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沿途的风景既陌生又熟悉,寒风掺杂着豆大的雨珠子往下落,车窗被模糊了,方元霜惶恐又好奇地看出去。 许多景色都变了,她也变了。 三年过去,映在车窗上的那张脸不再是饱满圆润的,褪去了婴儿肥,加之常年食不果腹的日子,方元霜面上没有多一寸的肉,脸型是极清瘦的巴掌脸,眉毛细而弯,常年的营养不良导致面色蜡黄,鼻梁上雀斑点点。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身旁座位上的男人面容埋在阴影中,轻轻摩挲着身前的纽扣,口吻更像是在审问犯人。 方元霜枯黄干燥的头发、耳垂的冻伤、以及廉价的穿着,都证明了她过得很糟糕。 她的手垂下,拽着旧毛衣袖口出的小毛球,忐忑道:“很好。” “也是。”周嘉也叹了口气,“你还可以活着,有些人却因为你死了。” “……抱歉。” 如果让那些人看到她如今的惨状,约莫都会暗道她是活该,是自己作死,惹谁不好,要去惹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还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不然怎么会被驱逐,又落魄成这个样子? 车子在周家老宅外停下。 司机撑着伞,打开车门,将方元霜接到伞下,周嘉也走在前,单手埋在裤袋里,径直走进周家大门。 方元霜小心翼翼跟在周嘉也身后,这里的空气、砖瓦、花草她都熟悉,这是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再度走进来,却恍若隔世。 雨声还在继续,纷扰地砸在伞面上,混杂在这场雨里的还有沉重的脚步声。 方元霜一路低头,并未察觉。 前方的周嘉也突然停了下来,“寒成。” 段寒成撑着黑色雨伞,微笑着时眼底却是漠然疏离的,三年前的那场变故后,他便成了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嗯”了声,目光越过了周嘉也。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方元霜以为自己会激动,会迫切地要看他一眼,可这些都没有。 连一丝的紧张都不曾浮现。 原来心灰意冷后,会是如此平静,心绪已然松弛,又被那道微不可察的寒冷眸光扫过。 是段寒成。 雨雾中的二人,一位清雅矜贵,一位俊美阴晦,论家世样貌,才学品性,二人不相上下,自小便是挚友,走到哪里,都如同一副引人注目的画作。 过去,这两人一个是她的亲哥哥,一个是她痴迷的男人。 如今,他们都是她的仇人。 手一软,伞倾了下,方元霜藏在伞下,出于礼貌,还是称了声:“段先生。” 姓周的时候,她哪里会这样叫段寒成,一句段先生拉开了千山万壑的距离,再不是一声接一声甜甜的寒成哥。 “什么时候回来的?”段寒成的问话没温度,掺杂在这场雨里,寒意刺骨。 周嘉也略带兴味,“家里听说她亲生父亲失足坠河死了,这不,就接了回来,真是接了个祸害,这次不知道还要害死谁才满意。” 轻瞥了段寒成一眼,他笑道,“你要小心了,小心又被缠上。” 过去那些年,方元霜的确缠段寒成缠得厉害,打听他的喜好,收藏他摸过的香烟,创造无数偶遇的机会,都是为了离他更近一步。 圈子里没人不知道她喜欢段寒成,也都知道,段寒成厌极了她。 要不然也不会在她的身世曝光后,不仅不帮她,还动用各种手段,险些让她没命。 要说周嘉也是第二恨她的人,段寒成便是第一,他阴鸷的目光如刀锐利,透过雨伞,像是要将元霜凌迟一遍,“是吗?她还敢?” 第2章 趋于恐惧。 元霜握紧了伞,连嗓音都在颤抖,“……我不会的,过去是我不对,给你造成了困扰,对不起。” 撑伞站在风雨里,她瘦弱到营养不良的身体藏在宽大的衣物中,风吹过,裤腿都是空荡荡的,说话时颤颤巍巍,哪有还半点周大小姐的风采。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方元霜在姓周时,目中无人,野蛮娇憨,仗着家里的宠爱连周嘉也这个哥哥都敢辱骂,段寒成也要因为周家与周嘉也的缘故让她三分,她在睦州横行霸道,惹是生非,没人不怕她,不厌恶她。 这才三年。 失去了周家庇护与光环的她,竟然活得还不如街边一条流浪狗,甚至学会了求饶。 段寒成迈步向前,眸光平视,与方元霜擦肩而过,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比周嘉也的直言不讳更有杀伤力,“走了,免得被不干净的东西脏了眼睛。” 周嘉也哼笑一声,催促元霜:“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进去。” “哦好……”方元霜回了回神,忙跟了上去。 在跨过那道门槛时,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她往前一摔,下巴撞在地上,后槽牙狠狠一疼。 前方,是周嘉也的嗤笑声,笑她的狼狈滑稽,落魄丢人。 这一幕,周母看到了。 她坐在正前方的沙发上,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克制了站起来要扶元霜的冲动。 方元霜拍了拍衣摆,屈膝站了起来,没有因为周嘉也的故意为之大发雷霆,她像是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不过三秒钟,就恢复如初,还道了歉,“……不好意思。” 周嘉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挂在唇边的笑掉了下来,语气更沉,“丢人现眼,还不进来。” 在睦州,唯一还记得方元霜,还想她的,只有周母了。 走到她身边,元霜弓着脖子,睫羽微垂,语调与面对段寒成时一样,有着不易察觉的距离感,“樊姨。” 手腕被那双宽厚温暖的掌心握着,樊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着,慈祥温柔的面上布满了泪痕,挽开元霜鬓角的发,“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周嘉也坐在旁,接了一声,“装模作样,为了让您心疼。” “嘉也——”樊云斥了他一声。 方元霜无波无澜,也哭不出来,她的眼泪在被亲生父亲殴打,在吃不饱饭险些饿死冻死的那些夜晚,早就流干了。 樊云整理了眼泪,“没关系,回来就好,既然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就留在这里,我还将你当作亲生女儿,好不好?” “不……”方元霜活动手指,离开了她的手掌,“您能接我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的我不敢奢望。” 她一开口,樊云泪流得更加厉害。 这哪里是她那个骄慢狂妄的小女儿,她高高兴兴地接受,亦或者是埋怨这三年他们的不管不问,都好过这个软弱卑微的模样。 樊云可怜她,周嘉也却不吃这一套,他站起身,打破了这场苦情戏码,“妈,您确定要认一个杀人犯当女儿?” 被安排住进了周家,有关方元霜的东西,樊云没动过,陈设摆件,风格装潢,维持三年前的样子。 屋子视野开阔,床褥绵软,身子陷进里面应当是舒适的,方元霜却做了噩梦,梦里巴掌往脸上落,喝醉的男人拎着酒瓶,摇摇晃晃走到衣柜前,将她拖了出去。 酒瓶砸到了身上。 好疼。 玻璃片扎进了皮肤里,活生生将她疼醒。 坐在床头,满屋的黑暗令人窒息,她下了床,大口喘着气往外,迫切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没等下楼,就在走廊拐角处掠见一抹光,与一道讥诮的嗤声。 “如今她连你的头发丝都碰不着。”周嘉也坐在三楼的吧台处,手上拿着一杯酒,缓缓摇晃,“家里已经给她安排了去处,你不必再为她忧心。” 第3章 电话那端是谁,方元霜隐约猜得到。 她回来,段寒成一定是恶寒嫌恶的,因此三更半夜跟周嘉也确认她的状况。 是他多虑了。 一个在泥潭里滚过一圈,粉身碎骨出来的人,怎么还会妄想触不可及的天之骄子,多看他一眼,恐怕都成了奢望与亵渎。 苦苦扯了下嘴角,噩梦的恐惧褪去了,方元霜转身回去,地上一道阴影落进周嘉也的余光,他呵斥一声,“站住!” 快步走过来,方元霜干瘪如柴的身体映入眼帘,樊云给她拿了睡裙,米白色的,盖住半个小腿,白天她来时裹在毛衣与牛仔裤里,臃肿又粗糙,还看不出什么。 这下脚踝露在外面,小腿与小臂像是皮包骨,没什么人样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周嘉也上下打量她,藏不住的鄙夷,“又想害人?” “……我、只是出来走走。” 周嘉也上前一步,突然拽住方元霜的衣领子,声音沉得像是索命的恶魔,“你以为你还是周家的小姐可以在这里到处走走吗?” 三年前,她就被查出来不是周家的孩子,她是被抱错的,她的父亲是赌徒,母亲早亡,她享受了富裕生活,糟蹋了阴差阳错的恩赐。 而那位真正的周小姐,早在六岁的一场高烧中去世。 抖着下巴与惨白的唇,方元霜道歉,“……我不会了,下次不敢了。” “别以为把你接回来是让你过好日子的,痴心妄想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改不了吗?” 警告完毕,周嘉也将元霜摔在地上。 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抓着他的胳膊咬上去,或是哇哇大哭叫来樊云告状,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垂着脑袋,膝盖蹭破了皮,不哭不闹,身子很瘦小,地上的影子都是一小团。 好像从将她接回来开始,她的脖颈就是弯着的,没打直过。 周嘉也抬起手,想要掰直了方元霜的脖子,手掌阴影一垂下,她好像感知到什么,出于生理反应与惊恐下,手脚一缩,捂住了自己的头,贴着墙壁,抖得像筛子。 错愕了下,周嘉也收回了手,大骂了声,“打你我都怕脏了手,快滚!” 像是得了赦免。 方元霜连忙跑开,滑稽得要命,周嘉也却笑话不出来了。 跟段寒成的电话没断。 周嘉也坐回去,一口灌下半杯酒,“你说她怎么成这样了,我就抬下手,她就吓成那个德行,好没意思。” “不忍心了?”段寒成的声音从话筒中过滤,微微干哑。 “没有,就是觉得这样就不好玩了。” 对方元霜,段寒成再了解不过了,“苦肉计而已,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拙劣,真是毫无长进。” 淡长的睫一垂,他延续上被打断的话题。 “你刚才说,家里给她安排了其他去处?” “是啊,过些天就去见面。”周嘉也禁不住幸灾乐祸,“等她嫁过去了,保准度日如年,断子绝孙,长命百岁。”— 清晨道路上湿漉漉的,轮胎碾过,激起一层薄薄的雨水。 睦州接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早的雾隐约散了,樊云安排方元霜上了周嘉也的车,她拽着手指,很轻的声音从嗓子中浮出来,“……要去哪里?” 周嘉也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少问,反正是妈给你安排的,好好表现。” 也是。 不管去哪里,总不会比之前更糟糕了。 方元霜埋下头,“好。” 餐馆以中式风为主,绕过庭院中是假山与小桥,掠鼻的风从树梢中吹拂来,干净清新,穿着旗袍的服务生迎他们进去,踩在木质的楼梯上,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跌落。 跟在周嘉也身后,进了最尽头的包厢。 方元霜认出了这里,是吃早茶的好去处,她曾是这里的熟客,不为觅食,只为可以看那个人一眼。 那时段寒成刚接手家里的生意,到这里来应酬交际是常事,方元霜舍弃懒觉,早早来蹲守着,她就坐在二楼的位置,等着段寒成上楼,挥手跟他道一声早安,日复一日,从没得到回应。 直到那次,段寒成主动走到桌前,屈指轻叩了两声,方元霜抬头看着他,心花怒放,迎接她的不是段寒成的早安,而是他拧着的眉、沉下的嘴角,以及一句:“这样很好玩吗?” 第4章 方元霜不觉羞耻,咬咬殷红的唇回他,“谁让你躲着我,不跟我见面,我只好在这里等你。” “我躲着你,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那时好天真,真就摇了摇头。 段寒成已经维持了应有的绅士风度跟她解释:“因为不想见到你。” “你可以假装看不到我,但我就是想多看你两眼,一眼也好。”方元霜都要佩服自己强大的自尊心了,段寒成的面色那样沉了,她还可以冲他撒娇:“寒成哥,我真的很想你,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重回旧地,这里翻新过,二楼的位置没有了,位置上追逐段寒成的身影也不会再有了。 周嘉也没有陪同方元霜一同进包厢,里面很空,没有上食物,没有茶水。 “你在这里等着,过会儿就会有人来跟你见面。” 方元霜抿唇站着,捕捉到了周嘉也眼底的一抹狡黠,她点头说好,旋即坐到椅子上,没多问一个字。 可周嘉也说的人还没有来,日升日落只在眨眼间。 黄昏落了,这里的人食客换了一批又一批,周嘉也才打来电话,指了另一去处,让她过去。 方元霜扫了眼地址,那是段寒成名下的一家私人会所。 日头一落就下了雨,选了视野最好的包厢,窗子上雨痕遍布,段寒成驻足窗边,一垂眸就可以看见楼下那道小跑进来的薄弱身影。 方元霜没拿伞,肩膀被淋得湿透了,几缕头发湿漉漉地沾在鬓角,她搂着肩,站在会所门口,想要进去,却被保安拦在外,给周嘉也打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 寒雨与冷风浸透了衣物,冷得她直哆嗦。 楼上的人将她的窘迫与狼狈当一场好戏观摩,周嘉也走到窗边,往下一睨,冷声道:“看她还能装多久。” 窗子上印着两张薄情面容,段寒成轻晃杯中的酒,“她真的等了一天?” “千真万确。”周嘉也可是派人监视了的,“家里给她安排了婚事,让她跟徐家的小儿子见面,你知道徐京耀的,纨绔子弟一个。徐家为了还人情账答应了,徐京耀可不答应,说什么也不去。” 樊云为了这个冒牌货,可谓是用心良苦。 周嘉也无法苟同,过去方元霜身世没被揭穿,樊云宠她就罢了,可没了这层血缘关系,还待她如同亲女。 将她送走这三年,樊云日日以泪洗面,最严重时还曾患上郁疾。 段寒成灌下口酒,辛辣让嗓音沙哑沉重许多,“徐京耀在隔壁?” 周嘉也:“可不是么,估计又带了一群人花天酒地。” “去通知他。” “啊?” 段寒成侧影淹没在昏暗里,表情隐晦,指腹轻轻擦在杯口,周嘉也不懂,“他下去了那个冒牌货又要得意了。” “他不会下去的。”段寒成很肯定,但他会派其他人去。 看人淋雨有什么好玩的? 精彩的还在后面。 周嘉也去了,包间里只剩段寒成一人,他倚在窗边,拨开金属打火机,火焰拢在掌中,点了根烟,在等待的过程中,再度垂眸看去,落入眼中的那一幕让他愕然。 楼下。 方元霜走下了台阶一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让雨水在掌心蓄起一些,接着递到自己唇边,小口小口喝下去。 那样子让段寒成想起路边白色的,却脏兮兮的流浪猫在舔舐污水。 可他不会施以援手。 毕竟方元霜柔软的皮毛下生着尖锐的獠牙与利爪,一不小心就会被抓伤,有了前车之鉴,段寒成不会轻易心软,可心头的震惊,还是难以压制。— 咽下那口雨水,背后的门自动打开,出来的不是周嘉也,不是樊云口中一表人才的徐京耀。 为首的女人方元霜认得,过去得罪过她. 非要说是得罪并不确切,不过是一场小提琴比赛上赢了她,她在后台哭哭啼啼,方元霜看不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她,“你当这里是幼儿园,拿不到第一就哭,等着别人拿糖安慰你吗?” 峰回路转,这下轮到自己了。 女人走到了她面前,眼尾挑起一点轻蔑,环臂站定,眼神上下瞟了瞟,“瞧瞧,这是谁啊?” 第5章 三人围着方元霜,似打量、似探视,错落的目光中皆有惊愕,这些人里都是熟面孔,但三年过去,也都生了。 当年她被赶走,周家是给了她父亲钱的,托他好好照顾她。 她们还以为,这些年方元霜过得不差,没成想养成了这副模样。 “这不是周大小姐吗?”女人嗓子尖锐,轻声慢调地嘲讽完又改了调子,“呸呸呸我忘了,咱们眼前这个就是个冒牌货。” 一阵哄笑过去,另一人接话。 “怎么,你是来找京耀哥的,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勾搭不上段寒成了,就退而求其次?” “薇薇,你说什么呢,就她这个样子,搭上京耀都是高攀。” “你倒是提醒我了,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货色,当年段寒成看不上她,她就找人绑架向笛,害她没了命……”谷薇瞪着方元霜,似是要剜了她,嘴里不忘大声宣扬着,“你怎么好意思还活着?” 方元霜嗫嚅了下唇,黯淡的眸中划过恐惧,当年段寒成掐着她的脖子,也问了同样的话。 她哭着说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 段寒成不信。 没有人信。 法庭上绑匪指控她,父母怀疑她,律师拿出铁证,她百口莫辩,过去是,今天也是。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心虚的吧?” 风将雨吹进来,打湿了她半侧衣物,她站在寒风下,接下了这份控诉,“是我不对,是我的错……” 话一出,谷薇几人都愣了,那样高傲的人,竟然这样低声下气同她们言语。 正色了番,谷薇哼笑一声,“现在知道是自己的错,当初在法庭上怎么不承认?” 方元霜没有争辩,被推了两把,身子跌入雨中,摇摇欲坠。 看不到她的反扑,失了趣味性,段寒成按灭了烟,正要坐回去,楼下的争执激烈了些,大约是被方元霜唯唯诺诺的样子激怒,谷薇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周嘉也顿时站直了,等着方元霜的反应,可她只是捂着自己的脸,没有动,谷薇抓着她的胳膊一推,她滚下了台阶,会所旁的保安被惊动,围了上去。— 好在伤得不算严重,摔一跤,挨一巴掌,比起一条鲜活的人命,还是轻了许多。 方元霜湿透了,瑟缩在车子后排,与她并排而坐的是段寒成,二人一个云淡风轻,舒展淡漠,一个凄楚灰败,犹如丧家之犬。 完全不像是该出现在同一空间的人。 车子里是备着毛巾的,段寒成没有拿给方元霜,但如果她开口求一求他,他兴许会大发慈悲。 就像之前那样,她拽着他平整的西服袖口,娇嗔着:“寒成哥哥你帮帮我嘛,就一次……” 可他不知道。 长久得不到回应的求助是会令人死心的。 哪怕再次拥有了博同情的机会,方元霜也不会再开口了,南墙撞多了,是会疼的。 “嘉也去找徐京耀了,我送你回去。”段寒成开口撇清干系,跟方元霜坐在同一排,中间却好似相隔很远。 方元霜的口吻比他更加疏离,“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这下倒成了他自作多情了? 段寒成嘴角是自嘲的弧度,“这是嘉也的嘱托。” 言外之意,不是他要多管闲事。 “我知道的。” 段寒成没有看她,却可以感觉到她好似抬了抬脸,微茫的视线折射而来,每句话都是她蓄了极大的勇气的,“我知道,你不会想要再跟我见面,过去是我不懂事,犯下了许多错误,给你造成了许多困扰,那种错误,我不会再犯了。” “那种错误?”段寒成转过脸,“是指?” 方元霜又低下了头,“喜欢你。” 第6章 伞是偏斜的,堪堪遮住了方元霜,她身上湿了一遍又一遍,不介意再湿一次,可段寒成不该被污浊的水弄脏。 两人并肩走在瓢泼雨中,伞只有一把,段寒成撑着,方元霜不敢靠近他,瑟缩在伞下,余光掠见了段寒成被淋湿的半边肩膀。 心沉了沉。 方元霜兀自深吸了口气,每次开口都是斟字酌句的,“……不用给我打伞的,我已经淋湿了。” 段寒成语气不变,一本正经中多了份残忍的疏离与严肃,“我只是不想樊姨责怪没照顾住你,别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她是不敢的。 当年为这份自作多情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她刻骨铭心。 沉默着走完了一条路,窥见周家老宅楼中的光时,段寒成再次开了口,似是警告,更像是确认,“在车上那番话,你记得遵守。” 方元霜说,喜欢他是错,缠着他是错,这种错再也不会犯。 “我会的,过去我太幼稚,那些事我真的很抱歉。” 这一路上她不知说了多少对不起与抱歉了,被她缠着的时候,多想听她说放弃,可真到听见的时候,似乎没开心到哪里去。 段寒成不作声,心如止水。 收了伞,周家的保姆前来迎人,看了眼段寒成与方元霜,率先将毛巾给了前者,谁金贵,一眼就知,方元霜不姓周了,连这里的保姆都可以给她脸色瞧。 段寒成没收,眸光如炬,“您觉得我比她更需要吗?” 保姆面容一僵,忙将毛巾给了方元霜,“我、我这再去拿。” “不用了,我这就走了。” 樊云闻声下来时,一眼看见站在一起的两人,快步走过去,紧张心疼都写在脸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不打伞。” “打了的。”方元霜攥着毛巾,擦拭手背,“不要紧。” “都淋成这样了还不要紧?” 樊云唤着家里的保姆,“佟妈,快去放热水让霜霜洗个澡,不然要生病的。” 不管到了何时,樊云的疼爱都不曾消散过,方元霜嗫嚅着道谢,步履缓慢上了楼,背后二人的目光双双落在她身上。 樊云先移开了,她看向段寒成,戒备掩藏在和蔼下,“寒成,怎么是你送霜霜回来,我不是让嘉也带她去……” “徐京耀没去。”段寒成面无表情,诉说着实情,“嘉也去找他了。” “他没去?” 樊云端庄的面上多了怒意,“怎么可以这样,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我肯定要告诉他爸妈的!” 话音一落。 她又平静道:“不管怎么说还是麻烦你了,以后这种状况,让嘉也打电话给我就好。” 段寒成点头,却又意味不明道:“樊姨,我听说,你打算让将她嫁进徐家?”— 洗澡时方元霜锁上了门,没有让人进去。 樊云敲了敲门,“霜霜,难不难受,要不要准备药先吃点预防?” “……不、不用了。” 她没这么娇气,这三年别说是感冒发烧,就算被打到脱臼,都是她咬着毛巾自己接的胳膊,疼醒了,顾不得身上的新伤旧伤,就要爬起来冒着风雪去赚钱,冬天永远是一双脱了胶的鞋子。 雪灌进鞋里,可以将脚趾冻到发紫发硬。 相比之下,淋一场雨,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急忙换上衣服出去,樊云正在等她,拉着她的手,轻抚了下脸,又触碰额头,“不是让嘉也照顾好你么,怎么还让你淋雨了?” “没关系的。” 回来后,方元霜学会了体谅,变得知书达理,温柔又善解人意。 樊云过去每天都祈祷自己的小女儿懂事一些,别那么任性,别总惹她父亲生气,可她真的变成这样了,做母亲的又忍不住心酸。 拉着方元霜到一旁坐下,樊云拿着毛巾,揉搓按压着她发尾的水珠,那一头乌黑柔顺的发成了如杂草一般的恹恹着,没有生命力,很枯萎。 像是元霜这个人。 第7章 樊云心疼得鼻尖酸涩,这次接元霜回来,是她以一己之力坚持下来的,可这也是有要求的,她不能够再对元霜过分宠溺,再将她宠坏,得罪了人,没人救得了她了。 “樊姨,我自己来吧。”方元霜不习惯这种疼惜与亲昵。 樊云没松手,“霜霜,这些年是我不对,没有去看过你。” “……我理解的。” 摸着她的头发与瘦骨嶙峋的肩颈,樊云问出了真正的心中所想,“你对寒成,还有……” 没等说完,方元霜就摇了头,“没有的,自知之明我是有的,您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的,我不会再添麻烦了。” 尤其是像害死人那样的大麻烦,她不会犯,也不敢再犯。 方元霜越是诚恳,那抹笑就越是心酸,“我会想办法跟您介绍给我男人见面认识……如果可以结婚最好,但如果不可以,我也不会留下让您难做的。”— 将方元霜丢在雨里这事太过分,徐京耀母亲一早将他带了过来,亲自赔礼道歉,樊云在楼下陪着。 方元霜得了重感冒,昏昏沉沉就被拽起来洗漱,换上樊云准备好的衣服,保姆在后唠叨了两句,无非是埋怨她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最小码的裙子上身,竟然不裹腰身,用针缝了两下,才堪堪合身。 被催促着下楼,保姆缝得着急,针好几次扎到了肉,方元霜咬牙,愣是一声不吭。 楼下,徐母正拉着徐京耀跟樊云道歉,脚步声透下来,三人跟着抬眸看去,被几道眸光包裹着,方元霜不自信地低下头,步伐微缓,樊云上前拉住她,将她带了过去。 “这就是元霜吧?” 徐家是近两年才在睦州冒头的,对方元霜身上的那些事不太了解,这么一瞧,不过是个单薄寡言的姑娘,哪有那帮人说的那般骄横跋扈的影子。 徐母站了起来,要去拉方元霜的手,她站着不动,活像是雕塑。 “都是我没教育好孩子,京耀就是这样,爱开玩笑。”徐母抬手扯了徐京耀一把,催促道:“还不起来跟元霜道歉?” 徐京耀漫不经心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扫了方元霜一眼,颇为不屑地扯了下嘴角,他左侧挂着个酒窝,平添了许多恣意气质,“不好意思啊。” 换作过去,方元霜怎么也是瞧不上这样的男人的。 她无数次幻想过嫁给段寒成的美梦,成为他的新娘,为他生儿育女,念了他那么多个寒霜风凉的晚上,最后却都化作了泡影。 面对站在跟前的徐京耀,方元霜努力挤出一丝不算漂亮的笑,“没关系的。” 徐京耀微怔了下,抹了抹鼻尖侧过脸去,不再看她,浑身都是别扭。 樊云努力撮合他们,派司机单独送他们去用餐。 路上徐京耀坐在另一侧,用手撑着脸,看着路面街景,方元霜在一旁,则是规规矩矩的,双手摆在自己的腿上,一声不吭地垂着脸。 这跟徐京耀听到的她截然不同。 那些人嘴巴里是方元霜刁蛮自大的,走到哪里都要想方设法引人注意,咋咋呼呼,仗着家里有权有势,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要出风头,让焦点聚集在自己身上。 可眼前这个方元霜,寡言少语,像一株生命力薄弱,香味淡然沉淀的白色茉莉,连根茎的颜色都是黯淡的,要是埋在花圃的最角落,这辈子到枯萎,怕是都不会被注意。 到了餐厅。 徐京耀不理会方元霜,兀自下了车进去,自顾自点了许多,并不去问方元霜的忌口与意见。 待服务生拿走了菜单,关上包间门,他开门见山道:“樊姨想让我娶你,你知道的吧?” 女人的长睫像是湿的,也是卷翘的,却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只可以感受到她的怯弱。 “……知道。” “我不会娶你的。”徐京耀年少,正是贪玩的时候,要他娶一个有污点的女人,不如让他去死,“你要是识相,就趁早跟樊姨说清楚,省得她让我妈来烦我。” 第8章 方元霜抿抿唇,未作声。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紧攥着自己的裙子,方元霜将一口气噎在嗓子,谨小慎微道:“……可不可以试一试,一个月就好。” 徐京耀一根筋,听不懂,“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先相处一个月,如果不行……”自己不会再被人喜欢,方元霜知道,她不奢求太多,只是想要留下。 要留下,就必须要搭上一根线或是一个人,徐京耀没那么好,却是她的救命稻草。 “如果还是不行……就跟家里说我们相处过,不合适。” 她的口音很怪,像是怯,又像是结巴。 被她的样子逗得心情好了些,徐京耀往后靠,活动着肩膀笑了声,“难怪他们说你不是好东西,一张口就是一大堆鬼点子。” “抱歉。”方元霜算得上是请求了,也是让步,“如果不可以,我……” “可以。” 徐京耀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这样正合我意,也省得我家里欠樊姨人情。” 喝了口茶,他玩味道:“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一个月,你可未必受得了。”— 得知徐京耀带着方元霜出去,周嘉也就等着看笑话。 徐京耀是个莽撞的直肠子,不定要对方元霜说多少难听话,一想到她苍白难堪的脸色,周嘉也心情就好。 站在窗口,望着楼下驶入的那台小轿车。 徐京耀先下了车,正要走时想到与方元霜达成的协议,于是转了回去,给她开了车门。 这一幕在周嘉也眼中是匪夷所思的。 他定在窗前,捏紧了茶杯,后槽牙跟着紧紧咬住,下颌绷紧了。 徐京耀将方元霜送了回去便走,樊云拉着她在楼下聊了许久才放人,她一上楼,就撞见恨不得要将她扒皮抽骨的周嘉也。 “真以为你是转了性子,没成想这些年出去,背地里倒是学成了一身狐媚子手段。” 徐京耀见多了女人,应当对方元霜不屑一顾才对,却亲自送她回来,周嘉也不用想也知道,是她使了手段。 方元霜退后两步,不安惊惧,“……我没有。” “没有?” 周嘉也没忍住笑了,压低了声音,没让楼下的樊云听到这里的争执,“那徐京耀会乖乖送你回来?” “他只是……不想被家里责怪。”方元霜紧攥着楼梯扶手,给自己支撑点。 “你别以为攀上他就可以飞上枝头了。”周嘉也的忠告是刺耳锐利的,“就你身上那点事,我可以保证,没人敢要你。” 方元霜没有反驳,“我……” 她早就不奢求了,过去不被段寒成爱,如今不被任何人爱,这种苦涩的滋味品尝了太久,已经成了麻木的常态。 闻声一笑,周嘉也举起手上那杯热茶,兜头浇到了方元霜头上,是烫的,可她一动不动。 这种侮辱,早就伤不到方元霜了。 摔了茶杯。 周嘉也上前一步,拽住元霜的胳膊,“既然这么想攀高枝,我带你去怎么样?” 在回来以前,方元霜就想到了,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 在他们眼中——是她害死了向笛,她是要偿命的,可她好好活着了,那生不如死,才是她的归宿。— 在寒夜裹挟的下,睦州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跟在周嘉也身后,进了“声色”的门,他是这里的常客,一进入便有侍者接过车钥匙与外衣,领着他进入长期包厢中,方元霜走在后,形如透明人。 被带进那道门时,却成了瞩目的焦点。 可那些眼神中,或多或少是带着看好戏的成分的,炫目的灯光打在脸上,方元霜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躲,躲得了光,却躲不开那些揶揄而讥诮的话语。 “嘉也,这是哪位,怎么不介绍介绍?” 周嘉也无需开口,便有人搭腔,“你瞎啊,周大小姐都不认得?” 过去那么努力要维持的身份与尊重,在今时今日成了利刃,还给了方元霜自己。 周嘉也往沙发中一倒,昂高了嗓子去喊方元霜,“正好,今天就当是接风宴,来——” 浮光掠影下,周嘉也无声地朝暗影中的那群人递了个眼色,他们懂了他的意思,不就是灌酒、整人么? 他们的拿手好戏。 第9章 话筒中的声音嘈杂,最清晰的一道是周嘉也的,他语调高昂,催促着:“寒成,快来‘声色’有好戏看。” 段寒成结束应酬,走出酒店,寒风扑面。 他抬手松了松紧箍的领带,对周嘉也的“好戏”兴趣不大。 “没空,不去了。” 周嘉也猜到他会拒绝,“方元霜是女主角的好戏,真不想看?” 司机为段寒成打开车门,他弯腰坐进去,按了按眉心,应下了这场邀约,“知道了。” 车往“声色”开去。 到达已是半小时后。 这半个小时里,在周嘉也的授意下,方元霜成了众矢之的,说是为她接风,不过就是所有人挨个灌她酒,她酒量一般,几杯下肚,胃里犹如一团火在撞击着,再喝下去,火会窜出来,将她烧成灰烬。 嗓子里又干涩又疼。 还有人拿着酒杯,掐着她的下巴,将一杯高度数的酒灌进去,她被按倒,酒从口腔中咳吐出来,打湿了面,头发沾在脸上,酒顺流到脖颈上,将皮肤侵染得湿润,领口也脏了,湿哒哒的。 光停止了跳动,固定在头顶,百分百放大了元霜的丑陋与狼狈。 段寒成进来时,正是这么一幅画面。 那么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成了众人掌心的玩物,被推倒,灌酒,满包厢的人举起手机,记录下这“神圣”的一幕。 高不可攀的女人跌入尘埃,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这对谁都是值得纪念的。 段寒成微滞,站在门口。 在戏谑的笑中,有人注意到了他,一脚踹在给方元霜灌酒的人腿上,“寒成哥到了。” “那正好。”那人笑着又拿来一瓶酒,“让寒成哥来,可解气了,我们早就想杀杀她的威风了,是不是?” 一帮人跟着附和。 段寒成没动,目光垂至方元霜面上,她正在咳,像是要将那些酒都咳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分明难受得要死了,却不挣扎反抗,逆来顺受,由着这些人欺辱,缩着身子挤在一角的样子,无助又易碎。 那双眼千疮百孔般,留下的都是创伤与木然。 周嘉也递去一眼,一声唤回段寒成,“来啊,站着干什么?” 方元霜蜷缩成了一团,胃里绞痛着往上反,又不敢呼痛,在酒精的麻痹与重感冒的侵蚀下,意识浑浊,将这里当成了家里。 一不乖,就会遭受殴打。 所以就算再痛,也是可以忍的。 段寒成走了进去,鼻尖轻抽,刺鼻的酒味是方元霜身上的,只擦过一眼,就嫌脏似的挪开了。 见段寒成没意见。 座中突然女人起身,光落下来,照出了她的脸,是谷薇。 她拿起是果盘往地上一扣,又弯腰捡起来,旋即走到方元霜身边,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坐起来,“怎么样,好些了吗?” 方元霜擦了擦脖颈上的酒,混沌着点点头,不好也是要好的。 “既然好了,那吃点东西吧。”谷薇将那盘从地上捡起来的水果递过去,“你跟着你那个酒鬼父亲,吃不到这些好东西吧?” 这倒是真的。 别说吃了,能讨口热水喝,都是恩赐了。 在他们眼里,这或许很脏,可方元霜吃过盘子里客人的剩菜,捡过便利店的三明治,那些别人不要的,要被拿去喂牲口的,却是她果腹的食物。 掉地上的又算得了什么。 强忍下胃里的翻涌,方元霜伸出冻伤的手,拿了一颗葡萄,喂进嘴里,满足他们看热闹的心思。 在段寒成的余光中,她没有犹豫,缓慢咀嚼后咽下了葡萄。 第10章 紧接着是哄笑声。 “她竟然真的吃了,不嫌脏吗?” “……恶不恶心啊?” “你看她的手,好丑啊。” 窃窃私语的,或是公然议论的声音,都没避着她。 方元霜却不介意,笑着道了声:“很甜,谢谢。” 的确是甜的。 她上一次吃水果,是一颗腐烂的苹果,是苦的还泛酸,不好吃。 谷薇抽了抽嘴角,“好吃啊,那多吃一点。” 抬手要去拿第二块时,果盘忽然被抢走,段寒成的影子吞吐掉了她,他站在她面前,高大、清瘦,矜贵到触不可及。 连带盘子,段寒成将那些扔进了垃圾桶。 场上瞬间寂然,鸦雀无声。 段寒成不喜欢这样的游戏,靠羞辱人取乐,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他多了丝罕见的烦躁,不知是在对这些人发火,还是憎恨方元霜的堕落,“这么喜欢吃,来捡吧。” 将盘子连带脏了的食物一起扔进垃圾桶,弯腰用纸巾擦干净了手,他走出了包间。 隔着门,是哄闹声,催着方元霜去垃圾桶里捡食物。 段寒成听不下去,快步走开,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落下了,折返回去拿时路过洗手间,隔间中的呕吐声传入耳中,刺激着鼓膜。 那些酒进肚,轻则醉一场,重则是要命的。 方元霜吐得昏天暗地,眼角噙着泪花,手脚瘫软,漱了口洗过手,走出去时却被门口的段寒成吓到,立刻站好了,弓着腰背,脖子微弯,嗫嚅着开了口,“段先生。” 受了那样的委屈与侮辱,她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尊称他一声段先生。 段寒成无论怎样也不信这是元霜了,“明知来了的后果,还来?” “……嘉也哥只是在跟我开玩笑。”方元霜是很懂得消化苦难的,这点折磨,不算什么。 “嘉也哥?” 还叫周嘉也“哥”,却将他称为段先生,就这么分隔开了关系,段寒成没由来觉得可笑,一股火涌了涌,“他不是你哥哥了,你想攀亲带故,找错人了。” 在方元霜与向笛一同被绑架时,周嘉也这个亲哥哥选择舍弃妹妹,救了别人,做出抉择时,段寒成见到他的自责与愧疚,他红着眼睛,说对不住霜霜。 可当警察赶到,绑匪被控制,在审讯后,得知那场绑架是方元霜一手主导,周嘉也没了愧疚,亲口说自己没有这样的妹妹、要是死的她该有多好。 方元霜不觉讽刺,她苦苦扯动嘴角:“应该是……周先生。” “嘉也说,你跟徐京耀见了面?” 这不该是段寒成该问的,可既然开了口,那就是有原因的,方元霜点头。 “如果可以,早早嫁了。” 自己已经说明清楚,不会再缠着他,他还是不放心,甚至急着要她嫁出去。 也是。 毕竟好不容易摆脱她了,段寒成心有余悸,是正常的。 “……可是,徐先生并不喜欢我。”这是实话,方元霜不想再撒谎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她连忙解释道:“但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又找上你的。” 电话在响。 方元霜无视了段寒成僵冷的面色,她侧过身子,冻红的掌轻掩着手机话筒。 声音很低地应了声,“……好,我马上过去。” 段寒成的话快过了思考,“嘉也?” “……不是。”方元霜瓮声瓮气的,“是徐京耀。” 第11章 约定好了要相处一个月,这一个月方元霜要随叫随到,无论徐京耀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她都不可以拒绝。 周遭无声的降了温,方元霜木讷迟钝了许多,并没察觉异常,自顾自道:“我先过去了,再见。” 侧了下身,段寒成猝然一笑:“徐京耀不会娶你的,别白费心思了。” 睦州但凡是家世好些的男人,都不会瞧上如今的方元霜,这是无需段寒成强调的事实。 经历了这么多,方元霜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万人嫌。 她的耳廓红着,也有冻伤后留下的褐色疤痕,发丝在鬓角漂浮着,这个角度,才让段寒成再一次看清她的眼眸,她笑了下,是清亮皎洁的,染着扎眼的坚定。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好不好?” 段寒成被她那个笑与眼神唤回了过去的记忆,他也曾这样声色俱厉地警告她:“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娶你,少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那时方元霜可没今日这么认真深情,她只当作玩笑说了一句,“你不娶我,那我当你女朋友,当一辈子。” 回忆被当作了重击她的利刃。 “看来上一次的结果,还没给你教训。”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总不会更糟糕了。” 她释怀了对段寒成的那段感情,再谈论起过往时都是坦荡的,她看似在笑,可眼睛里却有一大片悲凉,“我要快点过去了。”— 超时了三分钟,徐京耀没给她好脸色看,叫她来可不是真的要跟她相处,而是要伺候他的情人。 对方是小明星,专横娇纵,依偎在徐京耀怀中,充满敌意地看着方元霜,“耀哥,她就是你家里给你找的女人啊?” 徐京耀为了哄女人,不惜将方元霜找过来给人羞辱,“是啊,就她。” “她哪里配得上你啊?” 女人突然坐起来,迎着冷风降下车窗,摇晃着徐京耀的手,“你不能跟她结婚,不行!” “好好好。”撒娇这一套对徐京耀很受用,“这不是把她交给你了,你随便出气。” 两人坐在商务车中,温暖舒适,像是看笑话一样打量方元霜,她刚被灌了酒,吐过,风裹走了身上的气味,迎风而立,面容苍白憔悴,他们那番打情骂俏的话进了耳朵,可她无动于衷。 只要可以让樊云安心,她怎么样都可以。 徐京耀拉开了车门,像是唤家中的佣人一样,“喂,你还记得你上次答应我什么吗?” “记得。”方元霜敛眸。 “芝芝的助理生病了,这几天你跟着她,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徐京耀年纪小,幼稚莽撞,为了让方元霜讨厌他,这种办法都用上了,他挺期待方元霜跳脚生气的,可她太好拿捏了,这样无理的要求都答应,“好,可以。” 徐京耀哑然了下,“我看你真是没脾气的,这可是你自找的。”— 出差了一周,段寒成忙着工作,一回去才知道,方元霜最近都跟徐京耀在一起。 周嘉也带着玩味,“说是跟他在一起,实则是在伺候跟他好上的那个小明星。” “伺候?” 方元霜怎么会去伺候别人,她生下来就娇气的,是被人伺候长大的。 “你这些天不在国内,”周嘉也摇头叹息,往皮质沙发的后背靠去,仰起面,炫目的光划过他的眼皮鼻梁,“……你是没看到方元霜那个卑躬屈膝的模样,我都没心情去整她了,太没劲儿。” 被周嘉也戏耍、被谷薇带头羞辱吃垃圾、现在又被徐京耀当佣人。 这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这一次,段寒成不得不怀疑方元霜是真的转了性,“她在哪儿?” 周嘉也睁眼,“什么?” “方元霜在哪儿?” 第12章 来之前,周嘉也以为段寒成是想要亲眼目睹方元霜的落魄卑贱,可真的看到了,他坐在车中,却一言不发,指间的烟快要燃到尽头了,白雾模糊了段寒成的眸,他神色晦暗不明。 这一次,周嘉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隔着车窗,方元霜拖着两个特大号的行李箱搬运上车子,她是那样的瘦弱,手臂却很有力,两只手一提一抬,行李箱被放进车里。 商务车上,小明星安然坐着,没让司机去帮忙,将这些工作都交给了方元霜。 她一个人,来来回回几趟将东西运上车,却连上车的资格都没有,女人不知说了什么,方元霜点头,忙跑了出去。 回来时手上拎着咖啡,她递进去,没两分钟,那杯咖啡泼到了她的脸上。 动静太大,将车里戴着眼罩在睡觉的徐京耀都给吵醒,他迷迷糊糊看去,被方元霜的狼狈样子吓到,“怎么搞的?” 正要拿纸巾给她。 手却被按住。 “京耀,她明知我生理期,还给我买冰的,成心的吧?” 方元霜擦了擦领口的咖啡渍,只害怕洗不干净,被樊云发现,她兀自消化着,不觉委屈,没有落泪。 之前为了赚钱,被客人泼过热汤,一杯冰咖啡,不要紧了。 “……对不起,我重新去买。”方元霜要走,徐京耀叫住她。 这些天她任劳任怨,比原先的助理做的还要好,面对刁难没一句怨言,徐京耀多少有些难为情,“别去了。” 顺势拿来了一旁的外套,“穿上自己回去吧。” 女人坐起来,“京耀——” 徐京耀沉下眉眼,将衣服丢给了方元霜,“我只是怕被樊姨知道,拿着。” 说罢,车子疾驰而去。 这一幕被车内二人尽收眼底,周嘉也嘀咕了一句,“我就说她擅长装可怜卖惨……” 重新点上一根烟,段寒成突然下了车走过去。 被远远袭来的寒意凉到,方元霜一抬眼,对上段寒成阴兀的面,他指尖的星火在眼下刺着。 方元霜冷得哆嗦着:“……段先生。” 段寒成一声不吭,抬起骨节分明的手,作势要将燃着火的香烟往方元霜手臂处按下去,滚烫灼烧感接近,她却没有后退躲开。 “蠢么,不知道躲?”段寒成及时收回了烟踩灭,“被人泼咖啡喂垃圾的时候也不知道躲?” 皮肤险些被烫到,可段寒成哪里知道,方元霜的身上现在还有烟头烫伤的疤。 一时无言,她只是不想与人起冲突,想要留下来,这也有错么,她乖张狂妄时,他讨厌她,她温顺谦卑了,他怎么还是瞧不上她。 好在,她不会为段寒成伤心哭泣了。 “说话。”他重复。 突兀的喇叭鸣笛声打断了他们。 段寒成与方元霜循声齐齐看去,路旁停着一台车,车窗降了下来,后排是周父肃穆沉重的脸色。 “你樊姨跟我说你改正了很多,我怎么没看出来?” 书房的光线糟糕,人走进去,像是跌入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底部,正坐着一名审判官,他大手一挥,就可以判定生死。 方元霜的头发垂在脸侧,下巴是尖瘦的,不见多余的肉,那样明亮的眼眸也在这几年的磨砺中黯淡了。 周父坐在对面,一口气突然上不来。 再怎么样,这也是他养育多年的女儿,曾捧在掌心,护在心窝,她要星星,绝不摘错月亮。 “……你怪我们吗?” “不怪。” “出去这些年想通了吗?那些蠢事还会再干吗?”不等方元霜否认,周苍又道:“要是再干,周家保不了你。” 方元霜身上没有了天真明亮的影子,变得寡言少语,“明白。” 周苍叹了口绵长的气,“既然明白,怎么又跟段寒成在一起,你还没死心?” 第13章 方元霜否认得干脆又快速。 “不是的,我跟他只是恰好遇见……” “最好是这样。”周苍声线沉下,又语重心长,“霜霜,再怎么样过去我们是真的疼你,段家的亲事没少去谈,可段寒成从没点过头,这些年,他巴不得你死在外面。” “樊姨让我跟徐京耀在一起。”方元霜是认真且坚定的,“如果他答应,我会跟他结婚。” 周苍的欣慰是用方元霜的痛苦换取的,“你能这样想就好。”— 持续多天的阴雨消失,周嘉也整理行李,与人约好去睦州雷安山上的度假山庄住两天。 樊云好说歹说,要他带上方元霜。 周嘉也咬着一根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您真要我带这丫头去?” 方元霜站在樊云身后,像一株直不起腰杆的蒲公英,柔弱的风一吹就会散架。 “……樊姨,我不用去的。” 樊云拉着她,斩钉截铁,“要去的,不是说京耀也会去吗?让他们多相处相处,总不会有坏处的。” “徐京耀是会去,不过……” 不过他会带上那个相好的女明星,方元霜去活像拆台的,但那样,似乎更有意思了。 度假山庄开了三年,来这里的大都是睦州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方元霜是靠着周嘉也的面子进来的,时隔三年,这里许多建筑她都很陌生,再度进入奢靡华丽的场所,最先想起的是自己这些年在酒店会所打工赚钱的经历。 周嘉也要去台球厅,将房卡甩给方元霜,“自己上去,没事别出来丢人。” “好。”方元霜拖着行李箱要走。 周嘉也添了句,“对了,徐京耀就在你隔壁呢。” 这安排也是有意的。 可方元霜只是想要嫁给徐京耀,至于他身边有几个女人,跟女人干些什么,她是不在意的。 一进屋子隔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吟声是娇嗔的、柔骨的、足以令男人臣服其中。 在这些声音中,方元霜可以安稳缩在沙发上睡一觉,敲门的吵声让她揉眼起身,门外是徐京耀的相好,她洗了澡,换了衣服,一瞧就是来找茬的。 “你还真来了,一天不缠着京耀不行是吧?” 胳膊突然被拽住。 方元霜被拉出去,她快速辩解,“我不是……我是跟着周先生来的。” “就是周先生跟京耀说的,说知道他来你才来的,你怎么那么贱,非要跟着我们是吧?”— 站在山庄北栋。 周嘉也举着香槟杯,与段寒成碰了下,清脆地“叮咚”一声,玻璃震了震,“果然还是女人对付女人有一套,你还记得段伯父身边之前有个追你的实习生秘书吗?” 怎么会不记得。 只因那个实习生坐了段寒成车子的副驾驶,并送了醉酒的段寒成回家,就被方元霜认定不是好东西,背地里跟段寒成父亲告状,害得对方被辞退。 过去方元霜是怎么对待别人的,今天别人就怎么对她。 “寒成,你猜这次她还敢妄想嫁给徐京耀吗?” 段寒成一口饮尽了香槟,顺势起身,目光睨下,“别再来这一套,实在没什么意思,很无聊。” “不是你说不能让她好过吗?” 这是方元霜回来前三天段寒成亲口说的,短短几天,他却态度大变。 段寒成本想回房,却被周嘉也拉去了楼上的台球厅,他没再提方元霜的事触霉头,惹段寒成不快。 台球厅中大都是男人,烟雾缭绕,边上坐了两个不知谁带来的女人。 段寒成俯身打球,指节压着球杆,光在清冷的眉眼之上跳动,他在这里,周遭的其他人都变得黯然失色。 一杆进洞。 一旁坐着的女人走过来,扭着腰,涂着红色指甲的手握住球杆,顺势而下,又握住段寒成的手,言语间尽是殷勤谄媚,“早知道段先生球技好,没想到真的这么厉害。” 段寒成将手抽走,不为所动。 他拿着一块巧克粉,轻轻磨在球杆顶端,接着一吹,粉全飞到了女人脸上,她连忙后退,气不打一处来,又要陪着笑脸。 “段先生,要不要我陪你,我玩得也很好。” 正说着。 有人跑了进来大喊,“哎,快去看,楼下那人是嘉也哥他妹吗?” 第14章 周嘉也摔了球杆,“谁妹,我没妹。” “呸呸呸,是方元霜。” “她怎么了,又搞什么幺蛾子?” 周嘉也眉宇中是烦躁,他走过去,那人又道了声,“也没什么,就是看样子像是冻坏了。” 山庄中是恒温的,可室外山上的温度近乎零度,方元霜被拽走时穿得很单薄,她是徒步从山下海滩走上来的。 被丢在海上,谷薇带着一帮人,包括徐京耀的相好,把她丢进海水里,让她站在海里,海浪一层层拍打在腿上,刺骨的寒意冲击力很强,可只要她想要上岸,谷薇就让人拿激光笔刺她的眼睛。 强光令她短暂致盲,害她几次跌进海水里,晚上涨潮,她差点冻死、淹死。 回来时的样子,自然是狼狈的。 走进北栋大堂,周遭的人都看了过来,楼上楼下,里三层外三层,都在耻笑她,议论声与海浪一般,此起彼伏,甚至比海潮更冷。。 方元霜没有抬头看,路过段寒成身边都没停下,哪怕他身边站着女人,她都不在意了。 承受着四面八方的打量与讥嘲回了屋子里。 这次,连周嘉也都说不出话了,他拍着段寒成的肩,“她怎么……我没想到会这样。” 段寒成拿开他的手,语气与方元霜周身的温度一样凉,“这下满意了吗?” 他是在问周嘉也,也是在问自己。 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身体素质再好的人也是要大病一场的。 当晚方元霜发起了高烧。 周嘉也找来了山庄的医生,给她吃了退烧药,又打了针,烧却一点没退,方元霜烧得面颊通红,体温很高。 整她可以,但要是把人弄死了,樊云那里是说不过去的。 方元霜身体冷热交替,唇上干燥,不知在梦呓什么,声音很细碎,又像是处在恐惧之中,五官紧紧皱在一起。 段寒成进来时,周嘉也正站在床边,心烦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要是烧下去,岂不是把人烧坏了?” 医生显得很是为难,“……这个要看病人,也许一会儿就退了。” “也许?”周嘉也沉着的嗓音令空间中降了温,“那要是退不了,烧坏了,谁负责,你吗?” 他才不是担心方元霜,只是怕闹大了,樊云责怪。 眼眸一转,他看向段寒成,“要不你送她去医院吧,这样就算我妈知道了,也不会把气撒在你身上的。” “我?”段寒成冷然一笑,“我凭什么要救她?” 这么多人里,他应该是最巴不得方元霜去死,死得干干净净,要是让他送下山,不半路抛尸荒野,都是他的善良了。 周嘉也算是求他了,“就当是为我,何况她要是真死了,咱们还玩什么?” 好说歹说,段寒成算是答应了。 方元霜被运上车,躺在后排,这么靠在身边,段寒成才发觉她真是瘦了太多,小时候分明是珠圆玉润的小姑娘,每次搂着他的胳膊都是软的,皮肤柔滑细腻,不管被推开多少次,可下一次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扑上来。 只三年而已,她像是被挫骨削肉,躺在座椅上毫无重量,随着山路的颠簸,头发丝被晃得遮在脸上,尖瘦的下巴,清秀的眉眼,是美的。 可这份美中却浸染着苦相。 不知不觉,段寒成看得太久了,这点连开车的司机都发觉了。 得知方元霜高烧,樊云赶往医院,在她床边哭了很久才走出去。 她泪眼婆娑感激道:“寒成,麻烦你了。” “不麻烦。”段寒成一本正经道:“樊姨,我上次就想要告诉您,徐京耀不会娶元霜,这次就是他授意的,差点就出大事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混账到这个地步。” 樊云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责,“这事我会跟徐家讨一个公道的,不会再让霜霜受这个委屈了。” 第15章 段寒成勾了下唇,微不可察,“时间不早了,元霜这里我来,明早您再过来。” “这怎么行?” “不然周伯父一定责怪元霜,一来就添麻烦,您也不想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自责?” 这时候他倒是想得很周到。 樊云点头,“有道理,那我明天再过来,霜霜要是醒了……” “我通知您。”— 身旁好似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身影压在座椅上,肩颈是宽的,抬着的手上戴着腕表。 这是方元霜昏迷时所看到的。 一醒来认出是段寒成,冷汗登时浸透了后背,她下意识往一旁缩去,这细微的小动作被段寒成看进眼里。 “以前不是说喜欢我,怎么又怕我了?” 一个让她去死,诅咒她受尽折磨不得好死的男人,她怎么还有胆子去喜欢。 这一次,方元霜终于不会再义无反顾地扑上来了。 段寒成按捺住莫名的落寞,“被人推进海里都不反抗,你什么时候懦弱成这个样子了?” 正了正神,方元霜回想昨晚的事,她被带到海边,被谷薇为首的一群人推进海里浸泡,回来路上吹了风,洗了热水澡还是发了高烧。 至于是怎么被带下山的全不在记忆里了。 竟然是段寒成送她的么。 这算不算千年铁树开了花,可她不需要了。 “……段先生,是你送我下来的吗?”方元霜烧了一场,喉咙被烧哑了,“谢谢。” “不用谢,是嘉也求我的。” 段寒成摆出一副多管了闲事的样子,“樊姨已经知道了,会帮你跟徐家退婚,你不用再跟着徐京耀低声下气了。” “……什么?” 被按进海里时方元霜没哭,被当成佣人使唤羞辱她都忍了,却在这一刻掉了眼泪,“不行,不能退婚。” “你很喜欢被侮辱吗?” “……不能退。” 要是退了,她就会被赶走,被送回那个深渊沼泽中。 她不要退婚,绝不。 “怎么,难不成你还喜欢上徐京耀了?”这是段寒成无意的话,方元霜却带着泪点头。 “是喜欢,所以不要退婚。” 像是被打了一拳,心口闷着。 分明除了他,方元霜没对任何人说过喜欢,她才跟徐京耀见了几面,就谈喜不喜欢? 过去她可是指天发誓,自己一辈子只喜欢段寒成。 蓦然站起来,段寒成脸色阴沉到极点,他不知自己在气恼什么,“合着你就是喜欢犯贱?” 不管怎么说,这场段婚事是谈不成了。 樊云当天就跟徐家撕破了脸,并要求徐京耀亲自道歉,方元霜被接回家里,躲在屋子里都可以听见樊云与周苍的争吵声。 周苍被气得不轻,上了楼摔上门,胸口剧烈起伏着,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娶方元霜。 正在气头上,一通工作电话打了进来。 聚神看去,是宋止的。 沉思半秒,周苍便有了人选。— 从山庄上下来已经是一周后,周嘉也在段寒成那边躲了几天,段寒成忙着去结年底的几个项目款才回了分公司一趟。 电梯从负一层升上来。 段寒成垂首,见电梯门缓缓打开抬眸,触目之中却是在微笑的方元霜,可那微笑不是给他的,是给宋止的。 两人皆是一顿。 看到他,方元霜收起了微笑,低下头去。 宋止是周苍身边最得力的助理,在周氏工作了很多年,跟方元霜很早之前就认识,段寒成亲眼见过方元霜送宋止礼物,在月光下,他红着耳尖说:“我的生日,小姐还记得……” 轻顿了下,宋止伸手挡住电梯门,那笑不达眼底,看似友善,实则沉重,“段总,不进吗?” 第16章 幽静的空间中气息数倍放大。 站在角落,方元霜被宋止遮挡住,她没有多看段寒成一眼,紧靠着的人成了宋止。 进了电梯,段寒成身边的助理才看到方元霜。 死寂被一声惊诧的“元霜小姐”打破。 方元霜怯生生地看去,对上江助理的眼眸。 “真的是您?” 追段寒成时,方元霜没少托江助理送东西传话,要不是那张脸的骨相还存着过去的影子,他都要认不出来了,“您什么时候回的睦州?” “前些天……” 电梯还在上升。 到了二十六楼。 宋止打断了旧友叙话,“元霜,我们到了。” 方元霜紧跟在他身后,成了别人的小尾巴,段寒成的目光追出去,直到电梯门合上。 “段总,那真是元霜小姐吗?怎么变了这么多,我差点没认出来。” 助理一句跟着一句,引得段寒成燥意徒增,哪里变了,不还是那个样子,看到个男人就扑上去,对徐京耀是这样,对宋止也是,只有对他不是了。 可宋止算是什么东西? 就他,也妄图攀上方元霜,实在荒谬。 江助理惊叹两声,“样子是变得很多,但最反常的是没有跟您说话,她以前那么喜欢您,您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刚才是怎么了?” “我不需要一个没有分寸感又愚蠢的爱慕者,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元霜小姐,是真心喜欢您的,这我们都看得出来。” 到达了楼层。 段寒成突然加重了语气,“喜欢,就可以害死别人?” 他说的是向笛。 那个美好的、不沾染半分欲望杂念的女人,她善良友好,教方元霜小提琴,将她当作亲妹妹,方元霜却买凶绑人,害得向笛失足坠楼。 她再可怜,都不会比向笛的香消玉殒更可怜。 江助理摸了摸后颈,快步跟着段寒成出去,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段总,元霜小姐跟我接触不算少,她不像是会干出那种事情的人。” 段寒成工作繁忙,身为他的助理要更细心。 他就亲眼看到过方元霜等段寒成下班时,在集团楼下买最贵的猫粮喂流浪猫,这样有善心的女人,怎么会杀人。 那件事算是轰动的,在睦州引起不小风波,庭审更是好几次没判出结果,最后传言是周家请了最好的律师,又买通了那两个绑匪改口供,这才将方元霜弄了出来。 但究竟真相是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小姐,你还喜欢段寒成吗?” 一出电梯,宋止就问了这么一句。 方元霜摇头,这个问题,太多人问过了,她的回答还是一样的,不曾更改。 无需她开口,有她这个态度,宋止就是欣慰的,“……周董安排你跟着我一起工作,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的就开口。” “好。” 宋止成长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又笨拙的大学毕业生,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站在方元霜面前时,她险些没认出他来。 “小姐,我不希望你跟我客气。” 他是真心的。 方元霜感受得到,“我没有客气。” “过去你帮了我很多忙,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生病,是你帮我交了钱。”宋止一双眼浸在惭愧中,“可我却没帮到你。” “那只是举手之劳……” 对那时的方元霜而言,宋止母亲的医药费就是她一周的零花钱,却阴差阳错救下了一条性命,宋止的感激延续至今,“所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都找我,我义不容辞。” “真的可以吗?” 吃了太多苦,见了太多欺骗。 方元霜对待别人的好,都要斟酌思量,宋止用力点头,“当然。” “……周叔叔,是不是让你娶我?”她轻抿唇,神色羞愧地问了这句话。 第17章 跟徐京耀的婚事泡了汤,周苍为了解决这个麻烦,就将她推给宋止,这是不厚道的,她自己身在沼泽,就不要拉上别人一起了。 至于徐京耀,他是玩咖,有其他女人,如果可以结婚,方元霜就是幌子,他要怎么玩,她不会阻拦。 可宋止是个好人。 宋止诚恳点头,“是。” “我会拒绝周叔叔的,你不要为难。” “我没有为难。”宋止几乎是脱口而出。— 周氏分部与段寒成的分公司在同一栋大厦内。 行走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中,人烟稀少,段寒成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前走,视线中冒出了方元霜的身影。 她站在一台白色轿车旁,低头,手指抚摸着脖颈上的项链吊坠。 摸着,笑着。 像是看待什么宝贝儿。 挂了电话,段寒成径直过去,嘲了声,“宋助理呢,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他跟她打招呼,方元霜受宠若惊,过去段寒成可是很少主动跟她说话的,她笑了笑,聊起宋止时没了那层阴霾。 “他车钥匙落在楼上了,去取了。” 段寒成平和道:“怎么不跟着徐京耀了,不去倒贴了?” 知道是讽刺,方元霜还是笑着,“……跟徐家退婚了。” “不是喊着不退吗?” 她的脖颈细白修长,挂着一枚银色吊坠,是霜花形状的,像是定制款,段寒成抬手去碰,“这是什么?” 还没碰到,就被方元霜挥手打开,她一脸戒备又疏离,很护着自己的东西,但她也说过,段寒成想要什么,她都给他。 一转眼,却连一条项链他都碰不得了。 “宋止送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段寒成合拢几根手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在心尖蔓延,这酸又延伸到了言语中,“你一个带过古董宝石的人,还会稀罕这种东西?” 方元霜紧攥着那枚“霜花”,坚定道:“这对我是很宝贵的东西。” 是宋止送的。 宋止是唯一愿意娶她的人,真正宝贵的是他这份真情,这是她在段寒成身上寻觅多年不曾得到的,她怎么能不去珍惜? 段寒成犹如听了个笑话,“我也送过你东西,怎么不见你这么珍惜?” 什么东西? 是她生日时,他当垃圾一样丢过来的包吗?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段家保姆不要的。 酒一杯接一杯下了肚,周嘉也有些看不下去,抢走了段寒成的酒杯。 “这是谁惹你了,喝这么厉害?” 段寒成目光迷离,醉后的片段是方元霜笑着上了宋止车子离开的样子,好像自从回来后,她就没怎么笑过,就算笑,也只是扯扯嘴角,很勉强。 可对宋止不一样。 “樊姨这次又准备让宋止娶方元霜了?”段寒成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如一个重磅炸弹丢下来,炸得周嘉也头晕眼花。 他好些天没回去了,哪里知道这些,“宋止,这怎么可能?” “我看到他们在一起。” 周嘉也缓了缓神,“不过想来也是,没了徐京耀,总要找人接方元霜这个麻烦,宋止还真是可怜,要被迫娶一个谁都不要的二手货色。” “被迫?”段寒成嗤笑,“宋止哪里像是被迫。” “那大概是因为他以前就喜欢方元霜吧。” 段寒成神色幽冷。 周嘉也愣了,“你不知道啊,看来你是真不在意她。” 宋止出身贫寒,离异家庭,被母亲拉扯大,进入周氏后勤勤恳恳工作才坐上周苍助理的位置,是他身边最年轻的助理,也最勤奋,经常干一些其他人瞧不上的小事,其中一项就是接送方元霜。 一来二去熟络了是人之常情。 宋止缺爱,喜欢上热情明耀的方元霜再正常不过。 段寒成嫌弃她,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第18章 宋止跟方元霜相处得很融洽,他温柔绅士,对方元霜呵护备至,接送上下班,嘘寒问暖,两人只差临门一脚。 樊云与周苍也很满意。 这些消息通过周嘉也传达到段寒成耳中,徒增了他的烦扰。 开车路过分部,二十六层还亮着一束光,这些日子,方元霜都跟着宋止在这里工作,她大学读过工商管理,很早就被安排进家族集团工作过,生意头脑比周嘉也强得多。 她自己的爱好是画画,十六岁就开过画展与钢琴独奏会,她的前半生是璀璨夺目的。 要是换作过去,别说是宋止,就算是徐京耀这种半路发家的小门小户,连她的头发丝都摸不着。 段寒成站在周氏分部外,他的视角可以窥见茶水间的一幕。 方元霜亲手做了宵夜送来,每一份都很精致,摆在宋止面前,与他在微弱的光芒下分享,她的笑还是清浅的,但出自真心。 不知宋止说了什么。 方元霜握着茶杯,垂眸浅笑,面庞多了层红润的气色。 她对宋止,倒是比对段寒成更用心。 “你不用亲自下厨,我随便吃点就好。”宋止的眼中是有疼惜的,很浓重,无法掩藏,“你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些的,你应该去画画弹钢琴。” 她的天赋与才能到哪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不该就此荒废下去。 方元霜小幅度摇头,“这么多年,我早退步了……” 她的手生了茧,在劣质洗洁精水中泡过,不再适合触碰昂贵的乐器与画笔,也曾因为耐不了高温摔了餐厅的盘子而被亲生父亲责罚。 被踹翻在地,电线抽打皮肉之后她就长了记性,记住了疼,下次不管多热的汤盘,都可以咬牙端着。 现在只是做点菜而已,算是幸福的了。 宋止的手搭上来,他不嫌弃方元霜生疮的手指,轻声宽慰,“怎么会,你这些天帮我查账目,不就做得很好吗?” 竟然会有人说她好…… 方元霜眼中闪着盈盈泪光,亲生父亲骂她赔钱货,要她去卖,养父母将她丢弃,警告她不要再犯错,只有宋止夸她好。 本想要感谢宋止,他的眸光一聚,定在了方元霜的腕子上。 “这是什么?” 袖子在摩擦中往高处滑去,露出了小臂上的几道疤痕,方元霜慌忙遮掩住,宋止却已经看见了,他轻扶眼镜,严峻了几分。 “是我不小心划到的。”方元霜找了借口搪塞。 宋止不蠢,“那怎么会留疤,还是那么深的疤?” “真的没什么。” 方元霜逃避着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等下,我送你。” “不……” “周董找我过去,顺路。” 在车上,方元霜时而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时而平和,但都是转瞬即逝的,小臂手腕上的疤的确是她自己划的。 那是不怎么值得回忆的经历。 讨债的人追上门,父亲弃车而逃,将她锁在车里吸引注意力,没成想那群人没上套,她就那样被关在面包车中。 车里什么都没有,门被反锁。 将近两天,滴水未进,车子里只有一把美工刀,刀片太薄,破不了窗,开不了车门,在快要渴死时,方元霜的手腕被划破,血流了出来,她试探着含住伤口,让血沾湿了嘴唇,那种腥甜的,伴随着疼痛与汽车中氧气缺失的味道,是她的噩梦。 送方元霜上了楼,宋止转身进了周苍的书房。 周苍快速瞥了眼,继续处理手头上的工作,语气轻快,像是唠家常那般,丝毫没注意到宋止面上的凝重。 “元霜回来了?” “看着她回房了。” 满意点点头,周苍信赖宋止,才安排他代替徐京耀娶方元霜,“元霜不姓周了,但也算周家半个女儿,跟你结婚,你不吃亏。” 第19章 “周董……”宋止欲言又止,“最近我跟小姐接触,发觉她有些异常,她这些年恐怕并不像您想的过得那样好。” 周苍笔下一顿,“这话什么意思?” “小姐身上有疤痕,不止一处,在车上睡着后会说梦话,有时候还会哭。”宋止是细心又多疑的,“跟人起冲突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哪怕不是她的错。” “这不是什么大事,她是该改改她跋扈的性子,知道收敛是好的。” 宋止眸距涣散了下,又聚拢,心一横,道出了那天所看到的,“还有一次……我陪小姐去吃饭,在餐厅遇到一个男人。” 周苍合上面前的文件,往椅背上压了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就别拿出来说了……” “那个男人抓着小姐,口口声声说她在招待所工作过。”宋止怕周苍没理解,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是不怎么干净的招待所。” 车子里被宋止布置得很舒适,这一台车是接送方元霜用的,副驾驶的椅背后垫着靠枕,她坐再久也不会疲惫。 宋止开车很平稳,在他身边,方元霜总是安稳些。 她握着自己的膝盖,身体不算很舒展,拘谨道:“我们要去哪里?” 宋止是真君子,言谈举止都是尊重她又温柔以待的,他嗓音温淡,“马上就要到了。” 跟着宋止进入和香公馆,这里与度假山庄一样,都是这两年新建的,是方元霜没来过的,这里更加雅致安静,中层为日式风酒店,楼上是配套的温泉屋。 想要知道她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只能用这种方式。 站在入口,淡淡的热气扑了出来,透着氤氲雾气中自然的香。 方元霜的局促写在脸上,没有去接宋止递来的钥匙,“可以不进去泡吗?我……有点不舒服。” 宋止可以想到这点,方元霜也可以想到。 “我不跟你进去,我在隔壁,不用不好意思。”宋止微微笑着,让方元霜松了一口气,“周董怕你最近太累,特地让我带你来的。” 简单两句话,消散了方元霜的顾虑,哪怕还是有些勉强,却没有必要拒绝了。 拿上钥匙进入女更衣室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温泉池中被强烈的雾气遮挡视线,踩着温暖的石阶踏入水中,水流是合适的温度,加之热气的裹挟的确可以适当的放松。 可没等闭上眼睛,池水便有了波动,像是有人慢慢走了过来,陷入水中,但脸还是可以看得清的。 “元霜?”女人的声音即惊又喜。 方元霜应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纯净却明艳的脸,被池中热气蒸腾着,她面上浮出了些绯红,发丝挽在头上,脖颈纤细又修长,浑身上下都是娇贵的。 “真的是你?” 方元霜下意识想要逃,面对过去的旧人,她这个样子只会让人耻笑,可在这种地方,逃是逃不出去的,“……又青。” 姜又青喜笑颜开,“你真的回来了,寒成告诉我我还不相信。” “嗯……”她沉默低下头,由着水中的热气蒸脸,热得骨头缝躁动着,下意识就要逃,“我先上去了。” “别啊。”姜又青拉着她,“你是一个人来的吗?等会儿一起吃饭吧,寒成也在,不过他要迟一会儿才到,你知道的……他总是很忙。” 方元霜想要走,胳膊却被攥着,“不好意思,我真的要上去了。” 推开了姜又青的手,她起身往台阶上走去,姜又青跟在后,一起走了上来,方元霜往更衣室赶去,腿上的水滴下来,脚下本就容易打滑,刚进入更衣室,背后一道冲击力袭来,使得她直直摔下去。 “元霜——” 第20章 姜又青在后喊了声,假惺惺伸手去扶,“你怎么样,没事吧。” 方元霜膝盖撞地,红了一大片,“没关系的。” 拿了自己的衣服去隔间中换,姜又青站在外跟她搭话,“摔得那么重,真的没事吗?” 过去跟姜又青算是好朋友,她想要演出,方元霜便特地在自己的钢琴独奏会上让她露脸,她想要融入圈子,方元霜就带着她,她想要的,方元霜都送她。 可被送走后,方元霜向她求助,她却借口推辞了。 人情冷暖在低谷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真的没事。”方元霜背对着隔间门口,正要换上衣时被遮布被拉开,姜又青站在门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蓦然顿住。 狭窄却明亮的隔间里,第一眼呈现给姜又青的是方元霜裸露的脊背,她的背原本是光滑白皙的,骨骼线生长得又很漂亮,如一块生在身体上的天然美玉,是最适合穿露背晚礼服的。 可现在,那张背上却密密麻麻,都是疤痕,红色的褐色的,还有些不规则的,如同美玉上的裂缝,层次不齐。 方元霜反应过来,忙拉上了遮帘,穿衣服的手都在颤抖,眼泪一下不受控地掉下来。 她分明藏得很好的,这下全被看到了,她这三年的伤痛过往,都在脊背上了,这下可怎么办? 心绪不安地走出去,想要跟姜又青解释,可她却不在更衣室了。— 段寒成晚上才到和香公馆,这里是段家的产业,他是最大股东,这趟是来视察的。 江助理用自己的身份办理入住,在车里将房卡交给段寒成,“您直接上去就好,明天我来接您。” 走出电梯门,姜又青就等在那里,她招招手,“寒成。” 一丝烦躁爬上眉宇,段寒成越过她,径直往前走,姜又青这三年像是学会了方元霜那一套,“我就知道你会这个时间来,还没吃饭吧,楼下餐厅还有位置。” “走开。” 姜又青一笑,从他的左边绕到了右边,“去嘛。” 段寒成像是没听见。 “对了,我还遇见元霜了。”姜又青细心观察着段寒成的微表情,他不动如山,波澜不惊。 面上是淡的,心中终归是有波动。 又走了几步,段寒成才问,“她怎么在这里,真是晦气。” “你怎么这样说她?”姜又青笑着,笑里却不怎么和善,“她这次好像变了很多,不过那股子高傲劲儿还没改,我跟她说话,她都不理。” 这话怎么听都是刺耳的。 段寒成淡声给了句,“我不理你,我也是高傲的了?” 姜又青笑僵了下,连忙找补,“你跟她又不一样,她不是周家女儿了,没了那层身份,谁都不如了。” 快要走到了房间,段寒成急着摆脱姜又青,她却跟得紧,嘴上的话出来得更是快,“而且你知道吗?我在更衣室看见元霜换衣服,她后背上都是伤疤,真不知道这几年出去都干了什么好事。” “你说什么?”段寒成只当她在说笑,“伤疤?” 再怎么样方元霜都有樊云护着,她被送走,樊云时常让周苍去问,她怎么可能会挨打。 姜又青一脸茫然,“是的啊……我亲眼看到的,都是疤,可吓人了。” 第21章 “怎么,没胃口吗?” 盘子里的食物方元霜一口没动,被姜又青看到后便心神不宁,宋止问了两声,她才回神,塞了口东西进嘴里。 宋止轻扯嘴角,怜惜又自责。 他派人在温泉池边守着,在方元霜换衣服时看上一眼,不用细看,在雾里也可以看得到她满身的伤疤。 那是方元霜这些年受苦的证据,这远比他们所想的更严重。 “元霜,那些事都过去了,”宋止语重心长,想要舒散方元霜的郁结,“樊姨疼你,你以后还是周家的小姐,这都是周董亲口说的。” 方元霜握着刀叉摇头,“樊姨是疼我,可我不是她女儿。” 跟她相处这些天,宋止感受得到她的苦楚与惆怅,他做好了长时间为方元霜排解的准备。 这番话被走近的段寒成听到。 姜又青站在他身边,顺势挽住他,跟那桌的方元霜打招呼,她抬高了胳膊,“元霜!” 宋止转身看去,跌进段寒成幽深的眼中,他神色复杂地看过来,又被姜又青强行带过去,“原来你是跟宋助理来这里的,难怪他们都说你们……” “行了。”段寒成略带不耐烦,“不是要吃东西吗?” “正好跟元霜一桌嘛。” 姜又青边坐下边问,眼神游离在宋止与方元霜之中,层层的暧昧递进,快要烧成火,“我们不会妨碍你们吧?” 这时候说妨碍已经晚了。 姜又青坐在方元霜身边,往她盘子里瞥了一眼,“元霜,你怎么就吃这些,过去你可从来不减肥的。” “不是减肥。”宋止知晓元霜性格大改,不会再喜欢跟姜又青这样的人往来,便主动替她道:“她胃口不好,饭量小,姜小姐要是喜欢,再叫一份。” “寒成,你吃些什么?”姜又青拿来了菜单,看似是在点菜,实则却是在往方元霜心尖戳去一刀,“我记得……你喜欢青花鱼的对不对,不过这里最了解你的肯定还是元霜。” 合上菜单,姜又青托着下巴,分不清那是敌意还是随口一问。 “元霜,你说呢?” 段寒成没有出面解围,方元霜敛着眸,身上浮着清淡的香,紧张地缩了下指尖,几人都在看着她,其中段寒成的眸光最是炽热,像是急需一个答案。 僵持了片刻,宋止想要代她回答,方元霜却抬头,她就要跟宋止结婚了,在这种问题上不该犹豫的,“……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怎么会?”姜又青步步紧逼,让方元霜喘不过气,“你不是把寒成那些事记得比自己的经期还准吗?” 说着,她掩嘴笑了起来。 宋止眉头紧皱,“姜小姐,如果你不是来吃饭的,请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 “怎么了,开个玩笑而已。”姜又青嘴角垂下,又打趣道:“元霜,你这个未婚夫可有点小气。” 她怎么说方元霜都无所谓,可她不能奚落宋止。 “他不小气。”方元霜表情真挚坚韧,“他很好的。” 音一落。 不曾吭声的段寒成从唇齿中迸发一声嗤笑,突然起身,他踢了一脚椅子,在走之前阴阳怪气地抛下一句,“方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不仅如此,变心的速度也快。 如果没记错,当初追他时,方元霜可没这么真诚地说过他很好,这么一来,他倒不如一个宋止了。— 在饭桌上喝了姜又青递来的一杯桃子汁,一回房间,方元霜胳膊与脖颈上便起了一大片的红疹子,她对桃子并不过敏,可这痒却怎么都止不住。 抓红了皮肤,见了血痕。 没有麻烦宋止,方元霜下了楼去拿止痒药,问了公馆的工作人员,对方略显为难,“这种药不一定有,麻烦您稍等。” 方元霜点点头在旁侧坐下,脖颈上被抓出了淤血的痕迹,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人来,她急躁地抓挠着皮肤,血迹依稀透出了衣物。 段寒成下来时,方元霜身上的红疹爬到了下巴,周遭人落在她身上的皆是异样的眸光,她自己却并未察觉。 有人走近,她笑着抬头,“谢……” 不是拿来药的工作人员,是段寒成。 第22章 “你脸上怎么了?” “脸……”方元霜摸了下,脸上也起了红疹,“没关系,拿点过敏药就好了。” 段寒成脱口而出,“你吃芒果了?” 她对芒果过敏,小时候碰过一次,红疹长到脸上,被抓烂几个,以为要毁容就将自己捂在被子里谁都不见,周嘉也找来段寒成想让她高兴,她不露脸,蒙着脸,抽噎着说:“我变丑了,你更不会喜欢我了……” 那次隔着被子,段寒成轻笑,笑她的愚蠢与娇憨。 方元霜眼神微呆,没想到段寒成还记得她对芒果过敏,“……没吃。” “那怎么……” 工作人员赶来,带着歉意,“小姐不好意思,过敏药与止痒药仓库里都没有……” “没有?”段寒成神色危险,气势逼人。 他正要责怪,袖口突然被揪住,方元霜的手养好了许多,冻伤的痕迹轻微了许多,新生的皮肉白皙,与段寒成黑色的袖口一白一黑,落在眼中。 她语调柔弱,“没关系,我自己去买就好。” “你自己走到天亮都买不到。”段寒成话到嘴边,成了刺耳的,“宋助呢,他不是很好,怎么不让他带你去?” 方元霜飘飘然过了段寒成一眼,像是伤心,又像是习惯了,她从他身侧走开,没有回声,段寒成追上去,扯了下她的胳膊,“我带你去。” “不用……” “少废话。” 被提着胳膊塞进车里,方元霜挠着下巴,手被段寒成按住,“别再抓了,想毁容吗?” 他的手凉,她的手是热的。 不同的温度让方元霜像是被烫到,忙抽出手。 “怎么,订了婚,有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还碰不得了?”段寒成的掌心空着,一瞬即逝的那抹温热留在指尖,引得人贪恋,“过去天天往我怀里扑的那个,还是你吗?” 拿着红酒,换了睡袍,姜又青站在段寒成房门口按响门铃,可没有人开门。 等了半个小时,段寒成是回来了,可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寒成。” 姜又青上前,想要挽住段寒成的胳膊宣示主权,段寒成躲开,让她扑了个空,笑了笑,她尴尬地将手埋进口袋中。 “你在这儿干什么?” 段寒成越过姜又青去开门,她弯着腰,一溜烟从他手臂下钻进去,这一招,方元霜常用,现在被别人学去了。 她神情淡淡地站着,不吃醋、不无理取闹,“我先回去了。” 不等段寒成应声,她轻轻颔首,往前走去,背影伶仃瘦弱。 段寒成不动声色捏住了门把手,有些恼方元霜如今待他死气沉沉的样子,可将她从身边驱赶的,不是他自己么。 房间里,姜又青已经脱了睡袍,里面是一件黑色吊带裙,裙摆很短,只遮到臀,将她丰盈的身体曲线包裹住,凹凸有致,她自信这一招对男人是很有用的。 可看到她,段寒成想起的却是方元霜坐在车里,借着一盏昏黄小灯擦药的样子。 方元霜侧着脸,半个肩头暴露在空气中,在模糊朦胧的影光中,她下巴面颊一片绯红,脊背瘦削,如一片皮包骨,本应娇白的皮肤上有着纵横交错的褐色疤痕。 这样的方元霜是美的,混合着残缺与柔软,像是段寒成曾买到的一副画,方元霜评价画里的女人虽美却空洞,她才不要做供人观赏的花瓶。 可她自己却真的成了与画里一样的弱美人,好像弄一弄就会碎掉。 比姜又青刻意谄媚的样子不知好了多少。 段寒成克制着胃里的恶寒,“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好啊,我出去。”姜又青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腰却靠着吧台,“我出去后告诉别人,你跟方元霜藕断丝连,深更半夜,两人单独出去私会。” 段寒成脱了西服,挽起袖口,慢步走近,在掐住姜又青的那刻面上温度尽数消失,她的呼吸被紧紧勒住,那只有力的大掌正在抓取她的生命。 如恶魔般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如果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不用这么麻烦。” 第23章 他是段寒成,段家唯一名正言顺的独子,手握大权,见过腥风血雨,面对威胁,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掐断源头。 姜又青拍打着段寒成的手求饶,呜咽着,像是他手中的一只虫子,要是捏死了,他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猛地一甩,被推到在地。 姜又青趴在地上猛咳几声,不死心地哼笑道:“当初你也是这样对方元霜的吗?可怜她对你痴心一片,被绑架的时候被自己的哥哥跟心上人舍弃,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还被当作罪犯看待,她那天去求你,你就是这样掐她的对吗?” 被绑架时绑匪要求二选一,段寒成与周嘉也不约而同都选了向笛,舍弃了方元霜。 没人知道她被关在阴暗的屋子里,听着至亲至爱亲口放弃自己的性命,是怎样的心如死灰。 段寒成拿起吧台上的一杯红酒浇在了姜又青脸上,“不想死就给我滚!” 姜又青怯了,捡起地上的睡袍裹上,落荒而逃。 扯了扯领带,段寒成心烦意燥,拿起另一杯红酒灌了下去,忆起那天的状况,在面对二选一的难题时,他只当周嘉也是哥哥,再怎么样都会选择元霜。 而周嘉也,也是这样想,才会阴差阳错,造成了那样的后果。 一杯酒下肚,没消解烦躁,身体里却像是有火球在烧,烧得血液开始滚烫,段寒成解开领口的纽扣,大口呼气,热意没退却半分,倒是愈演愈烈。— 门铃在耳边化作忙音,敲打着鼓膜。 门一打开,强烈的燥热气息扑面,方元霜站在门外,没有走进去,试探着问道:“姜小姐说你找我……” 是她的声音。 手突然被攥住,方元霜被扯了进去,脊背立刻撞到玄关的墙壁,肩膀被紧紧握住,天旋地转后,映入眼帘的是段寒成猩红的眸。 他呼吸急促,却又在自我挣扎,瞳孔漆黑,眼眶边缘烧着一圈红,像是要嗜血,他弯下腰,一边要往方元霜的脖颈上吻来,一边又克制着自己摇头保持清醒。 手上拉着她,段寒成炙热的唇瓣碰了碰,溢出一句:“谁让你来的,滚,给我滚出去!” 方元霜实在不懂发生了什么,段寒成怎么会变成这样,姜又青又为什么要骗她过来? 她一头雾水,手腕好似要断了。 段寒成身型高大,低头时完完全全笼罩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开口:“你怎么了……” 话没说完,他垂下头,热气渡在了她的耳廓与发丝上,掐着她的下巴,唇上的燥热与皮肤相贴,烙印在脖颈与唇上,唇齿被撬开,方元霜尝到了红酒的甘甜苦涩,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种药,她吃过的,知道有多难受。 难怪段寒成会这样不管不顾,他只是想发泄,不在乎对方是谁。 趁着他手劲减小,方元霜侧身躲开,段寒成没了支撑,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他口干舌燥,面上浮着燥热的红,眸光涣散,往日清隽的面容此刻多了颓丧与急迫。 趁着他失去力气,方元霜冲进浴室,往浴缸中放冷水,这样下去会出事,她不能一走了之,那样段寒成会没命。 水流进浴缸中,冰冷无温度。 方元霜架着段寒成过去,他一半清醒一半迷惘,不聚焦的眸中是元霜被弄乱的头发与绯红的面,可她的眼眸却如含着寒霜,清冷沉静。 被放进水里时,段寒成下意识拉了方元霜一把。 她半个身子陷进去,领口被烙上几枚吻,她在水中扑腾着手脚想要逃离,水却溢进了口鼻中,呛得她连连咳嗽,下巴被抬起,手脚被控制在湿滑的浴缸边缘,身上的衣物湿透了,变得很薄。 段寒成的衬衫贴在方元霜皮肤上,那股燥热切实地染给了她。 可她是理智的,她知道不可以,绝不行,但来不及了,领口已经被撕开,纽扣崩坏,冷冰冰的水与滚烫的手掌齐齐落在了皮肤上。 领口被烙上几枚吻,大片皮肤暴露,眼泪从眼角滑下,方元霜就快要放弃挣扎时,门铃突然响起,她往那个方向看去,手脚又动了起来。 第24章 段寒成咬在她脖颈上,一阵刺痛。 响了两声又灭,门好似被打开了,有脚步声走近。 方元霜被按在水中,被淹着,被溺水,扑腾着手脚求救,江助理一进来便被吓得顿住脚,正要转身走掉才发觉不对劲。 “方小姐……是你吗?” 那只手挥舞了两下,察觉不对劲,他才冲过去将方元霜拉出来。 她浑身湿淋淋的,衣摆头发上全是往下滴落的水珠子,狼狈之余捂住了自己的领口,江助理大惊失色,忙脱下西服递给她。 他背过身,手足无措,“……方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看看他吧。” 方元霜穿好衣服,一秒钟都不敢再留,忙跑走了出去。 她湿哒哒回到房间,慌不择路的样子落进了姜又青眼中。— 这件事像是没发生过一样,方元霜没有告诉任何人,段寒成当晚就离开了和香。 几天后宋止临时被调走出差,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只有周苍知道,宋止是去调查方元霜过往三年的那些事了。 没有宋止在身边,方元霜常要遭受流言蜚语的攻击,见她懦弱,家里的保姆也总给她脸色看。 樊云骂过那些人几次。 方元霜总是怯怯道:“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其他的,她实在不敢奢求。 那些人说的也对,她不姓周了,不该享受周大小姐的待遇。 每到这个时候,樊云总是会偷偷抹眼泪。 方元霜想劝,可言语枯燥,“樊姨,我没事的……” 樊云强颜欢笑,没等开口,周嘉也便带着怒意从外面回来,他箭步冲进来,手臂苍劲有力,一把拽起方元霜的衣领子,无端辱骂,“你贱不贱?” 被摔在地上,膝盖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元霜爬不起来,满含委屈。 “嘉也,你干什么?”樊云过去护住元霜,拉着她起来,“怎么样,有没有摔疼。” 周嘉也眉眼沉着,怒火掺杂在瞳底,压不下去,“我还真当你知错能改呢,你还真是会装,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嘉也,你在说什么?” 不光樊云疑惑,方元霜也听不懂。 “您问问您的好女儿,都干了什么?” 方元霜不明所以低下头,“我什么都没有……” “你给寒成下药,想上他的床,这不是你干的?”周嘉也一口气说出来,让樊云跟着错愕,瞪大眼睛,周遭路过的保姆都听到,各个撇着嘴走开,指不定要到哪个墙角骂她是贱货了。 她分明是救了段寒成的人,怎么成给他下药的了? 樊云拽了元霜一把,“霜霜,不是你干的对不对?” “不是……我没有。”方元霜紧抿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么多天,第一次为自己辩解,“嘉也哥,我真的没有……” “谁是你哥?”周嘉也处在暴怒中,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寒成亲口说的,姜又青也看见了,你死性不改,还想狡辩,你滚,别再住在这里。” 当着樊云的面,他都忍无可忍了,“不然我一定找机会弄死你,让你下去跟向笛赔罪!”— 段寒成私宅外。 方元霜焦急徘徊着,半个小时后才跟着进去,这里幽暗僻静,院子里有一整片芙蓉花,这里曾是玫瑰。 只因向笛说,她最爱芙蓉。 那之后这里的玫瑰被铲,改种芙蓉。 方元霜上去时段寒成刚换上一件衬衫,深灰色的,与他淡漠的气质相匹配,背着身,肩宽腿长,窗前那道光将他的影子立体显现在地上。 “找我干什么?”段寒成没了那天被药物控制的疯狂模样,像是变了个人,神色寡淡,弯腰拿起桌上的烟,“宋止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我是想问你。”方元霜稳了稳心跳,“为什么要跟别人说,是我给你下的药?” 第25章 这话好笑。 段寒成靠着窗沿边儿,面上些许落拓,影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出几分晦暗,“这是他们自己猜的,我没有亲口说。”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解释?” 方元霜算是乞求,“我不想樊姨误会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段寒成烟雾在空气中飘,他的瞳孔融成了琥珀色,“你难道忘记了,一开始我就是冲着要折磨你来的。” 是啊。 她怎么会忘? 园子里的芙蓉是为了纪念向笛,向笛是她害死的,段寒成还没真正出手,他要是出手,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自己竟然会蠢到来求他。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方元霜没有再求就要走。 段寒成捏了捏烟,睫羽垂下,“想让我去解释,可以。” 方元霜眨着眼睛。 “你想要清白,就退了跟宋止的婚。” 这事没得商量,段寒成说一不二,“二选一,你选哪个?”— “要我说,早该想办法把她赶出去,在家看着就碍眼。” 方元霜搬离了周家,周嘉也是最痛快的那个,段寒成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发,二选一,方元霜选了宋止。 短期饭票跟长期,她还是知道怎么选的。 段寒成问:“她去哪儿住了?” “还能去哪儿,没钱没背景,宋止不在,公司她也去不了了,”周嘉也冷笑,“别说,还真挺有骨气,但有骨气吃不饱饭都是白搭。” 樊云是给了方元霜钱,可她没有拿,悄悄留了下来。 她自己的钱只能住最差的群租房,可不管怎样,都比地下室与漏雨的阁楼要好得多,只要可以安稳活着,她就是珍惜的。 “宋止不是出差了吗?”段寒成一句话就可以让方元霜万劫不复,或是让她醒悟,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拖住他,拖得越久越好。” “为什么?” “我要看看没了他,方元霜还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有段寒成出手,方元霜在睦州寸步难行,樊云想要帮她却有心无力,周嘉也把玩着手中的香烟,“你知道吗?她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已经去别人家里当小保姆了。” 樊云知道后心痛了好一阵,周苍却只道:“怎么别人干得了,她就干不了,她哪里高贵了?” 两人为此大吵一架。 “在谁家做保姆?”段寒成眼皮轻抬,略有诧异。 “好几家轮着做,没有固定的。”周嘉也知道的不算多,“对了,谷薇那群人没少去找她麻烦。” 给段寒成下药的是姜又青,遭罪倒霉的却是方元霜,她没怨言,没替自己辩解。 一下班出来就被谷薇几人拦着。 身上的包被抢走,谷薇站在自己跑车前,跟几个人来回丢她的包,方元霜去抢,还没碰到,又被丢到了另一边。 她就站在中间被戏耍,面色惨白,由着那群人耍。 等玩够了,谷薇将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开车碾过去,手机坏了,晚上要吃的面包也脏了。 方元霜像是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流浪猫,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收东西,正要去捡破碎的手机零件时,却被一只脚猛地踢开。 手机被踹飞。 方元霜的手上又有了冻疮,还多了几道打扫卫生时留下的伤痕,血溢出了创可贴都没时间换,还要站在冷风中被欺凌。 半蹲着,她楚楚动人,却又凄惨落魄。 抬眸对上段寒成,如同窥见索命的魔鬼,恨不得撒开腿就跑。 “这样好玩吗?”段寒成可是给了她选择的,是她自己不识好歹,“像个白痴一样给人耍着玩,像条狗一样讨生活,这时候怎么不见你的宋止呢?” 方元霜要去捡一旁的钥匙,手蓦然被段寒成踩住,粗粝的皮鞋底摩擦在皮肉上,疼得丝丝入骨。 “妄想找人结婚过好日子,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掌心贴在地面上,快被钥匙戳进了肉里,方元霜眼泪如断了弦,咬着唇,就是不求饶,段寒成踩得更重了些,快要踩断骨头,“我再问你一次,退不退婚?” 第26章 方元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带着泪,仰望段寒成,他是她妄想了多年,痴恋了多年的男人。 那三年,她多希望他可以去看自己一眼。 每次疼了,她就躲在漆黑的角落,拿出他送给她的护身手串看一看,好像那样就可以减轻痛苦。 后来在雪夜里,手串断了,珠子跌进雪里,她指尖冻得通红,失去知觉,却只找到十颗珠子,那天她站在街头的大雪纷飞中哭,哭自己弄丢了他送的东西。 过往种种,怎么想都是蠢的。 “我害了向笛姐,”方元霜的眼泪掉落得很美,这一幕的她像是有了裂痕,快碎了,落下的眼泪如同珍珠,“我应该遭报应,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就是宋止……” “宋止什么?” “别伤害他。” 段寒成脚上使不上力气了,呼吸有些窒,用着自己都没发觉的艰涩口吻问:“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比当初喜欢我还喜欢?” 方元霜抽出了手,骨节已经快磨破了,她却没喊一个疼字,也早学不会撒娇服软了,“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喜欢,当不得真的。” 穷追猛打非他不嫁的是她,当不得真的也是她。 荒谬至极。 在车上段寒成抽了两根烟,无需开口,坐在他身边就足以被怒气灼伤了。 见他这样,江助理有话要说都不敢开口。 车子到了私宅。 酝酿着,他如履薄冰道:“段总,您之前让我找的人找到了。” 段寒成呼出烟,“什么人?” “……就是三四年前,您说向小姐有个失去联系的妹妹,我找到了。”江助理咽了咽嗓子,“您要见吗?她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被养在养父母家里。”— 走出雇主家里,方元霜头发湿淋淋的,身上满是颜料,五颜六色。 上一次谷薇将她的脸按进颜料盘里,这次又让那些人往她身上扔颜料,方元霜不恼怒,只是可惜,这些东西应该用来作画,不该浪费在她的身上。 一边走一边擦拭着。 身后有车跟了上来,车窗降下,是江助理的脸。 “方……方小姐。” 他诧异方元霜的样子,不是说去别人家里当钟点工了么,竟然弄成这个样子。 她却很乐观,没当做一回事,朝着车里笑,“江助理。” “你怎么……” 车停了下来,江助理拿了备用毛巾给她,“您上车处理一下吧。” “没关系,”方元霜没想上车,“我先走了。” “别……”江助理拦住她的路,“那个,段总让我带您过去,有事要找您。” 上次被他踩伤的手还没痊愈,这次又要怎么折磨她? 被带到了他的私宅。 又是这个地方,上次就是在这里被羞辱拒绝。 “您直接上去就好。” 楼上很安静,最前方是段寒成的卧室,右前方的那扇门开着,里面有微弱的咳嗽声传来,方元霜慢步走近,停在门口,屋子里是药香,是女人柔弱的呼声,白色的窗纱在随风飘拂,女人应声轻抬下巴,那张脸与眼睛。 让方元霜误以为又见到了向笛。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你不是喜欢干体力活当保姆吗?” 段寒成整理着袖口,走到方元霜身后,突如其来的灼热气息落在耳后,她退后躲开,却正对上段寒成漆黑的眸子。 她的无措与慌乱让段寒成不悦,什么时候她就这么怕他? 话语跟着变得更是无情了。 “以后就你定时来照顾楚皎,算是给你一个赚钱又赎罪的机会?” 第27章 那个女人叫楚皎,生着跟向笛七分像的脸,身体虚弱,大多数时候是下不来床的,的确需要有人贴身照顾。 段寒成是男人,不合适。 叫方元霜来,一为合适,二为羞辱她。 这对他一举两得。 对方元霜却是雪上加霜,谷薇的处处刁难让她步履维艰,段寒成再度加码,看似是询问,不过是通知。 拒绝的下场,她无力承受。 方元霜的唇渐渐惨白了,段寒成的手指抵上去,按住柔软唇瓣,无端忆起那晚在盛满凉水的浴缸中亲吻撕咬的滋味,她终究是长大了,有些不一样了。 尤其是这双含着水似的眼,无形勾人。 “怎么,不答应?” 又要来害她妹妹 方元霜没有第二选择,“我知道了,我会来的……” 逆来顺受是她如今的样子,段寒成垂下手,略感失望,他将陌生女人接回家,她却多一句不问,要是三年前,将这里翻了天都是轻的。 “你不问她是谁?” 屋子里的女人在咳嗽,方元霜回头看了眼,大约是段寒成找来的替身,代替向笛的,男人都是如此,得不到,找个相似的也好。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方元霜并不在意段寒成身边有哪些女人,她只想尽快还债,步入安稳生活,“我只照顾好她。” 段寒成不知哪来的怒火,拽着她拖到了房间里,将她推倒楚皎面前。 楚皎弱不禁风,咳嗽两声,眼眸水汪汪的,“段先生,这是……” “你的佣人。” 段寒成衣冠楚楚,羞辱方元霜的样子斯文中夹带着暴戾,“随你使唤。” 他走了。 楚皎茫然又温柔扶住方元霜的手,纯真一笑,“姐姐,你没事吧?” 一道刹车声音响起,通体漆黑的轿车稳稳停住。 周嘉也下了车,快步走向段寒成的私宅中,径直走进一楼,江助理与他碰面,深知这趟他是个不速之客。 “小周总……”江助理点头哈腰,“您怎么突然来了,我们段总不在。” “我不是来找他的。” 上楼的路被拦住,江助理挡在周嘉也身前,“那您是……” 周嘉也的面容更为深邃,浅淡一笑,让人脊背发凉,分不清这笑是好是坏,“向笛的妹妹,段寒成找到了是不是?” 这事传到了他耳朵里,他说什么都要去亲眼见上一面,向笛的妹妹他跟段寒成找了很多年。 只因当年四人一起上山,在山上对着流星雨许愿。 璀璨浪漫的夜空下,向笛许愿,可以尽快找到失散的妹妹,方元霜也在,她的愿望庸俗,不开口众人都知道是跟段寒成结婚。 她仰着莹白饱满的小脸,双手合十朝向星空,轻轻诉说自己的心愿,却没注意到向笛与段寒成在空气中相撞升温的那一眼。 不顾江助理的阻拦闯进去,周嘉也上了楼匆忙找着人,江助理早打了段寒成的电话在等他,可一个不留神,周嘉也便闯进了楚皎的房间。 方元霜正拿着一碗骨头汤喂她,勺子才触到她的唇就被整个推翻。 汤碗摔地,尽数洒在了方元霜手背上,烫红了一整片皮肤,她疼得直冒冷汗,楚皎急得咳喘了几声,“元霜姐……” “小周总。”江助理进来拉人,又看向摔在地上的方元霜,“方小姐你要不要紧,快去洗洗。” 乱了。 全乱了套。 楚皎在咳着,方元霜受了伤,周嘉也不知收敛,紧攥着方元霜的衣领,确认了楚皎就是向笛的妹妹,毕竟那张相似的脸还是很好辨认的。 “你怎么在这里?”周嘉也就是这样,一遇上向笛的事情就会全然失控,像一只疯狗,就算是自己的妹妹都不心慈手软,“你害死了向笛,又要来害她妹妹?” “不是的……是段先生让我来的。” 方元霜被掐住了脖子。 呼吸开始发紧,视线昏茫,床上的楚皎想要阻拦却没有力气,急得直咳,江助理上去拉人,却被周嘉也猛地推开,“你当我是蠢货,段寒成怎么会放你这个祸害在身边?” 第28章 “是真的。”江助理起身解释,“真的是我们段总让方小姐来的,不信你问楚小姐,她也可以作证的。” 楚皎神情脆弱,被这么一幕吓得晃了神,但这些天方元霜贴身照顾,给她熬汤喂药,陪她聊天解闷,她对她是很有好感的。 无力点了点头,就当是作证了。 周嘉也半信半疑,还是紧扼着方元霜的脖颈,“段寒成优柔寡断,但我不一样,我可以帮他除掉这个祸害。” 她好像快要死了,死在自己叫了二十年哥哥的男人手上。 又累又疼。 之前被父亲掐住时,是同样的滋味。 不如就这样结束,也好。 可段寒成还是来了。 跌落在地上时,方元霜大脑缺氧,眼角满是泪花,她短暂地失去意识,江助理上来将她扶起,轻拍她的面颊,些微的痛感让她微微回神。 段寒成拉开周嘉也,无视了地上险些被掐死的人,先安慰了被吓到的楚皎,他坐过去,轻拍楚皎的后背,楚皎被吓惨了,靠在他怀里,“元霜姐姐怎么样了,我拦不住,对不起……” “她没事。” 原来段寒成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对向笛有过,对向笛的妹妹也有,“你好好休息,如果不舒服我等会儿让医生来。” 周嘉也同样看着楚皎,像是有些后悔吓到了她。 这么多人里,竟然只有江助理是关心方元霜的。 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可悲。— 关上房门。 周嘉也不动声色挽起袖口,在段寒成转身时落了一拳在他脸上,嘴角蔓延出血,他用手指抹去,指缝间沾染了红色。 “要不是我知道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段寒成轻描淡写,“告诉你什么?” “向笛的妹妹。” 约好要一起找人,找到后一起补偿,段寒成不仅没这么做,还找来了方元霜,这让周嘉也怎么不气,“你还跟当年一样,卑鄙下作。” 段寒成的阴险只有周嘉也知晓,他是怎么在方元霜穷追猛打的空隙中与向笛暗通款曲,又是怎么为了向笛的死试图除掉方元霜的,他都看在眼里。 他们之间,他似乎总是慢段寒成一步。 在向笛的事上是这样,在向笛妹妹的事上也是。 “嘉也。”段寒成用湿纸巾慢条斯理擦干净了指腹的鲜血,背对着周嘉也,周身都如同深陷迷雾之中,看不清、摸不透,“我一贯认为,你我是公平竞争,就算成了输家,也不必这么气急败坏。” 侧了下脸,他是笑着的,“你跟你那个跳梁小丑的妹妹,在这方面,是有几分相似的。”— “小周总太过分了。” 会为方元霜打抱不平的人只有江助理了,他开着车,大骂周嘉也的行径,“怎么可以不由分说就掐人,好在段总来得快,不然……” “没关系的。” 住在周家时,在樊云看不到的地方,周嘉也没少辱骂方元霜,最严重的一次将她从楼梯上推下去,好在不高,只是轻微扭到了脚。 “我们段总也是,怎么可以让你照顾那个楚小姐。”在江助理心中,方元霜还是那个有爱心又高贵的周大小姐,“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实在是……” “楚皎是向笛姐的妹妹,那些是我应该做的。” “呸——” 江助理瞧不上向笛,更瞧不上楚皎,“方小姐,在我看来,你才是最好的。” 还会有人觉得她好吗? 方元霜苦笑。 这些天江助理车接车送,她频繁进出段寒成的私宅,还是被姜又青与谷薇那伙人发现了。 江助理将她送到楼下,走出电梯,方元霜低头正掏着钥匙,一只手突然从后伸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头发。 “啪嗒”一声,钥匙掉在地上。 她的头发被扯住,摔在地上,嘴巴跟着被捂住,身子被往后拖去,扑腾着手脚想要求救,却没人救得了她。 第29章 下巴挨了两拳,段寒成活动了下关节,撑着桌沿,指尖上有血,是周嘉也的。 江助理冲进来时没有敲门,恰好撞见这一幕,脚步在门口刹停了下,“……段、段总。” 段寒成面上落了两拳,见了点血,周嘉也没好到哪里去,坐在一旁,抹了抹唇角的血迹,领带被扯得飞到了肩膀上。 “怎么了?”段寒成的不悦掺在眉间,正欲爆发。 “……没,就是我送方小姐回去,”江助理磕磕绊绊,在这个气氛下,实在不合适多讲话,“方小姐的钥匙丢在地上,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想……方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话音一落。 一旁的周嘉也忍不住发笑,“她能有什么危险,恐怕又是自导自演。” 提到这儿,他面色忽凉,转而看向了段寒成,“最近把楚皎看好了,省得旧事重演。” 失踪的是方元霜,他们关心的却是楚皎。 段寒成同样如此,吩咐江助理,“最近找人把这里守好,别让其他人进来。” “可是方小姐……” “出去。” 方元霜的死活他们怎么会在意,她死了,对他们是好事。 周嘉也跟着起身,“我去看看楚皎。” “她跟向笛长得是有些像,可你别把她当成替身了。”段寒成好心提醒,“她们完全不一样” 向笛明媚鲜活,楚皎哀怨柔弱。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反倒是方元霜,像是她们的中合体。 周嘉也起身,整理了下领口,面上有笑,却不怎么友善,“不是只有你了解向笛,当年向笛让给你了,这次你没资格再跟我争了。” 段寒成面沉如水,并不言语。 在他们看来女人就是物品,向笛是,楚皎更是。 周嘉也走了出去,江助理又折返回来,站在门口,神色怯怯的,段寒成侧了下眸,“又怎么了?” “段总……宋止回来了。”— 宋止这一走快一个月,他前往周家,上楼与周苍会面。 书房门关着。 “……周董,我不信小姐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方元霜怎么会给段寒成下药,还是在和香会馆,她的药从哪里来,又怎么让段寒成吃下,这都是问题。 可没人会考虑这些问题。 周苍更不会冒着得罪段寒成的风险去留下方元霜,“这件事过去了,别再提了,你这次过去,查到了什么?” 宋止斟酌字句,隐瞒了一部分,留了一部分,“……我查到小姐的亲生父亲是个赌徒,小姐身上那些伤大都是他赌输了或是喝醉了打的,这些年他逼小姐去工作,不给她饭吃,算是虐待。” 这些周苍都猜到了,“可这原本就是她要过的生活,怨不得别人。” 宋止咬了咬牙,见周苍态度凉薄,便咽下了其他的,“小姐现在在哪里,我想去找她。” “这个时间,或许在别人家里当保姆。” “怎么会……” “宋止。”周苍打断了他,“周家白养她这么多年就当是做慈善了,她没理由再要求什么。” 这事实话。 也在理。 但宋止真正查到的那些也不用跟周苍说了,毕竟他不会再心疼元霜。— 冷。 骨头与皮肤都如同是贴在寒冰上。 方元霜是被活活冻醒的,周遭有强光折射进眼球里,瞳孔都在发烫着,一桶凉水兜头浇下,衣服湿透了,躺在浴缸的冰水里,瞬间清醒后坐起来,头发又被提起来。 “看看咱们的周大小姐,这副样子,真是罕见。” 第30章 浴室里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人。 大多方元霜都认识,都是睦州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有几个过去还一口一个元霜姐的叫她,现在却都成了来看她笑话的。 谷薇狠狠提着她的头发,“你这个样子还好意思去勾引寒成哥,真是不要脸,贱骨头。” “……我没有。” 太冷。 方元霜忍不住打冷颤,求着她放手。 姜又青从人群里走出来,趾高气昂站在浴缸旁,突然按住方元霜的后脑勺,将她按进一池泡着冰块的水里,“你没有,你天天去段寒成家里,还敢说没有,真是贱!” “……上赶着去找段寒成睡你是吧?” “他就算真的睡了你,也就是把你当暖床工具。” “这么多年了,你这喜欢倒贴的毛病还是没改,跟以前一样不要脸。” 皮肤被冰块撞击着,耳朵里灌进了水,大脑昏昏沉沉,好像离死不远了。 她扑腾着、挣扎着,想要呼救却喝了一口水呛住,眼泪掉进水里,立刻就消失了,还有人看得见她哭么。 那些人在嘲笑,笑她的滑稽与落魄,没人会心疼她。 胳膊被提着丢出去,摔在瓷砖上,身上的衣物湿了,贴在身上,谷薇在旁大声嘲笑着,一边鼓动那些人拿出手机记录。 姜又青在方元霜身边半蹲下,用干毛巾擦了擦她的脸,谷薇抬起她的下巴,用马克笔在她脸上写字,一笔一划,如刀子一般,反抗只会让她受更多的罪。 写好了——贱货二字留在了她脸上。 谷薇掩唇嗤笑,“快拍快拍,多有意思啊,拍完记得发我,也让其他人瞧瞧。” 大笑声,嘲讽声,闪光灯快要怼到了脸上。 可没有人来救她。 她被关在阴暗的浴室里,没吃没喝,气温极低,不知多久过去,就快要冻死,又被拉去在花洒下冲身子,谷薇冲上来踩她的膝盖,又把花洒头往她的脸上怼。 这样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才结束。 第二天又有新花样。 方元霜想过逃掉,可全身都伤,膝盖骨折,站都站不起来,桌子上放着一块面包,她挪动双腿走过去,拆开包装,急迫地往嘴里塞,没等吃下一口,姜又青不知从哪里冲来打落了面包。 一脚踩上去,一口吃的都不给方元霜,她躺在地上,高烧不退,饥肠辘辘,灵魂仿佛已经升到了空中。 “当初都是你施舍我东西,你出尽风头,站在你身边你是鲜花我是绿叶,怎么我生来就是给你当陪衬的?”她咬牙切齿,道出了这么多年的不满和憎恨,“不过好在你不是周家人了,没人给你撑腰了,也轮到你跟我讨东西吃了?” 姜又青踩着方元霜的脸,“这样,你给我舔舔鞋子,舔干净了我就给你东西吃怎么样?” 施舍? 那分明是姜又青想要,她就送了,怎么就成了施舍? 鞋摩擦在脸上,可疼痛她都快感觉不到了。 姜又青的羞辱才刚开始,门却突然被打开,谷薇急急忙忙冲进来拉着她,“快走,有人来了。” “谁来了?”姜又青还没痛快,才不肯就这样善罢甘休。 谷薇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好像是宋止,快走,要是他发现我们就全完了!” 倒在血泊中的人瘦骨伶仃,身上的衣服不知湿了多少次干了多少次,皮肤上一道道的新鲜伤痕,有被踩出来的、烫出来的、脸上还有冻伤的痕迹。 方元霜眼睫黏着眼皮,半睁未睁,指尖虚弱颤着,在她面前半蹲下,将她扶起来抱进怀中,贴耳过去。 这才听到了她的话。 她在说:“宋止……宋止快走。” 第31章 段寒成掌心收紧,快要捏碎了她的肩头,强忍着气愤将人打横抱起带下楼,江助理喘着气跑上来,“段、段总……” 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被方元霜这个样子吓得止住了。 “方小姐怎么……这群人真是畜生!” 没时间废话。 段寒成绕过去,高声道:“还不快开车?” “来了。” 车子快速冲出去,一路上以最快的速度往医院赶去,方元霜侧躺在后排,靠在段寒成的腿上,身子时而冷时而热,颤抖得厉害,不知多久没进食,唇上干裂起皮,一路上都在梦呓,一会儿是求饶,一会儿是啜泣。 这绝不是可以装出来的。 段寒成的掌心贴在方元霜额头,指腹贴在发际线的绒毛上,垂眸看去时,快要认不出怀中这个人是小时候那个总是撒娇缠着他,没规矩又爱闯祸的姑娘了。 那时她总是嘟着粉嫩的唇,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一声声叫唤着,“寒成哥,你看看我是不是发烧了,你陪我去医院吧?” 知道她在装,段寒成总是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训斥,“有这些装病的心思,不如用在正事上。” “追你难道不是正事吗?” 这种没皮没脸的话她说得最是顺口,也曾口口声声道:“你要是不娶我,我就去当尼姑,反正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冠冕堂皇。 遇到危险时,她最先想到的却是宋止,不是他了。 想到宋止,江助理将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段总,宋止已经在医院了,要不我把方小姐送上去?” 这些天为了找方元霜,宋止没少出力,段寒成知道后私下派人去找,才跟踪谷薇,找到了人。 “人是我找到的,他想捡便宜?” 江助理打开后排车门,“……不是这个意思,您之前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您在找方小姐。” “之前是之前。” - 宋止与樊云都到了。 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亲眼见到伤痕累累的方元霜,樊云还是悲伤得腿软,宋止扶住她,“樊姨,小心。” 慢慢站好,樊云走到推车旁,泪花挤在眼眶里,想要去碰触元霜的脸颊却不知从何下手,紧咬着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樊姨,先让医生进去吧。”宋止还可以冷静劝慰着,樊云却几近崩溃了。 那是她娇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如今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这等同于在挖她的心,段寒成闲庭信步走出电梯,与二人的震惊悲痛形成鲜明对比。 宋止将樊云扶过去坐下,走到段寒成面前,他是淡的,这么多年在周氏工作,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 “元霜怎么会弄成这样?” 段寒成与他眼神对垒,“真是荒谬,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低级助理问我话了,这是周伯父教你的规矩。” “我是以元霜未婚夫的身份询问小段总。” “未婚夫?” 方元霜跟段寒成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当年为了追他,无所不用其极,尽管如此,他都没有套上“未婚夫”三字,这个宋止却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在她被欺负的时候,你这个未婚夫在哪里?” 这不是争吵的地方。 在段寒成这里,宋止是给他提鞋都不配的东西,跟他说话都有失身份,“宋助理,护不住的东西,迟早是不属于你的。” 宋止怎么会不懂这话的意思,他轻扶眼镜,“可回头去捡自己不要的东西,好似更丢脸一些。” “捡?” 段寒成一只手埋在裤袋里,轻而易举压了宋止一头,“只要我勾勾手,她还不是会屁颠屁颠跑回来?” “她不会了。” 宋止没这么笃定过。 “要赌吗?” 宋止没有正面回答,反抛下一句,“小段总要是知道小姐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第32章 三人一同在等待,樊云中途劝过段寒成先走,他没答应。 凌晨。 家中文嫂打来电话,段寒成走到一旁接起。 “先生,楚小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一个人睡不着。” 走廊安静,穿堂风凄凉,吹干了段寒成袖口的一片血迹,血迹成了暗红色,“周嘉也没有去陪她吗?” “楚小姐要等你,她说跟周先生不熟。” 若是换作前几日,段寒成不会考虑就会回去,只因楚皎那张与向笛相似的脸,可眼下,他的心竟然更偏向病房里的方元霜。 可权衡之下,段寒成还是选择了楚皎,“知道了。” 走之前,段寒成又去看了一眼,方元霜似醒非醒,宋止握着她的手,两人在昏暗的屋子里,声音如漂浮的柳絮,毛茸茸地拂过耳畔,真像是有情人在互诉衷肠。 真想折断宋止的手。 段寒成扯了扯领带,离开前的一眼,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回去路上江助理开车惊心动魄,生怕车子颠簸,惹得后排上这位祖宗大发雷霆,毕竟他在想什么,没人摸得透。 过去他厌恶方元霜,离她远远的。 可这次知道方元霜失踪一周后,很快就派出人去找,这便算了,竟然还亲自踏足那个污糟的地方将人带出来。 “小江。” 段寒成眉间冷淡了一重,瞳孔越是漆黑,越深邃,“去找个住处,带楚皎安顿出去。” 跟在段寒成身边这么多年,江助理是了解他的,这么说算是温和的了。 恭恭敬敬应下还没完,段寒成又抛过来一个让人胆寒的问题,“小江,你说宋止算什么东西?” “他在您跟前,自然什么都不是。” “现在他可是方元霜眼睛里的宝。”段寒成头往后仰了仰,暗色光影缠绕在他的面孔上,一声叹息从嗓子中散出来,“比当初对我还要在意些。” 升了顶层的房间,这里干净,环境舒适,同等的价格也昂贵。 宋止敲门进来,手上拿着新鲜的骨头汤,方元霜坐起来一些,表情仓惶焦急,“……可以转病房吗?我不想住在这里。” 这里一天要上千块,加之一些护理费怕是要过万,她怎么敢继续待下去。 “不喜欢这一间吗?”宋止算得上是温柔化身了,以前只有宋止不辞辛苦车接车送她,她被段寒成拒绝,默默哭泣时也是宋止递纸巾给她,告诉她,她很好。 比任何女人都好。 方元霜咬着唇,“我想去普通病房。” 这里太贵。 不是她可以承担的。 “你受了很重的伤,在楼下对你养伤不好。” 宋止轻声安慰,“不用为钱担心。” 他不是段寒成,没有一个好的背景与家世,段寒成生在金融世家中,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财富无法衡量,睦州这么多世家,真正与他段家齐平的少之又少。 段寒成有高傲的资本,可宋止也养得起元霜,将骨头汤喂下去,方元霜看到了宋止手上的伤,“这是救我那天伤到的吗?” 宋止一滞,没说实话,“是。” 站在门口,段寒成与周嘉也默不出声看着,方元霜撕开创可贴,替宋止贴住伤口。 “看来还真是让她误打误撞到一个好的。” 方元霜失踪,宋止第一个去找,为了她不惜得罪谷家与姜家,这种事原是几家人私下解决最好,他却报了警,以限制人身自由与虐待殴打罪告发谷薇与姜又青。 这种行为在段寒成看来是蠢不可及。 “等她们出来了,方元霜只会更惨。” 周嘉也轻耸肩,他才不在意这些,“更惨,那不是正合你我的意思吗?” 第33章 没敲门就走了进去。 方元霜是下意识缩了下身子,被谷薇与姜又青折磨,但在周家时,周嘉也没少欺辱她,恐惧是自然的。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宋止代替了方元霜回答,“好些了,还需要多休息。” 潜台词无非就是在赶周嘉也走,段寒成可以不将宋止当回事,周嘉也却不行,宋止对他而言算是顶头上司的心腹,再怎么样还是要尊重的。 周嘉也想要走近,被谷薇虐待的恐惧还没褪去,方元霜低头颤抖,宋止挡过去,遮住了周嘉也的目光。 他哼笑,“别装了,要是好了尽快出院,楚皎那边还需要人,她身体比你差多了。” “楚皎?” 宋止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周嘉也直接坐下,大摇大摆,“就是向笛的妹妹,向笛你记得吗?她的小提琴老师,被她找绑匪害死的那个女人。” “小周总,元霜没有害死过人。”宋止是站在方元霜这边的,“有没有害死人是靠法官的裁决,而不是自己的猜测。” “宋止,我对你好声好气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你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宋止上前,正要辩驳,方元霜从后拉住他,身上骨头上还在剧烈疼痛着,却还是答应了,“这两天我就会去的。” “去哪里?” 周嘉也接了宋止的声音,“去给楚皎当保姆,伺候她,谁让她害死了向笛,让她当保姆都是好的了。” 走之前,他给了方元霜警告的一眼。 宋止斯文的面上含着愠怒,他回头,于心不忍道:“你分明没有……” 方元霜摇头认命,“算了,没人会信的。”— 身上的伤还没有康复就被强行带走,名义上是伺候楚皎,可楚皎被段寒成安排住了出去,现在由周嘉也负责她的衣食起居。 在周嘉也手底下,方元霜没一天是好过的,他一边抽烟,一边将烟灰往地上磕,让方元霜跪着用手清理干净。 嫌她清理得慢。 周嘉也拿着烟灰缸,倒在方元霜的头上,当作是替向笛出气,“这里打扫干净了,去把地毯洗了。” “……好。” 段寒成到时方元霜正在寒冷的洗衣房中,她半蹲在地上,膝盖触地,拿着小刷子,刷着地毯的污渍,一双手被冻得通红,纱布里的伤口都泡烂发白了。 不知哪来的怒气蹭得升起。 “好玩吗?” 他声音突兀,方元霜抬头,眸子像是水洗过,又亮又净,“段先生……” “谁让你洗这个的?”段寒成语气没温度,不知为何,看到方元霜瘦弱的身子蹲在那里清洗地毯的样子就窝火,“楚皎?” “不是。” 方元霜急着洗完地毯回去,宋止还在等着接她,她不想要惹麻烦,可段寒成是谁?他一眼就看得出来她是在撒谎。 抢过了她手上的刷子,段寒成快步上楼,刷柄握在手里,他都冷,她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闯进楚皎的房间,周嘉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笑着说话,一把带着污水的刷子突然砸到脸上,他捂着脸站起来,“谁啊?活腻了——” 段寒成没躲,接下了他的骂。 楚皎跟着坐起来,“……段先生。” “你干什么,抽什么风?”一见是他,周嘉也态度转好了些,“这什么东西?” 急急忙忙冲上来,方元霜想要去捡刷子,屋子里的气氛却凝固着,楚皎下了床跑过去,她楼住段寒成的腰,声音黏黏糊糊,“段先生,你是来看我的吗?” 第34章 有她在,总不会弄得太难看。 方元霜默默退出去,解下了围裙出去,十分钟前宋止就在等她了,她得快些。 推开楚皎,段寒成留下警告言语,“别再将方元霜当成佣人看待,就算是,也只有我可以那样对她。” 周嘉也抹了抹脸上的水,看着段寒成的背影嘀咕,“吃错什么药了?” 楚皎想要去追段寒成,却没那个力气,她鼻尖微红,楚楚可怜望着周嘉也,“段先生不是来看我的吗?” 周嘉也捡起那把刷子,“这不是方元霜刷地毯用的吗?” “元霜姐姐。”楚皎一下子更难过了,“段先生……是在为她出气吗?” 这怎么可能? 周嘉也否定得极快,“他可是巴不得方元霜去死。” “可是……”楚皎埋下头,欲言又止,她住在段寒成那里时,就察觉他看方元霜的眼神不一样了。 报警后谷薇与姜又青被拘留了一周。 谷薇家大业大,有靠山庇护,性子早就被宠坏了,被保释出来,签字时嘴巴里还在咒骂方元霜。 骂完了她又不忘责怪姜又青。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被带到这种破地方受罪。”她抓了抓自己的脖颈,“多脏啊,谁知道都是什么人住过。” 姜又青一言不发签了字,折磨了方元霜被拘留几天,其实值了。 走出拘留所,迎着一场大雨。 雨中有人撑着伞走近,男人西装革履,样貌斯文儒雅,“是姜小姐吗?” “……是我。” “我们家先生要见你。” 姜又青心生疑窦,“你们家先生是谁?” “段先生。” 段寒成。 他要见自己,这是好事,姜又青想都没想就上了车,车子在雨中行驶,一路开到了一家会所前,被带进段寒成的包厢中,里面光影迷离,空间不大,牌桌上散着一副扑克牌没有整理,一些酒瓶中还剩余大半没喝掉。 段寒成坐在角落的位置,就算那样偏僻,还是可以一眼捕捉他人的目光,他的手搭在膝盖上,一缕灰白的烟正在往上飘,他眼睛晦暗,让姜又青想逃。 “寒成。” 她这种人,不应该称呼段寒成的名姓。 段寒成按灭了烟走来,“是你绑走了方元霜?” “……不是我,是谷薇。” 这是推卸责任的好办法,姜又青想都没想,“寒成,我劝了她不要那样对元霜,你知道的,元霜是我朋友,我怎么会那样对她?” “我让你来,不是来听废话的。” “真的。” “真的?” 段寒成哪里是好骗的人,他重新点了一根烟,明灭的星火刺着姜又青的眼睛,段寒成拿起她的手,“我再问你一遍,你们对方元霜做了什么?” “没——”掌心突然被烧灼,姜又青疼得半跪下倒在地上,想要挣脱,五指却被死死扣着,段寒成将烟头在她的皮肉上按灭了,活生生烫出一个血窟窿。 姜又青疼得尖叫,浑身颤抖。 这么疼吗? 可方元霜背上全都是被烫出来的伤口,她被这样对待时,又该多疼,她可是比姜又青娇贵百倍的女人。 “这样还是不愿意说吗?”段寒成半蹲下,拨开了一只银色打火机,火光摇曳,映亮他高挺的鼻梁,撩起姜又青的一段头发,将火凑近了,他的语气似是戏谑,似是威胁,“还是说,这头发也不想要了?”— 宋止磨破了嘴皮子,方元霜才答应重新捡起小提琴。 她有天生的音乐天赋,当初在睦州那样耀眼,谷薇那群人各个被她压着一头,凭借的不光是肆意爱张扬的性格,还有自身的优异。 补完最后一节课程,方元霜打着伞出去,段寒成的人早在等着了。 同样被带到会所。 姜又青来时是欣喜,方元霜则像是枯萎了,垂头丧气,毫无兴趣。 到了包间门口,门被敲响。 段寒成沉声道:“进来。” 打开门,烟草味道混杂着血腥扑鼻而来,姜又青跌在地上,掌心的烫伤很深,方元霜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烟烫的。 段寒成灌了口洋酒,“哑巴了?” 这是什么把戏? 这次轮到方元霜不懂了。 第35章 姜又青狼狈地垂下脑袋,颤着声音,“元霜……对、对不起,是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是我嫉妒心太旺,是我不对。” 正说着。 她竟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方元霜被吓得后退一步,茫然看向座位里的段寒成,“……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意思,只是想要警告她们别再对你动手。”段寒成搁下酒杯,心口不一,“要是把你整死了,我还玩什么?” 听他这样说,方元霜竟然松了口气。 段寒成起身冷嗤,“滚出去。” 姜又青多一秒不敢留,灰溜溜跑了出去,方元霜想要跟着一起走,段寒成背过身,“嘉也说你跟宋止定婚了?” 这次是正式的,戒指都戴上了,正圈着方元霜的手指。 提起宋止,她的表情多了份甜蜜,她哪里知道那个表情对段寒成而言有多刺眼,“对,婚期定在明年春天。” 有这么高兴吗? 嫁给那样平庸一无是处的男人,这难道就是方元霜所追求的。 多看她的笑容一眼,段寒成就厌恶一成,他快步过去,抢走方元霜背上背着的小提琴,“你想结婚,还想重新拾起小提琴,简直是痴心妄想。” 琴落了地。 被摔坏了。 那是宋止买给她的。 方元霜想要去捡,段寒成却一把拉着她甩进沙发中,手上的那枚戒指跟着脱离了,这么多次的欺辱与打骂她都咬牙忍了,只有这一次激动了些,挥舞着手脚,她去抢自己的戒指。 那是宋止给她的,不可以弄丢。 “还给我……”方元霜求着,“段寒成,求你还给我。” 这戒指多少钱? 想来不超百万。 她不是曾经口口声声要最贵的古董戒指,要他买给她么,怎么一转眼就戴上了廉价的戒指? 段寒成摩挲着戒圈,意味深长道:“叫我什么?” “……段先生。” “不对。” “段总。” 她倒是忘得一干二净,段寒成捏着戒指的手紧了紧,“不对,是寒成哥。”— 捂着伤口跑出会所,一道私家车溅出来的泥水洒在身上,姜又青站在雨里,气氛又耻辱。 段寒成怎么可以为了方元霜那么对她? 正想着,车上的宋止走了过来,他急着来找方元霜,得知她被带走,生怕又是谷薇那些人的报复,丢下了手上的工作就赶来。 “宋助理。” 姜又青将手上的伤藏起来,“你是来找元霜的吗?” 宋止狐疑望着她。 “她在三零六包房,跟段寒成单独在一起。” 话一出,宋止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姜又青擦了把脸上的水,得逞一笑。 赶去三零六,直接推开门,里面很暗,可方元霜倒在沙发中,双手被段寒成紧箍着,这一幕不管怎么看,都是会让人误会的。 宋止不再维持正人君子的风度,箭步冲上去朝着脸给了段寒成重重一拳,他倒进座椅中,方元霜趁机起身跑开,躲在宋止身后,他还想冲上去,却被元霜拉着,“别动手,我没事。” 可晚了。 段寒成抹了抹嘴角的血,面孔缠绕在暗处,像是早早就预知了这一切,等得就是宋止动手,好一次将他踢出局。 这一拳下去。 他是目的就达成了。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樊云焦急地在窗口踱步,再三思考后,敲开了周苍书房的门。 “你让元霜上来,她站在雨里会生病的。” 周苍眼皮不曾抬起,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像是曾当过方元霜父亲的人,“她跟宋止得罪了段寒成,我让她上来,是跟段家作对。” “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 “我不是她父亲。”周苍合上钢笔笔帽,“你下去告诉她尽快离开,不然我会让人赶她走。” “你……” 樊云咬咬唇,撑着伞走了出去,方元霜躲在屋檐下,忙拉着樊云的手,“樊姨……” “别再等了。” 这就是答案了。 方元霜没有再强求,“我知道了。” “发生了这种事,你最好直接去找寒成,求求他。”这是樊云可以想到最快速的方式了,“或许他心一软,就答应了。” 第36章 风雨交加,温度骤降。 方元霜身上像是凝结了一层霜,“……好,我知道了。” 看着她冲进雨中的身影,樊云很不是滋味,站在雨中,给周嘉也打了通电话,“嘉也。” 走出了餐厅,周嘉也多看了眼楚皎才转过身。 “怎么了,您说?” “宋止打了寒成的事你知道吗?”樊云可以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了,“你跟寒成关系好,去帮着说说情好吗?” “宋止打了寒成?” 音量增高,餐厅里的楚皎望了眼,悄无声息走起身过去,周嘉也这些天都在陪楚皎,段寒成那里出了这种事,他这才知道,“寒成怎么样了,我先去瞧瞧他。” 电话还没断,餐厅里的楚皎却不见了。— 淋着雨找到了段寒成私宅。 方元霜等了两个小时,进去时浑身湿透,长发挽在后,沉重得像是垂着一块铁,到了段寒成面前,更是抬不起头。 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段寒成擦着潮湿的头发坐下,苍白的面容很是干净,唯独那块新鲜伤痕如同裂痕,“不是不求我吗?” 宋止被带走,段寒成第一时间派了人去跟着她,又转告了她,想要宋止出来,就求他。 可方元霜拒绝了。 “……段先生,你恨我我理解,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方元霜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来,胸闷气短,又淋了雨,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可不可以求你,放过宋止,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就这么在意他,为了他可以低声下气地求我?” “是。” 方元霜只想要尽快让宋止出来,多一个字的废话都不说。 段寒成胳膊弯曲,靠在一旁的扶手上,“行,你过来。” 她一怔,站着没敢动。 “不是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吗?”段寒成耐心有限,“不过来就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不……” 加快步伐走过去,段寒成将毛巾扔给方元霜,头微微往后仰,“给我擦干净。” 还是这张脸,这个人。 要是换作过去,方元霜该多受宠若惊将这当成恩赐,可现在,这就是折磨而已。 毛巾擦拭在潮湿的发丝上,指尖时不时掠过他的眉眼,他眼皮一颤,方元霜就紧张,指尖擦过了他的耳垂,引得段寒成睁眼,掐住她的手腕。 “谁准你碰我了?” 楚皎进来时,段寒成正拉着方元霜,两人四目相对,中间的氛围过于暧昧,她心下一沉,差点哭了出来,“段先生,你们在干什么?”— 暴雨加上堵车,周嘉也到时晚了半个钟头。 一上楼就听见了楚皎的哭声,抽噎着,上不来气,“……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周先生那里去,我不想在那里,我就想留在你身边。” 段寒成一脸漠然,在一旁抽烟。 方元霜拿了药给楚皎吃,她不吃,耍着性子,“滚开!” 药被挥开,热水洒了一地。 “元霜姐,是你让段先生把我送走的对不对?”短短几天,楚皎就被养娇了不少,见对段寒成撒娇不管用,便将矛头对准了方元霜,“亏我还觉得你真心想要照顾我,其实你就是想勾引段先生!” 闻声。 是楚皎话里的“勾引”二字让段寒成抬了抬眸,可那个捡药擦地板的女人却不为所动。 是勾引吗? 不是。 回来这么久了,方元霜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过,怎么会是勾引,段寒成轻抿烟头,他宁愿是勾引,也不要被无视,还被宋止那种人比了下去。 真是耻辱。 “不是的……”方元霜弓着身子向楚皎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滚开滚开!” 楚皎拿起抱枕往方元霜身上砸,周嘉也亲眼看到段寒成过去接住抱枕,对楚皎发了脾气,“没完了是吗?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我把你送到周嘉也那里,怎么了,他亏待你了?” 提到周嘉也,他才走了进去,“寒成。” “人是你要走的,结果看都看不住?”段寒成将抱枕砸到周嘉也身上,“尽快处理好,吵吵嚷嚷,当我这里是菜市场吗?” 路过方元霜身边,他拉着她的手就走。 楚皎起身要去拦,带着哭腔喊:“段先生……” 第37章 上前一步,周嘉也率先按住了楚皎,这下连他也没了好脾气,“哭够了就给我闭嘴。” 哭声噎了下,楚皎抿了抿唇,收起了哭声。 “好好在这儿待着,别再乱跑。”周嘉也抽了纸巾给楚皎擦泪,动作温柔,但更像是警告。 他跟段寒成是一种人。 藏在斯文面貌下的都是一颗阴晦冷冽的心。 找到了段寒成,周嘉也左右瞧了眼,“方元霜呢?” “洗澡换衣服去了。” 周嘉也走到他身后,“你真被宋止打了,被他那种人打,不嫌丢人的。” “我故意的。” 故意激怒宋止,让他动手,又借他威胁方元霜,这都是段寒成计划好的。 “这样折磨她好玩?”周嘉也察觉到了端倪,却不敢往那方面多想,“还是你有招。” “折磨?” 段寒成可没将这当成折磨,“我是真的觉得她有点可怜了。” 躲在墙角,方元霜紧攥着湿毛巾,大气不敢出,周嘉也同样静止了两秒,“她可怜?段寒成,你是不是忘了向笛是怎么死的?” 提起向笛,陈旧的伤口被撕开,方元霜躲回屋子里,肩颈绷直了在颤抖,恐惧被掀起,正出神时,敲门声将她吓得一抖。 段寒成倚靠在门边,欣赏着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耳朵都跟着竖起来,眼眶红成了一片,有趣至极。 在惊慌下,她站起来,手脚都不知怎么去摆,唇齿打结,“楚小姐怎么样了,我可以跟她解释道歉。” “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有什么好道歉的?” 段寒成走近几步,立在方元霜面前。 她一垂眸,目光落在他的第三颗纽扣上,最痴迷他的时候,她偷偷收集过他的纽扣与领带夹,多少个失眠的晚上,都是这些物品伴她入睡的。 “是你哥哥要找她。”段寒成三两句话,撇干净了跟楚皎的关系,可这不是元霜在意的了。 “他……不是我哥哥。” 周嘉也打她、羞辱她,对她见死不救,怎么还会是哥哥,这次是段寒成糊涂了。 他的身影压在方元霜头顶,“总之我跟楚皎没关系。” “那宋止……”方元霜一开口就被段寒成的眼神压了下去。 他跟她解释楚皎的事,她却只想着宋止? 真是白费工夫。 “他打了我一拳,为这一拳,他要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 这就是段寒成,睚眦必报。 方元霜早知道的,“那你要怎么样,我可以让他跟你道歉,或者你要发泄,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别伤害他,他是无辜的。” “我不打女人。” 这是段寒成的底线,他不是周嘉也,不会使用暴力。 方元霜六神无主,没了法子,“那你……” “我说过了,看你表现。” 要走时袖口又被方元霜拽住,她急得好像要哭了,“那先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求你了。” 为了别的男人求他,还真是让人不爽。 段寒成嗤了声,捏住方元霜的下巴,距离蓦然拉近,她惊慌失措,却见段寒成笑了,“好,我让你见他。”— 车窗降落了一半,段寒成面容落在阴影处,眼中墨色浓郁,不见太多的波动,可目光却紧锁着前方的那对男女。 宋止受了伤,方元霜心疼坏了,握着他的手,像是在掉眼泪,月色落在他们周身,让这一幕如清冷的画作。 段寒成倒成了这对痴男怨女的陪衬。 江助理敏感捕捉到了上司的古怪,他嬉笑着,“段总,其实那个宋止根配不上元霜小姐,她还是跟你最般配了。” 过去是有不少人说过这样的话,无外乎是奉承。 段家是有着百年基业的名门望族,周家家底同样丰厚,段家子跟周家女任谁看来都是天生一对,可段寒成从没点过头。 方元霜咋咋呼呼又没分寸,倒贴的样子实在令人厌恶。 可她不贴上来了,段寒成又不习惯了,手指搭在窗边,敲了敲烟丝,“我让你办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当然,保管让宋止知难而退。” 江助理轻抽鼻息,不解道:“……段总,您不喜欢元霜小姐,为什么不让宋止跟她结婚?” 第38章 白色烟雾在指尖绕了绕,他声线极低,“就算是我不要的东西,那也是我的,其他人没资格要。” 手机震动。 段寒成沉眸接起,面对电话那端老人家的询问,神色稍有收敛,“……是,没什么大碍,您别担心。”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他无奈道:“好,我这就回去。” 目视前方,段寒成吩咐:“送我回老宅,之后你再来接她。” 将他送走,江助理又来接方元霜。 他瞥见方元霜指尖有血,拿了湿纸巾给她,“您没事吧?” “没。”擦掉了血,她轻声细语,“……段先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把宋止放出来?” 跟段寒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跟着他这么久,身为他的特助,江誉是最懂得变通的,圆滑回答了方元霜,“元霜小姐,段总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只是关着宋止,要不然早收拾了他。” “可是……” “段总有多金贵,哪里有人敢对他动手。”江誉故意放大了叹息声,“而且您知道吗?这事已经被段老太爷知道了……” 方元霜瞳孔紧缩,“怎么会这样?” 段家老太爷最疼爱段寒成这个孙子,他自小被宠大,不曾挨过打骂,这事被传到段家,宋止才是真的完了。 得知段寒成受了伤,段家上下如临大敌,气氛凝固着,段寒成踏进去时,没几个人敢大喘气的。 主位上头发花白的老人招手唤他,“寒成,过来。” 段寒成脱下西服交给佣人,慢步走近,“太爷爷。” 段老太爷抬头瞧他那张清隽的脸,嘴角的一点淤青落进眼里,他立刻敲了敲拐杖,“谁干的?” 他一怒,段家跟着震上一震。 一直站在旁侧的女人上前,她盘着发,衣着端庄高雅,眼型却生的有几分狡黠,“寒成,你快说清楚,这是谁动的手,瞧着真让人心疼。” 她抬手去触碰段寒成的伤处,却被他那道锐利的眼神驱退。 这么多年了,他对自己这位继母,还是没一点好脸色,项柳习惯了,抿唇尴尬一笑。 段寒成自然地站在了老太爷身边,言语中不乏讥诮,“一点小伤,没打算惊动太爷爷,柳姨倒是会小题大做。” “这怎么能是……” “好了。”老太爷打断他们的争执,“寒成,你来说到底是谁?” 宋止是段寒成算计进去的,可这是他胁制方元霜的把柄,家里要是掺和了,就要失控了,“不是谁,是我自己磕到的。” “寒成,你就别骗老太爷了。”项柳不怕死地插了嘴,弯下腰,殷勤汇报着:“我都打听了,是周苍大哥的助理,就是那个叫宋止的。” 周家与段家交情匪浅,当初为了方元霜,周苍几次登门与段家商量二人的婚事。 老太爷见过宋止,一下子就想了起来,“我记得他,很稳重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对你动手?” 段寒成才动唇,项柳便插嘴道:“还不是周家那个扫把星?这次回来,怕是又缠着寒成不放。” 段寒成射去眼刀,冷笑着挤出一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骂她?” 时隔多年,再次被送到段家老宅,方元霜被带进去,站在一楼,紧张到不敢多看。 左前方一面窗户将月光切割成几瓣落在她脚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尖锐的笑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这不是元霜吗?” 是项柳。 段寒成的后妈,也是他的小姨。 曾经为了段寒成,方元霜没少给这位继母脸色看,她又是那样骄纵的脾气,当年整蛊讽刺项柳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项柳踩着高跟鞋下楼,快步过来,抬手就要碰方元霜的头发,“怎么瘦了这么多,这可怜见儿的。” “……柳姨。” 这是第一次方元霜这么称呼她。 “是老太爷叫你过来的。”项柳说着拉住方元霜的手,带着她往楼上走去,“你别怕,这不是家里知道寒成受了伤,像是跟你有关,这才带你来的。” 果然是为了这事。 方元霜忐忑不安,决定要揽下所有罪责,好让宋止脱身。 项柳贸贸然叩响房门,“寒成,元霜来了。” 第39章 下一秒,门被打开。 段寒成站在门前,给了项柳极冷的一眼,接着掠过方元霜,语调算不上太好,“进来。” 这事来得突然,方元霜并不知要怎么应对。 跟着进去,段寒成在后关上房门,迈上一步正要进去,房中是老人开了口,“你出去等着,我有话单独跟元霜说。” “可是……” 段寒成是想留下的。 “去吧。”老太爷坚持。 段寒成怔了怔,走时在方元霜身边站了下,声调淡而轻,音量小的只有她可以听见,“别怕。” 这两字落进耳中,充满力量。 他走了出去,方元霜上前,老太爷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带着眼镜看向她,“模样怎么变了这么多?” “没。”方元霜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只想为宋止解释,“段先生的伤是我……” “段先生?” 老太爷一笑,笑声混厚,“你不是总叫他寒成哥哥,怎么生疏了这么多?” 如今的方元霜,哪里还敢这么叫段寒成。 “你别紧张。”段老太爷是个和蔼慈祥的爷爷,曾支持过方元霜嫁进段家,对她很是喜爱,“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去年我是不是见过你?” 方元霜狐疑不解。 “在和贸酒店,你在那里工作。” 段寒成走了,却只是走到书房门口,老宅的房子很旧了,隔音做得并不好,里面在说什么,他可以听见。 老太爷想起当时方元霜给客人擦拭鞋子的样子,她曾站在云端,是最尊贵的天之娇女,与段寒成最合适,最后却变成人人可欺的蝼蚁。 “我当时没敢认出那是你,没想到……” “太爷爷,我来这里只是想跟您说段寒成的伤是我造成的,如果您要怪罪,我一个人承担就好,至于其他的……” “我怎么会怪你?”他是笑着说的,“寒成犯浑,该打。”— 方元霜去了楼下等着。 段寒成进入书房,没有铺垫,急忙开口,“太爷爷,您说的和贸酒店是怎么回事?” 被老人家扫了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那丫头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我害她?”段寒成拉开椅子坐下,“她才是害人精。” “她害谁了?”不知怎么的,老太爷激动了起来,拿拐杖敲地,“寒成,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丫头,可最基本的同情心应该要有的,” 气氛变得僵冷。 段寒成别开了脸,他是可怜方元霜,可她不需要这份同情,她一门心思要救宋止,要嫁给别人,满心满眼都是其他男人的女人,他同情她做什么? “你去吧,别再折磨那个孩子了。” 老太爷算是看着方元霜长大的,心中疼惜她,“她很是可怜,我亲眼见到她跪在地上给别人擦鞋子挨骂……” 迟迟没等来段寒成,方元霜站着,不敢坐下,怕弄脏段家昂贵的沙发。 她背着身,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 身影从后笼罩过来,回过身又在惊吓中后退,段东平扶了她一把,沉稳成熟的面上多了惊喜,“元霜?” 方元霜抽出手躲开,“东平哥。” “真的是你。”段东平扶了下眼镜,“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寒成的吗?” 不等方元霜回答,段寒成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不是找我难道是找你的吗?” 第40章 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段寒成一贯当成家里的佣人看待,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只是让段东平在他手底下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杂事。 走到楼下,段寒成挡在了方元霜身前,凌厉沉寒的气质完全压住了段东平,对方则是温润淡泊的,“元霜看上去变了许多。” “是吗?”段寒成煞有其事地看向方元霜,“我怎么瞧不出来。” “也许是我太长时间没见元霜了。” 他这个大哥,就是披着羊皮的狐狸,那些小把戏在段寒成这里就是拙劣的,“大哥这话,好像跟她很熟似的。” 问题被段寒成抛给了方元霜,“你跟他熟吗?” 他的眼神太锋利,好像只要她点头,他就会吃了她,在这样的压迫下,她只能摇头。 “不熟还不走?” 段寒成走在前,方元霜跟上去前用口型跟段东平道了抱歉二字,他不在意这些,眯着笑摇头。 段东平的厚重镜片上倒映着方元霜跟在段寒成身后跌跌撞撞的样子。 还跟小时候一样,段寒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是不是我眼花了?”项柳突然从后冒出来,突兀的声音让段东平颤了下眼皮。 他不解,“眼花什么?” “段寒成是不是对那丫头有点不一样了?” 过去他躲方元霜如同躲洪水猛兽,这次却车接车送,话里话外还有些护着她,这都是项柳看见的。 “不会的。”段东平亲眼见过段寒成有多厌恶方元霜,“元霜很好,可寒成很讨厌她。” “我不会看错的。” 项柳很是笃定,面上藏不住的兴奋,“这下好了,总算找到了可以让段寒成难堪的法子。” “妈,寒成是我弟弟。”段东平想要替他说话。 项柳双臂环在身前,冷冷打断,“这事你少管,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以放过?” 早早通知家中的佣人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方元霜得知要住进段寒成的私宅中,心中千百万个不愿意,面上的为难溢了出来。 江誉瞧得出来,私下轻声劝告着她,“方小姐,您要是想让宋先生出来,这段时间最好顺从着小段总。” 站在段寒成为她安排的那间房中,她进退两难。 “可是……” 失去了肆意妄为的资本与底气,方元霜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宋止这个未婚夫,在这个基础上住进段寒成的私宅中,等宋止出来了,这段婚约还可以继续么? 江誉语调很轻,态度是坚定的,“您难道想看着宋先生因为这件事身败名裂吗?” 不受控地紧张了下。 她不要。 自己是身败名裂过的人,知道其中的痛苦与煎熬。 “不要,我住下就是了。”方元霜柔弱的样子太让人与于心不忍。 安顿好方元霜。 江誉走进段寒成的房间,他身上的黑色衬衫单薄,袖口与领口都打开了一颗纽扣,黑暗降临,他难掩半分颓唐,俊美的面上多了丝迟疑。 江誉猜到他想要问什么,“方小姐住下了,拿宋止吓唬她两句,她就没话说了。” 把她留在这里,是段寒成的决定。 他想弄清楚当年的事和这些年方元霜身上发生的所有,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段寒成背过身,猜疑的表情印在玻璃窗上,斑驳不清,“住下就好,你可以回去了。” “……那宋止那边?” “等我通知。” 想要宋止尽快出来,全看方元霜的表现了。— 下楼的路要经过方元霜的房间,段寒成一早要回睦州总部开会,经过时只当她还在休息。 楼下厨房有声音,很轻。 家里的厨娘知道段寒成不用早餐,这个时间不该有声音。 走近看去,厨房里的那道背影分明是方元霜,她对那些厨具食物很熟悉,像是经常使用,可段寒成记得,她曾经是吃吐司都要保姆涂抹果酱的娇气女人。 “你在这儿干什么?” 段寒成脚步太轻,出声突然,方元霜手中的酱料瓶掉在地上,玻璃与果酱碎了一地,红色的草莓酱溅在了段寒成的皮鞋上。 这比摔了酱料要严重许多。 方元霜想也没想,肌肉反应下拿纸给他擦皮鞋,很是恭敬顺遂,却让段寒成看的一肚子火,“谁让你做这些事情了?” 第41章 老太爷说的不假,她真的给人擦过鞋,别说擦鞋了,其他更耻辱的事情她都干过不少,尊严早就不复存在了。 “我只是想弄些吃的给你,不是有意的。” “不需要。” 段寒成沉着眉拒绝,“如果你想用这种办法讨好我,好让我提前放了宋止,那我可以告诉你,用错办法了。” 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厨娘和佣人。 这却是方元霜唯一可以做的了。 望着段寒成的背影叹了口气,她半蹲下收拾地上的残渣,碎片刺伤了手,却感知不到疼。 按住手上的血,去接起了在响的电话。 方元霜柔声问:“你好,哪位?” “元霜,是我。” 这声音一出来,她就认得了。— 会议上段寒成没怎么集中精神,他鲜少如此游离,连带着对段东平的敌意都少了些。 这次段寒成通过了他的提案,没有太过为难。 走出会议室,江助理跟在段寒成身后,步伐迅速,“段总您刚才怎么……” “宋止那里怎么样了?”段东平是他动动手指就可以置于死地的人,给他点甜头,这没什么,段寒成最近的注意力都留在了方元霜身上。 江誉卡了下声音,“他请了律师,看来是要死磕……” “寒成。” 段东平的声音从后追上来。 段寒成一步没停,段东平走到江助理身边,带着笑意,“我以为这次还是会被驳回,没想到……不过只要你交给我了,我会尽力……”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浪费时间,多留些力气在工作上。” 年纪上段寒成小段东平两个月,可在气势上他却更像是兄长。 段东平不争不抢,言语平淡,“是,你说的有道理。” 跟段寒成一同走进电梯,他看了眼表上的时间,“有空一起吃个饭吗?正好我约了人。” “没空。”段寒成没多给他一眼。 他笑而不语,没再吭声。 齐齐走出电梯,江助理跟在段寒成身边,走远了还不忘讥诮两句,“这位段副总还真是一副伪君子的模样。” 段寒成沉了下眸,让江誉低下头,不敢再说。 约了人聊工作,步入餐厅,开了包间,对方还没到,隔着窗,段寒成啜了口茶往下看去,一对扎眼的人进入视线。 方元霜坐在段东平对面的位置上,两人算是熟的,毕竟为了追段寒成,方元霜小时候没少往段家跑,一来二去,跟段东平熟悉起来。 对着其他男人,她还是知道怎么微笑和聊天的。 段东平亲自给方元霜倒水,没有太过殷勤,也不冷淡,“没想到还可以见到你,这些年我问过寒成与周伯父很多次你的消息,可惜……” “我跟他们也没有联系。” “寒成最近还为难你吗?”段东平是真的关心。 他的好意方元霜心领,可她怎么敢说段寒成的半个不好,“没有,段先生他……对我不算为难。” 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算是段寒成的善良了。 方元霜抿了抿唇,唐突开口,“东平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在睦州没人会帮她了,她能求的人太少,段东平算是一个。 楼上的那道目光没移开过。 段寒成一忍再忍,眼中饱含深意与戾气。 不知他们在聊什么,方元霜带着点紧张,段东平像是安抚,“你别担心,这样,我托人去问问,尽量让宋先生在里面少受些苦,寒成那里,我去说说情。” “别……”方元霜拼命摇头,“别让他知道我来求过你。” 第42章 段东平很快懂了,“明白,你放心,如果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话落,他突然握住方元霜的手,“怎么受伤了?” 那是早上被扎到的伤口,没处理,有些发白肿胀。 她要将手抽出时,身后走来一人,气压逐渐跟着低沉,弥漫在周围,随之而来的是段寒成标志性的冷厉嗓音,话却是在对段东平说,“原来你约的人是她?” 背着段寒成去见段东平的下场是惨烈的。 被带回私宅中,一进门,方元霜紧抓着段寒成的袖口,解释时模样梨花带雨的,“……我只是找东平哥叙旧。” 这二字一出口段寒成便嗤笑。 “要我把他叫来问清楚吗?” 她这是病急乱投医,段东平手上的权利都是段寒成给的,求他是最蠢的路径,可想到宋止还在受苦受难,她哪里还等的了。 段寒成垂眸看着她的手,白皙瘦弱的指尖有割伤,很能博取男人的同情和怜惜,段东平那种蠢货会上套,他可不会。 甩开了元霜的手,他兀自整理了下袖口,一派疏冷决绝,“你这么想让宋止出来,真的不知道最应该求谁吗?” 她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求人是方元霜这些年最擅长,不假思索,她蓦然跪在了段寒成面前,泛在眼中的泪光深深刺痛了段寒成,让一个骄矜高傲的女人向他下跪,泪眼婆娑地乞求,原来这样简单。 可他却半点没觉得痛快,这段日子,心痛积攒的更多。 “……我要的不是这种求法。”段寒成一时如鬼迷心窍,忆起过去她总是黏着他,躲进他的办公室,趁他累得睡着亲他。 他过生日,她将自己包装好,爬上他的床,亦或者是一见他蹙眉,她就扑上来搂住他,拭着替他揉眉头,拭着哄他。 扪心自问。 他真的有那么厌恶这个女人吗? 如果厌恶,她是近不了他的身的,她但凡拿出对待宋止的那份真心待他,他们是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弯下腰,段寒成抬起方元霜的下巴,小巧尖瘦,皮肤湿濡滑腻,手感很好,指腹在唇上蹭了蹭,蹭掉眼泪的咸腥,他突然俯身就要吻上去。 察觉他的意图,方元霜想要躲开却为时已晚,段寒成的气息紧密难分,强势狂热,可就连亲吻,她都是跪着的那个人,往后躲时,段寒成及时用手撑住,温热的指尖缠绕着她的长发。 她在呜咽、在求救、在做无畏的抵抗。 唇齿间中突然一疼,是被咬烂了,有血丝在他们的唇舌之中渡着。 疼痛让段寒成后退,他直起腰,漠然地抹掉唇上的血,却有些肆意地笑了,“这下知道反抗了?” 眼见她又要流泪了。 段寒成突然不想要再见她的眼泪,“今晚。” “……什么?”方元霜的惊恐未退,不懂段寒成的意思。 “宋止今晚就出来。” 这是给这个吻的回馈。— 被关多天,耐心与定力都被磨没。 突然被放出去,宋止受了点轻伤,这是段寒成的手笔,签了字出去,可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方元霜。 下了台阶。 黑色的轿车停在前,车旁站着的人面孔熟悉也陌生。 蹙了下眉,宋止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片刻后才想起这是谁。 路上有些堵车。 江誉送方元霜到达目的地时错过了宋止,得知他去了医院,方元霜又匆忙赶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伤痕累累的宋止。 方元霜受过伤,知道那有多疼。 在门口顿了下才冲进去。 江誉皱了皱眉,不明所以,他没有跟进去,只在门口等待。 站在床边,方元霜掩饰不住震惊与心痛,想要去触碰宋止又不知从何下手,他全身看上去不像是有一处好的,额头包扎着,手臂有好几处伤,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第43章 抬头冲着元霜笑时只有无限心酸。 “……小姐,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方元霜强迫自己压住了激烈翻涌的情绪,“怎么会弄成这样?” “没关系,只是在里面跟其他人起了些冲突。” 段寒成分明保证过只关着他,可他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他们怎么对待她、羞辱她,她都可以忍受,可对宋止不行。 站在宋止面前,方元霜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是我不好,害你平白遭受了无妄之灾,你之后不要为我那样了。” “我们今后不是夫妻吗?”宋止扯开了嘴角的伤,有新鲜的血液弥漫出来,“帮我的妻子,天经地义,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只她一个受苦受难就够了,她不要再拖其他人下水。 门突然被打开。 方元霜快步往前走,江誉狐疑地掠过宋止一眼,旋即忙跟上去,“元霜小姐,你要去哪里,段总派我送你。” “他在哪里?” “他……”江誉低头看表,“这个时间应该在家里。” 家里不光有段寒成一人。 为了楚皎的事,周嘉也找了过来,面上染着深重的燥意,抢过段寒成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她最近天天跟我闹着要找你,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段寒成对楚皎那类女人没兴趣,她与向笛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就连自知之明都没有,“这你要问她自己了。” “她如今是将我当成恶霸了。” “你难道不是吗?” 周嘉也哼笑一声,将酒杯放下,走到窗边,车灯折射进楼下,他眯眼瞧去,后座上下来的人却是方元霜。 正诧异着,江誉也下了车跟进来。 没能拦住元霜,她闯入房中,不见平日的唯唯诺诺与胆怯,宋止遍体鳞伤的模样是勇气的催化剂,支撑着她走到这里,向段寒成讨一个公道。 周嘉也双眼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眨眼看去,方元霜那个不要命的竟然拿起吧台上的酒泼到了段寒成脸上。 空气瞬间冷寂了下来,透着濒死的危险。 猩红色的酒顺着段寒成的眉眼鼻梁流淌而下,他视线昏茫了一秒,下一秒响起江誉的叫声:“段总——” 周嘉也快步走近,骂声震耳欲聋,“方元霜,你活腻了是吗?” 话音一落。 清脆的一巴掌落在方元霜脸上,周嘉也到底是男人,掌力很重,打得她半张脸高高肿起,他顺势要掐住她,忽然被身后的段寒成拉开。 方元霜跌在地上,不在乎脸上的伤,她像是一个破碎的人,为了宋止,竭力将自己拼凑完整,存着一丝生机跟他们抗争,“我说过了,害死向笛的人是我,你们冲我来就好,其他人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那样对宋止?” 江誉正要给段寒成擦脸上的酒,他挥手挡开,不明所以中掺杂着寒意,“宋止怎么了?” 发稍领口被染红,雪白的衬衫被弄脏,段寒成此刻的狼狈方元霜是罪魁祸首。 周嘉也想要教训方元霜,几次被段寒成拦下,没几分钟过去,她的脸颊疼得更加厉害了,火辣辣地烧灼着,可还是站了起来,替宋止豁了出去。 方元霜还那副易碎娇弱的样子,嘶吼的样子都像是猫咪探爪,没什么杀伤力,“你答应我不会伤害他,我原以为……你最起码会信守承诺。” 段寒成意味深长看向江誉,“是你动的手?” “这都什么事?” 周嘉也咬了根烟坐下,更多复杂的目光是落在段寒成身上的,无需人说,他也看得出来,段寒成对方元霜的变化。 江誉迅速摇头否认,“不是,我哪敢擅自动手。” 段寒成扯开了领口的纽扣,露出一截清瘦的颈喉,“你看到了,跟我无关。” 简单四字就撇清了干系。 方元霜收起了歇斯底里的心境,逐渐归于平静,留给段寒成的却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温淡面孔。 她言语时的力度很轻,胆怯感后知后觉升了上来,一番话说得很是理智,“段先生,我承认我过去是缠着你,让你很不痛快,可这次回来……我只是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 如同诀别,如同划分界限。 她一字一句,分隔开了与段寒成之间的距离。 “你想要报复我也都报复了,解恨了,可以放我一条生路了吗?” 第44章 又是乞求。 被泼酒时段寒成的没有生怒,现在却拧起了眉心,率先站起来的是周嘉也,他提起方元霜的衣领,“生路,你想要生路,那向笛呢?” 他吼声震耳,没唬住方元霜。 “如果可以,我宁愿当初死的是我。” 也好过活着受煎熬,生不如死。 周嘉也扬起手,一巴掌就要落下时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将方元霜推开,他转身接起,火气都发泄了出来,“什么事?” 余光中,段寒成走到了方元霜身边,他正要开口,周嘉也突然抬高了嗓音,“什么?我马上过去。”— 这里的事情还没解决,楚皎又出了问题。 还没走进去,隔着门,她的哭声就传进了耳朵里。 段寒成心烦意乱,被带进去时脑中尽是方元霜流着泪的双眸,迎面对上楚皎,她突然扑过来,埋进段寒成的腰中,眼泪沾湿了他的衣物。 “寒成哥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找到楚皎时,段寒成是对她呵护备至,可很少生出暧昧,她却误会了。 周嘉也面色铁青,走到一旁靠进沙发中,冷眼瞧着楚皎的殷勤。 跟当初的方元霜还真是像。 可段寒成不喜欢这样的。 寻死觅活,割腕上吊,这都是方元霜用过的老招数了,段寒成不为所动,扣着楚皎的肩膀将人推开,却故作温情地擦掉她眼下的泪。 周嘉也看得出,这是段寒成最后的温柔了。 楚皎却不知悔改,蹬鼻子上脸,“寒成哥哥,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你答应要帮我……” 段寒成缓缓俯身,指尖勾起楚皎耳际的碎发,不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面色瞬间煞白。 直到他走了出去,楚皎都没敢再吭一声。 “他跟你说什么了?”周嘉也并不安慰,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表情隐隐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楚皎一张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寒成哥哥说,再有下次,就让我去跟姐姐团聚。”— 一晚上出了这么多事。 江誉等在门口,如履薄冰,远远瞧见段寒成来了,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忙迎上前,气息紊乱,“段总,我问了一圈,宋止是在里面跟其他人发生了冲突,可只受了些皮肉伤……” 这跟宋止是真实状况不符。 段寒成的不悦深重,“那他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我……” “去查,查清楚再来见我。” 这是给江助理的机会,他忙点头去开车,段寒成站着没动,“元霜现在在哪里?” “……这会儿方小姐应该在宋止那边。” 宋止受了重伤,缝了很多针,要住院很长一段时间,方元霜留出了时间在旁照顾,她找来家属床横在一旁,窗帘遮不住的月光落在她身上,映出她单薄柔弱的身体。 趁着她熟睡,宋止强撑着身上的伤痛走出去,躲在角落接起电话,他捂着伤,声色虚弱,“你要我办的我都办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需要做什么,你好好养伤,准备跟元霜的婚事就好。” 这次的事让宋止意识到自己太过渺小,想要跟段寒成对抗还是异想天开。 可为了元霜,他必须要豁出去。 “婚事……”这是宋止曾经不敢想的,“段寒成会让我们顺利结婚?” 都是男人。 宋止感觉得到,段寒成对元霜不一样了。 电话那端传来克制不住的笑声,“就是要他出手,才好让他露出真面目,顺便摔个大跟头。” “这是什么意思?” “被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女人瞧不上,这对段寒成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没什么比拉下云端上的天之骄子更有意思的事情。 段寒成高高在上,骄傲了那么多年,也该他栽一次跟头了。 挂了电话。 指尖的烟燃到了中间,段东平灭了烟走出去,下楼时蓦然撞见楼梯上的黑影,心下一凛,“寒成,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第45章 在董事会,在家里,段东平都是段寒成眼中的空气,是脚下一不注意就可以踩死的野草。 他没有理会这个明面上的大哥,径直走过去,很是目中无人,段东平站在后,暗暗捏紧了楼梯扶手。 上了楼,敲开老太爷的房门。 这个时间通知他过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 “太爷爷,您找我。”段寒成上前,替老太爷披上外衣御寒。 老人家身体很糟糕了,吹了风,咳嗽了两声,“这些天你把时间腾出来。” “……出什么事了?” “好事。” 老太爷慈眉善目,掬起一捧笑,“你父亲帮你物色了合适的结婚人选,最近你抽空去见见。” 在医院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宋止并未全部康复就出了院。 方元霜扶着他坐下,拿了抱枕垫在他腰后,忙碌而慌乱,“医生说你最近还不能太过劳累,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买给你。” 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宋止再努力三十年,或许才有资格给她提鞋。 如今这一幕是他不敢想的。 “这段时间很麻烦你了。”宋止自行惭愧,“你不该替我做这些事情,更不该为了我去找段寒成理论,还受了伤。” “一巴掌而已,不算什么。” 方元霜被虐待、被欺辱过多年的女人,她形成了自我的保护屏障,周嘉也打她更是家常便饭,连疼痛都麻木了。 她这样笑着,却让宋止疼着,更恨自己没有能力护住她,眼眸中多了层干涩,“之前我离开去出差,听他们说,你去当保姆?” “……是。” 那时因为段寒成被下药的事误会,方元霜被切断了生路,只好去做这些粗活,可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小姐,你之前的事,我都知道。”宋止脸上还有伤,耳垂上缝了几针,伤疤还没痊愈,那张脸上尽是对方元霜的疼惜,“我没有段寒成那么大的权利,可对你的生活,我还是可以保障的。”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 “你不该荒废自己的天赋,我联系了之前的一位老师,他家里的孩子需要一名小提琴老师。” 这是宋止可以为她办到的最简单的事情。 她没有理由推辞。 “可是你……” “我这里有钟点工,不要紧的。” 宋止是想要暗中对付段寒成,可更多的还是想要元霜好。— 要应付家中介绍的女人不是难事。 可这次的人有些特别。 段寒成坐在车中,被一旁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头疼,这有些像方元霜小时候,总是在他耳边叫寒成哥哥,他不理,她就晃着他的胳膊抓他的袖口。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一侧眸,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张脸。 陈声声抱着段寒成的胳膊,“寒成哥,我在跟你说话。” 她有些小女孩儿的娇气与不成熟。 段寒成将手抽出来,烦闷地蹙起眉,“安静一会儿。” “你嫌我吵?” 他们是以结婚为前提在相处,陈声声算是段寒成儿时的玩伴之一,陈家老爷子与段老太爷交情匪浅,合伙算计下这桩婚事,也是情理之中。 陈声声侧过身,佯装负气,“那我不说话就是了!” 这点不像方元霜了。 她那个女人太有毅力,就算段寒成吼她,责骂她,她都不会耍性子,要么悻悻道歉,要么掉眼泪。 被迫跟陈声声接触的这些天,段寒成无数次想起过去的方元霜,心智都有些乱掉了。 车子开到了陈家。 段寒成本不想下去,陈声声强行拉着他敲开门,陈家绞尽脑汁想要攀上这门婚事,家中的保姆将段寒成当作姑爷看待,热情迎了进去。 陈声声走路时卷翘的头发弹动着,很有光泽,她生着一张娃娃脸,笑着带段寒成坐下,“爷爷马上就回来了,他上次还说要跟你下棋,你等等嘛。” 段寒成看着时间,“我这里还有工作,下次。” “不行……” 陈声声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身上那股子说一不二的劲儿让段寒成怀念,可他怀念的是另一个女人。 但那个女人的眼中已经没了他。 “让开。”段寒成语气低沉,轻微震慑住了陈声声。 第46章 “知道。” 段寒成起身,没了耐心,“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见他要走。 楚皎立刻起身,形色紧张,“……你这就要走,不再坐坐吗?” 段寒成只冷冷扫过她,一字未留就走了出去。 周嘉也冷笑一声,拉着楚皎坐下,他跟段寒成是两个极端,一个太过洁身自好,一个身边满是莺莺燕燕。 可他待女人很是大方。 尤其是楚皎。 谁让她是向笛的亲妹妹,是向笛死前的遗愿。 “寒成不会喜欢缠着他的女人,我劝你省省。” 楚皎轻轻抿唇,咬着自己的唇,泫然欲泣,“……我知道,寒成哥喜欢元霜姐。” 包间中的光影落在楚皎脸上,映出了她的认真严肃,周嘉也却强忍着没笑出声,“皎皎,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 那些天她住在段寒成家里,亲眼看着段寒成是怎么对待方元霜的,方元霜当牛做马,他在旁看着,可偶尔会露出疼惜的表情。 “好了。”周嘉也揽上楚皎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他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楚皎想要挣扎出这个怀抱,却无力反抗,埋下头,弱弱问了句,“嘉也哥……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话一出口。 周嘉也面色严峻,“我说过了,方元霜害死的。” 因为害死了向笛。 她不再是周家大小姐,不再是周嘉也的妹妹,跟段太太这个位置,怕是今生无缘了。— 宋止最近恢复得很好,腿上还残留着骨折未痊愈的伤。 方元霜扶着他,两人走在晚风中,步伐很慢,宋止牵着元霜的手,并肩缓慢行走,像是在散步那样。 太刺眼。 段寒成看向前方,“去,把宋止带来,我有话要问他。” 江誉有些为难。 “……可是元霜小姐也在。” “那又怎么了?”段寒成后知后觉,最近是不是太给方元霜面子了,才让她有胆量说出他不如宋止这种话? 她刚回睦州时,跟他说话都哆嗦。 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江誉硬着头皮过去,突然挡住了宋止与方元霜的路,他下意识将元霜挡在身后,警惕地看向江誉,“你怎么在这儿?” “……段总要单独见你。”江誉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不敢去看方元霜的眼睛。 她主动站了出来,“我们不去。” 不等宋止回答,就被方元霜拽着离开。 江誉继续堵路,话里话外都是暗示,“方小姐,你这样对他没好处,段总不会伤害他的,只是有一些事情要问他。” “没关系。” 宋止挣脱了方元霜的手,“我去一下就回来。” 她想拦,却拦不住。 宋止站在段寒成车旁,连上车的资格都没有,在段寒成这样的上等人眼中,宋止不过是一粒灰,可要是这粒灰尘进了眼睛,那就碍事了。 隔着车窗,段寒成有些看不清楚。 他下车。 扫了眼远处迫切等待着的方元霜,心头的不满又浮了上来,她就那么担心宋止? 小时候说心里只有他一个,怎么长大了,就变卦了。 段寒成蜷缩了下手指,往宋止的腿上看了一眼,“我可不记得我有派人这样殴打过你,宋秘书,你博取女人关心的手段实在低端。” “不是你?”宋止神色无辜,“那或许是我误会了。” “既然是误会,不该解释清楚?” 宋止轻轻微笑,“段总,你会在乎元霜怎么看你吗?” 方元霜是什么东西,他不要的女人,跪在地上求他,都不曾获得他怜悯的女人,他在乎她? 这太可笑。 可如果不是在乎,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第47章 强迫自己忙碌了几天,不去想方元霜的事,段寒成身边有陈声声缠着,注意力才转移了些,便从周嘉也口中得知了方元霜与宋止即将结婚的事。 在去周家的路上,段寒成周身温度降了好几个度,“你们家里未免太草率了,就这么把人嫁了?” “尽快嫁了,除了这个祸害。” 段寒成冷笑一声,像是并不认同。 到达周家时正赶上晚餐时间,段寒成踏入那道门,第一道入耳的是樊云的声音,“小宋多吃些,这段时间瘦了不少,多补补。” 看向餐厅。 坐在宋止身边的是方元霜,两人像是提前进入了新婚小夫妻的状态,他接过樊云夹的菜,她在旁笑着,这一幕实在温暖,在段寒成眼中又过于讽刺。 樊云搁下筷子,笑着转身,“嘉也回来了,快来坐……” 不止周嘉也,段寒成也在,她的笑收了起来,有些漠然了,“寒成也来了,坐下一起吃饭吧。” 这是客套话。 周嘉也就要拒绝,段寒成却抢过一声,“好。” 方元霜拿着筷子,垂着眉,隐隐觉察到那个人走了过来,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目光如炬,像是要在她身上烧灼一个洞。 下一秒有笑声传出来,段寒成慢条斯理的话如同凌迟,在讥讽,在不屑,甚至是嘲笑,“听嘉也说元霜要结婚了,日子定下了?” 餐厅的气氛随着段寒成的到来降了温。 樊云是长辈,这时候开口理所当然,“日子他们定就好,这不是我们管得着的。” 这像是在暗示段寒成不该插手或是多嘴。 他却像是没明白。 “我可记得当初元霜很期盼自己的婚礼。”段寒成不太善意地看向一旁的宋止,“不知道宋先生有没有能力实现。” 周嘉也坐在一旁,神色散漫挑着盘中菜,喂到嘴里,咀嚼下肚了才发觉众人的异常,他跟着段寒成一同看向方元霜,言词之中充满不屑与鄙夷。 “这么着急嫁出去,怎么,生怕找不到下个长期饭票?” “嘉也!”樊云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方元霜维持了镇定,淡扫向段寒成,“我长大了,没当初那么天真了。” 对段寒成,她的语调死气沉沉,对宋止,她轻扬眼角,像是在笑,“就算没有婚礼也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这些。” “那怎么行?” 樊云第一个不同意,“好歹是结婚。” “几年不见,你倒是变廉价了不少。”周嘉也笑道。 方元霜埋头吃了两口饭,闷着声音,“是廉价,我的生活早就变得廉价了。” 宋止在桌下握着她的手,给了她力量,不忘解释,“婚礼是会有的,我不会让元霜受委屈。” 段寒成放下筷子,轻描淡写。 “跟你结婚,还不算委屈她吗?” 这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 方元霜是周家的掌上明珠,是生下来就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在各方面都很有天赋,就连周嘉也都不如她受宠。 嫁给宋止一个无父无母没背景的男人,的确是委屈。 周嘉也一声嗤笑,截断了这片死寂,“行了,对着穷酸的人也没胃口,咱们上去吧。” 段寒成是来拿东西的,坐下用餐,完全冲着方元霜来的。 起身走时,晦暗不明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烧穿一个洞。— 周苍在楼上等宋止。 方元霜顺便跟着樊云上了楼坐坐,从樊云房间出去,准备下楼时却被一只手拉扯了过去,后脑勺差点撞上墙壁,和那次在酒店一样。 段寒成伸手垫住了墙壁,阻隔了疼痛。 这次他没被下药,神智清晰,可愤怒燃烧了理智,抓着方元霜的下巴抬起,她眼中所流露的不再是胆怯与惶恐,紧咬着唇,手脚都在挣扎,眼睛没有落泪。 “……你再不放开,我要叫樊姨了。” 段寒成手上的力气更紧了,“你真打算跟宋止那个可笑的男人结婚?” “他不可笑,你更可笑。”在黑暗里,方元霜的眼睛像是鹿一样明亮,又像是经历了太多风霜踉跄,又苦又坚韧,“在我眼里,没人比你更可笑。” 这些声音全部消失在一个吻中。 第48章 段寒成的压制不止体现在肢体上,他最懂得怎样掌控人,又懂得如何撕碎对方负隅顽抗的勇气,这个吻很深,比上一次夹杂的感情更多些。 是妒忌,是憎恨。 更多的是思念。 要是换作过去的方元霜,别说是一个吻,若是得了段寒成是一个拥抱,对她而言都像是恩赐,可眼下她在反抗,在躲闪。 这让段寒成不满。 她就真的那么喜欢宋止,喜欢到对他没了一点留恋? 有人走近,在敲门,在呼唤。 “元霜,你在吗?” 是宋止的声音。 方元霜推开段寒成要冲去开门,却被段寒成拉了回来,可宋止像是有所感知,他扭动门把手,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时,方元霜还被强行搂在段寒成怀中,唇角与他的唇峰摩擦着,这一幕俨然是刺激人的。 宋止步伐停滞了下,接着冲上前,拽住段寒成的衣领,要动手时又想起了上一次的教训,只好落下了抬起的拳头。 推搡间两人走了出去,方元霜摔在地上,伤到了脚踝。 段寒成背靠着护栏,压低声音,轻声慢调,“你的动作倒是快,这么迫不及待娶了方元霜,好踩着她平步青云,少奋斗三十年?” 这是段寒成对宋止这种寒门子弟的刻板印象。 “元霜不再是周家的女儿,我娶她,不会让我少奋斗三十年。” 段寒成忍不住笑,轻飘飘的眼神落在方元霜身上,她正扶着墙壁走来,眼中心中全是宋止的安危。 段寒成口是心非,更多只为激怒宋止,“可在我看来,她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女人。” 宋止这次没有再动手,他压在镜片下的眼眸眯了眯,“段总,我上过一次你的当,这次应该轮到你了。” 言罢。 宋止转了个身,突然往后倒去,身后是两层高的楼梯,要不了命,但会落下伤。 方元霜忍着脚上的痛冲出去时,却已经晚了,宋止重重摔了下去,从方元霜的角度看去,是段寒成将他推下了楼。 不光是他,就连刚走出房间的周嘉也都看到了。— 一根烟很快被抽完。 周嘉也烟瘾很大,抽烟速度很厉害,扔了烟直接踩灭,他看向段寒成,“你再不满宋止也不该当着方元霜的面对他动手。” “我没把他怎么样。” 这是实话。 段寒成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可这次是宋止自己摔下去的,“他装给元霜瞧的,连你都被骗了?” “别管装不装,你当初不也是装的?” 段寒成这次算是被宋止算计了一把,他却没什么所谓的,“我去解释就是了。” “你要跟那个死丫头解释?” “不然呢?” 他径直往医院走去,没有半点犹豫,很果决。 宋止摔伤了腰,正在处理,方元霜等在外,很是焦灼,段寒成从走廊尽头慢步过来,他脱了被宋止弄脏的西服,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面上如同覆盖着薄薄的寒霜。 他走的越近,方元霜的厌恶越重。 段寒成在原地驻足,突然没了上前的信心,他不明白,她怎么会用那种憎恨腻烦的眼神看他。 分明在方元霜被亲生父亲带走后的一段时间,她还有打过电话给他。 电话里她在哭,在求他带她走。 周遭好似还有咒骂声。 可那天段寒成心情糟糕,谈好的收购案遇到了麻烦,方元霜的哭声让他烦躁,他决绝挂断了她的电话,却不知道那天她被父亲从衣柜里拖出去,打了个半死。 在骨裂皮开肉绽的时候,她想的都是这通电话是不是打扰到段寒成了,父亲将她的手按在碎玻璃上,血渗进地板里,男人鞋子踩在脸上,她疼得快要死的时候,面前浮现的还是段寒成的模样。 可他真的朝着她走来了,她却只有弥漫的嫌恶恐惧。 段寒成站在她面前,看到了她袖口的血,“宋止怎么样了,不是我推他下楼的……” 第49章 面前一道残影划过,方元霜挥起手,狠狠打了段寒成一巴掌,他垂着眸,迟疑地抬手摸了摸面颊,瞳底立刻多了一道浓重的狠戾。 那一巴掌落下,段寒成险些掐死方元霜。 要不是家中来电,他这次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段寒成猛地扯开了领带。 江誉大气不敢出。 他面上的巴掌印足以说明发生了什么,方元霜是真的不要命了才敢打下这一巴掌,上一次敢对段寒成动手的是段父。 这一巴掌让段寒成五年不跟自己的父亲说话、见面。 这事的严重性,是无法预估的。 车子还没开到老宅,段寒成便想到了要如何惩罚方元霜,“姜又青最近在哪里?” “……我不太清楚。” 这是实话。 江誉不敢撒谎。 段寒成没有发火,轻描淡写地筹谋这一个女人,当初的落魄与折磨还是不够,才让方元霜敢抬手打他,“去找她,给她透露些消息。” “段总……元霜小姐她,应该不是有意的。” 江誉想要替她说上两句话,回应他的却只有段寒成的冷笑,“看不出来,她这么有本事,这么快勾搭上了宋止不说,连你都成她的人了?” “不是的……” 他只是觉得,方元霜实在太过可怜。 从掌中娇花到流落异地,回来了还要接受一双双异样的眼光与欺辱,眼下有了段寒成的推波助澜,她只会更惨。— 哭了太长时间,掉了很多眼泪。 方元霜揉了揉脖颈上的指痕,好些了后才进入病房中,宋止在昏睡中,像是正在枯竭。 陪到天亮,到了上小提琴课的时候,方元霜不得不走。 没有钱的日子太过艰苦。 陈家路途遥远,方元霜要提前两小时出发,向笛成为她的小提琴老师时就是如此,冒着暴雨,晒着烈阳,经历遥远的路途来教她,只为每小时三百块的课时费。 方元霜不曾珍惜过富裕的人生与家庭,失去后每分每秒的贫穷都被放大了数百倍。 到了陈家,保姆带她进去。 家中没什么人,陈家小妹在楼上等着,陈菁菁是单纯天真的小姑娘,热爱小提琴,无奈天赋一般,方元霜很有耐心地帮她摆正姿势,轻声细语,将温柔发挥到了极致,身上再没有了嚣张跋扈的影子。 练得累了。 保姆送了水上来,陈菁菁拿给方元霜,“老师,你喝。” “谢谢。” 这一幕太像过去。 方元霜练累了,主动拿水给向笛,笑吟吟道:“向老师,你教的真好,你才最应该开演奏会。” 她那样夸赞向笛,她面上却没有欣喜,更多是被生活压垮的苦楚。 后来在阴暗潮湿的小仓库里,方元霜在哭,她身上昂贵的裙子被扯得变了形,是向笛苦苦哀求那些人住手,她才逃过一劫。 在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向笛搂着她,安慰她。 她趴在向笛怀里哭着问:“那些人是不是会杀了我?” “不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的。”向笛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手那样温暖,在后来无数个被父亲殴打的凉夜里,除了段寒成,她想起最多的就是向笛。 “……老师?” 是陈菁菁的声音。 方元霜回过神,喝下一口水。 “幸好现在还有你陪着我,最近家里都没人。”陈菁菁小声抱怨着,“我姐姐要跟寒成哥哥结婚了,最近可忙了,都没空管我。” 垂着的眸顿了下。 结婚?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段寒成早到了该结婚的年纪,陈声声是他的青梅竹马,这才是天作之合。 方元霜笑着抬头,“这是好事,恭喜。” 第50章 这桩婚事是两家长辈决定下来的,婚期定得很快,身负着家族责任,段寒成在婚事上的话语权并不多。 老太爷张罗着订婚宴,陈声声出现在段家的次数愈来愈多,她在旁陪着老太爷说话,段寒成沉默等待着,一言不发,仿若局外人。 等陈声声去了洗手间,老太爷才动了动花白的眉毛,扬了段寒成一眼,“声声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你不该对她这么不冷不热。” “您知道,这桩婚事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宋止被推下楼,段寒成百口莫辩,周家借此控告他,他跟陈声声这桩婚事才会提前。 到了这个年纪,老太爷什么都看得明白,“当初让你娶元霜,你不娶,如今人家要结婚了,你却去害她的未婚夫,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 好马不吃回头草。 何况这草是段寒成亲自踩碎践踏进污泥中的。 靠在门口,陈声声咬咬唇,气到将指尖掐进了掌心。— 老太爷安排了段寒成送陈声声回去,她挽着段寒成的手,笑着拒绝,“寒成哥哥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不麻烦他了。” 这可是少见的。 婚约下来后,陈声声没有一天不缠着段寒成,可她自认自己不是方元霜那种蠢女人,分寸感她还是知道的。 进门时直接甩下了高跟鞋,她揭下了那张温柔造作的面具,跋扈张狂才是真的她。 楼上的小提琴声音扰着耳朵,陈声声往楼上喊了声,“别拉了,难听死了——” 她心中有气,嗓门又高,保姆送来水,一喝进口便被吐了出来,“烫死了,你要烫死我啊?” 琴声还在继续。 她忍无可忍上了楼。 推开门正对上陈菁菁茫然的小脸,“你聋了,没听见我让你别拉了?” 入目所及,还有另一个人。 方元霜一脸无辜地站着,并不知自己就是那个惹火了陈声声的人,陈声声抱着臂,一见是她,神色化为柔和的,“方老师还没走?” “……我想要加练,就把方老师留了下来。”陈菁菁弱弱说了句,却遭到陈声声的一瞪。 “那好,你们慢慢练。” 下了楼,陈声声的气半点没消,思考良久,她看向一旁忙碌的朱嫂,勾了勾手指,将人唤了过来。 朱嫂胆战心惊靠近,贴耳过去听着陈声声的吩咐,不由面露难色,“小姐,这不太好……” “开个玩笑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亲眼看着朱嫂拿着陈家老爷子珍爱的名贵茶杯上了楼,陈声声托腮望着钟表,几分钟后楼上传来茶盏摔碎的悦耳声音。 “砰”的一声。 她忍不住捂嘴开怀大笑,笑累了,上了楼,掩唇假装惊讶,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这是怎么了,怎么摔碎了?” 方元霜指尖被烫红,主动站了出来,“抱歉,是我不小心……” “可是这好像是祖父最喜欢的那套。”陈声声连连感叹,“这可怎么办好呢?” 那套茶具昂贵少见,很少拿出来用,往常是招待贵客的物件。 那是方元霜把全部身家拿出来都赔不起的东西。 陈声声站在旁,装作给祖父打了电话询问的样子,她咬咬唇,有些无奈,轻蔑的眼神上下扫过了元霜一遍,像是在替她求情,“……可是这位方老师看上去不像是赔得起的人。” 这些话进了方元霜耳中,不伤自尊,是事实,陈菁菁轻拽她的衣摆,惭愧不已,“老师……” “没关系的。” 方元霜强撑微笑,轻抚陈菁菁的头发,分明是自己惹上了灾祸,却要安慰其他人。 挂了电话。 陈声声居高临下地走来,表情复杂,分不清究竟是得意还是遗憾,“祖父说了,这套茶具不是可以买到的,如果就这样算了未免太便宜你……” 她话还没说完,方元霜就开了口,“……陈小姐,您直接说要怎么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