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官差上门 大誉王朝,天元七年,春。 青松镇南溪村。 陈平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只觉眼皮重于泰山,根本无法睁开分毫,而外界的声响却听得真切。 “咣!咣!咣!” 陈家院子的房门被砸得震天响,保正在外面高喊着:“陈老汉快开门,县衙的官差来了!” 如此大的动静,早惊动了院里的人,纷纷从房里走了出来,本想呵斥几句谁这般无礼,当听清来的是官差,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 老陈家这一大家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每季都是按时交粮纳税,从未与官府打过交道。今日官差突然临门,恐是惹上了什么祸端。 子女们的目光都望向了老父亲陈清河。 陈清河表面上镇定,可心里也是慌的,对大儿子陈多广吩咐道:“你去开门瞧一瞧。” 陈多广虽说三十多岁人了,却也是胆小,便推了推老二陈多寿,“老二,你去!” 只听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得,这下谁都不用去了。 两个官差和保正走了进来,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也是一愣,人都在家敲门却不开,想来是找对地方了。 陈清河瞪了眼几个没出息的儿子和儿媳,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连忙走上前问道:“几位官爷,这是来催粮还是……” 微胖的官差阴沉着脸,冷声道:“咱们是来办案的,陈多海在不在家,把他叫出来!” 陈清河顿时心下一沉,知道麻烦来了,陈多海是家里的老四,为人憨厚老实,他怎么会招惹这些凶神上门,小心翼翼地问道,“在的在的,只是不知道我家老四犯了啥事?” “少废话,赶紧把人交出来!”另一名官差不耐烦的喝道。 老大媳妇周氏上下牙齿都在打颤,连忙奔向里屋,嚷着:“老四,你干了什么事,官差都来家抓人了,你是个男人就自己扛着,可别把一大家都牵累进去,真是造孽啊!” 陈多海媳妇向氏在屋内听到这话,脸都气红了,激动道:“他大嫂,有你这么诅咒我们当家的吗,他能犯什么事?” 周氏指着外面,没好气道:“肯定是大事,不然官差怎么会上门,话我已经带到了,你们赶紧出去啊!” 她说完便火急火燎的走了,好似避瘟疫一般。 陈多海和向氏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外面的动静两人自然也听到了,这种事周氏也不敢撒谎。两人之所以没出去,也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儿子陈平在河边不慎落水,幸亏陈多海就在附近务农,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把儿子捞了上来,一番紧急施救后,孩子有了呼吸,心跳也平稳,可就是昏迷不醒。 陈多海只能把儿子背了回来,夫妻俩给他换上干衣服,拍脸颊掐人中各种办法都试过了,儿子还是不醒。这可把两夫妻急坏,正商量去镇上请郎中来看看。 可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多海苦笑道:“我出去看看。” 向氏不放心自己丈夫,也跟在了后面。 官差盯着他问道:“你就是陈多海?” 陈多海茫然的点了点头。 胖官差眯着眼,眼睛里绽放出锐利的光芒,挥手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多海看见官差的神色心里直发怵,诺诺说道:“我……我又没犯法,凭什么……叫我跟你们走?” 胖官差冷笑:“我们怀疑你跟一桩命案有关,现在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听到官差的话,在场的人都震惊万分。 “什么?杀人?我……我没杀过人啊!我是冤枉的!” 两名官差哪儿会听他如此苍白的辩解,直接上前狠狠压制住带走了。 老陈家顿时乱成了一团。 陈清河拉住要离去的保正询问缘由,这才得知村子里死了人,尸体是在河边发现的。 死者叫朱凤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父母早早的驾鹤西去,为人懒散三十好几也没娶上媳妇,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狗,有点钱就好喝上两口,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照理说这种人死就死了,也很可能是自己喝多掉进河里的。 可坏就坏在前几日朱凤山跟陈多海发生过矛盾,当时他喝多了碰见长得漂亮的向氏就出口调戏,陈多海知道后把他给教育了,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在不光滑的地上狠狠摩擦。 更不巧的是,在发现朱凤山尸体的地方,有村民看到过陈多海的身影。 有作案动机,又有目击者人证,这才有了官差上门拿人的事。 “不可能……王保正,你知道老四的为人,他哪会有胆子杀人,这指定是误会啊。” 陈清河老眼泛红,央求王保正帮着说点公道话。沾上命案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保正叹了口气,“陈老哥,我相信也没用啊!这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您老……要有个心理准备。” 向氏听到这,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此时的陈平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下周遭的环境,他懵了。 这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南房,墙皮早已脱落,很多地方凹凸不平,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残破的桌椅带着浓郁的古朴气息,就连房门居然都是歪的。 我这是在哪? 陈平开始怀疑人生,在大腿上掐了一下,感知到疼痛后他确定自己没做梦,然后……脑子里全是浮现的问号。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狂潮汹涌而来,想要不接受都不行的那种。 陈平,七岁,生于大誉王朝乾州青松镇南溪村。父亲陈多海,母亲向氏...... 在融合了一个七岁孩子,呃......没有多少的记忆后,陈平很快就明白了眼下的状况,他重生了。 贼老天,你不公平啊! 一般穿越剧的主角,都是一不小心穿越到王侯将相府上,最不济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自己却穿成了农家子。 要论最倒霉的穿越者,自己称第一,肯定没有竞争者了。 关键是刚才听到,这便宜老爹还牵扯进了一桩命案,那接下来剧情岂不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啊。 太可怕了! 陈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开局死父亲,披麻扮孝子? 第2章 案发现场 昏迷的向氏被送回了屋,老陈家的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踱步打转,苦思对策而不得解,却没人注意到陈平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的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 老陈家没有当官的亲戚或朋友,第一次经历官差来抓人,谁也不知道眼下应该怎么办。 “爹,要不咱去孝敬些银子?” “这可是人命官司,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帮着求情,何况又孝敬给谁?衙门朝哪儿开我们都不知道。” “唉!” 这案子太大,没人敢出手帮忙的,就算知道陈多海是冤枉的,怕也是求告无门。 对老陈家来说,认识最大的官就是村里的保正,对方已经表示无能无力了。 “行了,咱们赶紧跟过去看看。老四怎么说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总得想点办法才是。” 据王保正刚才说县衙来了一个都头和仵作,陈多海是被压到现场审问去了,陈清河让女人都留在家中,他则神色凝重带着几个儿子连忙赶去河边。 陈平此时正在感受来自老天爷的浓浓恶意,别人穿越开局都是王炸,开挂还带系统爸。 他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家穷年纪小不说,竟然还没有金手指。 这是对自己前世没有奋起抵制996的惩罚吗? 陈平撑着小手从草席上坐了起来,眼睛里充满焦虑,这是来自原主记忆的情绪,陈多海毕竟是他的亲爹。 此时向氏也醒了过来,猛地坐起,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对,气氛无比凝重。 “娘。” 陈平唤了一声,他发誓这绝对不是他想叫的,而是原主想叫的,两世的记忆还在融合,身体还在适应。 向氏双目无神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把将陈平搂进怀里,悲伤涌了上来,“平儿,你可算醒了,吓死娘了。你爹他……” 陈平感受着来自向氏身体的温度,鬼使神差的说道:“娘亲不哭,爹不会有事的。” 自己明明都不认识他们,可这具身体的记忆和情感让他无法置身事外。 向氏擦了擦脸上的青泪,哽咽着道:“你爹肯定是被冤枉的,可……” 她无法说下去了,因为她明白事情可能终会走向最坏的结果。 陈平作为一个孩子,本应该跟向氏一起抱头痛哭,可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他微微的推了推向氏,决然道:“娘,咱们去河边。” “咱们去了能做什么?” 陈平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办法,只能安慰道,“娘,当时我是在河边玩才落水的,说不定能给爹证明清白。” 向氏望着目光坚毅的陈平,像是有了主心骨,收起了悲伤,“对,走!娘带你去。” 拉开房门的时候,碰上了端着热水过来的周氏,看到母子两个要出去,忙问道:“弟妹,你们这是要去哪?” 向氏没搭话,拉着陈平匆匆出门,时间紧迫。 ...... 河边。 周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乡民,死人在这个小山村可是件大事。 都头赵瑾询问着目击者,官差已经把朱凤山尸体捞了上来,仵作马锐蹲在尸体旁边仔细检查。 胖官差两人也押着陈多海来到现场,赵瑾望着陈多海皱了皱眉,面相憨厚神色惊恐,很难相信这样的乡民会为一点矛盾而杀人,可这是最大的嫌疑人,首当其冲是要接受调查拷问的。 赵瑾转头问道:“马仵作,得出结论了没有?” 马仵作淡淡的说道:“目前看来,是杀人后抛尸。至于如何杀人的,还得带回去进一步勘验才能得知。” 有经验的仵作能读懂尸体无声的语言,还原死亡的真相。 如何判断是意外溺水,还是杀人后抛尸。溺死有几点征象,眼睑的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紫绀等。 最明显的是看手、肺、胃、肌肉,溺死的人在水下无意识挣扎,手指夹缝或指甲内会有泥沙、水草。反之抛尸入水者则不会有。 水性肺气肿也是溺死的重要特征之一,肺里全是水,体积、重量都会增加。其他的就不一一列举。 两人表情都很严肃,地方上出现凶案,知县的考评会大受影响,必须尽快破案,不然下面的人可要天天挨骂了。 赵瑾脸色一沉,颇具威严的对陈多海喝道:“大胆刁民,还不将你如何杀害朱凤山如实招来!现在说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若是去了县衙,几十大板打下来可就要皮开肉绽了!” 这是审案的常用手段,先给疑犯心理施压。 陈多海吓得浑身一哆嗦,咬牙执拗道:“大人,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赵瑾怒喝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马仵作已经验明是杀人后抛尸,又有目击者看到你在河边,岂容你狡辩!” “人不是我杀的,你让小人如何认罪?” 陈多海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围观的乡民议论纷纷,有些人也觉得陈多海不可能杀人,可是有目击者啊!若不是他杀的,又是谁害死了朱凤山? 赵瑾也不想废话了,审案本就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只要负责把人抓回去就行。 他问话也只是想省些麻烦,替知县分忧,要是疑犯认罪签字画押,直接丢进大牢等着秋后问斩就行了。 陈多海既然不当场认罪,那就带回去让知县审,到时候再不招就酷刑伺候。 “来人呐,把他押回去!” 老陈家等人眼看着陈多海要被抓走,心急如焚却不敢上前阻拦。 这时,一道清嫩的童音响起。 “等下,让我过去!我有话说!” 陈平突然冲了出来,挡在父亲跟前。 赵瑾见是个小孩捣乱,立马不悦道:“这是谁家小孩子,还不赶紧领走!” 陈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跟孩子相似,那双眸子里却是灵气四溢,“你们要抓的人是我爹,其实他出现在这河边,是因为见我落水了,才下去把我救上来的。绝对与杀人无关,你们官府不会冤枉好人的,对不。” 赵瑾皱眉望向那名目击者,“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吗,你之前为什么没提过?” 目击者沉思道:“我隔的比较远,当时只能看的出是陈多海在河边,并没看到有其他人。” 第3章 成功翻案 其实陈平来到现场之后,也没看出什么疑点,一切都太过巧合。 但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一个是目击者,另一个就是谁杀了朱凤山。 目击者看到了在河边的陈多海.仵作给出了杀人抛尸的结论。第二个问题先不管,先解决第一个。 陈平是现代人思维,喜欢的动漫之一就有《名侦探柯南》,也看过不少侦探推理小说。如果这里是犯罪现场,肯定会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 陈平望向目击者,也是同村的乡民,“伯伯,那你看到我爹拖着这人丢进河里了吗?” 目击者为之一窒,尴尬摇头道:“那倒也没,伯伯可没说谎,只是实话实说。” 赵瑾本不想与一个小孩子在这纠缠,可这个看似普通的问题却让他心头一震。 倒不是因为目击者的话对他产生的震撼,而是眼前小孩子无心之语中提到的那个拖字。 若想把一个死人弄到岸边,最省力的办法自然是拖,附近的草地他都查看过,没有拖拽的痕迹。 再有一个就是背,如果是背的话,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可想而知,这里又是河边土地湿润,必然会留下较重的脚印,可这样的痕迹也没有。 赵瑾原本认定凶犯就是陈多海,现在内心不禁产生了动摇,看到衙役上前想要赶走陈平,他挥了挥手,“你继续说说看。” 陈平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回忆道:“我记得虽然落水后拼命的挣扎,可还是被水流冲得离岸边越来越远。” 赵瑾脸色一僵。 水流! 他怎么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 尸体上没有捆绑重物的痕迹,若真是陈多海在此抛尸的话,尸体应该被水流冲出去很远才对。 陈平看赵瑾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无心之语’的提醒起了作用,看来目击者的问题解决了。 仵作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饶有兴趣的盯着陈平。 “赵都头,就算陈多海出现在河边是为了救自己儿子,也不能排除他杀人的可能。” 二人前些日子可是刚爆发了矛盾,现仵作又验定是他杀,所以陈多海的杀人嫌疑还是最大。 陈平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接下来要解决第二个问题,谁杀了朱凤山。 从朱凤山尸体上看,他并不符合溺死的特征,而周边又找不到任何他杀的痕迹,这两相矛盾,不符合常理! 陈平的大脑飞速的运转。 等等! 自己被仵作的验尸代入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若朱凤山真的只是溺亡呢? 他想到了曾在某本小说中看到的特例,其中有个名词很有意思,叫干性溺死。 死者突然落水,在紧张下声门痉挛,就会导致急性窒息而亡。这样溺液就不会进入气管、肺、胃等内脏,虽说很少见,但也存在这种可能。 “他可能是自己淹死的。”陈平缓缓道。 马锐双目圆睁,猛地站起身,大声反驳道:“荒谬!我做仵作几十年,会连自溺和他杀都看不出?!” 陈平暗暗叹了口气,看你这古人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光有经验有什么用,还得我想办法提醒你,真累! “伯伯,我当时掉下河一会儿就吓晕过去了,肚子里没喝水哦!” 马锐闻言愣住了。 他也想到了这种极其少见的溺亡,连忙跑到尸体旁边又检查着,排除伤害性死亡,排除中毒死亡,结合现场环境,最终结论朱凤山还真是干性溺死的。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差点因此冤枉了一个好人,马锐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赵瑾一头雾水,“马仵作?” 马锐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看错了,“这人是自溺而亡,并非他杀。” 赵瑾问:“若是趁人不备推入水中呢?” 马锐苦笑道:“我只能说,这种杀人手法太不保险。万一对方游上岸或者被救了,那凶手岂不是逃不掉了。况且这里没有相对应的痕迹。” 陈平长出一口气,总算把便宜老爹救回来了。 马锐神色古怪的盯着陈平,感叹道:“小娃娃你很聪明,胆大心细,要不要做我徒弟?” 他可不是无的放矢,这小孩子观察到很多细节,思路很清晰,最重要的是这么小就不怕死人。 做仵作,一辈子验尸。 陈平坚决、果断的猛摇头。 他也没料到,都如此低调竟还是获得了的赏识,看来这马仵作虽不怎么聪明,可眼光还是不错,但这个师傅是万万不能认滴! 一个孩子竟将几乎板上钉钉的案子给翻了,洗刷了自己父亲的嫌疑,赵瑾看陈平的眼神也充满了赞许。 陈多海被当场释放,官差们散去后他紧紧地抱着陈平,眼眶也湿润了,今日算是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 向氏的眼泪也挂在脸上,这是喜极而泣,上前和父子俩拥抱在一起。 “阿嚏!” 陈平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打了两个。 好嘛,一想二骂三感冒,看这样子自己是感冒了啊! “爹,我头有点晕,咱们能回家了吗?” “回家,回家!” 陈家众人围了上来,今日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一般,从官差来抓人,到陈平帮父亲翻案,峰回路转的情形着实有些难以置信。 好在最后人总算是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平又回到了破落的大宅子,心也跟着凉了半截,穿越成农家子,看来自己要在劳碌中过这一生了。 贼老天让自己穿越过来,难道就为了救这个便宜老爹? 刚刚开春的河水还是很凉的,陈多海这个大人没事,陈平是真真切切的感冒了,还烧得有些迷糊。 在他发烧的这段日子里,他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周围村落。 “当家的,咱儿子这么聪明,等他病好了送他去读书吧。” 向氏一边帮儿子擦拭身体,一边对陈多海说着。在当娘的眼里儿子那定是最优秀的。 陈多海憨笑道:“你说了算。老陈家若是能出一个读书人也不错,只要这小子愿意,咱砸锅卖铁也供他读书。” 然而,过几日陈平病好之后,夫妻俩发现这小子毫无改变。 上进心是一点也没有,调皮捣蛋的时候甚至还想往他小屁股上扇上两巴掌。 第4章 咸鱼生活 青青的绿草像是连绵的地毯,铺满了整片山坡,在五六寸高的青草间,点缀着黄色的小花,随着风跟草儿一起摇头晃脑。 青山脚下,一头黄牛正悠闲地埋头吃草,不想变故突生,牛头扭向山坡的方向,眼睛里满是疑惑。 小主人,这是又要作妖了? 一个七八岁的稚童欢呼一声,投身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从几米高的坡顶上一路滚了下来。 被压弯的草儿重新挺起了脊梁,陈平也止住了冲势,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右胳膊横在眼前挡住略微刺目的阳光。 蓝天,白云,青山,绿草间,无忧无虑一少年。 陈平发出一阵大笑,歪头与黄牛四目相对,怂恿道:“真爽,老黄,你要不要也试试?” 对于上千斤重的老黄来说,这可是个能送命的提议,它又不傻,刚冒头的嫩草多香。 别看陈平的身体还是个孩子,前世二十多岁的灵魂此时已完全融合。 前世的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不管上学还是工作都很普通,三流大学毕业,毕业后拿着微薄的薪水,为了理想中的幸福生活而拼命工作,结果不幸猝死。 都说人间太苦,下辈子再也不来了,可陈平重生了,重生在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大誉王朝,开局救下老爹后,每天就是放牛玩乐了。 老陈家并不富裕,人倒是不少,在没有计划生育的古代,光便宜老爹陈多海的兄弟姐妹就有七人。 两个姑姑已经嫁人,老陈家还剩下兄弟五个,陈多海排老四,老爷子还在世自然也没分家,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靠着祖上留下来的二三十亩地过活。 在陈平融合的记忆中,他童年还是很快乐的,日子虽说过得清苦,好在没有太大压力。 前世偶尔会冒出的咸鱼念头,就这么被实现了。 不管怎么说,死了还能重活一次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躺在草地上的陈平睁开眼爬了起来,马上快午时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右手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响哨。 听到哨声的老黄迈着四蹄朝他飞奔而来,来到近前匍匐在地,陈平顺利爬上牛背,小手在牛背上一拍。 “老黄走喽,回家。” 远远就可以看到老陈家的烟筒都冒着袅袅炊烟,显然家里的几户都在做午饭。 门口一颗小脑袋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奔来的老黄牛,吓得飞快缩了回去。这是大伯家的女儿陈丽,比陈平大两岁,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陈俊。 虽说老黄牛性格温顺,却不是谁都能骑的。陈丽就曾试着骑过,结果摔了一个腚墩哇哇大哭。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尝试,最后结果不言而喻。 整个老陈家只有陈平得到了老黄认可,还贼听话。 几个玩耍的孩子看到老黄那大体格纷纷退到一边,陈平从牛背上跳下来,将老黄牵到牛棚绑好,走向了自家厨房。 虽说没有分家,伙食却是各家管各家的。 灶台边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人正在忙碌,听到门口脚步声,头也没回温声道:“饿了吧,先去洗手,饭菜一会就好了。” 陈平嗯了一声,洗完手回来乖乖坐好。 厨房不大,里面摆着一张小方桌,两条长凳。 母亲向氏找出碗筷摆上,午饭很简单,锅里是没有几粒米的稀粥,一小碗蒸的咸菜和几个红薯。咸菜里面没舍得放油,显得干巴巴的。 这个家真是穷了些,陈平暗暗叹了口气。 向氏给自己盛了一碗稀粥,就着咸菜吃了起来,见陈平坐在那没动筷,心疼道:“发什么呆,看你瘦的,多吃点才能长肉。” 陈平赶忙应声,“知道了,娘。” 家里的主食基本就是红薯和玉米饼,一年到头看不见几次油星,这要能胖才怪了呢。 再看母亲向氏,年纪也就跟重生前的陈平一般大,为操持这个家,神色疲惫肤色暗淡,原本有八分姿色如今也只剩下五六分,陈平的内心不由有些触动。 在向氏关爱的目光下,陈平佯装吃得很香,突然想到自己的老爹今日怎么不在,停下筷问道:“娘,咱们不等爹回来吃饭吗?” 向氏看着懂事的儿子,解释道:“你爹去了邻村,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 陈平好奇,“他去邻村干啥?” 马上就是春耕时节,对于农家人而言,每天几乎都是在田地耕作,只有把地整好了,才能换来粮食,哪有闲工夫欣赏春光和串门,看来这是有事啊。 果不其然,向氏回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跟我们一样守着几亩田地吧。我和你爹早就合计了一下,打算送你去邻村先生那先认几个字。” 陈平欲哭无泪。 要说在春耕时分还能闲着的确实有,那就是平日里总是一袭长衫的李峰,因为他是读书人。 李峰童生中榜时着实热闹了一番,附近三乡五里都听闻前去祝贺,备受尊重。 后来李峰不负众望,又中了秀才,然而好运也戛然而止,落榜后又考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渐渐心灰意冷。 乡下人是大字不识几个,然而望子成龙的心似乎都是一样的,上学时背诵古文、古诗的痛苦仿佛还历历在目,难道自己又要再经历一遍古人的摧残? 一下午陈平都心不在焉。 在这个时代,商人的社会地位还不如农民,想要改变社会阶层,似乎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父母的期望跟陈平想要的咸鱼生活产生了冲突,关键家里也没有钱让他去读私塾,于是折中想请李峰来教陈平。 看来这事只能等父亲回来再商量一下,然而天边的日头都快落山了,也不见陈多海回来…… 第5章 借钱 陈平看出母亲向氏坐立不安,便说去村口迎迎,一溜烟跑了出去,没多久就到了村口,一眼就看到大树下坐着的落寞身影。 不消说,肯定是事情没办好,没脸回家面对妻儿。 可这正对了陈平的心思,家里本就紧巴巴的过日子,真送他去读书,那不是让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嘛! 陈平跑过去时步伐都轻快不少,“爹,你咋不回家,我和娘还等你吃晚饭呢。” 陈多海收起脸上的愁苦,慈爱的摸了摸陈平的脑袋,强笑道:“走累了歇歇脚,你小子今日没惹你娘生气吧?” 陈平乖巧的摇头笑了笑。 陈多海轻声问道:“你想读书认字吗?” 这年头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金榜题名。那些有钱的世家大族,在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就请老师进行启蒙教育,像陈平现在年纪,差不多都能熟练的背诵《三字经》、《弟子规》了。 可陈平这次脑袋摇的频率更快了,仰头真诚的看着便宜老爹,“不想。” 这家长真不错,知道尊重孩子的意见。 陈多海看着陈平眼里的‘期待’,他懂了。 “等农忙这段时间过去,爹就给你找个先生。” 陈平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眼神和语言表达的还不清楚吗? 我不想啊! 他苦着小脸抱怨道:“不学不学,读书很累的,我觉得还是放牛好。” 头上被敲击一下,陈多海板着脸训斥道:“小兔崽子,让你读书你还不乐意了,天天就知道疯玩,想跟你爹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吃?!” “嗷!” 陈平痛呼一声,抱着脑袋逃离陈多海身边,一边往家跑一边高呼告状,“娘,爹打我,下手可狠了!” 陈多海看着陈平扎进向氏的怀里,以及妻子投来责怪的眼神,挠了挠头解释,“别听这小子咋呼,我没真打。” 向氏轻哼一声,“若是打坏了,看我饶得了你。” 陈多海站在那踌躇了一会,欲言又止。 向氏已经安慰完陈平,端上了饭菜,一家人吃完,天也彻底黑了下来,房间里亮起油灯,铺好床铺就准备休息了。 陈平虽身体是孩子可思想毕竟是成年人,在他强烈要求下,陈多海给他做了一张小木床,中间拉上一块粗布,起码做到了非礼勿视。 熄了油灯,向氏大概觉得陈平已经睡熟,小声对丈夫问道:“让平儿去读书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 陈多海闻言苦笑一声,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最便宜的私塾一年的学费就是六两银子,而一个孩子至少需要念三年书才能参加童试,三年下来就得十八两银子。这还只是学费,不包括伙食、书本等其他的开销。 向氏坐起身子瞪大眼睛,显然也被这个数额吓到了,夫妻俩一年省吃俭用也存不下几两银子,前两年买耕牛老黄就用光了家底。 陈多海沉默一会,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妻子,“咱们平儿从小懂事聪慧,将来指定比我有出息的。等春耕忙完,我就去镇上看看有什么零工,攒钱供娃读书。” “嗯,我也接些刺绣缝补的活计。”向氏应声道。 陈平听着父母的对话很是感动,那是无私的伟大的爱,而这份爱对他来说有些沉重,随后眼皮也同样沉重起来,睡了过去。 陈多海叹了口气,狠心道:“就怕时间上来不及,平儿再不进私塾就晚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实在不行就把老黄卖了!” 老黄:??? 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田地和老黄,春耕时耕地,秋收时拉货,一头黄牛的价格差不多在二十两左右,倒是能凑够学费。 而孩童的入学年龄一般是四到七岁,古代私塾是没有固定开学日期的,但也有三个入学季。正月农事末起,八月暑退,十一月冰冻时。 对比而言,现在送七岁的陈平去启蒙已经算晚的了,要再攒钱得等到猴年马月? 翌日。 天还没亮夫妻俩就起来忙活,向氏去洗米做饭,陈多海去收拾农具,准备下地干活,早上先去地里干一阵,再回来吃早饭。 陈平听到声响也悠悠醒来,才穿好衣服,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随着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比向氏大上几岁的女人。 “妹子,看你家烟囱冒烟,就知道你们醒了。” 说话的女人是大伯陈多广的妻子周氏,平日最喜欢端架子。她笑嘻嘻的说着,瞥了眼在灶台边忙碌的向氏。 向氏不咸不淡的问道,“嫂子过来是有事?” “一点小事,这不马上就要春耕了,叫老四今天过去帮着把地耕了,弟妹不会不同意吧?” 周氏这番话说得比较强硬,这哪里是来商量求人,分明是来下命令的。 向氏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冷冷道:“我们自家的地都没耕完,嫂子要不等明天吧。” 周氏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阴阳怪气道:“妹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当初你们买黄牛借钱的时候,我们可没这么推辞。” 提起这事向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是借了他们五十文钱,好似欠了天大的人情。借的钱都还了,还免费帮他们耕了两年的地还不知足。况且自己也没说不帮,早一天晚一天的居然也要计较。 本想着是一家人,自家买了黄牛其他家跟着沾点光也不算什么,可周氏如此强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还是激怒了向氏。 向氏正待发作,陈平在后面拉了拉她,她犹豫了一下,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先去大嫂那耕田也行,正好弟妹也有件事相求。” 周氏闻言愣了一下,警惕道:“弟妹莫不是要借钱?不应该啊!你们现在过得还不错吧。弟妹,不瞒你说我家都快没米下锅了,家里还多一个吃货,根本没攒下钱来。” 周氏很精明,先哭穷堵住了向氏的嘴。要是大伯家日子过得紧张也就罢了,偏偏他家生活水平比其他家都好多了。 因为大伯是第一个成家的,周氏的聘礼也是最多的,昨天陈平还看见陈俊那小子抱着个鸡腿猛啃,给他馋的直流口水。 天底下最难的事就是借钱,一谈到钱,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都是避而远之。 周氏哭穷完才知道借钱是为了让陈平读书,她轻蔑的看了陈平一眼,摇头道:“弟妹,不是大嫂说你。咱们都是普通的贫苦人家,读书那是贵族子弟有钱人家孩子的事,就算孩子大字不是有什么关系,只要吃饱穿暖,好好长大成人就顶好了。 别总想好事,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也不看看老陈家有没有这个根,你儿子有没有这个命?要是读了三年,什么都考不上,那不是白搭钱嘛!照我说,等平儿再大些,给他娶个媳妇成个家比什么都好。” 说到底,就是看不起人呗!认为陈平就算读了书,也不会有出息。 陈平倒没觉得怎么样,这点轻视在他强大的心理面前激不起半点涟漪。 可向氏的脸却是瞬间黑了下来,容不得别人半点轻视自己儿子,当即下了逐客令。 “这就不劳大嫂操心了,我就是借钱也不会去你家,没什么事您就请回吧!” 周氏看出她脸色不善,冷哼一声,“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是别人我还不稀得说呢!那我走了,别忘了叫老四去把我家地给耕了。” 周氏说完急匆匆的走了,向氏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陈平来到母亲身边,轻声安慰道:“娘,何必跟她呕这个气,她只是瞧不得别人比她好罢了,哪像娘这般有远见。” 这不着痕迹的拍着老娘的马屁,向氏眼圈一下就红了,叹气道:“我儿果然长大了。” 陈平拉着向氏的手,继续讨好道:“我知道娘亲最好了,打心眼儿对我好,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赡养你和爹,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嗯,再找一个漂亮听话的小媳妇,伺候娘亲可好。” 向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憨货,你要是没出息,以后可娶不到漂亮的小媳妇。” 陈平看到母亲露出了笑容,也跟着傻笑着。 这时,干了一早上活的陈多海回来了,进门后茫然问道:“你们娘俩说谁家小媳妇?村里最近也没成亲的啊?” 向氏瞪了他一眼,还是有些生气,把周氏来过的事情一说。 “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一个没脾气的,平日里帮他们出了多少力,他们何曾帮衬过咱家,现在要送平儿读书,借些钱都不出,还冷言讥讽,我看咱们早分出这个家算了!” 陈多海平白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讪笑道:“是是是!媳妇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对。” 向氏说归说,自己丈夫又何尝不苦,埋怨两句便去摆上碗筷让两人赶紧吃饭。 吃完饭便要出发去地里,向氏是舍不得陈平下地,偏偏这孩子能帮上大忙,老黄听他话啊。 第6章 山莓叶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阡陌间都是勤劳耕作的农夫。 别人都是一锄头一锄头的刨,老陈家就不一样,老黄牛是犁地的主力。 陈平在前面牵着不让老黄走偏,陈多海负责在后面扶犁。 不大一会太阳就升了老高,变得热了起来。 老黄牛鼻里哧哧喘着气,低着身子使劲拉犁,陈多海在后面也用力的推,泥土快速的向旁边翻滚开。 “哎,老四,这都快耕完了。” 大伯陈多广姗姗来迟,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是耕他家的地,他在家里被周氏拖拉到现在才来。 “大哥。” “大伯。” 陈平心里再不乐意,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陈多广扛着锄头也下了地,把那些大块的泥骨朵打碎,耕不到的地方再整整。 很快便到了晌午,陈多广招呼着两人,“我跟你大嫂说了,今天中午去我那吃吧。”陈多海本是想拒绝的,奈何陈多广心中有愧,非拉着两人过去。 回了老陈家大宅子,周氏的脸色有些难看。陈平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周氏就是个利己主义者,给她干活就行,吃了她的饭就心疼的不行。 陈多广虽说也是个妻管严,不代表他事理不分,借着吃饭的时候说道:“老四和平儿也辛苦了,这样吧,我们家这五亩地给一百文的工钱。” 他也知道了要送陈平去读书的事情,不借钱已经不仁义了,只能借着这个由头表示一下。再说不算陈平这个孩子,光是一个壮劳力和老黄牛,工钱也不止一百文。 陈多海还没说话呢,周氏就坐不住了,“他爹,都是一家人,就帮了点忙,谈什么工钱。” 陈多广皱眉道:“这钱应该给,我是做老大的,总得有点表率,今天咱们叫了老四,那还有老二、老三、老五呢,都让他去帮忙又不给工钱,老四岂不是天天白忙活,给别人干活赚的比这个多吧!” 周氏脸色愈发难看,瞪了眼自己丈夫,哭腔道:“给给给,这个家你做主,我们娘仨命苦哟,谁可怜可怜我们……” 陈多海张了张嘴本想拒绝,免得自己走后夫妻两人再干架。陈平偷偷给父亲使了个眼色,人家夫妻俩的事,你掺和个啥?便宜老爹再这么老实下去,老大一家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就应该趁机敲打一下。 饭桌上静悄悄的,周氏嚎了两声自己也觉得尴尬。 “就这么说定了!” 陈多广看了看自己媳妇,让她别再多嘴。周氏把碗筷一摔,拉着儿子闺女就回房了,算是不情不愿的应了这事,毕竟算下来自己家也不亏。 下午把地耕完,陈多广送来了一百文钱。随后其他几家也都来找陈多海帮忙,这次不是白帮,几天下来也赚了点钱。 向氏知道大家都有意见,但她现在宁愿受点白眼,也要送陈平去读书认字,就为了争这一口气。 “他爹,这银钱还不够,要不我回娘家看看能不能借点?” 陈多海摇了摇头,老丈人家什么情况他也清楚,大家的日子都过的差不多,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嫁出去后跟娘家基本没什么关系,要是回去借钱那些娘家舅哥就该有意见了。 陈平躺在木床上,听着父母又在为他的学费发愁。 直到听到陈多海又说卖老黄牛的时候,他终于躺不住了,躺平虽说好,可心里却有负罪感。 自己得做点什么,要不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听了他诸多秘密的‘朋友’老黄。 农耕忙完了,老黄背上的皮毛都磨秃了,现在终于能够歇口气,可以去大山里好好饱食一顿。 陈平和老黄晃悠悠的走着,一路上碰到人都礼貌的打声招呼。 一大清早,树上的各种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几天没来,山脚的青草也疯长起来,足有陈平的小腿高。 “哞!” 老黄牛兴奋的叫了一声,感谢大自然的馈赠,飞奔扑向美食。 “憨货,就知道吃,要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陈平唉声叹气,他在想怎么帮父母赚钱,就不用卖老黄,可赚到了钱他就会被送进私塾读书,这不等于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不要质疑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赚钱能力,赚钱靠得是脑子,是思维方式,而不是干苦力。有的人整日游手好闲,收入一样还是很可观。 草丛里突然窜出来一只肥硕的兔子把陈平吓了一跳,而兔子显然也被他吓着了跑的飞快。陈平拍了拍胸脯,幸好不是冬眠苏醒的毒蛇。 远处出现几个毛孩子,看到放牛的陈平便跑了过来,喊他一起上山玩。 这个时候青山就是孩子们的乐园,各种树木长得茂盛,还有许多野果可以解馋。 山上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吃的,不认得的东西最好不碰,说不定就有毒。靠山长大的孩子,自然知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能吃,这点倒是门清。 陈平也不能表现跟普通孩子太异常,还是经常跟这些孩子玩的,不过撒尿玩泥巴之类的就免了。 随即就跟着这些‘山大王’们上了山,四处搜寻能吃的野果。 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这里有山莓!”山大王们一溜烟的冲了过去。 那是一片不起眼的低洼处,红彤彤的山莓爬的密密麻麻。 山莓又叫刺儿泡、四月泡,因其植株上有刺,果实呈泡儿状而得名。属于蔷薇科,果实个头不大,跟草莓有九分相似。 陈平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丢进嘴里,满嘴清甜,甜中还带着微酸,让人回味无穷。这果子别看个头不大,水分却很充足,不过要红透了才清甜可口,没熟透就很涩。 几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专门挑红艳的果子下手,陈平望着这片山莓若有所思,因为他知道这山莓不仅是能吃的野果,还是一味中药材。 山莓以根和叶入药。秋季挖根,春至秋可采叶,洗净切碎晒干就行。根有活血,止血,祛风利湿的功效,用于吐血、便血、肠炎、痢疾、风湿关节痛,跌打损伤,月经不调。叶能消肿解毒,外用可治痈疖肿毒。 陈平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归功于重生前的陈父买的《本草纲目》,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去医院并不方便,小孩子磕了碰了,父亲就按上面的方子找草药自己治,其实这也是华夏文明传承下来的瑰宝。 在孩子眼里这些山莓只是可以吃的野果,在陈平眼里这可都是钱啊! 很快孩子们吃够了,就嚷嚷着去找其他野果吃。“平哥,走吧。”一个比陈平小些的孩子冲了过来,结果没刹住车,把沉思中的陈平撞得往后退了退。 陈平回神一看,小伙伴们都要跑了,这哪行!这些可都是免费的劳动力。 “嘿嘿。” 撞了陈平的孩子不好意思的抬头笑了笑,一张嘴露出缺了个口子的门牙,不知是皮的时候摔的,还是在换牙期。 陈平看到这一幕也是忍俊不禁,嘴角勾了勾,说道:“别急,大家帮我个忙,摘这山莓的叶子,到时候我请大家吃糖。” 免费是不存在的,必须诱之以利,这些小娃娃才会非常卖力。 “真的?摘这东西干嘛又不能吃!” 孩子们都停下了脚步,纷纷不明所以的望着陈平,糖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乡下的孩子也就年关才能吃到糖,甜甜的比山莓好吃多了。 陈平郑重的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真的,我啥时候吹过牛皮,要是摘得多的,我可以给两块!这叶子人不能吃,我可以喂牛嘛!”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理由,这些小屁孩也只是随口一问,只要最后给糖吃就行。 陈平立马分工,让两个孩子先回家取竹筐,只要摘满一竹筐,就可以换一颗糖,他也不知道这个时代山莓药材能换来多少钱,想来换一颗糖绰绰有余,最后叮嘱小伙伴们摘的时候别扎了手。 孩子们很快就摘满一小竹筐山莓叶,送到了陈平家倒在院子里,一开始的兴奋劲很快过去,孩子嘛玩心大,哪怕有糖的诱惑也都不愿意干了。 不过六七个孩子摘回来的也不少,陈平扫了眼都堆出了一个小包,自己还得清洗干净晾晒,也够他忙活的。 领完糖孩子们一哄而散,向氏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一地的山莓叶有些惊讶,发出了跟孩子们一样的疑问,“弄这么多山莓叶子做啥,当野菜吃?” “不是,娘你别问了。”陈平神秘兮兮笑着,暂时不想透露想要卖药材的计划,毕竟能卖出多少也不知道,免得父母空欢喜一场。 他从兜里掏出红艳的山莓,献宝般送到向氏跟前,“娘吃,可甜了。” 向氏吃着山莓野果笑逐颜开,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之后的日子,陈平也没敢多搞,让小伙伴帮着摘了三天的山莓叶就收工了,等全部晒干切碎,看看这第一笔生意能不能做成再做打算。 要想售卖就得去镇上,他们居住的南溪村连个土郎中都没有,就更别提药材铺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平在等一个机会,进城的机会。 第7章 青松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平在等一个机会,进城的机会。 这天村里的潘大叔找到陈多海,让他帮着拉趟货物进城售卖,在乡下牛车就是交通工具,两人商议好了第二天一早出发,给六十文的报酬。 “爹,我也想进城见见世面。” 陈平一本正经的说,扑闪着大眼睛,满眼的乞求。 长这么大,他还真是一次城里都没去过。 陈多海还没说话,向氏就在一旁劝道:“平儿,你爹是去忙正事,你可别跟着添乱,以后有的是机会,听话啊。” 最主要的向氏还是担忧陈平的安危,孩子还小,山路又不好走,去一趟城里往返就得一天。而且城里人又多,要是走散了怎么办。 陈平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能不能把药材卖出去赚钱在此一举,他岂能放弃,当即对母亲向氏使出了撒娇大法,拽着母亲的胳膊摇摆不止。 “娘亲,你不都说平儿长大了嘛。我保证不会给爹添乱,也不乱跑。我听过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孩儿想出去增长一下见识。娘亲最好了,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娘亲!” 也难为了陈平,二十多岁的灵魂还要使出撒娇这招。 但这招在向氏跟前很吃得开,向氏果然心里很受用,虽说不知道儿子从哪听来的这句话,倒也觉得有些道理。 向氏用手刮了下陈平的鼻子,笑道:“也不知道你随了谁,你爹可没你这么会夸人。跟着去可以,可必须得乖乖的。” 陈多海摸了摸头,只要向氏同意,他是没什么意见。 陈平高兴的欢呼,“好耶,可以进城喽!” 吃过了晚饭,月亮也爬上了树梢,老陈家的大宅子也安静了下来。 陈平躺在床上睡不着了,他在想进城后怎么把药材换成钱,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去做这买卖不合适啊! 还有赚了钱之后又怎么花,要给娘买朵珠花,给爹……这么胡思乱想,导致陈平很晚才睡着,第二天公鸡都打鸣了,他还困得爬不起来。 向氏过来喊他起床,免不得一阵唠叨,“昨天嚷着进城的是你,现在又赖床,你爹要是不等你,可不许哭鼻子啊。” 陈平迷迷糊糊的听着,想要睁开眼睛,结果只睁开一条缝。 向氏见状无奈的帮他穿着衣服,折腾了半天陈平总算清醒些,扫了眼屋里没见陈多海的身影,吓了他一跳。 “爹走了吗?” “没呢,他去你潘大叔家帮着装货。你赶紧洗把脸,我去做些吃的,你们路上也带些免得饿。” 没一会儿,陈多海装好车回到家,向氏也做好了早饭,两人吃饭的功夫,向氏又烙了几张饼让两人带着。 一切准备就绪,三人在晨曦中踏上了进城的路。 牛车上装满货物,其实陈多海和潘大叔两人是用走的,也就陈平能享受坐车的待遇。车板上铺着稻草,哪怕道路不平也不至于太颠簸。 许久,陈平抬头看着日头都老高了,焦急问道:“爹呀,啥时候才能到城里啊?” 陈多海回头笑道:“再走几里路就能看到城门了。” 潘大叔也跟着打趣,“这小子第一次进城,咱两可得看紧点,一不留神可就跟着卖糖葫芦的跑了。” 陈平,“......”。 真把他当小孩子了,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的打发枯燥的时间。路上进城的人也多了起来,有挑着箩筐的,也有推着独轮车的。 逐渐高大的城墙也出现在陈平眼前,没重生前他在网上也看过古城墙照片,只是没有身临其境感受到的震撼大,真有几层楼那么高。 而且这还只是镇城,要是州城甚至京城又该是何等壮观雄伟。 城门口有维持秩序的兵卒,甲胄鲜亮,腰配长刀,进城的人都要经过检查才能入内。要是进出的买卖人还要交一定的赋税,倒也不多只需三文钱。 陈平哪怕见过前世的高楼大厦,此刻也感觉两只眼睛有点不够用了,好奇的东张西望。 城里的人很多,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街上的行人穿得也比乡下好看多了。 他原以为城里也就比乡下好点,看到这番繁荣的景象,才知道自己短视了,心中感叹这真是一个太平盛世。 潘大叔是个猎户,这趟进城是把攒的皮毛都卖了,这开春以后温度逐渐升高,皮毛也就不好放了,这一车皮毛保守估计也能卖出十两纹银。 三人出发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进城来到商铺后才发现竟然还要排队,周边村里的猎户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潘大叔叹了口气,“来了这么多人,这黑心的商贾指定又要压价。反正要在这里排队,要不你带着娃在城里逛逛?” 这话正合了陈平的心意,他可不是真来城里长见识,而是抱着赚钱梦来的,就算潘大叔不说,他也要找个由头把父亲支走,想把带来的药材出手,他这个小孩子肯定不行,还得陈多海出面。 陈多海点了点头,自己儿子难得进城一趟,三人都在这干等着也是浪费时间。 “那行,我带平儿随便逛逛也用不了多久,随后就来寻你,你要是提前卖了我们还没回来,咱们就在城门口那处馄饨摊那碰头。” 陈平见两人商量完毕,从车上的稻草堆下拿出了夹带的私货。晒干的山莓叶没有多重,这一袋子也就两三斤沉。 陈多海走在前面,告诫道:“跟着我,别乱跑,可别让拐子(人贩子)给拐了。咦,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在来之前,陈平早已想好了托词,笑嘻嘻道:“山莓叶,我听村里王爷爷说,这东西是种药材,就想试试能不能来城里换点钱。” 陈多海闻言哭笑不得,没将陈平的话当真,倒是从他手里将袋子接了过去,“我看你小子这次指定是被王爷爷给忽悠了。” 在陈平苦苦哀求下,陈多海只好答应下来,想着路过药材铺的时候进去问一嘴也无妨,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万一真能卖点钱,也是笔额外的收入。 “那咱们得先去趟杂货铺,临行你娘交代了买盐和香料回去。” 陈平点头,拉着父亲的大手,走进人头涌动的市集。 第8章 卖药 陈多海经常来青松镇,对城里的道路较为熟悉,绕过两条街就找到了杂货铺,先把媳妇要的东西买齐,这才带着陈平逛街。 沿街有诸多的铺子,还有各种摆地摊的,吆喝声不断,两人逛街归逛街,也只是四处走走看看,东西不能乱买,家里的每文钱都计划好了用途。 陈平抽了抽小鼻子,闻到了从远处飘来的香味。前面是一处卖肉汤的,就在街边架着一口铁锅,铁锅里炖着乳白色的骨头汤。 摊位后面摆了几张不大的木桌,里面坐满了食客,看得陈多海都暗暗咽了口口水。这眼见就到晌午,两人的肚子也饿了,倒是有从家里带来的烙饼,干吃烙饼也噎得慌啊。 一碗肉汤的价格着实不菲,足足要十五文钱。陈多海舍不得花这个钱,可今日是第一次带儿子进城,当父亲的什么都不买也说不过去。 最终陈多海只要了一碗肉汤,端回来放到陈平面前,又拿出从家里带的烙饼,“快吃吧。” 陈平心里挺不是滋味,跑过去跟老板又要了一个碗和汤勺,“爹,这碗肉汤这么多,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喝得完,咱们分着吃。” 陈多海闻着肉味,早垂涎三尺了,欣慰道:“好,爹没白疼你小子。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 他也只是倒了半碗汤,把汤里的肉都留给了陈平。 看着父亲的眼神,陈平没再谦让,两人开心的吃着,就着肉汤手里的烙饼都变得香了些,很快就吃饱喝足,两只碗里自然是干净见底。 陈多海拎起布袋子结了账,带着陈平继续逛,走到一间药材铺门前,上面的牌匾写着中仁堂三个大字。 陈平随父亲走进中仁堂,里面冷冷清清,一个伙计迎了上来,问道:“客人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陈多海摇头,小心翼翼问道:“小哥,我们不看病也不抓药,想问下你们这里收不收药材?” 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眉目间带着几分阴厉,上下打量番陈多海,不耐烦的说道:“快走,快走,我们这不收药材。” 陈多海笑容凝固在脸上,极度尴尬。陈平有些气不过,就要与这郑大夫争论,陈多海一声不吭,拉着他已经往门外走了。 出了中仁堂的大门,陈平气呼呼道:“不收就不收,还赶人,这郑大夫也太势利了!” 陈多海苦笑一声,像这种事他碰上的多了,哪怕被人骂两句他也是忍气吞声,是他没有男人的血性吗?究其原因是他处于社会的底层,付不起为这个血性而产生的代价。 出师不利啊! 陈平也沉默起来,难不成自己几天的辛苦要白费了?他可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爹,这城里还有别家药材铺吗?” 陈多海这时候已经有些犹豫,之前他就觉得陈平是被忽悠的,刚刚又被折了面子,已经对卖药材不抱什么希望了。 “有倒是有,东街那边还有家广益堂,这次要是不行的话就咱就别找了,算算时间也该去跟你潘大叔碰头了。” “嗯。听您的。” 两人又走了大约几百米,便来到广益堂门前,看门面这是一个比中仁堂还要大的药铺。 陈平自告奋勇道:“爹,这次我来问。” 一走进铺子,便能闻到各种药材散发出的味道。一个伙计正在药柜前按客人方子上的清单抓药。店里还有一个头发须白的老者,捧着本书在那看。 陈平走上前,问道:“老人家,您是这里的掌柜吧?” 老人放下书,抬头一看面前是个小屁孩,脸上不由挂起和善的笑容,好奇问道:“小娃娃,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平撇了撇嘴,指了指老人的衣服,老人身上穿着灰色的锦袍。 老人会意,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小娃娃挺机灵,老朽就是广益堂的掌柜。我姓郑,你叫我郑大夫就行,你们有何事啊?” 陈多海见状便放下布袋,掏出一把晒干的山莓叶,笑道:“郑大夫,我们是山里来的,我娃听别人说这是药材,在山上采了些,我一个糙汉子不懂,您帮着掌掌眼,要是真的您看看收不收。” 郑大夫有些意外,抓起来看看又闻了闻,断定道:“这确实是味药材,处理的还算得当,只是价格略低些,你们愿意卖吗?” 陈多海喜出望外,点头道:“愿意,郑大夫能给个什么价?” 郑大夫沉吟道:“一斤四百五十文,你们要是不放心,价格可以随意去别家打听。” 陈多海大喜,他没有听仔细,只觉得这袋子叶子能卖钱已经是很好了,可等他反应过来是四百五十文一斤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这点不起眼的药材竟然这么值钱,这一袋子大约能卖…… 好吧,算学这种东西是他的软肋。 陈平觉得这个郑大夫并没坑他们,见便宜老爹激动到无法言语了,爽快道:“成交!您老把这些称一下吧。” 而郑大夫也将父子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行医接触过那么多人,眼光可谓很毒辣,不由笑道:“人小鬼大,你这小娃娃有意思。” 忙完的伙计过来给称重,重三斤四两,郑大夫拿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的算着总价,还没扒拉完就听陈平开口说道:“一共一千四百六十三文!” 郑大夫打完最后一颗算珠,与陈平说的数目一致,这下轮到他一脸震惊,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孩子。 “小娃娃,这是你算出来的?” 郑大夫满脸的不可置信。 第9章 华庭书院 刚刚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其实他还毫不在意,只当是小孩的随口胡诌。 可在自己也算出结果后,才正视眼前这个小娃娃,模样打扮看起来也就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字不识一箩筐,在算学上怎么如此厉害。 莫非是怕被蒙骗,早在多家就问过? “算.....是吧!”陈平摸了摸鼻子,傻笑了起来。 陈多海看着郑大夫的反应,就知道儿子还真算对了,同样愣在原地,算学如此复杂的学识,儿子竟然能摸索到门槛,这可是非常了不得。 “不错不错,你这娃娃很有天赋啊!”郑大夫看了看傻笑的陈平,心中已经定论。 “这样吧,今后还有这样的草药,都可以拿来,价钱都一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平连连点头,拉了拉还没回过神来的老爹。 缓过神来的陈多海,连忙满脸赔笑:“多谢郑大夫!” 说完,便接过伙计送过来的铜钱,准备拉着儿子离开。 今天算是捡了大便宜,赚了这么多钱,就在这时身后的郑大夫突然追了上来,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这位老哥还请留步!” “郑大夫还有什么事吗?”陈多海停下脚步,本能的紧了紧怀中的钱,满脸警惕的盯着郑大夫。 好不容易赚了些钱,对方该不会反悔了吧? “老哥,看你这孩子很是聪慧,今天又恰巧是华庭书院招生的日子,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看着热心的郑大夫,陈多海心中满是感激。 “多谢多谢,我记下了!” 郑大夫站在药铺门前,看着两人有些匆忙的背影,笑了笑转身进去了。 离开了药铺,陈多海拉着陈平,快速的来到了人少的角落,狠狠咽了口唾沫。 “跟爹说说,刚刚那些数字,是不是你提前算好的?”这个老实的汉子,甚至都没心思关心后续是不是还有草药来源可以赚钱。 对于他来说,儿子有出息,比任何事都重要。 “来的路上想过,听到那郑大夫开价后,心里就有了具体的数字!”为了不吓到自己这便宜老爹,陈平只好说的委婉了些。 “是这样啊.....那平儿也是非常厉害呢!”陈多海笑着摸了摸陈平的小脑袋,脸上满是欣慰。 就算是提前想过,能够在那么快的时间里得出结果,同样很不容易,至少能证明一点,这小子是块读书的料。 “对了,王爷爷告诉你的这些草药还有吗?具体的地方你可还记得?”陈多海嘿嘿一笑问道。 “当然,我记得还有很多!” “好好好,那就太好了!”陈多海拍了拍陈平的小肩膀,随即望了望周围又吩咐道。 “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陈平:??????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不是纯纯占我的便宜吗? 喔,不对.... 好像他本来就是我爹!看来这前世今生的记忆还在不断地融合适应。 没过多久,陈多海便提着几个橘子回来了,虽然赚了一两多银子,但也只舍得花几十文买些橘子,余下的想攒着给儿子读书用。 “平儿,吃一个,可清甜了!”刚来到近前陈多海便拿出一个橘子,放到了陈平的手里。 陈平看了看,郑重的放进了怀里,“还是等回去和娘一起吃吧!” “傻孩子,这不是还有吗?” 看着父亲宠溺的眼神,陈平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幸福。 收拾好了橘子,陈多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按照以往的经验,潘大叔肯定还在排队。 作为镇里大药房的郑大夫必是见多识广的人物,既然他都给陈平那么高的评价,那不如趁着这个空档,带孩子去华庭书院看看。 想到这里,陈多海便带着陈平朝着华庭书院的方向而去,作为青松镇唯一的正统书院,随口打听下就知道位置了..... ...... 华庭书院。 此时的这里可谓是人山人海,大门处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大部分都是来围观的百姓,真正参与招生的青年,都站在最前方,哪怕身后拥挤不堪,可这些人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不耐,反倒是满脸的得意和隐藏很深的傲慢。 大誉王朝的读书人地位相当高,金榜题名能够入朝为官,就连一般的读书人也是本地各家族拉拢交好的香饽饽,但凡家中出个读书人,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百姓们都愿意见证这种热闹的场景,哪怕这不过是成为读书人的第一步。 至于那些参与招生的青年,以及其家人更乐意看到这一幕,谁会拒绝众人追捧呢? “让一让.....” “劳驾让一下!”陈多海吃力的拉着陈平,尽可能的往里面挤。 他想让陈平看看,真正的书院是什么样的,这就跟后世父母带着孩子去北京参观清华北大,应该是一个意思。 如果有可能的话,陈多海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儿子进入这里来读书。 陈平跟在后面,右手被父亲死死的拉着,整个人在人群中都快被挤扁了。 他想到过这里会很热闹,但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收获了不少的谩骂,陈多海终于带着陈平挤到了最前面,当看到书院内的情景时,两人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华庭书院内无比安静,和外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前来参与招生的青年,都是峨冠博带,正襟危坐,哪怕是最后面的人,都是目光火热的看着书院大堂上那些闭目养神的老者。 陈平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是满脸狂热,聚集而来的百姓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其中一员,却依旧不自觉的羡慕和向往。 青松镇的人都明白,这是一条能改变人生的通道。 “铛......” 一道清脆的钟声响起,顿时所有人都自觉的安静下来,神色肃穆。 书院内位于最高位的老者抚着须,这时立于他身侧的青年略微往前了两步,冲着众人道:“在下宋乔。今日引得如此喧嚣,还请诸位海涵。” 男子微微颔首,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此次叨扰大家,只为一事。为书院招收一批新的学子,如有俊秀者,学费减免大半。” “今年的招收不是已经结束了么?”旁边挎着菜篮的大婶一脸疑惑。 陈平也正奇怪,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 “这还真是赶巧了不是?” 陈平抬头瞅见那灰色的锦袍就知道来人是谁。 “郑大夫,您也来这儿了啊。”陈多海显得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郑大夫笑道:“凑个热闹,这华庭书院前些日子得了不少学田,王举人也是个心善的,看来今年会多上不少学生。” 第10章 书院考核 如今的书院绝大多数都是依靠朝廷颁布的学田制得以养士,将朝廷给予的田地租赁给农户换得银钱来维持生计。 创办书院的王举人更不用说,才刚刚得了学田,转过头就准备新招一批学生,这对清贫家境的学子可谓是大善。 华庭书院作为当地首屈一指的书院,想往里进的学子是数不胜数,比起那些冲着书院名头的人,眼下最让陈平在意的却是那宋乔所说的学费问题。 这要是能得了名额进去,那爹娘因为要送他读书,而头疼银钱短缺的事情是否就能减轻不少压力? “有意向者可到旁边登记名册,待会由师长为各位出题。”宋乔的声音引得人群涌动。 郑大夫看向陈多海,好像在询问对方为何不去登记名册。 “稚子年幼,平儿从未读过书.....” 陈多海说得自己面红耳赤,他紧了紧握着陈平的手掌,肚里打起了退堂鼓,“今日这考验......罢了,是我们无这运气。” “爹,可我想试一试!” 陈平拉住陈多海想要离开的步伐,目光坚定地看向院内最上方的那位老者。 他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通过这种古代的考试,可想着家里现下的情况,再加上一份高昂的束脩,就算不为别的,为了老黄他也得试上一试。 老黄:哞哞哒 “这......” 陈多海面露犹豫,他抬眼划过衣着整齐的老者又落到陈平身上,周遭还有稚童催促家里人前去的声音。 想起先前在药铺里,陈平对算术的聪慧还历历在目,陈多海咬咬牙,朝着郑大夫生疏地鞠了一躬,带着陈平就往登记的地方挤。 好在外头拥挤,等登记完后走到里面,一下豁然开朗。 大人牵着孩童有秩序的排着队,最前头的书桌上已经摆着一沓名册。 书桌的左侧时不时有人出来高喊孩童的名字,没多久右侧的弄堂就会出现丧着脸的孩童出来。 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毛笔书写的沙沙声,饶是前世经过大考的陈平,此时也不由得被周遭的氛围影响,心中七上八下的。 “陈平。” 轮到他了。 陈平深吸一口气,跟在男子身后走了进去。 穿过走廊,陈平还能看到几个孩童从不同的房间里带了出来,刚转过拐角男子就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了。” 陈平点了下头,轻声谢过男子后,缓缓打开门。 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老者坐在主位朝着他招手。 “可是叫做陈平?” “正是。” “可知这二字如何书写?” 陈平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又摇头,“会认,不怎么会写。” “你这娃娃倒是诚实。”老者轻笑一声,又接着问道:“可读过什么书?” “不曾。” “那可听过什么?” “......没有。” 老者的问题,他没有一个能回答上来,这让陈平有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可他哪能甘心,所以并未垂下头,而是直视老者双眼,好似在让老者放马过来。 有点意思。 老者已经许久没看到这般有趣的孩子。这么些年,要说骄奢放纵的纨绔子弟他也不是没见过,愚昧无知又自大的家伙也看得不少,可陈平给他的感觉却不一般,让他忍不住多问上许多不在考题当中的问题。 “你平日在家做些什么?” “放牛,帮着家里做些活计。” “那若是从午时起让你放牛两个时辰,中间有去做活计半个时辰,那离日入还有多久?” “还差半个时辰。”一瞬陈平就答了上来。 这可总算逮到一个能回答的问题,他哪能放过。 “一斤肉五十文,买了半斤,又去别家买了两斤盐,共计花销一百六十一文,这盐价又是多少?” “六十八文。”陈平稍加思索便得出了答案。 这般速度的心算,还有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老者忍不住继续加高难度,他想知道陈平能够到达什么样的高度,丝毫不顾面前的陈平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 “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一亩”。 “今有粟米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 前面陈平还没发现问题,最后这个察觉耳熟,猛想起这是他曾经觉得好玩,看过的《九章算术》粟米章的一题,他一惊突然反应过来,都快忘记之前是谁说的不曾读过书。 哪儿曾想自己一时答得兴起,玩儿进去了。 简单的算术也就罢了,眼下这问题那可不是目不识丁的孩童能回答得上来的,聪慧过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陈平猛地压回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 老者问的正在兴头,还在那等着陈平的回答,却见这小儿紧闭着嘴巴。 “怎么不说了?” 陈平低垂下了头,张了张唇,最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知......” 说罢,他害怕老者不满意,又悄悄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老者的神情。 怎料老者竟笑出声,“不知,哈哈哈不知好啊!好个不知!” 老者的反应让陈平目露茫然,但这爽朗的笑声也让陈平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他还有没有通过的机会。 “小陈平,你是哪里人啊?” “南溪村人氏。” “那离这有些距离啊。”老者眉间微蹙,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即便让陈平带着离开。 退出房门,陈平拿着已经被折叠好的纸张朝着外头走去,他走的越发慢了起来,暗地里张望着周围,意图从其他孩童那看到是否有和他相同的模样,可都到了尽头,陈平也未能如愿。 按照老者的意思,陈平将纸张交给登记名册的男子,怎料男子停下笔盯着陈平看了许久。 “有何问题吗?” 陈平的话像是突然惊醒了男子,对方连忙结果纸张,笑着与陈平告别,最后还提醒了他一句,别忘了准备东西。 “准备东西?”陈平边走出门边想着男子的话。 “准备东西?准备什么东西?”一直门外等候的陈多海,也被陈平的自言自语说懵了圈。 “自然是准备拜师礼的东西。” 跟着陈多海走上前的郑大夫满意地抚着胡子,对着父子二人道喜,“估摸明儿就有人到你家报喜去了,老夫先在这儿祝贺陈小子成为华庭书院的学子,以后可别忘了多来找老夫喝喝茶。” 陈多海立在原地,不确定地转头望向还排着长队的书院大门,“这是成......成了?准备东西......准备东西......准备东西!” 他猛地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喜上眉梢,使劲擦了下着湿润的眼角,弯着的背也挺了起来,“是要准备东西!该......该准备东西!” 第11章 读书为何 陈平心里还有些不确定,这怎么就确定是过了,可眼下看着陈多海这般高兴的模样,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跟在陈多海身边和郑大夫告别,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明日真的有人来家中报喜,免得父亲空欢喜一场。 经过华庭书院一遭,等陈多海和陈平去找排队卖皮草的潘大叔时,对方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 陈多海老远就看见潘大叔的身影,大臂一揽,将陈平抱在怀中就朝着原定的地方跑了过去。 难得体会一把小孩子的福利,陈平却险些被陈多海给晃晕了神。 得亏潘大叔心细,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陈多海快步走来,嘴里还不停念叨“担心孩子!担心孩子!” “没事没事,男娃子皮实。”陈多海嘴上这么说,脚底下却放慢了不少。 陈平感激地朝潘大叔笑了笑,对于这种福利决定敬而远之。 回去的路上,大黄走得飞快,就像是知道了陈多海的好心情一般,除了刚开始的几鞭子,剩下的路途可是一点没耽搁,就连路边的嫩草也视而不见。 估摸是碍于潘大叔在场,路上陈多海看了陈平好几回,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愣是没开口。陈平都快忍不住要问的时候,潘大叔的家也到了。 等潘大叔离开,陈多海这才问起陈平今日和郑大夫说的草药一事。 “就那后山真有那么多草药?” 合着就为这事? 陈平还以为这一路陈多海纠结的是拜师礼、银钱什么的。 “有的,除了山莓叶,它的根也能入药。其他也有,之前你不让我们玩的黑果子也是。” “那玩意也能入药?”陈多海惊得险些扯紧了缰绳。 陈平点了点头,之前放牛的时候他就看见不少,成蔟长的,跟葡萄一样,就是小了些黑了些,还有不少村里的小孩摘着玩。陈多海也想起之前见过一次,还特地和陈平说一声,免得玩疯了弄脏了衣服。 家里的炊烟渐渐散去,等陈平二人到家,向氏已经做好了饭,就等着人齐后开餐。 一路上陈多海听着陈平讲的草药位置,刚把大黄栓上就想趁着天还未全黑往山上跑。陈平一个人还拦不住,他扯着陈多海的衣服高喊向氏,这才勉强留下了陈多海。 “这不离天黑还有些时辰?” 陈多海愤愤不平,他抓着碗,边吹边往嘴里吸溜米汤。 这般小孩子的回答惹得向氏直摇头,碍于陈平还在,她只是将捞好的野菜往陈多海面前递了递,“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吃完饭,天也黑了,陈多海活泛的心思也只能先压了下去。 次日,本想趁早带着陈平先去山上瞧瞧,又担心错过送喜报的人,陈多海待在家中却怎么也闲不下来。来回踱步。 倒是陈平还如往日一般模样,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坐在大黄背上就往山里走。 再怎么样,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也是得先填饱肚子才是。 约莫晌午,瞅着大黄吃的差不多,开始闲情逸致地散起步时,陈平就知道该回去了。 刚走上村道,陈平就发现了不一般,不少人扛着还带着泥的锄头,三三两两的汇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瞅见他还不时伸出手指指点点。 正巧遇到刚从田里下来的大伯的儿子陈俊,不等陈平开口询问,陈俊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就走了。反倒是慢他一步的妹妹陈丽腼腆地朝陈平笑了笑,细声细语地恭喜陈平,“报喜的人来人,说你考上了华庭书院,陈平你可真厉害,以后就是读书人了。” “多谢。” 陈平恍然,原来是报喜人来了,之前村民的举动他也能理解。 他驾着大黄到家门口时,一眼就看见报喜人喜笑颜开的正同陈多海在说话,而且很自然地将陈多海手中的事物接了过去,揣进袖子。 这还没入学,第一笔花销就已然出现,虽知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但碍于家中清贫,陈平还是为爹娘的开销担忧。 果不其然,等报喜人离开,陈多海拿上背篓和镰刀,拉着陈平就往山上跑。 先是从最熟悉的山莓叶开始,对比起那些小孩子粗糙的摘取,陈多海的手法简直不要太好,就连摘前还要仔细看一看叶片的情况,有些损坏或泛黄的更是直接不要,比起陈平手上一大把连根带枝的山莓叶,陈多海采摘的品质更是不可多得。 眼看着陈平这般随意,陈多海心疼不已,“你快旁边站着去,这里我来就是了。” 陈平瞅了瞅自己手上的一把,又看看了背篓里新鲜的山莓叶,一时也不知要不要告诉父亲这叶子最后也是落得个切碎晾干的下场。 除了山莓叶,陈平还发现不少败酱草,正好这边陈多海嫌他碍事,他索性转移目标,将附近的败酱草采来。 为了保证败酱草的全须全尾,陈平也是废了一番功夫,刚将这一块的败酱草采完,险些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父亲吓了一跳。 只见陈多海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株败酱草,“这也是草药?” 陈平点头,“带回去晒干就行。” 因是第一次采摘草药,陈多海也不图多,等背篓满了他就停下了动作,带着陈平回去,之后的晾晒都得交给向氏,他还得扛着锄头去地里忙活。 本以为卖草药这就是给家里多个进项,可几日后的半夜,陈平起夜如厕时,却注意到院子角落有细碎的声响。 借着月光,陈平靠近了些才发现是向氏摸着黑将草药挪到院子角落。 无论是陈多海亦或是向氏,对待草药的精心程度是陈平从未预想过的,他好似明白向氏这般精心整理草药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如鲠在喉。 望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心中对于读书的念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第12章 李峰教字 夜里思绪万千,第二日陈平便起晚了。 等他穿好衣服起来,早该下地的陈多海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手中还提着一斤腊肉,面露喜色的招呼着陈平加快动作。 “今日要去邻村拜访个先生,你赶紧把这身衣服换去,你娘给你新做了身衣服。” 不等陈平动作,向氏就将衣服拿了过来,还在他身上比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路上陈多海向陈平说着要拜访的先生的经历。原来就是之前夜里提过的李峰,此人不但是这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秀才,还在华庭书院挂上了名号,说起来陈平还见过,就是那日考试登记名册的那名男子。 陈平对李峰还是有印象的,当初也正是他告诉陈平要准备东西的。 此次上门,还有不少事情要麻烦人家,陈多海更是交代陈平,万不可提及对方多次未能中举一事。 说是邻村,可也离了有二十几里地。 好在二人起的也不算晚,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来李峰家识字的孩童下学。 陈多海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拿着腊肉,扬着笑脸轻扣李家大门。 “快请进,快请进,我这也没那些虚礼。” 李峰正送最后一个孩子出来,看见两人赶紧招呼道。 “我还怕打扰您了。” 见李峰态度友好,陈多海这才带着陈平往里进,“这次前来拜访,还是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想麻烦您看看,有没有啥错处。”边说陈多海边将手中包好的腊肉放到桌上。 “这有什么的,哪里还需带这些东西。”李峰看着桌上厚实的包裹,一下就猜到里头是什么东西,直言不值得这般重的礼。 陈多海却不这么觉得,“那哪行,我和您说实在的吧,这次就是为了我儿进书院一事,我们一家子世代务农,过惯了糙日子,但这读书人的规矩我们是一窍不通,这还得请您多帮帮忙。”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峰赶紧出言制止,“哪有什么规矩。” 说着他看向陈平,“这孩子是叫陈平吧?我有些印象,我记得原先是托人说,想来我这识字的?” “可不是!”陈多海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原先我就想着您的。” 李峰有些没料到陈多海这么大反应,赶忙解释,“无事无事,我只是在想还好没来我这,不然可得亏了这孩子。” “哪有的事情!”陈多海生怕李峰因为这件事对陈平印象不好,赶紧解释,“都怪我没想好!” 眼瞅着陈多海自个越想越着急上火,李峰赶忙打断他,“多虑了,我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陈多海额间的汗都出来了,好在感受到李峰确实没有生气,他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陈多海擦汗的功夫,陈平一下就注意到面露无奈的表情。李峰见陈平发现,还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这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 陈平觉得自己脑海里古时迂腐规矩的读书人形象和面前的李峰根本对不到一起,而这也让陈平对李峰多了几分亲近。 因为陈多海和李峰还要谈论拜师礼的事情,李峰更是直接对陈平敞开书房,让他可以找些书打发下时间。 陈多海本想拒绝,可又想到后头谈论的事情多少会涉及的银钱,只是叮嘱陈平要轻拿轻放、不可损坏也就没有阻拦。 也不晓得这两人是如何放心让他个小孩单独待在一个房间,好在陈平也并非普通人。 他走到书桌旁,桌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诗集,不过上面的字有些陈平还不认识,只能结合上下文,大致猜测一下。 因是在别人的地方,陈平不好乱动,好在外头的谈话很快结束,可进来的人却只剩下李峰一个。 “我爹呢?” 陈平如大多数的孩童一般,遇事不决先问爹。 李峰笑道:“外头休息呢,不过你可没得休息。” “这话什么意思?” “自然是要你读书识字的意思。”李峰说的再自然不过。 就是陈平待在书房的这么一会功夫,陈多海不仅向李峰询问完了去书院读书的所有事项,还顺带将陈平托付给了李峰。 “别这么站着,好歹当初考你的叶老曾也是教导我的先生,我们之间何必这般生分?” 李峰招呼着陈平到他旁边,提笔就在纸上写下陈平的名字,“这二字可认得?” “认得,我的名字。” 陈平答得果断,李峰又接着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这呢?” “你的名字。” 这一瞬间陈平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 可转念一想现在自己的身份,好像没有任何问题,侮辱感取消。 不过李峰并没有继续写字,反倒是从旁边的书架抽出一本书,随后便递给陈平,指着上面的第一竖背诵起来。 陈平意识到李峰是在背书上的内容时,赶紧跟着李峰的话语对上书中的内容。 没想到陈平居然跟上了他的速度,偶然瞥见书中内容,也与所说无误,李峰心中更是惊喜。 先前和陈多海闲聊,本以为对方问完拜师礼以及平日读书所需的大概花费会对家中负担太大,从而退缩,不曾想陈多海非但不退,反倒是激起眼中的光亮,对日后的生活更显积极,这般性子却只是一个农家汉,李峰不免觉得可惜,但为了孩子能够读书,如此的付出又心生钦佩。 所以才向陈多海提出先让陈平在自己这里熟悉一下,而陈平如今的表现更是让李峰决定多花些功夫,不能浪费这般聪慧的孩子。 等李峰将这《十七史蒙求》背完,陈平也将书上的字认了个全,哪怕李峰拿过书本进行提问,他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上来。 李峰还有些不信,就这看了一遍就能把字全给认了下来? 原以为陈平不过是将他背诵的内容全部对照进去,并不是真的认识。 可他随手在纸上写了几个,陈平也能答出,惜才的心思越发高涨,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李峰也不希望他因此过分自傲,提笔又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询问道,“这字可认识?” 陈平定睛一看,不确定地看了眼李峰又看了看纸上的字,与前面书写的楷书不同,这笔画显得随意许多,想猜这是一个‘蒙’字,可又不太确定。 “说错也不碍事。”李峰看出了他的犹豫,宽慰道,“本就是那书上的字。” 都这么说了,陈平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猜测道出,“可是‘蒙’字?” 明明只是一个孩子,陈平却皱着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本只是故意刁难逗趣孩子的问题,可被这孩子如此郑重的对待,李峰反倒觉得是自己的不是,怎么就和个孩子较了真,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陈平眨了眨眼,不明李峰因何笑得这般爽朗,难道是自己猜的差了太远? 李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渐渐止住笑意,“莫多想,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一个‘蒙’字。” 陈平松了口气,可心里却还在疑惑李峰为何发笑,可李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迅速在旁边写上的楷书的‘蒙’字,并告诉他以后这两种字体都要会认,而这也是书院学习必不可缺少的。 第13章 陈平练字 好在李峰心里还惦记着在外等候的陈多海,没一会儿就把陈平放了出来,今日先熟悉一番,明日备好纸笔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陈多海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谢李峰才好,原以为对方不计前嫌能够指点一二就已然是上天保佑,眼下还能得了李峰的指导,他黝黑的脸颊此时透着红,紧张的搓着手,不太好意思地将陈平带到自己身侧,“这......这太麻烦您了。” 李峰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再说,陈平这小子聪慧,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二人也不再客气,拜别李峰赶回家中。 刚进院子就看见向氏在罗列刚刚劈好的柴火,将它们堆在院子的角落,想是担心下雨天把柴火淋湿。 陈平想上前帮忙,刚抱起柴就被向氏风风火火地打断,“你没事动这个作甚?” “我......不能动?” 陈平茫然地看向向氏,这不是他平日里一直在做的事情,今日怎么就不行了? 向氏一脸理所当然,“现在怎么能一样?你可是家里的读书人,这手是拿笔的,哪里是做这些脏活累活的!”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陈平求助地望向父亲,希望他能够好好劝一劝娘,这种想法可要不得! 可这也是陈平的妄想,陈多海非但没觉得向氏的话有问题,反倒是点起了头,显然已经听进去的模样,这下两个人一起制止了他。 陈平见状真是哭笑不得,这学都还没开始上,就已经是读书人了。 次日一大早吃过饭,向氏拿出一个缝好的布袋,里头已经装好了笔墨纸砚。 虽是第二次去李峰家,可向氏还有些不放心,跟着陈平愣是走到邻村口这才独自回去。 陈平顺着村道寻上门,刚敲了两下,虚掩的院门就被他的力道给带开。 李峰挽起裤脚,拿着锄头正在给院里种的花草翻土,顺带着还不忘将翻出来的蚯蚓往院子里散养的鸡那赶了赶。 “读书人也干活啊.....” 李峰注意到院门的动静,这一转身就听见陈平的话,他大笑,“你小子这话说的,读书人怎么就不干活了?” 陈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昨个家里人的举动给他整迷糊了,眼下看到李峰这副模样,他一时没忍住自己的疑问,“看您这样子,平日也没少侍弄这些花草。” 说起这花草,李峰可是一点也不累,他指着那兰花就道:“就这株兰花,可是我的心头好,我可不能白瞎它的清丽。” “这可太好了!”陈平笑道,“我还正愁怎么说服母亲,您可是帮了大忙了。” “怎么讲?” 陈平指了指旁边啄食蚯蚓的小鸡,“也不知母亲从哪儿得了消息,昨日拦着我就是不让做事,还说我是读书人,眼下先生也是这般照顾家里,我也算是有了由头可以劝上一劝。” 李峰顺着陈平指的方向看去,不过是自己顺手的事情,愣是被陈平当做正事看待,顿时哭笑不得,“成成成,你有理。” 虽是敷衍,陈平也顾不得这些,反倒是央着李峰答应,若是向氏寻来问起这事,还得先生为他说上一句,他可是还想继续跟着先生认字。 这一句句话连环套在一块,李峰也不恼,随手将锄头上的泥敲掉,就要带陈平进屋学习,这忙他帮了,陈平可不得好好学? 昨日的书又被拿了出来,李峰先是照本宣读,后又开始给陈平讲解其中含义,之后又让陈平复述。 陈平听得仔细,所提要点更是一字不差的全部讲了出来,这让李峰舒心不已。 自从中举无望,李峰这些年也教了不少孩童,但像陈平这般的还是独一份。 贪多嚼不烂,李峰决定也不再继续教新的内容,反而让陈平拿出纸笔,先是教他如何摆放,又是同他说起这笔墨纸砚的价值。 “莫看这纸不如书册上洁白,单做练字已是足够,你初学用笔,笔锋不稳,上等纸交给你也是浪费。” 陈平点头称是,如今的时代,笔墨纸砚的制作本就耗费心力,更别提这价格,并不是他家的情况能够随意挥霍的,哪怕李峰不说,他也是不舍得。 跟着李峰的动作提笔,可等落到纸上,这笔画就不能叫做笔画了。 也不知是陈平的手不够稳,还是这纸的质量属实太差,墨迹晕开不说,这上头歪七扭八的横竖点,他自个儿看得都直皱眉。 这怎么都和自己预期想的差太多了。 “初学者,这样也属正常。” 李峰一直注意着陈平的表情,眼看着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沉闷,连忙出声安慰,“多练练就好些了。” 陈平也知是这个理,前世根本没接触过毛笔字,现在就是从头学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提着笔继续练习。 还没练习多久,右手就开始颤抖,随着时间的推移,抖得越发厉害,他知道已经到达自己身体的极限,再这么在纸上练习也是浪费纸罢了。 停住了笔。 “怎么不写了?” 陈平咬了下唇,“太浪费了。” 李峰看了一眼,意识到陈平说的是纸的问题,看着越写越抖的笔画,就让他先休息一会。 二人来到院里,李峰就着院里的花草和陈平念着诗,他说一句,陈平重复一遍。外头的景色确实好,没一会儿李峰就被自己忽然来的灵感吸引,揪着兰花在那儿想词。 陈平也没闲着,瞅见地上的枯枝,索性将枯枝作笔,以地为纸,练起笔画来。 等李峰回过神,陈平已经在地上写上不少笔画。 “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法子。” 李峰轻嘬一口放在石桌上的冷茶,他看着丝毫不受自己影响的陈平,望着那还微微颤抖的手臂,忆起前头陈平对他所言的浪费二字,恍惚间好似想起自己苦读时的模样。 陈平握笔的手都僵了,他深吸一口气,停住了练习,活动下自己的手指,一抬眸就看见李峰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 李峰收回神,笑道:“可要歇会儿?” 陈平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天色,“时间不多了。” 李峰瞅了眼外头,都有炊烟升起,正如陈平说的那般时日不早了。两人回到屋里,李峰拿出新的书册继续教导。 等陈平要走的时候,李峰犹豫再三,还是向陈平叮嘱,“地上练字确实有效,可不是绝对,终究还是要纸上见真章。” 陈平连忙应下,谢过李峰后,独自归家。 第14章 读书人的优待 二十几里路,因这天色渐晚,陈平路上更是不敢多耽搁。行至中途,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 “爹!”陈平一下认出来人,快步跑去。 陈多海连声应着陈平的呼喊,脸上带着笑,手上也不闲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面饼子就往他手里递。 “还热乎着,赶紧吃吧。” 温热的面饼子在陈家也算是个稀罕物,珍贵的米面哪舍得就做这么个面饼子,陈平咬了一口,里面还放着带着荤油的野菜。 陈平抬眼看着身旁正帮他拿着布袋的陈多海,眼眶一热,低垂下眼,张了张嘴,口中的还没咽下,他就将手上面饼子往陈多海的方向递了递。 “爹,你也吃。” 陈多海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陈平的分享,“你自个吃就行了,你爹我出门前就吃过了。” 陈平用舌头顶了顶口腔还残留的荤油野菜,心里当然清楚父亲吃的,哪里会自己这个一样。 陈多海丝毫没有注意到陈平的不对劲,他背着布袋,目向前方,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 “你好好读,我们家供的起。对了之前你带我找的那些草药也差不多了,我打算明天进城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听到陈平的回复,陈多海以为是他走累了,也没有继续再问,直接将陈平抱了起来。 “爹,放我下来!” 突然上升的高度吓了陈平一跳,随即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温暖让他红了脸,“我都多大了,你快把我放下来。” 得亏这山路没有人,不然都不知道该把自己藏在哪里。 陈多海才不管那么多,“累了就说,几步路,你爹我还是走的了的。” 一路上,陈平勉勉强强还能在陈多海怀里待得住,可眼瞅着村口到了,就开始奋力挣扎,甭管陈多海怎么说,他死活就是要自己走。 最后陈多海只能把他放下,眼看着陈平一路小跑离开,而自己在后头慢慢跟着,嘴上还笑骂着“臭小子,还和你爹害臊。” 陈平刚走进家门,向氏就迎了出来,没看到陈多海,她还为儿子抱怨起来,“你爹没去接你啊?我都提醒多少遍次了......” “没有的事!”陈平赶忙为父亲解释,“只是我先跑回来了。” 向氏停住了嘴,转过头又开始对陈平嘘寒问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有没有累着?” “没,路上吃了个饼子。”陈平照实回答。 “够吗?想吃娘再给你做。” 连忙摇头,“够了够了。” 陈多海到了家,向氏在屋里收拾着陈平去书院学习的行囊。 因是去镇上的书院,离村子距离太远,在和书院确认后,陈多海和向氏决定让陈平住到书院里头,虽然要多交一些银钱,但也能多休息些时辰。 陈平躺在床上,隔壁是父母小声商讨的细碎声响。 清晨,外头的鸡鸣才刚响起,陈平就已经起来。 他与向氏撞了个正着,等洗漱完他就往厨房里钻。 “不是和你说了,这些事我自个做就是了。” 向氏想要阻止陈平拿柴火的动作,却被躲了过去。 “我只是想帮娘,再说了,那先生不也是该喂鸡喂鸡,那就我例了外?” “你莫编排!”向氏记得就想捂他的嘴,“你啥时见过秀才拿的是锄头?那都是要拿笔杆子的。” “那我还真见过。” 生怕向氏不信,陈平还就非得绘声绘色地给她形容,李峰是如何拿着那带泥的锄头,翻出土里的地龙,给家养的鸡崽添食。 最后也不忘拉上陈多海作证,“爹,你说先生家是不是有养着一窝小鸡?” 陈多海洗了把脸刚走进来准备帮忙就被母子二人盯着,他还有些迷糊,凭着记忆回答,“有是有......” 向氏没了话说,她点了点陈平的脑门,转身忙活煮饭,可这心里就是放不下,不时还得念叨几句,“让你多看书,还成了错了。” 简单的解决早饭,拿着布袋,陈平就往邻村赶。 李峰已经在房中看了许久书,听见院门口有动静,就知道是谁上了门。 不过今日与昨日不同,他考校了之前学的内容后就让陈平自己看书。 那是一本闲书,胜在字词直白,也能给还在识字的孩童多些识字的乐趣,讲得也就是一个书生赶考途中的趣事杂谈。 瞅着故事中的书生,流连途中景色,赏花之余与友人谈论做官后的行事,这里有一句轻描淡写带过的话语,吸引了陈平的注意。 他轻声唤了李峰,“这书中所言,对读书人有优待,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李峰答道,虽说这对这刚识字的孩童来说,这还太过遥远,可陈平已然入了书院,这就不一般了。 根据当朝律法,为了培养更多学士,本就对书院有着特殊的学田制,朝廷将土地分给书院,由书院自营,以此换得钱财供养更多学士。 除此之外,皇帝更是在各地增设县学、州学。 若是想在这一个地方有所作为的话,那首先就是要先通过州试的考核,也就是中举之后。 说到这,李峰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就拿我来说,只参加过州试,却没能中举,也就是个秀才,但这也在秋收时为家中减免些许税收、免除徭役。” “要怎么样才能减免税收?”虽然李峰的声音越发得轻,但陈平还是抓住了重要的字眼。 “至少也得是个秀才,而且你越走得越远,朝廷给予的待遇就越发的好。不过这都比不上做官就是了......” 陈平的眼睛里迸发出亮光,他本以为去书院不过是为了让家中有一个识字的人罢了,哪能想到当世的朝廷为鼓励平民入仕途,也是舍得。 “要怎么才能考?” 李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就想参加州试?还是先好好学,这县上的考试才是第一关。” 陈平回想双亲艰苦,他留恋二人给予的暖意,只要能帮到家中些许,他都会试着去做。 “以后,还要麻烦先生了。”陈平不熟练地向李峰作揖,“还请先生继续教我。” 读书,前世他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如今不过就是再来一遍,他有何惧。 陈平目光坚定,李峰看在眼里,他拿过架子上的书就往陈平面前放下,“说到就要做到。” 距离去书院的日子的越发近了,李峰尽可能的将书中内容揉碎,加快进度教给陈平。 陈平也较起了真,埋头苦读,加以背诵,就连吃饭吃到一半也会不自觉得停下,在心中默背。 这般异常用功,陈多海和向氏哪能发现不了,可他们又帮不上什么忙,在做事的时候放轻声响已是他们最大的帮助。 第15章 书院报道 小家忙碌,大家也未闲着。 陈清河早在报喜人来到南溪村的时候,他就开始沉思此事,眼下陈平马上就要入书院,他找了个空闲时间,将家中的儿子全部召集起来。 陈多海姗姗来迟,他刚从镇上回来,卖的草药钱都还热乎,就往家里赶。 停了牛车,他满头大汗,一进门就看见所有兄弟都盯着他看,一向严肃的父亲正坐在主位上。 “爹,今个儿这么齐,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二陈多广见人都到齐了,轻声问道,“我最近可是在地里忙活。” “难道你不该在地里忙活?” 陈清河抬眼瞥了下这个一向懒散的二儿子,随即喊了陈多海上前,“你家小子月初就要去镇上的书院了吧?” 陈多海点了点头,眼里带着笑意,“就快了。” “今个儿喊你们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事。” 陈清河抿了口茶渣泡的水,“我们老陈家出个读书人也不容易,你们兄弟几个从小就是感情好,依我的意思,你们每家出些银两,一块帮衬着点小四。” 五个儿子立于陈清河面前,面对他的要求,没一个人敢说话。 陈多海想开口拒绝,可陈清河眼中的拒绝让他怯了手脚。 “我觉得这是好事!我回头和媳妇商量下,我晚上把钱送你屋去。” 陈多春最先开口,他的话就像是打破沉静的钥匙,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出言支持,老大陈多广也是一样。 可他刚说了同意,陈清河就冷哼了一声,“你还是先回家去商量。” 周氏的难缠,别人不知道,陈清河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只不过他懒得管老大家的事情。 陈多广是长子,却被自己的爹当着所有兄弟的面打了脸,他涨红着脸却不敢吭声,可又碍于面子,最后含糊地说着“家里我说了算的。” 事情讲完,老爷子就让哥几个各自散去,他还得去地里看看,陈多海被留了下来。 这边陈多广回了家,刚和周氏提了两句,她就甩下手中的针线,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 “你答应什么答应?就那几分田,你指着哪拿钱?那是书院吗?那就是个烧钱的地方!这还不知道要往里填多少窟窿!” “那你说要怎么样嘛!” 陈多广刚在老爷子那吃了个挂落,回过头又被周氏指着鼻子骂,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冲着周氏吼道,“都答应了,又不是就我们一家!” 陈多广气急,拿着锄头就往外走。 独留在原地的周氏越想越气不过,她关上门,朝着旁边的院落就走去。 进门看见向氏在那里收拾竹篾里的枯叶,周氏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这是几日没做活了?白瞎了这竹篾。” “碍着大嫂什么事了?”向氏挑着夹在竹篾里的山莓叶,“我这可没工夫招待你。” “也是,都找上老爷子帮忙要钱,哪还有功夫管我呀。” “仔细你的嘴皮子,没有的事莫要瞎说。” “今个儿老爷子把兄弟几个喊去,不就是为你家陈平读书的事要钱吗?” 向氏皱起了眉,她还未听陈多海说过此事,可看周氏的模样,也不像有假。 见对方不说话,周氏更是得了理了,“都是踩黄泥的人,不过是地里刨食。那烧钱的窟窿你非得往里跳?这也就罢了,还得拉上我们一家子,怎么?合着就你家孩子金贵?将来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周氏!”前面的话向氏还能听听就罢了,可最后还带上了陈平,她就忍不住了。 两人互相瞪着眼,陈多海刚踏进家门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讪笑着走了进来,还不等他开口,周氏扭身就走了出去。 陈多海只能望着向氏,可得到的只是一个背影。 夜里,几个兄弟陆续来到陈多海家中,但陈多广却始终没露过面。 “睡吧,依周氏的脾气,怕是不会来了。” 向氏给陈多海披上一件外衫劝他赶紧去休息。 “不了,我再等等。” 不是为了钱,只是觉得他们兄弟几个的感情不止于此。 夜色重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陈多广轻声喊着陈多海的名字,还有些含糊。 离近了才发现他的脸上还带着红痕。 “大哥,你这是咋回事?” 陈多广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用草绳捆着的一贯钱,“不多,你凑合着用。”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赶紧把钱拿回去。” 陈多广不怎么会说话,他动作直接,强硬地塞给自己的弟弟,“我和她说过了。” 说完转身快步回屋,留陈多海立在原地。 ...... 终于到了去书院报道的日子,一家三口带着行囊早早地赶去镇上。 早些日子预订的拜师礼,陈多海也取了回来。拿着报喜人给的文书,三人朝着华庭书院进发。 如之前考试时说的一样,陈平的学费得以减免大半,就连住宿费也是免的。 向氏给陈平留了一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还想帮他收拾屋子,却被陈平打发走了。 这点小事还得麻烦爹娘,陈平可做不出来。他问了书院的人,打来水,自己收拾着床铺,因只是给学生休息的,房间也不止他一个人住。 等他收拾了大半,同住的学生也已经到了。 二人互换姓名,陈平就继续忙活。 叶崇文身着青色长袍,看过去和陈平差不多大,但肤色却比陈平白上不少,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显然是一个富家子弟。 他从进门起,眼睛不时就在陈平身上打转,又生怕被发现,不时抬头看看窗外。 “你真的是叫陈平?”叶崇文犹豫许久还是想确认一下。 “自然,不知有何问题?” “可是那个被问了算术的陈平?” “你若是说考试的话,确实有些许算术。” “原来就是你啊!”叶崇文看向陈平的眉眼间透着幽怨,“你可知你害得我好苦啊......” “此话怎讲?我与你今日才初识。” 叶崇文嘴角露出一丝苦意,“此事就得从上月说起,本来我同好友吟诗作对,赏花游玩,奈何有一人引得家中长辈日日挂在嘴边,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自从家父得知精通算术的人竟与我年龄相仿,我这拿不出手的算术就成了家父的恨其不争。” “总觉得此话似曾相识。” “家父说,你瞧瞧那陈平,你再看看你自己。” 陈平:“......” 无妄之灾,他哪想得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面对受害者,陈平不知如何安慰,可对方确实因自己才如此痛苦,于是只好露出好兄弟的神情,一把握住叶崇文的手,“莫慌,以后我教你算术,可好?” 叶崇文猛地抽回手,仓皇地瞪大双眼,一只手捂住胸口,语气沉重。 “你我初识.....为何就说出这般狠毒的话语?” “我并无此意!”陈平赶紧解释,“算术并没多难,你一定可以!” “不不不,你高看我了。” “还未尝试,怎就打了退堂鼓?” 叶崇文连连后退,陈平步步紧逼。 身后已是墙壁,叶崇文退无可退,眼看着陈平就要带着他走进算术的地狱,他恐惧地闭上双眼,却听到对方的笑声。 “陈兄.....何故发笑?” “我不过是与你说个玩笑话。” 叶崇文心有余悸,“如此玩笑,一次足矣。” 第16章 惧怕算学的叶崇文 二人收拾房间之余,聊的愈发热络起来。 陈平也从叶崇文那得知,书院有专门的老师授课,不时还会有一些大拿来讲学,就比如明日就有叶老过来。 估计陈平会比较感兴趣,毕竟叶老可是专攻算术一块,叶崇文说到算术就打了个寒颤。 平日还可以去藏书阁阅览群书,不懂得也可直接询问。还有不少学生会帮着修书,对此书院也会给予一些补贴。 前些日子,陈平在李峰的帮助下,也学了不少东西,可比起叶崇文不时就开始引经据典,偶尔还能即兴来两句诗词,他还差得太远。 等收拾完,陈平见天色还早,索性打开窗户,拿出纸笔练习写字。 这要想写得好,可是一点捷径都没有,就是得练。 叶崇文本来是倒在床上歇息,看着陈平开始练字,他也拿出书,依靠这床榻看了起来。就是这看到兴时的叫好声,陈平可不能当没听见。 他的目光紧盯着叶崇文,可这非但没有警告作用,反倒是让这家伙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拿着书就往陈平这里凑。 “我同你讲,这可是最近卖的最好的册子,那主人公所遇上的山野精怪着实有趣!”不单说着,他拿着书就往陈皮眼皮子底下摊开,这般有趣的内容自然是要和好兄弟分享。 桌上才研的墨还剩下许多,陈平哪有闲工夫看这些个玩意儿。何况前世网文小说不比这精彩的多,要啥内容有啥内容。 遭到婉拒的叶崇文只能遗憾着拿着书悻悻离开。 “唉,可惜呀,你怎就不懂得欣赏呢?” 叶崇文的话,陈平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次日清晨,叶老的讲学就要开始,陈平拉着睡眼惺忪的叶崇文就往讲学的地方赶去。 一大早就被喊醒的叶崇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陈平带着洗漱穿衣,迷糊地出了门。 眼瞅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叶崇文定睛一看却发现这竟然是叶老讲学的地方,意识到不对劲,叶崇文连忙挣脱陈平的手。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兄弟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叶崇文苦着张脸就想往回走,可陈平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这都是为你好不是?你说的这算学呀,可是你的一大弱项,正巧叶老的讲学今天就有,正好趁此机会赶紧查缺补漏一番不是?好兄弟懂得分享嘛!” “不必了不必了,我可没有这福分,你快赶紧进去吧,不然等会你可就真迟了。” 二人在走道上僵持,任凭叶崇文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陈平拉住他的手。 旁边还有不少往这里赶的学子,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二人的动静,没办法叶崇文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陈平身后走了进去。 里头已经坐满了人,但还有不少学子还在往里进。房间里的位置也就那么些,迟进来的人只能找个空位站着听。 叶老也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满满当当的屋子里,全是来听他讲学的学子,不过这幅场景对于叶老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如往常般一样简单的说了一下上次讲学的内容讲课的内容,然后接着讲新的内容。 陈平听得津津有味,这种离开字母的算法让他沉迷进去。 这可苦了本就对算学没兴趣的叶崇文,从试图改变到放弃,只需要叶老的一句话,他就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两人相反的态度模样,坐在上方的叶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因周围还有其他人,叶老面上不显,说话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怒意。 他高喊叶崇文的名字,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叶崇文也吓了一跳,睡意一下子就跑没了影儿。他硬着头皮接着叶老的话,垂下身侧的手悄悄去够陈平的衣袖,而衣袖抖动的频率,就足以看出他的慌张。 “我在问你话呢,你扯着旁人做甚?”叶老眼皮子一抬就知道叶崇文想要干什么。 自己的计谋被发现,叶崇文不敢反驳讪笑一声,随后端正态度朝着叶老作揖,赔礼道歉:“学生知错。” 好在叶老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见着叶从文认了错,这件事也就当过去了。 下了学,陈平连忙向叶崇文道歉,他属实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的,这下非但没让叶崇文试着对算学多些兴趣,还弄巧成拙让其在叶老面前有了不好的印象。 可叶崇文却丝毫不在意此事,反而劝慰陈平,“又不是什么大事,对了,要不要同我一起去逛逛夜间的市集?我同你说这夜色下的市集,可是一个好去处!听说今日又到了新书,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上一瞧?” 心怀愧疚的陈平自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一直在村中生活的陈平也算是头一回见识这夜间的集市,可谓是繁华。 街道两侧支起了摊子,每隔个二三十步就能瞅见一个明亮的灯笼,映得整条街灯火通明。 各个摊贩嘴里还唱着不同的吆喝词,陈平看哪都觉得稀奇,没走几步就想停下来看个稀奇。 可早就已经习惯这般热闹的叶崇文已经心痒难耐,他拉着沈平就往人群里钻,直至来到一间书铺方才停下脚步。 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叶崇文熟门熟路地走进铺子,冲着里头忙活的掌柜喊着要新书。 被拉下的陈平也图个自在,看起下架子上展示的书籍。 得了新书的,叶崇文正想和陈平分享他的新书,可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陈平径直走向了放着算术的架子。 这一发现让叶崇文不由得抖了一下身子。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这同窗好友就这么喜欢算学呢,好在他手中还有这新书能够慰藉一番被算学伤透的心灵。 不过这下,他可是不敢上去打扰陈平这个算呆子了。 而另一边的陈平哪儿会知道叶崇文的内心戏,此时只是正好就那么恰巧的,走到了关于算学的书籍面前而已。 在书店逗留了许久,二人正准备离开,刚出门就与叶老撞了个正着。 第17章 陈平醉酒 叶崇文眼疾手快第一反应就将手中的书藏到了身后。 眼看着陈平同叶老打招呼,他一边问着好一边往外挪,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一下子溜出去没了人影。 陈平和叶老说话的功夫,这才得知原来这书楼上竟然还有雅间,叶老此次正是要上去同好友聚餐,既然巧遇就直接招呼陈平与他一同上去。 陈平连连拒绝,可架不住叶老的热情半推半就来到了雅间。 刚打开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叶老怎么还未到啊?准时看书入迷误了时辰”。 “我就知道你小子背地里在说我的不是。”叶老直接坐了下来,手上更是毫不客气地拿起酒杯,就等着李峰倒酒。 “我哪敢啊!”李峰笑着给叶老倒酒不忘招呼陈平坐下,“可是半道被叶老给拐来的?” 不等陈平回答,叶老先听不下去了,“什么叫我拐来的?” “对对对,是您半道抓来的。”身着灰色长袍的儒雅老者改了个词接着叶老的话说道,“这就没错了吧?” 叶老抿了口酒,摇着头叹息,“合着欺负我一个老头子。” 他转过头用手示意陈平做到他身旁,“这就是我先前同你们说的那个孩子。” 陈平连忙起身作揖,“见过各位先生。” 李峰调皮地朝陈平眨了眨眼,故意逗起了叶老,“你我这般相熟,就不必做这些子虚礼了。” “相熟?”叶老酒杯一放,“何时相熟?” “这不还得多亏了叶老,您之前不是老说不收学生嘛,这如今,人不就来了?” “启之!你听见没?你学生说的什么话?” 李阳,字启之是李峰的授业老师,他见叶老的火爆脾气被点燃,也未出言相劝,还硬要在这火苗上添上一把火,“这不正好如了你的意?” “胡说!这是如了我的意?”叶老面对师徒二人深感势单力薄,他转过头看向陈平,“你作何想法?” 陈平进了门就听着三人讲话,雅间里三双眼睛都等着他的回复,可在他看来,这不都是一个意思?他直言自己的困惑:“可几位不都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嘛?” “哈哈哈,有趣,着实有趣。”李阳听闻陈平的话,笑出了声,“你说的不错,可不都是先生。” 李峰无奈地笑道:“这二者可并不相同啊。” 叶老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小子的聪明劲都使到别处了。” 李峰开口解释完,陈平的脸顿时火辣辣,这一时没转过弯,怎么就忘了有入室弟子的说法。 过去的师父,往往自己收养徒弟,弟子住到师父家里,由师父贴钱教养,把徒弟当成自己家人,这即最初所说“入室弟子”。古时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两字由此而来,也表明弟子应当将师父等同于父亲一般孝敬。 严格来讲,“入室弟子”有别于一般弟子,属于嫡系,是师父比较亲密而亲传的弟子,常常有单独且严格的拜师手续。 好在现在他不过只是个七岁孩童,不算什么大事.....他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可面前三人眼中的笑意却还是让他低下了头瞅着桌上的杯子做鸵鸟状。 “虽说有些唐突,我还是得问您一句,您可是准备收弟子了?”叶老前头的反应让李峰不得不这么想。 “自然,不过打算收的是关门弟子。”虽是回答李峰,可叶老的眼睛却是看向陈平。 关门弟子的分量就更重了,李峰听闻举起了杯。 “那就祝叶老早日心想事成。” 陈平也在旁边听了个全,他抬起头就和正看着他的叶老,视线撞在了一起。几人的对话犹在耳边,可他不敢确认这当中说的究竟是不是自己。 一杯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拿着。” 陈平犹豫地接过酒杯,眼里全是茫然,这怎么就给了他一杯酒? “你不是想要?”他可是看陈平盯着酒杯看了许久。 李阳正想阻止,叶老像是提前猜到了一般,接着道:“抿一点尝个味道就罢了。” 这下李峰和李阳也认为是孩子好奇馋酒,陈平拿着酒杯往嘴边送,他还真有点想尝一尝这古时的酒是个什么味道。他抿了抿唇,将上面沾带的酒味吞入口中,一时不察仅被这酒的辛辣带出异样的表情。 不知是孩子的味觉过分敏锐,还是他确实喝不太惯,辛辣之余还带着苦涩,缠在他的喉咙久久不能散去。 他苦不堪言却逗得三人脸上满是笑意,陈平顶了下上颚,故作深沉:“我这也算得上是彩衣娱亲了。” 房间里的笑声越发大了起来,李峰险些跌下椅子。叶老举着的酒杯都洒了不少酒液到桌上,李阳最是收敛,可他嘴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先前点的佳肴也送了进来,几人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就着酒菜说起了州试。 李阳想劝李峰再试上一试,可他却已经失了信心,“老师不必劝我,我如今这般......挺好。” 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李峰拿起酒壶就给自己满上,接连几杯酒下肚。 叶老看出他的沉闷,唯恐李阳还要继续劝慰,他直言今日要来一场飞花令。 “平日里,你不是最烦这些东西?”李阳直接戳破,可也知学生心中苦闷,他刚拆了叶老的话又接着道:“今日玩一玩也不是不可。” 李峰只能奉陪,他随手一指屏风,“平日都是以花为题,今日不如以月为题,可好?” 本就是为转移话题,其他几人自然称好。 陈平不知何时走了神,他想不参与,奈何叶老不放过他,还要让他先起头。 叶老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为难人,“就是玩个乐趣,你随口说就成。” 陈平哭笑不得,可眼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飞花令最考文人的临场发挥,要不就是得博览群书,可陈平也不知怎么得,几轮坚持下来,他倒是觉得越发疲惫。 或许是年纪小喝酒的缘故,眼皮沉重地快要睁不开,不时的还觉得有些发晕。 仅剩的意识他勉强对出“明月堕烟霜着水......” 接着一声巨响,陈平的头直接砸在桌子上,身子也滑了下去。 第18章 上课被点名 还得亏叶老反应及时,伸手一捞挡住了,这才没让陈平栽在地上。 “这是......醉了?” 李峰有些不确定,他起身看了眼陈平的酒杯,里头的酒液还剩大半。 叶老扶着陈平,仔细听了会他的呼吸,确认是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是醉了,还小,吃不住酒啊。” “也是......”李峰话还未说完就被李阳给打断。 “好啊,刚才对的好啊!我记得你是否说过,这孩子才刚识字没多久?”李阳看着沉睡的陈平,眼里亮着光。 李峰点头称是,可叶老却抓紧了孩子,面露警惕,“李启之,你个老匹夫不会是要和我抢吧?” “他这才读了几日就能做出这般的诗句......” “那也没得商量!”叶老赶紧打断,“老夫先前就已经同你说了,这可是要成为老夫的关门弟子!” 李阳还想游说,叶老根本不吃这一套,将陈平抱起就要离开。 李峰连忙追上,“叶老!叶老!您当心自己的身体啊!” “老夫身体好着呢!” 生怕这两人追上来,他带着陈平甚至还小跑起来,惹得后面的李峰想追不敢追,叶老生怕他们上了前,跑得更快了。 “老小孩老小孩,你莫管他。” ...... 等陈平过了酒劲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他扶着额头,还未缓过神自己怎么回到的书院就听见旁边人的动静。 “你醒的还真是及时。” 叶崇文边穿衣服边说道,“赶紧吧,授课的先生估摸都到书院门口了。” 听到这,陈平直接翻身坐起,拿着放在床头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还不忘询问叶崇文,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被人送回来的呀,我可听说了你沾酒就倒。”叶崇文故作一副抓到他把柄的模样。 陈平有理有据的解释:“那只是现在年岁还小,你且看我以后如何灌你酒。” “那我且等着。”叶崇文说罢拿上书就往门外走,“赶紧的,可别迟到了。” “这就来!” 进了学堂,陈平一下就注意到,坐在席位的先生,可不就是昨日同叶老吟诗喝酒的李阳。 这里的学子都与陈平的年纪差不太多,而第一次授课,李阳也并未讲过于高深的内容,只是同孩子们讲解了一下诗词的基础,随后便让大家开始对对子。 从通俗易懂的日对月、天对地,再逐步增加字数,两字的题目大家还能说得上来,可到了三字、四字,能够回答的声音就寥寥无几了。 此时的李阳也与昨日饭桌上的悠然自在完全不一样,身为授课的师长,陈平虽不敢放肆,但学生的通病再次显现。 不想答题的欲望逐渐将他吞没,不管李阳怎么看他,陈平皆当做看不见,甚至埋下了头,做着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心里却在疯狂大喊,千万别叫我,千万别叫我。 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 李阳直接喊出陈平的名字,“人间清暑殿,对什么?” 陈平听到题目的一瞬,已经在心中抓狂,别人那都还是一字或一词,怎么到了他这,难度一下子就往上升了好几个级别。 同窗们眼中的同情几乎具现,陈平垂着眉,眼睛死死盯着坐在他正前方叶崇文的后背。 兄弟,江湖救急! 可惜叶崇文的后背没有长眼睛,他眼里带着光,盯着李阳看了许久,眼里全是对陈平的羡慕,怎么提问的就不是他呢? 关键时刻不顶用,陈平只能靠自己,他回想李阳说的题目,不确定地答道:“天上......天上广寒宫?” “对的不错。”得了满意的回答,李阳便放过了他,转头寻找新的目标。 陈平可算可以松一口气。 眼瞅着李阳又挑了几个学生作答,可都没有学生回答出来,叶崇文渴望答题的心越发蠢蠢欲动。 可李阳因为背过了身,始终没能看到叶崇文的积极,而是直接又喊了陈平。 “你来说说这该怎么对。” 陈平再次迎来挑战。前面两个到还算简单,他直接答了出来,可这最后一个‘春日圆中莺恰恰’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无可奈何,他只能向李阳低下头,“学生不才......不知该如何作答。” 面对对方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陈平默默别开了眼,他真的不知道,就算前世真的知道,现在也忘的差不多了。毕竟学生智慧的巅峰,那都是在高中。 学生都说了不知道,李阳也不能硬逼着人家回答,可他心里却还是觉得,陈平不该只是这样的水平,回想当时的场景,李阳又看了看眼神清明的陈平,心中不免猜测,莫非还得是要半醉半醒之时? 这头刚想完,转头李阳自己就给否决了这荒唐的想法。 这头刚想完,转头李阳自己就给否决了这荒唐的想法。 下了课,学生散去,叶崇文满眼羡慕地转过身看着陈平,他也想这样被先生提问,可这一节课过去,先生从未叫他作答。 陈平无法同叶崇文感同身受,面对他的羡慕,陈平表示,“若是能同你换上一换,那该多好啊。” 叶崇文十分赞同,“若真能这样就好了。” “什么这样就好了?”叶老刚进门就听见叶崇文的声音。 他的出现吓得叶崇文连书都不敢拿,站起身就想逃跑。 “站住。”叶老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就让叶崇文僵在了原地,“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没有没有。”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叶崇文连连摆手,“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 叶老冷哼一声,“打扰?你小子还怕打扰?我同你说,今儿,你就必须给我站在这,给我听着。” 这话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可叶崇文就像是没脾气似的,叶老说什么他都照做,这让陈平都觉得有些太过,可碍于当事人没这么觉得,他也不好说什么。 “今日,我想要你帮我做个见证,对了,我记得你和陈平可是同住一间屋子?” 叶崇文点头称是,“和预先设想的一样。” 叶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陈平听了半天,也不知二人在说什么,一脸茫然的杵在原地。 第19章 拜师叶老 叶崇文此时脸上带着歉意,毕竟是叶老的安排,那他就只能照着做,叶老不发话他也不好解释什么。 叶老看出了陈平的困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随即露出笑容道:“今日我前来书院,主要就是为了你。” “为了我?” “自然,我也不爱说那些糊弄人的话,就一句话,你小子可愿意做我的关门弟子?” 叶老也没做铺垫,开口直接询问,陈平是否愿意当他的弟子。 旁边的叶崇文在叶老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但怕叶老发现,他赶紧扮作兴奋的模样拍了拍陈平的肩膀。 “兄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赶紧拜师吧!” 陈平没有说话,相比起叶崇文的激动,他的反应更显平淡。 “学生能否先问一句,为何是我?我何德何能可以做您的关门弟子。” “那当然是为了算学啊,这般天赋可得为我算学一科增添不少颜色!” 只能说不愧是叶老,这个答回答,也就还真是独具叶老风范。 叶老两鬓斑白,有时走路还有些步履蹒跚,可就是这样一个老者,在说到算学时的眼眸却如还在上学的孩童般炙热。 就在陈平稍加思索的功夫,叶老却觉得是自己说得过于简单,生怕陈平不同意,又接着补充道,“你且放宽心,日后若是你想要参加科举考试,作为你的老师,我自然会为你做担保人,若是不够,我自当竭尽全力寻友人相助。” 这一番话正中陈平所想,自从知晓参与考试需至少五个担保人时,他就头疼不已,如今还能有意外之喜,陈平当然想要答应。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答应的话又咽了回去,反倒有些忐忑地询问叶老,“多谢叶老厚爱,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叶老能够给我些时间,我好回家同家中长辈说上一声。” 这种大事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说的算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叶老得了陈平的这个回答,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看来这个关门弟子是八九不离十没跑了,如今只不过是再多等些时日,这又有何难? 好在书院每个月都有几日休息。 为了这事,陈平在休息的前一个晚上就收拾好行囊,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中,陈平便将此事如实告知陈多海夫妇,对于能够在华庭书院讲学的先生看上陈平,愿意收为关门弟子一事,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 一想到以后孩子能够有人带着踏上科举之路,他们就兴奋得睡不着觉,愣是讨论了一整晚关于拜师礼的事情。 这可不同于入学书院的拜师礼,毕竟关门弟子指老师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此后则收山不再收直传弟子了,而由徒弟去收徒孙——再传弟子。一般来说关门弟子是老师最钟爱的弟子,因此在众弟子中地位特殊。 同时这意味着陈平能够少有走许多弯路,等到休息几日返回学院之时,父母还不忘叮嘱陈平要好好学习,万不可辜负了老师的期许。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就等着拜师礼举行。 这消息,除了父母还有叶崇文,陈平也没对外同人讲过。可叶老就不一样了,得了个好学生,他恨不得告知天下,尤其是那个想和他抢学生的李启之。 “你!你这下手也太快了!” 李阳被叶老以喝酒为由带到了酒楼,没想到这酒才刚端上来,他就遭到叶老的炫耀,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字不是在告诉李阳,你,晚了一步。 就瞧不得这人炫耀学生的模样,李阳假装不在意,直言陈平现在就是他的学生,还得每日听他讲学,这点叶老是赶不上了。 就算陈平是叶老的弟子,可他李阳的课,这小子可是一节都跑不掉,至于叶老?还是等书院放了假再说吧。 叶老哪能服气,直言他也是有到书院讲学的! “就那一月能有几回的讲学?” 叶老:“......” 这数量上,他还确实比不过李启之这个老匹夫。 这怎能甘心,叶老一咬牙,“我也能多到华庭书院讲学。” “你也就口头说说,文阳书院你不去了?还是江夏书院你不去了?”作为叶老多年的老友,李阳对于叶老的行程可是一清二楚,拆台自然也是轻松。 “你简直不可理喻!” 叶老恶狠狠地瞪着李阳,最后只能闷了口酒,独自生气。这么些年,他就是没能说过李启之几回。 见自己逗狠了,李阳赶紧为叶老夹菜,“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弟子不是?别人抢不走的,您老放心。” 叶老冷哼一声,随即夹起碗里的菜,仿佛是把菜当做李阳一般,咬碎咽下。 他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等李阳插科打诨,转移了话题,他就已经能热情喊着一声又一声的启之。 等到了拜师的当天,陈平意外的发现叶崇文也在现场,不仅如此,他还是从叶老家中走出来的,陈平这才明白过来他们的关系。 “不是不想同你说,除了我爷爷有交代以外,我对你也实在好奇。”叶崇文连忙解释,“最开始还有想同你一较高下的想法,可这算术,哎,你是知道我的。” 因叶老总在家中说起考试时陈平的表现,叶崇文在家中可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再加上总被做比较,他心里也是不服,还特地要求和陈平住在一块。 可真相处在一块,陈平往日对学习的刻苦他可都看在眼里,这想法也就转变了不少。 之后没同陈平说道他的身份,一是觉得这与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重要,二嘛,也是他给忘了。 身为算学大家叶老叶文昌的孙子,叶崇文却喜爱做文章,人各有所长,这话属实没错。 一番非常讲究的拜师礼完成,陈平正式成为叶老的关门弟子,除了不时会收到一些人的议论,陈平在书院的生活也算得上自在。 眼瞅着就要过年,天气越发寒冷,往日恨不得缩在屋内的学子,今日却稀奇地聚到了外面。 陈平看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眼睛却都看向前厅的众人,他随手抓着一个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新来了一个学生,听说人家还是从京里来的。”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怎么就来我们这个地方。” “好像是州试没过,就被家里下放到了这边。” “真的假的?” 第20章 比试 有一个人起了头,其他人就跟着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事情是越讲越夸张,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众人八卦的入了迷,丝毫没注意一个新面孔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你们可是在说我?” 一名身着白色锦袍的少年面露好奇地看向众人,离近了,这才发现这白色的衣袍上还绣着暗纹。 当事人就在面前,谈论是非的几名学子自觉尴尬,连忙道歉离开。 “你怎么不走?”少年看着留下来的陈平问道,“不跟他们一起吗?” “我打算去藏书阁一趟,同他们不是一个方向。”说着陈平还朝他晃了下手中的书籍。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少年展露善意,“不知怎么称呼?” “唤我陈平就是了。” “陈平?”那少年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可是叶文昌的关门弟子陈平?” 见男子直呼叶老的名字,陈平心里有些不适,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正是在下。” “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比一场?”陈平目露警惕,“我为何要同你比试一场?” “就凭你是叶老的弟子。”少年上下打量了陈平的衣着一番,面露不屑,“也不知你这么个落魄小子,怎就成了叶老的弟子。” 陈平的衣服是向氏扯了布新给做的,虽比起眼前这位的锦袍来说,麻布确实算不上什么,可上面的一针一线皆是母亲对他的心意。 何况莫名其妙来这么一个挑事的。既然你找捶,那便如你意。 陈平拉下了脸,眼神冰冷,“那我今日便如你的愿,待会可别哭着回去。你说,怎么比?” “待会输的是谁,还指不定呢。”少年显然对自己很是自信,为表郑重他自报姓名,何青选,十一岁,曾在江夏书院就读的学生,刚刚转学过来。 二人约定,相互出题,谁答不上来就算输。 何青选见他年岁小,便让陈平先出题。 陈平也不推脱,先来一道关于方田的问题:“今有田广十八丈,从二十七丈。问为田几何?” “八亩地。”何青选稍加思索便得出了答案,接着问道,“稚童食汤圆,若每人分三个,则汤圆余下五十七个;若每人分五个,汤圆还多余五个。稚童有多少,汤圆又有些许?” “二十六人,一百三十五个汤圆。” 初开始二人并未使出全力,可对方皆是直接作答,这引得二人较起了真,问的越发艰难。 这也引得不少路过的学子停下脚步,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比试,有些许几个不服输的,还在一旁同二人一起算起了题。 因题目越发繁琐,陈平好在还有纸笔作陪,可独自找来的何青选确是两手空空。 眼看着比试越发不公,陈平率先喊了停。 “再找纸笔太费时间,我还得赶着去看书,不如换个比试?” 何青选自然称好,刚想换个比试的内容,就听闻远处传来叶老的声音。 “何人要与我的弟子比试啊?” 叶老走得匆忙,让他身后的叶崇文一路好赶,旁边凑热闹的学子见叶老来了,没过一会儿,就各自散去。 陈平看着在同他不停眨眼的叶崇文,便知道了是谁喊来的叶老。 “在下何青选,曾在江夏听过您的讲学。” 叶老仔细回忆,“何青选......我好像有些印象,你可是那何家布庄的稚子?” “叶老好记性,正是在下。” 听闻对方的答复,叶老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狐疑,在他的印象里,何家布庄的稚子同叶崇文、陈平也就大了两三岁,可如今这个子比他们俩高上一个头都不止。 见叶老没有说话,反复打量着他与陈平二人,早就习惯的何青选倒是自己先解释起来,“也不知怎得,今年长得尤为快些。” “那还真是了不得。”叶老看着叶崇文和陈平的头顶不由发出感慨,“长得高些好啊。” 看着远处还有不少学子朝着这边观望。 叶老大手一挥,索性将这两人全部带到了一间空着的书房,叶崇文也贱嗖嗖的跟了进去。 进了屋子,还不等何青选说话,叶老就直言之前其父亲的邀约,他是不会去的,他现在只是一个闲野惯的老头子。 何青选抿着唇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些许他才开口道:“晚辈会同家父如实相告,可家父是家父,我是我。自您在江夏书院讲学,我就对您仰慕许久,还请叶老给个机会,我想成为您的弟子。” “老夫已收了关门弟子,日后更是不可能再收弟子。”叶老想都没想便直接回绝了何青选,“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至于你,既然来到了华庭书院,那便在这好好学,你父亲还等着你早些考上,光宗耀祖呢。” 何青选看着站在叶老身侧的陈平没有言语,毫不掩饰眼中的不服。 这是较上劲了。 叶老轻叹一声,随即招呼陈平上前,询问二人前面比试了些什么。 陈平如实相告,叶老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道,“既然你二人还未分出胜负,那如今比试继续,这题目由我来出,可好?” 二人自无异议,点头应下。 说着叶老又朝旁边看热闹看得起劲的叶崇文招了招手,“你也跟着他俩一块。”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怎么会在这里? 无妄之灾就这么落到了叶崇文头上,一脸看戏的笑容瞬间僵住。 但无力反抗只得认,哭丧着脸自觉站到陈平的旁边。 叶老稍加思索便想到了题目,“都说士农工商,不如就谈一谈这商,为何会被人认为是最末的原因。” 此题一出,何青选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站在他身侧的陈平和叶崇文明显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虽说枪打出头鸟,但叶崇文却觉得是早死早超生,索性就抢先回答。 “自然是因为其最为忙碌。” 叶崇文回答的简洁,叶老都未能反应过来,“这......就没了?” “没了啊!” “你小子再说一次!” 叶老高举桌上的茶杯作势就要往叶崇文身上招呼。 叶崇文见事不对,赶紧往陈平身后躲藏,“您就当我没说过!再说了我又不参加比试,就是个凑数的。” 这话说得像那么回事,可叶崇文这副得过且过还爱敷衍了事的模样,还是气得叶老半死。 亲孙子,亲孙子,忍了。 借着叶崇文插科打诨的空挡,何青选想出了答案,他面色苍白,一字一顿地说道:“因商人多为投机倒把之人,前有操纵人心、以利诱之引得文人忌惮的吕不韦,后更有多以财帛动人心官商勾......” “住口!” 眼看着何青选越说越过,叶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面色铁青的问道,“难道你就是这般看待自己父亲的?” 第21章 三人同住 何青选面对叶老的质问不以为然,嘴角却带着一丝嘲讽,“您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意思么。” 二人相对而立,叶崇文扒着陈平的衣袖,缩在他身后不敢动弹。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叶老气得面色涨红,他来回在房里踱步,猛地停在何青选面前,“莫觉得你读了几日书就可以妄加猜测我的想法?你觉得我是这般想,还是你就是这般想!” “是您要我这般想的!”何青选直接吼了出来。 何青选一直都知晓他是商人之子,也一直都知晓旁人是如何看待他这个身份。 因为是商,所以无论他如何努力,总有人说着闲言碎语,戳着他的脊梁骨,还得是家中富裕,不然哪能得师长喜爱?哪能拔得头筹? 如今叶老的问题更是往他的心尖上戳,你不过就是个商人之子。 面对何青选的质问叶老气得心痛,他用手抚着胸口,眼前阵阵发黑。 好不容易缓过来些许,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何青选道:“你且听着。” 接着,他指了指陈平,“你来,你来说说。” “士农工商,皆为四维并举。无士不序,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兴。正是有商的所在,百姓所种所制之物得以流通,国家得以兴旺。不过……不过任何事情都需有度,商也正是如此,过分包庇自然养虎为患,稍加管制自然能利国利民。” 陈平本不想多说这些,可何青选的态度确实影响了他不少,也许是处于之前二人的比试之时,陈平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叶老欣慰得点了下头,“答的不错,但还不够全面。” 等他看向何青选时,最后只剩下长叹。 “你回去再想想吧。” 何青选默默的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鞠躬后转身离去。 自从这场比试结束后,接连的几天,陈平都未在书院看到过何青选的身影。 原以为就此不见,没曾想又过了两天,何青选竟带着行囊走进了他与叶崇文所住的地方。 不仅他本人到了,连带着还有一张新的床榻搬进了这间院子。 “这是怎么回事?”叶崇文拿着新话本从外面回来就与搬家具的师傅撞了个正着,“这是来新人啦?” 陈平顺势给他一指何青选站着的位置,“还是一个熟人呢。” 虽说何青选也搬到了这个院子,可由于年岁相差,再加上所学内容也有所差异,何青选并未同他们一同上课。 小孩子不会因为一场比试就有隔阂,也正因为住在同一屋檐下,课下难免一同谈天说地。 何青选更是寻着机会就从外头的酒楼带了佳肴,招呼着陈平和叶崇文二人一同享受享受。 一来二去,三人便很快熟络了起来。 陈平这才得知,虽然那日何青选对商人贬低至极,可他对父亲是从小仰慕的。 因为父亲的缘故,他才得以知晓叶老的存在,也是因此在江夏书院听了叶老的讲学,他才想成为叶老的学生。 说到这儿,何青选不由感慨,最后还是未能如愿,不过打趣的说到,能与叶老的弟子成为朋友,也算的是他的运气。 陈平连连摆手,却被一杯茶堵住了嘴。 何青选斗志昂扬,他端着茶,以茶代酒向陈平发起邀请。 “下次,下次比试赢的一定是我。” “这话我可不能应。”陈平举着茶杯朝着何青选一敬,“下次应该还得是我。” 此话一出,二人相视一笑。 专心吃菜的叶崇文被笑声吸引,猛然抬头,不甘示弱地举起茶杯。 “加上我一个可好?不过能不能不考算学?”不想被落下的他,但说到算学面色越发显得纠结。 何青选刚想应下,可陈平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 “不考算学?那考什么啊?考吟诗作对还是如何抢到最新的话本子?” 何青选听到这直接笑出了声,被拆了台的叶崇文委屈得不行,连忙出声为自己辩解,“我……我策论学的还行。” 看来是有些逗狠了,陈平连忙补救“对对对,策论确实学的好,我这一块还得向你学习!” 这般评价引得何青选好奇不已,“那我还真想看看。” 得了夸奖的叶崇文骄傲地挺起了胸脯,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也没,也没那么厉害。” 大家笑作一团,桌上的吃食也见了底,天色渐晚,三人收拾完各自回了房间。 明年秋末有一场县试,陈平自从何青选那得知了此事后,他扑在书上的时间越发的长了起来。 时间紧任务重,陈平满脑子的之乎者也,还得从中扒拉着诗赋。 一向闲散惯的叶崇文看着都有些怕了,接连几日都不敢同陈平讲话。 有时怕影响他学习,就扒着窗户朝房里看,等着他什么时候能休息一会,才好叫着一起去吃饭。 今日他依旧撅着屁股站在窗户外头,不时还左右脚轮番站,这般滑稽的模样,被刚下了课的何青选看了个正着。 他刚喊了一声,叶崇文一脸惊恐的就把话打断了。 叶崇文用着气音低声说道:“小点声,陈平还在里头看书呢。” “那你就这样站在外头?”何青选被他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不少,“要不要先去我那里等着?” 叶崇文有些心动,可房里叮铃哐啷的动静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连忙往里进,“怎么了,怎么了?” 陈平倒在地上,一只手抓着书,另一只手扶着灯架,嘴里还不住地说着:“没事没事。” 迟一步进来的何青选也被他的这幅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和叶崇文一起,帮着陈平扶好灯架,再将他从地上架起来。 “你这看得也太入迷了,我可得瞧瞧你看的是什么。” 何青选就陈平拿着的姿势,看了一眼他手上书籍的内容,然后倒吸一口气,“就这一本《大学》?” 陈平站起身,揉了揉刚刚被灯架砸到的小腿,又原地跳了跳,“当然是《大学》,这可是用处良多啊。”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可叶崇文和何青选对视一眼,决定忽视陈平的这句话,毕竟他们可是被《大学》折磨不已。 正因为有用,所以对它不喜,尤其是听到学院先生用它出题时,更是恨不得世间没有这本书。 第22章 茶楼猜谜 如果换做往日的陈平,或许同他们是一个想法,孩子嘛天天玩多开心。 可如今既已决定去考试,且县试迫在眉睫,深知自己的水平不足,唯有勤能补拙了。 只要读不死,就往死里读。 而已经考过一次县试并且失败的何青选,却没有陈平这般执着,或许是受到陈平刻苦读书的影响,他也在重新思考自己往后的道路。 当今朝廷为留住更多人才,除了大多数人都想进的进士科,还设了不少常科,如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等等。 原本专读进士科的何青选,自上次比试之后,想法就已经发生转变。 他不再纠结进士科,想要试试其他,不过这些现在说,还有些为时过早。 陈平却不是这般觉得,只想尽快的考上个秀才,给家里减轻些负担,这样就能回到向往的咸鱼生活了。 日日苦读的时光是枯燥的,叶崇文又岂是能安心静读的人,而且小孩子本就玩心重。 今日恰逢月休,他正计划着一起上街逛逛,何青选也看不惯陈平成日待在屋里的样子,这个想法与叶崇文不谋而合。 “平哥儿,今日月休又逢镇上大赶集,咱出去瞧瞧?”叶崇文趴在窗前,期盼的问道。 陈平闻声抬眼望去,何青选也站在窗外,神情兴奋的点着头。 哎,果然玩才是小孩的天性。 可我不是小孩啊。 “不了,你们去吧,我还得再看会书。”陈平缓声拒绝。 “别老闷在屋子里,出去走走看看皆是学习。”何青选出言劝道。 陈平转念一想,这话颇有几分道理。 前世明朝的大书法家董其昌曾说过,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 况且自己穿越至今,还从未真正的去融入市井生活,去感受这个世界,也确实该出去看看。 我还是个孩子嘛。 “说的在理,那咱走着。” 一番自我攻略后,陈平合上书本快步来到屋外。 “选个具体去处?” “自然是去书铺了。”叶崇文想都没有想就答道。 “去什么书铺啊,出去玩自然就要去茶楼。”何青选听到书就是一脸嫌弃,“整日待在书院,还嫌书没看够啊。” “这两者怎会一样呢?”叶崇文大声反驳,“书铺的那些话本里头,讲述的爱恨情仇、侠肝义胆,可是叫人日日回味流连忘返,岂是那些烦闷的书籍可比的。” 陈平瞅着叶崇文一副已经陷进去的模样,暗叹果然话本子在哪个世界都这么受欢迎,前世的自己何曾不是一个重度网文依赖者。 “那要照你这么说,茶楼不是更好?那说书先生说的更有乐趣。”何青选坚持自己的选择。 叶崇文连连摇头,做出一副你不懂我的样子,“这怎么能一样呢?” 二人谁也不让着谁,最后索性将目光都看向了陈平,“少数服从多数。” “陈平,你来说说我们到底要往哪儿去?” “那要不先去茶楼吧,我还挺好奇里头是个什么模样。”陈平稍加思索便说出自己的想法。 叶崇文耷拉了着肩,何青选兴奋的挥舞着手。 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没能如愿的叶崇文如同护崽的母狼一把抓住陈平,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何青选,“下次,下次定要陪我去书铺。” 陈平哄着,“行,下次你定。” “对,下次咱一起看话本子。”何清雪连忙应道。 二人先是被对方的话说的一愣,随即相视一笑摇了摇头,叶崇文则高兴得裂开了嘴角。 待他们三人来到茶楼时,已经有些迟了。 恰逢青松镇赶集的日子,茶楼已经坐满人,好在一楼有个角落还剩下一桌空位,他们赶紧落座。 此时说书先生已经上台,只见他醒木一拍,嘈杂的茶楼渐渐安静了下来。 台上,说书先生正接着上回未讲完的江湖故事继续说着。 台下,何青选悄声向二人解释这茶楼和说书人的事情。 原先这茶楼本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毕竟赶集的人也有买卖要做。 但自从这位说书人来了,茶楼就多了个规矩,凡是讲完一回故事,说书人就会给出一个谜面,若是有人能够答对,当场就能得到一贯钱的彩头。 不过若是没人能答得出来,他也不会讲明答案,而且下一回就会换个谜面。 他定下的规矩就是所有人都可提问,可他只会回答是或者不是,不会再多说其他。 如此新奇的事情,当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后来慢慢传开茶馆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有些人是单单是为了银钱而来,也有不少自认聪颖的人就为了这谜面过来,若是能答对自然在同行人中也能有些面子。 “这听着倒是有些意思。” 叶崇文磨拳擦掌准备一会儿也试试看。 这般有趣的事情,陈平自然不会错过,好奇的问道,“这先前可有人答对?” 何青选点了下头,“有但只是少数,说来也是怪事,这答对的人,愣是没几个愿意告诉他人答案究竟是什么。” “那一会儿,我们可得仔细听这谜面了。”叶崇文跃跃欲试,“要不看看一会儿谁先回答出来?” “有何不可?” 何青选自然应下,不过觉得单纯猜谜题有些无趣,他眼睛一转提出建议,“不如我们也搞个什么彩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想拿什么做彩头?”陈平一下就发现了何青选话里有话。 “请吃饭?”叶崇文根本没注意到不对劲,他眼睛里只有说书人的故事。 “那多没意思。”何青选朝着陈平眨了眨眼,“不如.....帮赢得人做件事情,怎么样?” “我没什么......”陈平说到一半忽然转口,“不能是太过分的事情。” “那是自然。”何青选还是有分寸的。 两人都觉得这个彩头没问题,叶崇文当然也没问题。 不一会,今日的侠义故事已说完,可此时茶楼里的人却变得越发多了,就算没座了还有不少人挤进来。 只见说书人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似乎对拥挤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 他缓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醒木一拍,“啪。” 这谜面也就出来了。 “妇人一出村,村便成荒村。” 第23章 莫欺少年幼 茶楼顿时变得嘈杂起来,大家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陈平听完谜面也在猜想,为什么有人出村,村子里的人就会消失? 距离说书人最近的一名书生最先发出提问,“那妇人可是杀人凶手?” 说书人用打开的折扇遮住了嘴,“是,也不是。” “可是因时疫?” “不是。” “荒村的原因是因为妇人?” 这问题一出来就遭到周围人的调笑,这谜面不都已经说了吗。 那人也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赶紧藏进人群中。 虽然这问题与谜面大差不差,但说书人还是做出了回复:“是。” “这妇人在村中可有人认识?” “是。” “这妇人可是外乡人?” “是,也不是。” “又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何青选总觉得自己就差一点就能抓住答案,可一时间又不知道缺在了哪里。 有人高声再问,“可是那妇人引来了山贼?” “不是。” 这个不是一下把何青选的思路给打断了。 陈平听着这些问题,总结归纳下来感觉有些奇怪,这妇人认识村中人,又不算是外乡人,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妇人曾经是个外乡人,后来成了村中人?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陈平先向说书人确认了这个问题。 随着说书人的肯定,陈平知道自己的思路没有错,接着道:“妇人与村子里人的关系可是不好?” “是也不是。” 叶崇文这时跳起来喊道,“我知道了!那妇人可是妖怪?” 对于沉迷话本的他,这是能想到的最佳答案了。 “不是。” 说书人话音刚落,整个茶馆的人哄堂大笑,叶崇文憋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还以为是什么精怪传闻,看来不是啊。” 旁边的几位中年人却是看不过眼,其中一位拍了拍桌子大声道,“这是哪儿的来几个小孩儿,在这里瞎说添乱,出去出去。” 喊声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还有一些人也附和着。 叶崇文和何青选见状向角落退了几步。 陈平皱了皱眉,毫不畏惧的迈步走到中年人桌前问道,“这位大叔,虽然我们年纪尚小,但进茶楼也是付了茶钱的,你们来得为何我们来不得?” 茶馆众人听后不乏点头赞同,那中年人却依旧蛮横,“来了听个热闹就是,瞎问些什么?小孩家家不要打扰我们破题。” “那你是认定我们猜不中这谜底?”陈平盯着他问道。 “笑话,在场这么多人都猜不到,你个小毛孩能知道?”中年人不屑的看着他。 “我猜中了,该如何?” “你要是猜中了,我再加一贯赏钱。” 陈平摇摇头,“我不要你的赏钱,我猜中,你给我们道歉。” 中年人和同伴对视一眼,如今这属于骑虎难下,茶馆的人都看着这里,又岂能被一个孩子唬住,“行,我应了,那你没猜中又当如何?” 叶崇文和何青选毕竟年纪还小,见到如此局面,二人战战兢兢的上前拉住陈平,想就此离去。 可陈平平静地望着他们,轻声安慰道,“信我,我想试试。” 似乎是某种不明的信念燃起,他们平缓了一下,坚定的与陈平站在了一起。 陈平拉着二人的手对中年人说道,“若我没猜中,我们三人为打扰各位雅兴鞠躬致歉,立马离开茶楼。” “行,那说出谜底吧,让说书人评评。”中年人瘫坐回椅子上,目中闪过了一丝看好戏的神色。 陈平并未回应他的话,而是朝着台上说书人问道,“先生,我可否再问你几个问题?” 说书人叠好折扇置于桌面,端坐着面带微笑,“当然可以,小哥尽管问,但我只能回答是与不是。” “那是自然,我想问荒村的原因,可是村民都死了?”陈平开口问道。 “不是。” 紧接着再问,“那妇人可是不愿来到这里生活?” “是。” 这一下陈平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其实在问这两个问题前,心中就已有大概,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 否则他也没敢直接跟那位中年人硬刚,要不然反正是小孩子低个头走了就是。 陈平接连两个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说书人不由得对他的答案更好奇几分,见他久久沉思,出言催促道,“怎么不继续问了?” “我已有答案,是否需上台近身告知?” “噢?今日可以例外,小哥直接说出即可。” 陈平在得到说书人许可后,说出了他认为的答案。 “先生给出的谜面是妇人一出村,村便成荒村。从刚才诸多问题的答案,可分析出这妇人是个外乡人,与村里有仇,可她又在这村里住着,还有夫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根本不想来到这里,只是某个原因不得不来。 而出村导致村子荒村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她外出的时候同人说了什么,导致这个村子的一个秘密或者什么东西被发现了,所以村民逃的逃散的散变成了荒村。 所以我大胆猜测她是被强行拐卖到村里当媳妇的,村里可能有很多与她一样遭遇的人,后来因她跑出去报了官,村民怕官府上门拿人,所以都跑掉了。 先生,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当陈平说完茶馆所有人都望向了台上的说书人,叶崇文和何青选也紧张的摒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前方。 说书人眼中逐渐透出了欣喜,随即高声招呼后头的掌柜,“好小子,今日这彩头是你的了。” 茶馆楼内瞬间喧闹起来,众人纷纷叫好。 “猜对了?” “好!好!好!” “这小子真厉害,真猜中了谜底。” 叶崇文激动的跳起来指着陈平说不出话来,何青选也大喘气的看着他,眼含热泪。 刚才训斥他们的那位中年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呆呆的看着陈平。 说书人提醒他,“是汉子就该履行承诺,理应向三位小哥致歉。” 这样喜闻乐见的场面,看热闹的众人也跟着起哄。 中年人这才反应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走到跟前说道,“三位小哥,适才冒犯还请见谅。” “我们接受大叔的道歉。但期望大叔日后再莫欺少年幼了。” 众人听完都哈哈大笑,他们三人也对视一眼,开心的笑了出来。 茶馆掌柜手拎绑着红绳的一贯钱出来,交到了陈平手上,沉甸甸的。 茶楼里众人的热情快将陈平淹没,好不容易看到人群间有一个空隙,他赶紧溜出了茶楼。 叶崇文、何青选二人想要跟上,却半天没从人群中挤出来。 而陈平刚走到茶馆门口,就被一个熟悉的面孔堵住了去路。 第24章 偶遇赵瑾 来人穿着一身常服,正是之前处理陈多海事件的县衙都头赵瑾。 “我刚在茶楼里就瞅着你眼熟,可是那日南溪村的小孩?” “正是,小子陈平,我父亲的事情还得多谢赵都头的明察秋毫。”陈平连忙作揖。 赵都头乃武夫,可不在意这些虚礼。 他眼下最感兴趣的还是在茶楼时陈平的分析,再结合上次案件,越发觉得这孩童不一般。 举止有礼,谈吐文雅,思维敏捷,观察细致,不像一个几岁孩童该有的。 陈平跟赵瑾说了没两句,两股沉重的力道便压在他的肩上。 刚挤出人群的叶崇文和何青选在身后,喘着粗气道,“你,你也溜太快了。” 叶崇文这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的赵瑾,连忙端正姿态之余,还不忘轻轻踹了何青选一脚。 陈平向赵瑾介绍,自己如今在华庭书院读书,这二人是他的同窗好友。 “你这小娃娃着实厉害,华庭书院都进得去,还好那日马锐没把你带走。” 赵瑾口中的马锐正是那日验尸的仵作,当时还想将陈平收为徒弟。 陈平只是笑笑没接话,叶崇文却被这话吓了一跳。 他急忙抓住陈平的手臂,“带走?带去哪里?” 赵瑾被他的这一反应逗趣,忍不住说道:“马锐是县衙仵作,你说这仵作还能做甚?” 也如赵瑾猜测的那样,叶崇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平,“验尸?验尸!你居然碰过尸体?” 叶崇文浑身一僵惊呼出声,接着飞快的抽回搭在陈平肩膀上的手,一脸痛苦的神色。 “完了完了!你的手居然碰过尸体,我昨晚还吃过你亲手递的吃食!” 陈平和赵瑾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何青选实在看不下去,一巴掌抽向叶崇文的后脑勺,“不要犯傻,赵都头什么时候说陈平碰过尸体了?” “没……没有吗?”叶崇文眼巴巴看着陈平。 “我又不是仵作,验什么尸体?” “那就好,那就好。” 怕叶崇文继续犯蠢,陈平忙转移了话题:“赵都头,今日怎会到青松镇来吃茶了?” 赵瑾回道,“今日与王县令一同前来,准备去拜访你们书院的叶老,商谈要事。” 陈平三人这才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旁边还有几名着常服的汉子。 “原来是去拜访老师,那小子就不打扰都头正事了。” “好,知你们今日月休,好好玩去吧。” 众人话别,分头离去。 ...... 永顺县下辖七个镇,唯青松镇最为出名,聚集人口众多。 原因还是在于,这里有一所远近闻名的书院--华庭书院。 王举人致辞后就回到老家,举全力创办了这所书院,多年来出过不少文人,所以周边求学的学子都向往来这里。 王举人还有个身份,他是永顺县王县令的亲哥哥。 王县令到任就职也有七八年,心忧县内各镇的道路崎岖,老早就有了修路的想法,可碍于银钱有限。 这些年他花了不少功夫,总算是从朝廷申请下来一笔银钱,不过按照原先的法子怕是远远不够,毕竟修缮道路涉及事项众多,耗费不小。 听闻叶老被请来常驻华庭书院,他认定叶老就是希望。 叶老精通算术,文章更是特立独行,虽未曾谋面但倾慕已久,如今遇到难题自然想要前去请教一二,若是能从中得了启发,便可造福百姓,何乐而不为。 为表重视,王县令更是亲自书写拜帖派人递上,今日便是二人约定的日子。 “刚才那几名小子可是都头家族中的?” 王县令撩开轿帘,好奇的问道。 赵瑾躬身摇头,“下官哪儿有这等福分的亲戚。他们都是华庭书院的学子,之前有个案件碰巧认识的。” 王县令点头,“原来如此,这可都是咱们县的宝贝啊。” “县令,特别是与下官说话的小子,名叫陈平,相当聪慧且遇事沉稳。” “能得你这大老粗如此高的评价,本县还真对这孩子有些好奇。” 赵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还得您来考较一番才能作数,此次去书院如遇上,我把那小子带过来给您瞧瞧。” 王县令叹了口气回道,“你小子,行了,赶紧去书院吧,莫让叶老久等,办正事要紧。我现在是恨不得把这钱,一文掰成四五瓣来花。” 赵瑾劝慰道,“相信叶老定有办法的。” 说完挥手示意马车前行。 ...... 华庭书院前坪。 刚走下马车的王县令,一眼就看见站在路边不知等了多久的大哥。 “大哥,你自个儿的腿脚,你又不是不清楚?出来迎我是做甚?” 王举人臭着张脸,堵在他身前,说话更是毫不客气:“我乐意,你多久不归家了,心里可清楚?” 自知理亏的王县令连忙赔笑:“县衙里事务繁多,我这也是没办法。” “你莫诓我,这能省不出一顿饭的工夫?” 王举人根本不信这个托词,“今儿,我就是来讨个说法。” 对这个大哥,王县令是真没了法子,立马端正态度保证今晚就回去,这才让王举人勉强同意给他让开了路。 “快走快走,我可不敢耽误县太爷的大事。” 说着便吩咐李峰给王县令带路,自己头也不回,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见王举人离去,躲在一旁的赵瑾这才从一旁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您大哥的气势依旧是不减当年啊。” 王举人火爆的脾气,想当年那可是鼎鼎有名,这些年已经算收敛不少了。 若要放在前些年书院刚建立的时候,那力排众议掀桌的场景,至今都让他心有余悸,以至于他明明早见到了王举人,却不敢出现在书院门口。 害怕被殃及池鱼。 王县令哪能不知道赵瑾的心思,气不过抬腿就朝着赵瑾踹去。 “知道不提醒我?” 难道我就不怕吗。 赵瑾往旁躲了躲王县令的一脚,开始耍赖皮,“您总是逃不掉的呀。就算是提醒了,难不成您还能掉头走掉?” 一旁等待的李峰趁着二人谈话的空隙,轻咳了一声,“我为两位大人带路。” 第25章 王县令的请求 几人迈步进入书院,穿过前坪沿着长廊,往书院深处走去。 一路上不时还能听见学子的读书声。 李峰带着二人来到叶老所在的院子,通报后便离开了。 王县令站在门口整理了下衣襟,这才往里走去,赵瑾留在门外等候。 屋内正在忙活的叶老,连忙停下手中的笔,起身相迎。 “王县令,瞧我这记性,实在是人老了,转头就忘了时辰。” “叶老,不碍事不碍事,初次见面就直接上门打扰,是晚辈冒昧了。” 叶老一摆手,“怎么能是打扰呢,有幸与父母官一同商讨民生大计,是老朽的福分啊。” 二人寒暄落座后,便直接聊起道路修缮事宜。 拜帖上只是简要说明来意,如今见面后王县令就把县衙的情况,道路状况,开支用度等问题,详细的说与叶老知晓。 叶老听得仔细,他当然深知修路对百姓的重要性,边记录边跟王县令探讨着。 门外候着的赵瑾,无聊地四处张望,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头的门洞穿过。 “你小子何时回来书院的?”来人正是陈平,被赵瑾堵在门口。 “我也是刚回来,学课上有些问题需要向老师请教。” 陈平摇晃着手中的纸张回道。 赵瑾伸手拦住,“王县令跟叶老正在商谈要事,现在不可进去打扰他们。” “噢,那我与都头一起在外等着。” 陈平乖巧的站在赵瑾的身侧,眼睛滴溜溜的望向门内。 接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房门打开,叶老和王县令走了出来,二人皆面带愁色。 陈平走上前,躬身说道,“老师,关于学课的最后一题,我想了个新解法,您可有空看一眼?” 叶老心有所忧,只是下意识的接过陈平递来的纸张,随便扫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看到的几行字,让叶老激动不已,连声称赞,“好好好!这个思路属实有些意思,你这个图画的也不错,你跟我进来。” 说完,叶老又将纸张递给王县令。“刚才咱说什么来着,你瞅瞅,说什么来什么?” 王县令刚接过纸张的时候还有些疑惑,接着顺着叶老指的地方看去,脸上也渐渐带了喜色。 二人喜笑颜开的地盯着陈平,眼中似乎冒着光亮,顿时让他打了个寒颤。 这是要干嘛? 变身吃小孩么? 不等陈平反应过来,就被人一左一右夹着进了屋。 陈平绝望回头,伸长双手对赵瑾所在方向的空气,一顿乱抓。 似乎在说:都头,救救孩子! 嘭! 房门被紧紧关上。 陈平紧张望着眼前的两位长者,还未弄清楚他们想干什么。 王县令就热情地招呼他坐下,郑重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陈平惶恐,还来不及躬身作揖,就被王县令拉住了手,并表示要请陈平帮他一个小忙。 临危受命,陈平不知所措地看向叶老,希望老师能给他些建议。 叶老注意到陈平的目光,直接撇过头,“看我作甚,自己想!” 没办法,陈平只能硬着头皮,望着激动的王县令,忐忑的问道“您想要我做什么?” 先说好,奉献肉体是万万不可能的,那是人神共愤的虐童行为。 吾宁死,也要保住两世清白! “这上面的统计方法可是你自己想的?” 王县令拿着那份文章问道。 陈平顺着王县令手指的地方看去,那上面正是学课最后那道统计题,为了让数据看的更加方便,他将盈亏分开并做成了表格。 不过是个统计表格,干嘛如此激动。 陈平点点头,“嗯,是我自己想的。” “你能做出更详细的图表吗?”王县令急切的追问道。 “您想要什么样的图表?” “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原来就这? 只是做表格是吧,吓我一跳,还以为那啥不保呢。 陈平孩童心思再起,故意面露难色,“那表格越详细,技巧方面就越难噢,怕是不好弄。” 谁叫你们刚刚吓宝宝的。 王县令生怕陈平打退堂鼓,稍作思量道“这样,华庭书院学子有官员担保可以参加童子举,只要你做出表格,本县....本县可做你童子举的担保人!” 童子举类似于前世的清华、北大少年班。 陈平咧嘴笑道,“您是懂技巧的。那小子便试试吧。” 王县令见陈平应下了,难掩心中激动,多年夙愿的实现仿佛又进了一步。 生怕陈平没把这当回事,王县令更是直接将图表的重要性明确的告知,因批下来的银钱并不算多,经叶老计算现有的钱款,只能勉强将路修好,绝对不允许出现一丝差错。 也正因如此,如果统计图表能够让人一目了然,能大大防范有人从中牟利的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亏空。 所以一张事无巨细的计划表格,至关重要。 王县令蹲下身,视线与陈平齐平,“得多麻烦你了,这图表关乎重大,这能不能将道路修缮好,就全靠这张图表了。” 说完站起身,朝着叶老作揖,“还得麻烦您也多多费心,我这就去找人商讨修路所需的材料。” “我定竭尽全力!” 在得知王县令的想法后,陈平就对这个为民做事的县太爷好感倍增,这般有意义的事情,当然会竭尽所能。 待王县令离去后,叶老高兴地朝着陈平的后背拍了拍。 陈平险些一个踉跄,勉强站稳一抬头,就发现叶老藏在胡子下的全是骄傲,“不愧是我的弟子,这下你可是要走运了!” “那也是托了您的福。” 陈平对此表现平淡,他知道如果没有成为叶老弟子,也不会有机会认识这种大人物。 本想再多恭维几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弹了个脑瓜崩。 “疼!” 陈平捂着脑门,眼角还带着生理反应出来的泪水。 叶老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场面话说没完了是吧?”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陈平据理力争。 叶老直接选择无视,“装大人可一点也不讨喜,甚至还想揍你一顿。” 叶老露出威胁的目光,看向陈平身后。 危险! 陈平顾不得脑门,赶紧捂住了屁股。 “君子动手不动口,不是不是!动口不动手!” 已经慌了神的陈平,话都说乱了。 “哈哈哈哈,我倒是觉得这话有道理。” 叶老难得见陈平露出孩子模样,忍不住逗趣,故意往他身后走去。 陈平赶紧转了个方向,叶老紧随其后。 一老一少就那么转了几个来回,陈平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叶老这才满意地停下脚步,“这才对嘛,孩子就是得有孩子的模样。” 平时陈平安静学习,与同龄人相处不多,虽不时说出一些独特的见解,作为老师叶老自然是为自己的弟子骄傲。 但少年老成、慧极必伤,叶老深知这一点的危害,他宁可陈平放慢些脚步。 第26章 叶崇文的悲催与“嚣张” 一老一少,玩玩闹闹,看似不怎么正经。 却在无形间,将陈平心头的压力纾解开。 毕竟修路是县里的大事,县令将期望寄托于他,怎会没有压力。 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叶老的良苦用心,陈平心里唯有感动与感激。 能够如此为学生着想的老师,他两辈子加起来,也就遇到了这么一个! 不等陈平真情露露,叶老已是连连摆手:“今日既然是月休,就别窝在书院做题了,找同窗玩耍去!” “对了,看见叶崇文顺便替我警告他,就说明天我的算学课,你们谁都不许缺席!” 至于为什么三人不许缺席,却只警告叶崇文。 自然是因为另外两人,本就不会错过叶老的每一堂课。 陈平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连声应下,心里替叶崇文默哀一秒钟。 片刻后,书院某个角落。 陡然响起一声凄厉悲呼。 “为什么世上会有算学课!” “其他课业有不足的,还可以努努力追上来,算学不会就是真的不会啊!” “老天爷啊,饶了我吧!” 陈平和何青选努力憋着笑,直到憋得面红脖子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 可能是两个损友的笑声太有杀伤力,叶崇文瞬间就强迫自己,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叶崇文把头一扭,决然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我不该现在哭,不能因为同一件事情,受伤两次,明天再哭也不晚!” “走,老秦家馄饨铺,小爷要好好抚慰一下,即将受伤的心灵。” 叶崇文戏法式的变脸,惹得陈平和何青选两人齐齐挑起大拇指。 真汉子,就该这么直面惨淡的人生! 老秦家馄饨铺,走起! 不多时,三人齐整整地晃悠到了书院不远处的草市上。 一条百多米长的草市,零零散散摆着几十个摊位,尽皆是书院师生们喜爱的美食和小玩意,但显得颇为凌乱。 唯有草市尽头,几家刚刚兴建不久的铺子,预示着此地的商业前景,绝不会止步于现状。 叶崇文一马当先,熟门熟路地领着两个小伙伴横穿草市而过,直奔其中一个铺子而去。 唯有陈平举目四望,趁机查看着各个摊位上,售卖物品的质量和价格。 陈家的生计来源还是太单薄了,总是靠着采摘草药,并不是长久之计。 乡村里普遍比较穷困,特别是地少的佃户之家,忙活一年能够不欠外债的,都算是少见。 可以说,各家各户都在挖空心思,寻摸着赚钱养家的路子。 如此情况下,采摘草药这条很难避开众人视线的财路,用不了多久,必然会被有心人发现。 到时候,一传二,二传百。 急着赚钱的村民们一拥而上,阖家老小涌进山里,将易于采摘的地方一扫而空,绝对是可以预见的景象。 一念及此,陈平心里愈发急迫起来。 必须在这种情况出现之前,为家里找到一条新的赚钱路子! 否则,就算陈多海夫妻俩再怎么劳累,也不可能供应得上读书的开销。 心里想着事情,脚步却紧紧跟着两人,很快来到老秦家馄饨铺。 一根幡子悬在铺子门楣上,标示着本店没有太多花俏,当真就是只卖馄饨小食。 如此奇特的经营模式,甚至一度成为县城里,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 据说老秦家馄饨铺的总店,在县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了近百年。 不仅没有被旁边不断兴起的酒楼食肆挤兑垮了,反而不断开着分店。 如今更是将分店开到了青松镇上,可见店主果真有些本事。 进了店里,客人却没有多少,七八张桌子都未坐满,倒是方便了陈平三人。 “这就是你念叨了好些天的馄饨铺,看起来也没什么新奇的嘛?” 何青选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禁撇撇嘴,很是不理解。 就这么一家小铺子,为何能让嘴馋的叶崇文一直念叨。 叶崇文也不理他,直接冲着小二喊了声,“你们店里的羊肉馄饨,果真是和总店一个味么?” “先上三碗尝一尝,若是没有总店那个味,可别怪小爷不给钱,临走顺手摘了你们的幡子!” 这么一声喊,立刻引起了掌柜的注意。 带着员外帽的掌柜,笑呵呵走了过来,冲着叶崇文轻轻一揖,笑道,“原来小客官还是总店的老客,果真是有缘分的紧。” “此处分店刚开业三五天,您还是第一个,一进来就喊出了咱家招牌馄饨的客人。” “这么着,今个儿三小哥无论能吃多少,一概免单,就冲着这个缘分,如何?”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掌柜这么给面子,叶崇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刚就是那么一说,他可没打算占谁的便宜,更不可能做出吃饭不给钱的事情。 想要开口拒绝,说自己不差这点儿铜钱,却又未免显得张狂。 就在叶崇文略感为难之际,陈平已经开了口。 “掌柜的别误会,我这同窗馋你们家的馄饨好几天了,这才嘴上急切了些,还请见谅。” 掌柜的还是一副温和面容,笑呵呵的,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有误会过什么。 陈平扭头瞪了叶崇文一眼。 毕竟叶崇文是叶老的孙子,虽然只是玩笑话,但免得有心人会乱传,“叶老的孙子,仗着自家长辈的身份嚣张跋扈”这般段子。 千万别小瞧了书院师生们的嘴碎程度。 自古以来,书院都是各种舆论和谣言,发酵的最佳温床。 要是传到叶老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 陈平边说边环顾店里情形,似有所悟,拱手笑道,“本店的食物应当是极为美味,就是不知,为何到了饭点,依旧客人寥寥无几?” “掌柜,可想知道内中缘由?” 果不其然,一提到客流问题,掌柜马上变了脸色,急切问着。 “小哥莫非知晓?还望指点。” 此时,不仅掌柜的满脸困扰,何青选与叶崇文也是一脸惊奇。 陈平竟然还懂得经商? 沉默片刻,在三人期盼的目光下,陈平轻轻一笑,道:“当然是因为书院管理严格,学生出来的时间较短。” “每每到了饭点,大家也都是直奔自己最熟悉的小吃摊,哪里顾得上考虑一家新开陌生的店铺?” “而贵店若想打开局面,非得有书院中人主动去宣扬一二方可,掌柜的,你懂了么?” 掌柜是何等伶俐人,陈平话语中的意思,稍加思索,便猜出了大概。 “小老儿懂了!” “三位小友乃小店的贵人,刚才都是戏谑之言,我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不好的话,从小店这里传出去!” 闻听此言,何青选看向陈平的目光,已经带着浓浓的惊奇。 唯有叶崇文,依旧是满脸茫然…… 第27章 叶老的异样 翌日一早。 昨晚欢腾了半宿的叶崇文,终于变得蔫巴起来。 仿佛那初升起的彤彤红日,瞬间破去了他的所有伪装,不得不直面残酷的现实。 陈平拉扯着叶崇文走进叶老的课堂。 开课没一会,陈平就发现一向认真教学,甚至在课堂上有些严苛的叶老,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 因为叶崇文坐下没多久就趴着睡着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早就被训斥几通,甚至戒尺直接抽过来。 可叶老今日竟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的紧绷着脸,努力维持自己的教学质量。 可能是上课过程中并未出什么差错,导致发现叶老异常之处的,估计也就陈平一个人。 其他同窗大都全然无所觉,依旧沉浸在算学知识的海洋里。 不过就算陈平心里再怎么疑惑,也不敢在课堂上随便言语,只能憋在肚子里,等着课堂结束。 越是急切,越会觉得时间难熬。 终于等到负责计时的仆役看着日晷,手动摇响了铜铃铛。 果然,听到铃声的叶老,也似舒了一口气般,迅速放下戒尺,急匆匆离去。 陈平连忙提溜起昏沉沉的叶崇文,向着叶老离开的方向追去。 一路赶到书院侧门处,正撞见叶老准备上马车,还火急火燎的催促着车夫。 “快走,老夫已经晚了一个时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见到自家爷爷这般慌忙,刚刚清醒过来的叶崇文,惊骇之下连忙拦在车前。 “爷爷你去哪儿,带着我一起吧,至少我能帮你.....帮你......。” 叶崇文说到半截,尴尬的挠了挠头皮,最后声音变得低不可闻。 好像,似乎,大概,自己在哪方面都帮不上爷爷的忙。 见到二人赶来,叶老虽然焦急,却也只能出言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今日算学课开始之前,叶老突然收到了王县令派人送来的急信。 信上说修缮道路的物料已经备好了一批,为了不占用月余后就开始的农忙时节,王县令早早便调集数千民夫,开始整修永顺县城到青松镇的主干道。 开工之前,本以为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有困难也可以随机应变。 不曾想,修缮工程涉及人员和物料太多太杂,一笔一笔的开支记在多个账簿上,很快就晃花了钱粮师爷的眼。 可这等紧要时刻,那师爷竟然称病休养,把所有账簿往上一交,回家躺着去了,差点把王知县气得吐血。 直言道,等一切捋顺,本官定不会轻饶。 “王县令那边等的着急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一旦开工,就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浪费的物料和银钱,就没办法补回来了。” “老夫身为你们的先生,就算天塌了也得上完课再说,可耽误的这段时间,不知道那边的账目,乱成了什么鬼样子!” 一说起这件事,叶老就有些着急上火,恨不得赶紧插上翅膀飞过去。 叶崇文见帮不上忙,也只好干着急。 而陈平却开口说道:“我与老师同去!” 看着陈平主动请缨,要去协助自己处理,叶老心里很是欣慰,连带着焦虑都缓解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拒绝了陈平的好意。 毕竟,修路的工地上很是混乱,带着小孩子过去,着实难以放心。 眼见叶老又要催促车夫起程,陈平直接喊道,“老师且慢,王县令让学生准备的表格,若只是在书院中闭门造车,如何做得出?” “不如您老带我去工地上转一转,了解真实的情况,才好早日将表格做出来。” “公务为重啊,老师!” 此言一出,果然说动了叶老。 沉吟片刻,便吩咐车夫将陈平抱上马车,然后对一脸失落的叶崇文说道,“老夫离开的这段时间,会找人代我上算学课。” “等老夫回来,定会考核你的课业,若是你学的不好,可别怪我抽你。” 叶崇文听闻,浑身抖动。 不知是因为算学,还是因为要被抽了。 话音未落,马车已经疾驰而去,掀起滚滚烟尘。 马车上,陈平一开始还能好奇地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过了不到一刻钟,便忍不住哀鸣。 “嗷……” “老师,这路也太颠簸了吧,整个马车都差点飞起来了。” “寻常人走着路也就算了,若是老弱妇孺,岂不是要被颠簸出毛病来?” 此时,叶老也只是勉强维持着身形,脸色逐渐苍白起来,显然受到的痛苦更甚。 等到马车稍微平稳了些,叶老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喟然叹息道:“这还是尚未降雨之时,若等到暴雨过后,无论是商贾还是驿卒,都得在驿馆停歇五到十日,等到路面晒干了才能上路。” “这年久失修的破路,不知道耽误了多少急事、大事,否则王知县何至于如此急切动工?” 陈平闻言默然,此时方才对这个世界的道路状况,有了初步了解。 原来,处处通达平稳的道路,并不是天生就有的,也不是走的人多了,就能够自然而然形成的。 每一条道路的修筑和维护,都需要官府组织动员大批人手,调集海量的物资。 每一次动工,涉及到的详细杂务,都会让不通俗务的官员望而却步。 这,才是政务的本质吗? 颠簸的马车里,陈平第一次开始思索。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自己能不能利用前世的知识,为这个尚算陌生的世界,做些什么? 不说眼睁睁看着这里的百姓,日复一日的生活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中。 哪怕是为改善自己周遭的环境,让自己舒坦些,也该贡献点力量。 这般心思只是维持了瞬间,陈平便洒然一笑。 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区区七岁稚童,就算当真有什么想法,又有谁会认真对待呢? 还是认真读书吧。 如日后真能考取功名,想来那时候自己的意见,就能够起到些许作用了。 在狭小的马车里,闭目休养的叶老,并不知道自己的关门弟子,心境正在经历全新的蜕变。 第28章 (求追读)抓瞎的王县令 永顺县城外,数千人聚集的工地上,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混乱的气息。 自从钱粮师爷撂了挑子,王县令瞬间就抓了瞎,看着那一堆的账簿,目光像是在看着杀父仇敌。 虽然王县令写文章时下笔如神助,且日常不会像某些官员不通俗物,只知将所有事务都甩手交予县丞、主簿处理。 可这记账出纳,核销钱粮之事,当真不是他的强项。 当年在科举场上,就是靠着一手好文笔,写得花团锦绣的文章,才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刚刚上任的时候,被许多同僚戏言,永顺县诸多石壁,而今又要再添佳作矣。 在各处风景绝佳之地,题诗词文章于石壁上,本就是极致风雅之事。 不仅各处县府官员喜欢做这等文雅之事,当世有名的大儒名臣几乎都有如此事迹。 可王县令接下来几年时间的作为,彻彻底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一个妙笔生花的书生,官袍一披,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竟然再未写过一诗一词! 而是花费了两年时间,亲自走访了永顺县每一个角落,详细考察了各处民风和物产。 在对永顺县上上下下,都有了一个详尽的了解之后,王县令终于做出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整修全县道路,以此作为解决永顺县民众生计问题的突破口! 按照王县令上报给州府的公文所言,永顺县位处西南边陲和中原腹地的交界处,本应是交通要道。 在勾连两地人员物资交流之余,也能带动本地百姓找到生计。 可现实却非如此,来往两地之间的商贾们,宁愿绕个远路,多耽搁三五天时间,也不愿去走永顺县这一段的天坑路。 只有那些肩扛背挑的小贩们,因为实在承担不起绕路的代价,才不得不从永顺县艰难的横穿而过。 据说,这些小商贩每当成功走出永顺县,都会大骂一句,“老子再也不受这个罪了,下回再走这条商路,老子就是狗娘养的!” …… 王县令站在临时帐篷前,目光呆滞。 他一直强迫自己去看那厚厚的账簿,眼前很快泛起点点白星,这会儿站出来缓缓神。 但此时此刻内心非常焦急,整修道路的施工已经开始,每时每刻都有人前来领取物料,如果不造册登记,势必会账务混乱。 本就不富裕的预算,恐怕会更加短缺。 毕竟现场管理民夫的,大都是县衙各房小吏,这些人皆为各镇士绅家族的庶出子弟。 因为嫡宗的子弟会读书参加科举,而庶出的在识得些字之后,或去经商,或去做吏,此乃整个大誉王朝各地小家族的惯例。 这些小吏平时油水不多,在家族里也得不到多少利益,可以说个个都眼冒绿光,到处寻找着发财路子。 而朝廷刚刚拨发给永顺县的这一笔修路款,正是他们近些年来,能够接触到的最大一笔钱财! 面对下面小吏们层出不穷的捞钱手段,王县令早已是心力交瘁。 若是能找到切实的证据,他早就拿下几个典型,来一场杀鸡儆猴了。 而被斥责的小吏们,也个个都喊冤叫屈,表示自己清清白白为县衙做事,竟然还不受信任,真是伤了人心。 在账目混乱无证据的当下,王县令也只好忍下了。 时值正午。 日头太盛,劳累了半天的民夫们,终于得以休息。 可当他们回到了临时搭建的工棚,立刻爆发了惊天的喧嚣。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做好午饭,不是说时间很赶吗?” “不对劲,我刚刚去伙夫那里看了,午饭稀得很,和王县令保证的可不一样!” “会不会是搞错了,王县令昨天可是亲口许诺,绝不会让出工的人饿了肚子的……” “……” 一声声的质疑和怒骂,让本就混乱的工地,变得一团糟。 王县令已经丢下了账簿,一个人灰溜溜的逃出了工地,找不出问题还能怎么办,唯有先避开。 他站在远处的大树下,眼巴巴的看着远方的道路。 “叶老啊叶老,您再不来,我就只能暂时解散民夫了,否则会出大乱子的。” 至于解散民夫后,浪费掉的物料和银钱,以及自己的官途,王县令此刻已无心顾及。 “得得……得得……” 一匹老马喘着粗气,艰难地前行在破破烂烂的官道上。 叶老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低估了这段烂路的威力。 本以为全力赶路,两个时辰足以。 却没想到,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段道路已经变得更加崎岖难行! 为了尽快到达,他不得不一直催促着车夫。 车夫只好不断挥舞鞭子,给拉车的老马注入动力。 结果,被注入过多动力的老马,眼见到了最后一段路程,可再也跑不起来了。 任凭车夫怎么鞭策,也只是吭哧吭哧的磨洋工,把叶老气得直哆嗦。 好在陈平在一旁安抚着,劝慰道,“老师您也别急,王县令好歹也是堂堂县尊,难道还撑不住这一两日功夫?” “不就是钱粮支出核销吗,也不算是多大难事啊。” 叶老沉默了一瞬,继而轻轻一叹,“我来问你,要是让崇文那小子去做这件事,你觉得他能支撑多久?” 陈平:“……” “王县令当年在读书时,便是像极了现在的崇文。” 陈平瞬间无话可说了,让叶崇文去清理账簿,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更简单。 那确实该尽快赶去,避免出什么大纰漏。 这时,路旁一颗大榆树下面,突然飞窜出来一道身影。 这身影颇为矫健,瞬息间扑到了马车旁,哭声紧接着响起。 “叶老啊,叶老啊,您可算是来救我了!” 陈平本能以为是山匪来袭,差点一把叶老扑在身下。 好在王县令的声音,对他们两人来说都不算陌生,这才没发生误会。 车夫拉停马车,叶老在陈平搀扶下,颤巍巍走了出来。 两人惊悚望着眼前的王县令,一副灰头灰脸颇为狼狈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叛军打来了,还是边关异族南下了? 第29章 (求追读)老辣的叶老 王县令紧抓着叶老不愿撒手。 陈平见状只好上前解围,请教发生何事。 如若真是战事再起,那恐怕得带着老师先战略性撤退。 许是王县令自知失态,顿觉不好意思,赶紧整了整衣冠,瞬间恢复了县尊的风姿。 可身上的泥土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他深深作揖,连声致歉并将来龙去脉告知叶老,并表示,“叶老能来助我,我便彻底放心了。” “否则下面办事的奸猾小吏,还不知道要吞掉多少民脂民膏。” “如果再加上民夫罢工闹事,那本县这几年时间的折腾,真就彻彻底底成了笑话!” 听完王县令的话,叶老松了口气,至少情况不是太坏,但也确实得赶紧处理,迟则生变。 几人未再耽误时间,直接弃掉马车吩咐随后跟上,叶老就在陈平和王县令的搀扶下,快速走向民夫的聚集地。 叶老边走边说道,“现在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告知民夫,今日午时过半再开工,且让他们在工棚多休息半个时辰。” “另外,先不要急着去追究小吏贪墨之事,让伙房那里调备用食材,抓紧时间务必让民夫在上工前吃上饭。” 王县令听后赶忙去安排,叶老回头看了看陈平,问道,“你来说说,如此安排的最大意义在哪里?” 陈平独自搀扶着叶老前行,思考着老师的提问。 谁都知道吃饱了才能干活,老师的安排应该是体恤民夫,以人为本。 可真如此简单,老师为何会提问? 陈平抬头视线恰巧扫到不远处,正在吩咐几个小吏的王县令。 顿时有了觉悟,“老师如此安排,不仅仅是仁,还有信!” “人无信,则不立,官无信,则无威!” “无信、无威之官,想要做任何事情,都会落得一团糟的下场!” “老师这是在维护王县令的仁信。” 闻言,叶老清亮的眸子,瞬间迸射出激动的光芒。 伸手抚了抚陈平的小脑瓜,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哈哈哈,好,好一个仁与信!” “日后你若能入朝为官,一定要谨记这仁信二字,万万不可丢弃!” 陈平狠狠的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当二人走进工地旁临时搭设的库房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一应物品随意杂乱的堆放,毫无规范可言。 叶老和陈平拿起桌上的几本账簿翻开,进项、支出、库存记录的含糊不清。 随便一家稍有规模的商号账房,也不敢如此糊弄东家。 毕竟催征田赋、计算各种附加税额,统计应上缴朝廷及地方留成的税款分配,理应由官员亲自主持。但实际上官员对此既不熟悉,又不愿意去做,而户房书吏虽然熟悉本地情况,精通财务档案,却不能得到主管的信任。 所以就出现了擅长记账筹划、训练有素的师爷,来帮助官员主持这项政务。 即专职的“钱谷师爷”亦称“钱粮师爷”。 专业的人做出如此不专业的事。 看来,这并不是能力问题。 不过,此时并非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先解决了最紧要之事再说。 只见叶老大笔一挥,直接写了个“支出糙米三千斤”的条子,递给了刚刚赶来的伙房管事。 这管事本职是县衙户房胥吏,按照一般常理,钱粮师爷不在的时候,户房典吏是可以接手县衙收支账簿的。 此人昨日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王知县讨要账簿,还说这是在依照惯例办事。 还好王知县也不是糊涂官,他不仅没有遵守所谓的惯例,反而亲自接手了管理账簿收支这等杂务。 钱粮师爷胆敢公然让自己难堪,甚至不顾及日后的饭碗,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王知县一时间查不到具体缘由,他能做的只有谨慎对待。 管事接过叶老批的条子,看了眼上面的数字,愣神了一会。 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面带笑容,一副很亲热的样子。 “叶老能够体谅我们下面这些办事之人的苦楚,看来是当真懂规矩的。” “如此的话,小老儿可以保证,属于叶老的那一份,必然不会少于我这个小吏!” 笑吟吟说了这么两句,并不理会叶老陈平的反应,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神情,转身快步离去。 叶老回头对陈平笑了笑,问道,“看明白了多少?” 陈平自然不会去怀疑为何老师支出的糙米,超过了定额的三成。 既然老师想要补救,王县令在民夫那里几乎失去的信誉。 想要让民夫们吃上一顿饱饭,自然不该在这时候俭省。 可他心头依旧有着疑惑,当即问道:“老师和这种人,想必是没什么交情的。” “那又为何能断定,他们拿了粮食之后,只会贪墨三成,不会倒卖出去四成,甚至更多?” “若是他们心黑一些,那这一顿饭反倒没有起到正面的作用啊!” 叶老拉着陈平坐在库房的软椅上,缓缓说道。 “官场上,许多默契的达成,并不需要双方熟识,更不需要立下字据,大都是在无声无息中完成的。” “老夫刚刚接管账簿,立刻就给了他们一口肉吃,他们自然下意识地,把我当做可以合作的人。” 这一点,陈平倒是想到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一开始不让他们放下戒心,叶老又怎么有机会查找证据,帮助王县令铲除这些蛀虫。 见到陈平似有所悟,叶老欣慰地点点头,继续说着。 “而我刚刚之所以,刻意摆出文人孤傲的面孔。” “就是告诉他们,老夫很在乎脸面,别突破了我给出的底线,否则大家都不好看。” “我的底线,已经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条子上,就是三成!” 听到这里,陈平已经有些惊讶了。 古人的脑子,都是这么转的吗? 平日里看着,叶老分明就是个脾气火爆,性子纯真的老小孩。 谁曾想,一旦和县衙里的奸猾小吏员们碰上,立刻就显露出了极其老辣的一面。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 看来自己以后要学习的,远远不止书本上教的那些东西。 一念及此,陈平忽有所觉,看向一脸笑意的叶老。 或许,这才是老师愿意带着自己,来此地历练的缘由吧。 第30章 (求追读)小陈的演技 果然,叶老很识时务的做法,立刻安抚住了下面的胥吏。 至少在伙食用度这件事上,没有人给叶老难堪。 民夫们吃饱了饭,风声风语也就很快消弭于无形,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其实老百姓的要求是很低的,平日里在自家吃饭,大都是一日两餐,其中有一顿还是稀的。 现在给官府干活,能够吃到三餐糙米饭,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而且还有工钱可拿。 唯有王知县和叶老,满脸愁容。 若是继续任由这些小吏们贪墨下去,像今日这种饭食,已经吃不了几天了。 库房里。 叶老脸色略带苍白,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将手中刚刚梳理好的一本账簿放下,提笔在桌案上写了一个数字。 “临时库房里,只剩下这些糙米了。” “短短两日功夫,竟然少了两成!” “不仅粮食出了问题,工具和修路物料的损耗速度,也远远超出了之前的估算。” 王县令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具体的数字,还是被惊得脸皮抖了抖。 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就敢,如此胆大包天!” “当真不怕朝廷责问,不怕我大誉的王法吗?” 叶老无声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看面色涨红的县令,道:“他们当然不怕!” “修路之事完不成,朝廷只会责问你这个主官。” “即便你想打下面人的板子,没有切实的证据,无从下手啊。” 王县令当然清楚叶老所说的结果,但碍于两眼一抹黑,只能干着急的发泄几句。 道路修缮一旦出现纰漏,这口黑锅定是自己背! 到时候换个主官来永顺县,这些小吏一样是马照跑舞照跳。 可谓是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小吏。 叶老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我们必须在三日之内,拿到他们的证据。” “拖延日久,必然会延误工期,甚至会影响农时!” 因修缮路面永顺县调用了大量劳动力,所以农时之前必须完工。 否则农时一误,必然减产。 影响朝廷的钱粮税收,轻则罢官流放,重则会掉脑袋的! “这种时候,一切手段都是可以用上的。”叶老又提点了一句,王县令眼底闪过厉之色。 两人在库房里谋划着的时候,陈平已经在王县令先前安插的民夫带领下,围着施工现场转了一圈。 先是摸清了周边几座临时建筑的情况,又远远的确认了几个领头胥吏的名字和样貌。 然后一脸人畜无害的,走到了胥吏们聚集吃饭的地方。 “咦!” “这是谁家孩童,怎么就敢在这种地方乱跑?” 有人刚开口呵斥,就被那位伙房管事挥手打断,“别多事,这是叶文昌那老东西带过来的。” “一个小毛娃子罢了,屁也不懂。” “随便他怎么着,不用管他。” 伙房管事显然在这里颇有威信,听他这么一说,棚内坐了两桌的胥吏们,果然没再理会陈平,自顾自的谈笑畅饮起来。 酒过三巡,面红耳热,自然有嘴快之人,开始自吹自擂。 “修路好啊,修路妙,这路一修,翡翠楼的红儿,都愿意正眼看我这个小吏了。” “等到这条路修完了,老子立马就去给红儿赎身,好好享用个几天几夜!” 这番话引得众人一片笑骂,自然也勾出了其他胥吏的心火。 掌管物料输送的工房中年人,双手一拍,发泄般嚎叫着:“爷爷总算是翻了身!” “一百两,整整一百两银子!” 他竖起一根手指,挥舞一圈,状若疯魔地继续吼叫着。 “前几日银子刚从韩掌柜那里拿到手,我立刻过去把它拍在了臭婆娘的身上!” “那婆娘给爷摆了整整一年的臭脸,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哈哈哈!” 此人声音太大,有年纪大的胥吏,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妥,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 “张三郎,你发什么酒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王县令可还在库房里呢,你要害死大家伙吗?” 被同僚斥骂一通,这位名叫张三郎的胥吏,自觉失言惊出了一身冷汗,醉意瞬间消散无踪。 此时一直没喝酒的伙房管事,豁然站起身来。 目光阴冷地扫视四方,搜寻着陈平的身影。 虽说小孩子不一定能听懂,可是小孩子会学话啊! 有样学样传到王县令那里,可是不得了。 然后,他就在某个胥吏身侧,发现了正在悄咪咪从盘子里,偷拿卤肉片的陈平。 此时的陈平,好似饿极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一双沾满油腻的小手,依旧在飞速前掠,直奔装肉的盘子。 见到这一幕,伙房管事哑然失笑。 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小题大做了。 一个毛娃子而已,谁家没几个,谁又不是这个年纪过来的? 这个年纪的毛娃子,根本就不会细听陌生人在说什么,他们只有好吃嘴馋。 话虽如此,但一向谨慎的伙房管事,还是将陈平提溜了过来,按在自己面前。 一双浑浊老眼,仔细盯着陈平,沉声问道:“你不是叶家后辈吗,怎么像是没吃过肉似的?” “难道叶家也只是表面风光,只剩个空壳子了?” 陈平没有回话,而是努力吞嚼着嘴里的肥肉。 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又抓了两片卤肉塞进嘴里,才听他嘟囔了几句。 “我又不是叶家的,在我们南溪村这样的肉寻常可吃不上。” “嗝....我刚去华庭书院读书,今日莫名其妙被老先生带到这里,都饿肚子了也不管我。” “叔叔,有花饧吗?我都还没尝过呢。” 花饧又叫“胶牙饧”,就是现在的饴糖,是用糯米和小麦为原料制作的半固态麦芽糖,颜色焦黄、气味芳香、黏性较强。 陈平懵懂好吃的稚童模样活灵活现,在满脸油污的加持下,毫无意外地骗过了现场所有人。 就连最谨慎的伙房管事,也不得不松开了抓着陈平的手。 他指了指刚刚醒了酒的张三郎,“去,给这娃娃找几张花饧,找不到就去县城里买,别让他在这儿瞎转悠!” 张三郎无奈起身往外走,陈平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嘴角勾起了众人看不见的弧度。 小陈,演技不错嘛! 第31章 (求追读)雷霆手段 最终,陈平不仅混了个肚子饱。 临走时,还打包了一小笸箩的花饧。 当陈平端着笸箩回到库房,叶老已将杂乱的账簿分门别类,做了简单的归纳。 他走近一看,账簿上有条不紊的画上了数条碳痕。 看似杂乱,实则一笔一划皆有考究,在他眼中隐隐编织成一张蛛网,坐等捕获那些县衙蛀虫。 但叶老却暂未声张,在拿到切实的铁证之前,所有的一切,在外人面前都只是猜测罢了。 而且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唯有万事俱备,才好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陈平看到叶老满脸愁容的样子,也自然知道了事情有多严重,便把花饧捧到叶老面前。 “老师,您也尝尝,这是那些人给咱们的孝敬。” 叶老抬头看见是陈平,如墨般的脸色也稍稍明朗了一些。 不过,他年岁已高,实在是不敢挑战甜度这么高的东西了。 一个不注意,说不定牙都要被粘下来几颗。 先是摸了摸陈平的脑瓜,又没好气的弹了两下,“我虽然不屑于和这些污吏有交情,但这东西老夫可真吃不了。” 话锋一转,步入正题,“说吧,今晚有什么收获?” 多次见识了自家弟子的奇异表现,加上此次事态紧急,不得不使让陈平放开手脚发挥了。 只见陈平人小鬼大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弄来了干货。 不出所料,待陈平说完今晚听到的对话后,叶老登时拍案而起,反复喃喃道,“终于让我抓住这些老鼠的尾巴了。” 这一起太快了,叶老又是年近甲子之人,忽然间有点头晕眼花,腿脚都不稳当了,陈平见状赶忙上前搀住。 他摆摆手推开陈平,先是在房间内转圜了一圈,又回到案前坐下拿起了笔。 不一会,一封仅有百字的密函,挥墨而成。 叶老捧着这一张纸,没谁比他更清楚,这一封密函有多重的分量。 脸色阴沉的抬头望向陈平,严肃的说道:“从此刻起,这件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也绝不能告诉别人你今日的见闻。 这封密函的一句一字,都是我调查出来的,和你没有半文钱关系,记住了吗?” 陈平何等聪慧,怎能不知这是叶老在保护自己。 他明白,就算王县令拿到了切实的证据,也只能做到杀鸡儆猴,绝不可能将县衙涉事的一干人等全部处理掉。 毕竟县衙又不是王县令私产,无论是本地的士绅,还是上级州府衙门。 都不会允许王县令,在一县之地,唯我独尊。 否则,那岂不是成了,实打实的百里侯! 当各方势力再次达成平衡之后,那些被迫吐出巨大利益的胥吏们,心里必然会有强烈的怨气。 到时候,若是让他们得知陈平参与了此事。 极有可能会有莽撞之辈,不顾及叶老的名望,直接使出下作手段来。 哪怕只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叶老也不会拿陈平的安危来冒险! 陈平懂事的点了点头,保证今后不再过问,也不再掺和。 ...... 入夜,沾床就睡的陈平,却不知外面雨疏风骤。 先是赵都头踏着夜色,取走了这封重如千钧的密函。 夜半三更,一伙人潜行到一家米库门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如响雷般被敲响。 四更,米库掌柜的口供,被秘密送到了王县令的手上。 五更天,一个铁器铺的东家和一个石料堆栈的掌柜,一起被押进了牢房。 六更天,一处许久无人居住过的小院,已被查抄一空。 晨曦初露之时,位于县城东侧,一处许久无人居住过的小院,已被查抄一空。 朝阳初升之际,被胥吏贪墨掉,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值钱物料和工具,全都堆在了县衙里。 这一夜,堪称雷霆手段,足以躬耕纯火,涤荡宵小。 赵瑾带着十几个衙役,手持铁尺,闯进了修路工地。 此时的陈平刚搓开惺忪的睡眼,艰难地从藤床上爬了起来,便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其实昨晚他心中就大致有了个底,所以也就没有太过惊讶。 只是浅浅抱怨了一句:“真晦气,大好的清晨都没法看书了。” 陈平大概猜到了是何事,却也没有太过关注。 只是随口抱怨着,“真晦气,读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库房门口,几个人跪在地上,心理脆弱的已经瘫坐着在抽泣。 他们心里都清楚,经过今日这一事,县衙是别想再呆了,能重返白身都算是王县令法外开恩。 严重的恐怕会被判充军边境,那无疑是九死一生。 这几个倒霉蛋,看面相是老实巴交,属于连油花都捞不到多少的底层人物,却被率先拉出来示威。 引得尚未出工的民夫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不过多时,众人从小声的议论中,冒出一阵鼓掌叫好的声音,围观的人经这一起哄,纷纷拍手称快,像是在围观一场大戏。 不多时,王县令来到了众人面前,身旁站着赵瑾和衙役。 他阴沉着脸,指着那群跪地上的蛀虫悲呼道。 “黔首困极,何物极而不反?胥吏戾恶,竟祸内而敛财! 本县承平之治,风调雨顺,未有外敌,先诞内鬼,本为利民之举,何为蠹木之梁! 都言本县旧路难行,数十里泞泥崎岖,又怎甚于攘内之途? 贪官污吏不绝,如猛虎潜伏于途;足下风气不正,如经风雨而无所庇护。 人人雁过拔毛,既如此,康庄大道,何日可见! 吾辈困厄科场,也未觉今日这般掩噎难言,恨不得罢官还乡,埋骨桑梓!” 王县令已经多年未做诗词,以至于周围的不少人都忘了他曾经也是大才子,文道乃心声,此时的内心或许从未如此吵闹过。 “无耻至极!!!” 愤愤的落下这一句后,王县令就背过身去,吩咐道,“取纸笔来,本官要把这些蛀虫做的恶事,尽数禀告府衙,上奏朝廷,定要治他们个流放抄家之罪!” 声音如炸雷般响亮,显然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赵瑾不敢多言,只好捧出事先备好的笔墨走上前。 可王县令身边的县丞和主簿,再也不敢沉默下去了。 先是县丞悄然上前一步,低声劝解道:“县尊且慢,此事万万使不得!” “我永顺县的事情,只能在县里解决,若是惊扰到了哪位御史,只怕会节外生枝” “就算他们最后被判了抄家流放,县尊怕是也会落得个御下不严之罪啊!” 县丞的语气虽然轻缓,可话语却着实犀利,一下点到了痛处,令正在火冒三丈的王县令,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些现实的问题。 另一旁胆子小的主簿,两腿已经颤颤巍巍了。 年岁半百的主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一辈子胥吏,竟也会落得个晚节不保的地步。 今日一早,他就被传唤到了县衙里,当看到满地堆积的物资和工具,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王县令也未听他辩解,直接就叫赵瑾将人绑了过来。 堂堂一县主簿,就这样当着数千人的面,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王县令身前。 “是下官猪油蒙了心,请尊上开恩,饶我一条贱命吧!!!” 第32章 (求追读)猪队友 这主簿干脆利落的一跪,使得现场大小官吏,纷纷相顾无言,噤若寒蝉。 一下子性质就变了! 王县令要整治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下面的污吏。 想要办成的事,也只是追回被贪墨的钱粮,以确保这条道路能够在农忙时节前顺利竣工。 对于主薄这种地位的人,顶多也只是敲山震虎,以期他能够有所忌惮。 从未想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掀翻下马。 可现下他竟然当众认了罪,这样一来就算有意放过,这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 如果将他罢官免职,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位新主簿上任。 谁敢保证,新主簿不会像现在这个小老头一样中饱私囊? 万一,新任主簿比他更贪腐,再次陡生事变,甚至延误工期呢? 所以道路竣工之前,王县令并不打算横生枝节。 县令能想到这些,这洞若观火的奸猾县丞自然更是思忖良多。 实际上,县丞更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现在的永顺县衙里,正式的文官只有他们三人,而县丞身为佐官,自然是矮了县令一头。 若不是有着一个好拿捏的主簿,对他处处顺从,时时配合,这县丞怎么可能与之分庭抗礼! 所以,县丞一看到主簿涕泗横流的求饶模样,顿觉急火攻心,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现场仍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下,王县令双眉紧蹙,一言不发,只是烦躁地看着跪地的主簿。 县丞那张蜡黄的老脸,更是憋成了猪肝色,看向主簿的目光,透着浓浓的厌恶。 若是此时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心声,定会听到县令和县丞的呐喊。 “愚钝如猪啊,赶紧站起来!” 可惜,主簿没有读心术,他听不到。 他已然被吓破了胆。 自从受了胥吏们三百两的贿赂,主簿的心中就不得安宁,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此刻跪在地上,浑身在不停的哆嗦,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模样。 县丞急切给主簿身后的随行小吏使了眼神,示意他赶紧把人拉起来! 那小吏不谙世事,此刻竟会错了意,还以为主簿犯的事已经殃及池鱼,牵连到了自己。 于是他也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一并跪倒在地上。 王县令:“......” 和县丞:“......” 小吏弄出的声响,好似提醒了跪在地上的小老头,引得他频频嘶声喊道:“我有罪!” 县令和县丞对主簿已经彻底失望,两人的眼神直接略过他,隔着几步距离,匆匆一瞥,微微颔首。 无需多言,两位经年老官的默契,瞬间达成一致。 事态不能再恶劣下去了,也不能再做声张,一切点到为止即可。 王县令连忙吩咐赵瑾将涉事人员押回县衙,催促着众人赶紧开工。 民夫们在去吃朝食的路上,小声的抱怨着,本以为是能看一出大戏,可不知怎么又戛然而止,纷纷抱怨未能尽兴。 唯有切实参与其中的陈平和叶老,看了个酣畅淋漓。 陈平站立在库房门前,小手无声轻拍了几下。 这戏出乎预料的精彩,原本以为只是捉几只老鼠,没想到牵扯到了上层的利益。 这是一堂不可多得的政课,足以针砭时事。 叶老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言传身教的机会。 他从褪去的人潮中收回视线,轻声问道,“依你所见,今日这一石,能激起几层浪?” 陈平不禁暗叹了口气,老师,这题有点超纲了吧? 县令和县丞之间的利益交换、权力纠葛,哪里是他这个从没进过县衙的七岁稚子,能够猜得出来的。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能够管中窥豹的。 陈平给自己奖励了一小块花饧,缓缓回答,“学生认为,王县令心心念念的都是修路,他必然会借助这件事情,给修路扫除一切障碍。” “首先,那些被贪墨的钱粮和物料都会被追回。” “其次,管理修路事务的胥吏,会被换成他信得过的人,以此保证修路的进度。” 说到这里,陈平见到叶老依然在期盼地看着自己,马上意识到,这只是最浅薄的一层。 如此大好的机会,王县令当真会只求这些吗? 他作为一县主官,近年来把很大一部分的精力,放在了修路上。 但可这并不意味着,永顺县没有其他的问题需要解决。 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来个搂草打兔子? 陈平挠着小脑瓜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难道王县令,想以此事钳制县丞?” “这不太好办到吧?” 县丞可不是没有根基的闲官,他是永顺县排名前三的大族,黄家的嫡系成员。 黄县丞只是举人功名,却能成为县衙实权佐官。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更多靠的是背后家族的运作。 同样黄家在县内的利益,都要倚仗着黄县丞的权势来保障,绝不会容许他被人钳制。 对于陈平的猜测,叶老不置可否,而是让他静候县衙里的消息。 ...... 这件事情处理的速度远远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堪称雷厉风行。 不过半日时间,王县令就结束了县衙里的所有扯皮,带着几个随从回到了工地库房。 他见了叶老和陈平后,并未过多提及上午之事。 就像从未发生过那件事情一样。 只是直接拿起叶老重新计算好的各项收支,开始对比整修道路需要消耗的钱粮物料,与自己先前的估算,到底有多少出入。 陈平见到他们都在做正事,自然不好打扰。 只能一个人回到住处,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等到日暮时分。 叶老带着陈平去就餐之时,陈平终于没了耐性,心中的诸多疑问,实在不吐不快。 他眼巴巴看着自家的老师,连声问道:“老师,王县令怎么处理的那件事,难道真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那样的话,王县令岂不是平白错过了一个铲除异己的大好时机?” “晨间看他那番作为,怎么也不像是没有心机之人。” 对于陈平的问题,叶老只是轻轻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反而岔开话题说起了,方才处理的细务。 比如新的砖石泥瓦要从哪里采买? 新的工具该找哪一家铁器铺打造? 若是工期紧张,怎么和路监司的作监交涉? 钱粮不够,给户部度支郎中的书信该怎么交涉? 司金出纳的钱款如何整理入账? 如何避免司农寺等部中饱私囊? 如何审验账目,监察有无浮滥贪挪之事? 比价、采买、转运、入库等诸多事宜,不急不缓的从叶老口中娓娓道来。 陈平听的入了迷,也就没再追问。 第33章 (求追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陈平老老实实跟在叶老身边,逐一对照文碟案牍,不断完善新式账簿。 但王县令竭力掩盖贪墨案的处理结果,还是从几个新调来的胥吏嘴里不胫而走。 令人惊奇的是,不仅黄县丞没有受到半点儿牵连,就连主动认罪的主簿,也只是退还赃款,以示警戒。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惩处,这一场风波,好似石沉大海,再无波澜。 唯有带头的伙房管事,被狠狠打了三十大板,皮开肉绽卧床不起,更被县衙革除告身,永不录用。 真正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成效。 至于主簿当场认罪之事,是怎么被县令和县丞压下去的,就不是这些人能够知道的了。 陈平听了些闲言碎语,再回头看着除了吃饭睡觉,未得一刻清闲的王县令和叶老。 顿觉自己知人论事的能力,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自己差点误会了王县令! 王县令并非无所作为,而是有意掩饰,遮掩住了大部分的真相,以至于即便是陈平,对于这场风波是如何平定的,也几乎一无所知。 外面所能察觉到的消息,也都是王县令故意放出的,至于最核心的部分,所有人都只能雾里看花,毫无凭据,即便有传言流出,也掀不起风浪。 筹算数字他在行,可在官面手段上,陈平自觉还是太过稚嫩。 叶老见陈平又在发愣,随手赏了个爆栗子过去,让他回了神。 “嗷~~” 陈平一脸哀怨地捂着脑瓜,对这两日火气渐盛的老师有些不适应。 自从昨日晚间,彻底理清了总账,算出了每整修一里道路,真实耗费的物料和钱粮数目之后,叶老就有些上火了。 相比往日更加急躁,时不时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地来回踱步。 等王县令急匆匆赶过来,亲眼看到账簿上的统筹数目时,更是原地蹦了起来。 不敢置信地喊道:“怎么可能,怎么会多出一半的耗费!” “我预估的数字,可是比着在府城附近,新修主干官道的成本来算的。” “我们整修的,不过是县城周边的乡道,道路不如主干官道般檩条青砖,况且裁弯取直,耗费应该更低些才对啊!” 王县令目眦欲裂,眼中神情复杂地盯着叶老。 若是叶老这时说,自己只是在拿他取乐,他绝不会生怨。 可叶老又怎么可能在公务上面开玩笑呢! 叶老强只能强打着精神,颇为同情的睨了王县令一眼,随即闭目不语,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叶老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能,从驿站调度、运具配置、载重里程换算,乃至民工的脚费核算,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做到了极致。 可有些时候,总是天不遂人愿。 命运这个鬼东西,随意就给奋力前行的人,挖出一个个不见底的深坑,却又避无可避,残忍地将人拽入谷底。 虽然不忍再刺激王县令,可叶老还是觉着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当即在总账上,圈出了异常之处,沉声说道。 “路基,一切问题都在路基上!” “府城新修官道,也是在前朝的路基上开始的,自然会在这方面,节省大笔开支。” “而我永顺县的官道,因为常年缺乏修缮维护,又不得不继续使用,就连最下层的路基都已经变得稀烂了。” 说到这里,王县令已然明白了问题所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经过常年踩踏,官道地基松散,唯有重新打实,才能开工。 而现在的钱款结余,已经无法再购置一些百余斤的铁夯锤了。 王县令颤颤巍巍地后退两步,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他摸着椅子边,缓缓坐下,头垂了下去。 正是因为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才在一瞬间变成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钱! 这是他就任县令以来,最头疼的事情。 经过连续几年时间不断地上奏朝廷,今年终于拿到了拨付的修路款。 虽然在理论上,修路银钱不够用时,地方主官只要能拿出合理说法,便可继续向朝廷申请拨款。 可这只是理论上,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实现! 王县令虽是科举正途出身,可他终究不像黄县丞一样有世族背景,更没有亲信在朝中,否则也不会在永顺县一待就是七年。 没有背景,在朝堂上就不会有人替谏言。 这种情况下,请求继续拨款的奏折,一旦递上去户部、司金、藏署层层推脱,没个一年半载,别想有回应。 即便有回应,大致也能猜到是什么样的回应。 说不定还会有人借此机会,诘问他为何如此奢靡钱粮,是否从中贪墨。 望着永顺县泞泥不堪的道路,王县令不禁潸然泪下。 自己无非想在任上做一件利民的事,怎会这么难。 就在叶老试图上前安慰的时候,王县令已经抹去了眼泪。 忽然抬头,眼中迷惘恐惧之色为之一清,取而代之的,是如火般热烈的坚毅之色。 纵使万丈深渊,跳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王县令红着眼,凄然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以前读书时,总觉得这句话很是豪迈,很是振奋人心。” “可当我真到了这个地步,真要做不可为之事的时候,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寒了!” 叶老的眼角也逐渐湿润,他知道王县令要去做什么了。 就算明知继续上奏折也拿不到半点儿钱粮,可王县令还是决定要写这个奏折。 即便因此被御史言官攻讦,被谗人间之,即便因此被罢官下狱,剥去官身,他也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得很简单。 可当真让人去践行之,又有几人能够坚持到这一步。 就在王县令怀着悲壮的心,毅然决然准备回身离去之时,一道童音忽然响起。 “或许……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找其他的办法,来筹集修路的钱粮!” 王县令身形瞬间顿住,机械式的回头,眼珠子直瞪瞪的看着陈平。 有主意早说啊,刚才悲壮之景白瞎了。 其实经过叶老上次的叮嘱,陈平本不打算再掺和此事。 况且他现在还只是个七岁稚童。 做太多了不符合年纪的事情,会被人当做异类来看待。 可是在王县令悲切的说出那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被触动到了。 有一个爱民恤民的父母官,是百姓们的福气,而身为百姓的自己,也算是受益者。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叶老也是惊愕的看向这个屡出奇策的关门弟子。 陈平尴尬的摸摸头笑了笑,缓缓说道:“道路主要是给谁修的,那就让谁来出这笔钱粮。” “既然修好道路之后,主要是为了方便商人贩运货物,那就可以让他们捐钱来修路嘛。” 听了陈平的建议,叶老和王县令,全都下意识的选择摇头拒绝。 以往官府也让商贾们捐过钱,不过这个“捐”字,谁也没当过真。 不过是强硬摊派,挟势强逼而已。 再说了,官府的事,关乎民生的政务,怎么可以让低贱的商贾参与进来。 翻开煌煌史册,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先例。 不是说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而是史家根本不屑于去记载商贾们的功绩,况且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御史冠上一个官商勾结的名号。 果然,叶老断然喝道。 “胡闹!” “官府之事怎可与商贾有牵扯?” “况且一旦大加摊派,不知会有多少小户商贩就此破产,到时候官商矛盾激化,将后患无穷。 叶老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至少,这个建议不能是陈平提出的! 第34章 (求追读)陈平献计 面对叶老出言呵斥,陈平朗声回道:“老师您误会了,小子可不敢怂恿县令,去欺凌百姓。”。 他如何听不出叶老话语中隐含的意思,知道叶老是在维护自己。 外面的一众官吏,都在为道路修缮殚精竭虑。 修缮道路本就是为民谋利,改善生存条件,岂可加赋于民。 商也是民,强加摊派,实属本末倒置。 “按照我的想法,是让那些富裕商贾自愿的拿出钱粮,来资助县里的道路修葺。” 说到这里,不仅叶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于这个倡议不置可否,就连云愁海思的王县令,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王县令将青袍一摆,两袖一挥,用鄙夷不屑的语气说道:“真是异想天开,不,比异想天开还要不切实际!” “商贾之辈,逐利之徒,最是卑劣低贱,唯利是图,这是历代儒者甚至上古先贤留下的定论。” “想要感化商贾,让他们投身利民政事,主动捐资修路,还不如去感化山里的猴子,或许猴子还能帮着扛一扛木料。” 或许是因为过于焦急,王县令这般言语,毫不掩饰对商贾的不屑。 叶老虽然对商贾没多少偏见,可他沉默的态度已经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唯有陈平的小脸,忍不住狠狠的抽了抽。 他这才体会到这个世界的读书人,竟然对商人如此的鄙夷。 怪不得何青选因自己是商人之子,而感到自卑。 这两位虽然在他面前是和蔼可亲的尊长,但依旧是读书人出身,骨子里的高傲必然会让他们对商人产生一些隔阂,而王县令身为官员,这种鄙夷自然更甚。 风雨在即,当务之急是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共克时艰。 作为拥有前世记忆的陈平,内心当然不认可这种偏见。 可有时候这偏见,未尝不是助力,若是利用得当,足以补上这钱款上的缺失。 陈平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重点,“商贾逐利,这一点的确不算错,而我们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 “对那些身家殷实的富户名商来说,许多时候,名望便是最大的利益,这种利益,甚至值得他们花天大的代价去交换。” “这一点,老师不会否认吧?” 叶老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大概跟上了陈平的思路。 这个思路,或许真的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 王县令自然也想到了如此行事的诸多后果,所要面临的风险同样不可小觑。 富商大贾,大多各自心怀鬼胎。 一旦自己和他们有了沾染,无论表面上多么冠冕堂皇,公事公办。 可在外人看来,都是自己这个县令和他们有了牵扯。 许多的官商勾结,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 王县令还在权衡着利弊,反复斟酌是否需要冒这个风险。 叶老却抢先一步,直接揭开了盖子。 沉声说道:“你就不怕,那些商人以此事为引子,一步步让县尊陷入他们的罗网中?” “官商勾结,可不仅仅是谋利那么简单,史书上的教训可是血淋淋的!” 经叶老这么一点破,王县令明显脸色一僵,羞愧之色继而浮上眉头。 的确,这个口子不能开。 否则自己多年来坚守的底线,早晚有一天会被彻底突破,这几十年的谨小慎微,也有可能毁于一旦。 陈平对叶老的思虑周全很是钦佩,可还是摇摇头,带着笑意说道:“老师啊,您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们只是在永顺县做这件事,又不是广招天下富商大贾。” “以永顺县各大商贾的资财和背景,他们敢做什么事,又能做什么事?” 闻言,叶老和王县令脸上的忧色,瞬间褪去了大半。 的确是着相了! 只顾得圣贤的微言大义,还有史书上的鲜血淋漓,却忘了永顺县本身只是个小池塘,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那些所谓的商人,顶多就是在县城和各镇上,多开了几家店铺,门面比别家更加繁华锦盛罢了,权力顶多就是能在每次官酒开坛时,多领两坛新丰酒而已,根本不成气候。 王县令对陈平所言之策好奇起来,期冀地问道:“就算我愿意,又应该拿什么去和商人交换钱粮,怎么让他们获得名望?” “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赞许几句,再提笔写几句褒奖之言吧?” “那些商人可不是傻子,一个个比猴都精。” 王县令毕竟是举人出身,能够想到题字褒奖,已经算是很有想法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很少会有哪个商贾,能够得到当地主官的亲笔题字褒奖。 在读书人的传统观念里,自然是不愿意接触满身铜臭的商贾。 就算有不得不已的时候,也要尽可能的与之保持距离,更别提题字赋诗了。 陈平笑道:“快速扬名的途径,除了著书立说,便要数树碑立传了。” “县尊不妨为捐资达到一定数额的商人,在路边立上一块宽逾数尺的石碑。” “然后按照捐资数额的多寡,从右到左,刻上他们的姓名和捐款数额。” 陈平话音一落,王县令便眉角一扬,明显悟透了这个玩法的妙处。 商人资助,官人立碑表彰,无论是从行为还是风气上来讲,都无可挑剔。 只见王县令嘴角勾起,带着笑意说道:“如此一来,县内各家商贾为了能够碑上题名,更为了排名靠前,必然会争先恐后,主动捐献!”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都忍不住利用权势,为自己树碑立传,求的便是一个万世流芳。” “那些商贾,又怎么可能抵得住这般诱惑?” 说到这里,王县令认定此计可行。 陈平的几句话,就解了王县令的燃眉之急。 他直接对着叶老和陈平恭敬一揖,道了句“大恩不言谢!”,便立刻起身返回了县衙。 当王县令离开库房后,叶老沉默了良久,忧心忡忡地低语道:“此计到底有没有后患,还得要看运气啊!” 这番话背后的道理,他却是不好讲给陈平听了。 第35章 (求追读)黄六爷 县城内,福鼎楼后院。 时过三更,夜黑风高,整个县城寂静无比,只有竹音籁籁,有节奏的发出萧萧噪声。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竹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摸了进来。 此人顺利的躲开看门狗以及巡夜的下人,对途经的瓷瓶画布、珠宝香炉毫不在意。 而是踮着脚,径直来到福鼎楼东主黄六爷居住的房间外,轻轻扣动窗户。 “咚咚……咚咚咚……咚咚……” 按照二三二的规律,连续扣动几遍之后房门轻启,稀薄的月光从门格缝隙泄流而入,略微稀释掉几丝迟滞的黑暗,成为屋内唯一的清冷光源。 勉强照亮两人的面庞。 肥头大耳,一身居家素衣,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黄六爷,浑然没有丁点儿被半夜搅扰的不快。 反而略带讨好的神色,开门将这人请进了屋,随后轻轻合上门。 在这个时候不经报备,潜入福鼎楼后院的人,必然不是生人。 将来人引进了书房之后,屋内摇曳起一小团烛火,黄六爷亲热地说道:“不知何事要劳烦驴儿哥深夜跑一趟,这一路可不好走啊。” “待会儿走的时候,跟我去酒窖喝几杯今年的新酒,也好暖暖身子,顺便再带一坛回去。” 这么一番暖心的话语,让风尘仆仆的黄驴儿脸上疲惫之色褪去了大半。 心里不禁感慨着,“黄六爷不愧是黄六爷,整个黄家诸多老爷中,也就眼前这位最懂做人了。 怪不得黄六爷身为庶房子弟,在没有家族扶持的情况下,还能一路打拼出福鼎楼这般家业来!” 黄驴儿作为黄县丞的亲信家仆,自然懂得分寸,也知本分。 随即恭敬地拱了拱手,急切地回道:“六爷的好意,小的心领了。” “不过今夜事急从权,三爷那里还等着我去回话呢,万万不敢再作耽搁。” 听到一向嗜酒如命的黄驴儿,正色拒绝了自己的提议,黄六爷脸色虽是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黄县丞是他出了五服的堂哥,在黄家嫡系子弟中,排行老三,所以称作黄三爷。 黄六爷并非排行老六,因为在黄县丞这一辈的黄家嫡系子弟,仅有五人。 他只是在发迹之后主动过去攀亲戚的庶房远支,在付出很大代价后,居然顺利被黄家嫡系接纳了。 可黄六爷很明白,双方顶多就是合作关系罢了,商人即便再怎么富贾一方,社会地位也是低下,只是挂上世族的名字,在明面上才好行事。 这些年仗着这个名头,在生意上可是得了不少便宜。 至于亲情,那是绝不存在的。 于是,黄六爷断然拒绝了黄家人按照年龄重新排序的提议,主动自称黄老六,以自示低人一等。 今夜黄家最有权势的黄县丞,深夜派出自己的亲信仆人来传话。 又显得如此火急火燎,必然是不好办的差事。 至少不能从官面上动手脚,以至于要借助他这个商人的力量。 这几年黄六爷的事业蒸蒸日上,除了明处的经商头脑,还倚仗于他在暗处的手眼。 他的生意若是没有黄县丞的照拂,必然不会像现在这般顺风顺水。 纵使福鼎楼现在是永顺县城的第一大酒楼,可若想久盛不衰,还得向官府靠拢才行。 所以,无论是再怎么难办的差事,都得一并应承下来,竭尽全力地去办,还得办的漂亮! 诸般心思一转而过,黄六爷脸上笑意更盛。 虽不知道所托何事,但若是能顺利办下来,必定又是一笔不小的人情债,毅然说道:“承蒙三哥长久照拂,无论公私,必将全力以赴。” 这话说得实在滴水不漏。 开口便点出了这次是为了还黄县丞的人情。 “无论公私”点明了即便是见不得光的私事也在所不辞。 虽并未保证自己一定能办妥当,但给出了个“全力以赴”的态度。 短短二十字,半推半拉,既拉近了交情,也不忘了自降身价,既做了口头的人情,也暗示了利益的交换。 听了这话,黄驴儿才算是松了口气,笑道:“有六爷这句话,我就可以交差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只须六爷带着县城里各户商号的掌柜和东家,合伙去县衙叫叫苦就行了。” 黄六爷袖袍里的双手,微微一颤,就连嘴角的笑意也为之一滞。 不仅去县衙闹事,还要自己带头。 这是要坑死老子啊! 黄驴儿早就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瞅着黄六爷面色微变,连忙开口解释。 “今日三爷在衙门里,听到了些许风声,说是那狗日的县令发了癫,要让全县商贾捐献修路钱粮。” “怎么个捐献法儿,难道您还不清楚?” “六爷,您自个儿明白,若真让王县令干成了这事,那吃亏最大会的是谁,他们该不该诉一诉苦?” 自认心性沉稳的黄六爷,此时也被县令的昏招气得灵台一浑。 当场破口大骂,“无耻之尤,丧尽天良!” “那狗官天天借着造福民生的由头,执着于修缮官道,本以为他是个好官,没成想,竟也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终究是个贪赃枉法之辈!” “捐献摊派之事,每一次都会闹出多少乱子来,难道那狗官就不懂吗?” 周边县城以往也有过几次摊派之事,那些懒官暴吏,次次都惹出民怨不小的反弹。 经过官民之间几次物理意义上的“打成一片”之后,官府总算做出了让步,已经好些年不提摊派之事了。 黄六爷最担心的并非自己要出多少钱,而是王县令要真被钱财逼急了,派出那些小吏挨个上门摊派。 全县大小商贾,必然会被趁机搜刮一通。 因为县衙发公文摊派的钱粮是有数的,而底下人的贪婪则是没数的。 到时候,整个永顺县必然是一片萧条,一两年时间都很难恢复过来。 若是整个县的经济都日渐低迷了,福鼎楼的生意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才是最让黄六爷忌惮的事! 想到那般可怕的后果,黄六爷再也顾不得理会黄县丞的算计。 直接冲着黄驴儿嘱咐道,“你且回去告知我三哥,咱们是亲亲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别说只是诉诉苦,若是狗官一意孤行,咱们寻个城狐社鼠当刺头,去闹上一闹也是可以的。” “我就不信了,咱们上有县丞撑腰,下有众人同心,还斗不过一个昏聩的县令!” 得了黄六爷的保证,黄驴儿终于笑眯眯地走了。 书房里,刚才还是满脸赤红的黄六爷,已平静下来。 一个下人端来一盏沏好的热茶,黄六爷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沉入这沁人心脾的氤氲氛围中,开始精心策划此事的细节。 静思良久后,便轻声唤来一个亲信,低声嘱咐了半晌。 ...... 华庭书院。 近些时日,何青选、叶崇文两人过的都不怎么愉快。 只要一想到叶老和陈平两人,都在操劳于整修官道这等大事,而他们两个身为陈平的同窗,叶老的后辈、学生,竟然只能滞留在这一隅书院里,一点忙都帮不上,便感到分外沮丧。 特别是叶崇文,此时正耸拉着脑袋,一副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何青选正捧着一本书,但思绪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就在两人背靠着背,却又心思迥然时,书院门房正拿着两封信跑了过来。 “何青选、叶崇文,你们的信!” 第36章 叶何二人的向往 不用询问,就知道是陈平的信。 两人精神一振,几乎同时蹦了起来,接过信封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青翠挺拔的老松树下,两个少年一人选了一边,各自靠在树干的两侧,细读起了这飘摇数十里而来的信件。 信封中嵌入了一根彩色翎羽,露出半截,这叫“一羽令”,以示官府发出,不得耽搁。 看来陈平也是为了这两封信能早些送达,借了王县令的牌子。 叶崇文捧着信纸,越看眼睛贴的越近,眸子里荡漾出渴望的光芒。 按照陈平信里所说,整修道路看似苦活累活,实际上处处皆是美景。 特别是星光璀璨的夜晚,月落霜天,万籁俱寂之时,于荒野中遥望无尽星河。 那般壮美之景,可让每一个赤诚学子文思泉涌,恨不得当场作出千百篇佳作。 到了旭日初升之际,数千人一起出动。 好似无边的人群,整齐地行走在蜿蜒的旧官道上,肩上挑着未来与希望,去投身造福百姓的事业,又是一番震撼人心的景象。 总之一句话,你叶崇文没能见到这种场面,实在是亏大了! 看完一整封信,叶崇文不禁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是懊恼。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时偏偏露怯了?若是当时坚持一下,自己是不是也能见到这些美景? 会不会已然文思泉涌,寥寥几笔便妙笔生花。 叶崇文这边正懊悔地拍着大腿,而在其身后不远处,何青选也正紧咬双唇。 按照陈平在信里所言,他每天都在帮着老师和县令处理至关重要的账簿。而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进行各项复杂的计算。 书院里的考核,顶多就是依照着前人写好的算学书籍,将里面的题目略作修改罢了,终究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 而陈平每天要计算的,全都是修路过程中实际遇到的各种疑难问题。 比如,形状不规则的硕大土堆和嶙峋石堆,应该怎么大致估算出它们的重量。 再比如,一处水岸曲折的巨大水坑,里面灌满了浑浊的污水。因条件所限,只能挖出一道细小的排水渠。 又应该怎么计算,一共需要几个时辰,才能将之排干净。 如此这般的事情,每一天都在发生着。 若是没有一个相对准确的估算,贸然调动大量人力,必然会造成人力或时间的浪费;人力物力分配不均,顾此失彼,又会延误工期,任何一环的失误,在此时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处处调度精确合理,才能保证最高的效率。 唯有数字,才能给人最踏实的保障。 以上的种种,都要依赖书房内的运筹帷幄,方能充分发挥每一个人力,每一息时间的作用,才能快速且高效的完成修路计划。 何青选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陈平这家伙太可恨了,简直就是在捅我的肺管子! 同时又极其悔恨,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自己没有把握住。 算学最佳的践行求知之地,可不在课堂上,也不在科举场。 而是在修道路、筑河堤和建城池等土木水利之事上! 看着陈平寄来的信件,何青选只觉得自己错过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事。 算学之士错过工程预算,懊悔之情不亚于进京举子没赶上秋闺。 好想哭! 过了片刻,叶崇文先是狠狠捶了一下树干,大声喊道:“好想去亲眼看一看这诸般景象,好想去找陈平啊!” 闻言,何青选愣了一下,继而颇觉异样地瞅了瞅叶崇文。 这家伙发什么疯? 怎么突然就改了性子? 难道叶崇文,已经在自己和陈平的影响下,不知不觉间对算学燃起了兴趣? 若真是如此,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满怀欣慰的何青选,伸手拍了拍叶崇文的肩膀。 用更加悲切惋惜的语气说道:“是啊,我也很想去找他。” “没想到,短短十数日,我们竟然错过了那么多!” “若不是叶老和陈平在办正事,多半没时间接应咱们,真想立刻策马奔去。” 这终究只是一时的怨言罢了,他们这两个稚童,连翻身上马都是个问题。 叶崇文吐槽道,“你一个算学呆子,做出的文章诗词,全都见骨不见肉的,何至于和我一般感慨?” …… 永顺县衙。 王县令、赵瑾和叶老三人,正在商榷捐献修路之事。 陈平则是在一旁发着呆,双目失神地盯着眼前的一板算筹,心里想着的却是自己远在华庭书院的两个小伙伴。 也不知道何青选和叶崇文,是否收到了自己的书信,又是否如他猜测的一样怨天尤人。 不怪陈平恶作剧般的写了两封信,实在是因为,这两日太过于无聊了。 王县令作为一县父母官,肯定不会在听到一个只是在理论上大有可为的建议后,立刻顾头不顾尾的去施行。 与自己的幕僚商议,找亲信下属商讨,放出一点儿风声,试探一下外界的反应,这都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现在,似是而非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两日了。 两日的时间,足够县城里的有心之人,闹出许多事端。 或散播妖谶,诬陷县衙;或富贵险中求,从中牟利:或略作掺和,出劳不出力,抢占功劳;或物料商贩找借口坐地起价,发政难财。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王县令在等,叶老和赵都头也只能跟着等。 最没存在感的陈平,自然也只能在县衙后宅小花园里,百无聊赖地找点乐子。 哦,也并非总是无聊。 有时候,王县令在闲暇之时,会突然变得好为人师。抓住身边唯一的孩童,恨不得将自己多年的读书心得,以及科考经验,一股脑地塞进陈平脑子里。 每到这般时刻,陈平就会变得愈发想念自己的两个小伙伴。 为什么你们还不过来? 策马飞奔赶过来吧! 快来给我分担一下压力吧! 就这么着,陈平在痛苦之极的灌鸭式教育中,成为了王县令无名有份的学生。 虽然叶老一直梗着脖子,不敢发作,可也绝不愿意自己的关门弟子被抢走,王县令却像是偷了鸡的狐狸一样高兴。 不管你叶文昌承不承认,反正这小家伙已经跟我学了这么多东西,不管有没有那些名分上的繁文缛节,都算作是我的学生了。 就在陈平发呆的时候,一个衙役从县衙后门跌跌撞撞地跑来,既不作揖,也不通报,不顾冒失地跑到赵都头面前。 见了此人,赵都头眼睛一亮。 这人正是他派出去,查探县城各大商贾,以及诸多士绅家族反应的探子。 未等赵都头询问,衙役便面带焦急的沉声说道:“事情有些不妙,县城各大商户,好像都在私下里有所串通。” “特别是黄家的黄六爷,此人反应最是激烈,一天时间就跑了好几个地方。” “听说……听说他们要联手闹事!” 黄六爷和黄县丞的关系,县城里可谓人尽皆知,只是苦于没有他们结党营私的证据,所以没法肃清。 毕竟黄六爷也不是无名之辈,他的福鼎楼,绝对算是永顺县城里鼎鼎有名的一方产业。 此人既然敢如此搅风弄雨,要说背后没有黄县丞的指使,谁会相信? “嘭!”。 王县令一拍石桌,震得自己手指发麻。 他自觉在上一次的贪墨之事上,对黄县丞多有迁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自己的主动退让,好像并没有换来对方的感激,反倒开始了变本加厉的挑衅,让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第37章 心好累 整个县衙,三位文官,只有他在顾全大局,为了全县百姓的未来殚精竭虑。 而其他两位同僚,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王县令已经愤怒,甚至倍感屈辱。 主簿像是面捏的似的,根本就撑不起来任何事情,能力和一个文书小吏相差无几。 遇事只会一味推脱,拱手将权力让给县丞,被县丞稍微厉色呵斥两声,就对其点头哈腰,完全撑不起场面。 无论是能力还是秉性都不尽人意。 他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占住主簿的位置,别被更加不靠谱的人顶替了。 虽然他近乎一个废人,但好歹心思不算深沉,也丝毫没有野心可言,不至于惹出太大的祸端。 除了那日的当众一跪。 至于县丞,则是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嫡系,从小就浸染在权谋的染缸中,见过了无数的阴谋阳谋,却偏偏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从来只在幕后操控,从不引火烧身,以至于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对于黄县丞为何要在这时候给自己使绊子,王县令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 一县之内,县丞是县令名正言顺的佐官,但很多时候却能代理县令之权柄。 两者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冲突,滋生嫌隙,实属家常便饭。 因为当初朝廷设计这套地方权力体系的目的,很就是为了制衡主官。 前面几年时间,王县令除了探查民情地理,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尽办法向朝廷申请拨款,锲而不舍的发了一篇又一篇文书,次次都斟词酌句,无论是理由还是措辞都无可挑剔。 可冗杂的官僚系统给他提供了不少的阻力,特别是在钱款的事情上,则更为繁琐。 但县内对他的态度则不像上级那么排斥,既然是讨要朝廷拨款,自然不会得罪县衙里任何一人。 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对自己颇有受益的事情,甚至很乐意配合王县令在诸多大小事务上的举措。 毕竟政绩是申请拨款时最过硬的倚仗。 现在,拨款来了,并且已经拨发到了永顺县衙。 可王县令的一手严打贪墨,不仅胥吏们被迫吐出来油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多数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连县衙诸官,也都算是惹了一身骚。 不仅没有捞到任何实质性的利益,反而让王县令对下面的人打一批拉一批,削弱了县丞的权力基础。 既然已经在实质上得罪死了县丞,自然不该寄希望于对方不会反击。 况且黄县丞这种人,是决不可能就此忍气吞声的。 官场上可不讲什么同僚情深,况且他们之间,已经算得上是政敌了。 黄六爷所做之事,就是黄县丞反击的第一手动作。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县令便冷静了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以免忙中出错,误了大局。 他环顾一周,冲着面带忧色的赵瑾说道:“现在必须立刻查清楚,黄六爷到底对商贾们说了些什么话,又要做什么事?” “若此人当真贼胆包天,那就别怪本官扶正祛邪,以安民心!” “好好的富家翁不愿做,非要上赶着给人做狗,真不愧是商贾本色!” 最让王县令愤恨的,还不是县丞的招数,而是现实让他再次见识了商贾们的本性。 这样的商贾,当真有可能像陈平说的那样,会为了名望而捐献大笔钱粮吗? 怀着如此疑问,王县令看了看定气闲神的叶老和一言不发的陈平。 叶老算是久经世事,知道这等大事,极少有一帆风顺的,中途无论是陡生变故还是遭遇挫折,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没什么可急躁的,见招拆招便是了。 陈平则是眉头微皱,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依旧疑窦丛生。 古时的商人,都是这么勇吗? 被县丞吩咐几句,就敢聚众滋事? 在书院里,好像从没听说过永顺县的商贾们曾经做过什么大事。 陈平没有独自发愁,而是直接把疑惑说了出来。 “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位黄六爷,以前也敢如此随便插手官府之事吗?” 经陈平这么一问,对县城内各家官商局势比较熟悉的赵瑾,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见赵瑾豁然看向王县令,直言道:“县尊暂且息怒。” “这件事,还真的有可能是个误会,至少也是黄六爷误会了我们。”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只会被人当作是安抚王县令的场面话。 可当下并无外人在场,情况又十分危急,赵瑾这话定然是有所考量的。 所有人都看向赵瑾,不知他怎么就能这么确定。 难道...... 觉察到众人怪异的目光,赵瑾心头一紧。 为了不被怀疑与黄六爷有所勾结,赵瑾赶紧把黄六爷的一概事迹大致说了一遍。 无论怎么说,黄六爷也不是黄县丞的奴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合作关系。 既然是合作关系,黄六爷到底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件事情主动冲锋陷阵,甚至要将大权在握的王县令得罪死。 难道到了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的地步? 这完全不符合黄六爷一向老谋深算的形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几个一番琢磨,大致猜到了问题关键所在。 可能县衙主动放出去的风声,没有准确的传到黄六爷的耳朵里。 黄县丞暗自卖弄口舌,把黄六爷和其他商人,都给蒙在了鼓里。 要知道,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因为黄六爷这等商人,即便已经身家不菲,可终究是官商有别,他们接触县衙官员的渠道却依旧很窄。 在未有正式公文,或主官出面的情况下,黄六爷从县衙得到的消息,必然会经过黄县令这一手。 如此以来,可操纵的部分,只怕是太多,最怕这种真假掺半的谣言,既合乎情理,又贴合实事,外人更是极有可能对此深信不疑。 这就给了黄县丞从中作梗的机会。 王县令沉思不语,他不确定事情是否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众人犹豫的时候,陈平再次站了出来,道:“是非曲直,见了他本人,当面质询,不就清楚了吗?” “黄六爷就在县城,找他过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啊。” 陈平此言一出,王县令眉头一挑,就要发话,赵瑾却是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就这么将人锁拿过来,若是传出风声,说我们粗暴对待当地富商,只怕会引得人人自危,捐献修路之事,十有八九成不了了。” 对赵瑾和县令的对话,陈平唯有目瞪口呆。 锁拿? 谁说锁拿了? 恍惚了一下,再看看王县令的神态,陈平立刻反应了过来。 原来,王县令身为一县主官,是这个时代标准的读书人。 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商贾们心平气和的交涉。 县衙邀请别人前来拜访,也只会邀请读书人和官吏,亦或者世族子弟。 让县令主动屈尊邀请一个商贾前来县衙商谈,解除双方之间的误会? 王县令心里,根本就没有过这个选项! 哎,心好累。 看来,想要促成捐献修路之事,不仅要考虑到商贾们的心态,随时提防县丞和胥吏们干涉,不可留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还得先将眼前这位县令的认知,给稍稍扭转一下才行。 至少得暂时消除他与贾商之间的隔阂,否则即便挺过了这次风波,也会给未来的交涉留下阻力甚至隐患。 陈平暗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上前一步,冲着王县令郑重地深深一揖。 说道:“县尊,小子觉得,咱们在邀请黄六爷之前,还得先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离开了黄六爷这帮商贾,县尊可还有任何办法,能够筹集到修路钱粮?” “若是没有,为何不能暂且给他们一点点脸面呢?” 陈平抬起头来,用极为纯洁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大誉王朝最标准的,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 第38章 县太爷下帖 面对陈平那一对澄澈干净的眸子,王县令沉思良久。 既然局势如此,为何又放不下架子呢? 王县令并非迂腐之人,反而是官员中较为开明的。 半晌之后,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冲着陈平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权宜之计。 笑道:“既然是你对这件事情感兴趣,那就由你来接待黄六爷吧。” 不等陈平推脱,王县令就已经把私印往案几上一扣,下了命令,“赵都头,即刻拿着本官的帖子,去邀请福鼎楼黄六爷,前来县衙一叙!” 既没有直接缉拿,也没有传唤,而是用县令的请帖去邀请黄六爷,可自己本人又暂时避而不见,这就是王县令的妥协了。 领悟了王县令的意思,但陈平还是有些无奈: 您倒是舒服了,可让我这个七岁稚童去待客,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随即回首向叶老投去求救的眼神,却不想叶老也在轻轻颔首。 “你去见他,还算合适。” “无论年纪大小,你都是我叶文昌的关门弟子,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我的弟子,代县尊接待一个商贾,传出去也不至于引起风言风语。” 听了叶老的分析,陈平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的确,自己和叶老都并不歧视贾商,可这也只能是个人的想法,左右不了多数人的观念,身处官场,必然要注意人言可畏。 若是王县令和叶老这等地位的人,突然对着黄六爷一介商贾,来了个礼贤下士。 估计外面会流言四起。 既然身处这个时代,还是要尊重一下这个时代的主流观念比较好。 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 而太过于特立独行,终究被社会所排斥。 …… 福鼎楼。 黄六爷再一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里衫的后背已经湿透大半,手中布巾也正被攥出水来。 眼睛不时望向门外,正准备伺机而动。 若有变故,不得一刻犹豫,必须尽快出逃。 他自知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值得官府对他重点关照了。 回想起自己这两天的鲁莽,简直就是在打王县令的脸,还是啪啪作响的那种。 若不是出于义愤和自身利益即将受损的担忧,而且还有黄县丞在上面作保,说是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办法帮他保全性命,迁走家财。 黄六爷是万万不敢如此作死挑衅的! 可就算是有着黄县丞保证的退路,他还是感到惊惧交加。 不怪黄六爷胆小,实际上作为一手打拼出偌大家业的富贾,他已经算是很有手段和胆魄的人了。 不过他心里更清楚,即便有天大的胆魄,通天的手眼,也不足成为和官府对峙的倚仗。 民不与官斗! 这句话,可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血泪凝结成的忠告,黄六爷岂能不知。 就在黄六爷如惊弓之鸟时,赵瑾已经带着几个公差衙役,突然出现在福鼎楼门前。 吱呀一声,辉煌的红漆木门被从中间推开。 黄六叶双腿一软,里屋传来一声沉闷的噗通声。 “东主,您老怎么了?” “快叫大夫!” 赵瑾手捧着县令的请帖,刚刚走进福鼎楼,就听到几个伙计的惊呼声。 走近一看,黄六爷正闭着眼睛,身子贴着墙壁,慢慢滑落到了地上。 赵瑾掂了掂手里的请帖,再看看貌似行将就木的黄六爷,略感惋惜。 这就是福气不够哇,大好的喜事往您门上闯,没成想竟被这喜事一头撞晕了过去。 一念至此,赵瑾只能摇摇头,冲着一个伙计说道:“既然你家东主身体抱恙,赵某也不好继续打扰。” “等你家东主病好了,还请转告一下,就说王县令曾给他下了请帖。” 说罢,赵瑾正欲转身离去,地上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呼……呼呼……别走……别走!” “谁给谁的请帖,你先说清楚!” 幸好赵瑾还算耳聪目明,这气若游丝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回头一看,本已经倒在地上的黄六爷,已经在伙计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正眼巴巴望着赵瑾,一副你莫要诓我的样子。 黄六爷可是一点儿都不相信,堂堂县太爷会给自己下请帖。 就算只是黄县丞这么个与他沾亲带故的佐官,每年都从自己这里拿走大把银钱,依旧没下过一次请帖和拜帖。 一般有什么事情,都是让人传秘函一封,或者派个亲信家仆以做通传,仅此而已。 黄六爷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所有人也都觉得正常,在士商有别的社会风气之下,就应该如此。 赵瑾阅人无数,自然知道黄六爷所思所想。 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中请帖双手递了过去。 笑道:“黄六爷若是不相信,或是不想去,直接将这请帖扔了便是。” “哦,忘了告诉你,请帖上还盖了王县令的私印。” 黄六爷脸皮狠狠抖了抖,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仿佛这正是一个烫手山芋。 可双手却不听使唤,自动抬了起来。 接到手里,确实是官帖的分量和质感,再摊开请帖一看,小小的红章分外耀眼,像是镀着一层金光。 正是这层金光,瞬间治好了黄六爷的所有病痛,驱散了他所有的不安,让他重新容光焕发起来。 赵瑾身为都头,根本就不可能也绝对不敢冒用王县令的私印。 也就是说,这张请帖,的的确确是王县令给自己的! 虽然还不知道王县令有着什么谋划,可黄六爷已没有了先前的慌张。 王县令是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最恪守规矩,注重维护脸面。 毕竟这都与他的名望和威信息息相关。 这种人,既然主动送来了请帖,就断然不会使诈,更不会搞什么先礼后兵。 否则他身为读书人的脸面,积累多年的名声,都会因之受损,反而得不偿失。 想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黄六爷很快恢复了神色,先是整整衣冠,抖了抖宽袖,恭恭敬敬地双手借过帖子。 寻了个檀香木匣妥善放好后,笑着询问道:“劳烦赵都头和几位公差了,诸位且在我福鼎楼吃碗茶水,咱们再去县衙如何?” 黄六爷恢复了状态,脑筋马上转动起来。 他还是不明白,王县令为何此时会下帖子请自己过去。 按理说,自己身为黄县丞的堂弟,和王县令之间的关系,顶多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相互生怨就算万幸。 若是自己这两天的动静被王县令察觉,那也应该是上门锁拿,怎么都不该下贴请见才对。 黄六爷一时想不明白,自然把主意打到了赵瑾身上,想要借着招待的功夫,探一探他的口风,弄明白个中缘由,也好在见到王县令之前有所准备。 赵瑾也不是涉世未身的毛头小子,对黄六爷的心思也算门清。 当下也不给黄六爷拖延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黄六爷,给句痛快话。” “你去,还是不去?” 第39章 太值了 “去,当然要去!” 黄六爷再也不顾得多想,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虽然明知自己贸然前往县衙会面王县令,必然会让黄县丞有所不满。 甚至会有可能得罪那些,刚刚被自己劝说成功,要去找那些大人物“诉诉苦”的友商。 但一县之长下帖相请,哪儿敢拒绝。 黄六爷马上收拾了一番,脱下了自己的蜀锦长衫,换上一身较为朴素的淡雅衣衫,脱下了自己的云头锦鞋,换上了一双普通的棕色革靴,连身上的香囊都特意取下,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雍容华贵。 又亲自打包了一份非常精致,却又不至于太过贵重的礼物。 亲眼见到黄六爷的这番动作,赵瑾不禁暗自感慨: 不愧是黄六爷,真他么的精明绝顶! 衣衫朴素,礼物不贵重但又尽显心意,不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个冤大头,更是因为摸透了王县令那等读书人的自恃风骨。 若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富商大贾,带着价值昂贵的礼物,应王县令邀请去了一趟县衙,必然会有人借此传出不堪谣言,但空手前往又显得不尽礼数。 而如今这番准备,成功打塑造了一个知情识趣的商人形象。 不到一刻钟时间,黄六爷就跟着赵瑾来到了县衙。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踏足这座县衙,也事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甚至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备好了一肚子的腹稿,想着待会怎么才能措辞得体,又可以不留痕迹的奉承。 可真到了门前,还是不禁腿脚发软,满脑子的主意瞬间清空。 直到侧门打开,一个书生装扮的小稚童带着几个下人,徐徐迎了上来,黄六爷这才缓过神来。 只要不是县尊亲迎就好! 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礼仪过重,必生祸端! 黄六爷初见陈平,还以为是县令家的孩子,让他颇为惶恐。 细看之下,又在瞬间否定了这个猜测。 陈平的衣着,实在是太过于简朴了。 就算县令于生活上再怎么清贫节俭,也必须要维护一个官家最基本的体面。 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穿着如此简朴的粗布衣衫前来迎客,这实属有伤风化。 既然不是县令家的公子,那又会是谁? 他和县令又是什么关系,能够代为迎客。 揣着诸般猜测,黄六爷还不等陈平开口,便冲着他堆出谄媚的笑容。 急行几步,来到陈平面前,躬下身来,带着讨好的微笑说道:“小人福鼎楼东主黄福,见过小公子!” 对于这个笑容都快溢出来的黄六爷,陈平颇感好奇。 前段时间在青松镇上,也算是接触过了几个商贾,不过那些所谓的商贾,顶了天也就是经营着一两家中规中矩的店铺,家资只是略微超过普通人家。 况且那些人大都从未离开过县城,一辈子就在百十里地打转,没有出游远行,也没有与外界往来贸易,实在没什么见识。 眼前这位黄六爷,可就大有不同了。 据赵瑾所言,此人不仅一手打造出了永顺县最大的酒楼福鼎楼。 还在县城和下面各个镇中,买下了不少于二十家的铺子。 乡间还占据着上千亩的良田,外加连赵瑾都探查不到具体位置的私矿,据说不少私盐贩子和私铁贩子,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身家,放在永顺县这个小围栏里,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 就算是县里那些积累百年的大族,也几乎没人能在钱财上和黄六爷相提并论。 一个黄家庶房远支的子弟,空有名头,却没有家族扶持,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不仅陈平对此兴趣盎然,就连永顺县内外,也有许多人都曾经探查过。 可惜,谁也没找到黄六爷发家的具体路数。 只知道黄六爷在他还只是黄福的时候,曾经孤身一人去了北方闯荡。 等到他再次回到永顺县的时候,已经是颇有家资的中等商贾。 而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商人,身家财富迅速膨胀。 不出数年时间,高逾数十尺的福鼎楼便拔地而起,达官贵人整日络绎不绝,就此成为了他最主要的敛财手段。 从此,永顺县的富商大贾名单上,就涌现出了这么一位黄六爷。 黄六爷此时正被陈平看的心里发毛,一股寒意瞬间袭遍全身。 那锐利如剑的眼神,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陈平见黄六爷紧张不安的模样,便立刻回之以善意的微笑。 “县尊刚好有紧急政务要处理,这才让小子代他前来迎接,招待不周,有失远迎,还请黄六爷见谅。” 黄六爷连连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小公子这般毓秀人物,小人今日能够得见,已是三生有幸。” “就是不知,县尊召小人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若是有小人能为之效劳的,必然竭力以赴,排除万难,在所不辞。” 黄六爷也不敢和身份未知的陈平有太过冗杂的转圜,一是怕眼前这孩童听不懂。 二是自己心里着实忐忑不安,不赶紧问明白了,早晚会被吓死。 陈平闻言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应,反而热情地领着黄六爷和赵瑾,一路来到内衙正堂。 待到所有人各自入座,陈平方才缓缓说出了捐款修路的之事。 黄六爷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心中的震撼之感无以复加,双手正在桌下死死拽住衣角,当最后听到要树碑立传的时候,已经再也按捺不住了。 “啪!” 黄六爷拍案而起。 “黄老三欺人太甚!” 众人皆被黄六爷愤怒的样子惊住了。 赵瑾更是手按腰间,差点抽出了铁尺,几名小吏看到,也随即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上前缉拿。 在陈平诧异的目光下,黄六爷似哭非哭地扭头看向县衙某个方向。 然后喟然一叹,这一叹气长且轻缓,如同他风雨飘摇的人生。 告了一声罪,重新落座,不出几息就恢复了仪态。 他对陈平拱了拱手,道:“县尊创下如此盛举,我辈商贾,自然是要鼎力支持,否则岂不当真成了守财奴?” “县城内其他各家商号东主那里,我黄福愿意亲自前往游说,保证为县尊募来足够钱粮。” 几句之间,已然改了称呼,暗示自己已想黄县丞撇清关系,弃暗投明。 这等天大的机遇,黄六爷此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需要捐献钱粮,就能让堂堂县尊,为自己这般商贾树碑立传,还不用受那些小吏们的侵扰剥削。 太值了! 第40章 钱财,粪土而已 古时的人都热衷于树碑立传,以扬名声,乃至流芳百世。他们大多只是名不经传的鼠目寸光之辈。 但绝对没有哪个商人,会反对王县令的这个奇思妙想。 只因为,相比于以往的强制“捐献”,这一次的捐献修路,与其说是一次征调,倒不如说是王县令和商人们做的一笔交易。 在这笔交易中,他们仅需自愿捐助钱粮和物资,而且是真正的“自愿”。 王县令做为交换的,可不仅仅是一座石碑上的虚名,还有他作为一地主官的权势与威信。 商人只是逐利,筹备着合伙闹那么一通,其实并非出自恩怨,只是局势所迫和被人误导罢了。 那些老友都是擅长审时度势之人,黄六爷很确信将事情挑明后,他们不会拒绝和县衙做这一笔交易。 有了主动出资,支持修路的善商名头,至少也能为他们的生意减少许多麻烦。 那些居高自傲的读书人,会因为他们的善举,从此高看他们一眼。 每次入城检查的城门卫兵,也再不敢多做刁难。 虽称不上处处通达,但也是受益良多。 这才是黄六爷,愿意劝说老友们出资的信心所在。 眼看着黄六爷不仅见好就收,极为上道,根本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顾虑黄县丞那边的反应。 甚至直接大包大揽,一副为民谋事,责无旁贷的架势。 陈平竟然有些摸不准这人的心思了。 莫非,黄县丞和这位黄六爷,早就日生嫌隙,如今已到了即将翻脸的地步。 就在陈平几乎就要顺应其意,指派他代替王县令劝说其他商人之时。 后堂方向,突然传来几声轻咳,声音不大,但甚是急促,像是在催促,又是在警醒。 是叶老的声音! 陈平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叶老既然同意让自己前来面见此人,就绝不只是让他负责恭迎黄六叶这么简单,而是把这件事情当做了对自己的历练。 若非事态紧急,断然不会给出提示。 除非,眼前这位笑得像弥勒佛般慈眉善目,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黄六爷。 已经在悄无声息间,为自己铺开了一张大网! 必定是另有所图。 陈平微闭着眼睛,浑然不顾黄六爷和赵瑾投来的诧异目光,重新考量着先前的一言一行。 黄六爷肯定有异常! 但到底在哪里有异常,这张网又设在何处,陈平却是一时间理不明白。 上辈子没有跟这等精明的人接触过,对于这种交涉博弈,实在是缺乏经验。 可,这并不是无解的缺陷。 因为只要人不愚笨,几经思量之下,总能发现个中猫腻。 回想起黄六爷的动作和神态,陈平心中突然一震。 不对,他实在是热情过头了! 能够以钱粮换取名望与声誉,对黄六爷来说的确算是一件喜出望外的好事,值得高兴。 可这个高兴,应该不至于此,毕竟只是一次交易而已。 最为异样之处,便是黄六爷主动申请为王县令鞍前马后,去劝说别人捐献。 他对这件事情,实在热情得有些异样。 就算黄六爷当真有这等本事,劝说其他商人慷慨解囊投身此事,可这对他而言又有多大好处? 值得他当众反水,在明面上与黄县丞闹翻。 值得他亲自奔走效劳,游说四方。 值得他屈尊拜访,一户一户的前去交涉。 他可不是什么闲人,他可是福鼎楼东主。 陈平的思绪逐渐理清,黄六爷的小心思,也已经被他一览无余。 好你个黄六爷,图谋的够深的。 陈平嘴角一扯,拱手谢绝道:“多谢黄六爷的好意,不过劝说其他商人之事,县尊自有安排。” “若是让黄六爷您屈尊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劳,岂不是成了专为县尊跑腿的通传小吏了?” “我看呐,这等粗活,还是找其他下人去办吧,比如福庆楼的蓝东主就很合适。” 此话一出,黄六爷嘴角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复杂神情。 这小子,莫非真是个妖孽? 藏得这么深的心思,竟然被一个小小稚童,眨眼间就给参透了。 见到黄六爷陡然色变,陈平心里就像是喝了蔗浆蜜水一样甜。 果然就像自己猜测的那样,黄六爷最想要的,并不只是在那块石碑上刻录姓名。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而是要狠狠地借一次王县令的虎皮。 羊质虎皮,见草则悦。 若是黄六爷刚从县衙里出去,便直接去劝说其他商人,说几句“奉县尊之命”云云,趁着风声不稳,给自己牟些福利,再顺便给对家有意打压。 那么本来就身家优渥的黄六爷,只需略施手脚,就能坐上永顺县商人中的第一把交椅。 商人多逐利,他们并不会过多埋怨黄六爷,而且如果他们自己得了这般权势,也必然会有所动作。 而这“仗势欺人”的脏水,自然是在暗中泼到王县令身上。 只要王县令不主动出面解释,那在其他人心目中,他就是黄六爷的靠山。 以后若是遇到麻烦事,黄六爷借此一声招呼,其他商贾顾着王县令的威严,不得不行个方便。 这还只是针对商人,更多的是黄六爷想要借着王县令的名,来唬住那位黄县丞。 只要黄县丞被唬住了,黄六爷的安全就得到了最大的保障,还可以减少给县丞的供奉。 可谓是借此除了自己的一块长久心病。 而黄县丞那等心机深沉之辈,有可能被黄六爷的狐假虎威蒙住吗。 陈平觉得,极有可能! 并非黄县丞心智单纯,而是对此无从求证,更不可能找来王县令当面质询。 况且若是他们真的在暗地里有所勾结,王县令又岂会大大方方的承认。 黄六爷明面上受过王县令驱使,又为捐款修路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谁敢质疑他不是县令的人。 这般细密如蛛网的心思,陈平也是在叶老的提醒下,按照有罪推论,才一点点抽丝剥茧得来的。 可眼前这位黄六爷,竟然能够在先前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挖出这么一个大坑,对机会的嗅觉如此敏锐,着实让人惊悚。 而黄六爷此时更加惊悚! 郑重地瞅了瞅陈平,终于不再把他当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来看待了。 出乎预料的是,黄六爷根本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也没有再做争取,而是直接一笔带过。 甚至不等陈平询问,就报出了自己打算捐献的数额。 “小人愿捐出五千两银子!” 这个数字一出,不仅陈平被惊呆了,后堂那里也陆续传出两人的咳嗽声。 五千两,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前段时间,诸多胥吏彼此勾结上下打点,仗着主簿和县丞遮掩,一共才贪墨了不到两千两! 现在只是为了在石碑上留下名字,就果断拿出五千两银子。 陈平绝不相信,这位黄六爷会爱慕虚名到这等地步。 在永顺县城,五千两银子已经超过了一个中等商人的全部身家。 若是用来培养家族子弟读书科举,怕是已经足以培养出几个秀才了。 若是遇到颇为聪慧的子弟,甚至都能靠这笔银钱,堆出一个举人来! 面对黄六爷的挥金如土,未等陈平考虑到如何回应,王县令和叶老,就已经双双转到了前堂。 王县令的确坐不住了。 自己操劳了数年,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要来足够的修路钱粮。 一个黄六爷就能拿出五千两,那整个永顺县的商人又能筹集多少银钱? 莫非一次性就能彻底解决预算短缺的难题? 王县令面色潮红,比金榜题名之时还要亢奋激跃。 真可谓是久旱逢甘霖。 黄六爷依旧笑呵呵的,好像那五千两银子不是钱,只是粪土而已。 …… 第41章 书本外的知识 黄六爷豪掷五千两,终于如愿钓出了王县令。 这就是他此次应邀前来县衙,最大的目的之一。 若是见不到王县令本人,就算和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但没得到王县令的明确首肯,又有什么用。 所以黄六爷当见到了王县令现身后,两条细长眼缝里,陡然冒出精光。 原先在陈平面前,还算轻松自如的神态,瞬间变得卑躬屈膝,连忙长揖到地见礼。 身为商人,他自然知道自己有多不受读书人待见,便也想附庸风雅,给王县令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而已经站到叶老身侧的陈平,却颇感沮丧。 虽说先前的确窥探到了黄六爷的诡计,没有掉进他设好的坑里,既谈成了交易,也没让他谋得虎皮。 可陈平很清楚,这都是老师提醒之后的结果,若是没有老师出声提示,自己极有可能,被黄六爷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 看着情绪低落的陈平,叶老只是抚须而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一个七岁稚童中了久历江湖的老鬼设下的圈套,这不是很正常吗? 反倒是他一经点拨就能开窍,让叶老颇为满意。 要是在面对黄六爷这般人物的时候,陈平还能游刃有余,那就该叶老惊恐了。 叶老笑着安慰陈平,道:“要想尽快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就得抓住一切学习的机会。” “眼前这两人,一个是县衙的主官,一个是白手起家的大商贾,都是各自领域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正在给你上课呢。” 闻言,陈平立刻反应了过来,回头向正堂看去。 只见黄六爷此时像极了狗腿子,无论王县令说什么,他都点头附和,然后再来一番旁敲侧击,不断试探自己能得到的权与利。 他的话语中饱含奉承之意,不停地称赞王县令的独具慧眼与不拘小节,把这立碑题字吹成了千古未有的英明之举,就算是王县令这等正人君子,也不禁有些飘飘然。 最终,黄六爷再次亲口确认,无论别家商行是什么反应,他这五千两都是照捐不误。 到了此时,王县令的看法正在飞速改观,这才正眼瞧了瞧黄六爷。 一开始,只是把他当做黄县丞的同族,给他下请帖之事,也是勉强捏着鼻子,不情不愿的去做的。 只是事急从权罢了。 怎料此人不仅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在事务上又能给自己分忧。 甚至主动抢着去做,还没来得及吩咐的事情。 实在太舒坦了! 现在正缺一号人物与黄县丞制衡,眼前这黄六爷无疑是当下的不二之选。 虽然不至于直接扳倒黄县丞,但此消彼长之下,自己在这场政斗中岂有不胜之理。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眼看着就要到拿出真金白银的时候。 黄六爷毫无预兆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王县令并未感到诧异,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道。 “你这是做什么,若是再这般动不动就下跪,以后可别进这个门了,免得让别人说我欺压乡里。” 王县令特意称呼“乡里”,就是想告诉他,这是为了利民的合作,至于你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别太过分就好。 黄六爷没有起身,跪在地上乞求道,“县尊容禀,小人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县尊容许。” 他抬头惶恐地瞥了一眼,见王县令并未动怒,方才放开了胆子,直接哭诉, “县尊有所不知,我福鼎楼虽是县里最大酒楼,近来却是客流骤减,不然也不至于只能拿出这五千两。” 言外之意,若是没有这等变故,只怕还能捐献更多。 “只因蓝家那老小子出于嫉恨,在我福鼎楼正对面,新开了一家福庆楼。” “县尊您听听这名号,不就是专门来找茬的吗?” 这件事情,不仅王县令听说了,就连刚到县城的陈平都有所耳闻。 蓝家乃是永顺县另一个较大的士族,家族里有人在外地做官。 虽说官位并不高,手脚也伸不到太远,不至于成为本县的一股势力,却也能够保住蓝家的士族门楣。 这般家族,在福鼎楼正对面,新开了一家福庆楼不说。 就连福庆楼的大厨,都是从福鼎楼不惜重金挖过去的,可谓是下了大手笔。 要说蓝家不是刻意针对黄六爷,谁信呢。 陈平眼神一凛,猜想莫非黄六爷是想借这次机会驱狼吞虎? 他忍不住悄声问道:“难道,黄六爷要让王县令帮他打压福庆楼?” “这也过于异想天开了,王县令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银钱,做这等恶事?” 五千两这个数目是很大,大到王县令都有些动容。 可若是拿着五千两银子,就想驱使县衙为他利益所用,未免异想天开了。 叶老眉头一皱,摇头道:“绝不可能,黄六爷哪有那么傻?” “那可是要把王县令,彻彻底底得罪到死的做法!” 果然,王县令眼神冰冷,一言未发。 而黄六爷也感到如芒在背,赶忙说道:“所以,小人恳求县尊,能够让我福鼎楼的招牌,出现在捐献石碑上。” “只要能在显眼处,刻上福鼎楼这三个字,小人马上就派人回去筹备银子,今日就可以送到衙门。” “若是其他商行捐献钱粮不积极,小人也愿意私下里劝说他们,且绝不会借县尊的名号仗势欺人。” 这么一说,差点就要唤人逐客的王县令,也是微微一愣。 本以为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没想到只是在石碑上多刻几个字。 花费五千两银子,多刻几个字算什么。 若非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王县令甚至想多立几块石碑,布满行道两侧,最好每一块都能换来黄金万两,把县城道路直接修成京城大街般宽阔平整。 王县令脸上恢复了笑容,亲切地扶起黄六爷。 轻声说道:“若是我永顺县的商人,都如你黄福这般知大义、明事理、守规矩,整修道路之事,怕不是早就完工多时了。” “你的要求本官准了,不仅要刻上福鼎楼这三个字,还要给这三个字,都描上红漆。” “本官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愿意投身造福百姓的人,绝不会吃了亏,就连商人也不例外!” 特意点名“商人”二字,王县令用意在何,自然不必言说。 听着王县令情真意切的话语,不仅黄六爷感动的泪流满面,陈平也是心下一阵唏嘘。 果然,从科举场上杀出来的举人,既没去过集贤院,也没去过翰林院,或许对实务比较生疏。 可他们这些人,绝不会不懂人情世故,甚至绝大多数恰恰都精于人心算计。 王县令确实是个愿意办实事的好官,也有着为民请命的情操。 可若是有人心智愚钝,错把他当做可以随便糊弄的老好人,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总之,近在眼前的这一轮交锋,当真让陈平学到了许多。 也真切的感知到了在这个世界上,身为商贾的悲哀。 就算黄六爷再怎么擅长算计,也不敢用在王县令身上。 甚至还得主动的退让再退让,只为了谋求当官的一个脸色。 第42章 童子举 黄六爷心满意足地离去,王县令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而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陈平大受震撼。 虽然只是在小县城里,一个七八年未得升迁的县令,和一个只能半辈子窝在本地的商人。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锋,竟然能够精彩到这等地步。 这何止是人情通达,又何止是装疯卖傻,简直就是摸透了人心! 看着自家弟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叶老在陈平的背后,猛然拍了一记。 “嘿!发什么呆呢!” 受了惊的陈平,原地蹦了起来,像一只被惊扰的野鸟。 陈平可怜且哀怨地抱怨道:“老师,您都一把年纪了,好歹也是位受人敬仰的尊长。可您这般性子,怎比叶崇文还要跳脱。” 对于关门弟子小小的抱怨,叶老不以为然。 反而笑着说道:“为师现在最期望的,就是让你不要这么沉稳,最好比我这个老人家更跳脱一些才好。” 这话实属在揶揄陈平。 你一个七岁孩童,怎么比我一个老头子还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心事太多了,可不仅仅会夜不能寐,还会压得人不长个头呢!” 叶老的提醒和担心,陈平是明白的。 可真要像个小孩子一般不问世事,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充耳不闻,实在难以办到。 陈平没有在这方面的细想,而是继续着先前的思路。 好奇地问道:“要说黄六爷身为商人天生怕官,才对王县令一再退让,好像能够说得通。” “可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呢?” “真要这么怕官,那他以前是怎么白手起家,积累起这偌大家业的,总不可能以前从未被官府为难过吧?” 叶老本想打断他的思路,不要让他在这种事情上过多投入心思,这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懂的,也不是应该懂的。 这才故作玩闹,想激一激他作为孩子的本性,没想到他已经沉稳到这般地步。 可现在一看,若是不能给陈平解惑,今日怕是他会寝食难安。 于是,叶老带着陈平来到内衙后庭,一边游园赏花一边分析。 “实际上,这位黄六爷一点儿都不怕官!” 叶老这一句话,直接让陈平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黄六爷不怕官! 且不说他刚刚在王县令面前,恨不得做个舔狗般近乎卑贱的样子。 单说在此之前,黄六爷在发迹之后,创下了庞大家业。 但依旧主动找上门,厚着脸皮去攀附黄家嫡房,甚至不敢和嫡房同辈子弟按照年龄排序。 如此种种,还能因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黄家嫡房有一个位居县丞的黄三爷。 陈平一时想不明白,投去求助的目光望着叶老。 叶老满意的笑了笑,弟子好学,本就是身为人师最大的幸事。 “此人心思深沉狡黠,就连我也猜不透,只是透过他的言语和行为管中窥豹,可以断定他不怕官。” “若是真的怕官,怎么就敢得罪黄县丞?” “难道王县令,还能在永顺县做一辈子县令吗?” 以前虽然与黄县丞为伍,但并未得罪王县令,若是黄县令倒台,他依旧可以置之事外。 可如今与王县令搭上线了,那性质可就不一样,王县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必将唇亡齿寒。 叶老也没看明白其中缘由,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翻腾的乌云,轻轻一叹,“但愿一切如旧,小小的永顺县还是不要经历风雨为好!” 说罢,也不等陈平继续发问,直接变了一副模样,板着脸呵斥道:“你哪来的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这种层次的事情,不是你该琢磨的。” “你算算,出来这么多天,一共落下了多少功课!” “这是王县令专门给你找的,历代童子举中的神童所做诗词文章,好好看上一看。” 叶老边说边拿起院内石桌上的书,递给了陈平。 陡然被呵斥,陈平也是冤屈至极。 自己这几天也算是为公务操劳,帮着叶老和王县丞出谋划策,解了多少燃眉之急,没有奖赏便罢了,怎么惹了一顿骂。 虽然明知叶老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少在其他事情上花心思,专心于童子举的筹备。 可陈平还是不禁怨声载道,“老师误解我了,自从崇文把书院里的讲义都寄了过来,我每天都有用功的。” 别看陈平这些天来,一直帮着叶老检录和归档账簿,偶尔还要来县衙筹备捐献之事。 可他对读书,还真是一天都没放下过。 且不说身边就有个老师,天天耳提面命让他不得一日偷闲。 就连王县令,也是一得了空闲,便来给陈平填鸭式教学。 在两位的轮番围追堵截下,可以说这半个多月时间,陈平竟然比在书院时做的功课还要多得多。 叶老吹胡子瞪眼的呵斥道:“先前做的功课,是为了准备县试,为了考童生。” “现在,你可不是要考童生了,而是要直接去考童子举!” “童子举可是要和全天下的神童们同场竞技的,压力不小于会试,可不只是简单的读读书就够了,面对数不清的名门子弟和官宦之后,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闻言,陈平顿时有些两眼发直,真正有了千斤重担压覆在身的感觉。 童子举之事,王县令曾经提到过,可陈平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还很遥远,成功通过选拔的机会,并不是太大。 众所周知,童子举作为一条科举捷径,早就被世家豪族视作了盘中肉。 他一个乡野出身的穷小子,能掺和上一脚就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的名额自己内部都还不够分,哪里就能允许,一个身世平平的乡间稚童掺和进来。 难道这件事已经有了进展。 据他所知,王县令能够做到的,仅仅是把最初的选拔名单递到州府。 州府在筛选了一遍之后,再向上递呈, 最后召集各州神童,齐聚京城,经国子监初试、复试。 最终,还要在天子面前,进行一场殿试,才能获得进士出身。 王县令的推荐,顶多就是让陈平进入初选名单而已,只能算是有了渺茫的希望。 这么一丁点的希望,陈平根本就没抱希望,这时候叶老突然提出来,莫非...... 其实叶老之前也是有着一样的疑惑。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是不打算让陈平去参加童子举的。 因为神童之名本质上就是一种累赘,虽然陈平聪慧出众,但并非出身名门,毫无根基。 每一个背负着神童之名的读书人,若是科举场上一路顺风还好。 若是遇上挫折,必然会承受比之其他同龄人更加沉重的打击和压力。 安安稳稳的在书院学习,然后和叶崇文他们一起,按部就班的去参加县试和府试。 这条路虽然慢了些,但好在稳当,自己也能看顾一二。 可是在县衙的这两日里,与王县令详谈一番之后,叶老的态度就有了些变化。 第43章 神童的待遇 回想起前两日的情景,叶老还是有些失神。 王县令丝毫没把陈平当个孩童来看待,自己如同司农寺的干吏,陈平则是一只急需养肥的肉鸭。 那般堪称凶狠的教育方式,着实有些让人惊住。 叶老教学多年,什么样的教学方法都用过。 可他从未见过,有哪位先生会对学生如此“凶狠”! 王县令直接把厚厚一摞,近十年的科举时文范例,摆在了战战兢兢的陈平面前。 丝毫不顾陈平的小声抗议,并且指着他的鼻子,嗤笑道:“你老师说你是算学奇才,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不过依我看,你同时也是个文章上的废材!” “朝廷以文取仕,光是精通明算,永远别想考进士科,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陈平在书院虽然也学到了一些写文章的技巧,基本知道怎么引用先贤的微言大义,怎么把文章改成骈四俪六的工整句子,但也仅限于此。 以现在的水平,别说考举人了,就算是想要通过县试博得个秀才,若是没有眼前这位县尊放水,估计都有些玄乎。 先前在书院里,陈平已经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劲头去学习。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文字功底并不是短时间内,靠着苦学就可以突飞猛进的。 否则对那些自幼志学之士实在有失偏颇。 除非,另辟蹊径! 深受刺激的陈平,好像明白了王县令的用意,未再多言伸手接过了厚厚一摞文章范例。 其实这个方法,陈平之前也有所耳闻。 据书院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在外地州府曾有一个屡试不第,资质极差的童生。 此人做的文章,可以说是狗屁不通,全然没有半点灵性,多次被先生怒斥为不值一文的醪糟,直言朽木不可雕。 可就是这么一个愚人,偏偏有着坚定的意志和过目不忘的才能,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荒谬之极的法子,开始搜罗科举范文,将之一一背熟。 最后,此人竟然靠着死记硬背,将上千篇文章全都烂熟于心。 而后,第二年一鸣惊人,一举通过拿到了秀才功名。 更恐怖的是,仅仅修整备考的两年后又考上了举人,彻底的光耀门楣! 当他的学习之法被泄露出来之后,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发了疯似的有样学样。 一时间,这奇闻传遍五湖四海,天下各州各府的学子纷纷效仿,到处都是狂背范文的莘莘学子,简直是把进士科当成了明经科来考。 这也难怪,谁叫明经科在读书人之中最被人所不齿,社会地位低下也没有多大的升迁之望。 可惜,这般丧心病狂的科举之法,就如认了主一样,在其他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神效,反而让许多学子成了满口绝妙文章,但连日常说话都不利索的疯子。 现在,王县令将如此多的科举范文一股脑的拿过来,况且还都是近年针砭时事的时文,其用意不言而喻。 秀才功名仅需文笔上佳,而举人功名则需结合当下时政作文章,这也成了许多寒门学子的拦路虎。 他们蜗居一隅又不出自书香门第,从小缺乏对政治的耳濡目染,怎能知晓天下时事。 若是一知半解强行为之,恐怕只会被人笑作井底之蛙。 陈平原本想着先考取秀才功名,并未考虑那么远,所以对当下时政也缺乏了解。 可现在要参加童子举,可是万万离不开策论的。 陈平双手哆嗦着,小心翼翼接过那一摞文章,同时将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老师。 老师,您不打算管一管? 王县令这是嫉妒您老有个好弟子,他可是要把我送入虎穴啊! 叶老已然看穿了陈平内心的挣扎,并未多言只是丢下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直接拉着王县令匆匆离开了。 可陈平不知道的是,叶老和王县令走到远处,立刻就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叶老自有一番教学之法,岂能随便让人插手自己关门弟子的教育。 况且还是这种近乎拔苗助长的方式,若是心智不坚定,只怕是后患无穷,自断前程。 就算对方是县令,叶老也绝不允许他对陈平的教育如此肆意妄为。 面对叶老气势汹汹的质问,王县令面色依旧从容不迫。 只是问了一句,“叶老可知道,你那弟子的极限在哪里?” “想一想他近来的一言一行,你当真觉得常人无福消受的学习方法,他也受不住吗?” “不走这条路,他又怎能从一众天才中脱颖而出,通过童子举的考试?” 经此一问,叶老想要驳斥,却又一时无言。 的确陈平近来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妖孽了。 而他先前的教导之法,还是先入为主地把陈平当做了心智尚且稚嫩的孩童。 顶多就是在心里,给他平添了几岁年纪,当做十几岁的少年学子。 可这分明还是低估了他。 继续用以往那般教学之法,来教育展露了真实心智的陈平,显然有些不合适了。 至于王县令所说的极限所在,叶老自然没有测过,也不想测。 日久见人心,这是对于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十余载的王县令而言。 路遥知马力,则是对童子举在即的陈平而言。 按照叶老原本的计划,陈平年岁尚幼,就算多在书院里打磨几年,再去参加科举也不算晚。 毕竟如若成为举人之后,必然就要面对诸多人情冷暖、明枪暗箭、名利诱惑,甚至要接触许多官场中人。 这都不是他这一个年纪的孩子能承受的。 若陈平十五岁之前就成了举人,那时心智尚未彻底成熟,还是最容易步入旁门左道的年纪。 万一过早沾染了官场的乌烟瘴气,只怕是自毁前程。 叶老身为老师,如何能让他陷入如此险境。 现在却是不同了。 陈平在提出捐献修路之策的时候,所展现的心智和手段,已不弱于任何成年人。 这般情况下,若是硬将他拘在书院里,依旧按寻常之法教学,对他而言是自缚手脚,怕是会更加不利于成长。 叶老明显是被王县令说服了,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其实王县令还有一些话深藏于心,并没有说出来。 在王县令看来,陈平此子之所以专心志学,并不是当真爱好钻研学问,也不是仰慕圣贤,而是怀着再明显不过的功利心。 参加科举都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一个过程罢了。 而这般心态,王县令也算感触极深。 因为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心态。 王县令之所以在官袍加身之后,一改往日习性,再不作一诗一词。 便是因为,他学作诗词文章的目的,只是要借此中举为官,来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抱负。 既然都已经做官了,自然就该专注于实现夙愿。 再去用诗句摆弄那些风花雪月,实属玩物丧志浪费生命。 因为领会到了陈平的心思,王县令才敢如此行事。 于是在王县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下,叶老终于想通,一改以往的刀子嘴豆腐心,直接拿起了戒尺。 陈平对他们的心思丝毫不知,只是作为“受害人”,终于体会到了大誉王朝的神童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第44章 黄家生变 捐献修路的舆论在县城里慢慢发酵起来。 起先许多人只当这是个乡野谣言,并没几个人放在心上。 风声不稳时,倒有几个人选择了相信,并开始筹备捐献的钱款,结果遭到了同行们的群嘲。 因为大多数商人也和原先的黄六爷一般,绝不相信王县令,能够放下读书人的架子。 可当黄六爷在一次觥筹交错中,好似不小心说漏了嘴,提了一下捐献五千两之事,那些商贾立刻嗅到了机遇的味道。 黄六爷的眼光在其他商人中,无疑是一种权威,这种权威并不写在公文里,也不是什么江湖规矩,完全依附于他的实力。 因此不少商贩都认定,无论官府是否靠谱,跟着黄六爷捐,准不会亏! 酒局后平时还算清静的县衙,就变得人流如织。 不仅是县城内各家有名的商行东主,就连那些镇上的商人,凡是自负有些身家者,也大都急匆匆赶了过来,想一探虚实。 虽然大多数人,都只是来看看奇景,凑凑热闹。 可终究有人和黄六爷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搭上王县令的关系。 哪怕这个所谓的关系有名无实,顶多只能用来唬人。 …… 永顺县衙。 黄县丞一脸阴沉,看着一群低贱的贩夫走卒,随意在县衙里穿梭。 其他小吏们见上司一言不发,他们也不敢贸然赶人。 往日里这些人就算是见了一个最底层的小吏,也得马上摆出一张恭维的笑脸。 否则得罪的就不只是某一个人,而是关系盘根错节的整个县衙。 现在,虽然他们的笑容好像与往常别无二致,在黄县丞面前依旧足够谦卑。 可是总令人觉得,这些商人与官差的关系正在逐渐微妙起来。 黄县丞阴森森地盯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县衙,分明双手空空,还拱手送出了一大笔钱粮,可那神态却胜似满载而归。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直接唤来黄驴儿,压抑着怒火,低声道:“你再说一遍,黄老六当时都是怎么保证的?” 黄县丞还唤黄福一声“黄老六”,显然是一时难以接受他已经反水的事实。 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拿捏住了那个所谓的堂弟,对方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不曾想,王县令只是弄了个破石碑,许诺给他一些虚名,他就迫不及待的改换了门庭。 堂堂县丞,县衙里位极二甲的文官,众多胥吏的靠山,就这么被生生的当众打了脸。 虽然还不知道黄六爷到底意欲何为,王县令又在私下里许给了他多少好处。 黄县丞都不怎么在乎了。 他现在只在乎,怎么才能让黄六爷赶紧去死。 今日这事彻底惹怒了他,必须除之后快。 黄驴儿看着咬牙切齿,气血翻涌的家主,心里一阵胆寒,不敢有所隐瞒,随即哆哆嗦嗦地回道:“六爷……那人当时表现的并无异样,一切都像三爷您猜测的那样。” “而且,前几日他也真的去游说了其他商人,让他们抱团闹事,这做不得假。” 黄驴儿说罢,便见到黄县丞那张蜡黄的脸先是涨成了红色,又因愤怒变成了青紫色。 黄县丞不是愚钝之辈,也相信这个亲信仆人,绝不敢背叛自己。 他敏锐的直觉洞悉到,一切变故必然都发生在黄六爷应邀进入县衙之时。 虽说黄县丞当日不在县衙,没有亲眼目睹县衙里发生的事情。 而且现今县衙内外,所有日常巡逻的公差都直属于赵瑾,并不受县丞管辖。 可这并不意味着,在永顺县经营多年的黄县丞,查不出来当日发生的一些事情。 黄县丞的手眼,可依旧密布在县衙里。 一双双暗处的眼睛,虽然见不得光,但放在这种鞭长莫及的时候,也是颇为方便。 比如叶老和王县令是必然不会屈尊亲迎的,那又是谁接待的黄六爷? 黄驴儿大概猜到了自家老爷的心思,心下更是惊惧万分,不敢多嘴。 可当黄县丞用极具威压的眼神审视着他时,他终于受不住压力,只能说出实情。 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叶文昌的关门弟子,那位约莫七八岁的稚童。” “嗯?” 黄县丞猛地瞪了黄驴儿一眼,他怎么也没预料到,王县令会指派陈平迎接黄六爷。 难道叶文昌和王县令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 黄县丞虽然不是明算科出身,但对于叶老的名望也是一清二楚的,这绝不是他能轻易刁难的人。 暂且不论他在本地的声望,在外地也有不少的桃李散落各处,有的科举中第成了一方博学之士,有的甚至释褐为官,已经不是他这种人能见到的。 自然,陈平身为叶老的关门弟子,也是黄县丞要顾虑一二的人物。 脸上的阴沉之色缓缓收起,他并未选择立刻动手,而是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家老宅,准备从长计议。 县城东侧。 占据了小半条街的黄家祖宅。 黄县丞找来了黄家嫡房,同辈的四个兄弟。 没有过多的寒暄,五人刚刚聚首,黄县丞便抛出了震惊的消息。 “黄福背叛了黄家,转投了王县令!” 既然已经反水,那么如今的称呼,也该改一改了。 此言一出,几个老者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又全都嗤笑起来,黄家老大更是微笑着直言道:“三弟莫非是误会了六弟?” “六弟近些年来,可是给家族提供了近乎半数开支。” “三弟虽然并非出身嫡族,但他对黄家的忠心毋庸置疑,若是因为谣言和误解,伤到了六弟的心,那可就不利于家族团结了。” 看着几个兄弟不仅全无半点危机感的模样,反而教训起了他,黄县丞失望地摇了摇头。 幸好,他对这几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兄弟,从来就没抱有多大希望。 召集他们前来,也只是例行通知,以免家族内部再生变乱。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黄福应该是早就生了反骨,如今王县令的招揽,顶多算是一个由头。” “我意已决,立刻除掉这狗东西,以绝后患,决不能让我们黄家的威严,被他一朝败尽了!” 话音刚落,几个黄家人全都面露怪异之色,好似早有预料。 自从上一代的老人不问世事之后,虽然黄县丞并非家中长子,但胜在是本地任职官员,可以给予家族最大的庇护,自然被推举成了整个黄家的领头人。 以往,若是黄县丞说出这番激昂说辞,其他人无论对事情的看法如何,至少也应该表个忠心才对。 可黄六爷这几年对家族的贡献,他们也都是历历在目的,局势还未摸清就下如此决定,实在鲁莽了些。 在场所有人都唯有沉默以待,全都静静地望着。 此时的黄县丞已然成了一位光杆司令。 “嗒……嗒嗒……”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步履稳健,不紧不慢,和现场的气氛十分违和。看到来人的面目后,除了黄县丞之外,其余四人赶紧站起身让到两旁。 黄六爷带着一脸弥勒佛似的和蔼笑容,走了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第一次在黄家祖宅挺直了胸膛,站在了黄县丞面前,已然没有半点以往的谦卑。 “三哥,麻烦你让一让!” 黄六爷瞥了瞥黄县丞屁股下的椅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此时,黄县丞已经呆住了。 为何黄福能够不经自己允许,不经门童通报就直接闯入祖宅。 又为何自己的四个兄弟,全都对黄福这个外戚毕恭毕敬。 黄六爷没给黄县丞太多反应的时间,见他没动当下面色一沉,收敛起了嘴角的冷笑,直接上前一把将黄县丞拽了下来。 “啪!” 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如此无理地对待过的黄县丞,就像一只哈巴狗被狠狠丢在了地上。 不仅脑袋被摔得破了皮,渗出点点血迹,脸上更是蒙了一层灰,狼狈到了极点。 黄县丞如梦初醒般地张望着四周,脑子里昏昏沉沉,万千思绪相互勾连,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让他一时间头痛欲裂。 他搞不明白,黄福为什么就敢这么对待自己? 难道他对自己这个堂堂朝廷命官浑然不惧? 其他几位堂兄弟又为何不出手阻拦? 黄六爷刚刚落座到家主之位上,整个人的气势瞬间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似一只肥头大耳的蠢猪,眨眼间变成了择人而噬的猛虎。 在黄六爷的目光环视下,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低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和他对视。 见自己如此轻松地震慑住了眼前这些酒囊饭袋,黄六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残酷冷峻的笑容。 道:“你们都不用害怕,毕竟咱们是情同手足的堂兄弟!” “不过,三哥你这个县丞,还是尽快让贤,不要继续做了为好。” “三哥,兄弟的劝告,你愿意听一听吗?” 在黄六爷戏虐的笑容下,黄县丞的衣襟逐渐变得湿漉漉的。 第45章 挂印辞官 一个惊天奇闻,在区区一日时间内,传遍了整个永顺县城。 “黄县丞辞官了!” 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人,全都被震得头皮发麻,纷纷表示难以置信。 甚至还有生性谨慎之人,刻意与这些消息的散布者们保持距离,以免官府辟谣之后惨遭牵连。 如果这是个谣言,那分量确实足够如此。 遥想当年,黄家上上下下为了帮他谋取到这个县丞之位,不知耗费了多少祖辈几代人时间,才慢慢积累出的人情与权势。 而黄县丞这些年来也没有让家族失望,他一个人就保障了整个家族生意顺风顺水。 当年的投入,也早已经十倍的赚了回来。 黄三爷在黄家的年轻一辈中绝对是毋庸置疑的栋梁之才。 当年黄三爷背负全家族的期冀和努力中举时,还传成了一段佳话。 乡野百姓可能不具备那么炙热的文人情怀,但这种艰辛努力最终成才的故事,总能传播的最广,可用作教育子弟的典范故事。 这也在黄县丞上任之初,为他提供了不少民声拥护。 可以说,这个县丞之位,绝对算是整个黄家的命脉。 没了县丞之位,黄家立刻就要从永顺县顶级士族跌落下来。 如此情况下,就算黄县丞当真有了隐退还乡之心,也必然过不了家族那一关。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毫无预兆的就要辞官呢? 不知多少人急忙赶赴黄家老宅,以探望的名义,来窥探黄县丞的真实想法。 能赶赴黄宅的人,都是万分精明之辈,自然能察觉到黄县丞此次下台,必然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推波助澜,以至于黄县丞都无力抗衡,所以必须要尽快了解到永顺县权力格局的变化。 这几天黄府上的客人络绎不绝,对这些前来探望的故友亲朋,黄家通通只有一个说法,“低贱商贾随意出入县衙,致使官府威严尽失。” “堂堂朝廷命官,竟甘愿与贩夫走卒为伍,实乃自甘堕落。” “吾辈士子,不愿做这等人的同僚,唯有辞去官职,眼不见为净。”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而且很符合一些读书人孤芳自赏的想法。唯有那些真正了解黄县丞的人,绝不理会这般不值一驳的说辞。 反而在县城各处酒楼茶馆和寻常陌巷中,传出了种种诡谲至极的阴谋论调。 有人说,王县令借着捐献修路一事,彻底扳倒了黄县丞,让黄县丞在县衙里再无半点威风可言,在重视人情面子的官场上,也再无抬头之日,这才将之逼迫着,不得不辞官而去。 更有人说,黄县丞是被王县令的心腹赵都头,三更半夜钢刀加颈逼他辞官,如若不从立刻满门诛绝。 如此种种,很快传遍了永顺县,也成为了县民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闲谈。 整个县城的气氛,都有些诡异起来。 就在那些稳重之人还在为此事辩解着,自发地帮黄县丞维稳风声,暗忖黄县丞只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的时候。 黄县丞直接将官印,悬挂在了县衙公房的房梁上! 一身官服,外加所有腰牌和文书,尽数散乱堆积在公房里,被黄县丞弃之如敝履。 然后独自一人,穿着常服素衣,高昂着头颅,离开了他作威作福多年的县衙。 身边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既清冷,又孤傲。 经年权势翁,不与俗物争,既为家事平,两袖赋清风。 这是后来那些被蒙在鼓里的酸腐学子对他的评价。 王县令反复确认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阵头脑发懵。 挂印辞官乃是古之名士的做派,没有半点儿作假之处。 同样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用一种惊奇到极点的目光,看向同样表情的叶老,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两人都对黄县丞有所了解,自问早就看透了这人的种种小心思。 黄县丞是有着深沉心机,也会使些小手段,在修路计划上从中作梗,他们对此也多有提防。 如今黄县丞直接挂印辞官,没有任何预示,也没有任何的善后准备,这对他来说,和舍去性命几乎别无二致。 胆敢倾尽所有,不惜一切的来搏命,那就是真的不可思议了! 王县令脸皮抽搐着,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 你不同意捐献修路之事,那就出言抗议啊! 以黄县丞的身份,只要他出言,必然会得到重视。 就算抗议无果,也可以上告府衙请求主持公道。 为什么省略了这些过程,直接走了极端,没有丝毫预示,直接将双方全都逼到了死角。 叶老也是眉头紧皱,陈平更是差点挠破了头皮。 此事一出,可不仅仅是关系到县令和县丞的私人恩怨。 更会严重影响到,包括修路之事在内的所有公务。 虽说这些天里,王县令已经从商贾那里,总共筹集到了将近半数的修路钱粮。 有了这些钱粮,不仅县城到青松镇的道路,必然可以按时完工。 就连那几条贯通整个县域的官道,也是开工在即,届时永顺县将四通八达,一改往日的闭塞。 可这一切前景的前提,是县衙内部能够保持基本的稳定,他们这些人的工作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毕竟无论是整修道路,还是催收赋税,全都需要整个县衙上下,保持最基本的上下一心。 若是县衙内部在闹分裂,那就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况且县丞也是个重要官员,难以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一个新的,更不可能让这个新县丞能毫无滞塞地对接所有事务。 意识到黄县丞这一招的阴狠之处,王县令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很明白若是处理不好此事,既得辜负了百姓的期望,也违背了对贾商们的许诺,更是让众多官吏劳工的数月努力付之一炬。 不仅路修不成,自己的仕途估计也到头了。 只见王县令气喘如牛,赤红着眼珠子。 对赵瑾吩咐道:“立刻给我查清楚,黄老三到底在搞什么鬼,背后到底有谁在指使!” “我不信他敢这么狠,这根本就不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可放眼整个永顺县,又有几人有资格怂恿胁迫黄县丞做出如此牺牲。 叶老和陈平悄然对视一眼,两人尽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疑虑。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已经不仅是事出反常了,而是近乎无常。 无论是黄县丞还是黄六爷的举措,都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一般来说,越是异常,越是危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事急从权,是不是应该把捐献修路一事,缓上一缓=。 就在一老一少,正在四目相接,进行着眼神交流的时候。 似乎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王县令直接呵道:“捐献修路一事,半点儿也不能放缓!” “若是一开始没走这条路也就罢了,紧锣密鼓地筹划了数月,现在停下来就是伤财劳民,必然惹得百姓的讥讽与不满。” “那样的话,整个县衙威严尽丧,是会出大事的!” 王县令为了整修道路一事,已经花费了多年的精力和时间。 现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明路,别说是黄县丞挡在前面。 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王县令也不能退缩,必须闯上一闯。 听了王县令的言辞,叶老却是更加忧心忡忡了。 整修道路的确是善举,也的确能彻底的长久改善永顺县的困境。 可至少也得先搞清楚,黄县丞到底在作什么妖。 才能将未知的风险,防范于未然。 不过,这话却不能直言不讳,毕竟现在的王县令,被气得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和理智。 陈平则是悄然跟上赵瑾的脚步,来到了县衙之外。 赵瑾虽是县衙都头,总管永顺县缉捕盗匪之事。 可他对这种情况,却是没有任何经验。 不是说赵瑾的能力有问题,而是此事已经超出了常规。 第46章 上门拜访 陈平默不作声地主动追了上去,赵瑾也没有多说什么。 当日在梨花村,这个小童就给了他足够的惊喜,帮他避免了一场冤假错案。 特别是在推理案情上面,有着极为敏锐的目光,不亚于他手下大多数的捕快。 毕竟陈平傍身的才能,可不只有算学。 赵瑾并没有贸然选择孤身一人夜探黄家。 而是带着陈平又会合了几个衙差,朝着黄家老宅而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查探消息并不总是要遮遮掩掩的,官场中不只有阴谋还有阳谋。 许多时候,只需光明正大的找到正主。 看看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光明磊落地上门拜访,才是最有效的渠道。就算无果,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陈平的建议便是让赵瑾直接带人前去拜访。 无论黄县丞是闭门谢客还是虚与委蛇,都是一种很明显的态度。 人无完人,即便是精明如黄县丞,也总有无意露出马脚的时候,抓住蛛丝马迹才从中分析出想要的信息。 到了黄家老宅附近,赵瑾低头瞅了瞅,陈平手上拎着的两包裹着油纸,连个木盒都没有的粗陋点心。 略带尴尬地说道:“要不,先回去好好准备一下礼物再说?” “咱们这么些人就带着两包糟子糕来拜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相比于赵瑾的尴尬,陈平却是一脸无辜。 诧异的问道:“糟子糕已经很好了啊,要卖几十文钱呢。” “都头的月俸不过五两银子,县丞也只是几十两俸禄,还要养一大家子。” “想必就算是县丞家里,也不是时常都能吃到糟子糕吧?” 此言一出,赵都头瞬间涨红了脸却不敢多言,身后的衙差们也是传来阵阵嬉笑声。 就算是再怎么清廉如水,大誉王朝上下的官吏,也没几个当真就靠那点杯水车薪的俸禄过活的,更别说养一家子人了。 赵瑾点了点陈平的脑袋,小声地附耳说道:“这话可别乱说,否则万一被别人听去,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种道理陈平也是懂的。 陈平乖巧的点点头,然后冲着黄家祖宅轻声说道:“同样的道理,没了黄县丞的庇护,黄家上下那么多养尊处优的富庶子弟和全府上下的仆役,难道都要吃老本吗?” “或许老本都没得吃了,因为没了黄县丞的官威,黄家必然根基不稳,那些生意,估计都会折损大半。” “所以说,黄家和黄县丞本人,全都冒不起这个风险,此事必有隐情!” 赵瑾很认真的点点头,对这一点谁都不会置若罔闻。 关键是,到底是什么隐情。 难道是有人,当真拿着钢刀胁迫了他们。 亦或是黄县丞的身体,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健康。 实际上已经撑不住了,这才随便找个辞官的借口体面退场。 陈平略微思考,便在心中把这些念头否定了。 一群人来到黄家老宅门前,赵瑾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带着手提两包糟子糕的陈平走上前敲门。 黄家的门童起先还被众人的排场吓了一跳。 直到他们看清来人后,终于忍不住露出被触怒的表情,小孩子心性较浅,喜怒皆形于色,那般神情明显是在不满。 我们家三爷,刚刚辞官还不得半日清闲。 这县衙的茶水,也凉得太他么快了吧! 门童咬牙切齿地瞪着赵瑾,直接把他当做了故意上门羞辱的虎冠之吏。 好在赵瑾没有多和他计较,当务之急是先见到黄县丞,便强忍着尴尬,硬着头皮说道:“听说贵府三老爷,近来身体抱恙。” “本人带着县衙的旧日同僚,特意前来探望一二,还望通禀!” 这边说着,陈平像个随身的小吏一般,将两包糟子糕恭敬地双手递了过去。 此时,赵瑾还想打个圆场,口中正客气着。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黄家的门童,怒气难遏,差点儿手一抖,将糟子糕甩出去。 当真是薄礼啊! 比我们这些下人走亲访友用的礼物,还要薄一些! 幸好赵都头的威名日常都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一号得罪不起的体面人物,不敢当面发作,这才捏着鼻子去通报了。 黄家大门外,赵瑾和陈平甚至足足静候了一刻钟,才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 被赵瑾断言为身体抱恙的黄县丞,冷着一张脸将赵瑾一行请进了院内。 黄家祖宅规模很大,内里装饰也算雍容华贵,说明黄家并不缺钱。 不过缺少一种文人专有的雅致。 家主黄三爷身为举人出身,家中却丝毫没见文人风骨,甚至连附庸风雅的做作装饰都没有,看来这个举人功名也是有些水分的。 同时也能看出这种从未出过进士的大族,虽然能扬名一方,但底蕴上还是大有不足。 这般底蕴,估计很难在一两代人的时间里积累出来。 一路来到黄家正堂。 黄三爷在东向入座,赵瑾在次席入座,随后双方其余人等依次落座,没有寒暄,只有必要的对话和礼貌的应承,气氛如坠冰窟。 黄三爷的气色看起来并没有任何问题,依旧中气十足,“赵都头能来探望老夫,真是受宠若惊。” “老夫还以为,这官印刚刚挂了出去,还没等朝廷收回呢,就要看你们的脸色了呢!” 面对黄县丞的挖苦,赵瑾依旧面不改色,起身拱手说道,“黄县丞受的委屈,县尊已经知道了,特意让我代他向您致歉。” “按照县尊的意思,只要您老点个头,明日县尊便会亲自前来拜访,同时送还官印袍服。” “不知黄县丞,可否愿意卖县尊一个面子,给一个缓和的机会?” 这话连推带拉,既抛出了橄榄枝,也搬出了王县令的面子。 王县令当然没有这么吩咐过,这都是陈平在来时路上,刚刚编出来的说辞,为了公务想必王县令不会在意这些胡诌。 若是黄县丞当真有意缓和与黄县丞的关系。 他们立马回去禀明县尊,明日来亲自拜访也不算难事。 事态紧急,不得不先斩后奏了。 毕竟在王县令心里,什么事都比不上修路之事来得重要。 黄三爷被这话问得一愣,眼神飘忽不定地闪烁了几下,好似在犹豫着什么。 不过,这般表情并未持久,很快毅然之色浮现脸上,坚定地摇了摇头。 断然说道:“此事因由,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决不能让商贾们掺和县衙公务。” “若是修路钱粮不足,那就找府衙和朝廷讨要。” “若是朝廷不愿调拨钱粮,那就暂缓修路之事从长计议,如此这般老夫才会收回辞官之言!” 黄县丞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留半点转圜的余地。 赵瑾心下一沉,顿觉这次算是白来了。 第47章 (求追读)扑朔迷离 陈平默默站在赵瑾身侧一声不吭,用孩童特有的好奇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四周,像是被大人带来长见识的小童一般。 短短几句话的交流,他就已经意识到很不对劲! 不仅是黄县丞先前的所作所为不对劲,现在面对赵瑾劝说时的反应,也很不对劲。 若是他对自己做的事情,有着充足的底气和绝对的信心。 绝不会因为赵瑾几句空头许诺,就有所犹豫。 没有准备好万全之策,却选择了与王县令交恶,亲手把自己逼上绝路,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陈平对此人并不甚了解,只是听别人说了些事迹,因此也不好做出判断。 冷硬地交流了几句后,只见黄县丞把话说得密不透风,丝毫没有妥协的打算,机械式的反复强调,只有王县令在修路这件事上收回成命,他才肯考虑收回辞呈。 见到黄县丞这般决绝的态度,赵瑾的脾气也上来了。 冷笑一声道:“黄三爷好大的脾气,只因县令所做之事不合你的意,就敢如此肆意妄为!” “你可要想清楚,若是舍了今日这个机会,那官位就跟你彻底没关系了!” 说罢抬腿便走,毫不犹豫。 陈平落在后面却观察到了异样,黄县丞的脸皱成一团,显得很是痛苦踌躇,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起身送客,只是小口的啜饮着杯中半凉的茶水,望着众人离去。 赵瑾一行人很快回到了县衙。 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上报,叶老眼底浮现了惊疑之色。 按照陈平所见,那黄县丞明明极其不甘心放弃官位。 结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也不是那种胆敢拿辞官之事来要挟县令的人。 若是他是身不由己,那此事必有幕后黑手。 幕后藏着谁且不说,关键是这位人物究竟意欲何为。 完全没有道理啊! 王县令这么些年来,在官场上可谓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几乎从未得罪过有权有势的人。 除了此次在修路这事上,一反常态的出格之外。 在其他政务方面未过多插手,就算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只是提点几句并不会深究。 难道,王县令修路还修错了? 但整修道路,方便的可不仅是永顺县的普通百姓。 那些本地家族能因此加强与外界的交流,那些商人也能缩短货期,减少脚费,按理说他们才是整修道路的最大受益者。 既然他们是受益者,自然没有道理使出这般手段,来阻止整修道路。 永顺县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除了曾经是个交通要道之外,再无其他的出奇之处。 不至于树大招风,吸引来自其他权贵目光。 那这个幕后黑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整个事情扑朔迷离,一时间叶老也恍惚了。 虽然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可叶老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件事潜在的危机。 幕后黑手无论是因为什么,而要阻挠整修道路,既然做到了这种程度就不可能退缩,必然要和王县令彻底敌对。 整修道路是王县令当下施政的第一要务,是改变永顺县现状的最佳办法,王县令绝对没有放弃的理由。 这样的话,一场更大的纷争,已经可以清晰预见。 现在的种种举措,都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一念及此,叶老脸色冷了下来,声音低沉的说道:“你不能继续掺和这件事情了,必须立刻抽身出来!” “不用管什么历练了,最好即刻起程返回书院,一刻都不要多待!” “等事态明朗之后,我再回去细细说与你听。” 陈平被叶老的反应吓了一跳。 虽然还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可还是能体会到老师这么安排的用意。 无非是不想让陈平有过多的牵连。 面对未知的危险,以及未知的敌人,王县令还有官位和进士功名庇护。 叶老本人,更是有着不可忽视的名望加持,一般人都不敢对他出手。 唯有陈平出身太过于普通,除了叶老关门弟子这个身份外,再无半点倚靠。 而叶老关门弟子的身份,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有用的。 万一敌人不在乎这些,而是为了敲打王县令,直接下了狠手,以陈平的小身板根本无法与对方周旋。 陈平虽深谙这些道理,可还是心有不甘。 他蹙着眉头争辩道:“老师您不走,我是绝不会独自离开的。” “都说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天下间哪有一遇到危险,直接舍了老师,自己逃跑的道理?” “我可不想回去以后,被崇文和青选他们当做胆小鬼!” 叶老突然展颜一笑,脸上皱纹都淡了不少。 伸手抚了抚陈平的小脑瓜,温言劝说道:“你若不离开,又能做些什么呢?” “留在县衙里,王县令也必然只会每日督促你学习。” “其他的事情,无论是我还是王县令,都绝不会再让你插手了。” 未再多言,叶老直接招呼赵瑾将陈平和一堆书册杂物,一并塞进了马车里。 陈平知道再挣扎也无意义,坐在马车里心中突然有一阵悲怆之情涌出,瞬间弥漫全身,点点清泪滴落车厢。 叶老觉察到了危险,可他自己并没有遵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古训,只是在第一时间将陈平送走。 至于他本人,则是继续留在县衙里。 帮着王县令处理修路事宜的同时,也会一起面对未知的危险。 按理说,叶老只是被王县令临危受命,帮着整理账簿的帮手,他们之前素不相识,并非故交。 为了刚刚结交不久,关系也算不上亲密的王县令,叶老竟然选择了孤身留下来。 陈平泪眼迷蒙,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墙,马车已然出了城。 他清楚的知道,叶老之所以留下来并不是为了与王县令的私交。 而是为了永顺县的道路整修能如期竣工,为了成千上万的百姓生活能有所改善。 更多的,是为了那种在心田、扎根于底,坚守了数十年的堂皇正道! 陈平狠狠的拭去了眼泪,因为眼泪没有半点作用。 唯有读书,唯有获得了功名,才能真正有资格和老师并肩战斗。 第48章 (求追读)发狠读书的小陈 华庭书院。 半个多月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小书生,已经变成了小书呆子。 陈平给何青选和叶崇文的印象,已是全然失了往日的模样,彻底呆了傻了。 陈平除了基本的吃喝拉撒睡之外,其余时间都抱着厚厚一摞诗文,在那里不分昼夜的苦读硬背。 就算背书背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也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 房间里时常举烛到四更天,小憩一会略作修整,等到鸡鸣达旦之时,便借着稀薄晨光早读。 起先何青选还以为,这是叶老给陈平留下的繁重课业,只需要苦读几日便好。 直到如今,才确定陈平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癫,正在不断地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这样下去,先不论心志如何,只怕会熬坏了身体。 作为书院中最亲密的好友,绝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何青选和叶崇文强硬地将陈平从书房里拽了出来。 即便已经走出了书房,陈平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摞诗文。 何青选上前要把这劳神伤身的玩意从陈平手中抽出。 陈平的奋力挣扎,被何青选更大的力量直接镇住,可依旧心有不甘地嚎叫着:“给我给我,我要把它们全都背下来!” 叶崇文看了看那一摞纸张的厚度,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楷,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头昏眼花,而且几百篇竟然要全都背下来。 虽然不知道陈平受了什么刺激,可叶崇文还是冲着陈平怒吼道:“你疯了吗,爱学习也不是这个方法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背了那么多诗文,怎么就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学习在于日积月累,在于积少成多,什么时候成了一蹴而就的事情了!” “你看看你的样子吧,才几日就已经初见端倪,再在这么下去,不用多久,顶多两三个月,就会真的变成疯子的,只怕就算考上了都是无福消受!” 叶崇文同为读书人,自然也听说过这种死记硬背的邪招,更是知道许多用这邪招的前代读书人,都是个什么下场。 原本这都是受人鄙夷的歪门邪道,怎么陈平这么聪明的人,会一时犯了蠢,想把进士科当明经科来考。 陈平被这么吼了一声,原本呆愣执拗的神情,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 叶崇文终于忍不住心中焦急,抓着他的肩膀,紧张的问道:“你快告诉我,这些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叶崇文担忧道:“爷爷在信里,只说一切安好,不必挂念,不多时日就能回来,可你这般模样,哪里像是一切安好?” 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我们不成?” 陈平自然不会让他们平添苦恼,毕竟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真假参半地糊弄一下他们。 将手中书本一丢,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连连哀叹道:“都怪那个急于求成的王县令,势在必得的秀才不让我考,竟然给我指了条童子举的险路!” “还没问得我的意见,就已经将我的名字申报了上去,若是不想给华庭书院蒙羞,就必须拿出十倍的努力,去拼命背书。” “他还说,既然报名了童子举,就必然遇上其他州府的神童,到时候若是才学不够,可没有滥竽充数的机会,丢的可就不仅仅是书院的人了。” 陈平急中生智的就扯了个谎,实际上也不全算作是谎言。 他是真的要去参加童子举,要与其他州府的神童们同台竞技,只不过避重就轻未提及其他的事情。 果然听了童子举之事,何青选和叶崇文全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童子举听起来很美好,算是给十五岁以下的神童们,另开辟了一条科举捷径。 在这条道路上,参与竞争的人数并不多,至少比之正途科举那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要好得多。 可这并不意味着,参加童子举的人就可以很轻松。 相反,因为童子举的名额,大多被豪门权贵把持着,其中的公平性本就很有问题。 因此若是背景没有多深厚的学童,想要走通童子举这条道路,其艰难困苦程度,绝对是地狱级的。 先不论那些书香门第的学子,自幼耳濡目染,就算资质愚笨,在家族的熏陶和管教之下,才学并不会有多差。 就算是那些和陈平一样跻身童子举的人,也都是当地官员的一种投资,个个都是凤毛麟角。 所以当陈平明言,自己即将参与童子举之后。 何青选、叶崇文二人就再也不觉得,他先前不管不顾的发奋学习,是在故意虐待自己了。 何青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郑重地对陈平说道:“就算被推荐进了童子举名单,也千万别在这件事情上寄予厚望。” “我在江夏的时候,曾经找人打探过这方面的消息,其中黑幕实在是多到让人发指!” “你猜猜,上一次童子举,最终成功获得进士出身的十八名学童,都是什么身份?” 得知陈平只是单纯的学疯了,叶崇文也松了口气,翻了翻白眼嘟囔道:“还能是什么身份,绝大多数都是京城和各州城大族出身呗。” “就算是府城的豪族子弟,想要走通这条捷径,也是要历经千辛万难的。”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道理,在这个世界也照样适用。 这些内幕,全天下但凡是有些背景的人,都是一清二楚的。 既然大家都对其中的黑幕心知肚明,为何像王县令之类的官员,还是会热衷于此呢? 这就涉及到童子举的一个惯例。 虽说童子举早就被权贵们瓜分的差不多了,可他们也不敢将所有名额一口吞下,半点儿都不给平民子弟留下,不然恐生民怨。 毕竟,童子举是为了选拔大誉王朝的神童专门设立的。 如上一届童子举,十八个获得进士出身的学童,其中三人就出自平常人家,这样也可以激励那些不明所以的寒门学子。 这种半遮半掩的黑幕,竟粉饰成为一段佳话。 朝廷不计门第,只要德才兼备,出身低下也能光耀门楣。 毕竟就没有多少穷苦人家会送孩子去读书,这三个名额也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也就是说,陈平若是参加童子举,就必须和全天下的真正寒门子弟们,争夺那仅有的几个名额。 陈平当然不会因此气馁,浑不在意地笑着说道:“只要还有一个名额可以争取,那我也会尽百倍的努力。” “至少我不相信,别的神童也可以硬背下一千篇科举诗词文章!” 面对陈平堪称狂傲的自信,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辞,何青选和叶崇文同时翻了翻白眼。 才离开书院半个月时间,原本那个谦虚有礼不与人争的陈平,怎么就变得脸皮比城墙还厚。 叶崇文怪叫道:“难道是修路工地上的风沙太大了,短短时间里就把陈兄的脸皮,磨出了厚如牛皮的茧子?” 何青选很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陈平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虽说已经白了好几个度,可依旧还是黑黄色为主的肤色,略感伤神的暗叹。 难道,不仅仅是科举之路坎坷颠簸,小白脸的道路也走不通了吗? 第49章 (求追读)失败的实验 小伙伴们的宽慰和嬉闹,暂时纾解了陈平的心结。 不过,就算表面上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但陈平也不能当真把这件事情彻底放下。 无论是因为未知的原因,要延缓道路修整的幕后黑手。 还是因为筹划了好多年,如今终于开始走上正轨的道路修缮。 全都化作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了陈平的心头。 他知道自己现在人小势微,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叶老和王县令离开这个是非的旋涡之后,便决定另辟蹊径。 几日后,骄阳烈日。 陈平不时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地面上的一堆物件。 等了两刻钟,那些呈薄板状的灰黑物件,终于晒干了水分。 陈平抢先冲过去,将其拿在了手上摩挲,又掂量了几下,便如获至宝般地小心捧着。 这可是道路修缮的一大助力。 何青选、叶崇文也跟了上来,颇为好奇地打量着陈平手中拿着的,好似泥板的粗糙物什。 何青选身为商人之子,对新奇事物更有一种天生的兴趣。 他凑近瞧了瞧,以他的见多识广,却依旧没有瞧出任何门道。 这才开口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能够代替石板的好东西?” “你确定,这不是一块丑陋之极的粗劣陶板?” “当真能代替石板,载车马行走?” 陈平这两天倒是没那么疯狂地读书了。 而是换了个疯法,除了读书上课之外便是在不停的玩泥巴。 先是将各种各样的东西碾碎成泥粉,再将之和在一起。 然后将混合好的泥粉塞进陶罐,放到厨房的灶膛里烧制。 烧制好了,还要加水调和,压成薄板,再度晒干。 每日还手持黄纸,不断记录各种物材混合的比例、烧纸的时间、加水的多少等事项。 种种匪夷所思的操作,如同中邪鬼上身。 两个小伙伴差点去山上请道士前来做法。 幸好陈平及时制止了他们的行动,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说是只要成功烧制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将其流程全部记录在册。 永顺县修路的耗资,至少能够削减一半。 自此以后不仅是修路之事,凡是需要用到砖石的地方,都会大大节约营造成本。 听陈平说得神乎其神,就连一向不关心此类事务的叶崇文,都对之充满了好奇心。 更何况是出身于商人之家,自幼就对“成本”这两个字,敏感至极的何青选。 对于何青选的疑问,陈平不置可否,而是选择了让事实来解答。 陈平站定了身姿拉开架子,招呼他们两人后撤几步。 而后举起自己手中的泥砖,铆足了劲,朝着墙角的石头上狠狠的砸了过去。 “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何青选、叶崇文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并向后跳了一两步。 唯有陈平呆愣愣地看着石头上,那些碎得七零八落的玩意儿一脸失落。 软磨硬泡了几日,并稍稍借用了一下叶老的名分,好不容易才让书院伙房管事通融,同意他们三个瞎胡闹,这才弄出来的手搓“水泥”。 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别说和石板相比了,其硬度甚至都不如厚实一些的陶板。 陈平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有关于水泥制作的所有流程和要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一环节出了错。 按照前世从网上了解到的说法,水泥并不是什么高科技,更没有什么技术壁垒,早在前世的几千年前就有人烧制出了简易版本。 而制作水泥的原料,包括石灰石、黏土和矿渣,也一样不少的全都用到了。 可为什么,就是烧制不成功呢? 陈平双目无神地盯着一地狼藉沉思,何青选则直接上了手。 何青选很是认真的将碎片放在眼前瞧了瞧,然后又亲自试了一下,将之摔在石头上。 结果一模一样,没用多大力,碎片就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叶崇文也凑了过来,指着这些泥板嬉笑道:“我看那本所谓的古籍,应该是某个穷秀才臆想出来,哗众取宠专门忽悠人的,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古往今来几千年,诸多营造之事都离不开石板,不知愁煞了多少能臣贤吏。” “若是真有人曾经烧制成了水泥,可以代替石板,怎么可能鲜有人知?又怎么可能没有推广使用。” 陈平在烧制之前,为了使人信服,假借了一把古人的名头。 谎称自己在县城书室里的某本古籍中,看到了水泥烧制之法的只言片语。 如今叶崇文直接在逻辑上,彻底否定了那本不存在的古籍。 陈平愁眉苦脸,何青选失望叹惋,之前的种种实验也只是当做胡闹消遣。 水泥确实是存在的,也当真有着诸般妙用。 最大的问题是试验多次之后,都拿不出来一个足以服众的成品,只造出这些糙陋脆弱的泥板。 陈平失望地蹲在地上,苦思冥想着解决之法。 何青选却没有像叶崇文那般武断。他曾涉猎过这些事物,也知道陈平所用的那几种原料,都是建材所需之物。 而且石灰乃是岩石煅烧而成,黏土更是烧制陶瓷必备之物,矿渣中又含有残余铁渣。 软趴趴的黏土都能烧成坚硬的陶瓷,这诸般材料混合在一起,能够煅烧出一种坚硬度堪比岩石的东西,并不算异想天开。 眼看着陈平忧愁不已,何青选便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温言相劝道:“我觉得你说的水泥应该是存在的,只是我们暂时没找到具体的烧制之法罢了。” “若是能够锲而不舍的屡次尝试,不计时间和物料的成本,终究会有一天,能如愿烧制出能够替代岩石的水泥。” 何青选的话,陈平只当做了兄弟间的安慰之词。 实际上,陈平本就不是动手能力强的工科大佬,甚至前后两辈子都没有亲手制作过任何工业品。 此次试制失败,已经打消了陈平先前的想法。 既然没法通过科学技术救急,那就老老实实的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去走科举之路。 反正这个世界又不是没有能工巧匠,等到自己以后有了话语权,有的是机会指导他们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试验前世存在的种种科技造物。 陈平已经没了继续制造水泥的心思,打算继续回去沉浸书海,何青选却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拉着陈平一通事无巨细的询问,很快就将陈平知道的,所有关于水泥制作的知识淘得干干净净。 何青选郑重的将这些知识要点记录下来,并且详细画出试制的所有步骤。 看到何青选着了迷似的,准备继续投身此事,叶崇文老气横秋道: “你们两个都是怎么了,一堆泥粉而已,莫非你们还像那些小娃娃一样童心未泯,还残存着玩泥巴的爱好?” “咱们可是读书人呐,万万不可玩物丧志。” 此言一出,立刻将陈平和何青选的注意力从碎片上引开了。 陈平无奈的拍了拍何青选,郑重说道。 “该你出手了!” “孩子缺教育,别打死就行!” …… 第50章 (求追读)戏班子 旬休之日。 一大早,陈平端坐在案前和书本鏖战,前几日烧制水泥的无用功,浪费了不少的时间,得赶紧补回来。 何青选则是在对着一本,不知哪里淘来的算学古籍苦思冥想,不时写写算算,算到困惑之处还会抓耳挠腮,十分投入。 唯有叶崇文,是个不愿意在旬休之日用功的孩子,在难得的休息日反而没了玩伴,好生失落。 瞅了瞅正在专心致志的两人,叶崇文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凑到陈平身侧小声说道。 “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去的那家茶楼吗......” 话还未说完,陈平知道叶崇文是坐不住了,又想要出去玩。 便索性将书本丢开,扭头冲着何青选说道:“还读什么书啊,崇文要去茶楼猜谜,你去不去?” 被陈平揭穿了小心思,叶崇文也不以为意,反而声音更大了些。 理直气壮地说道:“就是嘛,人又不是车马,难得休息日还读书,不得清闲当心累坏了身子。” “咱们也要劳逸结合一下,依我看去茶楼里听听书猜猜迷,就挺不错的。” 对于叶崇文的鼓动,何青选没有拒绝。 一直被关在书院里这么多天,他也有些受不住。 玩闹本是孩子的天性,绝不会因为何青选年长四岁,就比他们更能坐得住。 三人一拍即合,携手上了街。 何青选看着叶崇文兴致勃勃的样子,笑道:“看来崇文也是改了性子,今日竟然没提一句话本之事。” “也不知道,书铺里那些最新的话本,是不是已经卖完了?” 原本还对茶楼里的谜题心心念念的叶崇文,被激的顿时焦急起来。 谜题什么时候都能猜,话本可是很难买到的! 有些很受欢迎的话本,每次只要一出现,就会立马被抢购一空,和老板相熟悉的客户还可以事先预订几本,像他们这些孩童,去的晚了就只能眼巴巴等着一下批了。 想到这里,叶崇文当场跳了起来,喊道:“对对对,先去书铺买话本,然后咱们再去茶楼,可好?反正时间还早,不耽误,不耽误。” 说罢便可怜兮兮地看着何青选,就怕他开口拒绝,没话本看可真是度日如年。 想何青选高傲的昂起头来,呵呵冷笑故作刁难,一副就不能如你意的嚣张样子,气得叶崇文牙根痒痒。 于是,叶崇文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身边的陈平。 “好兄弟,帮我劝劝他嘛,书铺里的话本,真的就快要卖光了!” 陈平故作玄虚地咳了一声,转向茶楼的方向,笑道:“我还是对茶楼里的谜题更加感兴趣,话本什么的,都是小孩子的玩意。” 陈平和何青选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戏谑之意。 何青选看不远处,有一个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 装作不在意的说道:“先去书铺也不是不行,不过多走了一段脚程,会很无聊的。” 陈平眨眨眼立刻接过了话头,笑道:“无聊也就罢了,只是嘴里没个嚼物儿,总是不太惬意。” “比如,要是能有一支糖葫芦吃着,多走两步路也就不算什么了。” 听了这话,叶崇文嘿嘿一笑,立马领会了其中深意。 虽然明知道两人在故意找茬,以报复他在烧制水泥之时的挖苦。 可叶崇文还是打算认了,为了早点赶去书店,便立马飞奔向小贩,眨眼间拿着三支糖葫芦跑了回来。 “好吃!” “好甜!” 陈平和何青选品评着糖葫芦,脚下也不耽误,紧跟着叶崇文急匆匆的脚步,走向书铺。 等到糖葫芦吃完了,陈平好似刚刚记起来似的,恍然道:“差点忘了,我的纸和墨都快用完了,今日本来就是要去书铺一趟的,多亏你提醒了我,否则我都要忘了。” 走在最前方的叶崇文脚步一顿,一脸的幽怨与憋屈。 陈平摇了摇手中的小木棍,耍赖地说道:“小气鬼,还给你。上面还剩了些糖渣,用嘴嘬嘬不要浪费了哦。” “还有,记得看着点,别扎到人。” 叶崇文此时就像被陈平扎了一签子一样难受,气得小脸都青了,冷哼了一声,直接扭过头去。 何青选补了一刀。 他也摇了摇手中的小木棍,带着歉意附和道:“其实吧,我的纸和墨也都用完了,今日也是要去书铺一趟的。” 叶崇文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个小伙伴,气得浑身颤抖,有苦说不出,顿觉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万幸的是,等到三人到了书铺的时候,发现最新的话本还没卖完。 若是被他们作弄了这么一通,最后真没能买到最新的话本,叶崇文只怕真的会坐地哭起来。 见到话本,叶崇文瞬间就将所有不愉快之事,纷纷抛诸脑后。 只见叶崇文眼疾手快,化作一道残影,在书铺掌柜惊愕的目光下,一把抓住最后一本,然后死死护在心口。 要不是因为叶崇文是常客,早已与掌柜相熟,伙计差点儿就要将他按倒在地了。 对付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不需要招呼路上的巡捕。 三人各取所需,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书铺,朝着茶楼行去。 茶楼猜谜,的确算是青松镇上最有趣的事情之一。 就在兴致勃勃地往前走的时候,前面道路上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喧天。 “镗镗镗……” 伴随着阵阵的铜锣声,整条街上的人流都被吸引了过去。 陈平一脸茫然,叶崇文却是激动的跳了起来,喊道:“快快快,这是有街头卖艺的江湖人士!” 说完便拉着陈平和何青选,向前方死命挤了过去,想一睹戏班的风采。 青松镇这么个小地方,人们的出手不算阔绰,想要遇到卖艺的班子光顾,可是很不容易的。 陈平自然知道什么是卖艺杂耍的戏班子,前世也在电视里看过不少五花八门的杂耍表演。 对于这个世界的杂耍,陈平实际上并没有太大兴趣。 因为古代的戏班和杂耍班,都是下九流的行当,多是藏污纳垢之地。 正经人家,但凡有个糊口的活计,也不会进入这些个行当,跋山涉水游走四方,收入全凭缘分,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 不过,看叶崇文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不好扫兴,只能跟着一起往前挤。 幸好三人来得还算早,且个头也不高,可以在人群中穿插,不一会儿就挤到了最前方。 三人尚未站稳。 一阵喧天的叫好声,便在身边轰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