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爹,脸都不要了 公元215年,也就是建安二十年。 汉末天下三分已初见雏形。 刘备占据了巴蜀,曹操率军进攻汉中,局势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同年,夏,孙权派诸葛瑾向刘备讨要荆州,而此刻驻守荆州的正是刘备的二弟——鼎鼎大名的关羽关云长。 荆州四战之地,强敌环伺,如今的关羽需北据曹操,南抵孙权。 此间局势暗潮涌动,关羽正面临着为帅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倒是荆州江陵城的衙署之中。 两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正在大快朵颐、畅饮美酒,似乎这愈发严峻的形势与他们毫不相干。 … … 炉子上炙着烤肉,温酒的酒注里冒着热气。 一个头顶金纹束发的清秀少年从酒注中拿出热好的酒,为对面的少年斟上…又割下一块儿烤肉,送至他的盘中,不时感慨道。 “在四哥这儿总是能吃到上好的牛肉,上次那倒霉的牛是因为‘先迈左脚’被四哥‘处以极刑’,这次是因为什么?” 这头顶金纹束发的少年名叫关索,字维之,是关羽的幼子,在关家排行第五。 在他面前被称作“四哥”的少年名叫关麟,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麟年长一岁,在关家排行第四。 “这次啊…”关麟眼珠子转了转,坚定的回道:“这头牛居然敢瞪我,肯定得病了,活着还会传染给其它牛,不如让咱们吃了,结束了它罪恶的一生。” 呃… 关索愣了一下,“牛瞪了四哥么?” 他连忙追问道:“我记得有一次…四哥说那头牛居然不看四哥,肯定是得病了…好像也是因为这个,结束了它罪恶的一生。” 呵呵… 说到这儿,关麟笑了,他擦了擦嘴上的油渍,一本正经的感慨道:“总会有懂事的牛,恰逢时机的生病!” 说着话,不忘往嘴里又塞入一大块牛肉。 在汉代,耕牛是重要的生产力,平白无故是不能杀牛的,除非病或者死。 而死牛肉太柴,不好吃…关麟还是喜欢吃牛犊的肉,嫩! 当然,寻常人这么做…会被关起来。 可关麟的话,那就没事儿了。 因为他爹是鼎鼎大名的关羽关云长。 在这荆州,至少在这江陵…还没有人敢动他! “四哥,我就佩服你,咱爹让做的事儿,你是一件不做,咱爹不让做的事儿,你是一件不落!” 关索面露羡慕之色。 说着话,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四哥,这是诸葛丞相写给爹的信,爹让传示荆州…你也看看。” 看到竹简,关麟把最后几块烤熟的牛里脊肉咬到嘴里,眼睛则盯着竹简上的字。 ——“孟起虽雄烈过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荆州,不为不重;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 这是诸葛亮给关羽的回信… 字里行间,均是赞誉之情。 看到这儿… “噗”…的一声,关麟差点把嘴巴里的牛肉全给喷出来。 “咳咳…”连带着,他还咳嗽了起来,像是被噎住了。 关索连忙递茶来,“四哥?你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咱爹就是听闻马超归降,就写了封信提出入川与马超比试一番…诸葛军师说马孟起也就是黥布、彭越之流,至多与咱翼德叔父并驾齐驱,咱爹的话,他马孟起差得远呢!” 说到这儿,关索昂首挺胸,一副老爹受到赞誉,他也与有荣焉的模样。 甚至,他很不能理解,明明咱爹这么厉害,这么一封信…四哥至于如此激动么? 反观关麟,他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张口…语出惊人:“维之,你咋跟咱爹一样单纯呢?他脑袋被驴踢了,你脑袋也被驴踢了呀?” 啊…啊… 关索有点懵…他挠挠头,怎么他脑袋就被驴踢了? 关麟凝眉,继续感慨:“唉,咱爹啥都好,就是太能装了…诸葛军师发来这么一封信笺,这哪是夸他呀?这不就是怕他出什么幺蛾子,怕他拎不清轻重缓急,私自离开荆州…用这么一封信稳住他,再随便夸两句,其目的是警告咱爹老实在荆州待着,别浪…咱爹这边稳不住,诸葛军师与伯父那边就彻底玩完了!” “唉…听话听音,咱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都听不懂,还传示三军…丢人不丢人?简直,脸都不要了!” 啊… 关麟的一番解析,直接给关索怔住了。 不过… 四哥这么一讲,诸葛军师后半句——“今公受任守荆州,不为不重;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 似乎,这一段中的“罪莫大焉”就很能说明问题啊! 关索敲敲脑门,突然他感觉四哥说的很有道理,父亲委实有点拎不清了。 就在这时,关麟继续小声感慨,“算了,不提了…有这么个爹,也是醉了,看看别人家的爹,看看咱俩的爹…唉…” 这“唉”的一声叹息,像是其中包含了关麟的千言万语。 就仿佛,关羽这个便宜爹…是作为穿越者的他,所能想到的爹中最差的一届了! 在无比萧索的气氛中,关麟与关索悲痛的饮了一樽酒。 关索脑袋活络,连忙提醒道,“四哥,这话咱兄弟俩说归说,可千万不要传到周仓师傅口中,若是他知道了,那…咳咳…” 话音戛然而止,可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周仓是关羽的死忠,周仓知道了,那关羽铁就知道了,而关羽知道了…后果嘛… 似乎是想到了恐怖的一幕,关索话题一转,“四哥,话说回来,自打咱爹出征襄阳后,周仓师傅教授武艺时…你就从未露过面,今日…周仓师傅还问起你来了,我不敢说实话,依旧说四哥重病在床。” “说实话也不怕。”关麟轻抿了一口酒,笑着回道:“咱是谁?咱爹是谁?咱伯父是谁?借他周仓一百个胆子,他敢动我么?打狗,啊呸…打儿子不得看看爹么?” 这个… 关索顿了一下,他摇了摇头,疑惑道:“父亲武技冠绝天下,大哥、二哥、三姐又都对习武热衷至极,唯独四哥你…弟真不知道四哥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关麟眼珠子一定,他把手中的酒樽放下,一本正经回答道:“学武——救不了大汉!” 这话脱口… ——“锵啷啷啷。” 一道清脆声音划破长空,是门外…短兵兵刃掉落在青石地板发出的声响。 关索与关麟连忙起身,推门而出… 可门外哪有什么人? 正准备关门,关索眼力好,注意到了门后地面上横着一柄短刀,他捡起短刀,惊呼道:“这是…周仓师傅的短刀!” “噢…”关麟答应了一声,依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身份摆在这儿,他真不把周仓放在眼里。 顺着短刀,关索注意到了那厚重的脚印。“周仓师傅是去父亲的房间…” “噢…”关麟微微抬眼…老爹关羽又不在江陵,怕甚? 关索的声音还在继续,“四哥,咱爹今早回来了!似乎,他是没能突破曹仁的防线,正憋着一肚子气。” 此言一出,关麟一怔,他下意识的开口。 “日…” “四哥…”关索一脸关切的问:“太阳又怎么四哥了?” 这一刻,关麟的脸色有些复杂且难看。 … … 第二章 学武救不了大汉 荆州,江陵城的官署外,因为关羽的归来,这里重兵把守,刀矛剑戟林立森举,气氛凝重。 此刻的关羽正在屋内卸甲,面色肃然。 近一年来,天下局势骤变。 围绕着荆州、巴蜀…均发生了不少大事儿。 大哥刘备占据西川; 而曹操趁着刘备立足未稳,亲自挂帅,向汉中发起了进攻。 为了缓解西线战场的压力,关羽适时北上进攻襄阳,以此牵制曹军兵马。 终究,一连半年依旧没能突破曹仁的防线。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关羽那亘古不变的表情中透出了些许无奈。 荆州九郡,曹操占据着北边最富饶、人口最多的三郡,其余六郡…江东又虎视眈眈。 当此四战之地,北上的同时,关羽还必须留有足够的兵力防范江东。 恰恰…荆州的人才、精锐的兵马大多都被刘备、诸葛亮带往巴蜀。 如今的关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三万人,守六个郡,还要出征牵制曹军… 难… 难如登天! 也就是关羽,半年来,愣是在极端不利的境况下,把曹军中“擅攻型”的‘天人将军’曹仁给打成了“据守”大师。 龟缩城池,不敢出城门一步! 不夸张的说,关羽已经倾其所有,但凡能做到的已经做到极致! “唉…”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也唯有在卸甲时,关羽才会让心情放空、放松那么一刻。 今年的关羽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头上已有丝丝白发,然其虽年老,却是身长八尺,身姿挺拔,有狮虎之伟,龙豹之英! 关羽的一旁,长子关平将重重的甲胄挂起,关羽换上了那身极有特点的绿袍、绿帽…习惯性的右手捧起《春秋左传》,左手捋须。 不知道从何时起。 在荆州,关羽的这个标志性姿势已经开始被许多文人、武士模仿,仿佛手捧《春秋》就象征着满满的“逼格”! 能看出关羽的心情不好。 关平试着劝慰父亲,“孩儿已经按照父帅的吩咐,将诸葛军师的那封回信传示荆州六郡、传示三军!” 关平试着背诵道:“‘……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看来在诸葛军师与伯父的心目中,父帅的位置远不是那马孟起可以撼动的,就连翼德叔父也无法比拟。字里行间,诸葛军师对父帅亦是无比仰慕啊!” 诚如关平所言。 关羽之所以要将诸葛亮的回信传示三军,马超还是其次,超然于张飞的位置才更让他觉得飘飘然! 除此之外,当世之中,能让关羽佩服的人还真不多。 大哥刘备算一个。 军师诸葛亮算一个。 他二人的夸奖,在关羽心目中分量极重! “哈哈哈哈…” 果然,关平的话让关羽的心情拔云见日,“当世之中,多是愚夫俗子、浊骨凡胎,能让你爹佩服的唯独诸葛军师与大哥二人,他们既如此表态,索性为父也不去益州与那马孟起一较高低了。” 言及此处,关羽眉头扬起,丹凤眼骤然开阖,带着傲然的语气道。 “他马孟起不配!” “是啊,马超不过一个降将,如何当与父帅相提并论呢?这不是笑话吗!”关平笑着回道。 言语间,对父帅的恭维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 “踏踏踏”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关羽与关平目光警惕的望向大门处…却见周仓气喘吁吁的跑来。 说起来,周仓本是关羽身边最信任的武人,平素里为关羽提青龙偃月刀。 可,这次出征,关羽特地留周仓在江陵,就是为了教导他的三儿一女武技。 ——不是寻常的武技,而是能上阵杀敌的武技。 大量文武入蜀后,荆州人才太匮乏了,关羽不得不对这些孩子寄予厚望。 而身边武功高强又忠心耿耿的,除了“老伙计”周仓外,也再找不到别人。 “咋咧?” 因为太熟了,关羽直接用山西话开口。 见周仓神情恍惚,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关羽追问道:“可是荆州南六郡出了什么乱子!” “不是,将军…唉…” 周仓些语无伦次。 他是粗人,被气到了,情绪就会变得很激动,可要开口…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关平连忙将一盏茶递给周仓。 “周叔,先喝口茶,慢慢说…慢慢说。” 周仓猛灌了一口水,立即道:“末将愧对将军的信任,末将才疏学浅…教…教不了将军的孩儿!” 关羽一怔,旋即定了定神儿,一捋长髯,“一定是银平那丫头,这丫头素来大大咧咧、不服管教,定是她惹得你如此沮丧?” 银平是关羽的女儿,在关家排行第三,人称关三小姐,本名为“嫣”。 ——关嫣,小字银平! “不是关三小姐…而是…”周仓张大嘴巴,可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个粗人,却不是个小人。 打小报告这种事儿…他不屑,可现在…这“小报告”不打不行了! “周叔慢慢说,先缓缓…”关平扶着周仓坐下。 周仓哪里肯坐,屁股还没碰到胡凳,霍然就直挺挺的立起。“三小姐痴迷武技,每日不到卯时就起来练功,子时都未曾睡下…二公子天姿虽欠缺一分,却是勤能补拙,武技一日千里,至于五公子,他虽不像二公子、三小姐般努力,可天姿极佳,半年来精修武技,上阵杀敌自不在话下…” 周仓一边说,关羽一边点头。 关平则小声道:“这不挺好的么?” 周仓的话还在继续,可接下来的话,话锋就有些不对了,“唯独,唯独四公子麟…” “云旗?” “四弟?” 关羽与关平下意识的张口。 “云旗”是关麟的字,取意《楚辞》中“驾人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这是刘备亲自为关麟取的小字。 寄托着“大汉的旗帜再度扬起于中原大地”这一项美好的愿景,是“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期翼。 因为出生时险些夭折,刘备是特地征得关羽同意,将其“云”字赐给了关麟,寓意其长大,像其父一样威武雄壮,也寓意关羽对这个险些夭折儿子的疼惜与寄予厚望。 (诚如东吴将领朱治,将其字“君理”中的“君”字赐给了第一个儿子朱才,这才又了朱才字“君”业!) 可是… 素来,关麟这小子最是普通。 普通到比大哥的儿子刘禅刘阿斗还要普通。 他… 他有这胆子? 关羽的眉毛凝起,更多的是疑惑与不解。 “唉…”周仓重重的叹出口气,“自打…自打上将军出征后,四公子他…他就从未习过武!” “末将原本以为四公子是卧病在床,也就疏于教导,直到…直到方才末将亲眼所见,他…他都是装的!他骗了末将半年之久!” “他还说…还说什么‘学武…学武救不了大汉’!” … … 第三章 哄堂大孝! 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关羽,今儿个有点儿晕。 这种头重脚轻、浑身恍惚的感觉,哪怕在战场上,他也从未出现过。 倒不是因为儿子关麟的那句“学武救不了大汉”。 而是…眼前… 自打周仓告了关麟一桩后,屋外骤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全是来向他告状的。 提及“关麟”,整个府邸中,乃至于整个江陵城的诸多官员都充满了抱怨。 掌‘巡查诸县’的督邮回禀道:“关四公子多次从各县购得五百日的牛犊,予以烹饪…还给这些牛犊安插以不同的罪名,昔日有牛因为‘先迈左脚’被他就地正法,更有牛因为多瞪了关四公子一眼就…就…” 诸吏之长,郡府主管的“主簿功曹”也一肚子怨气,“关四公子多次从府库提取钱财,起初还是少量的钱财,可后面…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四弟如此,你们就不能拦着点么?”关平连忙责问。 “拦了,可…可拦不住啊!”主薄功曹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他抬眼望向关羽一眼,“有…有胡夫人宠着四公子,下官…下官如何敢拦?” 胡夫人? 此言一出,关平闭上了嘴巴。 他与这三个弟弟不是一个娘生的,至于这位胡夫人,本名胡金定,乃是关羽与刘备、张飞桃园结义前就有的妻室。 近来…北方多有谣言,说刘、关、张三兄弟桃园结义后,刘备担心二弟、三弟会被家中的女眷拖累。 于是,为表决心,关羽就与张飞二人相约,相互杀掉对方的妻子儿女。 而张飞来到二哥家中后,心下不忍,最后,便放掉了身怀六甲的胡金定,而胡金定腹中的胎儿,便是关羽的儿子关麟、关索。 当然,这个故事肯定是假的。 单关麟、关索的年纪就对不上,太小了,何况…两人虽然虽是一母同胞,生产日期也隔着一年。 不过…如今,在这暗潮涌动的荆州时局之下,从北方传出什么样的谣言也不奇怪。 “将军,四公子还…” 议曹、贼曹掾、五官掾、门下掾等官纷纷开口。 俨然,四公子关麟是‘罪证累累’,这些官员忍了半年,总算…关将军回来了。 “够了!” 关羽猛然抬头,丹凤眼望向这些文吏,在那道凌厉目光的逼视下,文吏纷纷闭上了嘴巴,默契的低头。 接着,关羽起身…伸出左手。 关平一愣,连忙劝道:“父亲…四弟尚未及冠,正年幼无知啊…” “家法!” 冰冷的面颊下,关羽语气冷然。 关平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取来家法递给了关羽。 关羽手持家法,环视众人,口中一字一顿:“子不教,乃父之过!” 呃… 关羽这自责的一句话,莫名的让所有文吏打起了寒颤。 就好像…一切的罪责都是他们的一般。 特别是周仓,他似有些印象,坊间传的..子不教,父之过后还有一句——教不严,师傅打错。 是啊,关公就是荆州的神,他怎么可能犯错? “上将军,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哼!” 关羽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冷哼,厚重的步子重重的踩在青石地板上,众人再抬头时,他已经走出了房间,只留下那一道雄壮的背影! … … 这是关麟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百八十天。 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除了饭都是蒸的,菜都是淡的,茅房里没有纸只有石头,有点疼外…其实也没啥了。 俗话说的好。 ——生活就像是那啥,无法反抗,那就…享受吧! 作为关羽的第四个儿子,得天独厚的身份让他做事可以“有恃无恐”… 可以每隔半个月就吃十五天的牛肉; 也可以跟老娘打声招呼,肆无忌惮的往返于库房之中,大手大脚的挥霍…别问,问就是弟弟关索不省心,又闯祸了。 当然… 这样的好日子似乎就要从今天起“戛然而止”了! 因为,他那“爱装逼”的“便宜爹”回来了… 这对于关麟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不幸与悲鸣。 “咳咳…” 屋内,关麟轻咳了下嗓子,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要冷静,要从容。 “四哥…” 似乎是看出了关麟的想法,关索扭过头去,“四哥…还是自求多福吧,弟就先退去了。” 说着话,关索就想溜了。 关麟一把拽住他,郑重其事的问:“咱俩是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是啊!” “那你这么没义气?” “四哥,说话要摸着自己的良心哪,周仓师傅那儿弟能帮你…可咱爹素来严苛,弟可不敢在他面前说假话。”关索做出一抹为难状。 “四哥平常对你怎么样?”关麟朝关索眨巴着眼睛。 关索吧唧了下嘴巴,“如果…四哥能不借着我的名义支取府库钱财的话,那…能算极好吧!” 话音刚落,只见关麟悄悄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大包东西,揭开了一角,一封很秀气的书信露了出来…然后又立即塞了回去。 这是…一封情书! 啊不…这个时代应该叫“锦书”。 所谓,云中谁寄锦书来! 关麟故意露出了信笺上的字眼… 关索吓了一跳。“这信怎么在…在四哥这儿?” “咳咳…”关麟轻咳一声,“不止是东西在我这儿,你跟鲍家庄鲍三姑娘晚上私会的事儿…我…咳咳…五弟呀,你还小,发育还没完全…这么早的话对身体不好。” “四哥你在说什么?”很明显关索慌了。 关麟趁热打铁:“若是我告诉咱爹,你与鲍三姑娘在屋里呆了整整两天两夜,你解释说你们只是看书的话?你觉得…咱爹会信嘛…” “四哥…你…” “哎呀,应该不止是看书,多半还练武了吧?各种把式?鲍家庄的武技如何?”关麟一副笑吟吟、贼兮兮的模样。 倒是关索面颊一下子就绿了…绿的发慌! 关麟则心头感慨! ——我愚蠢的弟弟啊… 这不,一切就尽在掌握了。 “唉…”终于,关索唉的一声叹出一口长气,一脸的无奈,“四哥,你说吧…弟该怎么做?” 这个嘛… 关麟揣着下巴,微微思索了片刻,“爹问起来,你就说,四哥逃课、还有支取府库的钱财都是为了帮你?” “帮我?”关索一惊。 “没错。”关麟点头,“帮你处理一些杂事儿!” “我有啥事儿?”关索人傻了。 关麟则是不假思索,“女人呗!” “难道,鲍家庄的鲍三姑娘不是事儿?找上门来的,卢塘寨盗贼王令公长女王桃、次女王悦不也是事儿?还有那红馆新来的小娘子…” 这次,不等关麟把话说完…关索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哥…你咋啥都知道!” “别怕!”关麟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你这些事儿,咱爹知道了,最多数落你一顿,也只能是数落,毕竟咱爹不是啥正经人,当年在曹营里,他不也没过那美人关?” “美人关?”关索睁大了眼睛。 关麟继续引导:“五弟呀,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讲,当年打下下邳城时,咱爹看到那吕布部将秦宜禄的夫人杜氏,那简直路都走不动了,被迷得是神魂颠倒。咱爹还求曹操把那杜氏许配给他,曹操也答应了,最后你猜怎么着?那杜氏,最后竟…竟特喵的被曹操这个老色批给捷足先登了!咱爹连那杜氏的手都没摸到,咱爹心态崩了呀!哈哈,哈哈哈哈!” 关麟调侃似的大笑了起来。 事儿是真事儿! 那时候的关羽的确对杜氏动心了。 至于…关羽心态崩了没有,这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现在! 俨然,伫立在门外…将关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听得真切的关羽,他双拳紧握,整个胳膊都在颤抖,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好一个大“孝”子啊! 好一个哄堂大“孝”! … … 第四章 心中无女人,出刀自然神 关羽的心态崩了。 他的手在颤抖。 人言,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他关羽五十多岁的人,骤然被揭开陈年往事,揭开那段伤痛、悲怆,还有些可惜的记忆,这让他心中颤动不已,怒火已经悄悄的引燃。 他恨不得即刻就推门而入,然后用家法狠狠的招呼在这个“逆子”的身上。 可…又不能。 因为身后还跟着关平、跟着周仓、跟着一干心腹侍卫,打这个逆子容易,可那样就显得他太不磊落了。 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父亲…”关平看出关羽脸色的不对,他也三十五岁年纪了,这种成年人的悲痛,这种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悲怆,他能理解。 可…四弟口中,这杜氏被曹操捷足先登,这事儿咋听着这么…这么…悲惨呢? ——深深的墨绿色的悲惨! 果然,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关平作势要推门而入… 关羽却伸出手,示意关平不要“打草惊蛇”。 已经到这份儿上,关羽索性就继续听,听听这个逆子,还会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屋内关麟的声音再度传出。 “五弟,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如此,咱爹亦是如此…不过,你与咱爹不同的地方,是咱爹大彻大悟了,特别是对女人的大彻大悟,所谓‘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剑谱第一页,忘却心上人。’” “你以为当初咱爹过五关斩六将是为了啥?你以为咱爹刀法突飞猛进是因为啥?不就是因为曹操把他动情的女人给霸占了么?不仅霸占了,还将这杜氏的儿子秦朗收为养子,然后又诞下了曹林、曹衮两个崽儿!” “你说曹营里这一大家子在咱爹面前晃荡,咱爹能忍么?这还能待在曹营么?这要不过五关斩六将,头上的帽子岂不是更鲜艳了?事关脸面,咱爹又要脸!” 关麟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一派胡言!” 门外的关羽强忍着怒气,心头喃道。 关平与周仓则是下意识的凝起了眉头… 这一刻,他们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当然,更多的是为关麟的担忧! 接下来,怕不是家法这么简单了吧? 倒是屋内的关索连连摇头,“这不对呀,坊间传的…咱爹过五关斩六将,那是义薄云天,是挂印封金,为的是千里寻伯父,是孙乾从北方袁营里带信过来…要咱爹渡过黄河啊!怎么到四哥这变成因为一个女人了!” “唉!”关麟一摆手,感慨道:“就按你说的,咱爹不是为了女人,可你看看咱爹过五关斩六将时走的道路,东岭关、洛阳城、汜水关、荥阳…这些是往北的么?咱叔父在官渡战场,在黄河以北,是东北方,可咱爹走的是西北方,这不是南辕北辙么?” “坊间还把咱爹‘千里走单骑’传得神乎其神呢!实际上呢?咱爹就是个路痴,路都不知道,瞎七八走…明明小几百里的路程,愣是走到千里…还美其名曰‘千里走单骑’,也就是能糊弄下无知的百姓,明眼人看来,还是那句话——脸都不要了!” 说到这儿… 门外的关羽骤然的捂住胸口。 他感觉心在滴血,他就是再磊落、再光明,这一刻也…也有点儿扛不住了。 他心态进一步的崩溃了。 自打他离开曹营后,坊间各种传言尘嚣纸上,大多是赞誉的,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挂印封金”,什么“千里走单骑”,什么“过五关斩六将”… 似乎,这一切,都将他离开曹营的行为盖棺定论为“忠肝义胆”、“义薄云天”… 事实上,这些传言多半是准确的,但…这其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巨大的漏洞。 ——那就是路线。 他关羽的确是个路痴,东岭关、洛阳城、汜水关、荥阳…不可否认,这四关是越走越远,是南辕北辙。 而直到荥阳,关羽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又转道滑州的黄河渡口。 到了黄河渡口才发现,大哥刘备跑去汝南了,结果又、又、又、又兜了一个大圈子赶往汝南,几百里的路程,愣是让他走了千里,直线的距离,让他画了一个圆! 终究是吃了没文化、没规划的亏! 当然,这些漏洞、黑点…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提及,可…这关麟! 揭亲爹的短,他是一点儿不留情面哪! 这是活脱脱的——逆子啊! “将军…” 周仓也意识到关羽的表情有些不对了…打算提醒将军进屋。 让四公子再这么口无遮拦的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让!他!说!” 尽管声音低微,可关羽一字一顿,反正已经这么多人听到了,索性,他今儿个倒要听听这逆子还要道出他多少“黑料”! 所谓——万里长征,黑料不打烊! “四哥…” 就在这时,关索的声音再度扬起,“怎么四哥关注的地方总是与别人不同?过五关斩六将,别人看到的都是咱爹的神武无双,义薄云天,可到你这儿,咱爹就成了路痴…就成了剑谱第一页,忘却心上人…就是不算咱爹的过五关斩六将,那他也是斩颜良、诛文丑,不至于这么不堪吧?” “嗐…” 听过关索的话,关麟像是泄气的皮球,长长的叹出口气,“五弟,你竟然提及斩颜良、诛文丑…这个,哎呀…说来就话长了。” “这其中也有故事?”关索瞪大了眼睛。 他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俩不是一个爹一样… 他关索的爹是光明的,是英武的,可关麟的爹是黑暗的,是充满瑕疵的! “咳咳…”此刻的关麟轻咳一声,“五弟当真要听。” “听啊!” “为兄先提醒你这里面的水很深…” “有多深?” “黄河那么深!”关麟顿了一下。 其实一些事儿他不该讲给五弟关索听的,这有损老爹的光辉形象,可不说吧,气氛烘托到这儿了。 那就说吧… “当年,官渡之战前,袁绍派颜良与玄德伯父进攻延津,伯父其实已经听说咱爹在曹营了,特地嘱咐颜良,让他留意咱爹,还说咱爹面如红枣,须长二尺…结果…战场之上,咱爹骑着赤兔马,挥舞着一把大刀就砍过来了,从阵前直接砍到颜良所在的华盖伞下。” “坊间总说,颜良没有防备…咱爹赤兔马又快,颜良刚刚提起刀,跨上马就被咱爹一刀劈了,可事实上…” 关麟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下可把关索的好奇心给调动起来了。 不止是关麟,就是门外的关平、周仓…还有那些侍卫,甚至包括关羽自己,好奇心也都起来了。 关羽琢磨着,不就是一个“插标卖首”的颜良么? 他咋不知道,这里面的水还深起来了? “四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关索催促道。 关麟顿了一下,方才张口,“事实上,咱爹的赤兔马虽然快,但不至于从阵前杀到华盖伞下,颜良都没反应过来…打仗就不是过家家,颜良的兵也不是摆设…” “所以嘛,颜良被咱爹一刀枭去首级的真相是…” … … 第五章 来自父亲的七匹狼 真相往往埋没于史书的蛛丝马迹之中。 ——真相有且只有一个! 此刻的关麟连连张口,已经有些眉飞色舞。 “说时迟,那时快,咱爹乘着赤兔马,就像是一朵红云一样由那山头就飘下去了,行如风,快如电,眨眼的功夫,就飞马来到了颜良的华盖伞前!” “倒是颜良,他一愣神儿,本打算从咬宁环上摘大刀,可看到咱爹面如红枣,须长二尺,当即愣了一下,连带着手也僵住了,他心里嘀咕着,这不就是刘玄德提到的二弟么?” “颜良张开嘴,刚刚开口‘尓可是…’,他本欲提及玄德嘱咐…劝咱爹临阵倒戈,哪曾想,话音未落,咱爹不讲武德,不问姓名,直接一刀将他颜良的脑袋割落!” “你说说,这是咱爹神武无双么?这分明是咱爹不讲规矩?但凡咱爹听颜良说句话,保不齐在那‘延津城’直接就擒了曹贼!还犯得上千里走单骑么?” 讲到这儿,关麟“唉”的一声长长的叹出口气,继续道:“至于诛文丑,那跟咱爹有啥关系?那是曹军逃亡,文丑大军眼瞅着追上来了,曹操让人把贵重物品、金银细软洒满一地。” “文丑军多是土匪出身,见到这些细软…纷纷下地去捡,军阵大乱,咱爹这才杀出…一刀劈了文丑,算是是捡了个现成的功劳。可这功劳,仔细想想,跟咱爹有啥关系?就是曹操栓条狗上战场,不一样能斩了那文丑么?” 呃…栓条狗上战场! “咕咚”一声… 关索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 别人口中神武无双的父亲,怎么到四哥口中…一下子变得如此不堪! 栓条狗…过分了呀! “四哥…”关索连忙道:“百善孝为先,四哥这样说咱爹…可不好!” “可为兄说的是事实!不容置疑的事实!” 关麟豁然起身…他指着这屋内挂着的“关公像”不屑道:“咱爹身边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咱爹又傲,自打吕布死后,看谁都是‘插标卖首’,他身边就缺为兄这样讲真话的人,让他知道…他过往的荣耀不过是因缘际会、机缘巧合,这…于他、于大汉百利而无一害!” “五弟,你且看为兄这么有才、这么优秀?可为兄骄傲过么?没有!这才是一个人可贵之处,所谓‘满招损、谦受益’,为兄最是懂得谦虚,懂得收敛锋芒…而这恰恰是咱爹不具备的。” “再说咱爹,他傲个锤子啊?真到以后,因为这个‘傲’字大意失了荆州,丢了性命,绝了复兴汉室的希望,那时候…再想起为兄的这番话,那才叫一个‘唏嘘’呢?” 关麟越说越是激动。 越说语气越高,说到后面,已经手舞足蹈起来。 关索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四哥,够了,够了…” “四哥,你可千万别再说了,这要传到咱爹的耳中,怕是咱爹得…怕是家法都不够四哥受的?” “我…”关麟还想说话。 “好了,四哥…我帮你,我帮你还不成么?”关索妥协了…他彻底妥协了。 他发现,他再不妥协,怕是…他就没四哥了! “四哥,你让我怎么跟爹说,我就怎么说…都依你还不成么?可你千万…千万不要把方才的这些话讲出去,咱爹从来不是个慈父啊!” “唉,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给咱爹留一分薄面!” 似乎是目的达成,关麟大喜。 他连忙给关索斟满茶…“弟,喝茶,话说回来,为兄也得数落你几句…你这女人缘忒好了,不过,这样对身体不好…五弟你才十三岁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有一个朋友…” 关麟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说教了。 这边厢,似乎因为目的达成,他的心情不错。 可那边厢,关羽的脸已经彻底青了,这是比那顶带了十几年的绿帽子更青的颜色,简直青的发紫,青的发慌! 关平的双手下意识的握紧,手背上都是汗珠。 除了惊骇于四弟那语出惊人的话语外,他的心高高的悬起,他感觉这次…四弟一定会很惨,接近于“惨绝人寰”的那种! 周仓则张大了嘴巴… 几十年来他的信仰就是关公,可这一刻,因为关麟的话,他的信仰动摇了。 过五关斩六将? 斩颜良诛文丑? 真相真的如此离谱么? 他睁大了眼睛,虽然这不能动摇他对关羽的忠心,但多多少少,他的心情变得复杂了许多。 不过很快,他的目光直勾勾的望向关羽。 他想知道,这个时候,关公…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其实,不只是关公。 所有随行侍卫的心情都是高高的悬起,大家目光都盯着关羽…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关羽一定会打死这个儿子的,一定会的! 不为别的… 就因为——骄傲! 关公的骄傲,那是如皓日耀辉一般,不容诋毁,不容置疑的骄傲,这是容不得半点灰烬的骄傲! ——静谧…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此间,只剩下死一般的静谧。 屋舍的外围仿佛只剩下了冷风吹拂过的沙沙声,所有人都呆住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关羽的身上。 终于,关羽动了,他没有意料中的推门而入,也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转过身,绷着脸,踏步离去。 一边走,一边小声言道。 “父!之!过!” “是父!之!过!” 待得回到寝居门前… 议曹、贼曹掾、五官掾、门下掾等一干官员还在翘首以盼,想看看关麟那小子的惨状。 可看到关羽的表情,下意识的所有人低下了头,默契的向后退了一步,像是犯下滔天大祸的是他们! “踏”的一声,关羽一步迈入屋中。 就在这时,他那毫无表情的面颊上嘴巴张开,一字一顿的道:“莫言关某欺这逆子,他说学武救不了大汉,那好,传我军令,明日关某与众文武一道考教关家儿女,辰时考文,午时考武!关某倒想看看,学武救不了大汉,那什么能救大汉!” 一字一顿。 字句间铿锵有力。 嘶…这… 很明显,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关羽的心情,可这种心情不是悲愤至极的那种怒气,而是一种别样的沉重。 像是对儿子极端失望的沉重! 就在这时,关羽的声音再起。 “周仓何在?” “末将在。” “今夜擒狼,明日以狼考武,每子七匹!”关羽冷冷的道。 ——七匹狼!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是考武啊,关公这是动真格的了。 如果说家法,至多能要了关麟半条命,可七匹狼…保不齐就是一整条命了。 “上将军,我等…” 一干官员连忙劝道…他们感觉,这事儿闹大了。 “退下!”不容置疑的声音再度响彻。 所有人低头,仿佛…眼前关公那开阖的丹凤眼是永恒的、不容挑衅的存在,且正在持续的威慑一切! “咚…” 随着大门的紧闭声。 此间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所有官员面面相觑,有那么一刻,他们会有种感觉…不是关麟闯祸了,而是他们闯祸了。 关公带来的压迫感,太强横了! 关平与周仓也彼此互视… 关平小声道:“周叔真要去抓狼?” 周仓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关公震怒,我若不擒狼,明日…怕是关公的大刀就要横在我的脑瓜子上了!” ——七匹狼,以狼考武! 似乎…已成定局! 关平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咬了咬嘴唇,担忧道:“依周叔所言,四弟…四弟从未学过武,七匹狼?他如何能够应付?” 是啊… 来自父亲的七匹狼?威力无穷! 俨然,父“慈”子“孝”的戏码就要上演! … … 第六章 你不是我的四哥! 荆州,江陵郊外,山林之中。 夜深,喧哗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士兵的脚步声与铠甲的摩挲声。 火把照亮了幽深绵长的山林,周仓凝着眉指挥着一干兵士,“动作快点儿,狼凶猛,擒住了,直接关入牢笼。” 荆州多山林,植被茂盛,在古代这里聚集着大量的虎狼。 甚至有专门从事“捕狼”行业的猎人。 他们经验丰富,知道在哪里设下陷阱,也知道如何引狼入“洞”。 不出意外的话,一夜捕捉百十只狼,问题不大。 “将军放心,捕狼的话,我们又不是头一回了,只要官府悬赏,这狼要多少有多少?”猎人嬉笑着,仿佛领了一份大买卖。 周仓却是招呼这猎人头目,与他走到一边无人之处。 意味深长的问了句,“多大的狼最是凶猛?” 猎人一怔,旋即如实回答;“狼与人不同,两至三岁就已成年,两岁起就开始捕猎,最凶猛的时候,四、五、六、七岁吧,主要得看重量与经验。” 讲到这儿,猎人连忙补充道:“既是关公要的狼,那我等定然捕获最凶猛的,这个将军放心。” 猎人的话刚刚脱口。 “不…”一个掷地有声的“不”字从周仓口中传出。 “将军…”猎人疑惑。 “避开这些最凶猛的狼!”周仓凝着眉。 这一刻,他想到的是关麟。 虽然关麟诓骗他,还说什么‘学武救不了大汉’,可终究他是关公的儿子,是他周仓的少主。 关公震怒,可他周仓又岂能真的置四公子于死地。 当然,即便避开最凶猛的狼,就四公子那三脚猫的功夫,就是一群幼狼,他也未必能应付。 “唉!” …周仓长长的叹出口气,他只能帮四公子到这儿了。 倒是那猎人,似有些未听懂,连忙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话都听不懂么?”周仓表现的有些不耐烦,他加重了语调:“本将军要老狼或者小狼,越老越好,越小越好!” “是…是…”猎人连忙答应。 … … 关府,关麟的卧房。 一盏未熄的油灯摇曳着,朦胧灯影中映着关索双眉紧锁的神情。 原本以为白日里父亲没有传唤四哥,四哥是逃过一劫。 可就方才,当关索听到周仓带人上山捕狼去了,他的心“咯噔”一下就沉入谷底,哇凉哇凉的。 再加上明日考武,这不很明显,老爹要“以狼考武”。 这些… 关索以前也见到过。 父亲训练大哥关平武技时,为了力求接近战场,总是会用猛兽来模拟实战,也正是因此,大哥关平的武艺才能一日千里。 可谁曾想,这么快…这种‘残忍’的考教方式就要用在他们身上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四哥的武艺是啥水平?关索太清楚了! 四哥脑子活络,在他这儿总能吃到美味佳肴,可…他四肢并不发达呀! 这要群狼齐上,保不齐四哥直接就没了。 “四哥,你脑子活络,快想办法,看弟这次能怎么帮你?” 这次关索主动要帮关麟,事关生死,一母同胞…关索哪还能睡得着。 与关索的紧张截然不同… 关麟显得极其淡定,超乎寻常的淡定。 他一边剥橘子,一边感慨道:“怕什么,咱爹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 呵呵… 听到这话,关索就“呵呵”了。 平素里,大家伙儿不敢招惹四哥,那是因为四哥的身份摆在这儿,他是关公的儿子。 可狼不认识关公啊,狼也不会顾及他四公子的身份。 “四哥…”关索眼珠子一定,“上次你偷府库钱财时,不是给那官吏饭里加巴豆嘛?待会儿等周叔回来,咱们喂那些狼巴豆…” 话说到这儿… 关麟突然觉得手中的橘子不香了,像是一堆“粑粑”…他十分嫌弃的把橘子递给了关索。 语重心长:“五弟,你精进了呀,现在…就连畜生都不放过了!” “四哥…”关索眉头紧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哈哈哈…”关麟笑了,“不怕,不怕,咱爹那脑子也就能想出这等方法。” 说到这儿,关麟缓缓起身,朗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是狼…”关索都快哭了。 关麟依旧是一副嬉戏的模样,“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有那么一瞬间,关索用迷惑的眼神望向他,像是在关爱智障儿童一样。 “四哥,你魔怔了,从半年前起…你…你就魔怔了!你…你不是我的四哥!” 呃…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关麟一怔。 是,他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前世的他也叫关麟,是“百度文库”在襄阳地区的审核员。 襄阳城的关公像因为“违建”被拆迁的时候,他去拜了拜,然后莫名其妙就被关公像的大刀给压住了,然后就穿越了。 还穿越到了汉末三国时期! 这是赤壁之战后的第六年,是刘备入蜀后的第一年,是关羽驻荆州的第四年。 也正因为是死在关羽的“刀下”,在这一世,关麟多少会对关羽有些不客气… 然后… 关麟悲哀的发现,他还成为了关羽的第四个儿子。 ——关平、关兴、关银屏、关麟、关索… ——好一大家子啊! 短暂的惊愕之后,“初来乍到”的关麟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读过许多网络小说、作为百度文库审核员的关麟,自然知道…穿越者似乎都会伴有金手指?或者直接干脆点,来个“系统”! 然后开挂之下,秒天秒地秒空气,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何等妙哉? 可在无限期待中,“叮”的一声并没有出现,关麟好像真的只是“俩肩膀扛一个头”就穿越过来了… 这穿越好草率呀! 等等… 在无比沮丧的心情下,关麟看到了属于他的“金手指”。 没错…那是一部手机,是他随身携带的手机,可问题是…这手机没电。 ——没有电的手机,那在这个时代,不就约等于一块儿板砖么! 关麟很崩溃… 可这一抹崩溃还没有结束,很快,关麟就遇到了更崩溃的一件事儿。 现在是建安二十年,他爹是关羽。 凭着百度文库丰富的审核经验。 他意识到… 五年后,关羽会因为水淹七军受封“武神”,威震华夏,让刘备喊出那句“我二弟天下无敌”,让曹操都因为畏惧而计划迁都。 然后,在人生的顶点…就,就,就,就突然“噶”了。 先是喊出那句“虎女安能嫁犬子”,再是“白衣渡江”,接下来“大意失荆州”,最后“败走麦城,身首异处”… 接下来,大哥关平凉了,二哥关兴凉了,伯父刘备凉了,丞相诸葛亮凉了,就连季汉的基业也彻底凉凉了。 想到这儿,那时候的关麟猛地咽下一口口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琢磨着,按照这个发展,作为关羽的第四子,他多半也得凉! 呵呵! 关麟就“呵呵”了! 人家穿越到三国,要么能摊上曹操这样的爹,要么能像吕布一样拥有人生模拟器,要不直接变成刘备,从早年开始改变时局,改变原本刘玄德的际遇。 咋…他关麟,就在这么个时间段,摊上关羽这么个爹呢? 这爹,略微有点小坑啊! … … 第七章 不入魔,不成活儿 还是那句话。 ——生活就像是那啥,既然没办法反抗的话,那么就选择享受吧! 在关麟看来… 关羽这个“便宜爹”,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 战功赫赫,武艺绝伦,义薄云天,这些都是关羽的巨大优点。 可优点明显,缺点更明显。 那就是性格。 ——巨大的性格缺陷! 能在“四战之地”、“暗潮涌动”的荆州,说出“虎女安能嫁犬子”这种侮辱人的话刺激孙权,这说明什么,说明关羽情商低; 能因为陆逊的一封信就洋洋得意,疏于对江东的防范,这说明什么?说明骄傲与单纯; 能让吕蒙“白衣过江”,这说明大意; 能在惩罚糜芳、傅士仁后,依旧让他们驻守关键城池,这说明“心真大”! 归根结底,追本溯源,所有的症结,都是一个字——“傲”! 关羽太傲了… 把自己傲没了、把全家傲没了,把伯父傲没了,把大汉也傲没了! 后世对于这段故事的品评太多了。 关麟心如明镜,关羽的悲剧让人痛惜,却又是那么的不可避免… 即便万幸,躲过了吕蒙的白衣过江,可只要性格不变,还会有其它人“白衣过江”,还会有其它人让老爹“败走麦城”! 这是性格缺陷所致。 而关麟能做且必须做的,那便是改变这便宜老爹关羽的性格。 这很难… 当世之中,能压制住老爹的唯独两人,其一是“便宜大伯”刘备,其二便是军师诸葛孔明。 可现实是,他们俩在益州根本就回不来。 诸如马良、吕蒙之流…差得远呢! 诚如吕布死后,关羽看谁都是插标卖首… 难办哪! 那么,既然在外部找不到能压制老爹的人,那只能从自身去挖掘了。 关麟意识到,他注定不能是个孝子,他必须要表现的比他爹更傲、更逆的一面,甚至事事上,必须压制住老爹。 这似乎很作死!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让老爹关羽从从心底里意识到,当今世道,藏龙卧虎,他还远没有傲的资本。 当然,这只是关麟的想法,真要做到,还得一步一步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不过,无论如何,这逆子,他关麟是当定了。 “唉…” 心念于此,关麟幽幽的叹出口气。 他望向关索,可不是如关索说的那样嘛,他哪里还是从前关索的四哥呢? 魔怔? 呵呵,不入魔,不成活啊? 心念于此,关麟站起身来拍拍关索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五弟啊,不是为兄变了,而是为兄不变,咱爹就完了,咱们家就完了,大汉就完了…终有一天你会了解为兄的苦心。” “四哥…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俨然,关索还不能领会关麟话语间的深意,他咬着唇,“自从…自从你失足落水被救上来后,你就变了…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你变得张扬了,也大胆了,可…以往的四哥…他从来不会…” “嘘…”不等关索把话讲完,关麟比出食指,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果然,江陵城中…连续“嗷呜”的声音传来。 这是狼叫声… 关索一怔,他无比担忧的望向关麟,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关麟却是眉头扬起,口中喃喃:“狼来了!” 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再次坚定的道:“嗯,狼来了!” … … ——嗷呜! 狼叫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原本肃静的夜。 本趁着月光手捧《春秋左氏传》的关羽,微微抬头。 一整个晚上,他都心神不宁。 他像是心头有个什么东西…突然动摇了,想要去与人去倾诉,可…在这荆州,哪里有人能与他推心置腹呢? 夫人胡金定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关羽很少与她交谈,更不会与她聊及心事。 而自打四子麟在半年前落水后,夫人就对这个儿子格外的关心。 关羽虽是觉得…她有些太过骄纵这儿子,却也不愿因为这个与夫人口角,索性听之任之。 可没想到… 此子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嚣张跋扈! 他那话语间,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一骨子傲劲儿?仗着什么? 说什么他关羽不讲武德? 说什么‘满招损、谦受益’? 呵呵,关羽是不是“满”,他不知道,可“谦”这个字与关麟是一点不搭。 还有那句“学武救不了大汉”,这对于一向推崇武道的关羽而言,就像是劈头盖脸的一击! 念及此处,关羽的眼眸下移,他的思绪又乱了起来。 他放下了《春秋左氏传》,提起了另一封竹简,上面是他方才写下的字迹。 ——官渡之战前夕,袁绍派大将颜良围困白马,曹操屯兵延津伪装渡河,以此迷惑袁绍大军渡河,关某则出其不意自引轻兵奔袭白马,解了白马之围,斩下颜良首级。 ——关某斩颜良而曹军退,曹军撤出白马,袁军追至延津,此间固然有诈,文丑轻敌冒进,亦被关某斩去首级! 这是关羽对当年官渡之战前“白马”一战、“延津”一战的回忆。 也正是凭着这两战“斩颜良、诛文丑”的辉煌战绩,一跃将他关羽的名声震荡九州。 也就是从那时起,关羽突然发现,吕布死后,普天之下,他已经再无敌手,他开始看任何敌人都是“插标卖首”! 只是…现在… 关羽眯着眼,他努力的去回忆,回忆他斩颜良前,颜良到底有没有张口,或者说…有没有开口的迹象? 会不会,颜良真的如麟儿所言,是大哥嘱咐他留意自己,继而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长髯、红面故而迟疑,才在愣神之际被自己削去了首级。 如果是这样。 那…关羽觉得,他是有点胜之不武了。 还有文丑… 那时的情况,关羽印象深刻,倒是与关麟所言一致,文丑的兵马都翻身下马争抢钱财,这才给了关羽疾驰而上,迅如雷霆般的一击。 只是…这些,曹操没有在意,曹营将领没有在意,他关羽更不可能在意。 久而久之,关羽便下意识的以为,斩颜良诛文丑都是他的功劳。 全部的功劳! 可事实上… “这…” 关羽喃喃张口,可吟出一个字,后面的字像是戛然而止了,他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是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第一次动摇了他心中的骄傲! 或许…斩颜良诛文丑,他只是完成了最后的一刀,甚至是不光彩的一刀。 此间的隐情却是触目惊心! “咕咚…” 关羽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他凝着眉,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那个事实”,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关麟的信口雌黄、胡编乱造。 可… 作为这个事件的经历者,关羽是最清楚,关麟话语中的真实性! “或许…或许是关某…” 动摇了那么一下,可紧接着…“哼”的一声,关羽傲然挺立,所有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全都消散,关羽又变回了那个浑身散发着骄傲光芒的战神。 他沉声道:“逆子之言,如何可信?” 可这句话脱口,关羽的眉宇间再度松动了一分,还是那一抹质疑,像是根深蒂固了一般。 他再问自己:“逆子!逆子么?” … … 第八章 湘水划界 晨曦中,薄薄的日影投进院子,关羽的五个儿女齐聚一堂,可是仔细一数,似乎到场的只有四个,还少一人。 关羽自然察觉到了。 眼前的儿子中,从左到右,依次是长子关平、次子关兴、三女儿关嫣(字银屏),五子关索,所缺的除了四子关麟外还能有谁? 关羽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眸则低垂了一分。 俨然,因为关麟没有出现而微微生起些怒意。 说起来,关羽绝算不得慈父,他对一干子女素来严苛。 因为尚武的缘故,他对武艺抓的更紧一些,但这绝不意味着关羽会放松子女们的“文才”。 区别于武艺上,关羽将自己的持刀将军周仓派给他们当武师。 文才上,关羽为他们挑选的师傅,乃是荆州的望族,廖化的父亲——廖九公。 相传,就连诸葛军师在南阳隐居时,也曾登门向廖九公讨问治国之道。 可以说,从很久以前起,关羽就对这些子女寄予厚望。 而这五个子女中,最大的关平已经三十五岁,跟随着他征战多年,最小的关索方才年满十三。 区别于演绎中总是把关平写成是关羽的义子。 历史上的关平是关羽亲生的,他的母亲却不是胡夫人,是个迷! 当然,因为关平是由关羽亲自培养长大,总体来说,他是比较满意的,也期望其它的三子一女能如关平般出色。 只是…似乎有一个已经隐隐有“长歪了”的趋势! “麟儿呢?” 关羽板着脸问道。 一旁的周仓连忙告罪道:“末将已经派人去催促了,四公子马上就到。” 四公子关麟… 呵呵,关羽心头冷笑一声,暗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学武救不了大汉’?” 这般郑重的考教都能迟到?凭你,又能救大汉? 关羽默不作声的坐到胡凳上。 一干子女的表情倒是各不相同,如关索,他是替四哥捏了把汗!甚至他后悔昨个儿不该深夜去寻四哥了… 平日里四哥都起不了早,更别说昨夜又聊了半宿,现在…多半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呢! 关兴与关银屏则是一副默然的表情,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二人一向对琐事漠不关心,唯独“武道”…能让他们执着! 倒是关平,眉毛凝的最紧,这些年来…父亲严厉,许多时候,作为长兄的他必须表现出‘慈爱’的一面,更多的去关心这些弟弟妹妹。 恰恰,因为昨天的事儿,四弟已经惹父亲震怒,今日又…又迟到… 关平的心头难免陷入了对四弟关麟巨大的担忧。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关麟才姗姗来迟,他举止间带着几分慵懒困意,他习惯了睡到自然醒的日子,若非侍卫去喊他,现在还在美梦中呢! 不过看到关羽,关麟像是多出了几分精神。 话说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关羽。 ——关公、活的! 似乎…威严与魁梧程度,远远比不上襄阳城那九米多高,两吨多重的关公像。 还有,那标志性的绿帽子总是让关麟想入非非。 这形象,绿的发慌啊。 看着关麟这副表情,关羽自然能猜测到,他必定是被侍卫从被窝里喊起来的。 呵呵… 关羽心头冷笑,学武能不能救大汉,或许尚存质疑?可学武至少能助他养成一个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哼!” 心中一声冷哼,可关羽不会把这等小事表现在脸上,微微扬手,示意关麟进来。 关麟挠挠头,跪坐在自己的桌案前。 昨日就告知过…上午考的是“文”! 四子一女面前的桌案上均摆放出一份竹简,上面有考试的内容。 考试的题目是廖九公出的,都是近来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儿,算是考实务。 第一道是一个抉择题。 大背景是汉左将军刘备曾向江东借得荆州,入蜀后,江东派遣使者诸葛瑾出使巴蜀,向刘备讨还荆州。 刘备的回答是“吾方图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相予耳”,意思是说拿下凉州后再还荆州; 诸葛瑾不悦,又去询诸葛亮,诸葛亮则提出了折中之法,以‘湘水为界’,靠近巴蜀的南郡、武陵、零陵归刘备,靠近江东的江夏、长沙、贵阳归孙权。 这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湘水划界”…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诸葛瑾满意而归。 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儿。 这事儿…是诸葛亮与诸葛瑾定下的,刘备没表态,而驻守荆州的关羽也没收到任何有关交付‘江夏、长沙、贵阳’三郡的书信。 那么问题来了,这三郡,关公是该交还是不该交? 这问题考的极有水准,就是出题人廖九公也没有正确答案,可恰恰这样的问题,最能考出学子对时局的判断,对局势的掌控。 关羽一早看到这个问题时也是连连点头,十分满意。 而第二道题则更直接一些,曹军与江东军对峙于合肥已经许久了。 近来孙权大肆调集兵马,将吕蒙、陈武、甘宁、凌统、潘璋、宋谦、徐盛、丁奉、蒋钦、贺齐等将领均调至身边,更是集结十万大军,亲自统军朝合肥发起了最猛烈的进攻。 此合肥一战,孰胜孰败? 荆州又将何去何从? 如果说第一道题考的是合纵连横,是局势的研判; 那么第二道题考的就是战场的推演,是统兵预判! 关羽微微抬手,四子一女开始作答,就连那‘刚睡醒’的关麟,也一本正经的提起精神,笔走龙蛇。 这让关羽的心头微微多出一些欣慰。 似乎…不知从何时起,关羽的心中会出现这样一种离谱的想法。 关麟这小子只要不交白卷,他关羽都该“老怀慰藉”了! 而就在这时…一名小校快步走入,在周仓的耳边言语着什么。 周仓一怔,连忙低头把嘴巴凑到关羽的耳边。 原来是江东使者诸葛瑾来了,来履行江东与诸葛亮的约定,收回江夏、长沙、贵阳三郡。 肉眼可见,关羽的面色骤然冷凝。 他豁然起身,先是环视了诸位依旧在答题的儿子,继而丹凤眼开阖,霸道的字句从口中吟出,——“关某去会会他!” 说罢,关羽就走出此间正堂,留下一干侍卫盯着诸子女们。 那边厢,诸葛瑾就等在正堂外回廊后的凉亭内。 看到关羽,他连忙拱手行礼:“关将军,在下奉命收回江夏、长沙、贵阳三郡,还望关将军…” 不等他把话讲完… 诸葛瑾看到关羽接过了周仓手中的大刀,竟是扬了起来。 这下,诸葛瑾被吓傻了。 这啥意思?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孙刘联盟,他们是同盟啊! 却听得关羽那傲然冷漠的声音传出。 “哪里来的腐儒在此妖言惑众?” “关将军在下是奉命…奉命啊…” “奉命?奉谁的命?我大哥何曾有命?”关羽那丹凤眼中释放出更恐怖的精芒,“难不成,你这腐儒以为,关某会奉那‘碧眼儿’的命么?” “哈哈,哈哈哈哈!” … … 第九章 虎啸逍遥震千里 关羽在笑。 可这笑声,在诸葛瑾听来极其可怖。 大刀在前,诸葛瑾眉头冷凝,他慌乱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再度挺起胸脯,变回了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江东来使”。 “将军且看。” 诸葛瑾从怀中掏出了诸葛亮的手书,上面诸葛亮亲笔所写,将江夏、长沙、贵阳三郡交还给江东,最末还盖上了刘备汉左将军的大印。 哪曾想,关羽粗略的扫过一眼,旋即直接把这手书重重的砸在地上。 他的语气更添冷冽,“荆州的每一寸土池都是我军将士从曹军那儿浴血拼杀夺回来的,关某岂能拱手让人?” 诸葛瑾不卑不亢,“诸葛军师手书、刘皇叔军令在此,将军竟敢不遵?”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关羽当即反驳道:“况且,我大哥好说话,我可不成!” “关将军哪…”见硬的不行,诸葛瑾只能来软的,“吴侯拿了在下阖家老幼三十七口啊,倘若不能收回三郡,那…那我诸葛家…阖家老幼定然斩首啊!” “哼…”关羽一声冷哼,他的丹凤眼阖上,一捋长髯:“这必是那碧眼儿的诡计,岂能瞒我?” “将军为何如此无情?”诸葛瑾语气悲鸣。 吭… 却见得关羽大刀挥砍,刀锋没入石棱。 于是同时,他那犹如在寒冰中浸了千年的眼芒再度释放而出:“关某的大刀就在此,他才无情!若不是看在孔明的份儿上,关某岂能让你回了江东?来人,送客!” “你…” “先生,请…” 关羽的声音刚落,一干侍卫就列于诸葛瑾的两旁,那短剑与盾牌发出的“铿铿”声,像是在示威,更像是在表达出眼前的男人对于整个江东的不屑。 “唉…唉…”诸葛瑾长袖一甩,无奈的摇头离去。 关羽则是再度捋起长髯。 “回了!” 伴随着最后的声音,铿锵的步伐再度响彻,关羽又返回了子女们的考教现场。 … … 其实,关羽一出一入并没有耽搁许久,至多不过半个时辰。 可哪曾想,当踏入此间时,关羽表情僵住了…因为,原本的四子一女又变成了三子一女。 那关麟…没了? “云旗呢?”关羽尽可能平和的问道。 因为诸葛瑾讨要三郡的缘故,他的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关麟的“失踪”更是为他的心境又添上了一分乌云。 负责监考的廖九公连忙回道:“四公子有事出去了!” “有事?出去?”关羽一怔。 廖九公的话再度吟出,“四公子说他有急事,必须今早去做,且…考教也并没有规定,不能提前交卷!” 这… 刹那间,关羽的嘴巴张开,“逆子”两个字眼看就要脱口,哪曾想…话到嘴边,他突然哑口了,喉头像是突然哽咽住了。 他意识到,似乎关麟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 考教的确没有规定,不许提前交卷。 他的行为依旧在规矩的范围内! 只是有些胆大妄为了! “也罢…”关羽抬眼望向其余诸子女,“银屏?你答完了么?” “答完了。”颇为英姿干练的女声传出,却不是关羽的女儿,人称关三小姐的关银屏,还能有谁? “你先答。” 关羽坐回了胡凳上,亘古不变的面瘫脸上看不出喜怒。 在他看来,这“考文”本就不是一次“笔试”,让这些子女写在竹简上,是为了待会儿回答起来更有条理。 可…关麟。 他竟因为“急事”出去了?在荆州,什么事儿比关羽这个父亲的考教更重要? 不知为何,关羽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塞满了关麟这个儿子,他的名字,他懒散的模样,他口出狂言时的语气! 这些印象太深刻了… 不夸张的说,这么多年来,敢如此忤逆关羽,敢这么多次触碰关羽虎须的,关麟算是独一个。 也正是因此… 关羽极想听听关麟的答案,可他又装…他会觉得,直接念关麟的答案,就显得太刻意了。 “父亲要听哪一个?”英姿干练的女声再度传出。 是关银屏又一次询问关羽。 关羽略微思索,他更尚武,于是张口道“就先答合肥之战,孰胜孰败?何去何从?” “女儿以为合肥之战孙权必胜。”关银屏语气笃定,侃侃而谈,“其一曹操大军如今正在汉中作战,主力部队无法支援合肥,合肥为孤城,其中的兵马为孤军,廖九公师傅总是教授道——孤军难胜!” 似乎是渐渐的进入了状态,关银屏继续道:“至于荆州,趁此曹贼无暇东顾之机,父帅当尽引荆州之兵北攻襄樊,与合肥遥相呼应。” 言简意赅、有理有据… 关银屏讲到这里时,廖九公不住的捋着胡须。 俨然,他也很欣慰于自己教出“关银屏”这么个好弟子,文武双全,巾帼不让须眉! 关银屏讲完,关羽微微颔首,似有赞许。 倒是关兴连忙补充道:“我与三妹所见略同,不过,除了曹贼深陷汉中无暇支援合肥外,曹军还有一败因,那便是兵马…据探马来报,合肥城中至多有曹军兵马七千人,将领也仅有张辽、李典、乐进三员,反观孙权…悉数调集江东勇武,统领的兵马更是江东最精锐的十万兵马,如此一战强弱立判,合肥被攻陷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关羽再度点头,关银屏与关兴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能体悟到这些已经不易。 他没有问关平,反倒是把目光转向关索的身上。 “维之?你可有补充?” “二哥与三姐说的正是孩儿想说的,孩儿没有补充。”关索如实回答。 听到这,关羽并不生气,转头望向关平。 “坦之,你呢?” 关平拱手:“孩儿与父帅征战沙场多年,时刻受父帅言传身教,其中…父帅就提及过张辽张文远,也提到过,他与曹营其它将军间的关系。” 唔… 关羽一愣,俨然,关平的回答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关平的话还在继续:“父亲曾提及过,张辽与李典素来性格不合,父亲当年委身曹营时,便目睹过两人多次争执。如今合肥城由他二人驻守,内部就充满隐患…守城之时,这份隐患势必进一步的扩大…乃至于爆发!将帅不和,何以言胜,故而,孩儿以为合肥一战,曹军必败,孙权必胜!父帅当早做准备,再度北伐!” 惊喜… 肉眼可见,关羽的心情彻底的拔云见日,就连脸色都已经晴朗起来了。 诚然,他对关麟的“没有规矩”是失望的… 可对关平、关兴、关银屏又是极其满意的。 至少,这些子女与他关羽对合肥一战的判断完全一致。 而关羽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引军归还,就是要稍作休整,只待曹军丢了合肥,士气低落,到时候再度北伐,自当无往而不利! 几个子女的回答引得关羽遐想连篇。 等等… 关羽的眼眸一眯。 方才入神,倒是忘了…关麟的答卷还没人吟出。 虽然高兴,但关羽还是想听听,关麟这个让他“失望”的孩儿会如何回答? “云旗的那份,维之你来念!”关羽当即吩咐道。 “是…”关索连忙答应一声,旋即捧起四哥关麟桌案前的那封竹简,他粗略的扫了一眼,可恰恰这么一眼,他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句诗,一句让人瞠目结舌的诗。 ——虎啸逍遥震千里,江东碧眼犹梦惊! “咕咚…” 关索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而目光下移,他又看到了最后一句: ——孙十万统兵翻车,张八百小儿止啼! 这… 这便是四哥的答案么? … 第十章 合肥十万送人头 统兵翻车? 小儿止啼? ——难道,四哥笃定合肥一战,孙权要败?而且是大败? 关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五弟发什么呆?快念哪…”关平连忙催促道。 “这…”关索张口,可支支吾吾的半天,唯独吟出一个“这”字… 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心里怀揣着的巨大为难。 难道是关麟的答案太过“胡闹”了? 当然,结合这段时间关麟的总总行为、表现…似乎,真要“胡闹”的话,也并不奇怪。 这只是常规操作罢了。 在关索身旁站立着的关兴,他性子直,快步走到关麟的桌案处,从关索手中抢过那竹简,大声念了出来。 ——“虎啸逍遥震千里,江东碧眼犹梦惊!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 呃…合肥十万送人头? 这两句一出。 满座哗然! 倒不是这诗词作的不好,不押韵。 实乃…四公子关麟的预判太过大胆、太过匪夷所思。 关兴也怔了一下,还是继续念道。 “少年志大雄心狂,十万大军压曹疆。 张辽神勇无敌藏,落花流水吴军殇。 自古兵家莫测亡,统帅三军智勇匡。 政治铁腕驭兵将,丢盔卸甲狼狈惶!” “……” 听到这儿,就连关羽的面颊上都不由得露出惊愕状,特别是‘少年志大雄心狂,十万大军压曹疆’、‘政治铁腕驭兵将,丢盔卸甲狼狈惶’… 关羽的眼眸紧紧的凝起,心里嘀咕着,在“云旗”的眼里,孙仲谋就这么不堪么? 关羽本是挺傲的,从不把江东鼠辈放在眼里。 可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关麟比他还要傲,关麟是不仅不把“碧眼儿”放在眼里,字里行间更是饱含嘲弄之意。 就好像这“碧眼儿”的存在,天生就是用来被嘲讽、被戏谑的! 这是好大的口气啊! 而此时,关兴吟出了最后两句。 “八百虎贲踏江去,十万吴军丧胆还。 孙十万统兵翻车,张八百小儿止啼!” 两个十万!两个八百! 统兵翻车!小儿止啼! 这是又一次强调…强调张辽的勇武与孙权的不堪么? 听到这儿,整个正堂一片寂静,所有人睁大了眼睛,哗然一片… 就连关羽也是罕见的怔住了。 口中不自觉的喃喃吟道:“孙十万统兵翻车,张八百小儿…小儿止啼?” 他猛地摇了下头,丹凤眼骤然瞪大。 他总算知道,为何关索不敢念了,为何关麟这小子要提前交卷了! 这小子不交卷,难道留在这里等着家法么? “砰”的一声,关羽一拳砸在桌案上。 “一派胡言!” 当然,关羽不得不承认,但从“诗歌、辞赋”的角度去看,中间几句还作的挺好,押着韵脚。 比如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再比如‘八百虎贲踏江去,十万吴军丧胆还’,读起来竟是朗朗上口… 甚至,一下子就被深深的记忆在脑中。 可这一切… 都是建立在一个“注定错误”大前提之上! 那就是孙权大败,张辽大捷! 呵… 关羽突然觉得关麟这儿子“很傻很天真!” 孙权纵是再不堪,可吕蒙、陈武、甘宁、凌统、潘璋、宋谦、徐盛、丁奉、蒋钦、贺齐…这么多江东勇将也不堪么? 就算这些人都不堪,可十万兵打七千,绝对的兵力优势下,打的还是孤城一座,是孤立无援的合肥,再加上将帅不和。 用关麟昨日的话讲——这仗,根本不用孙权统帅,就是栓条狗去指挥,也打赢了… 输? 关羽实在想不通,这仗要怎么输? “呵呵…” 关羽心头冷笑,感慨道:“这就是云旗口中‘学武救不了大汉’么?看来,他这文才也没有强到哪去?” 关羽指着那竹简,“一派荒诞之词,安国(关兴的字)…将你四弟这词烧了!免得传出去丢人现眼!” “不可!” 哪曾想,就在这时,廖九公发话了。 他见关羽怒气渐增,当即拱手道:“上将军,不可…老夫出的这道题本就是预判合肥一战的胜负、走势,如今合肥一战尚未开启,孰胜孰败也只是我等凭空推演,又岂能判断对错呢?” 说打这儿,廖九公顿了一下,再度开口。 “想当年上将军与刘皇叔据曹军于赤壁,曹军号称八十万,孙刘联军合计不过五万,不也是以寡敌众,若是在赤壁战前推演,又有几人能推演出孙刘联军大胜呢?” 俨然…廖九公的话产生了一定的效果。 关羽那扬起的手缓缓收回。 廖九公曾是荆州时期诸葛亮的师傅之一,学识渊博,在关羽心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当即,关羽颔首:“廖公所言极是,不过合肥局势岂能与赤壁相比?也罢,且再等几日,待得合肥局势明朗,就知悉云旗这答案何等荒谬?” 就这样,关麟一个“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的答案引发的争执算是结束。 不过,“文才”的考验还没有结束… 众子女还需要回答另外一个问题。 ——江东使者借“湘水为界”的盟约,向关羽讨要荆州江夏、长沙、桂阳三郡?荆州当如何应对? 其实这个问题与合肥之战一般,关羽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凭他的性子,这三郡是绝不会拱手送人的。 而子女中关平、关兴、关银屏回答的也均是这个意思。 荆州是父亲与伯父浴血奋战拼杀下来的,如今伯父刚刚入主巴蜀,立足未稳,荆州是“根”哪! 怎能把根给让出去呢? 关羽微微点头,对他们的回答表示赞许。 倒是关索,提出了不同的建议,“父帅,孩儿以为…正是因为伯父与诸葛军师在巴蜀立足未稳,而曹军主力又在汉中,所以…湘水划界的约定当履行啊!” 关索正要继续去深入的讲,关羽却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他如何不知道,如今巴蜀局势的微妙。 曹操占据汉中,那随时都可能南下。 偏偏大哥刘备刚刚入主巴蜀,且是以一个并不光彩的方式谋得益州。 短时间内民心未定、军心未定。 当此时节下,荆州是根,不容有失,这种时候…哪怕放弃三郡,也不能与江东发生直接的冲突! 倘若西线战场受到曹操的压力,东边战场又遭受孙权的攻击,那就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这点,关羽如何不懂? 可他的性子,他的骄傲,岂能让他将三郡城池拱手让给江东鼠辈? 打从心底里,关羽瞧不起曹魏,更瞧不起江东。 刚刚想到这里,突然…关羽生出一个想法,他想看看关麟这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上一个问题,他的答案就已经语出惊人。 这一次呢? 不由得,关羽内心中对关麟的答案产生了许多好奇。 当然,前车之鉴,这次关羽不敢让人念他的答案了,别又语出惊人,什么“孙十万”、“张八百”、“统兵翻车”、“小儿止啼”的… 关羽决定他亲自先看一看,把把关。 他朝周仓使了个眼色,周仓会意,连忙去取来关麟桌案上的另一封竹简,递给关羽。 关羽则云淡风轻的徐徐展开。 可仅仅只扫了一眼,他的脸就绿了。 胸腔中的怒火一下子就彻底点燃,火焰“蹭蹭蹭”的往上窜…就要烧到心口了! … … 第十一章 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 ——“咳咳!” 关羽骤然的一声咳嗽,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父亲…” “将军。” 关平与周仓同时张口,作势就要去搀扶关羽。 关羽抬手,示意他们无恙,旋即长长的呼出口气,这才让心情平静了一分,他真的差的被气到了。 他再度把目光望向那关麟的“答卷”上,不由得深深的凝着眉。 上一道题,无论正确与否,这逆子总归还回答了。 可这一次,呵呵… 他关羽也只能剩下“呵呵”了。 因为,在“湘水为界”的问题上,关麟的回答竟只有一句话: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而这八个大字的下面,还有一列类似于小孩子“吐槽”的篆体小字。 ——“湘水为界,父亲不给,难道孙权就不能抢么? ——“三郡,狗都不让,可有答题的这会儿,城早没了!” 这… 这! “胡搅蛮缠!信口雌黄!”关羽气的忍不住低吟一句。 心里嘀咕着,是自己这些年征战沙场,疏于了对这儿子的管教,关麟这已经不是“长歪的趋势了”,是已经彻彻底底的长歪了! 狗都不让? 谁是狗? 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了? “父亲息怒,四弟他年幼无知…”关平连忙张口。 从父亲的表情中,他大抵能猜到,四弟必定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又、又、又、又气到父亲了。 “年幼无知?”关羽冷冷的一摆手,“即将及冠,还年幼?轻佻无威仪罢了!” ——轻佻无威仪! 这个评价一出,关平、廖九公、周仓心里均是“咯噔”一响。 当年,汉灵帝评价长子刘辩时,便用“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这样的语句。 从那时起,“轻佻无威仪”这个辞藻几乎与“顽劣、逆子”划上了等号。 如今,从关公口中吟出,可见他对关麟的失望。 而盛怒之下的关公,哪怕是不说话… 可整个正堂的气氛像是一下子凝固了。 廖九公连忙引关平、关兴、关银屏、关索向关公行礼告退。 一干侍卫也被周仓屏退,就连周仓也大气不敢出一下。 当然,周仓也很好奇,到底四公子写了些什么?能惹得关公这般震怒? 终于,良久之后… 关羽开口了,他转过头,冷凝的目光直射向周仓。 “下午考武的狼都准备好了么?” 此言一出,周仓心头一颤…他张了张嘴巴,却又闭上,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正所谓: ——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 ——父见儿未凉,抽出七匹狼。 在关公看来。 关麟这逆子,如果只是用家法,就太便宜他了。 该让他长长记性! … … 巳时一刻,曜日当空,阳光照在了新加固的城墙上。 关麟站在城门上,望着来来往往的那些面露菜色却扛着巨石,为“活着”而往返奔波的壮士,难免一阵唏嘘。 在这乱世,有些力气的人总是能勉强活下去。 可…那些因为战乱重伤、或是残疾,亦或者是衰老的流民就惨咯! 他们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只能靠乞讨为生。 索性关羽能体恤到这些人的艰难,哪怕顶着奸细混入城中的风险,也允许这些流民入城乞讨,这在乱世,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当然,关麟在这里观察他们,不是为了怜悯苍生。 笑话?他怜悯苍生? 可谁怜悯四年后跟老爹一起“凉凉”的他呢? 在关麟看来… 当务之急,是避免“湘水为界”这个坑。 长沙、桂阳、江夏三郡对于荆州,相当于汉中之于巴蜀,不能轻易丢! 而区别于《演义》、《小说》中,什么关羽单刀赴会,鲁肃大义凛然,关羽因为敬重鲁肃,把这三郡还给了江东,从而一下子塑造出两个英雄形象。 历史上真实的一幕根本没有这些个传奇色彩。 反倒是多出了许多“臭不要脸”! “单刀赴会”之前,长沙、桂阳、江夏三郡就已经被江东给偷了! 换句话说,“湘水为界”的约定之下,你关羽给不给长沙、桂阳、江夏三郡…根本不重要,因为与诸葛瑾来荆州讨要三郡的同时,江东的孙权注定会选择偷家。 没错,孙权在打合肥前,直接雷霆闪电般的出击,把这三郡给偷了。 关羽讨要说法,这才有了“单刀赴会”,可偏偏这“会”上,鲁肃把关羽驳的是哑口无言,这事儿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偏偏,关羽又、又、又、又是个不长记性的主儿,长沙、桂阳、江夏已经被人偷了一次… 四年后的江陵那儿,还能再被吕蒙“白衣过江”偷一次! 且两次偷家手段几乎一模一样。 这说明啥? 说明关羽防不住偷家! “唉…” 想到这儿,关麟叹出口气,只觉得十分心累。 白衣过江那次太遥远了,眼下即将发生的第一次“偷家”,就得让老爹长长记性,就得给孙权上上眼药! 念及此处… 关麟徐徐走下城楼,他走到城墙边,那些流民乞丐不知道他的身份,可看他衣着华丽,定是一位富庶的公子,当即伸出手向关麟讨要些吃的。 关麟从背包里取出一块面饼…交给这乞丐。 这下沸腾了,一瞬间,关麟的眼前就伸出了数十双瘦骨嶙峋的手,其它流民、乞丐也潮水般地向关麟积聚而来,不过,每个人都默契的离开一丈远的距离,跪地乞讨…他们身上多有病症,害怕传染给这个好心的公子。 关麟从背包中又取出几个面饼,“吧唧”下嘴巴,为难道:“我就这几个面饼,给谁好呢?” “我…我…” “我…” “我…” 这些乞丐发出了渴求的声音。 关麟观察一上午了,江陵城的乞丐很懂规矩,不会抢,也不会夺,乞讨的方式很守规矩,这也从侧面说出,老爹这江陵城的治安不错。 这也是关麟有恃无恐的原因。 “咳咳…” 就在这时,关麟轻咳一声,“本公子做事,素来最是公平了,我这儿饼这么少,肯定不够你们分的,怎么办呢?” “倒是我这儿有一件事儿需要人帮忙,你们谁帮我做,这面饼就是谁的?除了面饼外,还有一身粗布衣裳!” … … 第十二章 三人成虎,人所共知 汉末百姓的生存状况,《后汉书》中提及过: ——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 曹操在《蒿里行》中也感慨: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果然,关麟想的没错,当他抛出面饼与粗布衣裳的“奖励”后,眼前的这些流民、乞丐眼睛都直了。 一张张满是欺霜的面颊上充满了渴盼。 他们像是在诉说,只要不让他们在这江陵城杀人放火,只要给他们吃的、穿的,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刹那间,关麟就生出这样一种感觉。 ——事儿,稳了! … … 区别于城门处到处流民、到处乞讨的凄苦。 江陵城的市集上十分热闹,有挑着担子卖鱼的、卖米的,有卖丝绸首饰的,人流比肩接踵,一派富庶景象。 从关家府邸中走出的诸葛瑾换了一身便装,等在一个卖鱼脍的摊位前,老板手执一条荆江大鱼,用刀如飞,片下薄如蝉翼的鱼脍。 他很快就片了一盘,放在诸葛瑾的面前,说:“客官请!” 诸葛瑾犹豫的拿起筷子,心头感慨,这江陵城不愧是关公治下,就是一个寻常卖鱼的刀法都如此“深不可测”。 只可惜… 他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扬起,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一切都在吴侯的计划之中。 诸葛瑾很熟练的剥去鱼刺,吃起鱼肉来。 老板注意到了他的服饰,问道:“客官是从江东来的吧?也不知道,这荆河的鱼与长江的鱼比起来,哪个更鲜。” 诸葛瑾尝了一口,顿时鲜美得双眉一扬,正欲张口称赞,却听得老板嘀咕道:“不过,客官哪,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儿,近来江东要对荆州用兵,偷袭江夏、长沙、桂阳。” “客官这几日出门可千万不要穿江东服饰了?免得惹麻烦…唉,这乱世,动不动那城头就变幻大王旗,最苦的都是咱们老百姓咯。” 唔… 老板的话惹得诸葛瑾一怔,原本如常的面颊霎时间变色。 他连忙问道:“自赤壁之战后,孙刘联盟,同仇敌忾对抗曹贼,就是用兵,江东也该对曹贼用兵,怎会对荆州用兵呢?” “这个呀…” 老板一边片生鱼,一边解释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谁让当初咱这荆州是刘皇叔向江东借的,这不…就方才起,全城的叫花子都在讲,讲江东派使者来向关公讨要江夏、长沙、桂阳,关公那性子,岂能给?于是江东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打算奇袭…” “你说说,这无风不起浪,若不是真的?怎生…整个江陵城的叫花子会说的如此一致,如此一板一眼?这些话,他们能编的出来么?” 这… 诸葛瑾的眉头已经倒竖而起,老板的话让他汗毛直立,后背冷汗直流。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 这… 难道…计划泄露了? 随便想想也知道… 明着派诸葛瑾来讨要荆州三郡,背地里用兵奇袭,这怎么可能是叫花子想出来的,这必定是…是江陵城已经得到了风声、关公已经得到了风声。 再联想到方才关羽那冷冽的话语,诸葛瑾很难不去怀疑,是不是… 那些狠辣的话中带着深意? 冷汗已经在诸葛瑾的额头凝起,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滑落。 老板见诸葛瑾如此模样,当即问道:“怎生冒这么多汗?也不热呀,要不我再给你片碗冻鱼?那个也鲜的紧,鲜掉舌头咯…” 诸葛瑾连忙从怀中取出铜板,足足三份鱼脍的铜板。 “老板?你方才说的乞丐…在哪里?” “这不,满大街都是嘛!逢人他们便说,要打仗咯,江东要打过来咯!” 满大街? 逢人? “咕咚”一声,诸葛瑾咽下一口吐沫。 这是他此次出使巴蜀、荆州以来,第一次如此紧张。 … … 关麟坐在一个商贩的胡凳上,眼前乃是江陵城中最繁华的东市。 而一个个乞丐往返于东市中,逢人便张口。 “江东就要打过来了,使者已经出现在江陵,这是要稳住关公。其实,背地里,江东的兵马已经往江夏、长沙、桂阳出动了…” 当然… 面对这些乞丐的话,来来往往的路人表情各异。 “江东打不打来?跟我讨一房媳妇?有关系么?” “有关公在?借十个胆子,江东也不敢来?” “不是孙刘联盟么?这要打起来了,那曹贼不得乐开了花?” 议论声此起彼伏… 古代本就没有什么娱乐方式,这个劲爆的大瓜传出,自然成为了百姓们茶闲饭余的热点话题。 一些茶摊、酒肆,更是人满为患,议论纷纷。 自然,什么刘皇叔借荆州,什么江东来使,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间的话题风起云涌。 舆论就是这样,当议论的人足够多了,那假的也就变成真的。 最开始,还是江东可能要打来,到最后已经变成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已经被围,关公欲起五万大军要去与江东决一死战 所谓“三人成虎”,类似的故事正在上演。 关麟饶有兴致的听着坊间的议论,见差不多了,就到江边的一处石亭里,给乞丐们分饼。 连带着每人一套“粗布”衣裳。 这些都是关麟从关府里偷出来的。 不对,这是凭他自己本事拿出来的,怎么能算偷呢? 这一些乞丐领过饼与衣裳,连连扣首感激… 一个精明些的乞丐无比期待的问道:“公子,这样的活儿…明儿个还有么?” “有!明儿个辰时,还在这里见面!”关麟笑着回道。 这边厢,分完面饼后,关麟颇为嘚瑟的回家去。 那边厢,来到东市的诸葛瑾懵了,他感觉自己陷入了莫大的晕眩之中。 什…什么情况? 怎么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江东突袭江夏、长沙、桂阳三郡的事儿… 怎么这…这一条江东的机密在江陵城中,竟是…竟是“人所共知”! 诸葛瑾怔住了,彻底怔住了。 不过很快… 一个个更大的疑窦出现在他的心头。 如果说江东偷袭荆州是公开的秘密! 那会不会…关羽已经在江夏、长沙、桂阳三郡设伏… 如果是这样,那江东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划,岂不是…岂不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即… 豆大的汗珠自诸葛瑾额头滑落,他迈开大步狂奔向驿馆,他必须…必须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江夏、长沙、桂阳三郡! ——偷不得! ——一切需从长计议! … … 第十三章 不生气,亲生的! 考“武”的时间是在午饭之后。 如今,正值正餐的时间。 阳光洒在关府的庭院中,透过窗子照射入书房。 关羽的面颊上有些惆怅,他盯着眼前一荤一素两个菜肴,却提不起半分胃口。 因为…主食没了。 伙房一早蒸好的饼,莫名其妙的都失踪了。 “一群酒囊饭袋!”关羽吟出一句,本就因为“考文”时,关麟那‘胡编乱造’的答案而一肚子气,如今这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不高兴的事儿全凑一块儿了。 索性,关羽把两个菜肴推到一边,全然没有胃口。 一旁的周仓也很无奈,关羽喜欢吃饼。 便是为此,周仓特地吩咐伙夫一大早蒸上一大锅饼。 哪曾想…到午时,这锅是掀开了,可里面的饼没了。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竟有人胆大包天到在“关府”偷窃? 周仓已经命人去调查,在调查清楚之前,他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倒是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是谁惹得关公如此怒火?” 此言一出,关羽与周仓抬眸,来人是一个刚及而立之年的儒雅男人,面容清秀,眉毛中夹杂的一小撮‘白毛’格外惹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荆州的州从事,马家的四公子——‘白眉’马良!马季常! 区别于荆州第一梯队的豪门“蔡家”、“蒯家”投诚于曹操; 第二梯队的庞、马、向、习四家均是效忠于刘备,而其中马家最出息的便是此“白眉”马良,人言——马氏五常,白眉最良,由此可见一斑。 而自从刘备、诸葛亮携荆州大肆文武入蜀起,荆州地区便格外缺乏谋士类的人才。 马良是诸葛亮特地留给关羽的,如今担任关羽的军师,两人的关系极其不错。 “小事而已,不劳季常费心。”关羽余光最后瞟了眼那一荤一素两个菜,语气如常:“这个时辰,季常来此多半是有要事吧?” 马良注意到了桌案上的两个菜肴,“上将军,还未用膳?” “先不吃了。”关羽随便搪塞过去,面色变得更严肃了一分:“说吧,你、我就不要绕弯子了。” 这个… 马良顿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就在方才,坊间传出一些‘声音’?事关荆州,事关湘水划界,干系重大,下官不敢擅作主张就来拜见上将军。” 湘水划界? 这四个字传出,关羽目光下移,眼眸停在了桌案上,这里的竹简是方才考文时,众子女的答卷… 而听过马良的话,难免关羽会想到方才“考文”时,有关湘水为界,关麟的答案… 特别是那句“三郡,狗都不让…” 一想到这里,关羽就是一肚子气。 ——这逆子? ——骂谁是狗? “关公,这是…”看出了关羽面色变化,马良小心翼翼的问道。 “无妨,你继续说。”关羽压制住内心中的怒火。 只是,他依旧反复在心底嘀咕: ——不生气,亲生的! ——待会儿武试时,让他好好的长长记性! ——哼,气煞我也! 看着关羽这青一阵、红一阵的面颊。 马良的话再度传出,“坊间议论纷纷,说是江东欲攻荆州,且孙权施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明着派诸葛瑾前来向关公讨还三郡,背地里已经起兵,妄图偷袭夺得三郡…关公,所谓无风不起浪啊!” 唔… 听到这,关羽的眼眸一下子凝起。 而下意识的,他想到的依旧是关麟的答卷… 没错,在“三郡,狗都不让”前面还有一句,“湘水为界,父亲不给,难道孙权就不能抢么?” 抢… 这就与坊间的传言一致了。 关羽很难不把这两件事儿想到一起。 无风不起浪… 是啊,无风不起浪! 顿时,他的面颊变得复杂了起来。 马良发现今儿个关公的表情有点怪,连忙张口:“关公?无恙吧?是否需要请个郎中?” 关羽没有回答,而是从竹简中调出了关麟的那封答卷,直接递给马良。 “季常且看看这个…” 马良接过,迅速展开… 眼眸望向其中,而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第一句就将他深深的吸引。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这…好大的口气啊! 而这八个大字的下面,还有一列篆体小字。 ——“湘水为界,父亲不给,难道孙权就不能抢么?三郡,狗都不让,可有答题的这会儿,城早没了!” 这是… 马良刚想发问。 关羽的声音已经传出,“今日辰时考文,这是吾儿云旗的答卷,题目便是此‘湘水划界’…” 这… 马良顿了一下,眼珠子连连转动。 他像是一下子陷入了思考,过了良久,眼睛方才一定,感慨道:“关公…此云旗公子答卷,话虽糙,然理却不糙!” 此言一出,关羽一愣。 马良的话还在继续,“方才来的路上,我便在想,既坊间流言蜚语,一言一句均是指向江东偷袭荆州东三郡。所谓无风不起浪。关公,防人之心不可无,将军不可不防!” “再者,近来江东集结名将无数、兵马十万于石头城,对外言是北伐曹贼,进攻合肥,可…若其目的不是合肥而是荆州呢?江夏距石头城才多远?走水路可朝发夕至,长沙、桂阳也不过是两、三日的路程,倘若这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划呢?那…荆州东三郡危矣!” 嘶… 听过马良的话,关羽深吸一口气。 马良是诸葛亮都极其看好的才俊。 其才华、谋略关羽是信得过的,如果是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他都这么说… 那… 关羽的目光不由得再望向关麟的那封“答卷”… 而马良的目光亦紧紧的盯着其中。 再度开口:“关公且看这一句‘湘水为界,父亲不给,难道孙权就不能抢么?’” 马良继续解释道:“诚如云旗公子所言,如今的局势,刘皇叔在巴蜀立足未稳,曹操占据汉中随时南下巴蜀,如此局势之下,又怎不是江东夺回荆州的最佳时机呢?” “这种时候哪怕江东孙权‘先兵后礼’,偷袭荆州东三郡,关公能如何?当此特殊时节,刘皇叔是不可能与江东决裂,孙刘联盟更不可能因为此三郡而瓦解…最终,这三郡也只能是丢的不明不白,不了了之…” “反之…若是再等待些许时日,待得刘皇叔坐稳了益州,荆益连为一体,他江东将再无任何机会,所以…倘若我是孙权,也一定会孤注一掷的偷袭长沙、桂阳、江夏三郡,只要能打下来,这三郡就彻彻底底的归属江东了!” 言及此处,马良的眼珠子连连眨动。 他加重了语气,再度感慨道: ——“不愧是关公之子,云旗公子高见哪!” … … 第十四章 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关麟,关云旗的高见! 关羽抬眸,马良的一番见解,他虽深以为然。 可偏偏,马良的这番见解是从关麟那“逆子”的考卷中推演出来的,这就有点儿… 那“逆子”能想到这一成? 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 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关羽意识到一个关键点: ——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起来,关羽是个磊落的人,此前因为孙刘联盟的缘故,因为他对江东鼠辈的鄙夷,关羽从来不会想到江东鼠辈敢奇袭荆州。 自然,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防备。 如今这么一说… 如今这时局下… 心念于此,关羽沉声道:“我即刻致信于江夏、桂阳、长沙太守,让他们加强防备,广布斥候,密切关注江东鼠辈的一举一动。” 言及此处,关羽似乎觉得还不放心,大喊一声:“周将军。” “末将在!” “你传本帅令,遣王甫、赵累各率五千兵马屯于荆南,若然江东来袭,即刻驰援,不得有失!” “唯!” 周仓当即拱手。 唯音短促,其声卑而不朗,声音落下,周仓已经走出了此间。 吩咐完这些,关羽再度坐回胡凳上,闭目冥想… 此刻,他再去品关麟的那句“答题的这会儿,城早没了”,莫名地觉得竟极有道理! 再加上那“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八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关羽竟对关麟的印象大为改观。 不过… 当想到“狗都不让”这四个字,关羽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最终,他对关麟的评价也仅仅停留在了——有些小聪明,但,不多! 突然… 关羽又想到了另外一道题。 连忙从桌案上的竹简中挑出关麟的答卷。 与这道“湘水为盟”的题目如此一则,在合肥战事上,关麟的答案也是那般的语出惊人。 关羽将关麟的答卷递给马良。 “季常,这是有关合肥一战的见解,你且品品云旗这道题答得如何?” 马良接过竹简,再度展开。 果然…与关羽听到这个答案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虎啸逍遥震千里,江东碧眼犹梦惊! 当看到第一句,马良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了变化,而接着往下看… ——少年志大雄心狂,十万大军压曹疆。 ——政治铁腕驭兵将,丢盔卸甲狼狈惶! 呃…这… 马良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心头莫名的惊骇与紧张,而当他看到最后一句,这一抹情绪最终的释放。 ——孙十万统兵翻车,张八百小儿止啼! 嘶,关麟预判的合肥之战,竟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竟是孙权大败,张辽扬名? 这… 这个预判好大胆哪! 似乎是预料到了马良的惊骇,关羽微微扬手,当即问道:“季常以为如何?” 马良下意识的张口,本想说,“太过荒缪”… 可一琢磨,又把嘴巴闭了起来,沉吟了许久,最后却是回了句,“不好说!” ——不好说? 关羽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难道…… 这合肥之战也如“湘水划界”一般,暗藏猫腻? … … 江陵城的驿馆内,诸葛瑾的房间,所有的大门与窗子紧闭。 帘幕低垂,光线幽暗。 大白天,诸葛瑾却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点着烛火神情痛苦的写完了一封书信。 一边写眉宇不断的抖动…像是无比紧张。 最后一个字落下。 他长长的呼出口气,旋即吩咐心腹侍从,“将此信笺即刻飞鸽传往江东…” “唯!”心腹仆从答应一声,小心翼翼的收好竹简,不漏声色从房间中走出。 呼… 诸葛瑾长长的呼出口气,心情多少放松了一分。 可心头的石头依旧高高悬起… 他望着仆从离去的背影,深深的感慨道:“希望来得及…” “千万不要,覆水难收!” 是啊… 江东的计划,是对江夏、长沙、桂阳、零陵四郡,不,准确的说是“三郡半”采取奇袭,江夏的多半本就掌握在江东手中。 而既是奇袭,那势必轻装简行,不会动用太多兵马。 一旦消息泄露,关公提前部署,设下埋伏,那江东奇袭军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在大战略中,大都督吕蒙的计划是夺回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后,趁着士气大胜,以得胜之师进击合肥,一鼓作气打下合肥,打通江东北上的大门。 那时候…江东就进可攻、退可守,在此纷乱的局势下,立于不败之地! 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大前提。 那便是江夏、长沙、桂阳、零陵,这三郡半…必须得胜! 万不可败… 更不能溃败! 一旦溃败,那三军士气低迷之下,再攻合肥势必受到影响,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便是为此,哪怕不去奇袭荆州,也不能败。 江东,败不起! 事实上,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发展,江东奇袭的计划会异乎寻常的顺利,江夏、长沙、桂阳、零陵几乎是兵不血刃夺下的… 当地的郡守均十分“识时务”的开门投降。 唯一妄图抵抗的唯有零陵太守郝普,可偏偏郝普被吕蒙骗了。 吕蒙骗他,如今刘备与曹操正决战于汉中,关羽被击败,这里已经孤立无援,郝普这才放弃抵抗开城投降。 偏偏投降后,吕蒙还很不要脸的告诉他真相。 原来得知江东奇袭荆州,刘备已经率军抵达公安,关羽抵达益阳,即刻就能驰援而来,可偏偏郝普提前开城献降! 一时间,郝普惭愧悔恨,恨不得钻入地下。 当然,兵不厌诈。 这是江东惯用的手段,对付光明磊落的人,臭不要脸就是绝佳的杀手锏! 不只是郝普,其余郡守的投降也如出一辙,均是建立在一个大前提下。 那便是信息的不对等,他们以为是孤立无援的! … … 午时已到,烈日炎炎。 矛戈剑戟在校场的演武台上林立,周围套上了木桩,关在笼中的狼正张开血盆大口,饥肠辘辘使得他们愈发的嗜血。 “嗷呜”、“嗷呜”的叫声中… 关家子女“考武”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 一队队军士踏步而来,鲜亮整齐的甲胄显示出关家军军容的威严。 就在这时,几只白鸽翱翔于天穹,有的振翅朝东边飞去,目的地是江东,有的则振翅往南边飞去…目的地是荆南… 因为太远,没有人能注意到白鸽脚上的信笺。 而随着这一只只飞鸽传出。 荆州的暗潮涌动,正在悄无声息的巨变。 … … 第十五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日头洒在房顶的垂脊之上,重檐巍峨的关府正堂中。 一方桌案,马良与关羽分别跪坐两旁,马良正在侃侃而谈。 ——合肥之战,也暗藏猫腻么? 因为关麟答卷中的那首“诗歌”,马良心头产生了深深的动摇。 原本… 合肥之战,孰胜孰败,几乎已成定论,可… “关公也觉得合肥之战,孙权必胜么?” “不然呢?”面对马良的提问,关羽反问。 马良眼珠子一定,言语中添得了几分疑窦,“仔细想想,或许,诚如云旗公子所言,张辽未必没有机会…” 关羽抬眸,“何以见得?” 马良解释道:“云旗公子之所以将张文远称之为‘张八百’,是因为,张辽麾下有八百‘狼骑’,这是当年丁原麾下最精锐的兵勇,号称并州狼骑!这么多年追随着他张文远,早就成为了一支百战之师,更重要的是…他们与关公一样都是山西人!” “山西人?”关羽一怔。 山西就是并州,自秦汉以来,山西名将,一枝独秀。 纵观历史,在三国时期,进入武庙之名将共九人,山西就独占两人。 马良继续道:“山西地势,迫近羌胡夷狄,是以民风彪悍,修习战备,高尚勇力,鞍马骑射,其尚武之风声、气俗自古而然。” 讲到这儿,马良抬眼望向关羽,“关公神武无双,曹营徐晃徐公明、张辽张文远虽不及关公,却亦有万夫不当之勇,有此可窥见山西勇力之一斑!” 这… 马良的话让关羽微微动容。 由此及彼,从他自己身上就能窥探出些许端倪。 在他关羽看来,江东不过是一群鼠辈,武艺平平无奇。 战场上面对这些鼠辈,轻而易举,让一只手都稳赢! 而这却不只是关羽对江东兵的评价,在山西兵看来,江东兵就是一群弱鸡,砍瓜切菜还行,上战场,呵呵,还是洗洗睡吧! 这么算来… 张辽手下人数虽少,以一当十,不…是以一当百之下,胜负之术就充满悬念了。 这么一想,突然…关羽觉得关麟的“答卷”也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难道,这小子…真的能想这么远? “不对…”关羽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手,语气更添笃定:“还是不对!” “关公?何来不对?”马良连忙问道。 “纵使张文远手下有八百并州狼骑,可他的副将是李典、乐进,将帅不和乃兵家大忌,如此这般,这一仗张辽依旧没有机会!” 关羽捋着胡须,吟出这么一句,他依旧高傲的瞟了眼关麟的答卷。 像是再说,终究云旗还是嫩点儿。 哪曾想,马良的回答直接让关羽哑口。 “关公岂不闻官渡之战后,曹操夺下邺城,李典主动将家族部曲三千人全部迁到了邺城以为‘人质’,至此之后,曹军将领多有效仿,把家属迁往后方。” “季常此言何意?”关羽语气郑重。 马良顿了一下,继续道:“诚如关公所言,张辽与李典是将帅不和,可因为家眷都在后方,大敌当前,他们必定不会互相拆台,会勠力同心…经关麟这答卷中一提醒,我甚至以为…派遣张辽、李典、乐进三人驻守合肥是曹操有意为之,是他的驭人之术,乐进、张辽擅攻,李典擅守,这等组合厉害的很!” 这… 关羽倒不是质疑曹操的驭人之术,也不是质疑张辽的勇武,他只是疑窦…关麟那小子难道也是基于此…才推演出的“张八百大胜孙十万”的结论? 他能想到这一步? 瞎猫能碰到一次死耗子,总不能次次都碰到吧? 当然,打从心底里,关羽是希望孙权拿下合肥的。 毕竟有“孙刘联盟”在,孙权攻下合肥会更多的牵制曹军东线战场的力量,这也给了关羽夺下襄樊的机会。 可… 如今再一想,因为关麟的答卷,马良的解析,这局面似乎又不那么稳当了。 “总归是猜测,权且拭目以待吧!” 关羽感慨一声,索性不往这边去想。 马良的目光却依旧盯着关麟的答卷,他余光望了关羽一眼,似乎从关羽的面颊上读出一丝深意,“关公似乎对云旗公子有些成见?” “成见倒不至于…”关羽摆手,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如果说…在一个时辰之前,马良问他这话,他一定会毫不保留的把关麟给怒斥一顿。 什么逆子; 什么口无遮拦; 什么胡编乱造,这样的辞藻统统用上。 可现在… 因为马良的解析,突然关羽发现,此子…或许会是——别有洞天! 一切都未最终定论之前,关麟这小子,竟看不出深浅。 ——倒是,有意思了! “哈哈…”从关羽的回答及表情中,马良猜出了什么。 他笑着感慨道:“我听闻当年吕蒙大字不识一个,被称作吴下阿蒙。” “后其发奋苦读,终在与鲁肃的论议中大方异彩,鲁肃大惊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吕蒙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见事之晚乎!’” “由此及彼,或许…以往云旗公子让关公失望,可万一,他也是‘士别三日’,关公岂不当以‘刮目相看’?须知当年的吴下阿蒙今朝已经成为江东的大都督,独当一面,云旗公子此一双答卷,能有如此见解,眼光之高?又如何不能堪当大任呢?” 呵… 马良的称赞,让关羽笑了。 谁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被称赞呢? 突然间,关羽眼珠子一定,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他又想到了一件事儿,不是一件事,准确的说是一句话。 他当即示意马良凑过来,张口道。 “那,关某问季常,以你之见,学武救得了大汉么?” 啊… 此言一出,马良一怔。 ——学武救得了大汉么?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马良开口,“哈哈哈哈…”关羽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马良的肩膀,“季常还不知道吧,再有一刻,校场考武…且看看关某的这些子女,武艺如何?” 这个… 马良回道:“下官倒是知晓,昨夜,关公特地派周仓将军深夜捕狼…” 关羽眉头一挺,顺着马良的话继续道:“好虎岂会惧怕群狼?不过,季常定然不知,云旗这小子,可从未习过武艺!” 啊… 马良眼珠子眨动。 从未习过武艺? 那,又该如何应对群狼? 马良下意识的揣着下巴,“人言虎毒不食子,关公此举…是不是有点儿…” “哈哈!”关羽笑了,可笑声戛然而止,他低声道:“吓吓这小子,让他知道,学武虽未必能救了大汉,却一定能在关键时候救下他的小命!” 呃… 学武?大汉? 马良意味深长的抬眸,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大敌当前,这父子俩倒是隔空先斗起来了! … … 第十六章 理红妆贴花黄,无碍征战疆场 一只黑帮白底、绣花的干净靴子,轻轻踏在了落叶上。 关索是急的团团转,这眼瞅着“考武”就要开始。 可四哥人呢? 已经派出去了不少家仆,可四哥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在关索看来,如今父亲已经是盛怒,四哥再去演武场,那群狼环视,他如何应付? 关索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他就守在关府大门前,一步不敢离开这儿,生怕四哥突然回来! 这要回来了,就是羊入虎口! “诶呀…” 关索的右手捂住左手,双手间凝结出的汗痕,为这空气中紧张的气氛,更添得了一抹严酷。 就在这时… 他的眼珠子一定。 “四哥…” 他不由得惊呼一声,他看到关麟回来了。 与他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关麟是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啃着一个面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很休闲很轻松的回来的。 关索正要迎上… 哪曾想一个倩影,先关索一步迎了上去。 关麟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一个黄花大闺女就立在了他的面前。 这女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裙,长长的马尾辫高高的盘起,又顺着肩部滑落,漫过蛮腰,齐至娇臀,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略显削瘦的俏脸上一双剑眉格外的惹眼。 这等俏丽中带着英武的模样,不知道令多少男子魂牵梦绕? 但…唯独关麟,不敢丝毫的想入非非,因为这女子不是别人,乃是她三姐——关嫣关银屏! 这是亲姐! “演武台考武就要开始,你又惹得父亲震怒,你还知道回来?”见到关麟,关银屏语气冰冷。 那由内而外傲然的语调,就像是长辈训斥晚辈时一般。 这种语气,关麟很不喜欢。 “不回来?那去哪?”关麟挺胸抬头,迎上关银屏的气场,口中却调侃道:“只能待得三姐嫁人,如此的话,再惹父亲生气,弟就有地方投奔了…三姐,你啥时候给我找个姐夫啊?” 看着关麟嬉皮笑脸的模样,关银屏就是眉头紧锁。 “父亲说你轻佻,果不其然…”关银屏无奈摇头,“都这种时候了还嘴硬,也就是娘总护着你,才惯得你没大没小,口无遮拦,这下好了,让父亲震怒,惹火上身,唉…若是早些让我教导你,定是棍棒交加,看你还敢不敢轻佻?” 这… 关麟顿时就深深的体会到,所谓的“长姐如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当姐姐的和当娘的都一个样,训起人来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咳咳…” 关麟咳嗽一声,他看到了快步跑来的关索,就想溜了…他怕耳朵生出茧子。 “站住…” 哪曾想,关银屏直接伸手拦住了关麟。 “姐?又怎么了?”关麟揉了揉耳朵,做好了再一次耳朵被“摧残”的准备。 哪曾想,这次关银屏没有唠叨,也没有责骂,而是从包裹中取出一物,递给了关麟。 这是… 隔着布,关麟摸了摸… 硬邦邦的! 可随着将整个轮廓的摸罢,关麟一惊,急呼道:“这是诸葛连弩?” “你认得诸葛连弩?”关银屏惊问道,眼睛里闪过几许疑窦。 这的确是连弩,是诸葛亮与黄月英正在研制的“机括”类弩机,一次能发射十支箭,火力极强。 要知道,关银屏是黄月英的关门弟子。 而作为弟子,她总是能够提前使用师傅的发明。 当然,如今她手中的这枚连弩并不是最终版,单单重量上就有缺陷,就连射击也只能一次性发射三支箭,射程仅有二十步,但依旧算是“弩”兵器中的重大突破。 完整版的话,至少还得等几年! 至于关银屏的疑问。 这诸葛连弩,关麟当然认得,不光认得,前世他还极有兴趣的尝试着做出来过。 用这玩意代替“鸟枪”在野外打兔子、打山鸡是一把好手。 不夸张的说,与关麟做出的那一版比,关银屏手中的这一版简直有些简陋。 “这弩好啊,一次能射出数支箭,关键是简单容易操作…”关麟一边细致的观察,一边感慨道:“看这弩弓、箭匣、输入杆、机架、弩弦…做工还不错,勉强能用!” 勉强!能用! 听到这四个字,关银屏脸色骤变,这是师傅黄月英临去巴蜀前,特地赠予她防身的,是极其珍贵的“诸葛连弩”,可到关麟口中只是“勉强能用”… 无疑,这对她,对她师傅都是奇耻大辱。 “你爱用不用…”关银屏脸色一冷,就要去夺回连弩,不忘补上一句,“最好让那些狼把你给活吞了!这样最是省心!” 呃… 关麟这才后知后觉,连忙用身子护住连弩,原来关银屏这“便宜姐姐”不是来“唠叨”的,是知道关麟不懂武技,故意守在门口,专程给他送弩防身的。 这让关麟感到一阵温暖… 果然哪,前辈们说的没错。 ——出门在外,能扶你一把的是兄弟; ——可,能扶你几把的绝对是姐妹。 这姐姐,很好,很让人感动! “哼…你自求多服吧,实在不行,就向爹磕头求饶!” 伴随着一声冷哼,关银屏留下“诸葛连弩”与这冷冷的一句话,就要离开。 “姐…” 关麟连忙喊住她。 关银屏掐腰,“别谢我,我只是不想少一个弟弟,也顺便试下这连弩的威力。” 噢…关麟挠挠头,再度张口:“姐,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说…要不你再给我一把,那么多狼,万一有射不准的,这一把不够啊?” “你…” 关银屏一怔,顿时,她就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就,好不容易拔云见日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乌云密布。 这什么弟弟啊? 这弟弟是把她当成还债的吧? “好了…四哥…”关索也已经跑来。 “三姐…”他向关银屏行了个礼,旋即一把拉住关麟的手。“四哥,你跟我来。” 说着话,一溜烟的,就把关麟给带走了… 关银屏看着这一双兄弟,无奈的摇头。 她牙齿微微咬住唇,恨铁不成钢的叹出一口气,连带着感慨道:“如今多事之秋,四弟、五弟,你们何时才能长大呢?” 念及此处… 关银屏又摇了摇头,旋即,目光变得坚毅了起来,她转过身往府中去提她的“青龙偃月刀”。 下午的考武… 对关麟是大难临头。 可对她关银屏,却是向父亲、向所有叔伯证明的良机: ——理红妆,贴花黄,无碍征战疆场! ——她关银屏也能像父亲那样光复汉室,像父亲那样坚强! … … 第十七章 参见上将军! ——得得得… 马儿扬起马蹄,发出一声嘶鸣,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挣脱马缰,疾驰而去。 马车前,关索脸色苍白,双手紧紧的拉住关麟的手,他的面颊上写满了“迫不及待”四个大字。 “四哥,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父亲震怒之下,亲自挑选了七匹最凶猛的狼,就是为四哥准备的。” “四哥若参加待会儿的考武,那就算不死,也定然会重伤,弟已经致信城外鲍家庄的鲍三姑娘,这段时间,你就去鲍家庄躲躲,等父亲的雷霆之怒消散一些,再回来。” 关索连珠炮似的开口…一字一句言真意切。 区别于关银屏那冷漠表情下潜藏着的对弟弟的担忧,关索的担忧无异于更直接。 只不过… 去鲍家庄?躲躲? 关麟眼珠子一转,他是逆子啊,他是要“杀”父亲关羽傲气、锐气的,躲?躲个毛毛虫啊! 不就是七匹狼么? 九牧王关麟也穿过,怕甚? 倒是… 关索送来的马车让关麟眼前一亮。 这马车,大有用处啊! 想到这儿,关麟眼珠子一定,“成,就依你,我先去鲍家庄躲躲…考武的时候,五弟也小心些。” 罕见的,四哥竟然听劝了。 关索大为惊讶。 要知道,半年前,自打四哥落水后,他就变得异常的“轴”。 印象中,从那之后,四哥就再没听过他关索的话,不,准确的说,是整个关府,谁的话他都不听。 他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是,关索哪里知道… 他四哥这哪是听劝,这是惦记着他的马车呢! 在古代,马都是天价,做工精良的马车更是有价无市 “四哥,盘缠都在马车中,鲍三姑娘会在城郊接应你…” “成!”关索眨了眨眼。 ——我单纯的弟弟啊… 心念于此,“得”的一声,关索挥动马鞭… 马儿吃痛,载着马车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得亏在古代,君子六艺中“御”是所有年轻公子的必修课,关麟驾驭马车也算是轻车熟路。 只是… 这马车驶动,关索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四哥,你这是去哪…鲍家庄不在这边。” 可不么? 关麟本也没打算往鲍家庄! … … “考武”之地选取的演武台位于军营中的校场内。 关家军的军营是在城外,一处依山傍水之处。 因为军士们得到的消息是“以狼考武”,故而此刻的演武台周围已经用木桩加固,防止狼从中逃窜出去。 另外一处高台上专程设下一些坐席。 此时的演武台上还空无一人,可场下已经三五成群聚集了几百关家军。 隔着木桩的缝隙,这些将士饶有兴致的盯着这片即将“厮杀”的战场。 话说回来,如今留守在荆州的兵马多是“关家军”一脉。 这是以多年来,跟随关羽南征北战留下的兵士为基础,添以新兵,组建的兵团。 论战力,放眼整个刘备阵营,也是仅次于“白毦兵”的存在。 可“白毦兵”不过千人,关家军却足有三万之多。 就在此前襄樊战场上,关家军在关公的带领下气势如虹,先后击败过曹仁、乐进、满宠、文聘等曹营名将。 要知道,曹仁率领的可是曹营的荆州兵军团,他本人更是“进攻型天才”、“南军总指挥”、之前生涯未逢一败。 可面对关羽与关家军,只剩下据守的份儿。 满宠带的是汝南方面军; 而乐进率领的是青州精锐部曲,哪怕如此,他还是在“寻口”被关公阻击,若非文聘紧急救场,怕是已经凉了。 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关家军,在关羽的统领下,已经成为了一支彻彻底底的水军陆战队,是让曹军闻之胆寒的存在。 因为“考武”的对象是关家的子女。 这些子女中不乏总是出入军营,与军士们打成一片的,故而…围观的军士越来越多。 一些军士窃窃私语议论着。 “以狼考武,关公还是这般严格呀!” “咱们关家军之所以强,便是训练时素来都是与实战一般,若是连群狼都应付不了?那战场上如何应付比虎狼更凶猛的敌人?” “可是…这次考的是关公的子女啊,他们最大的才十六,最小的不过十三…” “俺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跟着关公打赤壁之战了!” “上台的那姑娘是?” “关三小姐!” “她也要考么?” “听闻关三小姐力大无穷,一手青龙偃月刀舞的颇有关公的风采,今日正好一睹她的风采。” “关三小姐勇力过人,我倒是并不担心,倒是关公第四子关云旗,听闻周仓将军教授武艺时,他从未去过,手无缚鸡如何应对群狼?” “唉,我听闻这场考武,便是因为四公子惹关公震怒…” 聊到这儿,突然…没有声音了。 所有的话题像是戛然而止,一干军士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再深入…就不是他们该聊的话题了。 在这江陵城,关公就是“神”,谁敢聊“神”的家务事呢? 议论之间,随着那柄碧绿色的青龙偃月刀出现在校场。 曜日下,刀锋森然,反射出屡屡精光… 所有关家军昂首站立,原本的窃窃私语迅速收敛,表情也变得凌厉肃穆,他们无有例外的目视着青龙偃月刀的前方… 周仓提着青龙偃月刀,而他的前方除了关家军的信仰,关公关二爷外,还能有谁? ——“参见上将军!” 齐整的口号。 烈日炎炎,矛戈剑戟在曜日下反射出森森冷光,鲜亮整齐的甲胄显示了关家军威严! 迎着将士们的齐呼,关羽行至他的位置,霸气的坐下,一捋长髯,他的目光环视演武台的周围。 而这么一环视,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对了。 关麟呢? 这小子?又跑哪了? 一旁的马良也疑惑着询问持刀的周仓,“怎生不见云旗公子?” 因为两道“考题”的缘故,如今的马良对这位关四公子格外的好奇。 坦白的说,他来这儿,就是为了一睹关麟公子如何应对危机? “想来,四公子又迟到了吧!” 周仓无奈的张口… 马良则是眯着眼,心里嘀咕着。“总不至于溜了吧?若是溜了,那可就太无趣了!” 反观关羽,他那亘古不变的面瘫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 关麟的迟到,已经不能引起他情绪上丝毫的波动。 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开始!” 终于,毫无表情的两个字从关羽的口中吟出。 ——开笼! ——放狼! … … 第十八章 我要打十个 演武场周围堆满了高耸的木桩。 中间堆放着一个铁笼,笼子里足足七匹狼,像是因为饥饿而无精打采,就连“嗷呜”的叫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可,当笼子被打开的一瞬间,这些狼的眼中放出精光,血盆大口张开,纷纷朝眼前那个手持“青龙刀”的男子扑了过去。 男子气定神闲,待得群狼近身,才挥动起青龙刀,横向一扫,当先那头扑来的恶狼已经中刀。 “嗷…” 随着一声凄厉的声响,狼血溅了一地。 而头狼受挫,后面的狼仿佛胆怯了一般,只是围着男子,却没有一个敢主动进攻。 倒是那男子,他瞅准一匹狼的位置,青龙刀纵向劈砍,群狼散开…眨眼的功夫,他又是一记横扫。 ——虚招之后,便是实招! 当即又有两匹狼被击中… 伴随着“咚咚”的两响,狼重重的摔下,勉力的站起,却仿佛浑身已经卸了气,很快就像是一滩软泥般瘫倒在地,没了生息。 之后的演武场,便是这男子游刃有余、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屠杀。 关羽气定神闲的看着这一幕,不发一言,不露喜怒。 仿佛这一切,他早就习以为常。 倒是身旁的马良感慨道:“不愧是关公的长子,关平公子这刀法已然颇具关公的神韵。” 诚如马良所言,正在演武场中屠狼的男人正是关平! 而马良的话,若是放在寻常父亲身上,定然欣喜若狂。 可关羽对子女素来严格,听过马良的话,他摇着头,语调却上扬道,“跟关某比,他还差得远呢!” 俨然,在眼高于顶的关羽看来,对付七匹狼却用这么多虚招,完全没有必要! 关羽的刀法讲究大开大合,强调的是一力降十会,而最核心的部分全都凝聚在前三刀上。 这前三刀,一刀比一刀刚猛! 普天之下,鲜有人能挡住! 而关平的刀法则是循序渐进…其中暗藏变化,倒是有一些赵子龙“百鸟朝凤枪”的味道。 演武场并不宽阔,群狼可躲闪的空间极其有限,关平风卷残云般的清扫战场,不多时,群狼已毙! 关平的刀法是那种在实战中“淬炼”出来的,刀刀毙命! 击毙七匹狼自然不在话下。 关平的“表演”激起了台下众将士的欢呼,也算是为后面的弟弟、妹妹们打了个样儿。 “孩儿拜见父亲…” 擦拭过青龙刀上的血迹后,关平方才走上高台向关羽行礼。 关羽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起先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方才朗声道:“子龙那‘百鸟朝凤枪’的路子看看就好,虚招太多,并不实用。” 这等品评,关羽本是随口一言,可脑海中却好像有什么镶嵌着的东西呼之欲出一般,他又补充一句:“坦之,你需记得!挥刀如治国一般,‘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虚招便如空谈,实招便是‘实干’,青龙偃月刀不需要花花架子,更不需要虚招,要的是一力降十会!是敌人想挡,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你可记下了?” 啊… 听到这话,关平一怔,他下意识的愣了一下,旋即连忙拱手,“是…孩儿谨记。” 他之所以愣住,不是因为“赵子龙”,不是因为“百鸟朝凤枪法”,更不是因为“虚招、实招”。 是因为从父亲的口中,他听到了“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这八个字。 在他记忆中,这可是四弟早上答卷中的字眼。 父亲此前还因此震怒来着… 可现在却… 关平低着头,表情却是复杂了起来。 俨然,马良也注意到了这句话,他余光望向关羽。 从关羽的表情中,他能察觉…这“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八个字是关公不经意脱口的,可能他也没有意识… 又可能是他在看过关麟答卷后,莫名的记住了这八个字。 总而言之,马良能感受到,在关公心目中…关麟公子是有一定分量的,而在早上的“考文”之后,无疑这个份量更“重”了一分。 就在马良心情悸动之际… 一道清脆的男声传出: ——“父亲,这狼,孩儿要打十个!” 众人寻声望去… 喊出此话者,却不是关公的二子——关兴关国安,还能有谁?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关平力劈七狼,一向争强好胜的关兴坐不住了。 而他的声音,一下子引起了整个校场的欢呼。 … … 江风呼啸,今日比往常更加的寒冷。 江面上还起了雾气。 苍茫中,只见数只飞鸽正在天空中急速的飞驰,他们从荆北飞向荆南。 从江陵飞往零陵、桂阳、长沙、江夏。 每隔百里,便会有驿馆换下飞鸽,将飞鸽脚上的信笺绑到另一只飞鸽的脚上。 然后,让新的飞鸽继续向南飞驰。 自打汉武帝时期,汉朝的使者苏武被匈奴人扣下,苏武宁死不降,在草原上放羊! 苏武与大汉便是以这种“鸿雁传书”的方式互相传递书信起,这种利用飞鸽“归巢性”的特点传递书信的方式,已经小范围的运用在汉军中。 关羽更是专程训练了一批“飞鸽”,用来传递消息! 不足半日,已有飞鸽飞过荆南、荆北的交界,落在了此处的驿馆。 因为信笺并没有加密处理… 故而,沿途驿馆中的官兵是允许观看其中的内容。 这一处驿馆是一个老兵与一个新兵驻守… 更换“飞鸽”时,信笺展开,两人看到上面的字眼后,无一不面露惊诧之色。 新兵更是惊呼出声:“啥?江东要奇袭?” “砰”的一声,这老兵一拳砸在新兵的脑门上,“谁说奇袭了?如今孙刘联盟,共抗曹操…关公的信笺中只说严加防范,密切关注江东动向?哪个字写奇袭了?” “可…无风不起浪啊?”新兵一边挠着头,一边继续张口。“再说了,关公亲笔所写,派王甫与赵累各带五千军从水路赶往荆南…这不是…” 听到这儿… 老兵重重的喘了口气,“兵当得久了你就懂了,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我当早做防备,却不可大张旗鼓,泄露消息!” 俨然,老兵深谙为兵之道。 就两人说话的功夫… 飞鸽已经更换完毕。 几只精力充沛的飞鸽振翅继续向南方翱翔,这里距离江夏、零陵、桂阳还有一些距离。 可距离长沙郡已经很近了! … … 第十九章 关公言:江东鼠辈,不足为虑 荆南,长沙郡。 古人总说荆州是四战之地,这不假。 但…细论之下,在这个四战之地的荆州中,江陵无疑最是兵家必争之所,而供给江陵钱财最重要的城郡便是此——长沙! 《三国志》中就有记载——“(长沙属吴后),蜀之钱粮恒是不济。” 由此可见长沙郡的重要性。 只是,如今的长沙,自打韩玄被刘备击败后,这里便成为了刘皇叔治下的一片乐土,一片没有战乱的乐园。 此刻,湘江岸边,琴瑟和鸣,奏出了这里独特的柔雅乐章。 一方石亭外,一干兵士伫立左右,石亭内的两个男子却正在对饮。 “‘立’奉刘皇叔之命,前来接替刘将军长沙太守一职,还望刘将军给予方便!” 这个自称“立”的男人,名唤廖立,是武陵人。 刘备兼任荆州牧时将其征辟为从事,如今,不到三十岁,就被刘备提拔为长沙太守。 至于廖立的履历。 昔日,刘备携庞统入蜀,诸葛亮镇守荆州地方,孙权派遣使者询问诸葛亮,蜀中士人中都有谁与他一起治政。 诸葛亮回答说:“庞统、廖立,都是楚地优秀人才,他们能同我一起共兴治国大业。” 也正因为这句话,廖立一直顶着“楚之良才”的殊荣,刘备也对他也颇为器重。 而他对面坐着的男子乃是刘磐,是荆州牧刘表从子,昔日与韩玄一道驻守长沙,城破后,黄忠、魏延归降,黄忠向刘备举荐刘磐,刘备便亲自登门拜其为长沙太守。 如今担任此长沙太守已经有四年之久… 此刻…听得廖立讲,他是来接替长沙太守一职,刘磐并不意外,他将酒樽一饮而尽,旋即扭过头望向湘江。 他指着一条流向湘江的河流道:“廖先生可知,这条河名唤什么?” “愿闻其详…” “此河名唤‘捞刀河’,相传乃是昔日刘皇叔派关公攻打长沙时,关公来到此河,乘小船沿河进入湘江,本是探查长沙城的河防情况。却不曾想,一个大浪将小船颠了起来,关公因未提防,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不慎落入河中。” “周仓将军跟随关公多年,深知青龙偃月刀的脾性,便一头栽入水中,一口气逆水追了七里方才将宝刀捞了上来” 唔… 听到这儿,廖立一愣,竟想不到…这条看似普通的河流还有此渊源。 他反问道:“便是为此,此河才唤‘捞刀河’么?” 刘磐摇了摇头。“此仅为其一” “那其二…” “其二便是龙为麟族,鳞族水物喜逆水而行,关公宝刀上镶有青龙,青龙入水而活,因此宝刀入水后,青龙自然荷着宝刀逆水而上…便是为此,此地百姓将关公落刀之处取名为‘落刀嘴’,捞刀的这条河就叫‘捞刀河’!” 听到这儿… 廖立眼珠子睁大,他也是恃才傲物的主儿,听过这故事,自然觉得是有点儿玄幻了! 当即笑道:“此等故事可唬三岁孩童…刘将军何故…” 不等廖立把话讲完,“砰”的一声,刘磐当即打断,“廖先生此言差矣,关公在荆州那便是神!是战神,是水神,是灶神,是财神,许些年,荆南百姓们不拜其余诸神,只拜关公!” 讲到这儿… 刘磐豁然起身,“磐奉劝廖先生一句,做长沙太守并不难,只要唯关公之命是从即可,只,确保往江陵输送的钱粮按时抵达,不贻误军机即可!” 这话脱口,廖立方才感受到。 关羽…这个名字,对于荆州,对于荆州百姓,对于荆州官员意味着什么? 是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了。 廖立继续问道:“我方才看城防,长沙仅有三千驻军,刘将军还派出半数去运往江陵钱粮。只是…长沙连接荆州、交州、江东之地,诸葛军师又与江东使者湘水划界…这种时候,若江东突然有所行动,那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 不等廖立把话讲完,刘磐当即大笑了起来,“关公言:江东鼠辈,不足为虑!他们岂有胆进犯荆州?” 嘶… 廖立吸出一口气,他发现,无论是荆南还是荆北,这里的人对关羽都太推崇了,推崇到神话的地步了! 本想随便敷衍两句,先送走了刘磐… 哪曾想,就在这时。 ——“报…” 一道拉长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一名斥候急冲冲的赶至石亭处,翻身下马当即禀报道:“禀太守…湘江发现了可疑船舶,像是…像是江东战船来犯!足足有…有数百艘之多!” 什么… 此言一出… 刘磐与廖立的脸色骤变。 ——江东战船? ——数百艘之多? 这是…来犯么? 顶着“孙刘联盟”来进犯么? 一时间,刘磐的眼睛瞪得硕大,廖立则是张口道:“刘将军不是说…关公有言,江东鼠辈,不足为虑么?那…如今这情形?关公可讲过,该当如何?” … … ——关兴要打十个! 初生之犊不畏虎也好; 勇武、有胆识也罢… 此刻演武台之上,关兴一把青龙刀舞的虎虎生风,动作挥洒、气势凌厉,面对十匹狼的围攻,尤自游刃有余,占尽先机。 台下诸将不由得拍手叫好… 关羽也连连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 比起关平,关兴,此儿的武技、刀法更像他! “打狼就得这样,你比它更凶猛,它就会怯弱,就会胆寒,就会束手待毙!” 关羽一边捋着怅然,那傲气的声音传出。 他望向身侧的马良。 “季常,哈哈,我有种感觉,吾儿痛打的这‘狼’就犹如江东,关某越霸道,荆州越强横,那碧眼儿与江东就越是胆战心惊!” 呃… 听过关羽的话,马良深深的吸了口气,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毕竟…江东是温顺的鹌鹑,还是披着羊皮的猛虎,怕是很快就有定论。 倒是关公,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把那孙权放在眼里! 一阵刀光后,已经有五匹狼倒地,倒是关兴也肉眼可见的疲惫… 终究,他才十六、七岁,再加上他的刀法与父亲关羽极其神似,前三刀蓄足了力气,之后就会卸力,进入短暂的缓冲期。 “呼…呼…” 此刻,演武台上连连的喘气声不由得让人为他捏了把汗。 哪曾想,就在这时… 关羽的身旁,关索的声音突然传出。 ——“四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因为惊讶,关索的声音极大,自然,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却见关麟气喘吁吁的赶来… ——呼…呼… 连连的喘气声,像是关麟刚刚跑几里地赶到这里的一般。 至于…关索的询问,他还顾不上回答… 关麟托着疲惫的步子行至关羽的面前。 在气喘吁吁的语气中,关麟张口了: ——“父亲大人,抱歉,孩儿又…又迟到了…” 又? 关羽敏感的注意到了关麟口中的这个不知道是有心磕绊,还是无意加重了的“又”字? 这算什么? 挑衅么? 挑衅他这个父亲,这个父帅的威严? … … 第二十章 荆州九牧王 哼… 关羽心中冷哼,面颊上却是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淡淡的道:“关某很庆幸,没有生出个懦夫般的儿子!” 这算是…还击么? 隔着几步,马良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剑拔弩张”,因为关羽的一句话,此间的气氛也变得冷峻了起来。 哪曾想,面对关羽的质问,关麟依旧大大咧咧,毫无畏惧。 “父亲说笑了,孩儿人称荆州‘九牧王’,岂会惧怕区区七匹狼?只是…孩儿觉得…” 不等关麟把话讲完。 “不好…” 只听得身旁有甲士惊呼一声,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演武台上关兴一刀再次击毙一头狼后,却被身后的狼偷袭咬住了肩膀。 这使得他无力在驱使大刀,面前的群狼也像是嗅到了血的味道,纷纷扑向关兴。 七匹狼与十匹狼,尽管只多了三匹狼,可对于狼群而言,战斗力何止提升了一倍。 俨然,前三刀过后的关兴,不能应付。 看到这一幕… 关羽的眼芒也骤然凝起,他下意识的站起,很明显,就是一贯严苛的他,此刻也对关兴的安危满是担忧。 千钧一发… “嗖…” 但听得一阵破风声响,一支箭矢划破长空,稳稳的射中了关兴背后那狼的头颅。 只一瞬间,那狼力竭,牙齿中那巨大的咬合力松开,迅速倒在了演武台上,而挣脱了恶狼的撕咬,关兴的胳膊再度能使上力气。 青龙刀横摆,最后的两匹狼也被他击毙。 一战过后,关兴仿佛力竭了一般,半跪在地上,手捂着肩膀,大口大口的喘气。 俨然… 方才那恶狼的撕咬,给他带来的痛感,还在延续。 唯独关麟,他的目光朝出箭处望去,却见周仓弯弓搭箭,箭弦尤自颤动… 很明显,方才是他救下了关兴。 那么… 关麟心里嘀咕。 周仓师傅如此?多半是父亲授意的吧? 反观周仓,他收起了弓,眉毛却高高的凝起… 他回想起了昨日与关公一道“观狼”后发生的事儿。 那时,关羽十分严苛的亲自挑选了最凶猛的七匹狼,说是为关麟准备的。 周仓心怀担忧,连连为关麟公子求情,关羽却是始终一言不发,他那伫立的身形就像是严苛到极致的父亲。 可… 临走时,关羽却将一柄长弓递给了周仓。 这是“龙舌弓”,是昔日吕布辕门射戟时使用的弓箭,后流落到袁术手中,再往后,刘备截杀袁术时缴获,赠予了关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这弓交到了周仓的手里,且是关公亲手交给他的。 关公是什么也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过了。 “唉…” 周仓将思绪从远方拉回,心头感慨:“这箭本该是救四公子的,是让他知晓习武的重要性…只可惜…” 周仓想到的是第一成。 在关羽的计划中,还有一成。 那就是面对群狼的关麟,孤立无助,这种绝望之际由周仓救下。 这是救命之恩,以后,此子自然对周仓尊敬有加,又岂会不好好向他学习武技? 终究在关羽看来,学武救不了大汉,是一句笑话! 而父母之为子,则为之计深远… 究是关羽,也不能免俗。 不多时,关兴手捂着伤口,到台上来向父亲行礼。 “父亲,孩儿…” 似乎是因为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关兴满是自责的低头。 关羽语气冰冷,“平素习武时流下的汗滴是为了避免战场上的流血,战场上刀剑无眼,真正的敌人远比狼更凶狠,真正的战场不会有人放箭救你,你能做的唯独让自己变得更强!” “孩儿知道了!”关兴低着头。“孩儿定当加倍苦练!” 呃…加倍苦练? 苦个毛毛虫啊! 关麟面色一怔… 听过父亲关羽的话,他下意识的凝眉。 这关注点儿完全偏了呀? 咋还转移到加倍苦练了?群敌环视,真到这局面…你“超级加倍”也没用了。 难道,关兴的失利,不应该归结为他对自己实力错误的判断,以及疏于防范,没有刻意在意到背后的刀子? 呵呵… 关麟就“呵呵”了,他琢磨着,老爹关羽是歪了,可连带着把二哥关兴也带歪了! 因为距离极近。 关麟的冷笑引起了关羽的注意。 “云旗,为父方才的话,你是有异议么?” “这不重要…” 关麟很潇洒的一摆手。 倒是关羽,他愣了一下! ——这不重要? 来,翻译翻译,什么叫这不重要? 这不就是表明,关麟这小子真的有异议么? 这逆子! 突然,关羽想到了什么,“云旗方才讲,你在江陵人称荆州‘九牧王’?何为九牧王?” “咳…”关麟轻咳一声,却是挺起胸脯,“这是百姓们缪赞孩儿,不足道哉。九牧王的话,简单点说,就是九头牛放在一起,孩儿应付起来,也是游刃有余,手起刀落便可取下它们的首级!” 『——然后炖了吃?哼…』 一瞬间,关羽的心头就有些不悦了。 当然,如果严格的说,牛的力气极大,对付牛可并不简单。 要知道,当年…许褚就是因为独自一人拽着牛的尾巴,足足拉了一百步,把牛拉回城里而一战成名,威震淮汝。 九牧王?九头牛? 云旗这…又是信口开河吧! 登时,关羽又想到的是关麟胆大妄为的一面! 不过,关羽依旧毫无表情,他淡淡的道:“吾儿好手段哪,既是荆州‘九牧王’,九头牛都不放在眼里,那想来应付十匹狼,也不在话下了…” 关羽故意没说七匹狼,而是十匹。 他想压一压这儿子,这“逆子”有些太过嚣张了! ——不识武技,手无缚鸡! ——凭什么这么嚣张?凭什么敢号称荆州九牧王! 哪曾想,关羽计划中关麟的讨饶没有出现,反倒是关麟挺直了腰板,厉声道:“区区十匹狼哪够?父亲还有多少狼,一起派上吧!孩儿一并挑了!” 呃…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马良、周仓差点惊掉下巴,关平、关兴、关索则是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云旗(四公子),哪来的自信? 关银屏则是双手握紧,后背冷汗直流,四弟他…疯了吧? 就算有诸葛连弩,可单凭这个,应付七匹狼都困难重重,所有的狼一起上?射的过来么? 哪怕是关羽,他的眼瞳中也陷入了巨大的惊讶。 他不可思议的望向关麟… 十息,二十息… 此间的气氛也古怪了起来。 整整二十息的时间,关羽方才张口:“好啊,既吾儿有此自信,为父岂能不许?周将军,还有多少匹狼?” 这… 周仓顿了一下,张开嘴巴,第一时间没敢说。 可迎上关羽那冷冽的目光,周仓一个寒颤,“三…三十三匹!” 听到这个数字,关羽站起身来,“吾儿好胆魄,一人匹敌三十三头狼!”说到这儿,关羽一捋长髯,“好,那为父就拭目以待了!” 此言一出… 满座骇然! … … 第二十一章 定叫他有来无回 荆南,延绵的水军队伍正向长沙郡进发。 艨艟战船的船头高挂起“孙”字大旗。 江风吹拂,旗帜猎猎作响,仿佛,这支江东的水军,正肆无忌惮的在此湘江上宣示着他们的主权! 与此同时,一匹匹快马驰骋在通往长沙的官道上。 长沙郡的衙署内,一幅巨大的地图挂起。 ——刘磐、廖立! 此刻,长沙郡的前后两任太守,均是凝眉望向地图,刘磐的眼眸更是死死的盯着湘江。 江东来犯… 来的太突然了,如今长沙郡留守的兵马并不多。 而比兵力上的劣势更致命的是恐慌,从方才起,整个长沙郡都变得惊恐了起来。 俨然,江东水军压境,长沙郡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一触即溃! “江东有备而来,守肯定是守不住的,唯今之法,唯有趁敌立足未稳,由我出兵以拒江东水军,将其阻拦于湘江上!” 刘磐的话音落下。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一些副将纷纷请命… 倒是廖立,他一言不发,对刘磐的提议不置可否。 而他才是如今的长沙太守。 发号施令…他是唯一能做决断的那个人。 过了片刻,廖立终于开口,他摇头道:“不好,正因为江东有备而来,冒然出击只怕会加速沦陷…何况,如今的长沙,可吃不起一场败仗。” “可…江东来的太突然了,守着也没机会呀!”刘磐越说越急。 长沙太重要了,它是荆南最繁荣的城郡,担负着向江陵输送粮草、物质的重担。 一旦有失,那江陵的“江”字就真的变成无根之水了。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狂奔进营帐:“报——!” 斥候跪下,“禀太守,江东军的主将乃是吕蒙,他们同时向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发动奇袭,声称是来履行刘皇叔与吴侯定下的‘湘水划界’之约…还扬言,敢反抗者,就是孙刘联盟的敌人,格杀勿论!” 这… 在场的文武都吃了一惊。 刘磐双拳握紧,“好个吕蒙,明明关公早就拒绝了‘湘水划界’,他们却以此大做文章!” “报…”又一名斥候禀报道:“江东军距离长沙郡还有百里!” 局势的间不容发,使得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就在这时…又一名斥候急冲冲的赶来。 “报…” “又怎么了?”刘磐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时的还嘀咕着,“关公怎么会错,关公怎么会错?” 这次斥候没有禀报,而是取出一封信笺,是一封飞鸽传书。 他口中言道:“江陵,关公亲笔,飞鸽急件!” 听到这话,刘磐一把接过,迅速的展开,非常之时,他已经浑然忘记,他已经不再是长沙太守。 廖立也顾不得这些,凑过去看。 而这信笺,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廖立的眼睛立时放大,他惊住了! “哈哈哈哈…” 反观刘磐,他一改方才的担忧情绪,当即大笑出声,笑声响彻。 “我说什么来着,关公怎么会错?看…关公已经提前料到江东会偷袭我荆州,要我等加强防备,护送粮草的兵马已经回援,且王甫、赵累两位将军已经带兵驰援而来…好啊,好啊!” 刘磐的语气激昂,宛若扬眉吐气一般。 廖立也被震撼住了,他喃喃道:“关公此次预判,神了呀!” “哈哈哈…”刘磐大笑起来,“我早就说什么来着,在咱们荆州,关公就是神!” 此时此刻,廖立顾不上去称颂。 他展现出了自己雷厉风行的一面,“将关公信笺传示三军,传本太守令,所有官兵退守长沙郡,据守城池,静待荆北援军。” “江东水军不来则以,此若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喏…” 众将士齐声应答,一时间信心倍增。 待得一干将士离去之后,廖立特地留下了刘磐,“关公信笺中指明,若江东来犯,第一时间传消息回去,我即刻亲笔一封,有劳你派飞鸽传回江陵!” 刘磐正折服于关公的神算,自然拱手。 “敢不领命?” … … 江陵郊外,校场的演武台上。 几名乞丐牵着马,将一辆马车送抵演武台的中间。 这马车…关索太熟悉了,那不就是他特地准备,让四哥逃往鲍家庄避避“风头”的马车么? 父亲盛怒之下,四哥…到底要干嘛? 就在这时… 马车的车厢门敞开,其中一个蒙着黑布的物件被抬了出来。 足足四个乞丐才抬起,看似不轻! 而这些都是关麟在做准备。 就在方才,他很直接的向父亲关羽提议。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荆州‘九牧王’出场,岂能没点排场?” 关羽则一捋长髯,饶有兴致:“吾儿欲力敌三十余狼,需要准备下,也是理所应当,为父等的起!” 说这话时,是发生在马车抵达演武台之前。 至于现在… 尽管还是保持着那更古不变的面瘫脸,可关羽的心头已然是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这小子从哪寻来的这些乞丐?』 ——『马车中搬出来的,那黑布之下的是什么?』 ——『这小子,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想到“阴谋诡计”,关羽微微摇头,他觉得太抬举这小子了… 这小子至多算是“小聪明”。 阴谋诡计…这个词,他还差得远呢! 将那黑布物件搬下来后,乞丐就牵着马车下了演武台。 关麟向关羽行礼,“那孩儿去了!” “拭目以待!” 关羽微微颔首,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 只是当关麟转身的功夫,关羽捋须之余,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迅速张开,望向周仓。 周仓心领神会,握紧龙舌弓的手更添得了一分力气。 可哪怕如此,他的手心也是直冒汗… 三十多匹狼! 周仓担心,千钧一发之际,他倒是想保护关麟,却未必射的过来… 甚至他另一只手就按在刀柄上。 心下决定,若然关麟危险,他第一时间就要冲入演武台! … 不多时,关麟已经走到了演武台上。 他环视四周,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射向他,莫名的,整的他还有些紧张。 他挠挠头,就准备掀开那黑布… ——是时候露一手了! 哪曾想,就在这时。 一道清脆且激昂的女声传出:“若是四弟屠戮了群狼,那女儿岂不是无法一展武技了?” 说话的是关银屏,不等关羽同意,她已经登上了演武台。 当着众将士的面,关银屏向关羽拱手:“父亲,女儿可否与四弟一道应付群狼?否则,这考武对女儿就太不公平了!” 这… 关羽的眼眸松动了一下。 还不及开口,又一道声音传出。 “父亲大人,孩儿也请战…”关索也快步登上演武台…拱手朝向关羽。 关麟一怔… 下意识的张口:“你们干嘛?” 他其实更想说的是。 ——你们这是看不起我“荆州九牧王”么? ——我可是吃牛鞭长大的男人! 哪曾想,关银屏白了他一眼,小声道:“刀剑无眼,待会儿往后站,别碍事!” 关索则是一本正经的小声道,“四哥不是说过,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么?” … … 第二十二章 ——坚如磐石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这话,关麟就“呵呵”了。 也不想想。 三十三匹狼,别说三个臭皮匠了,就是真的诸葛亮站这儿,他肯定被狼咬的骨头都不剩了。 不光他没了,他的四轮车都得被狼给啃干净咯。 怎么感觉关索这弟弟、关银屏这姐姐都不带脑子呢? 就在关麟凝眉之际… 关羽的声音传出。“就依你们,这三十余狼,就由你们姐弟三人联手应付。” 此言一出,所有甲士都变得期待了起来。 倒是周仓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最起码有充足的“救援”时间。 马良则是眼眸眯起,对付群狼的是关麟一人,还是关麟、关索、关嫣三人,他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那黑布之下。 再加上方才关麟的有恃无恐。 马良太好奇,那黑布之下究竟是什么秘密武器? “咱们一起可以,不过先说好了,待会儿,你们得听我的。” 关麟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关银屏、关索的耳畔。 两人狐疑的望向他。 “四哥…”关索满是疑窦。 关银屏望向关麟的眼神中则饱含着“不靠谱”三个字,“你又不识武艺?帮不上什么忙?凭什么听你的?” 关银屏的语气中带着不屑。 在她看来,这种时候,只能用她的武技护住这个“不靠谱”的弟弟。 “三姐若不答应就算了,区区群狼,我与五弟就能应付,不劳三姐在此!” 关麟语气坚定。 “你…”关银屏张开嘴巴,本想呵斥关麟,可看着他那笃定的眼神,“唉”的一声叹出口气,“成,听你的…若是你方法不灵,你就躲远点。” 见关银屏妥协,关麟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面对眼前笼中的恶狼,他的样子始终气定神闲。 “死鸭子嘴硬!” 关银屏不由得再度白了关麟一眼,口中喃喃。 就在这时…关羽朝周仓示意,周仓询问道:“关三小姐,两位公子,可以开始了么?” “可以!” 关麟朝周仓张口。 很快…就有甲士去拉开那关狼的兽笼。 三对三十三! 这本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而对手又是以“群居”著称的狼,他们嗜血凶猛,狡诈顽强,每一只数量的增加,都会让狼群的战斗力倍增。 关羽的眼睛已经眯起,在他看来,今日要给孩子们好好的上一课了,让他们知道,初生之犊不畏虎是没有用的,战场上讲究的是绝对的实力! 能否活下去,要的就是这实力。 很快,群狼慢慢的从笼中走出,它们很警觉,几十只结成阵型缓慢的向前,观察着眼前的三人。 这一刻,关银屏与关索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台上台下,活下去或是死掉,这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当然,关麟也有压力,不过…他已经迅速的退到了那黑布处。 他大喊道:“三姐,五弟,快进来…” 他像是打开了什么玄关,不等狼群靠近,迅速的钻了进去。 关银屏与关索彼此互视一眼,尽管觉得…关麟钻进去的样子有些狼狈。 面对群狼的威慑,内心中的恐惧驱使着她们也转身迅速的钻了进去。 狼在面对比自己体型更大的动物时,往往不会冒然行动,会观察周围的情况。 可一旦发现目标示弱,就会瞅准机会发起攻击。 而关索、关银屏的转身,就像是一个“示弱”的信号,狼瞅准机会朝那黑布扑了上去。 这一刻… 关平、周仓、马良,包括所有甲士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连从不喜形于色的关羽口中都不由得喃喃,“那黑布下?” ——“撕拉!” 在群狼的撕咬下,黑布被迅速的揭开。 而黑布之下是一个… 一个——“牢笼”? 就像是寻常囚车中的那种牢笼,只不过更大了数倍。 因为是铁制的,又重了许多,稳定性极佳。 那唯一的大门已经被牢牢锁住… 从外面看。 ——固若金汤! ——坚如磐石! 关索、关银屏、关麟都在其中。 只是关银屏与关索还在深深的惊愕中,而关麟已经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从背后提起了“诸葛连弩”! ——“嗖、嗖、嗖…” 破空的声响从连弩中射出。 紧随而至的,群狼中的头狼,它的皮囊已经被完全洞穿,血溅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包括关羽、马良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一刻,他们瞪大了眼睛! 这一刻,他们呆若木鸡! … … 湘江之上。 百余艘艨艟战船去势如飞,荡开翻涌的波涛,起伏在一望无垠的江面上。 昔日的“吴下阿蒙”,今朝“文武双全”的江东名将吕蒙正站在船头,一手按在剑柄上,一边眺望着前方。 两岸遥远缥缈的青山尽头有一个拐口,身旁的副将提醒道:“吕将军,那便是‘捞刀河’,‘捞刀河’的尽头,便是长沙城郡!” 听到“捞刀河”的名字,吕蒙的眼眸微微的眯起。 他询问身旁诸将,“尔等可知道此‘捞刀河’名字的由来?” 一名副将张口道:“相传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落入河中,逆水而上,幸得周仓追了七里,方才捞回!当地百姓讲,是由于此刀上镶嵌着的青龙,入水而活,故而逆水而上,玄乎其玄!” “哈哈哈哈…” 吕蒙笑道:“这只是其中一种传说,另外一种是,当年关羽打下长沙后,诸葛亮亲自来此为他摆宴庆功。 周仓多喝了几碗,扛着关羽那把八十一斤重的青龙偃月刀,跟在关羽马后,走到这捞刀河旁时,猛听天上一声炸雷,吓得朝前一栽,刀柄恰巧打在赤兔马屁股上。马受惊而腾跃,后蹄将刀踢到河里。” “便是为此,此处落刀的地方就叫落刀嘴,这条河就叫捞刀河。” 讲到这儿,吕蒙顿了一下,继续道:“更玄乎的还在后头。” “说是大刀捞起来后,关羽发现刀被河石碰缺了口,其子关平便请来远近闻名的‘磨刀剪’好手罗铁匠为其磨刀。适逢老天下雨,雨水顺着帐檐流下,正好当磨刀水,他整整磨了三天,终于在五月十三日把刀磨好。” “于是,又有传说,五月十三成了荆南的磨刀日,当天下的雨便是磨刀水!至此,长沙郡便以‘锻造宝刀、名器’闻名,江陵城的兵刃多是出自长沙!” “此长沙郡于我江东兵刃之补给、锻造亦是太重要了!” 吕蒙一番话讲完… 周围的副将佩服连连。 “吕将军知道的真多…” 吕蒙笑道:“勤以修身,学以报国。兵书之玄妙,自是妙不可言,然世间之事处处即学问,一言一行,一则传说、一个故事也既是文章,比如从这几条关公的传说中,你们可洞悉出什么?” “什么?” 这下,副将们懵了,彼此互相看看,似乎啥也洞悉不出来呀! 吕蒙耐心的讲解道:“荆州有太多关于关云长的传说了,由此可见,在荆州百姓心中,此关云长早已被神化。如此被神话的一个人,如此众星捧月的一个人,他本人自是傲睨万物、目空一切,自然不会将我江东放在眼里,更不会料到我江东会突袭荆南!” 念及此处,吕蒙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缝,浑身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他继续道:“便是为此,此次突袭,我江东必定全胜!” “甚至依我之见,大军压境之时,长沙、桂阳、零陵多半会开城投降!哈哈,诸位,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就在吕蒙感慨之余… 一艘乌篷船来势如飞,荡开了湘江的波涛,就要赶至吕蒙所在的艨艟战船上。 鲁肃站在船头。 看到吕蒙,他大喊道: ——“子明,子明,吴侯有令,延缓进军!延缓进军!” … … 第二十三章 我好想射点儿什么 数百艘船停在湘江的一侧。 因为靠近“落刀嘴”的缘故,两岸的铁匠铺鳞次栉比,数量繁多。 ——“咣、咣!” 锻造兵器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个魁梧大汉挥汗如雨,那被烧的红彤彤的铁具正在一锤子、一锤子的锻炼。 诚如春秋时期郑国的刀,宋国的秤,鲁国的匕首,吴越的剑,这些都是天造地合、材料和工艺的完美集合,方才闻名于世。 不夸张的说,如今长沙“落刀嘴”锻造的兵刃,已经在整个大汉极负盛名! 也是关家军克敌制胜的法宝。 浅滩上,吕蒙望着岸边的一座座锻造坊,面上忽然浮现出几许感慨,几许悲凉。 鲁肃发现了他表情的变化,问道:“子明,你怎么了?” 吕蒙喃喃:“你看,这‘落刀嘴’,便是一个最寻常的农户,家中也会备上锻造用的火炉,农闲时节就在家锻造兵刃卖给官府,可咱们江东,这样数量的能工巧匠去哪里寻觅,许多水军将士身上的刀、剑都是几年前的了。” 听过吕蒙的话,鲁肃“唉”的一声,轻轻的叹出口气,他能理解吕蒙的心情。 江东的兵器补给本就是最弱的一环,恰恰长沙锻造兵器的能力,又在南方无出其右。 可… 这么一座眼看着就唾手可得的城池。 现在却…却要从眼前溜走了。 “砰”的一声,吕蒙一拳砸在浅滩上,他的眉头倒立而起,显得极其的愤怒。 “这次行动怎么就走漏了风声?到底是谁?是谁走漏的风声!” 吕蒙气不打一处来。 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鲁肃将一条消息告诉了他。 那是诸葛瑾从江陵传回的消息。 ——江东奇袭荆南的消息,已经在整个江陵传开了。 ——就是沿街乞讨的乞丐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再加上,根据探报,关羽已经派出王甫、赵累率军南下驰援,更是提前告知夏口与荆南诸郡严加防范。 也就是说,吕蒙率江东水军这所谓的奇袭,已经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笑话… 就在人家关羽眼皮子底下! 这… 这… “砰”…吕蒙又是一拳砸在浅滩上。“《孙子兵法》言道、天、地、将、法,这一次奇袭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前有湘水划界的约定,后有主公集结众将进攻合肥的掩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是夺下荆南最好的机会…可现在…现在你却让我按兵不动?” 吕蒙还是不甘心。 “不按兵不动又能如何?”鲁肃无奈的摇头,“江东奇袭荆南的消息,江陵城内人尽皆知,难不成关羽会不知道?会不提前做出准备?” “关羽派出的王甫与赵累的援军或许只是故布疑阵,我就怕子明你抵达长沙,反倒是陷入了那关羽的埋伏之中,那样的话…咱们就被动了!” “无论如何,如今的局势依旧是孙刘联盟共抗曹操,况且合肥之战在即,我军纵然不能取胜,却万万经不起一场败绩了,吴侯这一次的军令,你必须遵从!” “唉…” 这是吕蒙第三次叹息,他抬手用力的捶着脑门,“罢了,罢了…按兵不动就按兵不动吧!可今日这战船一停,荆南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唉…” 无奈的叹息声回荡在两岸延绵的山谷。 原本那江东猎猎的旌旗,这一刻也耷拉了下来,显得别样的无精打采! … … ——“嗖嗖嗖!”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又一只狼不小心,被关麟手中诸葛连弩的弩矢射中,发出“嗷呜”的欺凌叫声。 关麟选择攻击的是狼的腿和腰部。 狼的腿又细又长,虽有助于奔跑,却存在着巨大的缺陷,那便是受到物体撞击以后,更容易受伤,从而失去活动能力。 关麟曾看到过相关的文章,知道草原上的牧民在遇到狼时,便是用木棒击打其四肢,只要打中,狼就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关麟手持连弩连续的命中惹得关索连连惊呼。 就在方才,关索还是一脸懵逼。 可在他意识到四哥制作的这个“铁笼”,完美的将狼与他们隔绝,且狼是无法突破这“牢笼”攻击到他们后,关索已经从短暂的懵逼中醒转。 他意识到,虽然狼攻击不到他们,但四哥手中的连弩是可以从牢笼的间隙射出。 也就是说,群狼仿佛成为了四哥的靶子,任由他的连弩一个个“击毙”! 再加上,演武场并不宽敞,外围又围上了高高的栏杆。 这里俨然成为了群狼的修罗场! 这…有点意思啊! 关索饶有兴致,也向四哥关麟借来连弩去射狼,但是命中率并不高。 他挠着头,“四哥…为何你射的这么准。” 关麟打个哈欠,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所谓狼,铜头铁骨豆腐腰嘛,打狼要打腰和腿,那是它们的弱点,若都学咱们二哥青龙刀照着狼最坚硬的头颅去打,那多少力气也不够使的。” 别说… 随着关麟的话,关索是连连点头:“不愧是四哥,还是四哥有办法。” 关银屏的表情则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尽管,她始终提着青龙刀警惕的环视着周围。 可随着目睹一只只想要突破“铁笼”的狼,被铁栏杆撞击回去…然后被关麟的连弩补上弩矢,一命呜呼,她的心头也开始悸动。 再看向关麟的眼神也彻底的变了。 想不到…一贯懒散、懈怠、不靠谱的四弟,也有他聪明的一面! 诚然,四弟以一人之力面对群狼,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狼放出了牢笼…四弟却别出心裁的把自己关入牢笼,这下,牢笼成为了天然的屏障,群狼变成了靶子,任凭他射杀。 也难怪,他此前有恃无恐。 按照他这方法,别说是三十三匹狼,就是再多十倍,只要箭矢充足,射杀…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四弟,真有两下子! 不过是百息的时间,关麟在关银屏心目中的印象彻底改观。 倒是此刻的关麟,他放下连弩…从包裹中取出一些弩矢,摆在地上…为下一轮“疾风骤雨”的射杀做准备。 同样摆在地上的还有:——牛肉干! 在关麟看来,就是这么多狼当靶子让他射,这也得是个持久战。 再加上现在的狼还极有活力,高速之下不容易射中。 惶恐之下,且让他们上蹿下跳一会儿,等他们体力耗尽,那还不是一射一个准儿? “三姐?别那么紧张…” 关麟一边将牛肉干分给关索,一边朝关银屏道。“三姐,待会儿,我还得再射很长时间,这中间你吃点牛肉干,补充下体力…” “三姐,恕弟直言,你一直站着,弟不仅看着累,还挺有压力的。” 呼… 关银屏终于将紧张的心情收敛。 她转过头,她将大刀放置在地上,再度盘了下头发,这才望向关麟。 “这方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呀…”关麟揣着下巴。 他真得好好琢磨下,要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江东有位爱射虎的大领导,他射虎时就是这么操作的吧? 要知道,无伤打虎,这方法,武松看了都要流泪的! 这边厢,关麟、关索、关银屏十分轻松的聊着天。 可…那边厢… 周围,演武场下,校场之中,所有甲士都惊住了。 就连关平、关兴、周仓也都惊住了。 关羽甚至直接站起身来…他的眼睛瞪大,长长的胡须都在风中微微的颤动,显得有些凌乱! 狼? 还能这么打么? 或者说,关麟这小子。 他真的鬼使神差一般的完成了一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不公平、又不可思议的战斗。 “云旗,关云旗…” 下意识的,关羽口中喃喃… … … 第二十四章 铁甲连弩车 ——“嗷呜!” 群狼凄惨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烈日之下,演武场上正在上演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所有围观的军士寂然一片,哪怕过了许久,却依旧为眼前的一幕而瞪大了眼睛。 到最后,一阵阵惊呼声、议论声悄然传出。 “关四公子,好手段哪!” “只是,关公是考武…关四公子如此做,那‘武’从何来?是不是就违背关公的初衷了?” “是啊,若是人人都如关四公子如此,那还何必训练?” “你们看,关公的脸色…并不好看!” 有兵士注意到了关羽的面颊。 那张素来毫无表情的面颊上,此刻依旧露出满满的惊骇,可惊骇之中,他那丹凤眼下垂,俨然…是带着几分怒气。 倒是关麟、关索、关银屏,他们吃着牛肉干,侃着大山,每隔一段便用诸葛连弩“突突突”一阵,随即…聚拢在一处的群狼就有几只倒霉的狼命归西。 仿佛,她们姐弟三人就是猎人,而群狼就是束手待毙、随时等待死亡到来的猎物… 再没有比这更轻松的“战斗”了! … “云旗公子好生聪慧、机敏!” 关羽身边,马良是第一个张口称赞的。 原本,马良就因为关麟的“答卷”而对他满是好奇与期待。 现在好了,他力克群狼的方式又远远超过了马良的期待。 甚至,惊喜… 关麟让马良感到了一抹别样的、久违的惊喜。 这是在庞统军师与诸葛军师先后离开后,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感觉。 “偷奸耍滑!”倒是关羽,从惊诧中醒转过来的他眯着眼道:“若是我关家军中,这般偷奸耍滑蔚然成风,那谁还会拼命的训练?都去学着偷奸耍滑了!” 关羽保持着他那一如既往的严苛。 再加上,他素来崇倡武道,这般“取巧”致胜,关羽吃惊归吃惊,却打从心里看不上。 “何况,演武台考武之地,谁允许他搬来一个牢笼?” “关公此言就对云旗公子太过苛刻了…” 马良连忙辩解道,“今日‘考验’,关公只是提及‘以狼考武’,却并未规定可携带什么,不可携带什么,关平、关兴公子手持青龙偃月刀是尚可,云旗公子搬来牢笼防御,然后以‘弩’为兵刃攻击,自然也无不可,这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云旗公子只是合理利用了规则。” 听得马良夸耀关麟。 作为一个父亲,关羽心头本能的淌过一阵暖意,可这股暖意却并未消融半分他面颊上的冰冷。 “小聪明罢了,难不成,上阵杀敌还能搬上一个牢笼?” 关羽凝着眉,语气一如既往的严厉。 马良目光幽幽的转回演武场上,看着那牢笼之内不断向外射出的“弩矢”,看着那群狼倒地,马良感慨道:“真正的战场上,便是搬上一个牢笼,只要能克敌制胜,又有何不可?” 唔… 此言一出,关羽抬眸,他觉得马良是话中有话。 果然,马良的话还在继续,“关公岂不闻曹操手下有一员将领,名唤田豫,渔阳雍奴人(天津人),常年替曹操镇守北疆,他的武艺也是平平,骑射弓马更是不值一提,却先后从征乌桓、斩骨进、破轲比能,多有功勋…让曹操北境无忧,关公觉得此人奇么?” 田豫? 曹军北疆将领? 马良提及他干嘛? 似乎,这田豫是与如今这演武场毫无关联的一个人物? “季常”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关羽眼眸眯起,“季常有话直言即可!” 马良继续道:“此田豫奇就奇在,他面对胡人骑兵时,往往不会选择直接拼杀,反倒是会依据地形,让战车围绕成圆形战阵,铸造起一道马儿无法跨越的‘墙体’!” “而弓弩手拉满弓守在里面,胡人攻不进去,只能溃散!以此方法,此田豫屡战屡胜,那战车墙体之法,更是让鲜卑胡骑擅野战不擅攻坚的弱点暴露无虞!可谓是创造了步兵对骑兵‘力挽狂澜’式的胜利!” 这… 听到这儿,关羽听懂了些什么。 这与秦王不惜代价铸长城防范匈奴是一个道理。 骑兵怕什么,就怕逾越不过去的墙体。 所以…马良的意思是… 不等关羽细想。 马良的话还在继续,“仔细想想,田豫对抗鲜卑胡骑的方法,岂不是与云旗公子对付群狼的方法一模一样呢?” 马良伸手指着那“铁笼”道:“关公且看,田豫是用战车围城圆形战阵以此筑造墙体,隔绝骑兵的冲锋,云旗公子却是用铁笼更直接的隔绝群狼的进袭,就连胜利的方法也一模一样,不过是弓箭与弩的差异,此又非异曲同工之妙?” 言及此处… 马良起身,朝关羽拱手,“良恭喜关公,云旗公子能想到如此方法,聪慧过人,机敏巧变,实属大才!” 嘿… 别说,经过马良这么一解析,关羽也琢磨出点儿味道了。 要知道,此前他向北进攻襄樊,只能选择在夏秋时节,因为这是汛期… 关家军是“水军陆战队”,而曹军北方人多不习水性,故而在汛期无往而不胜。 可往往到冬春两季,关羽就不得不退兵,因为到了“枯水期”。 河流都干涸了… 真要打的话,北方多骑兵,关羽多步兵,骑兵是天生克制步兵的,优势在曹军那边。 可…今日,看到关麟这“铁笼”克狼,听过马良引申出的“田豫”战车结阵破胡虏,关羽像是豁然明朗。 他像是在原本那扇门敞开的同时,又额外打开了一扇窗。 如果… 在战车后,套上这么个铁牢笼… 不,完全没必要用铁的,木头的就可以,只要能一定程度阻隔敌人的兵锋。 然后将连弩固定在牢笼中。 是不是就能做到防御力拉满的同时,像是云旗射狼这般,将曹军的骑兵射杀在牢笼之外? 想到这儿,关羽的眼睛中直冒光。 连弩用来进攻。 战车用来机动。 牢笼可以保护弩手的同时,横起来,就是一座墙体!! ——连弩车! 不,这应该叫做——铁甲连弩车! 关羽越琢磨,越是觉得有点意思。 说起来也奇怪。 如何在枯水期对抗曹营骑兵?这是关羽苦思冥想许久都未能解决的问题。 可谁能想到,无心插柳…就这么一下子,似乎…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而追本溯源,这一切的源头竟在这个他示为“逆子”的儿子身上! 嘶… 关羽下意识的发出一道说不上是惊讶,还是觉得这事儿离谱的声音。 他那丹凤眼再度开阖,直勾勾的盯着演武台上的关麟。 想不到,一场考武,竟还有意外收获! 等等… 关羽猛然想到了什么。 他心头下意识的嘀咕: ——“难道,这就是云旗所谓的‘学武救不了大汉’?” … … 第二十五章 天晴了,雨停了! 随着强弩发出的“嗖嗖”声响。 最后一只狼的腰部被弩矢射中,瘫软的爬到在地上。 似乎是预感到了最后的归属。 狼张开嘴,“嗷呜…嗷呜”的发出悲鸣,可怜兮兮的望着笼中的三人。 或许,这也是它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笼子的作用,不仅可以关它们,更可以用来保护它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校场中围观的兵士也从原本的好奇、惊讶到最后的意兴阑珊。 毕竟,一场单方面的屠戮,无论是谁…看的久了也会觉得无趣。 倒是笼子内,关麟侃侃而谈。 关银屏一边听,一边细细的观察每一只狼。 周仓师傅提到过,狼是狡猾的动物,关银屏担心它们诈死。 而关索则忙不迭的抛出疑问。 ——“四哥,依你之言,那东吴国主孙权也是这样射虎的么?若是如此,那岂不是与英武完全不搭?有此牢笼在,便是五岁小儿,给他把弩矢也能把老虎给射杀了!” 不怪关索这么问。 北宋文豪苏轼的词中还有这么一句——亲射虎,看孙郎! 仿佛孙权十分勇武一般。 可实际上嘛… 关麟笑着道:“孙权的父兄是孙坚、孙策,孙家一门勇武,骨子里埋藏着热血与激昂。故而他从小就喜欢狩猎,起初时经常骑马射虎。” “可有一次遇到老虎时,老虎向前扑上马鞍,吓坏了孙权,虽最终在侍卫的帮助下也抓住了那老虎,但江东重臣张昭便开始劝他。” “为人君者,应该能驾御英雄,驱使群贤,岂能驰逐于原野,骁勇于猛兽?一旦有个好歹,不怕被天下耻笑?” 讲到这儿,关麟顿了一下,继续道:“张昭话是这么说,可言外之意是告诫孙权,提醒他是不是忘了他的长兄孙策是怎么死的?就跟咱爹一样,单单勇武有个屁用?从那以后,孙权射虎就不敢骑马冒险,而是制作‘射虎车’,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无伤射虎!当然,张昭还是一个劲儿的劝,只是孙权就不再听咯!” 关麟的话脱口… 关银屏转过头,面露不信之色,“真的假的?” “三姐可以自己去打听下!”关麟笑着道:“这位江东国主,骨子里总是藏着一颗征战沙场的心,一颗想要证明他也能想父兄那样驰骋疆场的心,只可惜…” “可惜什么?”关银屏接着问。 “不说了,我说出来你也不信…”关麟的话戛然而止了。 这可吊起了关银屏的胃口,她嘴巴一撇,瞪了关麟一眼,“话要么就不要说,说就说完…” 呃… 关麟苦笑,一摊手,索性道:“天晴了,雨停了,总有人会觉得他又行了!” 这话俨然话中有话,关银屏却愈发的觉得四弟是故弄玄虚… 她正想接着问。 关羽的声音传出:——“考武结束,关某四子一女,算是都过关了。” 关麟这才注意到,最后那一匹中箭的狼已经阖上了眼睛,再无生机。 这考武,总算是结束了! “四哥,咱们出去吧?”关索道。 关麟正要打开铁门,关银屏抢先一步,“我来…” 俨然,她还是不放心,担心有狼诈死。 果然,在打开牢笼的一瞬间,一匹倒在地上的恶狼猛地朝三人扑来。 这恶狼血盆大口张开,像是要为同伴报仇一般! 只不过… 等待它的是一把青龙刀,关银屏手起刀落…刀锋已经从这狼的腹部穿透。 在警觉与第六感上,女人有着天生的灵敏与嗅觉。 而从挥刀,到劈砍,到收刀,关银屏一气呵成…余光不忘去瞟向台上的父亲。 此刻的关羽也望着她,还不忘捋着长髯。 不过,很快他的手指从长髯中抽出,手掌扬起,大声道:“即日起,关家军中,关平为牙门将,统领一营兵马,关兴、关银屏、关索为屯长,各统御一百兵马!此帅令即刻传示三军!” “喏…”周仓答应一声,就安排人去通传。 这… 关羽的话,引得一干关家儿女齐齐抬头。 关平略显惊讶,此前他一直是为父亲打下手。 如今成为牙门将,统御一营兵马,这是父亲对他委以重任,要让他独当一面! 而在关家军中,一营有五个校,共计五千人! 至于关兴、关银屏也面露惊喜之色。 在关家军中,从小卒到伍长、什长、到队率、屯长、军侯、校尉、牙门将,每一级的提升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必须用等量的功勋去换取。 如今,关兴、关银屏、关索直接跳过前三级,从屯长做起,这已经能说明父亲对他们的器重。 当然,还有一层,却不是他三人能想到,那就是荆州太缺乏人才了! 这缺乏的人才中既包括参军,更包括将才! 只不过… 为何名字中没有关麟呢? 高兴之余,关平、关兴、关银屏、关索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关麟。 关麟的眉毛一下子倒竖而起! 凭什么? 这便宜爹?这么欺负人的么? 这是欺负到亲儿子头上了? 他牙齿紧咬,目光凝起,冷冽的眼芒直勾勾的瞪向关羽。 ——怎么着? ——我荆州九牧王,以巧计与三十三匹狼博弈,不伤分毫,计破群狼,难道就不配做个屯长么? 当然… 关麟其实对“屯长”没有兴趣,有兴趣的话,他也不会放弃习武了! 可他感觉他被针对了,大庭广众之下,兄、姐、弟都给官了,却唯独漏掉他… 这便宜爹什么意思? 这爹不厚道啊! 关麟一下子就火冒三丈! 踏! 踏! 铿锵有力的步伐迈出,关麟大踏步就往台上行去。 关索连忙喊道:“四哥,别…” 关麟置若罔闻。 关银屏见势不对,快步拦在他的面前,“四弟,等回去再说…” 摇头! 关麟重重的摇头。“回去?回去就没人说了!” “四弟,你别冲动!”关银屏还在劝。“爹或许…还因为今早的考文而生着你气!” 关麟却甩开了关银屏的胳膊,径直朝关羽所在的高台那边行去。 一边走,一边口中喃喃。 ——“天晴了,雨停了,总有人觉得…他又行了!” 看这架势。 当儿子的是要向爹——兴师问罪! … … 第二十六章 杀傲气,灭气焰 江东,建邺城。 这座扼守在秦淮河与长江交汇口,“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的城郡。 遥遥望去,群山之间,气势磅礴,也难怪有“石城虎踞”之称,更难怪当地的百姓均称之为石头城。 这是建安十七年,孙权下令于石头山中修建的城池,乃是东吴第一军事要塞。 此刻的“石头城”内,十万江东子弟集结于此,粮草充沛,艨艟战船与巨大的楼船鳞次栉比,谋臣如云,武将如雨,所有人都静候着他们“主公”的号令。 是——西进荆南。 亦或者是——北上合肥。 是敲碎西线战场的窗子? 还是打通北伐的门户? 注定,这是一次“江东孙氏”能否破局,最至关重要的决策! 东吴的国主孙权今年三十有三,紫髯碧眼,威仪棣棣,他正在征询大臣张昭关于“奇袭荆南”消息泄露一事。 孙权问:“近半年来,关羽率军进击襄樊,长沙、桂阳、零陵、江夏四郡,他从未过多关注,可此番,他却提前致信诸郡,要其加强防备,密切关注我江东动向,更是派出王甫、赵累率军南下驰援荆南。” “除此之外,三郡超过半数的兵马常年在外向江陵运输物质,可这一次,这些兵马竟迅速的回援,种种迹象古怪至极,若非他江陵城内有高人?那必定是我江东计划泄露,否则,岂会如此古怪。” 张昭躬身:“禀主公,子瑜(诸葛瑾)传回的消息均得到了其它细作的验证,如今的江陵城,便是一妇孺老叟都知晓,荆南即将被江东奇袭…至于这消息的源头,子瑜说是由乞丐散播,可如此重大的消息,乞丐从何知晓?多半是我江东内部消息泄露。” 孙权诧异,“会是谁呢?” 张昭眯着眼,细细的思虑过后,方才提醒道,“此事从始至终一直是秘密部署,更兼之北伐合肥的掩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谓是万无一失,而知道此事者无外乎五人!” 提醒道这份儿上。 孙权掰开手指头去数,“孤算一人,张长史算一人,除此之外还有大都督鲁子敬(鲁肃),奇袭荆南的先锋将军吕子明(吕蒙),出使在外的诸葛子瑜(诸葛瑾)!” 张昭笑道:“主公觉得会是谁呢?” “张长史不妨先说说。”孙权反问。 张昭轻捋胡须,“自从周公瑾大都督病逝后,鲁子敬接替为都督,从此之后便极力推动孙刘联盟抗曹一事,这几年,孙刘联盟间诸多琐事也是子敬在斡旋,甚至,当年借荆州的也是子敬,如今…会不会…” 张昭没有把话讲完,可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鲁肃会不会为了延续“孙刘联盟”的稳定,而故意将消息泄露至江陵,以此避免双方的战火! 这是最合理的推断。 只是,听过张昭的话,孙权那碧眼骤然冷凝,冷然的目光下,是笃定的语气。 ——“绝不会是子敬!” 这… 孙权的坚决让张昭都有些惊讶。 孙权的话还在继续,“当年赤壁之战,孙刘联盟大胜曹操,便是子敬一手操持。” “赤壁大捷之后,子敬归来,孤聚集众将,大张旗鼓地迎接他。孤那时对他说,‘我扶鞍下马迎接你,足以表彰你的功劳吧?’子敬的回答是‘未能够’,这话一出,满座愕然,孤也吓了一跳!” “而子敬却从容的举鞭说他希望孤的威德遍及四海、总括九州,完成帝王大业,再用软轮小车召见他,这才算他功勋最大的表彰。” 讲到这儿。 孙权眼眸眯起,语气肯定,“我与子敬名为主仆,实为挚友,他知孤志,孤识他心,奇袭荆南一事,子敬绝不会负我,张长史这种话此后千万慎言!” 此言一出… 张昭低头拱手:“臣失言!” 不过,经过这么一提醒,孙权想到了另外一人,如果排除掉现有的五人。 那… “倒是还有一人,那一日,他有事禀报守在门外,或许是他…听到了什么?” “谁?”张昭急问。 孙权却是不再发出一言。 过了片刻,待得张昭退出后,孙权才悄声对侍立的宦官道:“传陆逊!” … … ——关麟生气了! ——后果很严重! 从他迈步的响动声,高台上的关羽、马良等人就能够感受到。 方才关羽的任命彻底惹到这位四公子了。 马良小声提醒关羽:“关公方才之任命,就显得有些厚此薄彼了,云旗公子一己之力诛三十余狼,这等智慧、机敏,纵是封个军司马也足以胜任,况且,如今关公手下也缺人才啊!关公何故…” 不等马良把话讲完… 关羽扬手示意马良不必多言,他眯着眼,轻声道:“此子胆大妄为,口无遮拦,如今尚且嚣张至极,倘若因为这‘考武’又封个一官半职,那尾巴岂不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 马良无言以对。 他能理解,“傲气”对关麟而言,是个并不讨喜的性格。 因为在江陵城,不可能有人比关公更傲气、更傲然。 特别是关公的儿子,关公绝不会允许一个儿子将尾巴翘到天上。 只是… 关公怕是要彻底惹到这位小关公子了。 当然,关羽有着他自己的算盘。 今日,关麟展现出了“聪敏”的一面,如今荆州又缺乏人才,关羽定是要启用关麟的。 但启用之前,却要先“杀杀”他的锐气,让他知道天外有天,让他好好的收起自己的尾巴。 这对他的成长有好处! 只不过… 关羽怕是要失算了。 人言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关麟一怒可就不一样了,从一开始起,他就铁了心要做“逆子”,要“杀”便宜老爹关羽的傲气,“灭”老爹关羽的气焰… 正是因此,他这一怒,更是非同凡响。 只是…这不赶巧了! 父子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父子两人都要杀对方的傲气。 看到关麟登上了高台,关羽眼眸凝起,淡淡的道:“这不是荆州九牧王么?一己之力诛灭群狼,不错,不错!对得起你这‘九牧王’的名号!” 他的话脱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关麟。 关麟眼眸凝起,却并不行礼… 关平连忙去拉他,想先把他带下去再说。 哪曾想,关麟直接甩开了关平的胳膊,随后语出惊人: ——“孩儿请父亲下‘罪己书’!” … … 第二十七章 罪己书 “罪己”一词出自于《左传·庄公十一年》:“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 意思再明白不过,那便是反省自己的罪过。 在汉代,汉武帝在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也下过一道“罪己诏”,那是因为,汉武帝自责于晚年时的穷兵黩武与巫蛊之案。 在这份罪己诏中,汉武帝历数了他的种种不足,有多处描述,展示了极其赤城的悔悟之意。 只不过… 汉武帝能发布“罪己诏”,不代表关羽能接受“罪己书”。 更何况,关羽从不认为他有错。 纵然真的有错,可自他之下,也绝不会有人敢点明这处错误,触及他的虎须。 正因为如此… 在听到关麟的话后。 有那么一瞬间,关羽的瞳孔骤然瞪大,就连胡须都微微颤粟了起来,乃至于都有些头晕目眩。 他抚着额头,心头恨恨的道——“这逆子?在胡说些什么? ——“孩儿请父亲下‘罪己书’!” 关麟的声音再度传出… 字句铿锵! 马良、周仓、关平、关兴…还有追上来的关银屏、关索等人。 他们还在因为上一次关麟的“语出惊人”而惊诧不已,这下…又一道剧烈的震惊犹如雷鸣般的袭来! 关麟(四公子)疯了么? 他竟敢这样对关公说话?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整个校场所有的甲士也怔住了。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哪怕是父亲有罪,子女包庇父亲也被视为人伦,非但不会安以罪名,反倒是会在坊间予以极大美名。 这便是大汉的“孝”道,儒家推崇的“孝”道! 而为人子者,无论是何种目的,众目睽睽之下,竟让父亲下“罪己书”。 无论是何罪…无论是否有罪,关麟头顶着的这“逆子”、“不孝”的头衔怕是要做实了,彻彻底底的镶嵌上去了。 “四弟…你胡说什么?”关平第一时间张口。 关兴也脱口骂道:“关麟你今日犯个什么浑?父亲怎会有罪?那是咱们的父亲,是你爹!” 关麟不卑不亢,他目光直视父亲关羽那凛然杀气的精芒,泰然自若道:“秦之所以能一扫六合,源头在于商鞅变法,商鞅变法中又提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王子能定罪,父亲就不能下一封罪己书?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关兴张开嘴巴,可除了一个“你”字,再发不出任何一言。 “四弟…这是汉,不是秦!”关平则张口驳斥。 关麟迎上关平的话:“汉为何没落至此,为何天下十三州,曹操一人雄踞九州,你们心中难道没点数么?乱世不可一味的讲究孝道,该用重典!该以法制!” 这… 这下,关平也哑口了,他发现…他辩不过这个弟弟。 胡搅蛮缠! 关麟这都是从哪学的? 倒是马良饶有兴致的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如果在昨日,马良或许会把关麟当成一个“口出狂言”之辈。 可今日不同,因为“文”、“武”两场考验,马良能感觉出来,关麟不是个没脑子的。 他如此说、如此做的目的…很有可能只是为了还击关公! 这是父子间的一轮“对抗”! 当然…这或许,还会是儒家的孝与法家“反对礼制”的一次剧烈的冲突与碰撞。 当然… 马良笃定,既关麟敢言及这个,那他一定是有所倚仗,且关公定有什么把柄握在他的手里。 “呼…” 马良轻呼口气。 这一番由关公引发的父子对抗,从一开始起就有意思了! … 反观关羽。 此时此刻的关羽,尽管表情如旧,可短短的时间内,他的心头经历了震怒、震撼、愤怒、不可思议,乃至于到如今的平静。 他在克制,他始终在克制! 他意识到… 这是关麟的一次“疾风骤雨”般的反击。 呵呵… 关羽心中浅笑,骄傲的他,在面对任何挑战时,都不会逃避,而会选择迎难而上! 只刹那的功夫,关羽身上那高傲的气场再度弥漫,他要用这股气场告诉关麟,跟父亲“斗”,你还差得远呢! 在这江陵城,你“傲”不起来! “父亲…”关银屏与关索异口同声,均是想为关麟求情。 关羽伸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他的丹凤眼开阖,缓缓的望向关麟,用平淡的语气道:“不知云旗口中,为父何罪之有?” “难不成,为父作为关家军的统领,镇守荆州,任免谁做将军,谁做屯长,谁不做屯长?也需要下罪己书自醒不成?” 这… 俨然,关羽已经把关麟最有可能追求的“公平”这条路给彻底堵上。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可字句间饱含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语态,这种骄傲是与生俱来的,这种威慑是不容置疑的。 “父亲大人…”关麟拱手,“孩儿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关麟伸开手指向那演武台上,“是狼!” 狼?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整个校场议论纷纷… 更多的人觉得,四公子今日真的有些魔怔了,即便他以“聪慧”战胜了群狼,算是“荆州九牧王”的风头一战成名可…可却不该挑衅关公的威严与骄傲! 这是…这是关公,乃至于整个关家军的逆鳞所在! “哈哈哈…” 就在这时,关羽笑了,“原来,云旗是怪为父‘以狼考武’的方式过于残忍,可你要知道,在战场上曹军远比这些狼更残忍十倍,百倍!今日考武,你至多被狼啃咬,还能留下一条小命,可若在战场上,一着不慎,命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关羽几乎是一字一顿… 声调越来越高!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压制着的震怒。 或许,若不是关麟“考武”时的杰出表现,关公真的一拳就要挥上去了。 “孩儿说的也不是这个!”关麟挺直了腰板,“孩儿说的是‘生态’,是‘自然’!” 啥? 生态? 自然? 关麟的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绪,就连关羽也懵了。 啥叫生态? 啥叫自然?难道是道家中讲究的——道法自然? 关麟的话还在继续,“父亲可知,就在百年前,荆州南郡境内时常有猛兽袭扰,南郡太守为了彻底根治‘虎狼’之暴,发布了一纸公文‘悬赏捕猎’!于是百姓们纷纷走进山林,与虎狼等猛兽搏斗,可几年下来,收效甚微,甚至‘虎狼之暴’不仅没有根除,反倒是愈演愈烈,百姓苦不堪言!” 听到这儿,关羽抬眸… 心头嘀咕着。 ——『这逆子,究竟要说什么?』 反观马良,他用手一敲脑门,登时想到了什么。 他是本地人,听关麟说到这儿,已经意识到关麟的计划。 这小子… 竟能想到用这一条去反驳关公? 马良眯着眼,心头喃喃。 ——『如果是这一条,那就无关乎孝与不孝了,这小子已经…已经占尽先机』 ——『这一次…他是已经稳操胜券了!』 … … 第二十八章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江陵城郊,军营校场上,超过三千甲士都望向高台。 哪怕是已经发生。 可似乎,所有关家军的子弟还是无法相信。 此刻时刻,关公的第四子关麟正在挑衅着关公的威严,他仿佛他铁了心要与关公斗上一斗,决个雌雄。 ——此子好勇! 关麟的话还在继续,语气高昂。 “父亲可知晓,为何在百年前‘悬赏捕猎’无法根除荆州的‘虎狼之暴?甚至,越来越多的虎狼涌入城郡,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有话便说完!” 这五个字,像是从关羽那紧绷的嘴唇中翘出来的一般。 关羽不知道关麟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但,前车之鉴,今日发生的总总事,让他不敢丝毫小觑这个儿子。 甚至,莫名的…一种久违的“棋逢对手”的感觉悄悄升腾,这一度点燃了关羽的内心,让他心头的“好胜”愈演愈烈。 “那孩儿再问父亲…”关麟继续道:“那时接任南郡太守的乃是法雄,此人一上任便废除了前太守的‘悬赏捕猎’,反倒是颁布了一条‘禁狩令’。” “恰恰就在这一则政令下,人们毁掉陷阱,不再到山林捕猎,虎狼可以在山林中自由自在的生活,于是,它们再不踏入人类的城郡,百年前的荆州,那为祸日久的‘虎狼之暴’,竟因为一纸‘禁狩令’彻底根除,父亲可知?这又是因为什么?” ——『果然是这个!』 关麟的话脱口,马良长长的呼出口气。 他已经能够确认,关麟找到了一条既“合时宜”又“稳操胜券”的武器! 马良心头喃喃:“关公…怕是要输了!” 这一刻,马良再望向关麟的眼神又变了,其中的目光中多出了几许佩服。 ——『关麟,关云旗…竟是机敏到如此地步么?』 “呵呵…” 此刻关羽发出一声冷笑,“虎狼之暴也好,悬赏捕猎也罢,还有禁狩令,这些均是荆州百年前的旧事?与为父下‘罪己书’何干?” “干系可太大了!”关麟继续道:“为何‘悬赏捕猎’无法根除‘虎狼之暴?为何‘禁狩令’却能让人与虎狼和平共处于荆州?说到底,便是因为生态,因为自然!” “虎狼之在山林,犹人之居于城郡,或许,曾有个别的虎狼偶尔走出山林,闯入人类居住之所,但那毕竟是特殊情况,不是常态!” “可,当人们纷纷闯入山林捕猎,当虎狼的家园到处布满猎人的陷阱,受到惊吓的虎狼自然只能走出山林,被迫去袭击人类,闯入人类的城郡也就成了常态,如此这般,整个荆州自然会陷入‘虎狼伤人、人猎虎狼’的恶性循环之中!父亲还觉得,关家军以狼考武,没有错么?” 这… 关麟把话说到这一步。 关羽总算明白,他此番“大逆不道”的底气在哪? 原来是…是这个。 下意识的,关羽凝眉,长长的胡须微微的颤粟了一下,这种感觉,像是大敌当前,己方却因为懈怠而疲于应付时的慌乱与紧张。 反观关麟,他愈发的强势,语气铿锵。 “老子《道德经》中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齐物论》中也有载‘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唯一’,《荀子·天论》中提及‘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淮南子》中更是有‘不竭泽而渔,不焚林而猎’的劝导!” “可父亲呢?因为考教孩儿,却命部下入山林擒狼,荆州的军营又多设在山林树荫之地,父亲此种做法,岂不是步百年前荆州南郡‘虎狼之暴’之后尘!” “父亲如此侵占虎狼的家园,如此猎杀虎狼,又岂不是与百年前荆州之‘悬赏捕猎’异曲同工,若然父亲还不幡然醒悟,痛心疾首…那很快,这些虎狼就会闯入城郡,会袭扰荆州百姓,会让荆州陷入一片混乱与挣扎之中,会让民心离散!” 关麟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而一句句话传入关羽的耳畔。 他只觉得像是惊雷阵阵齐刷刷的劈落在他的头顶。 ——『此子…竟…』 终究关羽是个磊落的人,他不会以打断关麟说话的方式去阻止他的“口无遮拦”! 恰恰这给予了关麟最大的方便。 关麟的话愈发的冷酷。 他话锋一转。 “父亲哪,你看看伯父与诸葛军师好不容易闯下的这份基业。” “在徐州时,伯父以区区千人不顾生死、不计成败的阻拦曹操的进攻,防止徐州血流成河,最终曹操的屠城止于‘彭城’,伯父挽救回了多少徐州的父老乡亲;” “荆州新野时,曹军大举来犯,伯父心中挂念百姓,不惜携民渡江,日行不足三十里,险象环生,几次差点就死于非命!而伯父如此做?不正是因为他对百姓的仁德么?” “为何伯父屡战屡败?兵马不知溃败多少次,可每一次,伯父总是能集结起新的兵马,屡败屡战,这不也是因为伯父的仁德与民心么?可…父亲,你呢?” 关麟的声音压低,语气却加重。 “考武也罢,将军营驻扎在山林也罢,这些…都侵占着荆州野兽的生存空间,父亲这是逼野兽去城郡内侵扰百姓、逼它们去袭击人类啊,父亲这是在瓦解伯父的仁义,父亲这是在瓦解着伯父与诸葛军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心!” 呼… 讲到这儿,关麟重重的呼出口气,接下来的话更加的语重心长、情真意切。 “孩儿不知父亲是有心,还是无意,但错了…总归是错了!” “王子犯虽法与庶民同罪,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怎么…父亲错了?就不能当着百姓,当着三军将士的面,认个错么?就不能发一封罪己书,告诉百姓们,无论伯父是不是在荆州,伯父的仁义永恒不变!伯父与诸葛军师心中的‘汉’是百姓的‘汉’,是民心的‘汉’!;” “便是为了这份‘汉’,为了伯父的仁义,为了伯父与父亲‘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期翼,孩儿就是担着‘不孝’之名,今日也要在这里恳求父亲…” ——“请父亲下罪己书!向荆州父老,承认自己的错误!” 好一大段话! 关麟几乎是憋着气,一口气吟出这么一大堆。 而随着这一番话的落幕。 整个军营校场—— 一片哗然! … … 第二十九章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方才还是艳阳天,突然间,空中多了几片乌云,这是下雨的预兆。 江陵城,关府内,关羽的正室夫人胡金定正在屋中,她轻轻咬断一个线头,将为关麟做好的儒袍展放在床上,满怀温柔的抚摸展平。 廊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胡金定抬头,却见廖九公惊慌地跑来,“胡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胡金定惊讶,忙提起一盏茶递给廖九公,“怎么了?廖先生?” “咕咚”一声,廖九公猛灌了一口茶,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尽可能的压制着那慌了神儿的心情道:“四公子出事儿了,他…他在军营校场公然…公然忤逆关公,还要让关公下‘罪己书’!” 此言一出… “啪嗒”一声,胡金定手一软,茶盏摔落在地上,伴随着“锵啷啷啷”的声响,茶水洒了一地。 “你说的…可是麟儿?” 哪怕是听得清清楚楚,可胡金定还是不敢相信。 作为儿子,忤逆父亲已经是大逆不道,怎么还…还有“罪己书”? 那可是…他的夫君关羽啊; 那可是…从河东解良“关长生”起,就把“傲”字镶嵌在心头最深处的,素来把“脸面”看的比生命都中的关云长啊! 麟儿…他疯了么? … … ——丹凤眼开阖! ——虎目圆瞪。 此刻的关羽已经站起身来,尽管关麟一番言之凿凿、情真意切的话语…让无数军士动容。 可关羽,还是那个关羽。 高傲挺拔的身姿从未低下过一刻。 那伫立的身形,那圆瞪的双目,这些…无一不在诠释着他的心境。 震怒! 这已经是震怒前的预兆。 “父亲大人,云旗他…” 不等关平张口。 “你闭嘴!”关羽冰冷的一句话,直接封住了关平所有后续的求情。 踏! 踏! 沉重又响亮的步伐,关羽一步一步的迈向关麟。 这一刻,所有人都为关麟捏了一把汗。 诚然… 关麟的话义愤填膺,关麟的话言真意切,关麟的道理让人信服,可这些,在关公那如“傲然挺拔”的气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不少人下意识的觉得,关麟要遭殃了! 唯独马良,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与众人的紧张截然不同,他的面颊上多出的是自信,是笃定… 他知道关麟不会有事! 因为关公虽傲,却并非不讲道理之人… 最重要的是,关麟方才的话,以“仁德”为据,以“民心”为基,站在的是刘皇叔的高度,关羽再傲,却绝不会在兄长的“仁德”面前造次。 只不过… 究是才智如马良,也拿不准,这罪己书?关公会不会下! 倒是如今看架势,关公可没打算认输。 “云旗!” 终于,当关羽行至关麟面前时,他张口了。 那伫立的身姿,关麟在他面前,就好像是老鼠在大象的面前一般。 “方才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关羽的话一字一顿,犹如质问一个犯人。 这… 其实,关麟后背都在流汗,可他既已决定要做这“逆子”,既已决定要改变“关家一门”的命运,这种时候,他就必须迎难而上。 关麟不卑不亢,他直视关羽的目光,“无需人教,这些是孩儿自己想到的。孩儿时常听人提起伯父的言语…伯父说‘单丝难成线,独木难成林’。” “伯父之见,岂不是‘百姓如水,水承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孩儿明悟此言,觉悟此理,故而心中默念,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无论何时,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孩儿以为都该把百姓放在首位,只有‘惟贤惟德,方才能服于人’!” 这… 关羽都不知道,他的兄长刘备何时讲述过这么多深刻的话,这么多深刻的道理! 什么“单丝难成线,独木难成林” 什么“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还有“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这么多年来,他与兄长坐则同席,寝则同床,他怎么没有听过。 可偏偏,这些话,无论是语气还是语意,又极像大哥刘备话语的风格。 关羽眯着眼… ——『难不成,这小子的忤逆,真是从大哥的话语间悟到的?』 原本的震怒,因为关麟的话,登时消减了分毫。 可大庭广众,关家军与众文武面前,毫不给父亲留情面,让父亲下“罪己书”… ——这逆子! 关羽心头重重的呼出口气。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当这逆子将“大哥刘备”,将“仁德、民心”搬出时,他关羽已经落了下风,且这下风是不可逆转的。 ——『这逆子好诡辩,好一张伶牙俐齿,可惜…』 顿时,关羽有些哭笑不得。 他浑圆瞪大的眼瞳渐渐的收敛,到最后,他伸出手重重的将手掌拍在关麟的肩膀上。 这一掌很轻,关羽只用了一分力。 可关麟却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劲力从上而下贯穿而来,他甚至听到了“啪嚓”声,他感觉他的肩骨就像他的心一样…要碎了! 猝然不备啊! 闷哼一声,关麟咬着牙,却依旧觉得气血翻涌,喉头甜腻。 看到了关麟脸色极差。 关羽关心的道:“吾儿方才不是还伶牙俐齿?一字一句间尽是大道理么?怎么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呃… 关麟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老爹关羽这是…不讲武德呀! “孩儿…无…无事!” 关麟硬着头皮道。 “那就好!”关羽笑了笑,他松开手,却对关麟提及的“罪己书”绝口不提。 他转过身招呼周仓。 ——“散了,各自练兵。” ——“若有人在军中传出风言风语,蛊惑军心,格杀勿论!” “喏…” 随着周仓的一声应答。 关羽径直走向台阶。 就在即将下台阶之际,他却仿似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脑袋也转了回去,目光望向正捂着胳膊,“嗷嗷”低吟着,一副痛苦模样的关麟。 “云旗,只是嘴皮子的话,为父可不怕!” “为父倒是很期待,你还有什么手段?哈哈,切莫让为父失望!” 言外之意… 这“罪己书”他关羽不可能下! 况且,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又能如何?有能耐,你提刀砍我呀! “哈哈…哈哈哈哈!” 关羽大笑着,带着嘲讽,带着不屑,带着对关麟方才那番话的置若罔闻,他迈着龙骧虎步走出了这军营校场。 “得得得…” 赤兔马发出一声嘶鸣。 关羽翻身上马,尤自转过头回望向高台之上。 他一捋胡须,心头喃喃。 ——“吾儿云旗,你还嫩着呢!”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彻… 眨眼的功夫,赤兔马已然绝尘而去。 这一幕,马良尽收眼底。 目睹着关公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马良的眼睛转向关麟这边。 此刻,关麟的胳膊已经没有那般疼痛。 可…马良能感受到,关麟眼中不漏声色,却深深藏匿着的是坚毅与果决! 远超常人的坚毅与果决! 有那么一刻,这份眼神所带来的压迫感,在马良看来,竟是比关公还强。 马良心头喃喃:“关公素来不喜士大夫,云旗公子妄图以诡辩之法逼他就范,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不过…” 马良的目光再度凝于关麟的身上。 从他那双拳握紧,牙齿紧咬嘴唇的样子来看。 这小子,怕是没有那么轻易认输。 ——『此番,云旗公子吃了暗亏?他又会如何反击呢?』 … … 第三十章 君臣和睦,兄友弟恭 关麟刚刚从东市回来,他背着竹篓,竹篓中有几个白萝卜。 这些白萝卜各个饱满,是关麟从市场上精挑细选出来的。 关麟是一路小跑,关索则追在他的身后,满脸担心之色,生怕四哥想不开一般。 “四哥,我觉得在校场上你说的有道理,可咱爹是谁啊?他素来看不起士大夫,是不会因为道理就认输的。” 说话的功夫,关麟已经步入了他的房间。 关索也跟了进去。 不知从哪,关麟抽出了一个小木箱,然后将小木箱中的“铜刀”、“磨刀石”、“尺刀”纷纷取出。 这是刀笔吏的工具,关索也很诧异,四哥拿出这些干嘛。 当然,这在关索看来,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得想办法缓和四哥与父亲的矛盾。 “四哥,你干嘛非要跟咱爹过不去啊!就算他下了一封罪己书,那又能如何?四哥能获得什么好处不成?” 关索依旧在苦口婆心的劝。 关麟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低着头取来一个白萝卜,一切两瓣儿,然后用“铜刀”在上面刻着什么。 口中则轻声道:“跟咱爹作对,好处嘛,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为兄还是希望,五弟不知道的好!” 这话像是话中有话。 关索眉头紧凝,他沉默了片刻,“四哥,难道…你非要压爹一头,才满意么?” “不!”关麟手握“铜刀”的手顿了一下。 关索以为有转机。 关麟的话变得严肃了起来,“可不是压咱爹一头,至少得压他三头!” 讲到这儿,关麟嘴角扬起,一改方才的严肃,打趣道:“压了三头,还有三头!” 这… 尽管后面,都是玩笑的语气,可关索的心情却复杂了起来。 看起来,四哥与父亲是要斗下去了。 沉默… 一时间,此间屋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唯独能听到那“铜刀”与“萝卜”碰撞、摩擦时清脆的“沙沙”声响。 这小小的“铜刀”在关麟手中龙蛇飞舞一般,整整一个多时辰,关麟才将“铜刀”放下,开始欣赏他的“大作”! 他提起了面前的三个萝卜,仔细的检查着底部。 关索好奇也凑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的往萝卜上瞟去。 可这眼睛不瞎瞟还好,一瞟之下,他浑身一个哆嗦,双腿踉跄,竟是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 他慌忙揉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可这三个萝卜底步刻出的字眼又如此清晰。 一为——襄阳太守印! 一为——荡寇将军印! 最后一个刻的乃是——关云长印! 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越看越是毛骨悚然,乃至于…关索后背冷汗都流出来了… 他太清楚了,四哥用萝卜刻出的三个印绶,完全是父亲的印绶。 这是伪造么? 需知,刘备在收回荆南诸郡后,封拜元勋,以关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江北… 襄阳太守印、荡寇将军印因此而特地制成。 至于关云长印,乃是关羽统筹“关家军”的印绶。 关家军中,凡是颁布的军令、告示、赏罚,均要盖上此“关云长印”方才生效! 如此… 一个硕大的疑问盘桓于关索的脑门。 ——四哥…他伪造父亲的三枚印绶,他又要干嘛? ——他不会要以这种方式还击吧? “四哥…”关索下意识的张口。 “咳咳…”关麟轻咳一声,收起了三个萝卜,他转过身笑着朝关索道:“五弟,我想吃牛肉了!” 在关索惊怖的眼神中,关麟的话还在继续,甚至语气中带着玩味:“你说也巧了,我发现有一头牛,他竟然在吃草,他今天敢吃草,明天就敢吃人,咱们兄弟必须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走着…” 无论关麟怎么说…关索那惊怖的眼神并未消除半分。 他尤自惊恐,尤自惊魂甫定… 只是,他已经被关麟推着走了出去。 他似乎已经没有心情品尝牛肉了! … … 江东,建业城。 孙权单独召见了陆逊,他将“奇袭荆南”计划泄露一事讲述给陆逊听,最后不忘补上一句。 “伯言以为,是谁走漏了风声?” 陆逊眼珠子一定,“看来,主公是怀疑我陆逊了!” 孙权沉吟了一下,不置可否。 奇袭荆南,计划泄露,这是关乎江东疆土能否拓宽,关乎江东的破局,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儿,孙权不可能不慎重对待。 “哈哈…”陆逊笑道:“主公最不该怀疑的就是我!” 唔… 孙权那紫色的胡须微微抖动,碧绿色的眼睛也缓缓张开。 “你接着说。” “主公,虽我陆家曾与伯符将军有些仇怨,可那时伯符将军依附于逆贼袁术,他也是受到此逆贼的蒙蔽,才杀我伯父,使我陆家损伤过半,可这些年,随着江东的稳固,陆、孙两家的仇怨早就烟消云散。” “而我陆逊,作为主公的幕僚,为主公抵御山越,招降山越,携江东各大家族向主公效忠。为表功劳,主公将伯符将军之女定婚于我,虽未完婚,然我陆逊对主公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何况,如今江东之局势,表面平和,背地里暗潮汹涌,无论是陆家,还是吴郡四大家族、会稽四大家族,与江东孙氏根株结盘…是决不会背叛主公!” 听到这儿,孙权眼睛再度眯起,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八大家族之外,有人会背叛孤?” “周瑜不是已经背叛了主公么?”陆逊眼芒似刀。“从他提出要带兵西征巴蜀起,就已经背叛了!他是要逃离江东,逃离主公的掌控,巴蜀不是传言要出一个皇帝么?主公不也是因为他的‘背叛’,才…” 陆逊的话戛然而止。 可恰恰这番话,让孙权那碧绿色的眼瞳开阖,额头上青筋抖动。 陆逊的话让他回忆起了一段“不愿提及”的往事。 建安八年,这是孙权上位的第三年。 这一年,他的岳父,手握兵权的徐琨死了; 同样,他的舅舅吴景死了; 建安九年,孙权的三弟偏将军孙翊死了; 建安十一年,江东的藩属,国中之国的太史慈死了; 建安十五年就厉害了,解决完赤壁与南郡一系列的遗留问题后,江东死了一票人。 包括征虏将军孙贲; 偏将军周瑜; 荡寇将军程普; 以及…终身监禁的平南将军孙辅。 ——这中间,好一副“君臣和睦,兄友弟恭”的画面! ——又怎么可能有阴谋论呢? … … 第三十一章 明以洞察,哲以保身 东吴的国主孙权精通于制衡之术。 他极善于平衡江东各股复杂的派系。 而他这份独有的制衡。 表面温婉,可背地里不知道染上了多少鲜血! 为了达到绝对的平衡,江东内部的三股派系,孙权始终在削弱、维系与扶持的抉择中。 倒是陆逊最是通透… 赤壁之战后,有人的权利太过强横,所谓——“功高震主!” 以孙策旧部周瑜为首的“淮泗征伐”一派…理所应当要削弱。 以本土氏族“顾、陆、朱、张”为首的江东一派也要扶持与加强,以制衡“淮泗”一派。 至于中间夹着的,则是淮泗派中的分支,以鲁肃、诸葛瑾为首的“淮泗流寓一派”! 所谓三足鼎立! 大的“三国”鼎足而立! 可各国内部,又岂不是夹杂着“小三国”呢? 这些小三国又岂不是鼎足而立,互相制衡? 至于周瑜背叛。 并不是广义上的背叛。 那时候,整个大汉都在传言,益州要出天子、吴懿的妹妹要做皇后。 偏偏那时候周瑜放弃在南郡与曹操的对垒,提出要西进巴蜀。 巴蜀、江东数千里之遥,周瑜带兵进去了,孙权还能控制的住么? 之后嘛… 孙权的眼神明显闪躲了几下,不过很快,他又变回了那个威仪棣棣的东吴国主。 “伯言说笑了,兄长逝世时便嘱咐我,内政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我示公瑾如长兄,长兄于我何来背叛?至于公瑾的死,孤痛心疾首!” 话虽这么说,可很明显孙权望向陆逊的眼神变了,变得亲和了不少。 俨然,他对陆逊恢复了信任,且这份信任外,又多出了一分惊喜。 “伯言先退下吧!” “唯!”陆逊拱手告退。 待得他走远,孙权的儿子孙登从帷幕后走出。 孙权朝他感慨:“除了孤,想不到陆伯言成了最通透的那个!” 孙登目光灼灼,感慨道:“是啊,父亲麾下又多了一个可堪大用的帅才。” 帅才? 听到这个词,孙权眯起眼,“终究这帅才太过年轻!” 孙登则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他望向宫殿中高挂的舆图,目光之处正是荆州方向,“关云长神武无双,若说弱点,唯独太过骄傲?若是鲁子敬、吕子明,他还会多少防备一些,可若是陆伯言,那…或许…” “或许如何?” “关云长必定不会将陆逊这么一个年轻将领放在眼里,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伯言能为父亲立下奇功!” 听得儿子如此欣赏陆逊。 孙权感慨道:“看来,吾儿很看好陆伯言…” 孙登颔首,“唯今,曹操麾下谋臣如云,刘备麾下有诸葛亮,父亲麾下鲁肃、张昭亦是肱骨之才,可再往后看呢?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曹操还能用谁?刘备还能用谁?关羽手下又还有什么可堪大用的谋士么?” 孙登的一番话引得孙权的称赞,“吾儿看的远!” 说到这儿,孙权吩咐道:“当务之急,当致信一封于江陵,让子瑜(诸葛瑾)密切关注江陵动向,至于荆南的吕蒙那边,继续按兵不动,此番,他关云长不动,孤也不动!孤等他先出招!” 这… 孙登补上一句,“那合肥?” 孙权语气笃定,“也不动!” … … 江陵城,驿馆内。 诸葛瑾身穿燕居便服,心事重重的写下几个大字: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初来江陵的儿子诸葛恪在他的身边评价,“葛藤生长覆丛棘,蔹草蔓延在坟地…父亲吟的是《诗经·国风》中‘葛生’一篇,只是,父亲不是不喜欢这等‘兴、比、赋’兼而有之的文章么?” 诸葛瑾笑着摇头,“葛藤里才能长出黄荆,荒凉的坟茔才能长出野葡萄,多好的‘赋、比、兴’,可虎父无犬子,怎么…这关公的儿子就长歪了呢?” 提及这个,诸葛恪就懂了,父亲写下的这一篇“葛生”是与近来江陵城大街小巷,人人茶闲饭余的谈论的话题有关。 已经两天了…关羽第四子关麟关云旗公然对抗关公,于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提出要父亲下“罪己书”! 这等消息,在古代不可谓不劲爆。 俨然,已经成为了整个江陵城坊间的谈资,无数吃瓜百姓翘首以盼着事态的发展。 诸葛恪感慨道:“为人子者,纵是聪明机智,却也不能在父亲面前,骄矜自负!可…” 诸葛恪顿了一下,继续道:“可离谱的是这关麟如此不孝,关羽却并未责罚,这点,孩儿看不懂了。” 在江东,诸葛恪被人称作“神童”,聪明机敏。 与顾谭、张休等人常伴孙权的长公子孙登一道学习,算是世子从小到大的伴读了。 许多时候,世子孙登疑惑的问题,还是这位诸葛恪为他指点迷津。 此番在江陵等候父亲,是特地出江东,跟随父亲见见世面。 倒是没曾想,还真的开了眼界。 刚到江陵,就听说关麟与其父关羽在大庭广众、军营校场之中针锋相对,这股子傲劲儿,就连诸葛恪听闻都直觉得不可思议。 至于为何关羽未做责罚…诸葛恪没看懂,诸葛瑾却看懂了几分。 “元逊(诸葛恪)可听闻,这对关家父子是因何事争执?” “似乎是考武?以狼考武!” “不!”诸葛瑾用笔轻轻一点儿子额头,“为父总教授你的‘明以洞察,哲以保身’,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象,要看其内在,比如…关家父子之争引子在于关麟不识武艺,却能在考武中拔得头筹,关云长神武无双,如此神武之人岂会允许子女不学武艺?” “至于,为何这关云长没有责罚关麟,那是因为他的‘文才’!” “文才?”诸葛恪连忙问道。 诸葛瑾颔首,“能在面对不公之时,迅速的反应,以荆州南郡百年前的虎狼之暴去抨击关羽,去引申出‘禁狩令’与‘罪己书’,此子还是有些能耐的,可终究与他爹一样,为一个‘傲’字所困,所谓骄兵不败,此一对父子早晚要在这上面栽跟头!” 诸葛恪沉吟… 他其实也挺傲的,难道,他也早晚要在傲字上栽跟头? 正值心里嘀咕。 一名仆人进来禀报。“老爷,已经查清楚了,江东奇袭荆南…将这条消息,散播给乞丐的人是…乃关羽的第四子——关麟!” 关…关麟? 这个名字一出,诸葛瑾一怔。 诸葛恪也连忙抬头。 有那么一刻,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的急转,都变得狐疑了起来。 诸葛恪琢磨的是,怎么哪哪哪都有这关麟? 诸葛瑾则是眼珠子一定,他急吟道: ——“不好!” ——“我…我上当了!” … … 第三十二章 虎父岂能生犬子? 上当了。 真的上当了。 那一瞬间,诸葛瑾觉得自己的整颗心突然慌了一下,仿佛有些把持不住。 只余一口荡悠悠的忽明忽灭的气提在胸口,支撑着身体的行动和表情的控制。 他的眉宇越发的凝重。 “父亲?何言上当?” 诸葛恪吃了一惊,连忙问道。 诸葛瑾张开嘴巴,却是一言不发。 整件事情的脉络又一次盘桓于脑海。 先是刘备以极其不光彩的方式谋下巴蜀; 再是曹操进军汉中,张鲁“宁为曹公作奴,不为刘备上客”,整个汉中落入曹操之手。 当此蜀中人人惶恐、人心浮荡之际,诸葛瑾出使蜀中,与诸葛亮定下了“湘水划界”的盟约。 之后,他回到荆州,明着拜访关羽,试图履行此‘湘水划界’的约定。 暗地里,江东以进攻“合肥”为由,将良将兵马迅速集结,计划以雷霆之势突袭荆南三郡,逼迫关羽在这份“时局”下不得不接受“湘水划界”。 然后…江东领得胜之师北击合肥,一鼓作气,将“合肥”这个兵家必争之地纳入江东,如此一来,整个江东的局面就彻底盘活了。 这个计划本是万无一失。 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包括他诸葛瑾在内,唯独五人。 ——孙权、鲁肃、吕蒙、诸葛瑾、张昭! 这些都是江东绝对的肱骨。 按理说,计划决不会泄露,可…偏偏这计划就泄露了。 还让乞丐在江陵传得满城风雨。 想到这里时,诸葛瑾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些许冷汗,他的面颊更是苦涩无比。 “如果…如果…” 诸葛瑾颤巍巍的开口,“如果奇袭荆南的消息是那关麟泄露给乞丐的…那势必是其父关羽授意!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消息并没有走漏,关羽得到的消息也并不准确。” “所以…这对父子演出一场戏,明面上父子不和,暗地里却授意关麟将消息散播,以此迷惑于我,拖延时间,让为父错以为荆南有埋伏,延缓江东的攻势,实际上,这不过是关羽的试探,荆南…其实并无防备!” 言及此处… 诸葛瑾的拳头骤然握紧,眉毛已经凝成了倒八字,整个面颊上充满了后悔、沮丧之色。“为父就说怎么好端端的这个时候,他关羽要考教孩儿,还考文、考武,原来…症结在此,这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对关家父子演了一出好戏!为父…为父中了他们的诡计!” 这… 听过父亲的话,诸葛恪沉吟了一下,眼睛一眨,“父亲的意思是,行动的消息并未提前泄露,而是荆州这边探得了我军的进击,为了延缓我军的攻势,故而这关家父子联袂演戏。明面上父子不和,暗地里关羽却授意这个最不争气的儿子散播消息,迷惑父亲,拖延时间以使荆南布防。” “父亲自然不会对关羽这个最不争气的儿子太过留意,故而…才中了诡计,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两天,荆南支援已到,必定戒备森严…我军再想去进攻,怕是…” “诶呀…” 不等诸葛恪把话讲完,诸葛瑾痛心疾首,他一甩长袖,无比彷徨的叹出口气。 过了许久,他又无奈的推开窗子,静静的站在月亮之下,凝望着斜挂于半空的弯月,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沉痛与哀鸣之中。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诸葛瑾闭着眼,无奈叹息:“是我天真了,虎父岂能生出犬子!只可惜,长沙、桂阳、江夏、零陵…这到手的鸭子…飞了,飞了!” 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诸葛恪仰着头,脸色也不好看。 他抿了抿唇,劝道:“这不怪父亲,谁能料到…一贯光明磊落的关羽,这次竟会使诈!” “这才是最可怕的!”诸葛瑾语气沉重,“关羽本就神武无双,战场之上没有对手,如今他又习得此阴谋算计,荆州…难了!难了!” 这话越说越是悲凉。 越说,越是痛心疾首。 仿佛,他诸葛瑾,不,准确的说,不是诸葛瑾,而是整个江东心头憋着的那一团火焰,一下子就熄了一半! “来人…” 突然,诸葛瑾张口吩咐道:“从现在起,派人盯梢在关府门外,密切关注关麟的一举一动,他与什么乞丐交谈?给了些什么物件,第一时间报送于我!” 这… 诸葛恪眼珠子一转,“父亲大人,孩儿觉得…关羽之所以选此子,是因为此子‘最不争气’,似乎没有跟踪的必要吧?” 听到这儿,罕见的,诸葛瑾面颊变得严肃,他反问儿子。 ——“这是江陵城,除了此子外?为父还能盯谁?” … … 荷莲片片,鱼群鱗鱗。 湖光浩淼,景色宜人。 江陵城郊的一处湖泊,岸边有一处石亭。 这是关麟与一干乞丐们约定的地点。 此刻,尚未正午,天色极好,七、八名乞丐早就守在这里,一双双眼瞳盯着官道的尽头,望眼欲穿。 关麟则亲自驾着马车徐徐驶来,马车是关索“赠”给他的那辆。 再往前追溯是鲍家庄鲍三小姐赠给关索的。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马车内堆积了一些面饼、床褥,除此之外,还要一个神秘的箱子。 待得马车停在石亭前,一干乞丐急冲冲的凑了上去。 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几个乞丐都换上了新的衣裳,一个个喜形于色。 连连称呼着:“公子。” “咳咳…” 关麟轻咳一声让他们打开了马车,把东西都搬下来。 足足四十几人份儿的面饼,足足十几床被褥… 这些乞丐眼睛里都直冒光。 “公子,这次又有啥吩咐?” 其中一个乞丐头目模样的连忙问道… 眼前的这位“小爷”虽然慷慨,但规矩他们懂,他们只要做事,这“小爷”就会奖赏他们“面饼”、“口粮”、“布绢”… 这些…或许对于寻常人不算什么。 可在乱世,不夸张的说,这些就是乞丐、流民的命。 “咳咳…” 关麟又轻咳了一声,旋即走到那“神秘”的木箱子面前,挥手示意一干乞丐靠过来。 乞丐们嫌自己脏,本不想靠这位“小公子”太近。 可…关麟像是丝毫不嫌弃他们,与他们勾肩搭背的凑到了一起。 “又有件大事儿,需要你们做…” 关麟的声音虽低,可目光却再度凝望向了那神秘的木箱子! … … 第三十三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面饼分完了,事儿也安排好了。 关麟露出一个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浅笑,将手臂再度搭在一干乞丐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按压了一下。 低声道:“这些被褥、面饼是提前给你们的,这次的事情办好了,明儿个我把剩下来的被褥和面饼送来。” 一干乞丐满是感激的望向关麟。 他们的头儿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抬眼的一瞬间与关麟的眼睛对视,登时又闭上了嘴巴。 “怎么?是不放心?我安排的事儿?” “不,不!”乞丐头连连摇头,“俺们是感激公子的大恩,若没有公子,俺们还不知道得饿到什么时候。” 讲到这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余光望向了那沉甸甸的木箱子。 关麟连忙问道:“是担心那木箱中的告示上,写着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是么?” “也不是…” 这次,是所有乞丐同时摇头,“公子,俺们为你做事儿,能吃上热饼,穿上新衣,这下连被褥都有了,夜里时,在那山神庙再不用受冻。莫说公子面善,不像是做什么坏事儿的模样,就是公子真要让俺们做啥坏事儿,俺们也…也干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不会被关公赶出江陵就成!” 这… 倒是把关麟绕糊涂了,他狐疑的望向眼前的一干乞丐,一本正经,“不对,你们一定有事儿!成,既信不过我,那明儿个我就不来了,本公子另请高明!” “公子…”这下,几个乞丐拉住了关麟的衣服,生怕他生气走开。 那乞丐头儿沉吟了片刻,方才解释道:“是公子帮了俺们这么多,俺们却连公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公子?弟兄们想让俺问公子,俺也不敢哪…” 原来是名字。 可这名字…偏偏就不好办了。 关麟眼珠子转动。 他心里嘀咕着,这被褥、衣服和面饼都是从关府“窃”出来的,总不能说自己是“关家四公子”吧。 看这群乞丐这么敬畏老爹的模样,关麟要把真名说出来,怕是以后就没法忽悠他们了。 索性… “我姓‘洪’,你们索性就称呼我‘洪七公’好了。” ——洪七公? 一干乞丐彼此互视,面露疑窦之色,咋这名字,这么老气呢? 关麟朝他们笑笑。 “记清楚了,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洪,家中排行第七,故而江湖上…啊不,是江陵城的百姓们看得起我,称我一声‘七公’,就和那什么‘廖九公’、‘关公’一个样儿,也就仅仅只比‘荆州九牧王’弱那么一丢丢!” 关麟乱七八糟的解释了一长串。 只是…“公”这个字,往往说出口就让人觉得“不好惹”,就很有逼格。 要知道,春秋战国时期“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公”可是位列第一等的。 哪怕到汉代,也是延伸为对尊长的敬称。 当然,乞丐们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这些。 可莫名的,因为“公”这个字,对关麟更敬畏了一分,连忙磕头:“俺们…俺们谢过洪七公!” 呃… 关麟连忙扶起他们。 眼珠子一定,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道:“你们千万记住,咱们做的事儿都是大事儿,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谁?我长什么样!” 哎呦… 一干乞丐们彼此互视,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位“洪七公”十足的高深莫测。 … … 关府中的伙夫正背着一捆柴火,哼着小调晃悠悠的走进柴房。 他刚放下柴火,脖子上就架上了一把冷冰冰的刀。 “不许出声!”是关银屏。 伙夫就要吓尿了,哆嗦着转过身,“不,不…不敢…关三小姐高…高抬贵手!” 关银屏沉声道:“你身为关府伙夫,为何要偷府中的面饼?是何人指示?” 啊… 这伙夫懵逼了,他颤颤巍巍的反问,“我…我也正想问哪,一连两天,那蒸好的面饼像是长出翅膀变成蝴蝶飞…飞走了。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呀!” 刀在架在脖子上,伙夫的裤子已经彻底湿了。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开了。 关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忙按下关银屏的刀。 “三姐,这是咱府中的伙夫,有话好说,别动刀啊!” 关银屏这才放下刀,伙夫腿一软,忙扶着门才站定了。 “唉”的一声,关银屏叹出口气,回望向关麟,“近两日,府中屡屡失窃,先是几十人份的面饼,又是七、八身旧衣裳,今日倒好,早上时下人房的被褥都被偷走了!此事,四弟可知?” “知…知道吧?呃!知道!” 很明显关麟有些心虚…但最后的“知道”二字,还是很坚定。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关银屏猛地横起大刀,“要让我知道,是谁敢在关府偷东西,我非将他劈成两瓣儿不成!” 呃… 此言一出,关麟一个哆嗦,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旋即连忙帮三姐关银屏收起了刀,“三姐,不是弟弟说你,打打杀杀多没意思…女孩子家,学学做女红多好,是不是?” 说着话,关麟将关银屏的刀收入刀鞘,连带着放置于一旁。 寒光闪闪,看着挺瘆人的。 这时,伙夫注意到关麟手中提着一个盛饭的食盒,连忙问道:“四公子?这食盒不是伙房的那个么?怎生四公子拿着?” 啊… 这下,关麟有点尴尬了,他想说——他是来看看今晚蒸饼了没,再“拿”一点儿,可这话…如何说出口呢? 倒是关银屏,她警觉了起来,“尚未到晚饭时辰,四弟这个时辰来干嘛?” “我…” 关麟顿了一下,连忙道:“三姐,我就是饿了,想来吃个饼!” “不对!”女人独有的敏锐与嗅觉提醒着关银屏。“四弟,你方才还说,你知道家中面饼被盗一事!” 此言一出。 伙夫瞪大了眼睛,无比惊诧的望向关麟。 嘶… 倒是关麟,倒吸一口凉气,这亲姐姐有点过于敏锐了吧? “我突然想起,关索那小子又深夜跑去鲍家庄了!” “…三姐,弟先走了…” 冷不丁的一句话吟出…关麟兔子一般的溜出了此间伙房。 反观关银屏,她意识到了,却是“唉”的一声,重重的呼出口气。 那边厢… 距离伙房不远处是关府的书房。 此刻,关羽邀廖九公来此,廖九公捧着一摞厚厚的竹简,这些均是半年来,关麟学文时应付廖九公检查时作的文章与答卷。 关羽随手取过一封,缓缓展开。 可这不展开还好,一展开之下,他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写的都是什么? “——我翻开大汉的历史一查,发现大汉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篇竹简上都写着“君权神授”、“仁义道德”这八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的又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的两个字是:吃人!” 关羽本是微眯的眼睛渐渐的凝起,丹凤眼怒目圆瞪,他朝着这竹简狠狠的道。 “什么狗屁!文章?” 关羽自诩为文化人,他很少爆粗。 可这一次,他实在是…是憋不住了! … … 第三十四章 荆南真的出事了 ——狗屁文章! 这样的字眼,从关羽的口中吟出,廖九公沉默了,他感觉关羽变了,因为四公子关麟变得暴躁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四公子的文章总是别具一格,许多字眼,像是别有深意,就连老夫也不能悉数洞悉。” 呵… 听到廖九公的话,关羽就“呵呵”了,他冷笑着叹道,“什么别有深意,依关某看就是故弄玄虚,狗屁不通!” 说起来也奇怪,关羽口中说着关麟作的是狗屁文章,可莫名的却有一种吸引力牵扯着关羽继续去看。 看过了,又忍不住去批判。 “九公看看这个…这也能算得上是文章么?” 关羽指着眼前一封关麟近期的新作念道。 “我家府邸门前有两棵树,一颗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哼,这是什么文章?啰嗦至极,都天下文章都按他这么写,那是不是儒生们都要写,江陵城有两个太守,一个是关某,另一个也是关某?此岂不为废话?” 呃… 廖九公顿了一下,他连忙指着文章中的下一句道:“关公念出的这篇,老夫也看过,四公子的文意可不是‘枣树’啊…” “那是什么?”关羽冷冷的问。 “关公看下一句。”廖九公指着念道:“我爹喜欢打枣,人们就守在我家府邸门前摘枣,摘枣的人多了,干净的枣树下就变得脏乱,最终破败不堪,我叹息道,这些摘枣的人吃枣(迟早)是要完哪!” “此为何意?”关羽眼珠子转动,关麟这文章写的绕来绕去,一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 这个… 廖九公沉吟了片刻,犹豫了片刻,方才如实解释道:“四公子像是以‘枣’喻‘关公’,意思是关公的魅力致使越来越多的人士径相投奔,踏破门槛,可这些人因为跟了关公,下场都不太好!” “砰…” 此言一出,关羽一拳猛地砸在桌案上,胸前内一股火气再度升腾。 他怒喝道:“一派胡言。” 其实,他内心中在用山西话咆哮。 ——咋咧,这小子咋咧? 先是半年间装病不学武; 又敢说出‘学武救不了大汉’这样的悖论; 继而有之,用小聪明躲过了“以狼考武”后,公然让父亲下罪己书; 现在好了…这文章里,又隐喻他关羽这颗枣树连同摘枣的人迟早(吃枣)要完! 逆子。 此逆子简直要反了天了! 这一刻的关羽怒目圆瞪,他握紧了拳头,此间的力量足够将一颗红枣碾碎成渣渣。 “关公啊…”廖九公感慨道:“那时老夫看到这文章时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可却又担心,字明心意,是不是四公子提前知道了什么?又或者是…他听到了有人意图加害关公,故而才将此隐喻着写入了这文章里…否则,他这结论从何得来呢?” 不等廖九公把话讲完。 关羽大手一摆,“不会,这小子素来满嘴‘胡言乱语’,仗着些小聪明‘捕风捉影’,考文时,他不是还作了首诗歌,什么‘虎啸龙吟震千里,江东碧眼尤梦惊’,呵呵,可合肥局势,明眼人谁不知道,那张文远的喊杀声岂能震了千里?江东十万兵马围困孤城,又岂会功败垂成?” 关羽的话变得多了起来、密了起来。 他先是还跟关麟较着劲儿。 似乎…他一定要证明且强调出关麟这小子是“信口开河”! 他的话还在继续,“况且,这小子不是还说,江东要突袭荆南么?可这一日都过去了,哪里有半点荆南遇袭的消息?他的话,他的文章看看就好,无须当真!” 巧了… 就在关羽的话音落下之际。 “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格外密集且急促。 而院门外,几簇点起的火把由远及近。 这声音,这亮光自然吸引了关羽的注意力,隔着窗子关羽朝外面望去。 却听得马良的声音响彻。 “荆南急报…速速引我去见关公!” 荆南?急报? 因为方才提及“荆南”的缘故,“急报”这两个字在关羽的耳中突然就变得敏感了起来。 不会是… ——荆南真的出事了吧? … … 关羽的夫人胡金定,她徐徐走到窗前,亲自熄灭了烛火打算阖窗入睡。 “娘…” 突然,关银屏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她是刚刚才来的。 “这么晚了?银屏是有事?” 胡金定的面颊上添了一份担忧。 关银屏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点头,满是心事的眼睛望向母亲。 “外面凉,进来说…” 胡金定连忙招呼女儿进屋。 一个家庭中,有关羽这样的严父,就必定有胡金定这样的慈母。 仿佛是为了弥补子女们缺失的那份“父亲的关爱”,无论是否亲生,胡金定对几个子女都极为关心与呵护。 若隐若现的烛火下… 母女两人盘坐在床榻的两边,关银屏几次张口,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吟出。 “让我猜猜…”还是胡金定当先道:“是你四弟的事儿?” 关银屏抬眸,点了点头。 胡金定再说,“听说你今日在查府邸中面饼、衣褥失窃一案…那想来这事儿,你已经查出,是你四弟做的?” 这一次,关银屏的眼睛睁大,她不可置信的望向母亲胡金定。 “唉…”倒是胡金定,她幽幽叹了口气。 关银屏连忙问:“娘事先就知道嘛?” 胡金定颔首。 这下,关银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瞳中满是不可思议。 胡金定沉吟了片刻,方才轻轻张口。 “你四弟也没做什么坏事儿,他不过是把面饼、旧衣、床褥赠给了江陵城的乞丐。” “那也都是些可怜人…” 讲到这儿,胡金定的眼神闪烁,眼睛里宛若多出了几许珠链,像是泪水凝出前的预兆。 俨然,她想到了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曾几何时,娘寻你爹,不也是一座座城郡乞讨过来的么?若没有这些个好心人,哪里还会有娘?也就没有你们几个了。” “所以…”关银屏还在惊问:“娘…是在悄悄的帮着四弟咯?” 胡金定笑笑,不置可否。 她拉起关银屏的手,“一些事,你知道,我知道就好,莫要让你爹知晓。” “何况近几日你爹正生着你四弟的气呢!做娘的劝不动你爹,也劝不了你四弟,那就做些能做的吧!” 言及此处,胡金定顿了一下,语重心长。 “明日,娘这边也蒸了些面饼,等你四弟取走伙房的那些,你就把这些面饼先送到伙房,还有…” “银屏,这案子你也莫要再查下去了。” … … 第三十五章 是他救了荆南,救了荆州 关府,正堂内。 关羽站在当中,马良立于他的一侧,原长沙太守刘磐则跪在他的面前。 刘磐是刚刚抵达江陵,未做休整,第一时间去官署见了马良。 事关长沙,事关荆南,事关荆州,这事儿太大了。 故而,马良并未听他讲完,就直接带他来见关羽! 要知道,一路上,刘磐风尘仆仆,他是七百里加急从荆南一路疾驰赶至这里的,路上跑死了三匹马,速度比飞鸽还要快。 总算一天一夜,他见到了关公。 此刻的他面如土色,语调急切:“前日,距离长沙百里的水路上发现了江东船舶,足足数百艘,超过两万人,由吕蒙统领…他们…他们…奇袭长沙,他们杀来了…” 刘磐语速太快,又因为紧张与激动,话说到最后嗓子竟是干涸,哑住了。 “水,水…”马良连忙招呼侍从端来茶水。 关羽则迫切的问,“长沙郡还在么?荆南四郡如今的境况如何?” 这一刻的关羽,他慌乱了。 如果说江陵城,是北上的前沿阵地; 是兄长与诸葛军师提及“隆中对”中“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这条终极战略规划能否实现的关键所在。 那么… 长沙,包括荆南四郡就是江陵“粮草”、“辎重”、“军械”补给的重要之所。 特别是长沙郡,一旦长沙有失,江陵就相当于“无根之水”,就相当于堵上了通往交州、江东的连线。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万万没想到… 军师敷衍江东使者,故而定下的“湘水划界”之约,江东碧眼儿无法“巧取”,竟胆敢“豪夺”! 还来的这么突然。 除此之外…关羽的眼中还掠过一丝诧异之色。 随即,他骇然的望向了马良…然后又望向了廖九公手中捧起的关麟的文章与答卷。 这一刻,昨日考文时,关麟有关这道题的答卷顷刻间悉数浮于脑海。 关羽犹记得这小子的第一句是: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然后是: ——“湘水为界,父亲不给,难道孙权就不能抢么?” 关羽甚至记得,在这句下面还有一行篆体小字: ——“三郡,狗都不让,可有答题的这会儿,城早没了。” 那时的关羽还说关麟这‘粗鄙之言’是“轻佻无威仪”,将他比作汉少帝刘辩! 可现在… 荆南的局势,竟和他答卷中提及的一模一样。 ——孙刘联盟共抗曹操。 在这一层同盟关系下,孙权集结十万大军,集结良将数百名,看似进击合肥,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实则派吕蒙去偷袭荆南。 这一招“偷家”够阴险的。 而关麟说孙权会抢,他还真的来抢了! 一语成谶。 一切成真。 关羽的丹凤眼已经瞪得硕大,他从来觉得关麟这个儿子是“胡言乱语”,是“信口雌黄”,是“胆大包天”,甚至觉得这是个逆子,是个不可救药的儿子。 可现在…偏偏这个“逆子”预测的“全对”! 要这么算… 什么“胡言乱语”、什么“轻佻无威仪”、什么“胆大包天”,这样的辞藻,之前有多少,现在关羽的脸就有多疼、多胀,多红! 呼… 关羽长长的吁出口气。 刘磐也已经喝过了茶水,气顺畅了许多,他再度开口如实禀报道。 “多亏了关公慧眼如炬、英明神武…预判到江东鼠辈即将突袭荆南,提前致信于我等,让我等加强防备,更是派遣王甫、赵累两名将军南下驰援。” “正因为如此,荆南四郡提前防护,坚守城池,信心倍增,而本打算袭击荆南的江东船队突然停止前进,停在‘捞刀河’的入口处,沿岸驻扎,定然是关公的预见震慑到了他们…让这群鼠辈不敢妄动!” 这… 这下,关羽的嘴巴也张开,他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抖的厉害,他忙将手背到身后。 “咕咚”一下,他深深的咽下一口口水,方才定住了神儿。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有一种十足强烈的感觉… 他感觉刘磐的这番“恭维”的话,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是,没错。 他的确提前放出飞鸽,让长沙、桂阳、江夏处的驻军密切关注江东动向,小心防范。 是,也没错。 他更是派出了王甫、赵累各率五千关家军,星夜驰援。 可这…这些都是关麟那小子“胡乱填写”的呀! 是马良提及“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才…才… “咕咚”一声,关羽又一次咽了一口口水。 这一刻,他感到莫大的庆幸。 关麟的答卷虽是不幸言中,然…如今的局势却“阴差阳错”的处在了可控范围内,并不至于覆水难收! 心念于此… 关羽背着手在正堂走了几步,终于,他脚步一顿。 “总归,荆南无恙!那么,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退了吕蒙的这支驻军,传令,命廖化领五千关家军驰援长沙,再拨三千兵马进驻夏口,江东的船队不动也就罢了,但凡真敢兵戎相见,关某定要取下那吕蒙的首级,决不姑息!” 说罢,关羽顿了顿,只是经过短暂的“庆幸”,他又变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关公。 “除此之外,各郡县加派斥候,密切关注曹营、江东动向,若有敌犯,即刻禀报,若无关某将令,谁也不许擅自出城迎敌!” 说到这儿,关羽望向马良。 “季常以为如何?” 马良本也尚沉浸在关麟所带来的惊骇之中,经关羽这么一提醒,连忙抬头。 他顿了一下,微微思虑,旋即重重的点头。 之后,则留下一个字: ——“善!” 除了“善”,还能说啥呀? 如今的情形,江东奇袭荆南的计划告吹,长沙尤在,荆南没有告急,这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这种局势下,关公凭着他的威望与统帅足够能稳得住。 当然,心中这么想,马良难免会有一丝后怕。 若是… 若是当初,他没有特别留意四公子关麟的那封答卷; 若是他没有被关麟那‘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八个字给吸引; 若是他没劝关公“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么… 关麟公子这番精准的预判,是不是将如泥牛入海一般,再无音讯,再无波澜! 而没有提前“飞鸽告知”,没有提前派出驰援的兵马,荆南能挡得住江东的奇袭么? 如果是那样… 现在,或许收到的急件就不是这个,而是江夏、桂阳、长沙三军已然“城头变幻大王旗”! 无论怎么算,是关麟… 是他救了荆南,也救了荆州! … … 第三十六章 玉不琢,不成器 这轮新月最后的余光,从关羽书房窗棂间泄露光华。 眼看着就要迎来黎明前的破晓。 今夜注定无眠,关羽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他时而右手捧起《春秋左氏传》看上那么几眼,可很快又放下。 《春秋》虽精彩,但此刻的关羽根本无法定下心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荆南,都是江东水军的奇袭,还有关麟的那封答卷。 横竖睡不着,他左右踱步,将整个“江东偷袭”的事件重新梳理了一遍。 而随着梳理,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疑惑。 ——时间对不上啊! 偷袭荆南的江东船队既两天前就到“捞刀河’的入口处。 那即便关羽提前飞鸽,甚至部署兵马支援,可时间上还是来不及。 正常来说,兵贵神速,越是这种时候,吕蒙越是完全没有必要停止进军,更没有必要驻军。 他到底在怕什么? 或者说,是江东在忌惮什么? 如果再往深处去想。 既是偷袭,吕蒙理应一鼓作气带着江东船队打到长沙,而长沙的防备岂能一夕间调度、集结。 也就是说,哪怕他关羽提前做出应对、部署,可两日的时间,依旧足够吕蒙攻下长沙。 一旦长沙有失,荆南其余诸郡势必人心惶惶,局面就大为不同了。 可… “吕蒙为何要停止进军呢?”关羽喃喃自问。“他究竟在忌惮什么?”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三次发出同一个疑问。 诚然… 他是惊诧于关麟答卷中提前的预测。 却更惊诧于吕蒙行军过程中诡异的行为。 “关公…”终于,马良匆匆赶回,看到关羽依然沉郁,马良当先道:“已经按照关公的吩咐,部署完毕了,关公且放宽心,江东突袭既已失了先机,那么荆南与江夏固若金汤,势必无虞!” 听到马良的话,关羽总算能宽心的坐下。 “无虞就好,此番倒是多亏了那小子。” 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俨然,在一定程度上,关羽对关麟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覆地的转变。 这点,马良最能感受的到。 接下来的话,马良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下官听闻,谋略将法之中,料敌于先往往最难。四公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足以彰显其才华。关公一场考教,考出了这么一位卓绝的公子,可喜可贺呀!” 呵… 听到马良赞誉关麟,关羽笑了。 只是这笑声中,多了几分冷笑与苦笑的味道。 “唉…” 关羽叹息一声,张了张口,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看着关羽这副模样,马良笑了,“云旗公子的想法的确与常人不同,鬼使神差,哈哈,关公总不会以为,这是云旗公子运气好,歪打正着吧?” 讲到这儿,马良抬眸,迎上关羽的目光,接下来的话就填得了几分谨慎与忐忑,“下官倒是始终觉得,关公还是对四公子太苛刻了。” 关羽猛然抬头,哪怕这次关麟答对了,可关羽依旧没想服输。 笑话? 他是关羽关云长,怎么可能向他的儿子服输? 关羽目光凌厉,可一瞬之后他沉下气来,语气变得淡漠,“《礼记》中有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言及此处,关羽顿了一下,眼眸望向桌案上关麟的答卷道。 “关某对他苛刻,是为他好!” “只不过,怕是四公子不能领会呀。”马良摇了摇头,“因为考武之后,关公封赏不均,四公子可还生着气呢!” 生气? 他还生气? 提到这个,关羽就来气了,他大袖一甩,“这小子还在校场上,在万千关家军面前,让关某做‘罪己书’!” 这… 眼看着关羽的气性与傲劲儿就上来了。 马良眼珠子转动,过了片刻,他才感慨道:“我来说句公道话吧,如今关公能与下官在此言及此‘罪己书’,能言及‘玉不琢,不成器’,这些还都是拜云旗公子所赐啊。” “若非他的那封答卷,多半现在长沙已经丢了,荆南也将危如累卵,那时候,怕就不是关公一封‘罪己书’能弥补了!” 马良的语气越发感慨万千,“不论如何,此番能守住荆南,云旗公子功不可没,当嘉奖啊!” 呼… 别说,马良的这番话让关羽心头燃起的怒火,登时熄灭了不少。 可关羽没有回话,像是这件事儿,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下一封“罪己书”? 马良识趣的起身告辞,留关羽独自思索。 哪曾想,刚刚转身的功夫。 “季常!” 关羽喊停了他。 马良连忙问:“关公还有吩咐?” 关羽缓缓转动着眼珠,眸中罕见的浮起一层润润的水汽,视线也由此显得更为灼热。 而这些眼神的变化就像是他心境的变化。 他轻声问道:“考武之时,云旗说的那百年前荆州‘虎狼之患’当真是因为此间太守‘狩猎令’所致?” 关公竟问出这么一句? 这一刻,马良胸口极剧起伏了两下,他意识到,关羽心头的那一抹骄傲已经有所松动。 因为关麟,真的松动了! 马良连忙拱手,“下官特地查过,云旗公子所言非虚,的确如此,一味的捕杀虎狼,长此以往,会逼得虎狼不得以踏入人类的城郡,为祸人类。” “依你所言,关某猎狼训练,也是如此了。” 一声感慨后,关羽沉吟了一下,像是在心中做出了剧烈的挣扎后,方才再问出口,“那百年前荆州的‘虎狼之患’,又真的是因为法雄的‘禁狩令’而彻底根治么?” “是!”马良语气笃定,他补充道:“此法雄的曾孙,还是为刘皇叔入蜀立下汗马功劳的谋主——法正!” 唔… 这话脱口,关羽眉睫一跳,眸中闪过一道晶莹的亮光。 只是,这道亮光迅速的收敛,到最后,他竟罕见的低头,陷入了某种冥想。 马良知道,关公的骄傲这是又一次松动了,或许,他正在品评着关麟公子提及的那封“罪己书”! 当然,以一封关公的罪己书作为关麟公子的嘉奖,总归是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 “关公…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粗犷的汉子跨过关府的回廊,一路疾驰着狂奔而来。 他的出现打断了关羽的冥想,也将马良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是周仓! 看到是熟悉的周仓,关羽连忙问道:“咋咧?可是荆南又有变故?” “不,不是荆南!” 周仓气喘吁吁,“而是…而是江陵城,江陵城出事儿,不知何人趁着夜色竟在大街小巷贴满了…贴满了官府布告!” … … 第三十七章 英才卓越,功盖一国 晨曦中,巨大的城门关闭着,如同蛰伏的巨兽,两边已经有守门的门吏肃立。 因为太早,街道上本是寂静无比。 可一夜之间,整个江陵城到处都贴上了一纸官府公告,而这份公告,瞬间就激起了千层浪花。 无数的百姓闻讯出门,一个个站在公告处,有识字的正在大声朗诵着公告的内容。 这么大的事儿。 江东使臣诸葛瑾自然第一时间得到风声,也来到了人群外,探头看着。 诸葛恪已经挤到了第一排,他认真的看着这张公告。 一个文士打扮的人为大家念着,“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孙刘联盟本是勠力同心,抗击曹贼,可近日因荆州之归属,孙刘联盟屡有摩擦,为避免联盟间隙,双方商议达成约定。” “……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汉寿亭侯、荡寇将军、襄阳太守关羽;江东国主、吴侯、车骑将军、徐州牧孙权,均致力于汉之中兴。” “特此约定,一年为期,若东吴国主北伐汉贼,能夺下合肥一郡,荡寇将军关羽当履行‘湘水为界’之约,从此江夏、桂阳、长沙三郡归于江东,倘一年之期,东吴国主不能夺下合肥,湘水为界之约就地废除,至此之后,荆州与东吴无干!特此布告荆州百姓。” 这一大段念罢,一名百姓拍着脑袋,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夏、桂阳、长沙三军,为啥归来归去、让来让去的,这是啥意思?” 旁边有一个老者接话解答:“这就说来话长了,建安十三年,孙刘联盟赤壁之战重创曹操,至此荆州七郡被刘皇叔、吴侯与曹贼三家瓜分。” “曹贼占据荆州北部最大的南阳郡和长江以北的江夏郡,吴侯得到长江以南的江夏郡和大部分南郡,刘皇叔则得到长江以南的南郡、以及荆州南部的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四个郡。” “后又经南郡之战,曹贼的兵马退至襄、樊,江东大都督周瑜领南郡太守,分南郡南部地给刘皇叔。刘皇叔便屯兵公安,后来周大都督病逝,刘皇叔便向吴侯借荆州。” “吴侯本不愿借,却在江东新晋大都督鲁肃的支持下,还是将南郡借给了刘皇叔,至此…刘皇叔便有了完整的南郡,北抗曹操,也因此为基攻下了益州!” 讲到这儿,这老者顿了一下,捋了捋胡子,继续道:“自打刘皇叔入蜀后,坊间便传闻江东派出使者赴巴蜀,欲要讨回借出去的荆州之地,诸葛军师则提出了‘湘水为界’,将江夏、桂阳、长沙划分给东吴,可偏偏咱们的关公不认,拒不将三郡交于江东,这事儿在江东都传开了,之后嘛…就是这公告了!” 不怪这老者讲述的细致。 刘备借荆州一事,早就在荆州、江东传开了,有心之人不难打听到。 不过,如这老者般知之甚详的,倒也并不多见。 倒是诸葛瑾,他看着告示,听着这老者的诉说,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封无以名状的懵逼之中。 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情况? 他来江陵之后,就与关羽见过一面,几乎是被关羽言辞锋利的下了“逐客令”。 双方谈过么? 达成过什么契约么? 诸葛瑾是一脸的茫然。 可偏偏这告示上… 什么叫“双方商议”?什么叫“达成约定”? 谈都没谈过,达成个锤子的约定啊? 下意识的,诸葛瑾就觉得这公告很假,从用词到造句,到内容…都很假,假的离谱! 可偏偏,公告最下面的印绶无比清晰。 ——荡寇将军印。 ——汉寿亭侯印。 ——关公印。 可以说,无论是刘备封的、天子封的、关家军认的,关羽的三枚印绶一个不少。 也就是说,这布告不是小孩子家胡闹贴着玩的,是真的,真真儿的!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文士摇头,“这意思不就是说,一年为期,就看江东能不能拿下合肥了。” “拿得下来,湘水划界的约定有效,长沙、桂阳、江夏三郡就给江东,若是不能,那以后荆州的归属就彻底的尘埃落定,再没有刘皇叔‘借’荆州一说。” 这文士刻意加重了话语中的“借”字。 而就是这个字,是这封告示…乃至于孙刘联盟的核心与关键。 一位女孩儿问:“那,江东能打下合肥么?” 别说,这个问题一经提出,立刻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曹操的主力不是在汉中么?那合肥孤立无援?这要打不下,那江东也太弱了吧?” “也不好说,听闻驻守合肥的曹营将军是张辽张文远,你们怕是忘了建安十二年的白狼山一战吧?听北边的商贾讲,那一战这张文远可杀疯了!” “杀疯了又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文远再厉害,可就那么点儿人,挡得住东吴举全国之力的进犯么?你们怕还不知道吧,近来那吴侯已经在建业集结了十万兵马,随时准备北上合肥!” 一时间,江东能不能夺下合肥的讨论愈演愈烈。 长沙、桂阳、江夏三郡的归属问题,也成为了整个江陵百姓谈论的焦点。 诸葛瑾越看越是心有余悸,他咬着牙。 究是他的性子不错,但此刻也难免眉宇间充斥着怒意。 他狠狠道:“这是…这是欺负我江东无人么?” 诸葛瑾恨不得直接去截下这告示,连带着告诉大家,他就是江东使者,从未与关羽商议过,更从未达成过如此约定。 哪曾想,他的儿子诸葛恪在他发作之前一把抓住了他。 诸葛恪小声道:“爹…此告昭示江陵,人尽皆知,此为我江东大喜之事!” 唔… 诸葛瑾满是疑窦的看着儿子诸葛恪。 诸葛恪笑容可掬,他依旧压着声音,可语调间止不住的悸动。“孩儿已经看明白了,英才卓越,功盖一国,谋得此湘水东三郡者,非咱们诸葛氏莫属!” 这… 诸葛瑾更疑惑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他不光没看懂这封江陵城的“告示”。 甚至连…连他的儿子也看不透了! 等等? 恪儿的意思是? 当此告示下,他有主意谋下江夏、长沙、桂阳不成? … … 第三十八章 江陵出了个“洪七公” 江陵城,刑室内。 周仓为关羽提了这么久的刀,还是第一次主审“犯人”,且他审问的犯人还是一名乞丐。 一夜之间,整个江陵城到处都贴满了“假告示”。 俨然,这是有蓄谋的行动。 一番调查,周仓锁定了一名乞丐。 有人看到深夜,便是这乞丐在城墙上张贴着什么。 于是,这乞丐自然就成为了“此案”的突破口。 周仓端着步子走到桌案后坐下。 审问犯人,他多少还有些生涩,隔行如隔山。 更让他紧张的是,就在隔壁牢房,关羽、马良、关平、关兴等人就守在那里。 江陵城贴满的这封“告示”虽是假的,可三枚印绶一应俱全,图文分毫不差。 且其中告示的内容与荆州的归属息息相关。 这事儿太敏感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到底是谁指示这乞丐? 是北面的曹操? 还是东边的孙权? … 这间屋子不能算是正经的公堂,却比公堂给人的压力更大,室内因为小而格外的晦暗,显得阴气森森。 墙上有重枷、有皮鞭、有洛铁… 盆子里的炭火烧的正红,两边立着光着膀子的精壮刑吏。 他们冷漠的表情,似乎在告诉犯人,无论王侯贵胄,亦或者是乞丐流民,在他们眼中皆是平等而卑贱的。 “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 “是谁指示你的?” “小的不知道官爷在说些什么?” 周仓与乞丐一番对话。 “砰”的一声,周仓拍案而起,“你知道他们为啥派本将军审你,那是因为,本将军最没耐心,你若不招…” 周仓直接提起火盆中的烙铁,一副要屈打成招的模样。 这名唤“二狗”的乞丐还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官爷,俺,俺不知道官爷问的是啥呀?” “本将军提醒你下,江陵城的那些告示,是你张贴的吧?说——是谁指示你贴的?” 周仓瞪大了眼睛,他要用这双虎目去震慑面前的乞丐。 一旦这乞丐吓破了胆,接下来就好办了。 哪曾想,这乞丐只是轻轻点头,“是俺贴的!可没人指示俺哪!”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在古代,哪怕是乞丐也会践行这条最基本的准则,他们有着最朴素的底线,谁给他们吃的、穿的,他们决计不会出卖谁。 “你一个乞丐?从哪弄得的这些告示?还说没人指示。” 周仓审的是越发的得心应手,语气越发的冷冽。 “没人指示,俺就是没人指示,俺就是觉得好玩,贴着玩的。”乞丐咬着牙,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看起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周仓提起那烧的焦红的烙铁。 乞丐流着泪,还是那句话… 他不招,受苦的是他一个,可若是他招了,那些一道乞讨的兄弟们,还有…还有那位“公子”都会遭殃,这点,他拎得清。 倒是隔壁牢房的关羽,他凝着眉,丹凤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儿的不简单。 这是诡计啊! “季常…”关羽回望向马良。 “关公。”此刻的马良,也是愁眉不展,他想的更远,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告示贴的满城尽是。 那么… 很快,无论是江陵城,还是江夏、桂阳、长沙,乃至于整个荆州的百姓都会知道。 这封“告示”哪怕是“假的”,可如此传播之下,假的怕也要变成真的了。 而无论是曹军,还是东吴,都可以以此大作文章! 这是马良最忧虑的。 “你怎么看?”关羽叹息道。 马良沉吟了片刻,提议道:“还是莫让周将军用刑了,这些乞丐平素里生活的何等凄惨?如今能为人做事,定是收获了大量的好处,从他身上穿着的衣袍就能看出。” “知恩图报,再加上他身后牵连的人怕是极多,就是酷刑,怕也不会招供,不过…” 马良眼珠子转动,顿了一下。 关羽连忙问道:“季常有话直说无妨。” “与其动刑,不如放了!” “放了?”关羽满是惊讶的望向马良。 要知道,这些乞丐布告张贴的极其隐秘。 调查之下,便只寻到了这么一个,这是唯一的线索。 马良轻呼口气,感慨道:“只有放了,才能看到他接触的是谁?才能从他们的交谈之中,听得一些线索,探明这幕后黑手!” 马良这话脱口,关羽的眼眸渐渐的睁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沉默了十息,旋即他大手一摆,口中吟道: ——“放人!” … … 清晨,晨曦未明。 乞丐们三三两两聚集在江陵城牢房门外。 看到“二狗”被放出,连忙迎了上去。 一个头头模样的乞丐连忙拉住“二狗”的手,紧张地问:“没说啥吧?” 二狗摇头,口中轻吟:“规矩俺懂,俺啥也没说。” “那他们就放你了?” 又一个乞丐惊讶的问。 “本来是要打俺的,可不知为啥,最后没打,还把俺给放了…” 二狗的话让所有乞丐如释重负。 那乞丐头感慨道:“没说啥就好,以后,你就不要再见‘洪七公’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已经把今儿个的面饼给送来了,还有被褥,你的那份俺们特地留着。” “只是,他老人家还不知道你的事儿,咱们不能让恩人担心哪!” 说着话,乞丐头连连拍着二狗的肩膀,二狗懂事的点头。 当然,“洪七公”可不是什么老人家,之所以这么称呼,是这些乞丐们的约定。 他们虽是乞讨,却也是有些规矩的。 比如…乞讨的时候,离人三步远,避免把瘟气、晦气传给人家; 再比如,关麟既向他们提及“不要让别人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 乞丐们自然尊崇,平素里但凡提到关麟时均用“老人家”代替。 这一次是因为没注意,多说了“洪七公”三个字。 虽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可… 乞丐头儿的话音落下,一旁推着一车菜往牢房送的车夫眼睛骤然睁大,其中的精芒闪烁的一下。 但,这只不过是瞬间的事儿,很快,他就继续朝着牢房前的官兵吆喝。 “今儿个菜送来了,各个饱满,官爷瞅瞅!” 除了这车夫外… 还有一个女子,长相小巧可人,不像是本地人,她本是也守在牢房外,不时的垂泪哭泣,像是在等什么人。 而当“洪七公”这三个字自乞丐口中传出。 她的啜泣声戛然而止,眼眸不经意又意味深长的瞟向乞丐那边。 … … 第三十九章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洪七公? 驿馆内的诸葛瑾有点懵。 当细作将“洪七公”这个名字告诉诸葛瑾后,他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懵逼之中。 在荆州,他听说过廖九公; 也听说过,荆州名士黄承彦从襄阳迁居到江陵后,被此地人称为“黄承公”; 也知道百姓、军户因为敬畏,对关羽关云长的称呼为“关公”! 公,是敬词! 能当得起“公”这个称呼的,那必定是声名显赫之辈! 可这,洪七公? 谁是洪七公? 要知道,因为“刘备借荆州”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东吴在荆州布下了不少细作。 不夸张的说,整个荆州,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诸葛瑾不知道的。 可…这个洪七公? 哪怕是他诸葛瑾再努力的去回忆,他也十分笃定,他记忆中,从未有过“洪七公”这个名字。 “难道…这洪七公是北边来的?” 诸葛瑾单手揣着下巴,吧唧着嘴巴,喃喃道。 倒是他的儿子诸葛恪语气笃定。“不会,这洪七公绝不会是曹营的?” “何以见得?”诸葛瑾反问。 “若是曹操派来的,或许会以荆州为赌注,但决计不会以‘合肥’为赌约。” 诸葛恪继续解释道:“父亲提及过,当年赤壁战败,曹操致信于吴侯,说败因是士兵得了瘟疫,无力再战,曹操是自己放火把战船烧了,这才退兵了,让周瑜赢得了大名!” 诸葛恪侃侃而谈,“父亲试想一下,如此枭雄赤壁鏖兵,华容溃逃,如此狼狈不堪之下尤未言败,又怎会主动提及合肥沦陷,更以合肥能否攻破为由引起荆州之争?” “父亲也讲过,曹操是个枭雄,既是枭雄,就不会会轻易言败,更不会以自己的疆域作为赌约!” 诸葛恪的话说服了诸葛瑾。 他一边颔首,一边捋须,眼神中却添得了更多的疑窦。“那依吾儿所言,这洪七公不是北边的,可他又不是荆州的,那总不会是咱们江东的吧?” 『也说不定!』 诸葛恪眼珠子一定,像是心头有了主意。 但他却并不点破,“父亲,这‘洪七公’是北边的,或者是荆州的,亦或是咱们江东的,其实这根本不重要!” 唔… 诸葛瑾看着他这个儿子,因为儿子的话,他短暂的思索过后,渐渐的面露惊喜之色,像是猜到了儿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诸葛恪笑着道:“洪七公是哪边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如今此盖有关羽三枚印绶的‘布告’在江陵城贴的到处都是,满城风雨,要不了几日,整个江陵、整个荆州,乃至于整个江东的百姓都会知道这布告上的内容。” “也会知道,若东吴能夺下合肥,那桂阳、长沙、江夏就永远归属于江东!这将是整个江东与荆州百姓的共识!” 说到这儿,诸葛恪昂首挺胸,隔着窗子,他的眼睛斜睨向天空中的云朵,傲气不可一世。 他的语气越发的自信。 “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 “当务之急,父亲再追究‘洪七公’是谁已无意义,倒不如,趁着这天赐良机,为这‘布告’,为这‘合肥赌约’添上一把火!” 这… 诸葛瑾心头“咯噔”一响。 他望着诸葛恪,口中喃喃:“吾儿的意思是?” “当此布告之下,满城风雨…”诸葛恪睁大了眼眸,言真意切,“若这个时候,作为江东使者的父亲,由你出面,告诉江陵城的百姓,那布告上的内容是真的,是你与关羽定下来的,孙刘联盟当真有此‘合肥’赌约,那岂不是…假亦真时真亦假!” “如今的合肥是座孤城,吴侯又调集十万雄兵,一年期内,攻取合肥易如反掌,到那时候,他关羽还有什么脸?霸占着长沙、桂阳、江夏三郡?他关羽还有何面目去质疑‘湘水划界’之约,到那时,谋得此三郡之功非父亲莫属!” 这… 短暂的惊讶过后,诸葛瑾惊喜的望着儿子,他疾呼:“吾儿大才!” 诸葛恪则满是自信的拍拍胸腹。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 … 日头洒在九脊之上,重檐巍峨的江陵官署内。 关羽坐在主位上,神情严肃。 马良也凝着眉坐在一旁。 关平、关兴分列两边,脸色也不好看。 倒是周仓,他手捧着三枚印绶,分别是荡寇将军印、汉寿亭侯印、关公印。 他已经查过了,从昨日起,这三枚印绶就没有离开官署,许多人都可以证明。 也就是说,已经能确定,那贴满江陵城的官府布告,不是因为“印绶”失窃,是有人刻意“伪造”的! 就在这时。 方才牢门前那送菜的小贩快步跑来,如实禀报。 “小的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乞丐提到了一位名唤‘洪七公’的‘老爷子’,句句不离这位老爷子,还说让那放出去的‘二狗’不要再见老爷子!” “似乎…似乎那老爷子给了这群乞丐不少吃的、穿的…这群乞丐是为‘洪七公’效力!” 吃的、穿的? 提到这个,关羽下意识的想到,自打回江陵以来,他最喜欢吃的面饼还没吃到过一个。 府中蒸的面饼,总是莫名其妙的就都没了。 关府失窃这案子,也还没查清楚。 当然,这只是关羽突然想到的,他不会把这两个“案子”连在一起。 况且,这两个案子看起来完全独立,不像有任何关联。 倒是…这些乞丐提到的… ——“洪七公?” 关羽吟出了这个名字,他那丹凤眼微微阖起到只剩下一条缝,他像是陷入了一阵冥想中。 他试图从脑海中抽取所有的记忆。 去回忆有关“洪七公”这个名字。 只可惜,一切空白! 这“洪七公”像是一片空白的竹简,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终于,关羽张开了眼眸,眼瞳之中布满了失望之色。 他转过头询问马良,“季常久居荆州,可识得荆州有‘洪七公’这么一号人物?” 这个… 马良摇了摇头,他已经仔细的回忆过了。 “洪七公”这个名字,他十分笃定,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 “不瞒关公,这洪七公,某也是第一次听到。”马良的眼神还在闪烁,俨然,依旧在思索着什么。 “可是…这又不对呀!按照那乞丐的称呼,这‘洪七公’既能被他们称作‘老人家’,那想来是一名老翁,可整个荆州的名士中,年过半百者,没有我马良不认识的,这就奇怪了。” 有道是——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马良一贯以“博闻强记”闻名。 在荆州,马家又是仅次于“蔡”、“蒯”两家,是与‘庞’、‘向’、‘习’家齐名的存在,若真有这号人物,他马良没理由不知道啊! 这就奇了怪了! 这边厢,因为一个“洪七公”,包括关羽在内,整个官署不得安宁。 那边厢,分发完今日的面饼与被褥后,回到府中的关麟,看到驻守的甲士增加了一倍,琢磨着今儿的气氛有点不对呀。 他寻来关索,好奇的问道:“五弟?今儿个咱府里是咋的了?” 关索也是紧皱着眉头,“四哥还不知道吧,江陵城出了个‘洪七公’?” ——“啊,谁?” 关麟惊问。 关索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洪七公啊!听这名字,就一定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 … 第四十章 这洪七公,还真是强大呀 ——“或许这洪七公就不是荆州的!” 在询问过所有人后,关羽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 他将手背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轻吟道:“就是不知是曹贼那边的?还是江东碧眼儿这边的!” 马良连忙提醒道:“不论是哪边,可如此多的布告下,很快整个荆州城的百姓都会以为这布告是真的。” “都会以为孙权将合肥攻破之日,就是关公将长沙、桂阳、江夏三郡归还江东之时!” 马良眸光深邃,语气沉重。 他意识到,这是“诡计”不假,却也是“阳谋”,是将关公,将荆州架在火上烤。 一旦,合肥真的丢了,关公把这三郡还了也就罢了,倘若还不还,那就不止是脸面问题了,就连民心也会向着“东吴”。 这才是最要命的。 关羽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吩咐“速速加派人手,将此布告悉数摘除!” “喏!”关平与关兴异口同声,就要出门去办。 “唉…”马良却是长吁一口气,他宛若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吟道:“怕是已经晚了!” 果然。 马良的声音刚刚传出。 “报…”一名关家军的甲士迅速闯入官署大堂。 他大声禀报道:“东吴使者诸葛瑾正在城中告知百姓,说满城张贴的布告是他与关公商议定下的,是孙刘之间的契约,以此一年为期,解决荆州归属。至此以后,孙刘联盟坚如磐石、固若金汤,再不会有半点嫌隙!” 轰… 诸葛瑾这番话说的倒是大义凛然。 偏偏,这样一则通传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传来。 关羽心头只觉得“咯噔”一响。 他惊愕于江东的动作好快啊,一招接一招,招招指向“湘水划界”,招招逼使他关羽就范,这是根本不给他反应、应对的时间哪。 马良的脸色也不好看。 果然,如他所想,这“布告”只是“阳谋”的开始,紧接着,一系列的组合拳势必会纷至沓来。 现在好了,之前的布告是摘除不完,现在则是想摘下来,却再也摘不下来!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关羽一拳重重的砸在桌案上,他豁然起身,“果然,是这些江东鼠辈在作祟!” “哼”的一声,关羽迈起大步就要夺门而出,口中则狠狠道:“关某去会会这江东鼠辈!” 这一刻,他都有要杀了诸葛瑾的心! “不可!”马良拦在关羽的面前,“关公现在不可露面。” 是啊…前有三枚印绶下的官府布告,贴满全城,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 后有诸葛瑾与城中百姓侃侃交谈。 如今关公却说这是假的,谁信哪?不止是不信,怕是对于关公的名望也是巨大的诋毁! “父亲息怒,孩儿去!” 关平拱手请命。 关兴也拱手,“孩儿也去。” 关羽“唉”的一声,又重重的坐回座位上,一副愤愤然的模样,“也罢,你们去吧!” 关平与关兴拱手告辞。 马良连忙提醒道:“两位公子,去可以,却万万不能与江东使者发生冲突,否则…” 俨然,马良还有话要嘱咐。 “军师放心。”关平拱手,俨然,马良忧心的地方他都能体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关平知道!” 说着话,关平就走出了此间官署,关兴也匆匆追了上去。 一时间,这诺大的官署,倒是只剩下关羽、马良、周仓三人。 关羽依旧是一副怒气升腾的模样,“想不到,中了那江东碧眼儿的诡计,好一个‘江东碧眼儿’,正大光明的不行,背后捅刀子倒是一把好手!” “关公息怒!”马良劝道:“也未必是江东孙权的诡计。” “那还能是?” “或许是北境的曹操呢?”马良继续道:“昔有徐州时曹操便离间刘皇叔与温侯吕布,又有北境时,离间袁谭、袁尚兄弟,‘驱虎吞狼、二虎竞食’这是曹操惯用的伎俩啊!” 关羽眼眸凝起,“季常的意思,这‘洪七公’便是曹操派遣,藏匿于荆州,伺机离间孙刘联盟?” 马良又摇了摇头,“在寻到此‘洪七公’之前,一切都是猜测!” “哼。”关羽又是一声冷哼,他望向周仓,“传令,谁若寻到此洪七公,可直接割下其首级,挂于辕门,以儆效尤!以泄关某心头之恨!” “喏!”周仓拱手。 此刻的马良,再三思虑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提醒道:“关公,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此‘洪七公’是友非敌?”这句话脱口,马良都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太过大胆。 “是友非敌?”关羽也怔了一下。 马良解释道:“万一,合肥之战是张辽赢了呢?孙权十万大军若没打下来,那岂非‘借荆州’、‘还荆州’一事尘埃落定,江东再也无法以荆州大作文章!” 这… 不只是关羽,就连周仓,也为马良这个大胆的想法惊住。 关羽下意识的反问:“合肥局势,江东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张辽赢?可能么?” 马良则先是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没底气,可又仿似想到了什么,再度点了点头。“当初,四公子答卷中提及江东突袭荆南,关公与某也都以为绝无可能!可最后…此奇袭当真发生了!且就在眼前。” 轰… 马良的这一番话可谓是话中有话。 一下子,将关羽的思绪再度引回到那一日对诸子女“考文”的答卷上。 而关羽回忆起的,不只是关麟有关“江东突袭荆南”的答案,还有一条,那是关麟第二道题,有关合肥之战归属的答案: ——“孙十万统兵翻车,张八百小儿止啼!” 两个问题,两个答案… 其中一条已经应验,那这第二条?会不会… 短暂的,关羽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当然,他素来不信这等“神鬼寓言”、“神力乱象”之说,他只以为关麟是有些小聪明,蒙对了第一道题。 但… 珠玉在前也好,前车之鉴也罢,总归…关麟的答卷让关羽心中那肯定的答案产生了些许动摇。 他的丹凤眼缓缓开阖,旋即朝周仓摆手。 “洪七公的处置暂且作罢,密切盯着那群乞丐,等他们聚齐时一并擒获,至少,关某要知道此洪七公究竟是何人?是敌是友!” 这番话,关羽的每一个字都咬的极重…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表达着他心中的迫切。 “喏…” 周仓再度拱手。 他也很震撼,一个“洪七公”愣是将江陵,将荆州,将江东,乃至于将“孙刘联军”的水一股脑的搅乱、搅浑。 这“洪七公”还真是强大呀! … … 第四十一章 语出惊人,不死不休! 马车早就守在衙署的大门外。 关平与关索走的急,来不及牵马,直接上了马车。 早就守在这里的关麟,将口中的面饼咽下,也凑了上去,明知故问道:“大哥、二哥,啥事啊?这么慌忙?” 关兴不耐烦的回道:“四弟你别捣乱,江陵城出乱子了。” 关平则是眼珠子一定,看到关麟,难免让他想起,以狼考武时,关麟那极富想象力的“牢笼”破狼之法。 也正因为此,关平觉得这个弟弟有点意思,至少有些小聪明与小激灵。 保不齐… “四弟既来了,那,上来说!” 关平招呼道。 关兴不可思议的望向关平,像是在说,这么大、这么急的事儿,带着四弟会不会…再出什么其它的事儿? 关平笑道:“四弟聪明,保不齐能帮到咱们呢!” 说着话,他就让开车门,让关麟上了马车。 关麟不知道,诸葛瑾已经开始公开表演,他只以为,两位兄长是去查“洪七公”的事儿。 这事儿,怎么能少了他呢? 当关平将如今发生的事儿娓娓道出。 尽管有所准备,关麟还是一惊。 他刻意抬高声音。 ——“啥?那诸葛瑾已经开始蛊惑人心了?” ——“等等…两位兄长啥意思?满城贴满的告示,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是‘洪七公’派人贴上去的?就连印绶都是‘洪七公’伪造的?” ——“等等?大哥、二哥…洪七公是谁呀?” 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关麟演的逼真,就好像这事儿,就好像“洪七公”,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跟他没一点关系。 当然,他还是很惊讶,那些乞丐竟然没有被屈打成招。 果然,这世道,老实人和厚道人是活不下去的,只能被迫成为乞丐! 可终究“老实人”玩不过这些心眼多的,三下两下“洪七公”就被套出去了。 只是…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关麟心头还在窃喜。 “四弟,你小点儿声?你这么激动干嘛?” 关兴看着关麟手舞足蹈,忍不住斥责道。 关麟这才挠挠头,吧唧了下嘴巴,感慨道。 “这洪七公真的是…真的是坏透了!跟那江东使者诸葛瑾一样坏!简直,嘴巴里没一句实话!” 这… 关平望向关麟的眼神有些惊讶。 他发现今儿个,这位一贯对诸事从不上心的四弟竟是莫名的激动。 这难道是——同仇敌忾? 关家一门对这“洪七公”的同仇敌忾! 说话间… 三人的马车已经抵达了江陵城最繁华的街道。 而这里,也是诸葛瑾特地选择的场所。 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江东使者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不少百姓将诸葛瑾围拢了在中间,连续不断的问着有关“合肥赌约”一事。 一时间这里香车宝马、浩浩荡荡数千人。 “诸葛使君是如何与关公商议的?关公怎么就突然答应了这合肥赌约?” “诸葛使君,是不是这合肥赌约与之前的‘湘水划界’一脉相承?” “诸葛使君,江东打算何时去取合肥?听闻合肥孤立无援,而江东集结了十万大军…如此算来,这赌约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诸葛瑾不过四十出头,今日打扮的又格外年轻,衣袂飘飘,服饰儒雅,仪表英俊,面上带着亲和的笑意。 他不急不躁的一一解答着文人们的问询。 不时的感慨,“昔日刘皇叔居无定所,我大都督鲁肃向吴侯提议,将荆州暂借于皇叔,这本是我东吴一番好意,有借有还,也是天经地义。” “可近些年来,因为借荆州一事,孙刘联盟屡屡生出间隙,此为亲者痛而仇者快!” “刘皇叔与吴侯共同的愿望都是‘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而关公以大局为重,孙刘联盟这才定下此‘合肥赌约’,一年为期,看东吴能否凭本事夺下合肥,合肥一定,‘借荆州’一事也就尘埃落定!” “无论是荆州归吴侯也好,归刘皇叔也罢,从此之后,孙刘联盟勠力同心,共抗曹贼,岂不美哉?岂不是真正的‘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诸葛瑾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惹得周遭百姓交口称赞。 同样是这么一番话,诸葛瑾直接将格局打开了。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什么荆州不荆州的,对于孙刘联盟,只要勠力同心携手抗曹,荆州归谁,一点都不重要! 倒是马车内的关兴,听到这些,一只拳头一下子握紧,另一只手就去拔刀,口中狠狠道: “一派胡言…” “二弟!”关平拦住了要拔刀的关兴,“马良军师如何嘱咐的?你难道忘了么?” “可他…”关兴指着还在“妖言惑众”的诸葛瑾,胸腔中的怒火一个劲儿的往上蹿。“大哥,难道,咱们就任凭这江东使者在此信口雌黄?蛊惑人心?” 这… 关平沉默了,他知道,关兴说的没错,不能让这诸葛瑾继续说下去。 可偏偏,他又能怎样呢? 关公印绶、官府告示在前; 诸葛瑾慷慨激昂的陈词在后; 大庭广众之下,真要动武,怕是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保不齐,江东使者诬告父亲‘两面三刀’、‘三头两面’,那时候…舆论之下,怕是父亲的名望将毁于一旦。 孙刘联盟的关系也将出现巨大的裂痕! 此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事,好难哪! 关平的眉毛凝起,心头实在犯难。 等等… 关平突然回头,他望向关麟。 病急乱投医,这种时候,他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机敏、聪慧”的弟弟身上。 看看他,能否动下小聪明,有没有办法扭转眼前的局面。 “四弟?你可有法子?让百姓们莫要信这诸葛瑾!” 法子? 这… 与关平、关索的紧张与愤怒不同,关麟正探着脑袋,往外看。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听大哥这么问,他缩回了脑袋,紧接着“吧唧”了下嘴巴。 在关平、关兴翘首以盼的眼神里,关麟张口道: “我哪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人家江东使者这不说的挺好的嘛…格局完全打开了呀!” “你听听,人家方才还说,倘若东吴攻不下合肥,决计不再纠缠‘借荆州’一事,如此说来,只要合肥一战,曹军赢了,那荆州不就名正言顺的归于咱伯父,归于咱爹的手里了么!” “这不,东吴使者说挺好的嘛!还要怎样?” 这… 关麟的话,一下子让关平、关兴都懵了。 作为关羽的儿子,关麟这一番话,不可谓不——语出惊人,不死不休! … … 第四十二章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昔日曹操率八十万大军南下赤壁,兵精粮足,面对孙刘联军不足五万,最终尚且大败而归!” 关兴剑眉跳动,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连续不断的反驳道。 “如今合肥战场,曹军将帅不和,孤立无援,强弱悬殊,四弟倒是说说,这仗怎么输?” 关兴这番言辞铿锵有力,仿似合肥一战的结局早已尘埃落定。 关麟唇边浮起一丝淡的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旋即幽幽的叹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反问道:“当年赤壁之战时,也是强弱悬殊…可最终,曹操不还是输了么?” “你…这是强词夺理!” 被关麟的一句话反驳回来,关兴想继续辩,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辩了。 当然,诡辩,这也不是他的强项。 关平连忙道:“四弟,曹操的水军岂能与我们孙刘联军的比?合肥一战与赤壁之战又截然不同,孤立无援、将帅不和、兵力孤寡,如此局势下,以少胜多几乎不可能。” “未必!”关麟语气坚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诚然,曹军不擅水战,但江东军也防不住突袭,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此战江东的统领是个什么货色?打个老虎,都要把自己关进笼子里,无伤射虎,分明是怂包一个。”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样的人统御?岂能打了胜仗?再退一万步说,咱爹是山西人,张辽也是山西人,那支曾经温侯吕布统御,让人闻风丧胆的并州狼骑更是山西人,还有那支高顺麾下,有死无生的陷阵营,二哥呀,这些山西人只是老了,可不是死了!” 别说,关麟的一番话有理有据。 一时间,竟让关平对“合肥之战”的成败,产生了全新的理解与质疑。 反观关兴,他不为所动,像是铁了心要跟四弟关麟拗到底。 说起来,关兴继承了父亲关羽的尚武,对那些勇力过人者极是推崇。 他虽也像父亲般看不起孙权,但却并不妨碍他对东吴的几名勇将推崇备至。 他侃侃道:“孙权再是不堪,可甘宁也不堪么?两年前甘宁百骑劫曹营,在曹营内纵横驰骋,无人可当,就连那孙权也称赞‘孟德有张辽,孤有兴霸,足相敌也’,还有凌统,夏口之战,他年方十五就奋力夺父尸而还、赤壁之战,更是截杀曹军,令那曹操吓得‘肝胆俱裂’,有此二人在,合肥一战,已然…” 不等关兴讲完,关麟已经在摆手了。 “够了…二哥,你可别说了。” “怎么?是四弟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了?”难得让关麟吃瘪,关兴得意了起来。 “咳咳…” 关麟轻咳了一声,反问道:“二哥方才提及谁来着?” “百骑截营的甘宁甘兴霸,奋力夺父尸的凌统凌公绩!”关兴抬高语调,趾高气昂。 整个东吴的武将中,关兴最钦佩的便是此二人,对他们的事迹自然也是如数家珍。 关麟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旋即笑着感慨道:“百骑截营甘兴霸,奋夺父尸凌公绩好威风啊…就是,弟好奇了,凌统奋夺父尸,他爹是谁杀得呀?” 这… 关麟的话,一下子让关兴愣住了,他关注的从来都是“勇武至上”的事迹,可…这件事儿的源头,凌统的父亲是被谁杀得?他还真不知道。 关平的眼珠子也开始转动。 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心下一惊。 凌统的父亲是凌操,杀死凌操的恰恰是… 就在这时,关麟的话再度脱口。 “那还是建安八年的十一月,江夏之战中,凌统之父凌操在追击黄祖的过程中,被那时,尚是黄祖麾下的上将甘宁一箭射杀!由此,凌统与甘宁结下杀父之仇!” 轰… 轰隆隆! 犹如五雷轰鸣一般。 关兴这下彻底的怔住了,他张大了嘴巴,他彻底哑然了。 “竟是…竟是…” 过了半天,他才支支吾吾的张口。 关麟却继续道:“要不就说二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总说合肥城内张辽、李典将帅不合,可再不合,比得上孙权身边这一对勇武无敌的‘左膀右臂’不合么?” “张辽与李典不合,充其量是阶层不同,面对强敌一样会勠力同心,可甘宁、凌统却是杀父之仇,同军为将,怎么可能勠力同心,若我是凌统,每每看到甘宁,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偏偏,合肥一战,咱们这位爱射虎的孙将军,他调集十万兵马也就罢了,竟把凌统、甘宁同时调来,如此排兵布阵,还足以彰显其拙劣的统兵之术么?如此统御,合肥一战,就是张辽外,再随便栓条狗也打赢了…倒是二哥,如此看衰合肥一战,这是哪来的自信?” “你…”关兴发现,他被绕进去了,彻彻底底的绕到了关麟的陷阱了。 可关键问题是,如果四弟说的没错,凌统与甘宁真的有杀父之仇,那…孙权的调集兵马、排兵布阵的统御能力,也太有问题了吧? 当然…关兴不是能轻易服输的人。 他依旧嘴硬,“四弟不过是诡辩罢了,合肥一战,张辽依旧没有机会!” 关麟眼珠子一定,“那万一?合肥一战,孙权输了呢?” “呵…”关兴冷笑,“若是输了,那从今往后,四弟说什么,二哥就做什么?” 这个… 关麟浅笑一声,眼珠子转动,旋即玩笑道:“那第一件事,我要二哥——倒立洗头!” 呃…关兴顿了一下,旋即瞪了关麟一眼。 “你先赢了再说吧!” 这边厢。 关家的这一对兄弟一言一语,针锋相对。 还立下了赌约。 那边厢,诸葛瑾还在侃侃而谈,越说越是逼真,俨然…“合肥赌约”、“湘水划界”这事儿已经稳了。 倒是诸葛恪,他始终保持着独有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那封谨慎,他环视着周遭,密切的关注着每一个附近的人。 有仆从悄悄的走到诸葛恪的身边,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驾华贵的马车,小声道。 “那马车中的是关羽的三个儿子!” 唔… 诸葛恪余光望向那马车,压低声音询问仆从,“坊间传出的,那让关羽下‘罪己诏’的关家四子关麟也来了么?” … … 第四十三章 攻势勿缓,不予敌喘息之机 ——关家四公子关麟来了么? 诸葛恪很关心这个问题。 毕竟,上一次“奇袭荆南”的计划,就是在这位四公子关麟手中毁于一旦。 当然,这中间必然有着许多纠葛。 多半…关麟散播的消息,暗中是由关羽,亦或者是诸葛亮提前的谋算部署。 但… 不可否认,是关家父子的争执致使此“东吴奇袭荆南计划”的胎死腹中。 那么?这关麟?究竟是龙,是虫? 诸葛恪不知道,但莫名的,他对这位关家四公子多出了许多兴趣。 “来了。”仆从十分肯定。 “他在干嘛?”诸葛恪饶有兴致的问道。 “他与兄长在马车中争执了起来,言辞激烈。” “争执的内容是什么?” 诸葛恪问的急切。 “这个,好像是关四公子笃定,合肥一战吴侯会败。”仆从语气低微,他安排的人也是只听了个大概。 倒是诸葛恪,听到这话,他笑了,他饶有兴致的眯起了眼睛。 略微沉吟了片刻。 “笑话。”他嘴角裂开,摇摇头。“这关家四公子还真敢说呀!” “也怪不得,关羽会挑选这么一个逆子迷惑父亲!” 念及此处,诸葛恪眼眸睁开,将注意力又转回了这边。 心头却是默念,河东解良关家,终究是武人粗鄙之家,出个目光短浅的‘逆子’并不奇怪。 倒是他们琅琊诸葛氏,家学渊源。 念及此处,诸葛恪继续吩咐道:“务必第一时间,将我父亲的书信交予吴侯之手,这把火,咱们还得烧的更猛烈一些。” 局势发展到这份儿上。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 所谓——攻势勿缓,不能予敌喘息之机! … … 琴瑟和鸣,奏出颇富江南韵律的柔雅乐章。 孙权高坐朝堂之上,堂下百官肃立,张昭站在首位。 一些官员带着好奇,饶有兴致的听着信使将诸葛瑾的书信娓娓道出。 年轻的陆逊排在最后,面上含着玩味的微笑。 终于,信使将书信念罢,孙权含笑。“诚如诸葛子瑜所言,如今的江陵城早已是满城风云,整个荆州,这‘合肥赌约’也将传得沸沸扬扬,倘若我东吴能取下合肥,关羽迫于无奈,只能将长沙、桂阳、江夏三郡交还于我,此乃天赐良机!” 听到这儿,将军中的甘宁站起身来,大大咧咧的喊道:“倘若关羽依旧不归还那当如何?末将觉得,只有抢来的东西,揣在怀里才最实在。” 甘宁的话说出了许多将军的心声。 不少东吴武将心里揣着“火”气呢? 要么就别奇袭,这荆南的奇袭都到门前了。 你吴侯却直接下令停止进军,就地驻扎,这不是胡闹么? 有这驻扎的功夫?保不齐,长沙城直接就打下来了。 “甘将军消消气。”站在首位的大臣张昭忽然迈出一步说:“甘兴霸百骑劫曹营,裹甲衔枚,如入无人之境,让那曹操都胆战心惊,整个江东谁不知道你甘兴霸的勇武?” “只是,对付关羽不同于对付曹操,曹操是逆贼,怎么打都行,可荆州却多少要顾及着‘联盟之谊’,曹贼势大,孙刘两家,和则两立,分则两害,故而…荆南要么一战而定,要么就不能轻举妄动,横生变故。何况,长沙究竟有无防护,谁也不知,主公不能冒这个险!” 张昭说了一大堆,甘宁一摆手,“俺听不懂这些。” 他的话还没讲完。 “听不懂也得听!”一道冷冽的声音自朝堂一侧传出。 众人望去,声音也是来自将军席位这边。 ——是凌统! 此前,凌统率军攻破皖城,孙权将他提拔为荡寇中郞将,任沛国丞相,所部均为父亲凌操旧部,是江东最精锐的水军部曲。 “一国朝堂,岂容你这莽夫造次?”凌统红着眼瞪着甘宁。 尽管碍于孙权的情面,他忍下了这份“杀父之仇”,可每每看向甘宁的眼神,其中的杀机是止不住的。 “这朝堂哪有你这娃娃说话的份儿?爷爷当年做锦帆贼杀人的时候,你可还没断奶呢!”甘宁也不惯着。 “你…”凌统手握在刀柄处,已然拔刀,朝甘宁挥去,甘宁一剑架住,回道:“乳臭未干!” 一时间,东吴朝堂针锋相对。 孙权呵斥两人,“都退下!” 他的声音急脆,不怒自威。 甘宁与凌统彼此互瞪一眼,一人收刀,一人收剑,隐忍退回。 孙权道:“有这力气不妨用在攻取合肥之上!” 说到这儿,孙权指着诸葛瑾的信笺,“诸葛子瑜已经在信笺中写明,此为天赐良机,我东吴当上下一心,齐头并进,攻下此合肥,收回荆州三郡之地。” “传孤命,大都督鲁肃、将军吕蒙即刻率军从长沙郡退回,三日之后,孤亲自统兵北进合肥,甘宁为左前锋,凌统为右前锋,吕蒙、陈武领中护军,潘璋、宋谦、徐盛、丁奉、蒋钦、贺齐随军征伐,此战关乎湘水划界之约,关乎我江东之破局!不破合肥,孤势不归还!诸位都听清楚了么?” 说到最后,因为激动,孙权已经豁然起身。 手掌按向面前桌案的一角,那是缺了的一角。 是建安十三年,决议抗击曹操后,孙权挥剑斩断的一角,那时他语气坚决——“再有言降曹者,犹如此案!” 这一次,同样的桌案,同样的缺角,这位东吴国主也是同样的决心与雄心壮志。 “领命!” 整个朝堂,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纷纷拱手。 征期已定。 合肥之战即将打响。 孙权率领着十万大军,携江东全明星阵容,三日后将踏上征程。 … … 时近黄昏、昼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清寂。 山神庙中的乞丐原本正在分今日的面饼。 如今,局势敏感,关麟已经不敢亲自来送了。 他是将面饼藏在包裹里,放在关府大门对面的街巷内,让乞丐们派人来取。 这些乞丐都是讲义气的好兄弟。 就冲着没有把他关麟招出去,关麟就觉得——这些人,能处,有事儿,他们真上! 被褥与衣服早就分好了,二十几个乞丐,难得能在这山神庙里觅得一丝温暖。 不少乞丐啃着面饼,不时感慨道:“多亏了恩公他‘老人家’呀!” ‘老人家’就是“洪七公”的代称… 乞丐们已经熟悉这么称呼了。 突然… “砰”的一声。 山神庙的大门被推开… 无数火把点亮了此间,火把之中,一威猛将军踏步走出,是周仓。 他目光冷凝,环视着眼前的一干乞丐,冷冷的道: “好啊,被褥、衣衫、面饼,啥都不少…如今乞丐也过的滋润了,呵呵,看起来,那‘洪七公’没少给你们好处啊!” “本将军最后问你们一次,洪七公是谁?洪七公在哪?” ——“不说的话,不光这些被褥、衣衫没了,你们的小命也没了!” 这一刻周仓的语气凛冽,凶神恶煞。 … … 第四十四章 去向咱爹兴师问罪! ——“什么?” 黄昏之际,关麟的屋中远远就传来惊叫之声,惊起几只早已在巢中睡下的雀。 关麟一双瞳孔睁大,凝望着桌案对面跪坐着的弟弟关索,“你是说,咱爹又把那些乞丐给抓了?” 关麟的激动让关索有些意外。“是啊,父亲命周叔暗中盯着那名唤‘二狗’的乞丐,就方才,于山神庙中,将这二狗与其它乞丐一网打尽。” “看样子,咱爹是一定要问出那‘伪造告示’、‘蛊惑人心’的罪魁祸首‘洪七公’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 关麟眉间略略一蹙,但语气尽可能的平静,“那,这些乞丐可招了?” “招了就好了!”关索感慨道:“奇就奇在这儿,也不知道这‘洪七公’用了什么法子,这些乞丐竟是咬紧牙关,一个不说…” 讲到这儿,关索无奈的摇头,继续道:“周叔除了探出这‘洪七公’是一位老人家外,其它的一无所获,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嘛?什么时候,这些乞丐变得如此嘴硬,如此有骨气了?” 呵呵… 听过关索的话,关麟就“呵呵”了。 关索感慨乞丐嘴硬、有骨气,这就相当于帝王感慨“何不食肉糜”。 话说回来,五弟养尊处优,岂会明白,在这乱世当中,人命如草芥,食物、衣服、被褥,对于流民、乞丐的意义呢? 想到这儿,关索用手揣着下巴,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冥思之中。 关麟是讲义气的。 再加上一切行动的源头在他这儿,跟乞丐无关,不该让他们平白受此冤屈。 只是。 俨然,局面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事儿搞的太大了,有些收不住的味道,甚至“洪七公”这个名字也变得极其敏感,这点倒是颇为难办。 唯一庆幸的是,如今,所有人都以为“洪七公”是一个“老人家”! “四哥…” 见四哥关麟若有所思,关索好奇的问:“四哥在想什么?” 唉… 关麟无奈的叹出口气,不过很快,话锋一转,“我在想,咱爹真是脸都不要了!” 啊…又是这句! 关索心里有些犯怵,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关麟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说说咱爹,堂堂一个荡寇将军、襄阳太守、汉寿亭侯,怎么总是与这些乞丐,这些可怜人过不去呢?” 关麟摊着手,“咱爹真要能找出幕后黑手,也算他厉害,可偏偏找不出,然后气就往这些乞丐身上撒,咱伯父的‘惟贤惟德’他算是忘了个干干净净,不行…不能让他这样下去!” 说到激动处,关麟豁然起身。 关索本低头听着,这个话题,他是半句不敢插嘴。 一边是四哥,一边是老爹,这双方斗起来,殃及无辜不说,无论他关索站哪边都是错。 可见关麟起身,关索连忙拉住他,生怕他做出啥出格的事儿。 “四哥,别激动,再说了…一群乞丐而已,与四哥非亲非故,当不起四哥如此关心。” “我还就要关心了!”关麟挺直了腰板,语气笃定。 关索感觉完了,罪己书的事儿还没说明白呢。 这下倒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四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因为…”关麟一把甩开了关索的手。 他径直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咱伯父教导咱们的,你都忘了不成,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在咱伯父的教诲下,你哥我一定要做一个像咱伯父那样‘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做一个与咱爹截然不同的人!” 说着话,关麟已经走出了此间卧房。 关索有点懵…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拿“伯父”去压老爹… 老爹的软肋,四哥当真是玩明白了! 等等…关索猛地想到什么,连忙追到门前大喊:“四哥,这么晚了你去哪?” 冷冷的夜风中,关麟的声音传回。 ——“去向咱爹兴师问罪!” 这话脱口…关索突心头“咯噔”一响,然后感觉腿一软,当即一个踉跄,等他扶着门框站稳,他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扇自己的脸。 “都怪我…” “好端端的说什么乞丐啊!” 嘴上这么说,可关索还是为四哥关麟捏了一把汗,诚如他说的。 因为“罪己书”的事儿,爹的气还没消呢? 现在,又因为这一干乞丐… “唉” …关索长长的叹出口气。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有一种感觉,做四哥的弟弟太难了…做爹的儿子也心累呀! “四哥呀四哥,你就不能…不能让弟省点心么?” … … 夜已深,东吴的宫殿内,传出清脆的声音,是陆逊的靴子踩在青石地板上的声音。 入口处,陆逊脱去鞋,左右环顾了一番,方才踏步进入其中。 这是近段时日以来,孙权第二次单独召见了陆逊。 见到这位东吴的国主,陆逊拱手,孙权碧眼眯起,示意他坐过来。 两人跪坐于桌案的两侧。 而桌案上摆放着的是一封信笺。 准确的说,是一封诸葛瑾发来的信笺。 孙权示意让陆逊看过,陆逊粗略的扫过一遍,惊问道:“这信,似乎与白日里那封不同!” “你知道孤,为何放心子瑜去出使巴蜀、荆州?”孙权沉吟了一下,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子瑜是聪明人,也是极其谨慎的一个人。一种信笺是能放在白日里的朝堂上去说,可还有一种信笺,却只能放在深夜时,与心腹之人密谈。” 孙权的话,让陆逊一惊。 “臣年少德薄,我东吴文臣如云,武将如雨,主公缘何独信小子!” 孙权站起身执着陆逊的手,“当年公瑾赤壁退曹,比伯言还要年轻,伯言才堪负重,又博古通彻,世居于江东,乃是吴郡四大家族之一,公瑾会背叛孤,可伯言不会!” “主公在上,臣必效犬马之劳!”陆逊感动道。 孙权却将陆逊的手按在那封信笺上,他像是刻意为之,食指与中指的位置恰恰指向的是信笺中的一个名字。 ——“洪七公?” 陆逊惊问道… 孙权目光灼灼:“那虚假布告,荆州的人心向背,如今局势中的一切,全赖此‘洪七公’部署筹谋、运筹帷幄,然子瑜分不清此‘洪七公’究竟是敌是友?孤也看不清楚,故而…孤想请伯言亲赴江陵……” … … 第四十五章 孤想用伯言,伯言敢立功否 江风在外面吹拂,宫殿周围挂起的“吴”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孙权那浑厚有力的声音还在继续。 ——“孤想请伯言亲赴江陵,暗中调查‘洪七公’此人,此人若能为我所用最好,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伯言可相机行事…” 这下,陆逊彻底懂了。 孙权重用他的目的是…是调查此洪七公? 只是,这个任务… 陆逊满是疑窦的问:“如此重任,主公为何选我?” “哈哈…”孙权笑了,一边笑,一边重复着之前的话:“伯言博古通彻,陆氏一族又世居于江东,公瑾会背叛孤,可伯言不会!” 就在这一句过后,孙权又补上一句。 ——“何况伯言才堪负重,却未有远名,当此任务,最合适不过。” ——“只是,孤想用伯言,伯言敢立功否?” 此言一出,陆逊一愣,连忙跪下铿锵地回答:“臣必不负主公所托!” 孙权感慨:“曹操有颍川才俊,刘备有诸葛亮,孤不用锐意进取的年少英秀,如何与他们抗衡啊!” … … 江陵城,关府之中。 夜莺发出凄冷的叹息,刚刚回府的关羽脱下穿了一日的斗篷递给周仓。 关羽难受的活动着筋骨,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心力交瘁。 哪怕,现在已经入夜,可对于他而言,似乎还有数不尽的事儿没有完成。 卧房之中,除了周仓外,马良也在,关羽特地将他唤来。 一些事情,再也拖不得了。 周仓将关羽的斗篷抖了抖,挂在了一旁,当先开口道。 “将军,那些乞丐还是什么都不说,末将能查到的,除了此‘洪七公’是一名‘老叟’外,其它的一无所知。” 周仓的语气有些沮丧,他感慨道:“如今,唯一的方法,只有用刑了,末将请命用刑!” 对于周仓的提议,关羽不置可否。 洪七公身份未明,他已经不愿意去过多的关注这些乞丐。 或者说,当务之急,这些乞丐已经不重要了,局势的发展,迫使着关羽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合肥战场”上! 他抬眼望向马良。“季常,东西带来了么?” “带来了!”马良从怀中取出竹简,递给了关羽。 关羽缓缓展开,上面的字眼跃然呈现。 这竹简不是别的,乃是那一日考文时,有关合肥一战,关麟的答卷。 关羽缓缓念出前面两句。 ——“虎啸逍遥震千里,江东碧眼犹梦惊! 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 马良接着关羽的话继续念道: “少年志大雄心狂,十万大军压曹疆。 张辽神勇无敌藏,落花流水吴军殇。 自古兵家莫测亡,统帅三军智勇匡。 政治铁腕驭兵将,丢盔卸甲狼狈惶!” 念到这儿,马良顿了一下,微微抬眼,密切关注过关羽的表情后,这才吟出了这答卷的最后两句。 “八百虎贲踏江去,十万吴军丧胆还。孙十万统兵翻车,张八百小儿止啼!” 整个答卷,最后“止啼”二字吟出,不只是马良,就连关羽,也具是深深的呼出口气。 说起来也奇怪… 当初,第一次听到这答案时,关羽差点没气死。 那时的他是一拳砸在案牍上,满心都是对关麟的失望之意。 这么一道“简单”的问题,关麟这答的什么? 一派——胡言乱语! 可现在,时局的变幻超过了关羽的想象,如今的他是多么希望,云旗这答卷一语成谶。 当然… 这就有些寄希望于“神鬼乱力”之说。 关羽从来不信这个,可偏偏珠玉在前,也不知道是蒙的,还是其它什么缘故,在湘水为界、江东奇袭的问题上,这关麟竟全都答对了。 这就有些“玄乎”了呀! 关羽没办法,也忍不住再把儿子关麟有关“合肥一战”的答案拿过来,他必须再看一遍,细细的看,细细的品。 “呼…” 伴随着一声粗重的呼气,关羽开口了,“关某记得,当日季常看到这答卷,还仔细的解析了一番,提到合肥一战,张文远纵是孤军,纵是以寡敌众,纵是将帅不和,他依旧有机会取胜。” “不错!” 马良侃侃道:“云旗公子将张文远称作‘张八百’,这称谓提醒了我,让我想到张辽麾下有八百骁勇善战的‘并州狼骑’,而这些并州狼骑与关公一样,都是山西人!自春秋以来,山西名将一枝独秀,山西的兵勇也因尚武之风而勇武无畏!” 关羽眯着眼,接着马良的话道:“季常还提到,张辽、李典、乐进的家眷都被曹操迁往邺城以为‘人质’,也正因为此,纵使将帅不和,合肥城的守军也一定会勠力同心!” “是。”马良颔首:“关公那时只说拭目以待,谁又能想到,局势瞬息万变,现如今合肥战场战果究竟如何?我等必须有个提前的判断了。” 听过马良的话,关羽的眼睛凝的更紧了。 他的心情复杂无比,却并不表露于面靥上,他只是缓缓的踱步,踱至窗前。 二更钟鼓恰在此时响起,关羽停住脚步默默地停了一会儿,凝目看着黑夜中一片寂静的府邸,又过了片刻,他方才缓缓张口。 “季常?你说云旗作出如此答案,他会不会还有其它的依据?” 这话,一下子把马良问住了。 关麟这小子,别看平素里胡作非为,正事儿一件不干,坏事儿一件不漏。 可… 他的想法往往出人意表,究是马良也琢磨不透。 当即,马良沉吟道:“这个下官就不知了…”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一刻,如同能读出关羽的心思般,挑着眉轻微的笑了笑:“关公何不去问问云旗公子呢?” “问他?”关羽也没想到马良会如此提议。 在他看来,这又岂是问不问的事儿? 上一次考武时“罪己书”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这要去主动问他,这小子会不会蹬鼻子上眼且不论,单单在外人看来,岂不是关羽“认输”! 关羽何其骄傲?何等自负? 他岂能接受“认输”这件事? ——绝对不可能! 关羽那复杂到极致的表情,马良看在眼里,他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心里嘀咕着,这父子之争,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哪曾想,就在这时。 门外,一名守卫禀报的声音传来:“关将军,四公子求见!” 四公子? 云旗? 关羽一怔,眼眸下意识的睁大。 马良也感觉到十分的意外。 ——这是…巧了么? … … 第四十六章 冷艳锯:你了不起,你清高 关麟气喘吁吁,俨然,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被侍卫领入其中,看到主位上的父亲,关麟愣了一愣。 显然,他没有想到,不过是两日未见,曾经傲气不可一世的父亲,此刻的表情复杂,眼瞳更是不经意间的闪躲? 还有那眉宇间深深的疲倦感,让人很难联想到,这是曾经威武的关公。 『老爹这副衰相,难道是被人煮了?』 关麟抬着眼望着父亲,而关羽闪烁的眼神最终也落回了关麟的身上,父子俩就这样百感交集地对视着。 一阵风起,卷起窗前的帘布,吹进几许江风,关麟才骤然醒悟过来,忙拱手向父亲行礼。 “孩儿拜见父亲!” 『来的正好!』 关羽心头感慨,嘴上径直询问:“我与军师正聊到你这封答卷,说说吧,‘孙十万统兵翻车,张八百小儿止啼’,你是如何得出此答案的。” 这话脱口,马良眼珠子一定。 方才关公还“嘴硬”,可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关公能主动询问儿子,这证明,他已经将姿态放低。 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 关公变了,尽管是很微小的变化,但是四公子真的让他改变了,悄无声息的改变。 这是一个好兆头。 马良是这么想,可现实很快就无比残酷的给予了他沉重的一击。 因为…关羽姿态放低,却并不意味着关麟会给他这个台阶下。 “父亲是问孩儿有关合肥之战的事儿?”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关麟越发的有恃无恐,他反问道:“那父亲可是决定下‘罪己书’了?” 这… “蹭”的一下子,关羽心头那集聚的怒气已经变成小火苗了,“蹭蹭蹭”的往上涌。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果然哪,在这“小子”面前放低姿态,换回的一定是变本加厉的“蹬鼻子上脸”,关羽觉得,他早该想到。 马良也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关麟的“蹬鼻子上眼”才刚刚开始,“父亲给句话呀,到底下不下那‘罪己书’?” 关羽唇边浮起一丝冷的让人胆寒的笑意:“吾儿说笑了,为父无罪,如何会下罪己书?” 噢… 关麟挠挠头,接着问道:“那父亲还是不给孩儿一个屯长之位咯?” 之所以这么说。 是因为此前,考武后的任命中。 关羽将关平任命为牙门将,统领一营兵马; 关兴、关银屏、关索为屯长,各统御一百兵马,可唯独关麟,啥也没有! 但事实上,考武之中,表现最出色的恰恰是关麟。 这份“不公”,直到现在,关麟还记着呢! 只是,听到这儿,马良的心情已经被紧紧的揪起,他咽了口口水,怕什么来什么…云旗公子还真是寸步不让啊!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关羽大笑。 一边笑一边捋须道:“关家军的屯长,岂能是不识武艺之徒?” 完了… 马良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他感觉到莫大的心累。 这都什么时候的天儿了,这一对父子,又斗上了! 反观关麟,在听到关羽的回答后,他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旋即一摊手,“既如此,那有关合肥之战的事儿,孩儿也无可奉告。” ——“你大胆!” 关羽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有种想要拔刀的冲动。 他内心中已经无数次的朝周仓呼喊“” ——『取吾的冷艳锯来!』 但总归是儿子,这一句话只是凝于心头,没有喊出。 只是,面对关羽的斥责,关麟依旧是不卑不亢,甚至反问关羽:“是,孩儿是大胆!父亲大可以像是对付那群乞丐般,将孩儿也关进牢里,然后严刑拷打,反正这江陵城父亲说了算,反正这江陵城伯父的‘仁德’早是过眼云烟,唉,这里再没有‘惟贤惟德’,再没有‘能服于人’!” 说到最后,关麟叹出口气,继续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孩儿就像是这江陵城最苦难的流民那般,任关公宰割便是!” ——『好一张伶牙俐齿!好缜密的诡辩!』 马良不由得心头惊叹道。 至少,这诡辩中,当关麟搬出刘皇叔的“仁德”后,关公再怎么动怒,也无济于事。 ——『这小子,可把关公的软肋摸得一清二楚。』 马良还在惊叹与感慨,关羽胸腔中的火焰已经在喷涌,在澎湃…根本抑制不足。 他甚至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说来也奇怪,最近每次…但凡与关麟这小子有关系的事儿,他关羽都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小子,是老天爷派下来,专程气他老子的吧? “关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若非青龙偃月刀不在身侧,关某势必…” 关羽大声咆哮…声震瓦砾。 一时间,整个府邸都知道关公震怒。 倒是关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清淡柔和的冷笑中,并无一丝愠恼之意,他无奈的摊手,“是,你了不起!你清高!” “你说什么?”关羽语调更高。 关麟一摊手,“孩儿说话了嘛?噢,方才孩儿明明听到青龙偃月刀在说话!” “青龙偃月刀在说:你了不起,你清高!” 这… 关羽张开嘴,呵斥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可最终喉咙像是哽咽住了,没有脱口。 要知道,关羽不是一个擅言辞的人,他奉行的准则是能动手,绝不动口。 不夸张的说,若不是此前关麟“歪打正着”,保住了荆南三郡,立了大功。 依着关羽那一根筋的暴脾气,这一刀是不可避免了。 一时间,此间卧房的气氛变得冷寂,变得森然… 十息,二十息。 五十息,一百息…没有人说话。 落针可闻的卧房,唯独能听到关羽那粗重的呼气声。 终于,这股“悚然”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马良的张口,打破了此间的沉寂。 “云旗,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 “近日,你应该也听到了,时局变化,一个‘洪七公’闹得整个江陵城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倘若东吴真的攻下合肥,那长沙、桂阳、江夏三郡,你父亲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如此时局下,你父亲已经劳心费力,你怎么还这般与他针锋相对呢?这般气他呢?” 讲到这儿,马良的声音加重,越发的语重心长。 “云旗,你是聪明人,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不用我说,你该能体会啊!” 这… 马良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 是啊,覆巢之下无完卵,也因为此,关麟才不得不这么做! 呼… 轻轻的呼出口气,关麟的表情稍稍和缓,他走到关羽的面前,“爹,马良军师都如此说了,孩儿决定给他个面子,就说说那合肥之战,孩儿为何笃定东吴会败!” 『这么容易么?这小子竟会服软?』 关羽不可思议的回望向关麟,心头引燃着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一半儿。 他依旧故作高冷,“说吧!” 关麟抬手揣着下巴,继续道:“说是可以说,只不过,孩儿有个请求!” 此言一出,关羽心头就“呵呵”了… 他内心中就一句话。 ——『关某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容易服软!』 … … 第四十七章 是他,是他,就是他! 夜已深,牢房内传出乞丐们睡梦中轻轻呢喃的声音。 ——“感谢恩公,感谢恩公。” 这些声音传入了关银屏的耳畔。 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作为关羽的女儿,她继承了父亲的那份‘执着’,她太渴望证明自己,也渴望为父亲分忧。 如今江陵城有关“合肥赌约”、“湘水划界”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但始作俑者的“洪七公”却并无任何头绪,关银屏哪里能按捺的住,征得周仓师傅的同意,她便主动担起“洪七公”的调查。 看着已经陷入熟睡的一众乞丐。 关银屏询问身旁的狱吏,“周仓师傅那边什么也没问出来么?” 狱吏如实道:“这种事儿,不上大刑,是问不出来的,可偏偏…刘皇叔与诸葛军师在荆州时,下过命令,不是罪大恶极者,不得屈打成招…这便是难办了。” 区别于“益州”为政以“严”,刘备与诸葛亮治理下的荆州,环境相对宽松。 这与荆州四战之地的地理位置有关,比起“严苛”,刘备更需要笼络这边的氏族,这边的百姓。 ——执法当如山,严刑要慎重! 而这,却为调查“洪七公”的身份,平添了不少难度。 “伯父还是太宽仁了。”关银屏感慨道,一边感慨,一边无奈的摇头。 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关银屏叹了口气,就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她敏锐的注意到了什么,眸光连续的闪烁。 是那些乞丐的被褥和衣衫。 ——是无比熟悉的被褥和衣衫! 关银屏当即问道。 “这些乞丐的被褥、衣衫是从何而来的?” 狱吏顿了一下,稍加回忆,答道:“这些乞丐的被褥、衣衫,周仓将军在山神庙缉捕他们时,他们就穿着、盖着,哪怕是押入牢狱,这些乞丐也死死的拽着这些被褥…周将军说,多半是那洪七公赠给他们的。” “洪七公赠的?”关银屏抿了抿唇,眸中精光更胜。 此刻,心思细腻的她已经敏锐的注意到。 这些衣衫与被褥她太熟悉了,这些都是关府中下人们才会使用的样式,虽说有些老旧,但…样式上分毫不差。 那么…顺着这个往下细想。 就不难把“洪七公”一案与关家府邸失窃一案关联起来了! 也正是这么一关联。 刹那间,关银屏浑身一个哆嗦,她的眼瞳一瞬间瞪大,原本那敏锐的精芒被无限惊讶下的瞳孔覆盖。 “洪…洪七公是…是他!” 关银屏喃喃吟道。 “三小姐…”狱吏连忙问道:“洪七公是谁呀?” 关银屏连忙摆手,旋即解释道:“没…没什么?我只是猜测…还…还需要再调查。” 一改此前的雷厉风行,关银屏这句话变得磕绊了起来。 但内心深处,洪七公的真相已经跃然而出。 是他,是他,就是他! “咕咚”一声,关银屏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此时的她是瞠目结舌,是目瞪口呆。 回过神儿来,她朝狱吏示意过后,匆匆走出了牢门,一边走,一边心头喃喃。 ——为何是他呢? ——他为何要这样做? ——这也太胡闹了! 越想,关银屏的心情越是无法平静。 有那么一个刹那,她感觉…她要疯了! … … 室外已经是如磐暗夜,但关羽的卧房内依旧是明烛高烧。 在温黄的灯光下,关羽踏着光滑如镜的青石地面,缓步慢踱到关麟的面前,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表情。 ——“吾儿是何请求?” “孩儿要做官!”关麟的话语出惊人。 关羽微微一怔,心头暗道。 只是,要做官么? 这么朴实无华,又极致简单的请求么? 不等关羽细想,关麟的话再度传出,“无论是考文,还是考武,孩儿的成绩父亲与马良叔、周叔都是有目共睹的,总不至于,孩儿的大哥、二哥、三姐、五弟都封为屯长,在军中任职,孩儿却一无所有?” 关麟言辞恳切,据理力争,“父亲说不懂武艺者,绝不能在关家军任职,那好,孩儿也退一步,孩儿向父亲讨要一个关家军之外的职位,这总行了吧?否则,孩儿这脸面往哪放?” 呵… 关羽苦笑。 心头暗道:『就因为你小子的脸面,就让你爹做‘罪己书’,你爹颜面是否扫地,你是一点都不关心哪。』 心里虽这么想,关羽望向一旁呃马良,把这个问题推给他。 “季常怎么看。” 这个…马良眼珠子一定,别说,心头还有些窃喜。 他连忙张口:“这是好事儿啊!” 是啊,考虑到关麟的机敏、聪慧,又考虑关公的傲气、执拗。 如果父子争执,最后,因为一个“官职”就彻底消除,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无论是考文,还是考武,四公子算是拔得头筹了,封为官吏,为父解忧,此理所应当,皆大欢喜啊!” 马良的话算是给了关羽一个巨大的台阶。 “既季常都这么说,那就…” 不等关羽把话讲完。 关麟抢先道:“孩儿要做贼曹掾吏!” 唔…贼曹掾吏? 关羽与马良具是一惊,倒不是这官,关麟不能做。 说起来,贼曹掾吏也就是个三百石俸禄的小官。 在大汉的官制中,也就是各府“门下五吏”之一,与“督盗贼”、“功曹”、“主簿”、“主记”职别相同,主管的是贼事稽查,还多少带点危险。 不夸张的说,这是个苦差事,同样级别中,没人愿意干… 那… 关羽望向马良,像是通过目光在询问他,“云旗就要这么个官?是不是有诈呀?” 马良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了。 要说关麟真要个督邮、五官掾,哪怕是长史、郡丞什么的,马良还心安些。 现在倒好,关麟要了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关羽与马良都还犯嘀咕了,不敢给了。 见关羽的表情复杂古怪。 关麟再度开口:“父亲大人?总不至于这贼曹掾吏也得精通武艺吧?” 这么一问,关羽才回过神来。 “好,贼曹掾吏就贼曹掾吏…” 关羽望向周仓,“明日发布公文,贴出告示,从即刻起,吾儿关麟任江陵城贼曹掾吏,主管贼事稽查!城中与賊盗关联的大小案件,悉数交由他审理!” 周仓眼珠子转动,他提醒道:“那…洪七公一案?” 这话一下子提醒了关羽,也提醒了马良。 关羽与马良的眼睛均凝了一下。 这下,他们懂了,原来这小子,他也对“洪七公”感兴趣! 这敢情好啊。 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哈哈哈…”马良笑着说道:“现在,这贼曹掾四公子也当了,合肥一战的归属,四公子可以讲讲了吧!” “为何四公子笃定,合肥之战,张辽必胜,孙权必败?” 这个… 话说到这份儿上,关麟也不藏着掖着,他一本正经的道:“其实,很简单,因为一个人!所以江东必败!” “谁?”关羽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他急问。 关麟回答的一丝不苟。 “此人就是——父亲,你!” … … 第四十八章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 ——江东必败的缘由,竟是他关羽? 关麟的话让关羽一怔。 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 他关羽是骄傲,是自负不假,但他也不会自负到,会想当然的以为自己身在荆州,就足以影响合肥战场的局势。 ——『关麟这小子,是有点彻底放飞自我了吧?』 倒是马良,他很认真的听,顺着关麟的话,他反问道。 “合肥一战攻守双方是孙权与张辽,是东吴与曹军的博弈,云旗何以讲,江东必败的缘由是关公呢?这又有什么牵连。” 说话间,马良微微皱着眉头,一副愿闻高见的模样。 关麟淡淡的笑了笑,感慨道:“因为驻守合肥的张文远,他可是父亲的关门弟子啊!” “一派胡言!” 听到这儿,关羽再也按捺不住,“砰”的一声,他拍案而起,“我与文远那是君子之交、各为其主,为父什么时候教授过他本事?他又何曾又做过某的关门弟子?” 见关羽嗔怒,马良连忙劝道:“关公,不妨听云旗公子把话讲完。” 马良适时的调节着这里的气氛,也尽可能的让父子那剑拔弩张的关系得以和缓。 当务之急,大局为重。 果然,马良的话产生了效果。 关羽背过身不再言语。 关麟则眨巴了下眼睛继续道:“无论父亲是否承认,可张辽张文远的确是父亲的弟子,当然,这就要从官渡之战前的白马战场说起。” 原来,官渡之战前夕,袁绍派大将颜良围困白马。 原本的计划是,颜良是先锋军,袁绍的大军紧随其后驰援,以“白马”作为突破口,重创曹操。 当此间不容发之际,曹操采用了荀攸的“声东击西”之计。 屯兵“延津”伪装渡河袭击袁绍后方,成功迷惑袁绍分兵延津应战,“白马”的颜良一时间成为了一支孤军。 之后,曹操再派轻骑从延津出发,奇袭“白马”的颜良部,完美的打出了一个时间差。 当然,作战的计划是这样制定的,可实施起来难度就大了。 曹操必须派一支轻骑以“雷霆迅猛”之势击溃围困“白马”的颜良部。 时间上必须精确到毫厘。 否则,一旦袁军回过神儿来,大军支援抵达。 那曹操的这支‘轻骑’就成了“孤军深入”,陷入进退两难之地,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彻底毁灭! 关麟侃侃把“白马”一战的大背景阐述了一番,旋即话锋一转。 “解白马之围,这个任务极其艰巨,再加上颜良是河北上将,手下的兵马又均是袁军中精锐的精锐,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般的击溃他们,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偏偏,有一个人完成了这个任务,那便是身在曹营的父亲,他不仅解了白马之围,就连那河北上将颜良,也被父亲一刀劈落。” 嘿… 听到这儿,关羽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倒不是说,他对曾经“扬名”的这一战不可思议,而是关羽感觉到有些不对? ——这小子,是在赞誉他么?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往往是根深蒂固,不易更改的。 关羽对关麟这小子的感觉,那就是俩字“逆子”,是老天下派下来跟他作对的。 按照这个感觉,关麟这小子的话多半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可偏偏…现在,这小子赞颂起关羽来了,这让关羽感到惊讶,感到不可思议。 马良也“吧唧”着嘴巴。 心里嘀咕着——『这不挺好的,看起来,云旗公子打从心底里,也是佩服关公的!』 这想法刚刚出现,关麟那边话锋就有点不对了。 “当然了,我爹之所以能斩颜良,或许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比如,伯父那时候不还在袁营么?” “或许伯父早就对颜良有嘱咐,让他在战场上留意父亲,乃至于,我爹那绿帽子、长胡子、红脸子的特点。颜良一眼就认出了父亲,敌军将军是自己人,颜良自然以为稳了,就收起了刀!” “正想说‘伯父让他来寻父亲’呢,结果父亲不讲武德直接一刀给劈了,当然了…父亲大人是不是讲武德,在这件事儿上,也不重要!” 呃… 关麟的这一番话,让马良与关羽同时哑然。 他们意识到,他们是很傻很天真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逆子”怎么可能赞誉他爹呢?这与逆子的形象完全相悖。 呵呵… 关羽心头就“呵呵”了,这次他都没有感觉到生气,甚至胸腔的火焰完全没有燃起。 习惯了! 关羽竟“被动”的习惯了。 当然,关麟的话总归是不好听,特别是最后一句——他关羽是不是讲武德,这不重要。 你大爷的! 这种话,对尚武的关公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了。 『大局当前,我忍,我忍!』 关羽心头默念… 马良却连忙张口问道:“云旗公子说的这些不过是官渡之战前的‘白马战场’,这与合肥战场何干?又与张辽是否为关公弟子何干?” “这可太有关系了!”关麟侃侃继续道:“马良叔怕是不知道吧,当年我爹白马斩颜良时,他的副将就是此张辽、张文远!” “我爹砍颜良的时候,可是张辽张文远距离我爹最近。” “或许那一刻,当他看到我爹单刀匹马于万军丛中斩下敌将首级后,敌军闻风丧胆,数万大军无力抵抗,引颈待戮,沦为冢中枯骨时!” ——“他张文远已经在惊呼‘原来仗还能这么打’!” … … 扬州,淮南郡,合肥城。 此间官署正堂的气氛格外的紧张。 曹军阵营的五子良将之一,四十八岁的张辽身着甲胄,威仪棣棣的坐在主位上,乐进、李典分别坐在一旁。 一名斥候正站在当中,将最新得到的情报报送。 ——“禀三位将军,得到准确消息。” ——“三日之后,东吴国主孙权亲自统军十万,甘宁、凌统为先锋,吕蒙、陈武、潘璋、宋谦、徐盛、丁奉、蒋钦、贺齐等百员悍将随军出征,北上进犯合肥!” … … 第四十九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东吴十万大军,北上合肥! 这一则消息的出现,并没有引起此间的气氛的进一步紧张。 孙权集结兵马,意图北上,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无论是张辽,还是乐进、李典,提前都有所准备。 只是,哪怕是有准备,可听到这等数量的兵马,这么多东吴名将,依旧让乐进与李典颤粟了一下。 呼… 一口粗气喘出。 乐进抬眼望向张辽,“此战,文远打算怎么打?” 李典提议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只能坚守待援!” “坚守待援?”张辽缓缓起身,他目光直视李典,“主公远在汉中,等救兵来了,整个合肥都让东吴打秃了!” “那…”李典眉头凝起,正要说话。 张辽的话抢先而出,“主公早有密笺明示——‘贼至,乃发’!” 这… 李典连忙摇头:“主公在汉中,岂识合肥战场局势?敌众我寡,放弃据守而出城突袭,一个不好,城没了,人也没了!” 李典说的不无道理。 只是… 张辽那挺拔伫立的身形,仿佛身体中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彰显着他对“突袭”敌军的自信与坚持。 ——“曼成(李典)多半是没见识过,那一年,官渡战场,关云长白马斩颜良时的壮举吧?” ——“那一战也是敌众我寡,也是敌强我弱,可那一战,他关云长教会我,仗还能这么打!” 言及此处。 张辽虎目炯炯有神,他指着曹操的信笺道:“主公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咱们趁孙权军立足未稳就迎头打他一棒子,挫他的威,然后咱们这合肥城就好守了!” 李典、乐进与张辽的关系本来就不好,现在漂亮话又都让张辽说了。 两人心头已经有些不悦。 却见张辽大怒道:“成败在此一战,你们害怕也好,对我张辽有私怨也罢,若不愿意随我突袭,那等贼至之时,我自己出去打!” 言及此处… “砰”的一声,李典也拍案而起,“敌势破城,何谈前怨?此乃国家大事,我只是要考虑下你的提议是否靠谱?绝不会因为你、我之间的私怨而忘了公义,不顾大局!” “前尘往事,莫再提起,携手同心,方能解决我军之危机! 此言一出… 张辽朝李典拱手,“义忘私隙,曼成此儒雅之风,辽深感佩服!” 这边,张辽与李典,你一言,我一语。 倒是乐进眼珠子一定,突然想到了什么,“文远、曼成…” “你们可注意到了,方才斥候的情报中,孙权点的两位先锋将军是谁?” 唔… 张辽与李典均是一愣。 略微回想,两人的眼瞳竟是不约而同的凝起。 紧接着,乐进也加入了进来,三人六目相对。 同时张口。 ——“甘宁、凌统!” 旋即… “哈哈哈哈”,三人同时大笑出声。 乐进沉吟道:“去年,某在南郡率万余人奇袭关羽粮道,被关羽重创,此后便惶恐不安,亦对我统帅之力心存质疑!” “不过,论及统御,今日一看,此孙仲谋与关云长相比,判若云泥,怕是这碧眼儿与某相比,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言及此处,乐进感慨道:“有此孙仲谋统军,合肥能胜!” 一下子,张辽、李典、乐进心头充满了信心。 特别是张辽,他目光炯炯。 作为当年,那个站在最近的位置,亲眼目睹过关公神勇的少年。 这么多年,他太渴望能‘再’复制一次“关公白马斩颜良”时的壮举! … … 一只黑帮白底、绣花的干净靴子,轻轻踏在青石地板上。 马良踱了几步,立刻转身,张口问道:“云旗公子的意思是,因为亲眼目睹过‘关公白马斩颜良’的壮举,所以此张辽张文远大彻大悟了。” “他悟透了‘突袭速攻’之法,会趁着孙权大军立足未稳之际,突进去打一个措手不及,甚至,阵斩东吴的国主——孙权?” 马良这话吟出,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话太大胆了。 关麟的推演简直是“极致”的大胆,简直是将“勇武”与“胆识”完全凌驾于战场的复杂形势之上。 要知道,无论是突袭,还是奇袭,那对将领的要求极高。 ——勇武、时机、胆识,双方的统率能力,甚至就连运气都能左右成败。 白马战场,关公斩颜良,是趁敌军还没摆好阵型就一阵突进。 孙权也会大意么? 他的统御会如此不堪么? 关羽没有说话,目光却是紧紧的盯着这个儿子。 区别于马良,他的感觉是关麟的话有道理,如果是他关羽一手“教授”起来的“弟子”张辽的话,他或许真的可以! “其实这很好理解。”关麟的话还在继续,“父亲与马良叔不妨回忆一番,孙权与曹操也打了这么多年了,从赤壁打到南郡,打到濡须口,如今又打到合肥,打到逍遥津,是不是曹军打江东军时,都会有这么一个常规操作。” “那就是先冲出去吓唬一番,江东军队会迅速的陷入自我崩溃,当年‘天人将军’曹仁打周瑜时,不就是这么打的,效果极佳。” “反观江东就是个挨打不长记性的主儿,总是被这么打崩,还总是不提前防范,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幻想着这毛病在合肥一战能改掉,自然也不可能!” 讲到这儿,关麟顿了一下,继续道:“一边是江东素来有被突袭、奇袭,乃至于溃败的老传统,一边又是父亲亲自教授的‘关门弟子’张辽张文远…对了…在北境商贾口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白狼山一战,父亲与马良叔总听说过吧?” 唔…白狼山! 马良一下子就回忆了起来,那是建安十三年,曹操为消灭北方乌桓和袁氏残余而进行的一场战争。 那时,曹操听从了郭嘉“兵贵神速”的建议,丢下辎重,轻装简行,急行军至距离乌桓王庭柳城不足“二百里”的白狼山附近。 但最终还是被敌人发现。 这已经从一场突袭,变成了遭遇战。 关麟正侃侃讲述着此间细节。“传言说,那时,曹操手下的将领多提议“缓攻待援”,唯独张辽力劝曹操要趁着敌阵不整而急速出战,这岂不是与曾经的‘白马’一战,如今的‘合肥一战’境况一模一样么?” “曹操采用了张辽的提议,也是张辽,一马当先,混战中直奔贼首,将乌桓王‘蹋顿’斩于马下,乌桓群龙无首,最终只能被杀得七零八落…” “诶呀…孩儿越品越是觉得,白马战场,父亲教出个好徒弟啊,这张文远也是学到了精髓,甚至,经此白狼山一战,保不齐,这张文远‘突袭致胜’的手段比之父亲,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 第五十章 轻装上阵,袭敌于无形 突袭致胜; 白狼山一战; 张辽张文远。 说起来,无论是白狼山一战,还是张辽,关羽都极其熟悉。 张辽之所以声名鹊起,便是在白狼山一战中扬名的,也是因为这一战,他成为了曹操手下的五子良将之一。 一个降将,能够达到这样的地位,实属难得。 当然,原本关羽并没有特别在意张辽。 毕竟,张辽不过是他曾经的“小老弟”,论及统兵、勇武,与他关羽比,都差远了。 可因为关麟的这一番话,他不由得对张辽产生了全新的认识。 这个“小老弟”本事偷学的够快呀! 马良也“吧唧”着嘴巴,一边回味着关麟的话,一边张口,“如此说来,一边是不擅长防备突袭的江东兵,一边又是极擅长突袭的张文远,怪不得,云旗公子如此笃信。” 讲到这儿,马良抬头望向关羽,“关公,现在想想,合肥一战并不能只看表象上的强弱了。” 当着关麟的面,关羽不想表述太多,也不想评论太多,免得这小子又“蹬鼻子上脸”,他朝关麟摆摆手。 “天色也不早了,你退下吧!” 噢… 关麟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强调什么,但像是又有顾虑。 关羽一眼就看穿这小子心里想的。 “你不就是想调查‘洪七公’么?如今你已是江陵城的贼曹掾吏,‘洪七公’的案子自然该由你审。” 罕见的,关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向关麟说话。 关麟这才满意的点头,胡乱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待得他走远… 关羽命周仓又点亮了几盏烛火,缓缓坐下。 马良跪坐在关羽的对面,轻声道:“云旗公子虽是一贯胡闹,可方才的见解,依旧足可见其敏锐、灵动,好一番真知灼见哪!” “小聪明罢了!”关羽一摆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又岂是一句话、一些推测能够‘以偏概全’,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成诸葛军师了不成?” 话虽依旧硬,可马良能听出,关羽的语气已经有些和缓。 四公子关麟的话,他听进去了。 马良眼珠子转动,继续道:“若是合肥局势的发展,能依着云旗公子所言,那长沙、桂阳、江夏三郡,咱们就算是保住了,还有…” “还有什么?”关羽好奇的问。“季常,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讲话讲一半了。” 马良笑着说道:“我是想说,还有那个神秘的‘洪七公’,若是依着云旗公子如此分析的话,这洪七公或许是友非敌!” 这… 关羽的视线如同焊铸过一般的凝在他面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松懈了下来,像是与那个原本骄傲的自己达成了某种妥协。 他沉声道:“希望如此!” … … 走出父亲的房间,关麟长长的吁出口气。 有时候,他会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感觉每次“忤逆”父亲,都很作死… 考虑到父亲关羽那“一根筋”的性子,保不齐哪一次就直接拔刀了。 得亏关麟是他儿子,所谓虎毒不食子,总体上还是安全的。 似乎,还可以在“作死”的路上,进一步的狂奔。 得意的走到院中,夜已深,漆黑一片的花园中,唯有虫鸣声,转过这个回廊,前面就是关麟的房间了。 哪曾想,就在关麟走到出花园的拱门时。 ——“洪七公!”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传出。 关麟一怔,本能的回头,以为有人在喊他…或者是,鬼在喊他。 关麟下意识的一个哆嗦。 却在这时,寂暗的花丛中点起了火把,火把之下,一个“女鬼”戴着风帽,披着披风迅速的走出。 这是活见鬼么? 关麟想跑,可这“女鬼”一把拦在了他的面前。 她摘下风帽,目光炯炯的凝望着关麟,特别是那双剑眉,此刻笔挺的倒竖着,像是把心头所有的“怒意”,都通过这双眉宣泄出去一般。 关麟眼睛瞪得像铜铃。 终于,在火把下,看清楚这“女鬼”的脸,这才长吁口气,努力的拍着胸脯。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关麟的三姐、关三小姐——关银屏! “姐,你要吓死我呀!” 关麟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惊呼。 只是,关银屏一言不发,始终凝望着关麟。 关麟那惊魂甫定的目光和关银屏嗔怒疑窦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漆黑的夜晚,让关麟觉得恐怖极了,呼吸之间空气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姐,有话好说…别扮鬼呀!” 关麟又小声嘀咕一句。 哼… 就在这时,关银屏张口了,她冷哼一声,目光愈发的炯炯有神,她一丝不苟的道:“四弟,你便是洪七公,没错吧?” … … 滚滚长江东去,去舟已经停在码头。 孙权亲自来为陆逊夫妇送别。 陆逊的夫人名唤孙茹,是孙策的次女,是孙权的“侄女儿”。 说起来,孙策与大乔一共诞下一子三女。 儿子为孙绍,三个女儿分别是嫁给吴郡四大家族“顾、陆、朱、张”中的“顾”、“陆”、“朱”三家。 其中,孙策长女,嫁给顾家族长顾雍长子——顾邵。 孙策小女,嫁给将军朱治的次子——朱纪。 二女孙茹,嫁给的便是年纪轻轻,便担任陆家族长的——陆逊,并为他诞下一子陆抗。 原本而言,这次的任务,孙权是派陆逊秘密赴江陵,调查“洪七公”的真实身份。 按理说,不用拖家带口。 可“洪七公”身份太过特殊,又太过重要,孙权派遣陆逊外,还得派上一个他信得过的人。 孙茹是陆逊的妻子,又是他孙权的侄女儿,如此算下来,倒是最合适不过。 故而,哪怕两日后就要出征合肥,可孙权依旧抽出时间,亲自在码头为两人送行。 长江滚滚,涛声不止。 孙权拉着陆逊的手:“洪七公此人身份关系重大,伯言千万慎重,孤还是那句话,若是对江东有利之人,便是千金、万金,孤也在所不惜,可若是无意于投奔江东之人,那此洪七公万万留不得!” 陆逊拱手,“臣与妻子必定不负吴侯所托!” 孙权又把目光转向孙茹这边,“孤经常在梦中呓到你爹,你爹总是问起,茹儿如何?孤也知你素来好武,年纪轻轻武艺上便与孤那妹子‘尚香’不相上下,更是擅长影箭,轻装上阵,袭敌于无形!有你护着伯言,孤才能放心!” 讲到这儿,孙权拉住孙茹的手。 ——“孤静候你们夫妇一鸣惊人!” 孙茹一怔,陆逊却是眼神闪烁,仿佛又想到了什么。 他连忙再度拱手:“主公,逊还有一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