些的弟子直接划开了袋子,抓起两大把便向林溪雪撒去。 林溪雪伸出食指,在空中轻轻一转,将飞散的谷子麸皮聚成带状,送回了袋中。 “兵荒马乱的,粮食何其珍贵,不要这样浪费。”她的声音有些冷漠,但更多的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哦对了,我不是鬼。”她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可否借你们的营火一用?” 粮帮众人立成一排,面面相觑,无人该应她的话。 林溪雪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实在是不想多说什么,只当众人这是默认了。 她从远处捡来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抽出法剑,几下掏成个石锅。 取出草药碾碎,然后放入石锅熬煮,不停搅拌,待其变成黑褐色的膏状,离火冷却。 接着她又开始熬煮口服的汤药,但这汤药需几锅水熬成一锅,颇费时间,林溪雪也不会大巫祝那催动火力的神通,只得慢慢等着。 粮帮众人噤若寒蝉,全都低着头站在推车旁,但这时候一位瘦高的粮帮弟子却小心地瞄了她一眼。 林溪雪耳边又响起了她自己的声音。 “喂,你看看,刚刚那只瘦猴偷看了你一眼。” “嗯。” “你不觉得,他对你有想法,有邪念吗?” “......” “如果他对你没邪念,何至于多看了你两眼呢?” “......” “看看吧,他偷瞄你的眼神有多猥琐,你猜猜他现在心中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你不觉得这种眼神很恶心吗?杀了他,然后踩爆他的招子,这不才是你该干的事情吗?” “怎么,你现在觉得残忍了?” “你当初举起石片想要杀罗四的时候,可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啊!” 林溪雪并不答话,既然已经知道这是天尊弄出来的幻听,那么无论他说什么,自己一律无视就好了。 况且,这几个粮帮子弟被自己吓成这样,怎么可能还起什么歹意,没有夺路而逃就不错了。 正这样想着,突然,那瘦高男子癫笑一声,整个人扑向林溪雪,竟是要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林溪雪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抽出法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漆黑流光。这瘦高男子的身躯直接从胸腔被截断,“噗”的一声闷响,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有人连滚带爬地就跑进了黑暗。 “杀我兄弟,我跟你拼了!”矮胖男子抡着大棒劈将下来。 林溪雪反手提剑,直接将他的小臂分离,由于惯性作用,这握着大棒的双臂在空中飞出老远才摔在地上。 矮胖男子愣了半天,甩着肩膀,飞也似的跑了。 “你愣着做什么,去追啊,你莫不是要去等他们报官?”幻听在耳边催促道。 林溪雪瘫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鬓边碎发上尽是冷汗。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扑我,我根本不想杀人,你为什么要扑我,你为什么要逼我!”林溪雪突然暴起,对着那瘦高男子的残躯怒吼。 接着她又掩面痛哭道:“为什么,明明这幻听应该是骗我的,是天尊在误导我,可为什么,为什么这瘦高男子真的向我扑过来了。” 她像是为了撒气,竟是踢了瘦高男子两脚:“是你,都是你,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不扑过来,我就可以确定这幻听说的都是假的。” “可你,你为什么要扑过来,为什么!” 即便已经声嘶力竭,即便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但林溪雪的脸色仍然没有半分血色。 她颓丧地跪倒在地。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才是假,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第三十一章 草标 篝火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炸响,血腥气混合着五谷轮回之物的臭气飘散在空气中。 瘦高男子的眼球凸起,脸上仍保持着死前那猥琐而癫狂的笑容,露出一口发黑的烂牙。 林溪雪眼眶泛红,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干呕。 当然,她什么都吐不出来,毕竟她已经连续数日没吃过东西了。 自打她在陵湖村醒过来,便觉得饥饿难耐,可她已经吃不下寻常人间烟火了。 不过,现在看到这血淋淋的场面她虽觉得恶心万分,但心中却像是有什么石头终于落地了。 毕竟她起先还担心,自己是否只能像幻境中那样生啖血肉,但现在自己对这些东西感到恶心,总算是是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她擦了擦唇边的酸水,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也很是沉闷,一时间烦闷不已。 她什么都不想思考了,只想给白晴熬好药,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嗷——嗷嗷——” 远处忽然传来一片连绵的狼嚎,仿佛是狼群闻到了血腥味,逐渐靠近。 没过多久,林溪雪便看到火堆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灰狼,但或许是畏惧这火光,狼群并不敢再进,只是四肢微微伏下,仿佛蓄势待发的弹簧,随时准备攻击。 她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麻烦。 以她现在的手段,狼群自然对她没有半点威胁,但她真的已经很累了,她实在是不想再动手了。 她摆了摆手,将那瘦高男子的尸身和握着大棒的两只小臂丢给了狼群。 狼群蜂拥而至,一时间,撕咬声,骨骼崩碎声,兴奋的低鸣声不绝于耳。 林溪雪腾出一只推车,将白晴从简易的竹制拖车上转移过去,又用谷子垫在她身下,推着车离开了篝火。 狼群中绝大多数成员都去分食瘦高男子,余下几只较为弱小的守在一旁,此刻见到林溪雪离开火堆,顿时凶相毕露,流着口水便向她扑来。 她不耐烦地拂了拂袖子,几只灰狼如遭重击,直接被凌空击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滚,便再不动弹了。 其余的灰狼见到同类咽气,凑近了闻了闻,确认已经死透了,便也下了口。 林溪雪取下熬煮好的汤药,推着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就这样麻木地推着车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林溪雪确认狼群并未跟上来,这才停下来为白晴换药。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固定用的竹板,查探了一番伤势恢复的情况。 裸露在外的皮肉伤都没有化脓,甚至有些已经开始结痂,看来这药膏的确有些独到之处。 至于断裂的骨骼,只怕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恢复的了。 不过只要白晴醒过来,恢复了灵力,打开储物袋取出仙家妙药,应该不日便可恢复如初。 她尽可能轻柔地为白晴换好药膏,将竹板原封不动的固定回去,又喂白晴喝了些汤药。 这汤药她也不敢多喂,毕竟她也不知用法用量,万一喂多了只怕是有害无利,只能先做小剂量的尝试。 换完药之后,林溪雪靠着推车,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那并不是生理上的困或累,更多层面上是心理层面累积的疲劳。 但这荒郊野岭,实在不是休憩的地方,还是入了城再说。 她又推着白晴继续赶路,只是她心中有些纳闷,刚刚几名粮帮弟子究竟跑去哪了,一路过来竟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更奇怪的是,那被自己砍下小臂的矮胖汉子,一路跑过该留下血迹才对,但路上的血迹没多远便中断了。 也许只是同伴为他包扎了伤口? 若是他们真的先自己一步进了城,报了官又该如何是好? 进城前还需易容打扮一番才更为稳妥。 她不再思索这些事情,她真的太累了,只是放空心思,机械麻木地赶路。 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她终于看见了一座城镇模糊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她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几分。 还未到城下,她便见到城墙根下支着大大小小的棚子,棚子下哪还分得什么男女老幼,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 林溪雪知道这些都是人都是因为兵变或是饥荒产生的灾民。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她心中确有几分不忍,可这世道便是如此,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然而,见到这些灾民,她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该易容成什么人了。 她原本的计划就是将脸抹黑,伪装成流民,蒙混进城。但显然这座城镇眼下不肯放灾民入城的样子。 伪装成粮帮弟子?十三四岁的粮帮弟子,还是个女子,傻子才会相信。 要是白晴能醒过来,直接从储物袋中取出身份印信,哪还有这么多破事...... 她白了正在酣睡的白晴一眼,大感无奈。 一筹莫展之际,城门口忽然一阵喧闹。 “许老太爷大寿,要积些功德,吩咐我前来挑选三名丫鬟,三名小厮,带回府中。” 一名身着圆领皂袍的中年男子在城门口吆喝着,林溪雪看他衣着和言行,想来该是这许老太爷府中的管家。 管家此言才出,一众流民瞬间拥上前去,将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林溪雪不是不能理解这些流民的想法。 去给大户人家当下人,平日虽然可能会被主子打骂,但总归是能填饱肚子。 聚在这流民堆里,饥一顿饱一顿不说,安全也没有任何保障,一旦爆发瘟疫,只怕不知要死多少人。 “诸位,十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还请自行离去吧。” 林溪雪心中哂笑,心想这管家倒是会做事。 十六岁以上的在这世道厮混了太久,心思奸猾,难以规训;十二岁以下,做不得粗活重活,也不堪大用。 明明就是来这流民堆买些下人,却说得跟什么了不得的施舍一般,还觉得这种行为能为自己“积攒功德”,实在是思之令人发笑。 林溪雪不难猜到这许老太爷的真实想法——一群吃不起饭随时可能饿死的流民,现在我给他们一碗饭吃,虽然是下人,可以随意打骂,可我这也是大功德一件。 不过,管家限制了年龄后,绝大多数流民便灰溜溜地离开了,余下的流民只余下不到一成。 管家正逐一考核剩下的数十名流民谁更为合适。 林溪雪见到此情此景,摸了摸下巴,心生一计。 她虽然不屑于去给人当什么丫鬟,可借当丫鬟的名义混入城中的想法,不但有,而且很强烈! 捧了把土抹在脸上,又扯开下玄青色的发带散开发髻,从路边捡了枝枯草斜插在发间。 此为草标,简单来说就是卖身的意思。 她自己一通拾掇,又将身后的白晴伪装到位,这才拖着她走上前去...... 第三十二章 许府 林溪雪因为来的晚,因此排在最后,默默地看着这中年管家如同挑选物件般,挑选着一众少年少女。 她心中难免感慨,虽说她前世接受的教育告诉她,人命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 可真到了这乱世之中,又当如何呢? 战乱不断,饿殍遍野,人为了求生,连当下人也要竞争上岗了。 另一边,中年管家从体态,识字与否,可有一技之长等各个方面,在心中为这些流民打定了一个分数。 觉得可圈可点的人选,便吩咐在一旁等候,若没什么特殊之处,平平无奇的,便也直接遣散了事。 林溪雪见此,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其实就是来流民堆里,想以极低的代价买回些下人,偏偏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态度。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轮流林溪雪上前。 管家瞧见一眼林溪雪身后拖着的板车,撇了撇嘴,心想这种拖家带口的流民若是真进了府中当丫鬟,往后便是数不尽的麻烦。 他有些不耐烦,只想走个过场。 “可曾读书识字?” 林溪雪感官何其敏锐,自然察觉到管家神色中的不耐烦,稍加思索便猜到只怕是因为自己带着白晴,而其他人都是独自一人,显然更难安置。 不过林溪雪自然是全然不怵,她会给这管家一个无法拒绝自己的理由。 她欠身行过一礼,答道:“读过几本经典,通晓些粗浅音律,刺绣女工也多少会些。” 开玩笑,前身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些东西当然要会,这还没算她掌握的现代知识。 中年管家闻言一怔,看这少女言行倒是颇为得体,体态倒也端庄。读过书,会音律,还会女工,莫不是哪个大户人家中落了? 他将信将疑地问道:“可会写字?” 林溪雪莞尔一笑,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白莹”二字。 当然是她瞎编的名字,之所以要以白为姓,是因为她等会还要胡诌白晴是自己姐姐来着。 毕竟,卖身为卧病在床的姐姐治病,很容易博得同情的。 见到林溪雪会写字,中年管家对于自己的猜想更确信了几分,毕竟这世道识字之人本就是十不存一,会写字的自然更为稀少。 他看了看林溪雪头上的草标,问道:“为何卖身?” “家道中落,辗转无归,某日大雨,阿姊寻觅野果,摔成重伤,卖身只为与她养病。” 嗯,自己胡诌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纯熟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林溪雪暗自吐槽。 管家犹豫了,拖着个卧病的姐姐却是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情。但看到这对姐妹情深,不禁想起儿时自己家中兄弟妹几人,鼻子一阵发酸。 况且,此人知礼数,会写字,说不能正适合送去伺候二小姐。 他想起二小姐近些日子害了场风寒之后,不知为什么,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般,拒绝一切丫鬟小厮的伺候,整天将自己关在闺房之中。 老太爷曾吩咐,谁能将二小姐哄高兴了,重重有赏。 若此人真能伺候好二小姐,那自己便是大功一件啊!他不禁产生了些殷切的希冀。 他一番顾虑尽数站在老爷的角度考量,却全然忘记自己也是个下人了。 种种心思在脑海中权衡后,他开口道:“我虽不能予你银钱,但可为你单独安排一间丫鬟房和双份的吃食,你可愿意?” 林溪雪自然愿意,反正你把我带进城便是,随便找个地方等白晴苏醒,到时候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但设定上,她还要卖身为姐姐治病,总不好答应得过于爽快。 她故作迟疑,仿佛是带着些不情愿地同意了这个条件。 中年管家微微一笑,心想这白莹虽说读过些书,但毕竟阅历太浅,也不知道讨价还价便直接同意了。 许老太爷自然是给了他安置丫鬟、小厮的银钱的,只不过现在这银钱可就光明正大的的落入他的手中咯。 一想到如此,他心里便喜滋滋的,嘴角更是忍不住溢出笑容。 他哪里知道,林溪雪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点银钱还入不了她的眼。 于是就这样,林溪雪虽排在最后,却是头一个被正式定下的人选,引得周围的流民投来羡慕的眼光。 中年管家对待定人选二次筛过,确定了最终的六名人选。 他带着六人来到城门口,拍了拍门,高喊了几声“高门侯”,等了半天,城门这才开了条小缝。 林溪雪背起白晴,跟随管家进入城内,城门随即关闭。 无数流民盯着这条城门打开的缝隙,目光中满是火热,只是没有人真的敢闯卡。 但也总有不怕死的人,眼见城门即将闭合,便有流民想要冲进来,被那姓高的门侯一脚踹了出去。 “嘭”得一声,城门再次关死了。 中年管家和那姓高的门侯作揖攀谈,相互客套恭维了一番,虚情假意的样子让林溪雪颇有些厌烦。 随后,中年管家将众人带上了马车,再下车便已是许府门前。 众人进了府中,分好了房间,吩咐众人先去清洗干净休息一日,待明日一早,便有专人教受规矩。 其他人都是共住一间,唯独林溪雪可带着白晴单独住一间。 林溪雪能够感受其余几人投来眼神中,带着些似有若无的敌意,不过她自然不会在意。 她还没有闲到去和几个流民较劲,对她而言,比这重要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对她而言,就是洗干净身子也比这种无聊的较劲重要得多。 然而说到到谓清洗,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木桶泡澡,只不过是用房间内的木盆取来热水,擦洗一番而已。 毕竟热水得来不易,木桶泡澡那是公子小姐的待遇。 擦洗干净之后,林溪雪将热毛巾叠了两叠,敷在脸上。 稍一放松下来,她很快便起了困意,其实她从昨晚杀了那瘦高男子之后,便一直是在强撑,此刻放松下来,顿时便撑不住了。 她关上了窗户,落下了门闩,又探了探白晴的体温和气息,确认稳妥之后,这才躺上了床。 倦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很快便淹没了她的意识。 意识昏昏沉沉,一片蒙昧,但她隐约感觉有什么人在拖着自己的身体走? 会是什么人呢? 此刻她已经睡迷糊了,脑子根本想不清楚事情,但脑海中却下意识地浮现出,那余下五个流民对自己投来的暗含敌意的目光。 有危险! 她猛地清醒过来,挣脱托在自己腋下的双手,足尖轻点地面,踏步回身,抽出法剑便将斩去...... 第三十三章 梦蝶 林溪雪猛地睁开眼睛,回身便斩,但当她看清周遭景象的时候,她彻底地惊呆了。 手中并没有什么法剑,自己也只穿着毛绒睡衣和拖鞋。 纪婉芸正望着她努力地憋笑,旁边的书桌上摊着几本复习资料,平板上显示着还没画完的思维导图。 几只玩偶静静的靠在飘窗垫上,被子刚被掀起一角。 这是,我的卧室? 不对,我只是太过疲惫,在许府睡着了,这只是我的梦境。 但这也不对,我分明感觉有人托着自己的腋下,拉着自己在走,梦境里怎么可能有触觉。 她掐了掐自己的腿,嗯,有痛觉。 带真实五感的幻境,能创造出这种等级的幻境的,毫无疑问只能是天尊的手笔。 她本能地便要放出神识,想仔细地搜索这幻境的破绽,但她什么都放不出来。 嗯,仍然是老套路,之前在受箓过程中,也曾有一个幻境封印了我的神识和记忆中的狂剑剑谱。 同样的伎俩玩两次,看来这天尊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林溪雪正这样想着,一旁的纪婉芸看到她仍保持着持剑的姿势,却是彻底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噗......小雪你什么时候这么中二了!” 她上前捏了捏林溪雪的脸,笑骂道:“睡糊涂了吧你,你摆出这姿势,是要砍我是吧!原来我们家小雪也好梦中杀人?” “我戳呢,我戳呢,别捏了,疼!”林溪雪口齿不清的连声求饶,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她并不是疼哭了,只是觉得自己好久都没能像这样和人嬉闹过了。 穿越以后,经历了各种事情,她早已经麻木了,现在这一番亲密的嬉闹,反而让她心底的情绪一股脑地涌现出来。 要是这一切都不是幻境,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是,这只是幻境,纪婉芸是假的,卧室是假的,平板电脑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虽然她还不明白天尊为什么会创造出这样一个幻境,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 天尊一定有祂的目的。 纪婉芸见她流泪,还以为是自己下手没分寸弄疼了她,一时间也慌了神,手足无措道:“啊,小雪,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得将林溪雪揽在怀里。 可这不抱还好,才被拥入怀中,林溪雪鼻子更觉得酸楚,穿越后的种种委屈和疲惫尽数涌上心头。 感受着纪婉芸的体温,林溪雪缓缓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地板上,溅开点点泪花。 她明白这里是幻境。 只是,再一会,一会会就好...... 片刻后,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缓缓推开了纪婉芸。 她握住纪婉芸的手,有些哽咽地叮嘱道:“遇人要多留个心眼,别那么容易相信渣男,往后我不在你身边,没人骂醒你了。” 她明白自己的叮嘱,真正的纪婉芸也听不到。 只是她因为心脏病走的太突然,现在想想,还有太多遗憾,太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对着这幻象叮嘱,也算是聊以慰藉吧。 纪婉芸先是有些迷茫,随后忽然紧张起来。 “小雪你要去哪啊,我们不是说做一辈子好姐妹的嘛,你不会是想不开要做傻事吧!” “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真的该适当放松一下了,今天你就别学了,你先好好睡一觉,下午我带你出去玩!” 她捧起林溪雪的脸,盯着她的眼睛。 “你已经很优秀啦,比很多很多人都优秀啦,不用那么焦虑,知不知道?” “你看看你,连续熬夜,脸色这么差,一点血色都见不到了,嘴唇也干的不像话。” 她从包包里取出一只润唇膏,为林溪雪涂上。 “好啦,抿嘴!”纪婉芸温柔地笑了笑。 林溪雪抿了抿嘴,将润唇膏抹匀,挤出了一丝带着说不尽的苦涩的笑容。 幻境再美好,也终究只是假的,她不能继续沉沦下去了。 “婉芸......我有点累了,想一个人静静,今天就不跟你出去玩啦。” “那......我先走啦?”纪婉芸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放心啦,就是有点累了,可能情绪有点低落,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那......那你要好好的哦,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联系我!”她摸了摸林溪雪的头,再次叮嘱道:“不许做傻事!” “嗯嗯,知道啦。”林溪雪双手推着纪婉芸的背,强行将她赶出了房间。 她用背抵着门滑到了地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了一个球,感觉心中被掏了个大洞。 她想起一句名言——“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现在为了破除幻境,她不得不亲手撕碎这看似美好的幻象了。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梦,该醒了。 她站起身来,将散落在桌上的手写笔吸附回平板电脑,又将低电量提醒关了。 指尖轻轻摩挲过有些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响声,合上书本,将椅子推进桌下。 她大概明白这个幻境的设定是什么了。 我熬夜复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纪婉芸来找我玩,看我睡在桌子上,所以想把我拖去床上,结果我被意外惊醒。 天尊这怪物制造的幻境倒是越来越逼真自然了。我复习的时候,确实经常趴在桌子上睡着。 她照了照梳妆台上的镜子,绝对称得上是肤白胜雪,可惜这白说的是惨白。唯有方才涂的润唇膏,为嘴唇染上了些许红润。 林溪雪又坐在飘窗上,看向窗外,楼下人来人往,大家都在井然有序地忙着各自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异样。 她看了看一旁的丑萌抱枕,“哐哐”砸了两拳。前世学习累了,她便经常用这抱枕发泄一番。 她在房间内查探了个遍,却也未曾发现什么破绽,房间内布置,生活痕迹,都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本以为这幻境的目的是要引诱她沉沦其中,只要将纪婉芸送走,便可成功破除幻境。 但现在送走了纪婉芸之后,这幻境却是没有任何变化。 塑造了一个如此温情的幻境,但目的却并不是让我沉沦其中,那么目的还能是什么呢? 林溪雪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什么眉目。 不过也无妨,只要确定了这是天尊构筑的幻境,只要祂还想通过这个幻境影响我,就一定会主动让幻境产生其他变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只需要静观其变,见招拆招即可。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索性甩开拖鞋,躺上了床。 感受着久违的柔软床垫的舒适包覆感,她睡着了,睡得很沉...... 第三十四章 催眠 林溪雪再醒来时,晚霞已然斜飞进窗。 她有些慵懒地伸了伸胳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愣了半天神,等待大脑彻底清醒。 再探查周遭,除了夕阳渐晚,仍未察觉有什么异常。 她觉得有些口渴。 这是一种她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了,毕竟受箓之后,她从来都只觉得饥饿,不曾觉得口渴。 她拉开房门,准备去厨房倒点水喝,却突然有一个身影熟悉栽进了她的房间。 “呜哇——” 纪婉芸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趴在了地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你趴在我卧室门上干啥呢......”林溪雪白了她一眼。 “害......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学习压力大,家里又......加上你今天怪怪的,我怕你做傻事。”纪婉芸担忧道。 家里又?家里怎么了? 林溪雪听得一头雾水,这个幻境重构的时间点大概是自己大二寒假期间,这时候家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思来想去也不记得在这个时间点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既然幻境出现了新的变化,带来不确定性的同时,也带来了破除幻境的可能。 “家里怎么了?”林溪雪追问。 “欸?”纪婉芸先是讶异的张了张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干笑了两声,装傻道:“啊哈哈......没事呀,没事,挺好的呀!” “到底怎么了,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谜语人了?”林溪雪的声音不由得带了些急躁。 “真的没事......”她本想继续打马虎眼,但她对上林溪雪冰冷凶戾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这位儿时玩伴变得异常陌生。 她觉得心里发毛,强烈的恐惧感最终战胜了理智,她伸手指了指客厅电视柜。 林溪雪顺着纪婉芸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电视柜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林婷。 她快步走到客厅,捧起照片,整个人如遭雷击。 接着她又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幻境的破绽也太大了,我妈根本就没死,不但现在没死,直到我申到了外国名校,她都活得好好的。” 她仰起头,对着虚空中大喊:“你别白费功夫了,你制造的幻境来来回回还是这些个套路,我早就识破了,早就识破啦!” “来呀,来啊!还有什么招数?下一次又要如何瓦解我的意志?” 林溪雪肆无忌惮地嘲讽着天尊,这次她终于赢了,赢得很彻底,直到现在,她还是很清醒。 她心里很清楚,这次天尊的幻象没有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自己现在从未有过的清醒! 然而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这次天尊却回话了,而且是在没有显化法相的情况下回话了。 虚空中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那你想想看,你申请的那所外国名校,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 林溪雪眼睛瞪得滚圆,红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球。 她努力回想着和这所学校有关的一切消息,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你别想骗我,这招你也已经用过了!” “上次你也是用同样的手段,让我暂时遗忘了从小到大同学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又输了,你又输了,同样的招数是不可能对我生效两次的,你输了!” 林溪雪整张脸已经完全扭曲,整个人近乎癫狂般的庆贺自己的胜利。 她已经知道如何对付这天尊创造的幻境了,只要始终坚持自己的认知,就绝不会被祂影响。 自己今天第一次胜利,往后也会一直赢下去。 “总有一天我要斩了你,我要斩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斩了你!” 狂乱的嘶吼几乎已经摧毁了她的声带,她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些“呲呲嘶嘶”之类的气流声。 一旁的纪婉芸被她这副模样吓得全身发抖,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便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哽咽道:“小雪......你清醒一点,阿姨......阿姨她已经走了,但是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咱们得正视现实,积极配合治疗才行。” 林溪雪握住了她的手,用已经喑哑冒烟的嗓子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 “婉芸,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天尊创造出来的幻象,你不是有意干扰我的思维的,但天尊我一定要杀,眼前的幻境我必须要破!” 林溪雪手中也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一只钢笔,她猛地转身,扬起向纪婉芸幻象的脖子上刺去。 纪婉芸被吓傻在原地,一时间竟是连闪躲也忘记了。 眼见这钢笔便要刺入她白皙的脖子,但林溪雪却看到纪婉芸的幻象凭空向后倒飞出数尺,躲过了这一击。 哈哈哈,天尊的计谋被我识破了,他沉不住气了,竟然开始直接动用力量救人了。 哦不对,是救了自己创造的幻象。 林溪雪握着钢笔准备继续追击,但却觉得手脚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起来,任她如何挣扎,都是难以移动半分。 虚空中又传来了新闻播报声。 【......年一月七日二十三时许,我市眉东路发生一起恶性案件】 【犯罪嫌疑人楚某,男,十四岁,路遇受害人林某,拦路抢劫,遭林某抵抗】 【楚某遂持钢管,殴打林某躯干部位多处,抢夺林某财物后逃离现场】 【后有热心市民发现倒地的受害人林某,为林某呼叫了救护车,但林某因严重内出血,抢救无效,已于一月八日九时许死亡】 【受害人家属目前情绪稳定】 ...... “关掉它,关掉它啊!” “都是假的,都是天尊制造的幻象!” “妈还没死,妈明明就还活着,她不但活着,她还看到我申请到了外国名校!” “别想骗我,你们别想骗我!” 林溪雪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拘束服,她知道自己没疯,这些都是天尊创造出来的幻象。 要战胜天尊,唯有坚持自己的认知。 我已经赢了,我已经赢了! 天尊现在已经恼羞成怒了,已经使用法力强行控制我了,祂明白自己就要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祂输了,我赢了,总有一天我一定能斩了祂的! ...... 第三十五章 治疗 纪婉芸坐在走廊的连椅上,捧着半杯温水的双手还有些微微发抖,一旁的护士轻声安抚着她。 她缩着脖子,抿了一口温水,见到主治医师张川走出治疗室,也顾不得还在发颤的双腿,放下水杯便追了上去。 虽然已经能猜到答案,但她还是有些忐忑地问道:“张医生,这次治疗......是又失败了吗?” 张川把钢笔放回胸前的口袋,推了推眼镜,幽幽地叹了口气。 “到办公室说吧。” 纪婉芸鞠了一躬,回到座位上将没喝完的半杯水扔进垃圾桶,又和一旁安抚自己的护士小姐姐道过谢。 而后快步跟上张川的步伐,一起进了办公室。 张川坐在办公桌后,给自己的枸杞茶续了温水,点亮电脑屏幕,确认后续没有问诊安排了,这才缓缓开口说明情况。 “患者目前的情况,的确在临床上比较罕见。” “几次催眠治疗,患者一开始都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甚至会主动配合治疗,但每次到治疗的末尾,患者总会突然产生攻击行为。” “而且患者现在钻了牛角尖,她甚至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 “患者觉得是因为她当晚太过专注于书本,没注意时间,没有及时给迟迟未归的母亲打电话确认安全,间接导致母亲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潜意识中,患者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又将潜意识中的愧疚感和现实情况混淆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虚构的场景。” “这就是为什么在上次治疗过程中,患者会觉得是自己打死了母亲。” “患者还觉得非常遗憾,她知道母亲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亲眼看着她进入外国名校读研,但现在母亲永远也看不到了。” “为了填补这种遗憾,所以她臆想出自己大学毕业,成功申到名校这种事情,以至于完全不肯接受自己是个大二学生的事实。” “此前因为考虑到患者比较年轻,还是个小姑娘家家的,我们采取的比较保守的催眠治疗,但从几次治疗的结果来看,效果非常不理想。” “考虑到患者现在的攻击性越来越强,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加上CT已经提示患者大脑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器质性病变,下一步我们应该会放弃催眠治疗,改用药物治疗。” “如果情况仍然得不到有效缓解,也可能会使用电刺激疗法。” 一听到药物治疗和电刺激疗法,纪婉芸顿时紧张了起来:“那药物治疗的副作用会不会比较大啊......” “这个还得看到时候具体的治疗方案。”张川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岔开了话题。 “哦对了,你说你是患者的闺蜜,之前我不是一直让你联系患者的其他亲属吗,联系上了吗?” 纪婉芸眼神黯然,抿了抿嘴,道:“小雪她......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之前我联系过她父亲了,但是他说小雪已经过了十八岁了,他没有监护责任,也不想管,所以......” “所以现在你就是跟患者最亲近的人了?”张川盯着纪婉芸,十根手指搭成塔形,椅子来回旋转。 “也可以这么说吧......” 张川摇了摇头,摆出几份文件。 “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后续相关治疗可能需要你来签字。” 纪婉芸一一看过,大都是风险提示,风险告知之类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爽快地签下了。 “第二件事情是......”张川展开诊疗记录,掏出中性笔在记录上圈点了几笔,然后把记录推到纪婉芸前面。 “患者这几次出现攻击行为之前,都会提到这个叫天尊的存在,你有什么头绪吗?” “唔......”纪婉芸皱了皱眉,努力回想。 “也许是小说,游戏,电视剧里的角色?患者平时有类似的兴趣爱好吗?”张川提醒道。 “有,小雪平时休息的时间也不怎么出门,基本上也就是窝在家里看小说,但是我也不确定这个天尊是不是哪部小说里的角色。” “好......我知道了,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后续有什么进展再联系。”张川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枸杞茶。 “张医生,小雪她恢复正常的可能性高吗?”纪婉芸有些犹豫地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个也看患者后续的配合情况。”张川又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她起身又深深地鞠了一躬,恳切道:“小雪就麻烦您了。” 张川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转椅子面向电脑,快速地敲击起键盘。 纪婉芸离开办公室,两手紧紧的抓住包包的带子,有些心神不宁。 要是能知道天尊是哪部小说里的人物,会不会对小雪的恢复有些帮助呢?知道相关剧情之后,至少可以理解小雪为什么一说到这个名字就发狂吧。 要不等下去小雪家,看看她的书架和平板的阅读记录? 她从包里摸出一把有些老旧的钥匙,紧紧握在手中,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这钥匙是阿姨给的。 此刻再想起诊室内,小雪抢走医生的钢笔,刺向自己的脖子这件事,她已经没什么恐惧感了。 她只觉得心疼。 阿姨那么好的一个人,犯罪分子就为了那几千块钱的财物,用铁棍殴打阿姨,导致阿姨走了,还连带逼疯了小雪。 就这样,网上居然还有圣母为犯罪分子求情,说什么他只是家庭教育缺失,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谁来给阿姨重新开始的机会,谁来让小雪恢复正常。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握紧钥匙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但她很快就稳定了情绪,抹了抹眼泪,她明白自己必须坚强,因为现在小雪只要自己可以依靠了。 出了医院,叫了辆网约车,直奔林溪雪家的小区而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网约车中控屏幕的白光自下而上地投在司机脸上,莫名显得有些瘆人。 但纪婉芸不以为意,她家庭条件虽然不错,但从小性子就粗放,再说这网约车全程录音录像,能出什么事情呢? 她低下头,不断地往上滑动自己和小雪的聊天记录。 突然,她感受到一股及其强烈的推背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飞去,斜系在身前的安全带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三十六章 梦魇 林溪雪猛地睁开眼,她想要起身,但全身都动弹不得,甚至想转一下眼球都做不到。 月光透过窗户纸,在屋内散成星星点点。 他的余光能看到白晴就躺在旁边,但是耳边回荡着“滋啦滋啦”的杂音。 大脑有意识,可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任凭她如何驱使,身体都给不出任何反应。 甚至连呼救都做不到,舌头和声带都给不出任何反应。 窒息般的恐惧化作重压,紧紧地将她固定在木板床上,耳边响起的各种杂音让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她被囚禁在这惊悸感中,如俎下鱼肉,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便在这时,洒落的月光被汇聚成一道漩涡,缓缓汇入她的天灵,带来丝丝凉意。 她的思维有些混乱,一时间也没细想,为什么这月光会汇入她的天灵,只知道这凉意为她的理智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空间。 冷静,这个现象叫鬼压床,也叫梦魇,学名叫睡眠瘫痪症,一般来说过段时间即可自行恢复。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她便放空心神,静静等待。片刻后,身体的知觉果然渐渐恢复。 盘坐在床上,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了几次,总算将梦魇带来的恐惧感消除了七八分。 她开始梳理刚刚梦境中经历的一切。 先是在一个温情的幻境中,揭示妈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试图让我的心神产生动摇。 甚至还伪造了黑白照片和新闻播报来进一步误导我。 可惜我已经识破了这是个幻境,所以无论幻境中什么,我都一概不信,天尊恼羞成怒,于是强行用法力将我禁锢住,第一个幻境破灭。 第一次通过幻境干扰我的心神失败后,天尊又将我的视角切到了婉芸身上。 祂想要让我以婉芸的视角,亲历了和医生的对话,并且在对话中,让那医生一本正经的的解析我的病情。 那医生的解释很合理,逻辑也完全自洽,只是不管他怎么解释,只要我坚持自己的认知,确定这是天尊制造的幻象,那这种说法就影响不到我。 最后祂黔驴技穷,干脆让我代入婉芸的视角发生了追尾事故,想用我最好的朋友的死,来摧毁我的心理防线。 可惜,祂再一次失败了。 但祂还不死心,在我惊醒之后还想利用鬼压床来让我陷入慌乱。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就是这样,哈哈哈哈,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我彻底赢了,天尊自始至终都没能干扰我的判断! 此时此刻,在现实生活中,妈没死,婉芸也没死,我当然申到了名校。 我之所以穿越只是因为我心脏病突发了,而我刚刚能在鬼压床的状态下恢复理智,是因为金手指奖励的月华露。 没错,是这样,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所有的逻辑全部连贯了起来,只是,她的心头还盘旋着一个小小的疑问。 我申请的外国名校,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想不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想不起来,难道这里还是幻境,天尊仍然在干扰我的记忆。” 她开始抓挠头皮,回想和学校相关的一切信息。 是哪个国家的学校?我申请的又是什么专业? 对了,对了!我还通过了面试,我的面试官......问了我哪些问题来着? 大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错,这里是幻境,这里仍然是幻境,我得破除幻境,破除幻境! 她推开房门,一步跨出,然后坠入了深海之中。 海面上的月光越来越远,她在下坠,坠向黑暗的深海。 深海之中没有半点光亮,也没有任何生物,她能够在黑夜中视物,却只看到零星的浮游生物漂浮在水体中。 就好像这是一片生灵的禁区。 她越陷越深,呢喃和低语声忽远忽近,不绝于耳。 肺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虽然她本就不需要呼吸了,但这种肺部被挤压的感觉,还是让她十分不适。 她觉得胸前似乎绑着什么东西——一条安全带。 深海里为什么会有安全带? 我为什么又会在深海里? 她一个恍神之间,看到这安全带突然化为一条粗大的触手,一股巨力拖着她向更深处坠去。 意识虽然越来越模糊,但她却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她一个激灵,抽出法剑,斩断触手便向海面上疾飞。 跃出水面,穿过井口,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咳咳咳......呕......” 肺里,胃里一股脑的反出井水。 和林溪雪一同进入许府的五名流民,看到她被绑上石头扔进井里还能自己飞上来,吓得魂飞天外。 胆子小些的,胯下更是散出了热气和骚臭之气。 林溪雪吐干净井水,撇开身上被切断的麻绳,看到眼前磕头如捣,涕泗横流的五个人,立即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五人竟是当天夜里便要对她下杀手。 她的确察觉到这五人因为她单独分了一间房有些不满,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五人会因为这点不满就要痛下杀手,要将她绑上大石头投入井里。 “呵呵......嘿嘿嘿嘿......”她忽然歪着头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真的感到极为欣喜的样子。 事实上,她也的确十分欣喜,这五个流民给了自己充足的动手的理由。 似乎是某种极为原始的悸动,她此刻感到久违的愉悦。 她俯下身子,托起最左侧丫鬟的下巴,看着这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蛋,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该用什么手段才能让这五个流民意识到,把别人扔进井里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呢? 她忽然想起前世听说过的一种叫水刑的刑罚。 不过,这五个流民还小,用这种手段折磨他们,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 还是一剑毙命比较直接吧! 毕竟,我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顺了顺丫鬟头上系好的双丫髻,柔声安抚道:“乖啦乖啦......只要一下下,不会痛的。” 丫鬟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似乎并没有理解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只觉得视野中一会是月亮,一会是青砖,来回翻转了好几次,接着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林溪雪伸出樱舌,舔了舔飞溅到脸上的血迹。 “原来能掌控别人的性命,是这种感觉啊......” 第三十七章 杀 强烈的快意冲散了林溪雪残存的理智,她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还身在许府之中。 她仰起脖子,嫣然含笑,皎洁的月光似轻纱披覆,愈发显得她的皮肤苍白,点点殷红如梅花印在她清丽无方的脸上。 残忍,癫狂,妖异,竟是有一种危险而惊心动魄的美。 鲜血从顺着无形的法剑滴落在地上。 林溪雪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似乎她刚刚做了一件早就想做,却一直都不敢做的事情。 她觉得此刻的念头前所未有的通达,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种感觉,倒也不错嘛。” 余下的四名流民被刚刚发生的一幕吓傻了,竟是忘了呼救,也忘了逃跑,只是呆呆地跪在原地。 林溪雪收起法剑,走到另一名小厮身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说,你们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还应不应该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林溪雪慢声细语的提问,但这小厮却似见了恶鬼一般,舌头都打了结。 “我......应......应该,我一定改,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啊,原来是这样,你是这样想的啊!你觉得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还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啊!”林溪雪托着腮,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但很可惜,我不是这样想的呀!” 话音刚落,又是一颗大好头颅滚到了地上,小厮便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该不该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呢!”林溪雪向下一名小厮提问。 这小厮将前一人的下场看在眼里,哪还敢逆着林溪雪的话说,连声应道:“不应该,不应该!” “嘻!是个懂得道理的好孩子呢!和我的看法完全一致!”林溪雪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连连点头称赞。 “那么,基于我们的共识,再见啦!” 最后一名丫鬟见状,心中惴惴,还未等林溪雪发问,便指着最后一名小厮道:“是他,是他提出的主意,我只是......” “嗯?推卸责任可不是好孩子呢!”黑色的流光在虚空中一闪即逝。 她走向最后一名小厮,这小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恐惧失去理智了,嘶吼道:“对,主意是我出的,但是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你看着就弱,凭什么一个人独享房间!” “何况你还带着个更弱的卧床不起的姐姐,杀了你,空出一间房,我们就不用挤在一起了,我错了吗?我没错!” “今天我的确是栽了,但你想让我认错?不可能!我要是不争不抢,我早就死在流民堆里了!我没错!” 林溪雪嬉笑着鼓掌,连连点头,也不知怎得,以往她很是排斥的言论,此刻听起来却是格外地顺耳。 弱肉强食,好一个弱肉强食。 既然这样,那现在我比你强,杀了你,你应当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吧。 也许,这就叫求仁得仁。 林溪雪的眼神中带着些轻蔑,就好像是看垃圾的眼神一般,她再次挥剑,结束了一切。 她深吸了一口充满了血腥气的空气,感到一股超脱般的释然。 这个世界,似乎倒也没有那么差嘛,只要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便可以惩奸除恶,杀伐果决。 毕竟,这个世界可不会有一群莫名其妙的圣母,千方百计地要求为楚良那畜生减刑,最后还真的减刑成功了。 嗯?楚良是谁来着?我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个名字? 她试图继续搜寻脑海中和这个名字相关的记忆,但却觉得头痛欲裂。 想不起来就算了,能被我忘记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院里发生的事情该如何善后呢? 鲜血顺着青砖缝隙流遍了整个小院,就好像是给青砖做了暗红色的美缝。 她当然可以带着白晴马上离开这里,只是今日带入府中的丫鬟小厮一共有六人,这里却只有五具尸体,就剩下我一个人离奇失踪,那也太明显了。 或者也可以现在冲出去说,井里有妖怪,将余下的几人都杀了? 这似乎也不妥,毕竟只有我一个生还者的情况下,免不了要遭一番逼供,实在是麻烦得很。 既然如此,那不如将几人的面皮一并剥下来,让人分辨不出失踪者究竟是谁不就行了吗? 虽不是最稳妥的方案,但绝对是最相对而言最省事的方案。 右手凌空虚握,然后猛地一揭,几颗头颅的面皮头皮便被整张撕了下来。 林溪雪将几张还在滴血的面皮团成一团,揣进怀里,回到屋里背起白晴,而后探出神识,避开府内巡夜之人,然后大大方方地从后门离开。 她一路行至城中客栈,却并未急着进去,思量再三之下,还是决定去找别的住处。 毕竟,三更半夜前来投宿,实在是太过可疑。而且更大的问题是,她身上好像没钱...... 城中或许有些空置废弃的房间? 她避开街上的打更让和巡街的衙役,一路搜寻过去,果然发现一间内饰华美却无人居住的三进小院。 而且从屋内的积灰情况来看,至少已经有几个月无人居住了。 虽不知这屋主去哪里了,但她也并未打算长期在此逗留,只待白晴苏醒,便可前往云州府。 她伸出手指虚空一挑,便将锁好的窗户打开,飘身入内,清了清灰,将白晴安顿下来。 又潜入后厨,找到燧石和火绒,一把火将几张面皮烧了个干净。 蛋白质燃烧的焦臭因为她有意的控制,并未散出去分毫。 做完了这一切,她便穿过正厅,准备回到卧房。 但她却忽然觉得,正厅主座后的墙面有些莫名的违和感。 她将神识探入墙后,竟是发现墙后码放着密密麻麻的银锭,而且从这银锭上镌刻的印记来看,是正儿八经的官银。 嚯?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莫非这小院是某些人私相授受之地? 若是这银子得来的光明正大,又何必非要藏于墙后? 仅凭这一点便可断定,这银子就算不是脏银,来路也绝对正不了。 既然这等黑心钱被我撞到了,那我可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她移开椅子,徒手破开墙壁,掏出一颗明闪闪的银锭,心想若是白晴醒过来,便可让她将这些银子尽数收了去。 储物袋这么方便的东西,可惜我却用不了,真是遗憾。 她望向眼前的这一大堆银锭,开始默默思考要将其用作什么用途...... 第三十八章 三毒 林溪雪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银子,不禁想到,便是其中一锭银子,只怕也够寻常的三口之家用个一年也还有不少盈余,现在竟是整齐地砌成了一面墙。 也不知怎得,她脑海中忽然回荡起那小厮在临死前的慷慨陈词。 她吞了吞口水,心底莫名升起了贪欲之火,一时间竟有些口干舌燥。 是啊,乱世之中,处处都是弱肉强食,这些蠹虫可以肆意搜刮民脂民膏,我为什么不可以? 明明我现在比这些蛀虫更强! 乱世之中,弱就是原罪,弱者就算不被我收割,迟早也会被其他人收割,那为什么不由我亲自动手呢? 是啊,亏我之前还一派陈腐的思维,明明这就是个乱世,哪还有什么仁义道德! 我对别人好,别人未必就会领情。 在岩洞内,我还给过那对母子送过窝头,可后来他们有报答过我吗? 岩洞内的奴隶用石头砸我的时候,也未见这对母子出面阻止啊? 官道上,我对那几个粮帮弟子没什么恶意,但那瘦高男子却色心上脑,欲行不轨。 没错,这个世界早就没什么仁义道德了,我一个人傻呵呵的恪守什么狗屁道德底线还有什么用? 那小厮说得没错,这世上没有对错,只看强弱。 没错,弱肉强食,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不过就是蝼蚁,没人会关心一个蝼蚁的死活。 这座城池把流民关在城外不就是最好的解释吗?不就是放任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吗? 清醒点吧,在这世界上只有弱肉强食,以暴制暴! 便在这时,林溪雪忽然觉得胳膊上有点凉凉的,这凉意让她猛然惊醒过来。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真正的想法!” “这为什么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刚刚杀那五个小厮的时候,难道不是很满足,很享受吗?” “我......” 林溪雪被这话噎住了,方才处决那五名流民时,发自灵魂深处的愉悦感仍然回荡在心头。 不同于措手不及杀了那瘦高粮帮弟子时的恶心和懊恼,而是一种顺应自己本心的畅快感。 “你不必否认,你骗不了我,毕竟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 “那是他们,他们先合伙图谋要害我,我这是......”她试图辩解,却被自己的声音无情打断。 “你这是什么,你想说你这是正当防卫?” “别自欺欺人了,你知道按照前世的规定,你从井里飞出来,他们给你跪下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侵害行为了。” 林溪雪一窒,她觉得自己的确无法反驳。 “你只是单纯地在享受这种掌控弱者性命的感觉,享受这种以暴制暴的快乐,不是吗?” “不,我不是,我不是......一定是你,一定是天尊干扰了我的思维,我没有想杀他们的,我没有想杀他们的......” “我早就说过了,你就是这样的人,你一直在逃避面对自己的内心,所有才有了我。” “不,你不是我,你是天尊制造的幻听,你根本不是我!” “你承认与否,于我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但也许,我可以帮你回忆起这种支配弱者性命的快感!” 幻听的声音带着些无法抗拒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便在两条街外的大户人家中,一位丈夫在对妻子施暴,或许你可以去帮助这位可怜的妻子?” 不知不觉间,法剑已经握在手中,神识已然探查到一名中年美妇捂着青紫肿胀的脸颊哭泣。 “杀了这位丈夫,就和你之前做得一样。”幻听继续蛊惑道。 “你闭嘴,你闭嘴!解决这个问题也不一定非要杀了这位丈夫,我这就去阻止他继续施暴!”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林溪雪有些迷茫。 “这次丈夫施暴被你阻止,下次呢,下下次呢?你让这丈夫丢了面子,往后他的手段只会更狠,更残暴。” “难不成你要在这城中,一辈子守着那美妇不成?” “就算你能一辈子守着这座城,可云州大大小小的城镇有多少?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不要再逃避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了,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一劳永逸!” 林溪雪握住法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这幻听,平日迅捷的思维此刻却显得迟滞万分。 幻听似乎真的读到了她的内心想法,饶有兴致地调侃道:“你当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我,因为你就是我,我说的只不过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罢了。” 林溪雪怔在原地,她一边努力思考该如何解救那美妇,一边又思考如何反驳那幻听的话。 “还不动手吗?你自己看看,那丈夫可已经抄起凳子了,再不动手,这美妇说不定会就要被打死了呢!” 幻听说着说着,轻佻地笑了起来,仿佛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 “这么犹豫?不如让我提醒一下你,关于楚良的故事?” 楚良?谁是楚良,好耳熟的名字,可我不认识他,我根本不认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说自己不认识他,你不认识他为什么知道他是男的?”幻听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 楚良,这是谁,这到底是谁,我应该认识的,为什么听到这个人我心底就会有止不住地愤怒? 我想不起来,但我很想杀了这个人,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可他到底是谁? “或许,我应该进一步帮助你回忆一下这个人?” 一阵电子杂音之后,耳边又响起了一段新闻播报。 【近日受到广泛关注的眉东路抢劫致人死亡案,已于今日终审判决】 【......法院经审理查明,判决被告人楚某犯抢劫罪,且具备“抢劫致人死亡”的严重情节,但考虑被告未满十六周岁且认罪态度良好,因此综合考虑,判处楚某无期徒刑,并处罚金】 【据知情人士透露,受害者家属因不满判决结果,于法庭上情绪失控,有关部门已为受害者家属安排心理疏导】 “怎么样,熟悉这段剧情吗?” “你忘记了不要紧,但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你不想承受的,不想回忆的,从来都是像这样丢给我,不是吗?” “还记得这把水果刀吗?” 话音刚落,林溪雪手中的法剑已然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把磨得锃亮的水果刀。 “你不是说,楚良最好不要减刑吗?因为他一旦减刑出狱,无论是天涯海角,你也会杀了他。” “不是吗?” “你忘了吗?你在家里买的假人和沙袋,被你刺成什么样子了?” “劈,剁,斩......你一次次练习出刀,是为了什么?” “还需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这不就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吗......” 第三十九章 斩业 “我不认识什么楚良,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啊。妈还活着,根本没有什么楚良,妈一定还活着。” 林溪雪将水果刀扔在地上,瞳孔已然涣散,她紧紧捂住耳朵,着魔般地呓语。 “都是幻象,都是天尊制造的幻象,根本没有什么楚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妈还活着,妈一定还活着。” 她不断地强化自己的认知,但扔在地上的水果刀闪着寒芒,杀意悄然在心中沸腾。 “以暴制暴,以暴制暴......” 林溪雪忽然又鬼使神差地捡起水果刀,口中痴痴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她无意识地用这水果刀舞起了狂剑剑招,也不知为什么,用这水果刀使出狂剑,似乎比长剑更加顺手,招式之间的衔接也更为圆融。 最重要的是,这水果刀只有单侧开刃,使出狂剑最后一式的时候,只需要将未开刃的那一侧对着自己,自己便不会受伤了。 哈哈哈哈,妙啊,太妙了,仿佛这狂剑根本就是配合这只水果刀而生的。 但她忽然感觉太阳穴一麻,手腕一个脱力竟是将水果刀甩了出去,她忽然又抱头痛哭起来。 “不对,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对,我有钱,这里有一大笔钱,我可以用钱将那美妇安顿下来,让她不必再受委屈,不用再受丈夫的打骂。” “这里有这么多钱,对,对,对!我不用杀人,我根本不用杀人,你别想扰乱我的心神,你,天尊,千方百计地想让我杀人,我不会再上当了,不会再上当......” “呵”,幻听讥笑一声,“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何不马上行动,那美妇的眼睛可是要被打瞎了。” 林溪雪神念扫过,发现幻听所言不虚,那美妇的眼角已经被击得乌青,肿的好似金鱼。 她随意从墙壁中掏出几锭银子,以指做剑,抹去镌刻的印记,草草揣入怀里,然后直接飞入那美妇家中。 一记手刀劈下便将施暴男子击晕,然后从怀中捧出白花花的银子,送到美妇身前。 “银子,给你银子,全都给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以后你就不必再受他的欺凌了,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然而美妇却并未接下银子,只是满脸惊惧地摸着墙根一步步后退。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帮你,拿了这钱,去开启你想要的生活,我没有恶意。” 林溪雪便耐心解释,便捧着银子靠近美妇。 美妇悄悄退至门前,双手悄悄伸到身后,解开了背后的门闩,然后猛地窜出去,叫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人,相公被她打晕了!” 林溪雪怔在原地,手中的银子哗啦啦散落一地。 她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出去喊人来救这个施暴者,为什么她不收下我的银子。 “哈哈哈......咯咯咯咯......不行了,简直是笑得我肚子疼,这也太好笑了。” 幻听笑得愈发张狂,若是这幻听能有实体,只怕现在真的要捂着肚子,笑得背过气去。 “枉你平日中心思还算细致,怎么现在到学会自欺欺人了?” “你以为这是现代社会吗?女子有钱了想去哪就去哪?她一走了之,只怕她娘家在十里八乡,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而她本人,没有丈夫的休书,私自离家那便是逃户,是流民!” “而你居然真的觉得,给她钱将她安顿下来,便万事大吉了。” “你干脆笑死我算了,哈哈哈哈哈。” “好好想想看吧,这美妇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选择,三书六聘是她娘家收的,她从嫁过来的那一刻起,便要听婆家的吩咐和安排。” “她从小到大,哪有一件事情是能够选择的?你觉得她能有什么自我意识可言?” “亏你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拿着钱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难道你没有想过,她根本不知道走出这宅子的大门之后该如何生活吗!” “你这么傲慢,却还问人家为什么拒绝你的好意?真正是可笑的紧。”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不就只有一种解决方案吗,一种你再熟悉不过的方案,也是你演练过无数次的方案。” “杀了这个施暴的丈夫,这样这个美妇虽然会沦为寡妇,但往后便不会再有人对她施以暴行。” “差点忘了,还有公婆,丈夫的暴行难道不是他们默认了的吗?不如一起解决了?”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就像你在家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这就是你想对楚良做的事情,就像你刚刚解决五名小厮那样。” “这不正是你心底所期待的答案和结果。” 幻听的低语一股脑的灌入脑海,林溪雪根本没有拒绝不听的权力。 她的头脑发懵,有些呆滞地握着水果刀,看了看躺在脚边的施暴者。 她仍然认为这幻听是天尊制造的,用于干扰她思维的存在,可她却觉得这次事件中,这幻听的分析没什么错误,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 在这等乱世之中,这美妇根本没有自己的选择,从她嫁入这施暴者家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想象要如何在宅子外的世界生活。 说是规训也好,说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罢,但总之,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一辈子被禁锢在这宅子之中了。 既然这美妇没法离开宅子,那将宅子内所有的潜在施暴者全部结果了,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对,没错,如果通过寻常手段无法解决,那么动用非常手段也无可厚非嘛。 她的念头再一次通达起来,心中种种纠结苦闷如潮水般纷纷褪去。 林溪雪陶然的眯缝起眼睛,将水果刀轻轻抛起,然后在其下落过程中,反手皆刀握住。 俯下身子,伸出玉笋般纤细的手指捂住了施暴者的口鼻,然后在他脖子上一抹,精准地切开了他的气管。 这过程甚至没流出多少血。 昏迷的施暴者忽然惊醒,四肢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呵——呵——”的抽气声。 林溪雪四指握刀,唯独将食指树在嘴边,含笑做了个噤声的表情,掩住他口鼻的手却是加大了力度,将他死死地按在地面上。 没多久,施暴者便翻了白眼,一动不动了。 这时,美妇才慌乱得带着两位老翁、老妪赶来...... 第四十章 人证 老翁老妪都只合着里衣,头发皆已花白。 “时晋,你怎么了时晋?”老妪见到施暴者躺在地上,一把扑在他身上,掏出手绢哭天抢地。 林溪雪并未阻止,只是从容地在一旁的铜盆中洗了洗手,问道:“两位老人家,我有一事不明,需要向二位请教一番。” 老翁退至美妇身后,叮嘱道:“息妇,我去报官,你且盯紧了这凶徒!” 说罢,转身便跑。 林溪雪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往回一扯,才跑出两步的老翁便瞬间倒飞回来,将屋内的圆桌撞得四分五裂。 “老人家,别着急,我会给你们留下充足的报官时间,只是还请两位先回答我的问题。” 老翁被撞的七荤八素,一个劲地乱叫道:“妖怪,妖怪啊,有妖怪啊!” 林溪雪无视了老翁的哭号,问道:“关于你们的儿子对妻子施暴一事,两位可有什么见解吗?” “她那是活该!”老妪愤怒地跺了跺手中的拐杖,“女子入门自当守三从四德,这丫头偏偏不守妇言,整日摇唇鼓舌,聒噪的紧,自然要上上规矩!” “哦?”林溪雪来了兴致,眯起的眼角像狐狸般挑起,向那美妇追问道:“你都说说,自己如何摇唇鼓舌了?” “夫君他......他前些日子去了风月之地,我心中有怨,今日便提了几句......”美妇边说着,还边往老妪那边看,似乎对这老妪很是畏惧。 “去了又如何,本就是云州府允许的产业,轮得到你在这嚼舌头?依我看,我儿子就是你勾结这妖精害死的吧!”老妪举起拐杖便打。 林溪雪一个闪身到了老妪身后,抓住了她手中的拐杖,贴近她的耳朵说道:“同为女子,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她本想解释一番自己为什么会失望,但想想就算解释了什么叫风月之地的女子是作为被审美对象的物化,只怕这老妪也完全听不明白。 就算听明白了,只怕也不会认同。 这世道就是这样,女子打从出生便被规训教化。 即便是一部分女子接触了新的观点,只怕也不会认可;即便认可,只怕也没有勇气去实践;即便实践,最终只怕也会在这大氛围的压力下,被彻底摧垮。 所以,与其说林溪雪对这美妇和老妪很失望,倒不如说她对这世道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小厮和幻听说的不错,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之中,想要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还是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至于说要不要杀这老妪,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 只管生,不管教,这样看来,其实这名叫时晋的施暴者之所以成了这样一个人渣,这老翁和老妪根本就是第一责任人。 前世不也有句话总结得很到位么,叫每一个熊孩子背后,一定有一对熊家长,现在看来,这话一点不假。 想到此处,她内心再无半点负担,手指稍一发力,便将老妪的颈骨彻底捏碎。 她松开手,老妪的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熟悉的畅快感再度涌上心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在笑? 但她随即释然,自己当然该笑,施暴者已经死了,现在没有对施暴者进行良好教育的责任人也已经死了。 我当然该感到畅快,畅快的时候不就该笑吗? 对啊,我前世可真是糊涂了,我单单想到等楚良减刑出狱,怎么就没想到清算一下把他养成这样的父母呢? 她这念头刚起,立刻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哪来的什么楚良,楚良和那所谓的新闻播报,全都是天尊想要干扰我的思维而虚构出来的事情。 虽然我因为心脏病穿越了,但妈可还好好活着呢。 她将这突然产生的小小杂念从心中驱散,欣欣然望向了躺在碎木堆里的老翁。 林溪雪本想把这老翁老妪一并结果,不过一想到,若是这老翁也死了,那这美妇的证言可就成了孤证了,官家未必会相信。 不如留着这老翁,做个人证也是好的。 “老人家,现在可以去报官啦。”她轻柔地托起老翁的手掌。 “官家问起,是谁杀了你的儿子和妻子,你要如何回答呢?” 她的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引导幼儿园的小朋友回答问题,但不知怎的,却透着说不出的彻骨寒意。 “妖怪,是妖怪,是恶鬼!” “没错,那么这只妖怪长什么样子呢?” “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呃啊啊啊啊啊啊!” 未等他说完,林溪雪便“咔吧”一声掰折了他的食指。 “老人家,再想想,这妖怪长什么样?你还有九次机会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全身黑毛的怪物,我看不清长相!” “嗯,不错,现在你们两个可以去报官啦,不过你最好不要乱说,毕竟官家未必能一辈子护你周全。” 林溪雪甩开老翁的手,望了望门口傻站着的美妇。 她本想再问美妇几个问题,但想想又觉得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即便问了也显得无趣。 在笼子里关得久了,便会觉得笼子便是整个世界,她是没有勇气去接触,甚至去想象外面的世界的。 她只是摇了摇头,有些同情地望了美妇金鱼似的右眼。 她遁入院外的黑暗中,微微绕了些远路,这才潜回先前藏匿的小院。 她并未打算逃跑,毕竟她相信这老翁和美妇,经过刚刚的警告之后,绝对不敢乱说话。 况且,即便他们真的乱说话了,自己有神识加持,避开官兵巡查实在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当然,林溪雪自然还是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她从库房内腾出一个铁箍木箱,将墙里的银子都抹除了印记,整齐地码放在箱子内,如果官兵真开始大范围搜查,自己直接带着箱子跑路便是。 带着箱子回到卧房内,林溪雪再次查探白晴的状态,发现她恢复的已是越来越好。 体温完全正常,呼吸也平稳了不少,只怕不日便可苏醒。 她翘起二郎腿,坐在木箱上,想到屁股下面满满当当的银子,又揪起身上沾满了血渍的麻布衫。 嗯......也的确该为自己置办件新衣裳了。 她正如此想着,却听到街道之上突兀的鸣锣几声,随即便是一段刺耳的唢呐旋律奏响。 林溪雪不由得纳闷,谁家这是有病不成,大半夜的敲锣打鼓的...... 第四十一章 面具 林溪雪听得屋外喧闹,心中不由得又烦躁起来。 她放出神识,一路顺着唢呐声寻去,看到了那正在街上行进的长龙般的队伍。 浩浩汤汤,济济不可知其人数。 队伍中人不论男女,皆身着白衣,化着极为夸张的妆容。 脸上的粉厚重得好似掉进了面粉袋,腮红自两颊一路打到耳后。嘴唇涂得不是胭脂,反倒像刚刚偷吃了碳棒,黑黢黢一片。 队伍首端乃是一对童男童女分列左右,男女各持一块方形牌匾,但牌匾却好像被黑色的油漆泼过,看不清字迹。 牌匾后是前后左右四方各一名把棺之人,把棺人头戴一副怪异面具,面具的嘴在哭,但眼睛却在笑,鼻子微微皱起,又像是有些愠怒。 就好像是把带着不同表情的五官,粗暴地堆砌拼接在了一起,制造出了这完全不像是人类该有的表情。 四名把棺人协力,抬着一口巨大的棺椁,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其后紧跟着一名踩高跷之人,只是这高跷并非寻常寸余高的长度,而是高逾十尺。 更为夸张的是,即便这高跷已经到了如此高度,但踩高跷之人的袖子却一直拖到了地面上,偶有夜风吹过便可看到两只大袖在猎猎翻飞。 踩高跷之人一步横跨数尺,为了配合队伍的行进速度,所以行走速度极慢,每走一步便要三摇三抖。 踩高跷林溪雪也并非头一次见,但却觉得这次的踩高跷之人,浑身上下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而且这唢呐吹得震天响,周围住户竟是无一人出来叫骂,实在是怪异的紧。 她察觉到了这队伍的诡异之处,自然不愿意多生事端,这唢呐声虽然吵得她心烦,却也只能充耳不闻了。 她正要收回神识,这踩高跷之人却突然歪过头来,和她的神识对视在一起。 这感觉非常怪异,明明神识没有实体,自然谈不上什么对视,但林溪雪就是很确定,两人对视在一起了。 接着,整个队伍全都停下了行进,唢呐声锣鼓声也都戛然而止,全都歪过头同她对视。 林溪雪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心中暗道不妙。 她望向街道上那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眶,只觉得毛骨悚然,连忙将神识收了回来。 她祭出玉册,抽出法剑,戒备起来,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战还是该逃。 若是要逃,自己需得带着这么大一箱银子和白晴,只怕飞不出多远便要流鼻血。 敌方底细尚不明确,也不知追击速度快不快,倘若到时候自己力竭流了鼻血,但还没跑掉,让这怪兮兮队伍追上来岂不是彻底完蛋了。 与其到时候陷入被动,不如此刻先下手为强。 虽然那一双双空洞无物的眼眶让她很是不适,可一想到此,她也只得强压着恐惧,跃出窗户,直奔那怪异队伍而去。 然而,当她赶到此处时,却发现街道上空无一人,哪有半分唢呐和队伍的影子。 街道上虽空无一物,但林溪雪却觉得似有阴风呼啸,她的手上竟是莫名地起了些鸡皮疙瘩。 林溪雪杏眼微瞑,心思急转。 方才自己是用神识探过来,才看到这诡异的队伍,而此刻是用肉眼探查。 难不成这些东西用寻常手段是看不到的,只能用神识探查? 她紧紧的握住法剑,深吸一口气,而后再度放出神识,正看到那对童男童女正贴在自己脸上,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看。 “我......” 林溪雪被吓得险些爆了粗口,挥剑便刺,但法剑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童男童女的身体,仿佛这些东西并没有实体。 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希?夷? 可这也不对,若这些东西和本主老爷一样,都是人死之后的产物,为什么本主老爷需要大巫祝才能显化世间,这些东西却好像可以独立在世间行走活动? 问题越积越多,她此前遗留下的问题还一个都没解决,眼下便涌现出新的困惑,这个世界实在是捉摸不透。 然而法剑虽未斩到实体,但这童男童女的虚影却似乎更透明了几分。 整个队伍似乎都被这一剑吓到了,纷纷调转方向,像城北逃窜而去。 队伍中抬棺材的把棺,因为扛着重物,所以跑得尤其着急。 其中一位把棺,不慎将面具落在地上,却也是顾不得捡起,飞也似的消失在她神识的探查范围内。 林溪雪看着那只掉在地上的面具,心中困惑更浓。 刚刚法剑直接穿过了童男童女的身体,她本以为这些事物都是没有形体的。可若这些东西没有形体,为什么这面具可以掉在地上的? 要知道她身上的黑色羽衣,可是能够直接穿过地面的。 似乎除了她的黑色羽衣之外,这世上还有其他事物的状态也介于虚实之间? 可为什么这面具掉在地上便由虚转实了?这两者之间的转化规律究竟是什么?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决定先试试看能不能将面具捡起来。 一种细腻柔韧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这面具,似乎是用某种皮制成的。 嘶,该不会是人皮吧...... “你自己刚刚才扯下了那五个流民的面皮,现在见到张人皮做的面具反倒开始害怕了?”幻听适时的出现并挖苦。 “......” 林溪雪无视了幻听,将面具反复放在手中搓捻了一番,觉得这面具的确有可能是用人皮制成的,便练人皮肤表面的毛孔都还原的仔仔细细。 然而她研究了半天,除了材质特殊,其余功能也并未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这面具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怕是要亲自带上才能分晓。 但林溪雪可不会鲁莽到现在马上戴在自己脸上,这面具来历颇为不祥,至少也得先找个人试戴一番,若是确实没什么危险,那自己再使用也不迟。 林溪雪收起面具,又向城北望去。 刚刚这队伍整齐划一地向城北逃去,这又是为何? 难不成在城北之中还另有什么怪异? 林溪雪有些头疼,前身记忆显示,她从小到大,无论是拜佛求愿,还是清明祭祖,从没遇到过什么诡异之事。 怎么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却觉得这世上到处都是诡异? 本以为相对安全些的城镇内,竟然也有这种怪力乱神之事,这和前身的记忆是矛盾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溪雪正试图理顺各种信息之间的矛盾,但不远处却又传来了惊叫,听声音方向,正是之前的许府...... 第四十二章 前路 林溪雪听到这许府内传来的惊叫声,这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诡异的抬棺队伍出现的街道离许府这么近? 不过,她也并未将许府内发出的惊叫放在眼里。 毕竟夜间府内巡逻之人,发现下人居所中突然多了五具无头尸体,换了谁都得惊叫。 既然许府内的尸体已然被发现,林溪雪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比较好。 不过,回到藏身的小院之前,林溪雪还有件事情要做。 她身上的衣物已经愈发显小了,原本长短差不多合适的麻裤已然变成了七分裤。 她现在可以确定这不是错觉了,自己的身体绝对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生长。 原本十二三岁的身体,此刻绝对得有十五六岁了。 衣裳太小不说,还沾满了鲜血,根本没法穿出门,必须做件新衣服了。 她趁着此刻还是夜色,潜入布庄,每样布匹绫罗都裁走了数尺,然后将两锭银子拍在了桌上。 为什么要每样布匹都裁走数尺呢? 倒不是林溪雪真的要做这么多套衣物,只是单纯地因为出于本能的反侦察意识。 若是只拿一种布,到时候账房一核,便可知道丢失的布匹种类。 到时候官府追查之下,自己恰好穿着对应布匹做的衣物,登时便要露馅。 而将每一样布匹都裁走,自己到时候单单使用其中的四五种,余下的尽数烧个干净,这样证据便完全没了指向性,根本无从追查。 只是,林溪雪此时虽能将个中道理说出来,但她当时去取布的时候,却像是跳过了思考的流程,直接得出了要将每种布都取走一部分的结论。 反侦察意识仿佛作为本能,直接越过了她的理性思维,发挥了作用。 我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反侦察意识? 林溪雪有些纳闷,前世我又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又没人要来抓我,反哪门子的侦察啊? 不过算了,前世是前世,眼下在这乱世之中,多点谨慎总不会有错,就别纠结这反侦察意识是怎么来的了。 她取好了布匹,又将剪刀,竹尺、针线一并顺走,想了想这毕竟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事,拿走之后,人家免不了几天无法开工,于是又放下两锭银子,这才潜回藏身的院落之中。 林溪雪腾出一张方桌,展开各式布料,合计起要做什么样式的衣服。 她拽了拽发间系着的玄青色发带,然而发带纹丝不动,好似和头发长在一起了似的。 摘也摘不下来,合着还把发型和发带颜色给我定死了...... 林溪雪有些无语。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依着发型选定合适的形制了。 她此刻空间想象能力何其强大,眨眼间便想好了该做什么形制的衣物。 上身还是选择交领短襦,内搭就用白色,外衬便用垂坠感强些的雪蓝色料子。 下身或许可以用更深些的浅紫色做破裙,破数尽量多些,这样便不怕出剑跨步时,迈不开腿。 构思完成,立刻开工。 前身本是大家闺秀,女工刺绣之法自然精熟,此刻有神识加持,裁剪行针之时更是游刃有余。 只不到两个时辰便做好了三套完全一样的衣物,余下的布料还顺带纳了两双绣鞋,一只包袱。 之所以要做三套,是因为一套穿,两套备用,毕竟现在她的衣服,随时都有沾血的风险。 她找来大木桶,美美的泡了个澡,换上了新衣服,然后像个小守财奴一样坐回了装有银子的木箱上。 终于,穿越之后,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总算可以稍微休息一会了。 夜晚终于有了它该有的样子,就连幻听也很识趣地没有出来喧嚷。 说是宁静也好,说是死寂也罢,总之林溪雪很享受这安静的氛围。 从前世起,她就是个很喜欢安静的人,身边也几乎没什么朋友,关系特别亲密的也就只有从小玩到大的纪婉芸一人了吧。 周围人都说这是早慧有主见,但其实我知道他们真正想表达的不过是——孤僻不合群。 好在我心里真正挂念的也就是妈和婉芸两个人,天尊只能来来回回用这两个人干扰我。 第一次是让我误以为我亲手打死了妈,第二次是想让我误以为妈被歹徒打死了,申到名校是我的臆想。 可惜同样的策略用的越多,效果越差,就像这一次,我就完全没有受到天尊的任何干扰。 如果下一次还用相同的伎俩,我的认知只会更加坚定。 也不知道妈和婉芸过得还好吗? 她望向白晴略带笑意的睡颜,心中忽然有些羡慕。 受这么重的伤,肯定疼得要死,这种情况下却还能笑得出来,怕不是梦里和她那师兄相见来着。 她想起白晴当日手持双剑,剑光如流云般舞动,是何等风华。能让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儿魂牵梦萦的师兄,想来亦是万分出众之人吧。 但她又摇头轻笑,纪婉芸也很优秀啊,可惜是个天生的吸渣体质,白晴的这师兄未必就是什么卓异之人。 林溪雪张开五指,对着窗外的月光。 从陵湖村离开,到现在顶多也就过了两天半,但自己的身体居然长大了这么多,手指比起刚穿越之时至少长了一厘米。 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绝对和自己大量使用玉册和法剑有关系。 甚至于可以做出进一步的猜想,现在之所以会表现为身体的成长,是因为原本这具身体的年龄就不大。 但如果从更加宽广的角度来看,这种成长其实可以视为一种衰老。 或者可以更一步的猜想,也许这是所谓阳寿的流失?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玉册和法剑,往后还是能不用便不用为妙。 毕竟,就算我的阳寿是九十岁,但再按照这个频率使用下去,估计也只能再活个七十来天了。 但若是不用这玉册和法剑,今后要如何自保呢? 若连自保都成问题,自己还立誓要杀了天尊这怪物,那便真成了一个十足的笑话了。 白晴所修习的法门和自己认知中的仙门正道是最相似的,但这方世界毕竟不能以常理揣度,也不知她所修的法门需不需要付出阳寿之类的代价。 若是没有类似的代价,那么若能弄到一份青屿山的修行法门便是再好不过了。 而在得到这青屿山的修行法门前,或许我应该先寻些凡俗利器,尽量减少法剑的出鞘频率。 “哐哐哐......”一阵急促的铜锣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大家快跑啊,行尸,有无头行尸......” 第四十三章 行尸 一众街坊听到这铜锣声,无不从睡梦中惊醒,从门缝向外溜了一眼,登时被惊得魂飞天外。 一时间哪还顾得上跑,只将门闩紧扣,再找些破旧的木桌木椅将院门死死地抵住。 而后回屋又将房门从内扣紧,蒙上被子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林溪雪也是皱了皱眉,只觉得今晚发生的怪事实在是不少,本以为终于能放松一段时间,没想到又出了问题。 她这次没敢再探出神识,她害怕又看到什么怪东西,更怕被怪东西发现,于是只是将窗户撑开一条小缝,远远望向街口。 只见街口处,还真有一具无头尸体肚皮向上,四肢反扣,蹒跚着向前爬行。 或许是因为没了视野,所以这行尸每爬行一步,都要伸出手四下摸索一番,爬行的速度也不快。 然而真正让林溪雪心中有些发毛的是,这具行尸赫然正是她不久前杀死的小厮之一。 嘶......怎得会突然化为行尸的? 难不成是和法剑有关?莫非死于法剑之下的人,会发生某些难以言说的异变不成? 如果被死于法剑之人不会直接死去,而是会化为这种行尸,那宏衍子也是被我用法剑搅碎了心脏。 那岂不是说宏衍子有可能没有完全死去,而是有可能化为行尸? 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她迫切的想要弄清楚这行尸和法剑究竟有没有关联。 此时此刻她虽然不想再动用神识,但是为了搞清楚法剑和行尸是否真的有关,她只得放出神识取查探先前被她杀死的施暴者和老妪。 毕竟这施暴者是被法剑幻化出的水果刀杀死的,而老妪是被她捏断脖子毙命的。 倘若这行尸异变真和法剑有关,那么她看到的结果应该是,施暴者的尸身发生异变,而老妪并未异变。 如若两人都发生了异变,那就说明这行尸大概率和法剑没什么关系。 神念刚一探入,她便看到之前的施暴者和老妪的尸身都被粗绳反绑在了条凳之上,翻着白眼,挣扎个不停。 施暴者被割开的气管,此刻被针线草草地缝合在一起,这施暴者每挣扎一次,气管便开合一次。 然而见到这一幕,林溪雪却松了口气,既然两人都发生了异变,就说明行尸的出现和法剑应当没什么关联。 也许是另有其他不可知的诡异,引发了这次城内的行尸异变。 会不会和放出那在街道上行进的诡异抬棺队伍有所关联呢? 林溪雪只是这样一想,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也无法做出进一步有效的推断。 不过,眼下两人都已经变为行尸,但屋内的美妇和老翁似乎并未前去报官,而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条凳上的两人,眼神惊惧中又带着些担忧。 “爹,你看夫君他这是......刚刚院外有人喊有行尸,我们要不要......” 老翁扬起巴掌便抽向那美妇的脸,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将手收了回来,重重地拍在自己的腿上。 林溪雪看到这一幕,眼角兴奋的大睁着,心满意足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果然还得是以暴制暴,果然经过我的一番整治,这老翁本想动手,但却忽然想到了后果,所以立刻收手了。” 妙,实在是太妙了。 我之前可真是糊涂了,这么高效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到底在抗拒什么? 然而她这种发自心底的愉悦感并未持续多久,美妇和老翁之间很快发生了一场让她血压拉满的对话。 老翁捶胸顿足道:“都怪你这不争气的肚子,我们家将你娶回来数年,你也未能为家中添丁,要你还有什么用!” 美妇马上取来茶壶,倒水敬茶,低声下气地认错:“爹,你先消消气,是我没用......” 老翁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又将茶杯重重地拍在柜子上,叹了口气道:“别急着报官,你今晚先看看时晋这孩子还能不能人事。” “若他现在的状态还能人事,便不急着报官,总得将香火传承下去。” 美妇先是有些惊愕,随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道:“爹,我明白了......” 林溪雪突然掩面狂笑起来,她突然搞不懂到底是这个世道疯了,还是她自己疯了。 这老翁居然让这美妇,和一具行尸......做那种事情??? 然后这美妇本人居然还同意了? 林溪雪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因为气过头所以想笑,还是因为她觉得这个世界过于荒诞,荒诞到让人忍不住发笑。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就是非常想笑,她仰着脖子颠笑起来,癫狂中还带了几分痴意。 没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没救了,全都没救了。 “怎么就说没救了呢?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便是。” “如果问题还没解决,就说你还不够狠,你现在去将那行尸大卸八块,问题不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幻听适时出现,再次蛊惑她动手。 没错,只要我将那行尸斩了,问题自然而然便解决了。 林溪雪再次抽出法剑。 只是,她这次忽然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为这么一只无可救药的蝼蚁,宁可折损阳寿也要出手呢?” “既然你说你就是我,那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叫,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吗?” “一个无可救药的世道,一群无可救药的人,是了,我不就不该关心他们过得如何,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林溪雪收回神识,虚握的手指松开,法剑重新隐没于虚空。 我现在之所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因为我想斩了天尊这个怪物,仅此而已。 旁人的苦难,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嗯,差点又被幻听带着跑偏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了。 她歪着头,轻蔑地笑了两声,然后倚在窗边,饶有趣味地看着那爬行的无头行尸。 这行尸虽然看着吓人,可她此刻却毫已是全然无惧,就这行尸慢吞吞的爬行速度,还没有自己走路的速度快,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这行尸力气也不大,一根粗些的麻绳都可以捆住,能不能砸开院门都是两说的事情,这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再者说,既然有更夫敲锣预警,说明官家已然知悉这件事情,只怕没多久便要派差人前来善后。 自己只需要坐在窗边静观其变即可。 不过,让林溪雪略感疑惑的是,这行尸本该在许府的下人居所中,怎会莫名其妙的的跑上了街? 莫非这行尸还会翻墙不成...... 第四十四章 停灵司 林溪雪托着腮,看着行尸在街巷中扭动了半天,也没挪出多远。 走路都走不明白,要说翻墙,那显然就更不可能了。 她马上明白过来,既然这行尸不会翻墙,那它出现在这里,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无非是那许府以邻为壑,将这行尸堂而皇之的扔到了大街上。 毕竟许府老爷子大寿在即,府内怎么能允许出现这种变故呢? 想想倒也十分合理。 不再顾虑旁人的事情,还真是省事,她可以用一种完全的旁观者的姿态去静观默查,整个人的心态也平和多了。 片刻后,一队带刀提灯的差人奔袭而来,封锁了街巷前后,然后步步逼近,将这行尸围在一角,扯起锁链,将行尸捆得动弹不得。 差人身后还跟着一官两吏。 林溪雪只看了这官人的官服便一眼认出,此人乃是云州府下设的停灵司的官员。 这两位小吏,倒也好猜,看着装打扮和手中的家伙事,想来一名是二皮匠,另一名则是赶尸人。 停灵司顾名思义,便是云州府设立的专门负责敛尸停灵的机构。 二皮匠则是专门负责敛尸缝尸的行当,这个世界的人不同于前世能接受火葬,讲究一个死后留全尸。 所以下葬之前,若尸身缺损,便要二皮匠缝好收敛好,还以全尸。 赶尸人则是因为这个世界下葬时,除了要求尸体完整,最好还要落叶归根,将死者送返原籍,才好下葬。 前身家中自然也有过白事,所以得到了前身记忆的林溪雪,对这些行当自然不会陌生。 这些颇为繁复的下葬前的忌讳,在当时的前身眼里,也就是很寻常的风俗而已。 但林溪雪现在已然发现这方世界的诸多诡异,再看这些风俗忌讳,愈发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一些特殊的原因。 林溪雪看到那二皮匠面露为难之色,将嘴贴近那停灵司官员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然而他声音虽然很小,距离林溪雪也非常远,但神识锁定之下,林溪雪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我就是个缝尸的,但这不是尸体,是行尸,显然是城隍老爷不肯收他的灵,您看我这......” 这二皮匠说到最后,几乎都出了哭腔。 “混账东西,难道老爷我没长眼睛,我不知道这是行尸吗?”这停灵司的官员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就因为是行尸,所以留在城中必有灾殃,我叫这十数名差人将它捆起来按住,你趁他动弹不得,将他的头缝回去便是了!” “然后你!”他指了指赶尸匠,“趁着天亮前,选最硬的棺椁,把棺材板给我钉死了,然后将这行尸给我送出城。” 那赶尸匠自然也是一脸无辜,困惑道:“可大人,这人原籍不明,我要送去哪里呢?” “蠢货,两个蠢货,你只要送出城去,谁管你送去哪,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都行,天亮前这行尸在哪里都可以,唯独不能在这信梁城,懂了吗?” 赶尸匠和二皮匠面面相觑,犹豫再三还是拱手道:“大人,我们这本就是捞偏门的行当,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一定要守规矩......” 停灵司官员面色阴晴不定,牙齿咬的“喀喀”响,甩了甩袖子。 “三十两,你们两个每人三十两!要做就做,不做就滚蛋!” 听到这么多赏钱,这二皮匠登时喜笑颜开,谄媚道:“谢大人赏!” 但那赶尸匠却仍是紧张地搓着手,颤巍巍的回道:“大人,三十两是很多,可我也得有命回来拿赏钱才行啊!” “蠢材,让你用最硬的棺材,懂不懂什么叫最硬的!钉子钉死,然后用铁箍束起来,多束几匝,还能有问题不成?” 见那赶尸匠仍在犹豫,停灵司官员终于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道:“滚滚滚,我去叫别人来!” “大人,我去,我去!” 这一遭驱赶,这赶尸匠便马上下定了决心,这一票若是做成,可保他三年衣食无忧。 二皮匠见赶尸匠答应下来,立刻低声下气的跟这停灵司官员商量:“大人,你看这缝尸,也得先找到他原本的头不是?” “无须多虑,本官已查明这五具行尸的头颅去向,稍后便可将这其头颅送来。”停灵司官员说话时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 然而在一旁看热闹的林溪雪却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将要向一个出乎预料的方向展开了。 要说为什么...... 因为她临走前将这五人的面皮头皮全都扯了下来,那还能分清谁是谁。 若是缝错了头,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林溪雪继续观察局势的变化,果不其然,盏茶的功夫便有差人骑着快马,手中提着五只沾血的球形包裹赶到。 二皮匠从马下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黑。 “大人......这,这......这我怎么分得清楚呢?” 停灵司官员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头脑也有些发懵,他在这位置上干了七八年,这场面还真是头一次见。 他又咬了咬牙,伸出五指,道:“五十两,一个一个试,总有一个是对的吧!” 二皮匠跪了下来,磕头如捣,凄声求饶道:“大人您仁厚,这活您别说给我五十两,便是五百两,五千两我也做不了。您还是请三元观的仙长来做法会吧。” 停灵司官员闻言一窒,眼仁溜溜一转,心中忽生一计。 他抓起身旁一名差人的领口道:“你马上去城门口召集五个流民,要求会简单的针线活即可,就说能来的一律赏一顿饱饭!快去!” 接着又找来另一名差人吩咐道:“你,一刻钟之内,不管从哪里,找来足够的吃食,等会务必要让进城的流民吃饱。” “还有你,等会流民吃饱了之后,不要一次性全部带过来,要一个一个的带过来,免得其他人发现异样,不敢来了,知道了吗?” “属下明白!”这差人领了命令,立马向城门口赶去。 片刻后,第一位流民便带来了。 那二皮匠看向流民的眼神中明显带着些不忍,但他强压着不让自己说话。 如果等会这些流民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不敢上,就只能让他上了,到时候死的可就是他了。 第一位流民看到血淋淋的脑袋和诡异地在地上蠕动的无头行尸,自然是万分抗拒。 然而当官差的横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之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得选。 只得捧起一颗没有面皮,肌肉组织裸露在外的头颅向那行尸走去...... 第四十五章 接头 林溪雪透过窗户缝,全神贯注地瞄着现场。 她也很想知道,如果缝错了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行尸已经被锁链牢牢拴住,压在地上,分毫动弹不得,看上去倒也没什么威胁。 那流民被刀架着,僵着脖子一点点向行尸挪去,拾起地上的粗棉线,用粗糙的针脚将头和身体接上。 绕着脖子走了一圈线,但却因为针法太粗糙,并没有接紧,所以又来来回回加固了几圈。 见确实缝紧了,这才转过身来,跪在地上蹭了几步,对着停灵司官差连连作揖叩拜道:“老爷,我已经按你的吩咐缝好了,您放我走吧!” 停灵司官员皱了皱眉,看到那行尸的确安静下来,未起什么异变,喃喃道:“难道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次就蒙对了?” 林溪雪见到这一幕也有些惊讶,不禁感叹这流民的运气倒还真是不错,这五颗头颅便是让她来区分,只怕也是分不清楚了,结果还真就被这流民一次撞上了。 然而她却是摇了摇头,望向这流民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同情。 毕竟,虽然他运气好一次就蒙对了,但今天恐怕仍然得死在这里。 这停灵司想方设法地想要掩盖消息,怎么可能放任这知情的流民活着离开。 林溪雪继续观望,想验证一番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果不其然,这停灵司官员略一沉吟便道:“放你走自然是可以,只是旁人若是问起你今夜去了哪里,你又当作何说法?” 这停灵司官员说话间扬眉睥睨,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意味。 “回大人话,小人今晚是帮忙扛了些重物大件,大人赏了我一顿饱饭。” “那这给行尸缝头一事?” “大人英明,小人只是帮忙抬了些桌椅厢床,不知您说的行尸是?”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去吧!”他拂了拂袖,示意流民离去。 流民爬起身来,转过身,双手紧扣在肚脐上方,双手的大拇指相互拨弄,畏缩着一步步往前走。 停灵司官员皱着眉头,迟疑了片刻,招了招手,身边的差人便抽出腰间横刀双手奉上。 他接过刀,三两步追上流民,然后一剑从后心刺入,前胸穿出。 这流民的心肺皆被这一刀贯穿,连惨叫都发不出便瘫软在地上,身体抖了几抖,动也不动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将手帕一扔,正好盖在那流民的头上。 “把这流民身上的伤口缝好,等会儿和那行尸一起送出城去。”他有些不耐烦的对身后的二皮匠和赶尸匠吩咐道。 紧接着,他又问身旁的差人:“那个散布流言,扰乱民心的更夫可抓到了?” “回大人,已经擒获。” “好,明日移交府衙,按律处置。” “是!” “还有,这附近的住户记得打点好,明日一早,我不希望这信梁城内传出任何不该出现的流言蜚语。” “属下明白。” “你们几人,留下负责协助两位小吏缝尸赶尸,其余人,跟我一同去处置余下的四具尸体。” “是!” 安排好了后续事宜,这停灵司官员便翻身上马,赶往其他事发地点。 缝尸人和赶尸人也在差人的帮助下快速行动了起来,将流民的尸首和行尸全都搬上板车运走。 现场仅仅留下数名差人清理血迹,打点住户。 其实说是打点住户,也不过是挨家挨户地敲门警告一番。 毕竟这城中住户不同于流民,孤家寡人,无所挂牵。 住户们一个个都是拖家带口的,只需稍稍警示,便没有人会主动给自己的生活找不自在。 大家都会默契地对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的。 一路敲至林溪雪藏身的院门,其中一名差人叫了半天门,林溪雪自然也不会开门。 那差人似是来了火气,竟是开始踹门。 一旁的同僚见状,连忙劝阻道:“新来的你活腻了不成?这院子是严大人的私宅,别砸了!” “严大人平日都住自己的官邸,这处院里平日都是没人的,不必再敲了!” “竟是如此!既是严大人的府邸,何不直接在门口标明?” “真是蠢材,严大人自有他的道理。” 那新人听到同僚这般斥责,用袖子将门上的脚印擦得干干净净,悻悻离去。 林溪雪默默将这“严大人”三个字记在心底,原来这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之人姓严。 几位差人将现场打点妥当,很快便也离开了街道。 短暂夜晚中一幕小小的插曲,似乎就这样安然落幕。 寂静的街道上,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是,这停灵司官员只怕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两条街外的住户家中,还有两具被控制在条凳上的行尸。 若是再过几天,这两具行尸不慎被放了出来,再诱发一些怪异事件,不这停灵司官员会作何感想。 一想到这里,林溪雪便暗暗发笑。 不过,这幕插曲中,唯一让林溪雪有些意外的是那流民一次就蒙对了头颅,以至于她没能看到缝错了会发生什么。 要不要去其他的行尸的发现地去看看呢? 她稍作思量便决定——还是不去了。 虽然她的确很想知道,如果把头缝错了会发生什么,那二皮匠又为何会对缝错头这么忌讳。 但毕竟她也只是好奇,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还不足以让她冒着大风险去现场查探。 眼下白晴清醒在即,的确没必要再横生事端。 还是先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法剑和玉册都需要消耗阳寿,往后不能再用得这么频繁了。想要继续使用,只怕是得先找到能够延长寿命的天材地宝才行。 在此之前得先有个替代法剑防身的家伙事才行。 不过说起家伙事,方才那些差人腰间佩戴的唐制横刀,虽说仅仅是制式武器,但别说还真的挺有感觉的。 要不,在找到能够延寿的方法之前,先打把横刀使使? 不对,不是一把,应该打很多把才对,那狂剑剑招戾气太重,这种凡铁顶不住那般剧烈的挥砍,崩刃只怕是家常便饭。 反正现在不缺钱,多打几把换着用便是,也不心疼。 不过眼下除了除了操心这家伙事之外,刚刚那番接头小插曲,还让她还听到了很多值得分析的内容。 其中最让他在意的内容便是,方才那二皮匠提到的两个词——城隍老爷和三元观...... 第四十六章 铁匠 林溪雪提起左脚,轻踏在木箱之上,双手搂住膝头,有些慵懒地将头侧枕在膝盖上。 一双含水的杏眼原本该让人觉得温柔,但若再加上那似有若无的戏谑微笑一起看,却平添了几分妖冶和疯狂。 她开始回忆那二皮匠说的话。 二皮匠说,这尸体之所以会成为行尸,是因为城隍老爷不收这人的灵。 城隍老爷她并不陌生,不但这个世界有,前世各地也都有城隍庙。 传说中,城隍老爷可司掌一地的幽冥之事。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今晚她杀的几个人的灵,都没有被城隍老爷收走,以至于纷纷化作行尸? 嘶......林溪雪不禁想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可能性。 仔细想想,那诡异的抬棺队伍,前进的方向似乎正是许府。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这个队伍就是城隍老爷派来收灵的队伍,然后被我赶跑了? 从结果来看,这抬棺的队伍往城北逃窜而去了。 假如这信梁城的城隍庙真的建在城北,那这个猜想基本上就可以直接坐实了。 城隍庙在哪里,等明日天亮一问便知。 不过,如果这抬棺队伍真是前来收灵的,岂不是说这人皮面具大概率是幽冥之物? 她不禁对这面具的功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可若这真是幽冥之物,为何落地之后便由虚转实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林溪雪非常在意的事情是——城隍老爷和那陵湖村供奉的本主老爷,都被叫做老爷,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些关联? 城隍庙有庙祝,武增庙有大巫祝,这么一说,两者之间似乎还真有些颇为相似之处。 看来,还是得做足准备,去一趟城隍庙才是。 但她随即意识到,贸然进入城隍庙似乎也并不十分妥当。 假如这城隍老爷和本主老爷真是差不多的存在,那自己进入城隍庙,很可能再度引发天尊这怪物的降临。 上次那天尊用幻听放大了我内心的猜疑,让我稀里糊涂地进了武增庙,这说明天尊想对本主老爷出手,一定要我先踏入祂的领域才行。 或许应当先和城隍庙中的庙祝交流一番,再做定夺。 至于那三元观,的确很让人在意,然而眼下除了这道观的名字外,其他信息一概不知,还是得日后搜集些新线索再做分析。 林溪雪一番思索便定下了次日天亮后要做的事情。 首先是去问清楚城隍庙的方位,验证猜想。 其次是定几把趁手的兵器。 最后便是去买本草木图鉴,然后推出药方,为白晴抓药换药。 想清楚了要明日的行动目标,林溪雪这便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身体虽然不知疲惫,但意识还是会感觉倦乏。 特别是一晚上频繁出入幻境,然后屡次陷入幻听,这实在是一件非常伤神的事情。 天刚蒙蒙亮,街道上便有来来往往的车轮声滚过,贩夫走卒都开始为一天的忙碌做准备。 林溪雪也几个闪身窜出了小院。 虽然这会儿书肆和铁匠铺大抵都还没开门,但毕竟天色尚暗,此刻窜出去不大会引人注目。 等到天大亮起来,虽然她也可以用神识避开往来人群,但总归是一件麻烦事,还不如早些出门。 城中的早点铺子也都开了起来,热腾腾,油滋滋的油饼,让饥饿到了极点的林溪雪直流口水。 这是高碳水和高油脂食物带给人本能的快乐和幸福感。 然而她知道这些东西,她都吃不了。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吃点什么东西,只是很饿,但这种饿也并不会引发什么低血糖,虚弱感之类的副作用。 就仅仅是,饿得难受。 越看越饿,索性眼不见为净,她在城中逛了一圈,找了家店面大些的铁匠铺,默默在门前等着开门。 她社恐的毛病又犯了,其实她也知道比起单看店面大小,手艺如何反而更重要。 但是毕竟是社恐,这种非必要的问题,她还是不太愿意主动去询问别人。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一位额前生了川字纹的中年汉子才将门面打开。 中年汉子赤膊走出铁匠铺门,身上肌肉虽然酋劲,但却一边膀子大,一边膀子小,整个身体显得有些左右不对称,莫名得有些滑稽。 他仰起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干咳了几声,一口痰啐到了门前。 林溪雪眉头紧皱,有些嫌弃,但考虑到这个世道的普通人受教育水平都不高,也实在是懒得计较这么许多。 她走上前去,微一拱手道:“能否打几把兵刃?” 中年汉子砸吧了几下嘴,挠了挠肚皮,道:“女孩子家家的,别整天想着什么舞刀弄枪的,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是跑江湖的料。” 林溪雪自然懒得跟他废话,这世道就这样,遇到个人便要同他理论一番,自己也什么都不用干了,开个学社天天与人斗嘴就行了。 她直接掏出一锭银子摊在手中:“能不能做,不能做我去找别人。” 中年汉子见这白花花的银子,眼睛瞬间明亮起来,顿时收起了此前的说教姿态。 “能,当然能,这城里就属我手艺最好了,保证让小姐您满意。” 他弯下腰,和林溪雪身高保持平齐,将她引入铁匠铺内。 林溪雪看了一圈,发现这铺子虽大,但陈列的大都是各类农具,诸如锄头铁铲之类的,兵刃数量极为稀少。 不过想想也是,这等乱世之中,绝大多数人自然还是普通人,只想着有块地,有口饭吃便是,哪还有闲钱去打什么兵刃呢? 不过也无所谓,林溪雪本来也只打算将这等凡俗兵刃当个一次性消耗品,不指望有多高的锻造水平。 毕竟真遇到强敌了,还是得折损阳寿动用法剑对敌。 “小丫......这位贵客喜欢什么样的兵刃?可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唐制横刀,五把,越硬越好。” 中年汉子听到这种要求,叹了口气,知道眼前这小丫头是个纯外行,劝道:“贵客你有所不知,这兵刃越硬,脆性也越强,对敌之时很容易就崩了刃了。” 林溪雪只觉得这汉子怎么这么多话,我让你做硬一点当然有我自己的考量。 她提起墙壁上挂的一柄铁剑,拔剑出鞘,自下而上斜斩而去,而后又猛地急停。 这铁剑竟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么快的挥动速度,直接在空中变弯了,而后在她手中似弹簧般来回跳动,不停地发出“嗡嗡”的剑鸣。 她轻挽了朵剑花,“铮”得一声,又将这铁剑送回剑鞘之中,然后面无表情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 “让你做得越硬越好,你照做便是,哪来这么多问题......” 第四十七章 炉火纯青 林溪雪收剑入鞘,又将这铁剑带着剑鞘握在手中掂了掂,又补了一句:“除了硬,最好再重些。” 毕竟,质量越大所能携带的动能就越多,挥动之时杀伤力也就越大,这把铁剑握在手里总有些轻飘飘的感觉。 这中年汉子被她这一剑吓呆了,手中盛着碎碳的簸箕都掉在了地上,碎碳“簌啦啦”滚了一地。 他看这小丫头身子纤弱,手指上更无练家子该有的老茧,只当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看了些江湖话本便头脑发热,偷偷溜出家门来混江湖。 但看到方才那一剑,他再也不敢有任何轻视之意了。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而且不仅仅是快,更重要的是猛! 他对自己打造兵刃的强度还是极有自信的,但刚刚那一剑出剑之时,整条剑身几乎被压弯成了一个圈,足见这一剑出剑之猛。 最可怕的是这么快,这么猛的一剑,居然毫无蓄势? 他虽并不是镖行武夫,但因为手艺精湛,平日里也和镖行的弟兄们走动得颇为密切,没少看他们演武,对于其中的门道自然颇为了解。 一般而言,出剑前需先摆出架势,架势对了,才好调用全身的力量发力,招式才能威猛。 所以无论是学拳还是学剑,第一件事永远是扎马步。若是下盘不稳,架势不对,那终究不过只是花架子而已。 而这一剑,没有蓄势,也就意味着根本没有调用下盘的力量,是纯靠胳膊的力量挥出的一剑。 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脖子一路滑落,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只是明白了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力满足这位贵客的要求才是。 若是让这位贵客不满,只怕自己小命难保。 他干笑了几声,然后手忙脚乱的拢起碎碳,添进炉中,拉了几下风箱,将炉火烧旺。 撩起搭在脖子上的麻布巾擦了擦汗,这才惶惶道:“女侠可还有其他要求,比如刀长,外观之类的?” “刀长你且按照我身高来,外观素些便是,最重要的是,越快越好,急用,银钱肯定不会少了你的。” “是是是,今日我便将其他的活都推推,先给女侠您打制,但要做五把,只怕短时间内确实有些勉强。” “不如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猜女侠您需要五把兵刃无非是您的招式刚猛,怕崩了刃,不如我先为女侠您打一把不容易损坏的兵刃,您先用着,余下四把您再多给我些时间。” “不容易损坏?你刚刚不是还说兵刃越硬就越脆吗?”林溪雪皱了皱眉,狐疑道。 “呵呵......”中年汉子弯着腰,尴尬地笑了两声,“那是寻常兵刃的状态,但女侠您要的显然不是寻常兵刃不是?” 林溪雪眉目流转,未置可否,漠然道:“若你真能打出一把不易损坏的兵刃,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定能让女侠满意!”中年汉子擂了擂胸脯,此前的慌张一扫而空,显然是对自己的手艺极为自信。 “只是,这特殊兵刃的制法,乃是我祖上传下的特殊手艺,您也知道我们手艺人都是靠独门手艺吃饭的,打制过程只怕没法让女侠观摩了。” 林溪雪知道他这是在赶人了,也不再勉强,只是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她刚一出门,中年汉子便将门面锁了起来,林溪雪神识一探,发现他不但加锁,还加了两只。 这一番举动反而引发了林溪雪的怀疑,就算是独门手艺,只怕也不需要这么神秘吧? 林溪雪绕到这铁匠铺的后巷,将神识探入屋内。 她倒要看看这所谓的祖上传下的秘辛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只见这汉子并未急着开始打制兵器,而是先接了一大盆水擦洗身体,而后换上了一套看上去很新的衣物。 而后确认了一番门窗都锁紧了之后,从墙壁中的暗格中取出一只铁盒,又从后屋取出一只蜡烛,将蜡烛融了,取出一把钥匙。 有意思,钥匙和盒子分开放,钥匙还要藏在蜡烛里。 汉子小心翼翼地将铁盒打开,取出一只已经生锈的青铜造像。 林溪雪看到这造像,精神马上紧张起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有了造像恐惧症,不管看到什么造像,无论是泥的、石的、木的、金的、铁的,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更何况,沐浴更衣和造像这两个元素结合起来,很难让她不多想。 这铁匠看似是个凡人,但似乎也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得那么简单啊。 中年汉子将青铜造像取出,或许是因为造像太过老旧,已经看不太清楚这造像的具体形象是什么,甚至拿取的时候还掉落了不少锈屑。 将造像摆放在供桌之上,又准备好了纱布和用途不明的药膏,然后捧起三柱香。 林溪雪的手已经虚握住了无形法剑,随时准备出手。 铁匠捧着香,连拜三次,这才开口道:“薛氏一族后人薛锡,请老君爷赐下天火。” 说完,他便将香火插入造像前的香炉,而后双手高捧过头顶,咬紧牙关。 不多时,他的双手便被凭空出现的青紫色火焰点燃。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捧着这青紫色火焰,送入炉火之中。 刹那间,炉中的火焰便尽数化为纯青之色,高温使得整个铁匠铺内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锻炉上摆放的坩埚竟是直接被烧的通红,几乎要化为铁水。 林溪雪在墙外看得心惊肉跳,脑海中当即想起了一个词——炉火纯青。 铁匠将燃烧的双手浸入水桶之中,水桶内的水很快便咕噜噜沸腾起来。 再取出双手,火焰虽然已经熄灭,但手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 他呲牙咧嘴的大口呼气,胳膊肘夹着药瓶,然后用嘴叼开药膏的塞子,将药膏抹在严重烫伤的双手上,而后草草包扎了一番。 他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这才取出各种矿砂,开始熔炼。 各种矿砂中的杂质快速被这青色的火焰焚烧殆尽,留下的部分愈发清澈透明。 取来泥质模具,将被煅烧至完全透明的金属液体倒入其中。 冷却过程中,他又将不同比例的矿砂重新混合,再熔出了一炉铁水。 林溪雪虽然看不懂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区别,但大体上能理解这是两种比例不同的合金。 待两块合金尽数冷却成型后,这铁匠竟是将其中一块合金包覆在另一块合金的外面,开始锻打。 每一锤落下,便会迸出青色的火花,几锤下去,这铁匠手中的铁锤竟是也要融化变形了...... 第四十八章 恶疾 也不知锻打了多少下,这薛姓铁匠掌心缠绕的纱布已然渗出鲜血,两块合金逐渐被打成一块,刀胚逐渐成型。 林溪雪知道后续便是枯燥的精细调整和磨刀开刃了,她也没什么耐心继续观摩。 她决定先去书肆看看有没有记载草药相关的书籍。 只是这铁匠向造像求取那所谓的“天火”的手段,实在是让她有些心惊。 原以为只是市井中一个普通的铁匠,没想到暗地里,竟然也会使用这种诡异的手段。 她觉得自己如果沾到了那无物不焚的青色火焰,就算不死也得蜕层皮。 毕竟那是能在几个呼吸间将泥制的坩埚烧红的火焰,她无法想象这得有多高的温度。 看来往后即便是看似普通的凡人,也绝不能掉以轻心了,谁知道这些人都供奉了些什么怪东西。 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要阴沟里翻船。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火焰原本的用途显然并非是对敌,毕竟又是沐浴更衣,又是烧香跪拜,实战中早被人一刀砍了。 只是,这铁匠那造像为老君爷......前世神话故事中,倒也有个很让林溪雪熟悉的神仙,也叫太上老君。 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呢? 唉,信息量不足还真是愁人,她到现在还捉摸不透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不过,既然这铁匠也会用这种诡异的神通,那他能否看见我身上的黑色羽衣呢? 等会回去取刀之时,还是得问问他。 思考间,她便已来到了城内最大的一间书肆门前。 不过书肆中的顾客和掌柜见她一个女子前来,无不面露怪异神情,那是一种鄙夷中还带着些嘲弄的眼神。 毕竟,古代认字的人就不多,认字的女子就更是凤毛麟角。 但她全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不卑不亢的走入书肆。身高虽然低了一众男子一头,但清冷的气质却可欺霜傲雪。 她扬起了头,神识扫过便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草木志。 其实以她的记忆力,她完全可以直接用神识在几个呼吸间把这本书全部记下来,但现在也不差这点钱,就别做这么丢人的事了。 毕竟这草木志也是作者一点点搜集整理的资料,特别是古代信息交流不发达,这种工作就更难做了。 付了钱,买了草木志之后,她向掌柜的打探道:“掌柜可知城隍庙在何处?” “城北,你沿着城中十字街一路往北走,就看到了。” 果然是在城北,看来昨夜那诡异的抬棺队伍,真的有可能是城隍老爷派来收灵的。 我这岂不是阳错阴差之下,闹出来一个大乌龙...... “多谢。”林溪雪拱手,用有些冰冷的声音道谢后,便快步离开书肆。 身后书肆内,一名身着如意凌云暗花纱圆领袍服的年轻书生“唰”的一下展开了折扇,扇了扇风,感慨道:“我们信梁城竟何时出了如此风骨的女子!” 周围几名书生如众星拱月般将这他簇拥在中间,调笑道:“顾少爷这回又要动真情了?” “荒唐,什么叫又,每一个姑娘我那都是投入了真情的!”他合起折扇,轻轻点了点脖子,惋惜道:“只可惜不知这姑娘家住何处。” “只要顾少爷您想,难不成还有查不到的人?” “你懂什么,我这是君子好逑,又不是缉拿要犯,要用真心换真情,懂吗?” 顾姓书生用折扇敲了敲说话者的脑袋,正色“教育”道。 “顾少爷,这姑娘方才打探城隍庙,显然是不日便要前去拜访,何不提前在城隍庙门口等着,想必一定能再次相逢。”另一名书生在一旁出谋划策。 “好主意!过些日子来我家领赏!”他又用折扇点了点赞同者的肩。 这群人哪里知道,他们这一番对话被林溪雪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溪雪甚至都懒得冷笑,心想这群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最好别来沾边。否则,自己不介意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虽然她对这个世道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对一切事物都淡漠了,但这不代表她脾气很好。 离开书肆,她直接向药铺走去,在路上便用神识读完了草木志,知道了那大巫祝所用的各种草药究竟是什么。 在药铺抓了药,她便准备回铁匠铺看看进展。 刚准备出药铺门,便有几个高大的身影冲进来,林溪雪不得不向一旁避让。 定睛一看,原来是云州府的差人,和昨晚那些差人的服装一样。 为首的差人进门便四处张望,向药铺伙计喝道:“百里先生呢?” “先生他还在里屋休息,几位官爷如果需要问诊,可以下午再来,先生年事已高,需要休息。” “别下午了,我们现在务必要请到百里先生,今天一早,停灵司魏大人和几名兄弟不知道为什么,突发恶疾,现在人已经不行了,都等着百里先生救命呢!” 林溪雪看似乖巧地站在一旁,但心中想的却是,停灵司魏大人,莫不就是昨夜处理行尸的那位? 若真是处理行尸的那位,那会不会他这怪病和行尸之间有什么联系? 她决定继续在一旁看戏。 那年轻伙计面露为难之色,道:“先生这些日子免费为城外流民义诊,积劳成疾,眼下只怕......” “一玄......咳咳咳......还记得我收你的第一天......咳咳......是怎么教你的!”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药铺后堂传来有些虚弱的斥责声打断。 林溪雪猜想这声音的主人,大概便是这名为“一玄”的伙计口中的百里先生了。 “先生,可是你现在......”一玄争辩道。 “咳咳......我让你背,第一天你入门我教你了什么。” “是......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一玄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委屈。 “还有呢!” “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今晚将这些话抄写一千遍!”百里先生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透着一股无可置疑的威严。 百里先生合着里衣,扶着墙慢吞吞的走出来,向一众差人略施一礼,道:“老朽授徒无方,让各位见笑了,我这便打点一番,前去诊治。” 林溪雪望了望这百里先生,花白的头发枯槁且凌乱,两眼周围已经是乌黑一圈,也不知多久没有休息好了。 这种状况下,还坚持外出诊病,若他真的只是为了治病救人,没什么私心,的确是让人十分敬佩。 可是,这个世道是什么状态林溪雪早就亲身体验过了。 这世道还真能有这种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圣人不成? 林溪雪有些怀疑...... 第四十九章 分光断夜 只不过,林溪雪虽然怀疑这百里先生十分真像表面上看上去这么无私,但却也没有什么深究的打算。 毕竟,这些事情都和她无关。 然而几位带刀差人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她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只能默默站在一旁。 没多久,那百里先生便披了件皂袍,背起一只寸余宽的方正木箱,在一玄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 一众差人见状也退出药铺,在门口等候,林溪雪见门口让出了通路,便也准备离开。 然而刚迈出两步,身后的百里先生便叫住了她。 “这位姑娘留步。” “先生有事?” “我观姑娘气色,可是身有隐疾?” 林溪雪并未回应,她的状况她自己也很清楚,面色一片惨白,明显不正常,但肯定不是什么疾病。 重伤不死,容颜永驻,只有在动用法剑玉册这些诡异神通的时候,阳寿才会流失。 与其说是疾病,她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现在的状态更像是昨晚见到的行尸,区别便是那行尸明显没什么灵智。 见她没有回应,百里先生补充道:“若是姑娘愿意,可于傍晚再来,我可为姑娘诊治一番。” 她本想直接拒绝这百里先生,毕竟自己现在的问题肯定不是一个凡俗郎中能解决的了的。 但转念一想,那铁匠薛锡虽然也是个凡人,可也能用那青铜造像求取天火,这个世界的凡人,也许未必就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说不定,这百里先生真能看出什么门道? 稍作思量,她还是决定答应下来,毕竟死马当活马医,就算解决不了现在身体的问题,能多了解些相关的信息总是好的。 她小拇指挑着包好的草药,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我傍晚再来叨扰。” 百里先生看了看她手中的草药,问道:“姑娘这药想来不是为你自己抓的吧,从配伍来看,倒像是专治外伤骨伤的方剂。” 林溪雪略感惊讶,看来这百里先生确有些真才实学,也未再隐瞒什么,微微颔首道:“先生慧眼,确是为一位朋友抓的药不错。” “慧眼谈不上,不过是多和这些药材打了几年交道而已,我还要去为各位差人瞧病,姑娘还请自便。” 林溪雪见这百里先生和这伙计都要外出,自然也不好再于铺内逗留,略施一礼,随即拜别。 回到铁匠铺,薛锡已然将铺面大门打开,他仍是光着膀子,在门口磨刀开刃,不停发出“铮铮”的金铁交鸣之声。 她站得远,薛锡也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所以一时间并未发现她回来了。 她也并未作声,只是站在远处细细查探了一番已经成形的刀身。 这刀身的色泽和店铺中摆着的那些暗淡的铁器全然不同,泛着强烈的金属光泽,几乎比前世所使用的不锈钢更亮几分。 又因为是两种合金被锤炼融合在一起,所以刃口交界处产生了不规则的玫瑰花纹。 她并未上前打扰,而是默默离开。 毕竟刀身虽然成型,但后续开刃,上刀柄,制刀鞘之类的工作只怕都还要不少时间,可以先趁这段时间回去给白晴换药。 回到藏身处之前,她在街上闲逛了一番,只是街上大都是男子和中年妇人,像她这般年纪的少女几乎没有。 见到售卖玉佩流苏的店铺,她便顺带买了两条流苏,只待取回横刀,便可用作刀穗。 顺带还买了些脂粉,毕竟现在脸色实在是太差了,一点红润颜色都没有,确实也不好看。 一圈逛下来,城内的娱乐活动明显有些萧条,勾栏之中说书、唱戏、耍把式的台下都没什么观众,台上人说的也是有气无力。 不过唯独听曲的戏台下,倒是宾朋满座。 台上唱曲弄琴的优人怜人轻歌曼舞,台下的文人骚客连声喝彩,赏钱连连,好不热闹。 见到此情此景,林溪雪不免觉得有些无趣,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只得有些失望地回到藏身的小院,开始制药换药。 她想到熬煮之时,难免有药物和柴火的气味外泄,便用湿润的麻布将伙房的门窗缝隙尽数封死,使得烟气绝对不会外泄。 用玉册收取烟气虽然更加简单,但是消耗阳寿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她自然不会再随意使用。 她为白晴换完了药,忽然又想起那宏衍子留下的《痋术百解》一书。 虽然没有直接销毁此物,但她也不敢轻易翻看,毕竟天尊那怪物最擅长惑乱人心,谁知道宏衍子临死前将这本书给自己是否是什么陷阱。 至少在白晴苏醒,说明当日在岩洞内发生了什么之前,这本书还是别乱翻比较好。 犹豫再三,她还是将这本书收了起来,贴身保管妥当。 坐在箱子养了养神,太阳便又落了山,她再次潜行离开小院,来到铁匠铺。 薛锡已然不再打铁,只是握着个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灌着某种液体,每喝一口还要露出狰狞但又畅快的表情。 想来是某种烈酒吧。 薛锡两颊绯红,时不时还打出一两个酒嗝。 见到薛锡这番颓废的饮酒的样子,她忽然想起了前世那个事业不顺,借酒消愁的渣爹。 她心中莫名地有了些火气。 但她忽然又清醒过来,长舒了一口气。 冷静,冷静,我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动不动就生气。 自从被天尊那怪物拖入幻境和幻听之后,最近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了,要克制住才行。 她走上前去,调侃道:“掌柜有空在此饮酒,想来是兵刃已然打好了。” 林溪雪倒也没有直接称呼他为薛锡,毕竟如果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岂不是直接表明了自己偷看了他锻打兵刃的过程吗? 薛锡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见,看清来人,连忙扣上酒葫芦,擦了擦嘴。 “打好了,打好了......嗝......女侠您的吩咐我自然不敢怠慢。” “掌柜锻造铁器的速度倒还真快,这短短数个时辰便完工了,据我所知这别家打制兵器可是需要足足一两日啊。” 林溪雪也不知自己是在抽什么风,就是忽然很想阴阳怪气一番薛锡这不修边幅的酒鬼铁匠。 “呵呵,家传手艺,家传手艺......”薛锡有些心虚地笑了两声,将她引入铺内,捧起桌上摆着的一把横刀,“女侠可以试试刀。” 林溪雪一接过刀,顿时觉得这刀确实非比寻常,单说重量便是之前那把轻飘飘的铁剑的数倍。 持刀细看,刀柄以乌檀制成,外面紧紧缠绕这鞣制皮革防滑。 立刀胸前,拔刀出鞘,隐有青色火花迸射,寒光乍现似乎将这无光黑夜斩开了一瞬。 “女侠何不为宝刀赐名?”薛锡的态度忽然庄重肃穆起来。 起名吗? 林溪雪眉目一阵流转。 仿佛能斩开黑夜的刀,不如就叫...... 分光断夜! 第五十章 我是谁 林溪雪双手轮换持刀,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显然对这兵刃极为满意。 薛锡搬出一具藤甲木人,不过虽说是藤甲,但其上嵌满了金属铆钉,硬度远超寻常藤甲。 “请女侠试刀!” 林溪雪点了点头,拔刀进步斜斩,手腕凌空一转,便将刀身收回入鞘。 木人当即被分成两段,切面竟是光滑如镜! 凡人铁匠居然也可以打出如此锋利的刀,实在是神乎其技! 虽然林溪雪看到了这铁匠求取那诡异的天火,但见到实际成品之时,也实在是大为惊叹。 这等锋利的宝刀,的确一把便能顶得上数百把。 薛锡捡起损坏的木人,用手仔细抚摸这断面,竟是突然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 林溪雪樱口微张,她看到这样一个中年汉子跪在地上,抱着一段破木头痛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本就社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以为这薛锡是心疼这木人。 “掌柜,木人多少钱我照价给你便是,况且这刀打得我很是满意,赏钱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你又何必这么伤心呢?” 薛锡挂着水晶吊坠和水晶面条,咧着嘴笑道:“女侠您误会了,我只是太开心了。” 他将铺面门窗紧紧关了起来,这才继续解释道:“我这铸剑的本事是从祖上传下来的。” “只因为几十年前,我薛氏站错了队伍,新皇登基后便要诸我薛氏九族,很多祖上传下的铸造之术也因此失传。” “家父带着我辗转出逃,可却不得不隐姓埋名,再不敢显露薛氏一族的铸剑手段,生怕引来杀身之祸。” “我曾也有过子嗣,只是幼时便不幸夭折了,夫人因为太过伤心,没多久也随孩子一起去了。” “一想到祖上的传承在我这里便要断绝,我只觉得愧对列祖列宗。” “我有生之年唯一的念想便是,在死前能打出一把能配得上我薛氏名声的兵刃,然后为这兵刃找一位配得上它的主人。” “如今宝刀得遇良主,我薛氏一族的铸剑之术,总算在这世上有了见证,面对列祖列宗,我总算是有了交待。” “还望女侠您今后善待这宝刀,莫要让其蒙尘。” 林溪雪将宝刀抱在胸前,摸了摸下巴,想不到这薛锡身世竟如此不凡。 可是,他说自己隐姓埋名,为什么早先对着那造像又说了自己的真名薛锡? 难道说拜这些造像,都必须报上自己的真名才行? 不对! 林溪雪忽然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大脑飞速运转,在记忆中找寻这股违和感的来源。 一个名字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通颖子。 她想起来了,宏衍子在带她拜天尊像的时候,她报上的名字,不是林溪雪,而是通颖子! 恐惧感悄然在林溪雪心中蔓延,她顾不得暴露自己今早暗中观察薛锡铸刀的事情了。 她必须马上弄清楚这个问题。 她勉强维持镇定道:“薛老板,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薛锡仍沉浸在方才的感动中,连声应道:“女侠请问。” “其实今早,我用了特殊手段查探你求取天火的过程。” 薛锡一听这话,瞳孔猛地震颤,接连退后了几步,道:“女侠,你说这件事情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不是想取走你那祖传的青铜造像,我只是想问,拜这造像的时候,是否一定要报上真名?” 薛锡一听林溪雪不是要抢这造像,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道:“自然是的。” “那若是报的是假名、道号之类的,又当如何?” 薛锡有些疑惑,为什么这女侠要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解释道:“若报上的不是真名,无论是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反应,自然爷不会降下天火。” 林溪雪点了点头,整个人忽然觉得有些脱力,她扶着墙,剧烈的眩晕感接连不断地袭来。 如果拜这些造像都要用真名的话,那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通颖子,是宏衍子的孙女。 但如果我是通颖子,那林溪雪又是谁? 前身那段出身商贾之家的记忆,又是谁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是通颖子,我是林溪雪,我是穿越者,我是穿越者,我是穿越者,我是穿越者...... 对,对,我是穿越者,我穿越到了一个落难而死的商贾之家的少女身上。 我有前世的记忆,前世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叫...... 叫什么?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我申请的学校想不起来了,现在连玩得最好的闺蜜也想不起来了! 没错,幻境,这里是幻境,凡人怎么可能打出这么锋利的兵刃。 没错,对,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哪来的什么薛锡,怎么就刚好这么巧,随便找了个铁匠铺就能遇到铸剑世家薛家的后人。 薛锡是假的,宝刀也是假的,天尊假托薛锡的嘴,想干扰我的认知。 没错,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理顺了逻辑,她便拔刀直指薛锡,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尊,你这怪物的手段又被我看穿了,你还不现形吗?” 薛锡脸色从容,道:“女侠要杀我便动手吧。” “族中长辈自幼便与我讲过干将的故事,现在女侠您得了这锋利的宝刀,自然不会放任我再去为其他人铸造同样锋利的宝刀。” “不过我现在也不怕啦,毕竟我现在心愿已了,于世间再无牵挂,您出刀也快,想来我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他带着些视死如归的神情,指了指一旁的墙壁,道:“我薛家传承的老君爷造像和《养剑术残篇》便在那暗格中。” “还望女侠将那造像与我葬在一起,至于《养剑术残篇》女侠您拿走便是,往后也可自行养护宝刀。” 林溪雪捂着半边脸,痛苦地挣扎着。 “你别想骗我,你还在博同情,可是我知道,你是天尊制造的幻象,来干扰我的思维的。” “因为我是穿越者,我不可能是那老疯子的孙女,所以你说的一定是假的,你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在骗我!” 然而幻听却又在如此合适的时机出现了:“她没有骗你呀,你就是通颖子,而我才是林溪雪。” “你闭嘴,你之前还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还想误导我,让我觉得自己是精神分裂!” “你不信?那你瞧瞧那是谁?” 幻听指了指一旁的铜镜,虽然一个只有声音而没有形体的存在,能够指方向本来就很诡异,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声音似有魔力,让林溪雪不受控制地转过头。 铜镜中,映出宏衍子满是担忧的神情。 “乖孙女,你的疯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