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1982,返回兴安岭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吕律忍无可忍地撂下这句话,回房间,将自己的行礼快速收拾,打成背包背上,摔门而出。 外面赤日炎炎,四月的海城早已经闷腾腾的了,裹挟着一股子腥燥味,令人烦躁不安。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血液粘着头发,都干了,梆硬。 脑袋里现在都还在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有一道闪电在里面时不时地闪一下。 重活一次,从这个节点开始,记起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动了极大的肝火。 北大荒整整八年的知青生涯,80年冬回到海城,待业一年,在街道办小作坊打了一年的零工,天天面对毛森森的刷子,一天不到一块钱的毛票收入,使劲地熬着,还得每个月将工钱的大半上交这个家用于吃喝拉撒。 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正式的工作的机会,却被自己的便宜父亲要求将这机会让给自己的便宜大哥——那個年近三十,依然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街溜子。 他的理由很简单:没有工作,你哥连媳妇都娶不上,你忍心看着他就这样打一辈子光棍。 没想到,自己一番据理力争,换来的却是他暴怒的背后一棒。 他就从未替自己考虑过,相处十多年了,始终还是个外人。 只因自己的妈妈去得早,只因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所以,下乡当知青的是自己,现在有了工作机会,还是得让出来。 “要不是我,你就是个黑户盲流,要不是我,你们孤儿寡母流落到海城,能在海城安家落户?你早都不知死在哪片荒郊野地了。” 便宜父亲追出门来,叉着腰,趾高气扬地喋喋不休。 吕律回头,那便宜大哥就靠在门口,磕着瓜子,脸上满是戏谑。 他此时此刻,心里酸涩无比。 一切,和上一世没任何区别。 “你有本事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喂不熟的白眼狼!” 身后的咆哮,在巷道中尤其响亮。 “白眼狼?” 吕律轻声笑了笑,摇摇头,迈动脚步,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个家不呆也罢,从此再无半毛钱关系!” 撂下这句话,吕律脚步再没丝毫停留。 一路走到荒野的老妈坟前,吕律坐了许久,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伱要来快快来,嫑在山前山后捱。你要到快快到,嫑在山前山后绕,隔山喊你么隔山应,隔河喊你么打转身,鸡鸣狗叫吓到你,又是鬼神让你惊,快快照着原路转,不让亲人再担心……” 他轻声哼着这首后世偶然听来的叫魂歌,很有种魂无所依却无人叫魂的感觉。 随后,他自嘲地一笑:亲人,大概只有北大荒深山里的那对孤儿寡母了。 一下子,他有了决定,就回前世在兴安岭山里安下的家。 上一世,吕律选择忍气吞声地留了下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形势一片大好,一直没有工作的他继续呆在制刷作坊,费尽心思,甚至捡拾破烂,攒了一笔小钱后,借着大好的经商环境,开始经商。 海城他熟悉,北大荒他也熟悉,所以做起了给皮毛加工厂收皮毛和收售山货的营生。 四年后,一次在小兴安岭进山收山货的时候,遇到了暴雨,连人带车滑进了山沟,人事不知。后被一个进山采菇的山村姑娘救起,并且,在她们家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伤,受到精心照顾。 两人彼此渐生情愫。 他想着在哪活不是活,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这孤儿寡母家的上门女婿。 只是,吕律在伤好后,还是继续这营生,往来海城和东北,两人终是聚少离多。 生意越做越大,本以为可以过上安稳富足的好日子了,谁承想,酒后被人鼓动花了大钱开公司,结果他以为自己交往多年的朋友不会坑自己,一番口头画饼后,他没细看合同,签下了名字,按了手印。 正是这一纸合同,让他的一切成了嫁衣,被人坑得倾家荡产,还欠下不少债务。 非但没给那个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自己的媳妇儿带来好点的生活,反而将一家子拖进深渊,遭受无数白眼、欺辱和困苦。 一想到这事儿,吕律就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现在,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去他娘的海城,就回大荒山里,用尽全力,好好陪陪自己的媳妇儿,让她们真正过上好日子,算是为上一世的亏欠做出补偿!” 做出这个决定后,吕律当天在城里找了同在农场当过知青的朋友,直接将自己的工作资料低价卖给他,得了几十块钱。 便宜谁也不能便宜那对父子…… 当天,他起身去了海城火车站,买了前往东北的车票。 烧煤的绿皮火车哐哧哐哧地一路走走停停,还是那么慢,人还是那么多,车厢接头处,过道上,还有厕所里,都挤满了人。 原本是有座位的,结果,只是去取了一次开水回来,看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一个带娃的女人,明明看到吕律回来了,却不肯让座地抱着娃娃装睡。 在这种车子上,能有一个座位,绝对是天大的享受。 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想想还是算了。 从行礼架上取下背包,打开后,取了被子塞到座位下面的地板上,人也跟着钻了进去躺着。 以前经常乘车往来海城和东北,人满为患的车厢里,为了能让自己稍微舒服点,他看过不少奇招,这就是其中之一。 一旁的人见了,纷纷效仿,有的找了报纸,有的用衣服,纷纷抢占座位下那片难得的空地。 不多时,旁边躺下了另一个人,个头挺大,蜷缩着,还拿着个大馒头干啃,噎得脖子一伸一伸的。 见吕律朝自己看来,他狠狠地再次咬了一口才示意说:“来点?” 吕律摇摇头:“甭客气,我自己有!” 他自己也取出沾了星星点点煤灰的馒头,在以脚臭占据主导气息的座位下啃了起来。 “兄弟,你们那里分田到户了没有?” 吕律摇头,他一个海城的待业青年,分啥地啊。 他原本就不是海城本地人,更是在北大荒呆了八年之久,尤其是在北大荒垦荒农场,结识了来自各地的人,口音变得非常杂,也能听懂不少地方的方言,他被大个子误以为别的地方的人了。 “我山东的,家里分到好几亩地,这下有盼头了,听说最先分田到户的人,粮食都高产,能吃饱了……” 大个子很能说。吕律默默地听着,只是偶尔象征性地应付两句。 自己的座位上换了一拨又一拨人,吕律在车上挨过几天几夜,几经辗转,总算到了魂牵梦绕的山岭腹地——伊春,下车的时候,双脚已经差不多不会走路了,浮肿得厉害。 好不容易挪下车子,他在站台上使劲拍打着自己的双腿,然后慢慢地来回走动,适应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活泛起来。 “欸……小吕……是小吕不?” 刚出了车站,吕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吕律猛地扭头,看到一个魁梧精悍的汉子正笑呵呵朝着自己大步走来。 第二章 赶山人 “蒙哥!” 吕律也是惊奇,他没想到,自己一出伊春火车站,就能碰到熟人。 来人名叫雷蒙,比吕律年长七八岁,是吕律之前在北大荒所呆农场的场长,一个雷厉风行办事非常牢靠的转业军人。 当初吕律在农场的时候,人踏实肯干,从不偷奸耍滑,很上进灵泛的一个人,为人又豪爽稳重,深受大伙喜欢,受当时还是副场长的雷蒙推荐,得了个还算轻松的活计,去副业队,主管农场种植的红花100,。 红花100,是個代号。 不过,这里种植的红花100,可不是种植出来后用来害人的,而是根据计划安排为了医疗治病需要而种植的。 这么关键的地方,不是那个人,还真不放心放上去。 并且,吕律当初为了回城,雷蒙也没少帮忙使劲,他知道吕律的大概情况,可又不忍吕律一个大好青年,一辈子窝在这莽莽北大荒里。 心有不舍,却又希望他有更好的活法,所以,最终在临别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如果回去不好混,就回农场来,只要我还负责农场事务,就给你留位置。” 很朴实的一句话,却是满满的暖意,也是一份恩情。 如今,吕律回来了…… “好不容易回城,你怎么又回来了?” 雷蒙很高兴地递来一支烟,顺带将火柴也递了过来。 吕律本能地接过,微微一愣后,还是将烟和火柴还了回去:“戒了。” “戒了?” 雷蒙微微皱了下眉头:“我记得你之前烟瘾不小。” 吕律之前烟瘾确实不小。 在北大荒生活的八年,绝大部分男职工,都会抽烟。 只因为夏季的时候,水草林木繁茂的大荒,肥沃的黑土地,也是蚊蠓的温床。 抽烟对于防止蚊蠓侵扰,很有效果。 所以,哪怕是没抽过烟的知青,到了北大荒,一个夏季过去,准变成老烟枪。 上一世,吕律也戒过烟,纯粹是因为回到海城的那一年,过得拮据无比,便宜的烟不好抽,随便抽上一两支,喉咙胸口火烧火燎的,一股子怪味儿,但只要是带把的,却又都不便宜。 还是为了省钱。 直到后来做起生意,条件好转,加之各种应酬需要,才又抽了起来。 如今选择不同,他本来是想抽的,但还是强行忍住,上辈子,他花甲之年检查出患了肺癌,很大原因就是差不多一天两包的烟,这病他一直没说出口,就怕那个被他拖累没落得他什么好的家又雪上加霜,一直瞒到死。 “烟抽多了不好,蒙哥,你也少抽点!”吕律深呼一口气,小声说了句。 “转性了?” 雷蒙偏头看了看吕律,开玩笑地说,他能从吕律神情上看出,吕律这回去一趟,并不如意。 事实上,他自己也没少收到离开的知青们写回来的信,离开北大荒,回到城里,正在经历下一次磨难的人,十之八九,都在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雷蒙给自己点上烟,深吸一口:“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 吕律笑笑:“我从今往后,要扎根这片土地了。” “那好啊……正好,我今天也是过来接一些林场老职工到农场的,你跟我回去,反正农场上的那些事儿,伱都会做,又有文化,正缺你这样的得力好手。说过只要我还负责农场,就给你留位置的,我说到做到。” 雷蒙伸手拍了拍吕律肩膀,显得很是高兴。 他以为吕律是为了返回农场而来的。 知青的返城潮,给北大荒的各处农场带来很大的影响。 以前热闹无比的农场,一下子人手变得异常紧缺,正在不断地四处抽调老职工、转业军人,或是从附近原生村落,想尽办法地召集人手,但依然无法得到很好的补充,各农场运转困难,在接下来几年里,才慢慢又恢复过来。 林场伐木,大都是入冬后的事情,此时开春,直到秋收,都是农场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人手不齐,只能四处抽调。 “蒙哥,对不起,农场我不去了,我想到山里边去。” 农场不缺他一个人。 并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到来就有多大的改变。 他现在只想去当个盲流。 盲流,没有土地,没有户口的人,也有盲目流动的意思。 这些年,盲流进城,受到非常严格的管制,一旦被发现,通常就是被抓到班房劳动、遣返。 但,那是针对想方设法进入城市的人而言。 像北大荒这片地,现阶段并不严格。 事实上,很早以前,闯关东时期出现一次往东北移民的大潮,到了后来军垦北大荒,又有大批各地形形色色的人进入东北。 闯关东时期,人们选择一个村屯附近开荒种地,成为点儿,以此为依托,帮大户人家干活,还有伐木、挖矿、淘金等混口饭吃。 解放以后,人们来到这边土地,也是差不多的操作,依附在生产队、林场、矿场周边开荒,然后打各种临工,卖苦力。 直到得到当地人的认可,才会被接纳,并推荐正式落户,对于落户,每年每个区都有一定的名额。 现如今也是一样,各农场、林场,也需要很多劳动力,尤其是能出力气的劳动力。 吕律之所以选择当盲流,完全是为了斩断和海城的过往,同时,他本就打算成为一个职业性赶山人。 盲流就是个最好的选择,自由! 这片土地上,各种资源非常丰富,现阶段不限枪,不限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这山里头,有大把的好东西,只要有本事拿出来都能换成钱,不选择去农场或是林场,是不想受过多限制,误了这大好的赚钱机会。 正式工虽然稳定,但却不是赚大钱的碗,至少对一般人来说是这样。 上一世收售各种山货,也参与过一些狩猎,他对山货的认知和山货的获取,也很有些经验,他相信自己,能在这片黑土地上活得很好。 见吕律拒绝,雷蒙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吕律。 这次回来,吕律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他一副心灰意冷、蔫不拉几的样子,雷蒙试探着问:“你小子该不会是回城一次,遭到什么打击了吧?” “没有,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生活。” 吕律长长呼出心间憋着的一股浊气,换上轻松的表情。他不想提回城一年的经历,也不想麻烦雷蒙 “行吧,你不愿意去农场,我也不勉强……真不再考虑考虑?”雷蒙又再次确定了一下。 吕律微微一笑:“谢谢蒙哥好意。” 见吕律坚持,雷蒙也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几个林场工人,雷蒙快步迎了上去,几人打过招呼后,一起上车。 车子启动,雷蒙从车窗探出脑袋看着吕律:“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农场找我,安定下来后,别忘了来看我。” 吕律点点头,看着车子扬起一蓬尘灰摇摇晃晃地走了,他也将背包背起,就在车站附近小摊上吃饱喝足后,找了一间旅社早早住下。 身体的状态得尽快恢复过来。 第三章 从弹弓开始 简单地洗漱之后,吕律几乎一贴到床上,就睡着了。 连日呆在火车上,人始终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那种枯燥的声响和震动,简直是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蹂躏。 一觉睡到自然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 通过这番恢复,身体的浮肿几乎都下去了,吕律整个人精神了很多。 他重新背起背包,出了旅社,直奔供销社。 今天就要进山了,得做一些准备。 铁锅,做饭做菜少不了,必须得有一口,马灯一盏外加一些煤油,照明要用,嗯,再弄一把锄头和十字镐,挖土要用,还有需要建房,就必须用到斧头、锯子,伐木必备…… 吕律仔细盘算着,他悲哀的发现,自己节衣缩食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钱,除去这一路过来的车费和吃食,买了几样简单的工具后,兜里已经剩不了多少了。 往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靠这点钱过日子,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目光从墙角的油锯和墙上挂着的各种枪械上收回。 价格实在太高,以现在的条件,纯属非分之想。 在购置一些米面油盐后,吕律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了供销社,路边经过一个自行车修理铺子的时候,他忽然停住。 铺子门口凌乱地堆放着一些工具和自行车配件。 吕律一眼相中的,是杂物中放着的一截自行车的黑色内胎。 用这内胎剪成橡皮条,可以制作弹弓啊。 买不起枪械,做把弹弓也不错。 这玩意儿,稍微大点的野物对付不了,但打个兔子、松鼠,鸟什么的还是没问题。 而且,自从禁枪以后,放下手中猎枪的吕律,耐不住手痒,开始玩起了弹弓,时间一久,倒也练了一手好手法,二十米内,百发百中。 尤其是松鼠,别看着小,灰松鼠皮子可是好东西,价格不低,而且肉更是难得的美味。 山林里多红松、榛子、山核桃等坚果,正是松鼠的天堂。 可是,松鼠这小玩意儿精灵,常在林梢活动,指望下個扣子之类的东西抓捕,麻烦不说,效率还特别低,远不如用弹弓对付来得直接。 嗯,就从松鼠开始,从弹弓开始。 打定主意,吕律走向铺子,拿起那内胆看了看,没有任何皴裂,东西挺好。 “老板,这内胆咋卖?” 吕律拿着这半截内胆,冲着一旁正忙着用矬子打磨自行车内胆进行补胎的青年问。 “你要那玩意儿干啥?”青年回头看着他,随口问道。 “我在场上有辆自行车,被铁钉给扎了,想弄回去自己补一下。” 吕律信口就来。周边那么多林场、农场,谁会根究具体是哪儿。 这年头,自行车是最为大众的出行工具,不少人都有,也大都会些简单修理,补胎更是基操,当然,也有不少人手头缺工具,也图方便,所以催生出了不少修理铺子。 “哦……那玩意儿我这多了去了,你随便拿走,要啥钱!” “谢谢老板!” 吕律欣喜地道了声谢,拿着这半截内胆就走。 得了这内胆,吕律如获至宝,眼睛开始在地上搜寻,不多时,就找到了一只翻毛皮鞋,将完好的皮革割下来两块装袋子里。还在路上找到了不少采矿时引爆炸药所用雷管的细铜线,可以用来盘扎弹弓的橡皮。 现在,做弹弓的材料,只差一个弓叉了,这事情简单,山上随便就能找到。 做完这些,吕律在路上拦了一辆林场运送木头的车子,搭了一段路,换乘进山的小火车,半道下车后,顺着毛路小道,进入遮天蔽日的林海。 一进入林子,他就将大斧取了下来,走得格外小心。 吕律买的这把斧头是伐木用的大斧,可不像家里砍柴火的斧头小巧,斧柄足有一米五,斧刃都有半尺多宽,看上去很是威猛,两个人交替对砍,盆口粗的大树,几分钟就能放倒。 林中多野猪、狼和黑熊,还有山神般存在的老虎,都是极其凶猛的野兽。 通常情况、野猪、熊之类,听到动静,都会选择立刻逃窜,除非突然迎面撞上相隔数米或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会发动攻击。 狼和老虎之类那就危险了,这些东西本就会主动猎杀,虽说这些年被打了不少,不容易见到,但也不能不防。 这大斧,在没猎枪的情况下,用于防身,也是很好的选择。 好在一路安全,除了在缓坡谷底看到几只傻狍子飞快逃窜外,并没见到有威胁的兽类。 翻过几道山脊,在一座小山岗上,他看到山脚下的数十户人家。 秀山屯,是这个屯子的名字,也是吕律入赘的地儿,依山傍水,一个如诗如画的地方。 现在,他有意绕开屯子,就是不想以陌生人突然闯入的方式惊动这里的人们,那样,少不了一番盘问汇报,搞不好直接被人带走送到班房。 还不如自己在附近选个地先扎下来再说,慢慢地一点点打入内部。 而且,相比起村子所在位置,他有不错的落脚点儿。 当然了,会不会真被当盲流抓起来这件事,吕律也没太过放在心上,当初来北大荒当知青,往返的各种证明都有留存,还是可以拿出来再用一用,当个证明,实在不行,大不了找雷蒙,厚着脸请他帮个忙就能解决。 绕过村子,吕律继续朝着林间深入,差不多三公里后,。他在一个背风向阳的山坳里停了下来。 山间有一条小河穿过,长时间的水流冲刷,带来的泥土和腐殖物在这大山拗里堆积出不小的一片平地,长满野草后,形成了一个大概三四个足球场大小的草甸泥沼,其上还有一个不小的水泡子。 五只狍子组成的小群体在里面悠哉地吃着鲜嫩的枝叶,吕律的突然出现,惊得它们飞快地跳蹿离开,可没跑出多远,就又停下,朝着吕律这边张望,三四分钟后才又缓缓离开。 大概是因为通行不便,而面积又不是特别大的缘故,这片地没有被开垦成水田,否则,富含有机质的厚厚黑土,又将是个水草肥美的好地方。 这也不奇怪,像这样的地,在这些山野之间,多了去了。 选了稍高点适合建房的平地,吕律将带来的工具放下,在周边巡视了一圈,脸上难得现出一丝笑意:“从现在开始,这个地方就叫做秀水屯了。” 吕律相信,在将来,这里还会有人住,成为一个新的小屯子。 旁边的秀山屯,这里叫秀水屯,遥相呼应,倒也相得益彰。 接下来,得把自己的容身之所建起来才行,不然可就有些难熬了! 四月初的兴安岭,这才刚刚进入春季呢,还很冷! 第四章 仙人柱和弹弓 四月初的东北,不时还能看到降雪,但更多的是连绵不绝的阴雨。 大自然还是一片萧瑟,偶尔的温度回升会提醒你,春天近了。 这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时段,比较容易感冒。 吕律必须趁着天气难得的晴朗,将庇护所建起来,否则,一旦下雨或是下雪,人就遭罪了。 时间上的关系,他只能先选择搭建一个仙人柱,充当临时庇护所。 仙人柱,是沿河流而移动,逐野兽而迁徙的鄂伦春游牧民族的传统居所,也称撮罗子。 搭建起来非常简单,既不用钉子,也不用绳子,利用木杆间的枝杈交叉起稳固作用,再铺上其它稍小的木杆,形成圆锥状的主体框架,上面铺桦树皮或是茅草等遮盖物,就能住人。 原本吕律是想搭建马架子的。 以前在开垦北大荒时,他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考虑到自己是一个人居住,不需要弄多大,还得在里面生火保暖做饭,仙人柱就更为简便了。 这本身就是一种拆卸起来只需十多分钟就能搞定的木头建筑。 提着斧头锯子,吕律上到山坡上,花了不过两個小时的时间,就已经打整出二十多根桦树杆子,被他一一搬到简单修整过的平地上,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将仙人柱的主体架子搭建完成。 接下来,他顺着河流沿岸,割了不少干枯的茅草,由下往上一层层铺在仙人柱框架上。 为了防止滑落,他还在林子里找了老藤,一圈圈进行捆扎,然后又砍了一些木杆子压在四周。 原本,仙人柱的覆盖物是用桦树皮或是用去皮叶的芦苇用马尾线缝成的帘子来遮盖的,比较适合夏季,到了冬季,则用狍子皮严严实实地包裹,用以保温。 而且,顶部有缝隙,能当成烟囱使用,在里面生火,影响不大。 桦树皮剥下来后需要蒸煮加工和晾晒才能使用,芦苇编成帘子的工序不少,所以吕律干脆直接选用了茅草,弄成了混搭仙人柱。 对于吕律而言,这也仅是一个能快速完成的临时容身之所而已。 真正能在大山里安稳住人的,还是地窨子这种大半截入土,冬暖夏凉的屋子。 至于木刻楞,那还不是他现在所能想的,没有趁手的工具,得花大量时间才能完成,这是个大工程,得慢慢来。 砍了数段木头,在仙人柱里面一侧打了四根矮桩铺上木头,做成床铺,又从草甸子里收集不少乌拉草,铺在上面,随身带来的铺盖往上面一铺,睡觉的地方算是有了。 曾经,乌拉草是和人参貂皮并称为东北三宝的存在。 乌拉草之所以被称为东北三宝之一,主要是对穷人而言,它随处可见,本身是一种用来喂养牛马很好的草料,最主要的是,干燥后通过小木榔头捶打后制成的草绒,有着极好的保暖作用, 东北,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冬季,在这物资贫乏,大多人都比较困苦的年代,这种低廉的保温物,是能救命的好东西。 而且,絮在靰鞡鞋里,能有效预防冻疮。 当然了,现在主要是胶底棉鞋或是棉皮鞋,但不妨碍吕律用它来铺床保温。 在这深山里,向阳面的雪都还有堆积,更别说背阴面了。 铺好铺盖,找了三块石头支棱起来做成火塘,吕律又到山上找了几棵干枯的树木,用锯子锯成小段,斧头破开,搬到仙人柱里堆放起来,晚上生火要用。 至此,吕律终于有了休息时间,却也已经是傍晚时分。 把铁锅提到溪流边,从冰冷的河底抓了些沙子,在锅中一阵搓洗,简单打整,然后打了水,端回仙人柱火塘架上,生火。 刚刚开始,也没那么多讲究,他将米倒了一些在锅中,看着熬粥。 今晚,米粥加大酱,就只能这么对付了。 他很清楚,这样寡淡的饮食,真正吃起来,撑不了多长时间,整个人就会浑身提不起劲来。 在这深山里,肉油才是王道。 得尽快将打猎的事情提上日程。 另外,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居住,安全性上也难以保障,更为安全,得修建更安全的庇护所,地窨子的建造也得开展起来。 想了想,吕律看了看床边放着的自行车内胆,趁着天未黑,提着斧头,出了仙人柱。 在山坡上找了没多久,就看到一棵干枯的火琉璃树。 粗糙的树皮早已经腐朽,只留下里面木质细腻呈红色的树心。 这可是制作弹弓的好材料,而且还是陈化料。 在后世,人们还经常用这种木头车手串,这就不难想象其纹路色泽和质地的优良了。 吕律挥动斧头,直接将这棵火琉璃放倒,在枝杈间找了下,很快找到了几个适合做弹弓架子的Y型枝桠,被他用斧头简单休整,然后将整棵火琉璃也拖到了下边平地上放起,当做柴火。 回到仙人柱里面,吕律往火塘中添了些柴火,开始用锯子和刀子,修理几个弓架。 其实也只是简单地剥皮处理,打整毛刺以及所需的长度。 要不了多长时间,几个弓架就被修理出来。 接下来,他将那半截内胆,用刀子小心地分割开,又切成长30厘米,宽一点五厘米左右的条作为弓皮。 在做弹弓这方面,吕律作为一个玩弓的老手,还是很有心得的。 这橡皮切割,不能出现毛刺缺口,否则在使用的时候,最容易从这些地方拉断。 将橡皮条切割好,吕律又将那翻毛皮鞋的皮革切下几块,打整成长五厘米宽两厘米的弹兜,接下来就是用雷管的铜线进行盘扎了。 做法很简单,没用多长时间,一连三把弹弓成型。 吕律起身出了仙人柱,随手从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拉开弹弓,冲着二十米外的一根在风中微微摇晃的芦苇杆接连打了三次。 啪……啪……啪…… 他动作极快,上弹,拉弓,射出,一颗颗石子发出呜呜声飞射而出。 可惜,三颗石子居然都没命中。 吕律傻眼了。 “就这……还搞毛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明明技法没问题啊。 心里想着,他目光落到自己手中还抓着的两颗小石子,恍然大悟,并不是自己技法有问题,而是这弹丸的问题。 他玩弹弓那会儿,用的弹丸都是钢珠,而这些石子,形状不一,打出去以后,各种外在因素影响,使得精准度不足,自然不容易命中。 二十米,距离不短。 芦苇杆尖稍又比较细,加之微微摇晃,而且,想要打中,必须精准地命中芦苇杆的中心部位才行。 这其实是很有难度的一件事情。 为了提高精准度,吕律不得不开始琢磨用什么来做弹丸。 忽然,他目光落到自己搭建仙人柱时,稳固主体框架挖开的土层。 第五章 灰狗子 众所周知,东北地区盛产富含有机质的黑土。 但其实,东北的黑土只是位于土地的最上层,在黑土的下一层拥有许多黏糊糊的黄泥。 这种黄泥有一个特点,就是在水分充足的情况下尤为光滑软糯,可一旦水分蒸发,黄泥就会变得坚固异常。 在后世,东北人在山林中打猎,多半会用到弹弓。 而弹丸就有不少是用这种黄泥做成的泥球。 简单易得。 甚至他还听说过弓友用这种泥丸,轻易打穿麋鹿的皮毛,做到一击致命。 当然了,后世的弹弓弓皮材料回弹性能远超他现在手中的自行车内胆,凭现在的材料,想要做到那种程度,很难。 不过,用黄泥来做弹丸,应该可行。 想到就做。 吕律提了锄头,在仙人柱旁边,挖开四十多厘米厚的黑土层,看到了下面的黄泥,被他挖出不少,带回仙人柱内。 然后,他将这些软糯的黄泥搓成长条,用小木片尽可能地均匀分割成小块,双手合着圆成一颗颗小泥球,就放在火塘边烘烤着。 一直弄了一个多小时,数百颗黄泥弹丸成型,围在火塘四周。 为了尽快让它们干燥,吕律干脆将大锅用上,直接在里面进行烘烤,甚至还用上了锅铲儿,像翻炒花生似地,只差没放油了。 一颗颗泥丸在被烧得发红的铁锅中翻滚,大半个小时候,一半锅泥丸子甚至都有不少被烧红了,见干燥得差不多了,吕律将铁锅端了下来,放到一旁晾着。 等了十数分钟,见温度散得差不多了,吕律取了一颗泥丸,发现果然非常坚硬,不亚于一般的小石子。 关键是大小都差不多,很规矩。 “明天能不能吃上肉,就指望你们了!” 满意地将这些弹丸装了几十颗在衣服袋子里,其它的则小心收起防止受潮,吕律将铁锅送到河边涮洗后拿回来放着,又给火塘中加了些柴火,这才翻身上床睡觉。 之前做毛刷子,毕竟是手头活计,不需要太大出力,今天一番折腾,竟然感觉身体有些疲惫。 不过吕律相信,这年轻充满活力的身板,休息一晚后,能很快恢复过来。 没了海城的纷扰,心情少有的宁静,这一晚,吕律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吕律给自己熬了粥,简单填饱肚子,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林的时候,取了两把弹弓,一把备用,插在腰间。 他先用弹弓朝昨天傍晚打的芦苇蓬打了几发泥弹,大概摸清楚射程和威力后,这才提了大斧上山。 不得不说,换用泥丸后,弹弓的精准度显著提高,随手几发,只有最开始的两发落空,擦边而过。 这让吕律信心满满。 刚进入林子没多久,吕律就看到了一只在枝头拖着长长大尾巴跳动的灰狗子。 灰狗子,是东北灰松鼠的俗称。 在后世,这种松鼠也叫做魔王松鼠,被当成宠物来养,售价不低。 这就是吕律的目标。 灰狗子肉质不错,而且皮毛在国营商店的收购价格也不低。 也算是吕律凭借一把弹弓,最容易猎杀的小动物之一。 在看到这只灰狗子的时候,吕律立刻站定,将大斧轻轻放在地上,取出弹弓泥丸,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寻找有利的击杀位置。 这林木茂密,灰狗子所在的位置较高,有不少枝叶阻挡,必须得避让开来。 这山中精灵般存在的小玩意儿,非常警觉,轻微的响动都能被它注意到,在树干上一动不动地趴着,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在枝头飞窜逃跑,不过,通常不会跑多远,蹦蹦跳跳地观察一下,确认是否安全,才又继续下一步动作。 面对这样的动物,哪怕用的是弹弓,也有的是机会。 早已经选好位置的吕律进入能保证弹丸威力的射程范围,动作轻缓地拉开弹弓。 啪…… 一声轻响,弹丸飞射而出,精准地命中警惕地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的灰狗子的脑袋。 对于这样的小动物,就即使以弹弓的威力,击中脑袋,那也是致命的。 灰狗子顿时从树干上掉落,四条小腿还在不停地抽搐抖动。 吕律径直走到旁边,将灰狗子捡拾起来,取了锋利的小刀,挑破喉咙放血。 这是必须进行的过程,否则,血淤在肉里,那味道可就不太美丽了。 这也是用弹弓的好处,能最大程度保证皮毛的完好,要换作其它枪械,这么小的东西,一枪崩过去,皮毛很难还有好的。 处理好后,吕律将灰狗子塞进随身带着的挎兜里,提了大斧,继续在林子中搜寻。 没用多长时间,第二只灰狗子入手。 这一次,运气比较好,他顺带发现了灰狗子藏身的树洞。 爬上去一看,好家伙,洞里居然还有不少榛子、松子和山核桃。 他也没想到,这漫长的一個冬季快到了尽头,松鼠窝里还有那么多储粮。 “还真是勤奋呐。” 吕律毫不客气地将树洞中的坚果尽数掏了出来,初步估计,得有一斤多。 晚上回去,淘洗一下,铁锅一炒,倒是非常不错的零嘴儿。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吕律一直在林子中转悠。 大概是天气晴朗的缘故,这种喜欢白天活动的小东西,在经历那么长时间的窝居后,都赶着出来活动,这也便宜了吕律,打到了六只灰狗子,又掏了两个松鼠窝,收获四斤左右的坚果。 也算是开门红了。 就凭这几张完好的灰狗子皮,拿到国营商店一卖,在这个日薪不过几毛钱的年头,顶上半月工资都完全没问题。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吕律提着满满的收获,超近路返回住处,殊不知,半道上惊起一只拖着长长尾羽的野鸡,也没飞多远,就落在前方不远处的树枝上。 吕律当即就笑了,这是赶着往门上送啊。 放下斧头,取了弹丸在弹兜里捏好,吕律拉开弹弓,又是啪地一声,命中野鸡脑袋。 野鸡惊叫着,扑腾着翅膀飞起,只是很快又跌落下来。 对于这样的鸟类,用弹弓打身体,那是造不成多大伤害的,打翅膀能让它丧失飞行能力,但这东西落地了,也特别能跑,草丛中灌木丛中飞窜,也难捕捉。 首选当然是脑袋,往往一击致命。 当然了,这就要求弹弓使用者的精准把控。 吕律是个中高手,表示毫无压力。 归途上又得一只野鸡,吕律兴奋不已。 回到仙人柱,他又看到了几只狍子在草甸子中觅食,被惊动后,大屁股上白毛炸开,回望着吕律这边两三分钟后才开始飞逃的傻狍子。 “等着,要不了几天,你们也会成为我锅中之物!” 第六章 地窨子 用刀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张灰狗子皮剥下来,吕律生了火熬着粥,就在门前刮着灰狗子皮层上的油脂,待处理得差不多,清洗几遍,没了污水后,他将皮毛挂在一旁的树枝上晾晒着。 随后,他又找来几根木棒,用带着进山的钉子钉了几个框架,弄了一些乌拉草,搓成细绳,再用钉子沿着那些皮毛边缘打出一些小孔后,穿上细绳,在框架上绷紧晾晒着。 当然,在东北有他们自己的处理方式,像松鼠兔子之类的小动物,通常是一整张皮取下,呈圆筒状的,箍在原木桩上用钝刀铲去油皮后,在里面塞上干草撑住进行阴干,攒了一些后,送到国营商店的收购点出售。 这只是剥下来的新鲜生皮,并不需要过多处理,鞣制的话,除非自己要用这皮毛,否则就是多此一举。 保证不腐不烂就行。 将皮毛处理妥当,吕律把六只松鼠开肠破肚,直接斩去脑袋,去了脏腑,在河里清洗后,其中两只找了木棍穿上,架在火塘上翻烤着。 至于其它四只,则被他用盐简单腌制后就挂在火塘上边,任凭烟熏。 烟熏,是一种极好的肉类保存方法,在任何时节都可以用。 现在已经入春,气温会逐渐攀升,按照腊肉的腌制风干,已经来不及了。 两只灰狗子肉在火塘上翻烤,没多长时间,就开始有油珠子滋滋作响,慢慢地变得金黄,开始有了浓郁诱人的焦香味。 熟了! 这玩意儿,已经在烤制之前就被吕律撒了些盐,轻轻撕下一块放入口中,一股子松子香味弥漫开来,外焦里嫩,一点都不柴。 这算是野味中难得的好东西。 有了这等好东西,吕律的中午饭顿时变得有滋有味。 至于那只野鸡,留着晚上吃。 一顿饭吃饱喝足,吕律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取了锄头和十字镐,在仙人柱旁边预留的空地上开始挖坑。 坑的面积不大,十平米左右,他这是在准备建造地窨子。 山林里多野兽,碰到大型的猛兽,这小小的仙人柱用不了几下就得毁,根本防不住。 三四月份,冬眠了一个冬天的熊瞎子可是出仓了活动了。 所谓仓,就是黑熊或是棕熊冬眠睡觉的洞穴。 在树洞的,叫天仓,在地上的叫地仓。 苟了一冬,一个個瘦弱不堪,饥肠辘辘,战斗力虽然弱了不少,但也更为危险,它们四处游荡找吃的,随时有可能晃悠到这里来。 何况还有狼、豹和最为凶险的虎。 吕律只是一个人在此独居,相比起仙人洞,建造简单的地窨子更为安全牢靠。 而建造地窨子,首先就得挖坑,十平米,说大不大,吕律预计挖一米五深的样子,这也不是个小工程,得费一番力气。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吕律均是早上带着弹弓斧头进山打灰狗子,下午挖坑、伐木。 随着他活动范围的扩大,每天早上总能打到五六只,最多的那早上打了八只,积攒了近二十六张灰狗子皮,另外,还弄到了两只野兔和两只野鸡。 一只野兔是在草甸子上吃草芽被吕律直接用弹弓打到耳朵后面一点的位置,一击毙命。 另一只则是捡的。 吕律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原本他并没有看到这只野兔,走到面前了才突然发现就在自己脚边的草丛里有只野兔,浑身明明没有丝毫损伤,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可偏偏就是呆呆地蹲着,一动不动。 吕律一时间都以为这兔子是不是出了某种意外死不瞑目了。 他一把揪着耳朵提起来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小东西似乎才反应过来,踢蹬着腿脚证明自己是活的。 初步估计,是被自己的出现,吓懵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吕律本就为皮毛和肉而来,所以,他很干脆地在它头部耳朵中间部位扣指猛地敲了一下,那里是它的薄弱致命部位,一击就能致晕致死,然后割开脖子血管放血。 这是人们宰杀兔子常用的土方法,非常好用。 此时,他入住的仙人柱火塘上面,挂上了不少熏肉。 眼看着天色渐变,可能又要下雨或是下雪,第四天的时候,吕律没有外出,他准备将地窨子先建起来再说。 一米五的深坑已经挖好,需要用到的原木也砍来不少。 为了让地窨子足够结实,吕律所选用的木料,都是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放在坑中的几根立柱和横梁用料更粗。 立柱立好,架上横梁,一根根原木密密铺设,配合简单的榫卯和大钉子,整个地窨子弄得相当结实。 随后,他在顶部铺了厚厚一层乌拉草,原本是想按照老方法铲土覆盖的,可考虑到接下来进入雨季,雨水的冲刷下,泥土容易散落,他最终选择弄了不少乌拉草混合地下挖出的黄粘土,糊满整个屋顶,抹平。 有了乌拉草的拉连,黄泥不会那么容易开裂,有类似于水泥板面的效果。 坑里四壁,也密密排满原木,用钉子横木扎牢。 这座高出地面一米左右,面朝南面,留了小门小窗的地窨子成型。 吕律还特意找了些石块,混合黄泥砌了一个灶台,又从山上找来一棵空心树做烟囱,这下,算是有了安全牢靠的庇护所了。 直接在屋内生火,烘干里面的潮气,吕律在第二天搬进了地窨子。 整个人一下子踏实了很多。 至于那简陋的仙人柱,吕律倒也不急于清除,用来阴干皮毛放点杂物,还是可以的。 就在当天,他将自己收集到的二十六张灰狗子皮、两张野兔皮和野鸡身上拔下来的那些长一米有余的漂亮尾羽,装了袋子,前往美溪区上国营商店设置的收购点。 早些年,为开发兴安岭,伊春周边被分成不少林区,由一个个成立的林业局管辖。林业局所在的地方,也成为一个个人口聚集点,五脏俱全。 这也使得在林区的地名往往是某某林业局,叫村叫屯的,反而少之又少。 吕律所处位置偏远,距离区上三四十里地,去区上比去YC市区那要近得多得多,搭乘小火车,倒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抵达。 在区上国营商店山货收购点的人不多,吕律到的时候,排队等待收购的,只有四人,不多时便轮到他。 麻袋里装着的皮毛一样样取出,清点,最终吕律到手三十五块二毛五。 看着少,但这年头的钱是真值钱,要知道,林场伐木工一个月下来,也不过二十多块三十块不到的工资。 吕律这才几天啊,而且,打的都是些小动物。 想着漫山遍野的山货,吕律忽然觉得,自己回到这深山,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第七章 尿冰 天天吃粥烤肉,总是那点味道,嘴巴也燥得慌。 吕律找人换了些粮票和油票后,在国营商店购买了一些日常所需的高粱米和苞米面、油盐酱醋,又挑选了一些钢丝、绳索和几样摆弄木头的小工具和砂纸后,还给自己买了点炉果淡淡嘴。 他倒也想着大米白面,可是那玩意儿,在这年头是稀罕物,偶尔吃那么一两顿还行,天天吃,他兜里那点寒碜的票子遭不住。 眼看天上云层又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冷风一阵一阵的,他没有在区上过多停留,早早地返回了自己的地窨子。 刚进屋没多久,居然就飘起了小雪。 他赶忙将灶火生起。 天气突然变冷,他随身的衣物不多,比较厚实的也就是当初在北大荒农场后期买的军用棉大衣和狗头帽。 在海城很少用得到这些东西,回去一年,也就是压箱底儿放着,幸好离家的时候,都给带出来了。 少了这东西,天气晴的时候还好说,一旦下雪下雨,在这季节可就难熬了。 山里背阴的地方,冰雪甚至要到五六月份才能完全融化掉。 保暖,是在这山林里生存的头等大事。 幸好地窨子已经建好,不然缩在那仙人柱里,有的是你哆嗦。 一整天的时间,吕律没有外出,而是就穿着大衣,在外面生了堆火,用买来的小工具,掏制一个甑子,平时用来蒸饭用,偶尔蒸馒头包子,也问题不大。 甑子的用材是山上锯来的一段杉木,直径得有四十厘米。 他不是东北人,倒也不需要完全按照这边的生活方式来。 后世见过那么多东西,他怎么方便怎么搞。 反正空闲时间不少,山上各种好木料那么多,自个打造点常用的木制瓢、盆、碗、桶等木制工具,倒也不难。 粗糙点也没事儿,能用就行,一点点积攒呗。 渐渐地,地窨子里各种工具多了起来,开始有了家的样子。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总算是把杉木段中间的木头掏空,架在火上,利用火焰把表层和内部毛刺烧了一遍,用砂纸打磨成型,再用山上找来山葡萄藤,编织了一道箍箍在甄子中央防止开裂,又用杉木打理出一个甑盖。 傍晚的时候,用芦苇杆和乌拉草连绑带缝地做了個甑底。 蒸饭用的器具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放在锅里,加盐煮上一遍。 不然,以杉木做的甑子,会总有一股子怪味儿。 事情忙完,吕律当即给自己蒸了高粱米饭,放了大酱炖了只野鸡。 就这点东西,明天都够他吃了。 趁着炖东西时天还未黑,吕律钻出地窨子看了一眼,雪花零星飘洒,到了这时节,也下不了多大了。 雪落高山霜落洼,就这点雪,不容易在这山坳草甸上堆积起来。 “嘶……还真是冷啊!” 吕律呼了口气,搓了搓手,正准备回屋,刚想转身,忽然瞥见草甸子上又有几只狍子一痴一站的。 就在这草甸子上,没几天时间,已经看到三次狍子了。 “勾引我……” 他转身回屋,在马灯下,开始摆弄钢丝套子。 没有枪,不然的话,就它们那傻样,很容易就能猎杀。 这号称东北第一神兽的狍子,对于大部分猎人来说,就是送菜的。皮子不值钱,主要是用来吃肉。 不过,对于吕律来说,狍子皮也能被很好的用起来。制成袍子,那可是抵御冬季严寒的好东西。 他虽然没这手艺,但在这山里生活的人,应该有懂的,以后接触到,请人帮忙制作一下就行,大不了花点工钱。 总之,若是弄到狍子,皮剥下来保存好,总有用武之地不会亏。 至于肉,单是一只狍子,就够他吃不少时间。 狍子肉好吃归好吃,可惜,狍子身上就没肥肉,想弄点油都难。 这年头,油金贵啊,也正是肥肉比瘦肉贵的年代。 去区上一趟,吕律都舍不得多买,能省则省吧。 可是,油水不足,吃啥都不扛饿,粮食消耗也跟着大了起来,真是一顿比一顿能吃。 必须想办法搞油! 而在这山里,产油最多的,莫过于野猪和熊了。 但是,这两样大型兽类,即使有枪这样的杀器,也不是轻易能搞到手的。 单就野猪而言,小点的,还能用钢丝绳套给套住,一旦达到三百斤,就连钢丝绳也不够它怎么折腾就能弄断,熊瞎子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野猪油尤其是公猪,那一股子腥燥味实在不容易接受,熊瞎子的油要好得多,可那就不是他现在所能想的。 这点自知之明,吕律还是有的。 急不走。 眼下,还是弄点简单的吧。 回屋弄了个钢丝套,吕律打算早上去安放。 给自己烧了热水烫了脚,他出门准备方便一下就回来睡觉,到了外面,都准备尿了,他忽然又生生止住。 匆忙回屋,取了个木碗出来放在地上,哗啦啦一通放水,装了大半碗,就这么放在外面, 第二天早上,吕律早早地起床,出了地窨子,到外面一看,一碗尿冰已然成型。 今天天气依然阴冷,依旧有着零零散散的雪花飘着。 吕律取了斧头,砍了一捆一米多长的桦树条,然后端着尿冰去了草甸子狍子经常出没的地方。 将木碗中的尿冰捣碎,连碗一起安放在地上,然后在周围插上桦树条,直径差不多在六十厘米的样子,只在狍子迎面来的那一面,留了个宽二十厘米,高六十厘米的缺口。 准备好的钢丝套就布在这缺口上,另一端用斧头在地上打了桩系牢。 这是吕律当时在农场的时候想肉吃,跟人学来的方法。 人的尿有咸味儿,生活在山里的动物,大都需要盐,这对于狍子而言,就是个不错的诱饵。 找寻到这尿冰的狍子,在舔舐的时候,头一抬一低,很容易就会被钢丝套给套住。 以前用这法子,时不时就能弄到一只,比起到处去掐踪下套,碰运气成分更大的做法要好不少,没有枪械,找到了他也追不上,这玩意儿,比猎狗还能跑。 又零散在周围简单布了几个绳套后,吕律回屋,做了早饭,吃过后继续提着斧头弹弓上山。 让他没想到的是,天气在他上山不到两小时后,居然又放晴了。 也正是因此,吕律走得稍远了一些。 就在他翻过两道山梁,在山坡上,忽然听到对面传来阵阵哗啦声。 那是树木被摇晃枝叶碰撞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第八章 大笨狗 发出声响的,是一棵粗大的椴木。 一头瘦垮垮的熊瞎子,脚爪抠着树干,空出一只爪子,正在奋力地朝着树干上抓挠着,。 苟了一冬,秋季努力积蓄的脂肪,在一整个冬天的消耗后,所剩无几,现如今冬季已过,正是出来活动的时候,急需补充能量,也正是因此,这阶段的熊瞎子,行动能力稍差,但也异常疯狂,食谱极广的它们,真的是逮到什么吃什么。 它现在,应该是在树上有了发现。 具体是什么,吕律这里隔得比较远,无法得知。 以它现在这模样,若是碰到个枪法好的猎人,简直就是活靶子。 可惜自己没枪……黑瞎子浑身是宝啊,尤其是熊胆,弄到一枚,能顶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可望不可及,吕律光是想想都觉得糟心。 奇怪的是,这黑瞎子一边凶狠地扒拉着树皮,一边狂甩脑袋,并不断用爪子挠着自己的脑袋。 吕律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黑瞎子爱吃蜂蜜,也吃蚂蚁,这两样虫子的蛰咬能力,以蜜蜂更强些。 看它这剧烈的反应,十有八九是在掏蜜蜂。 它正试图破开树洞,掏取蜂蜜,那摇头晃脑不停用爪子抓挠的样子,应该是被蜜蜂蛰得受不了了。 不仅仅是黑熊在仓中苟了一冬,蜜蜂又何尝不是。 这时候,正是巢中蜂蜜被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缺粮一样会让蜜蜂疯狂,稍微的惊扰,立刻群起而攻。 一想到蜜蜂,吕律不由眼前一亮。 蜂蜜也是值钱的好东西啊。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头,蜂蜜绝对是顶尖的营养品。 而且,在东北,椴树到处都是,哪怕到了后世,在东北作为最大宗的蜜源植物的椴树,蜜蜂采集其花蜜酿制而成的椴树蜜也是蜜中极品。 只是不知,这蜂群究竟是中蜂还是东北黑蜂。 两样都是蜜蜂,但却不是同一物种。 东北黑蜂比起中蜂来说,体色偏黑,也大了不少。 中蜂在国内的分布地域面积极广,但也主要集中在南方,兴安岭正是分布的界线,冬季漫长寒冷的缘故,在这山林里的中蜂有,但非常少。 另外就是东北黑蜂,但在国内,东北黑蜂哪怕是在后世也堪称国宝级的蜂种,却主要集中在饶河地区,这里离着饶河地区可不近。 但是,东北黑蜂也会迁徙、飞逃啊,还是很有可能的。 若是东北黑蜂,那更好,比起中蜂而言,在这东北地区,黑蜂的采集和适应能力更强,尤其是越冬能力上,更适合在东北生存。 当然,东北黑蜂优点明显,劣性也不少,比如,盗性强,对寄生的螨虫无招等。 相比起来,中蜂大概是唯一能抵抗蜂螨侵害的了。 吕律决定等一等,等黑熊祸害完离开后,摸过去看一下,如果是蜜蜂,无论是中蜂还是黑蜂,都值得收回去养着,只要蜂王不被弄伤弄死,都有搞头。 前世在东北收山货,蜂蜜他可没少接触,蜂农也认识不少,倒也懂得不少养蜂知识。 赶山,就是向大山伸手要吃要喝,什么能赚钱就搞什么。 忽然,对面林子里隐约传来狗叫声,来得速度极快,很快声音变得清晰。 不一会儿,一条黄色大笨狗从林中窜了出来。 到了大树边上,冲着椴树上趴着的黑熊就是一阵冲天狂吠。 不一会儿,紧跟着又有两条体型更大些花色差不多的花狗赶至。 大笨狗,东北土狗,中华田园犬中最为彪悍的一个分支。 大概是东北环境因素的影响,这里的土狗,体型比别的地儿要大得多,成年公狗,体重甚至能达到一百一二十斤,有着獒犬的影子,耳朵下垂,皮毛厚实,獠牙与狼相似,是极好的战斗猎犬。 当然,也有部分混杂了鄂伦春猎犬的血脉,狗架子要小一些。 而这条黑狗的形体稍小,应该是条母狗。 别听着叫大笨狗,其实聪明着呢,非常地通人性,对主人又无比忠诚憨厚,在这东北大地上,可是能驱狼猎熊的存在。 单体实力来看,或许比其它知名猎犬稍差,但是,它们的聪明程度,又远不是其它猎犬所能比的,这也使得它们极其擅长团队配合,那展现出的杀伤力非同一般。 最先赶到的,无疑就是这三条狗中的头狗。 所谓头狗,就是领头者。 有资格领头的,必然是嗅觉异常灵敏,最容易发现猎物的存在。 关于嗅觉,在本地又有香头的说法,分低头香和抬头香。 香头最好的猎狗,单凭从空气中的气味,就能分辨出很远地方外的猎物所在,直接追寻而去。 差的,就只能通过嗅闻猎物在地上留下的气味进行追踪。 而那条黑狗,从来势来看,无疑就是头香头极好的猎狗。 吕律看得一阵羡慕。 心想着,自己要是也有这样一帮猎狗多好。 平日上山,是很好的警卫,安全能得到极大的保障。 狩猎时,又是不可或缺的好帮手,有了它们,发现猎物、捕杀猎物的成功性更是大幅提升。 嗯。得尽早把培养猎狗的事情也提上日程。 但,好狗难寻啊! 这说得玄乎点,找一头香头好的猎犬,很大程度得靠运气。 当然了,后天培养也极为重要,在东北,又叫拖狗,拖,一种引导型猎狗培养方式,这很有些技巧。 就在吕律一脸眼热的时候,对面情况出了变化。 苟了一冬的黑熊正是瘦弱的时候,尤其是积满脂肪厚实无比的熊掌,此时已然变得单薄,落地棱在石头砾子或是冰茬子上,那叫一個生疼。 这也使得它们行走时变得缓慢,走不快。 所以,在这个时节,也被猎人称为猎杀熊瞎子最好的时节。 因为,只要被猎狗围住,走不快的熊瞎子很容易就会选择上树,而一旦上了树,对于猎人来说,那就是活靶子。 可眼下情况不一样。 那熊瞎子正在试图掏蜂蜜,被蜜蜂蛰得不要不要的时候,下边突然来了三条狗围住,那真叫是腹背受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饶是熊这等皮糙肉厚的兽类,被蜜蜂蛰了,那也受不了,尤其是鼻子这种极为敏感的地方。 也正是受此一惊,熊瞎子没能在树干上爬稳,庞大的身体顿时砸落下来。 还未等熊瞎子站起来,三条猎狗早已经一拥而上。 黑狗当即绕后,一口狠狠咬在熊瞎子屁股上,下口极狠地使劲甩头撕咬。 另外两条花狗也不示弱,一条朝着熊瞎子的脖子就是一下,在熊瞎子一巴掌拍来的时候,敏捷地跳向一旁。另一条则是朝着熊瞎子腹部咬了一口,在熊瞎子双脚踢腾的时候,和黑狗一起快速闪开。 熊瞎子也就在这时,趁机翻身站起,冲着三条猎狗咆哮。 三条猎狗也环在周围,不断狂吠,跃跃欲上。 第九章 惨烈 被彻底惹毛了的蜜蜂,哪怕再微弱,也从来不是能忽视的存在。 熊瞎子从树上跌落,大量蜜蜂也跟着杀到。 小小的蜜蜂,那一蛰,可是以生命为代价了,森林的生存法则向来残酷。 受到蜜蜂攻击,又有三条猎狗环视,熊瞎子也无心恋战,现在只一心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冲着三条猎狗一阵咆哮威慑后,僵持了两三分钟后,它转身就走。 可是,三条猎狗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它,它们的任务,就是圈住并尽可能地干掉猎物,等待主人的到来。 只是,它们现在,面对的是熊瞎子,也在面临着同熊瞎子一样的难题。 熊瞎子从树上掉落下来,它们冲上前去一阵撕咬,这动静不可谓不大。 已经被惹毛了蜜蜂,自然也将它们当成了攻击目标。 准确地说,那大椴树周围,凡是能动的,都是蜜蜂的目标。 面对蜜蜂的侵扰,猎狗以及黑熊都有些无能为力。 所以,三条猎狗,也开始不断地甩脑袋,一边用爪子扒拉着蛰在脑袋上的蜜蜂。 和熊瞎子一样,猎狗最大的依仗,也是最敏感的部位——鼻子,被蜜蜂蛰到,那酸爽的滋味,也是绝对能让它们流泪的。 饶是如此,见熊瞎子要走,它们也不肯放过。 黑狗当即追上去,在黑熊屁股上又捞了一口。 陡然的疼痛,激得黑熊愤然转身,一巴掌就朝着黑狗拍来。 另外两条花狗趁机从两侧又各自朝着腰肋处发动偷袭,各自捞了一口。 这下,接连吃痛的黑熊怒了,人立而起,冲着三条猎狗又是一阵咆哮,前掌一落地,生死之机,它也顾不上脚掌疼不疼,朝着离得最近的黑狗狂冲过去。 似是被蜜蜂蛰到了敏感处,黑狗正用爪子扒拉脑袋的时候,陡然看到黑熊扑来,赶忙蹿向一旁,但终究是慢了一拍,顿时被黑熊一掌拍挠在腰上,发出一声惨叫,翻滚出数米。 铜头铁骨豆腐腰,腰是狼的弱点,同样也是狗的弱点。 黑瞎子这一巴掌的抓挠,对于黑狗来说,那绝对是致命的。 果然,黑狗倒地,挣扎了两下,身体后半段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没能站起来,只能发出阵阵悲鸣。 熊瞎子哪会放过它,继续朝着黑狗狂冲。 以此同时,另外两条花狗紧跟着从两侧偷袭。 也不知是被蜜蜂蛰的次数多了还是怎么回事,之前还能轻松躲闪的两条花狗,反应明显慢了一些。 它们下口都凶狠,左边那只先咬到,吃痛的黑熊愤怒地回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直接扇在那花狗脑袋上。 那花狗被甩出老远,摇摇晃晃地起身,甩甩脑袋,又突然摔倒,没了动静。 三条狗一下子,只剩下一条花狗。 接连两条狗被废,那哀叫声就是对它最大的警醒,它现在那还敢恋战。 所以它捞了黑熊一口,在黑熊将那条花狗拍飞后,一回头又朝着它拍来的时候,它本能地跳到了一旁避开,却在黑熊冲着它一声咆哮后,尾巴一夹,转身就逃。 好的猎狗,向来悍不畏死。 夹着尾巴逃跑,这是直接被吓蔫了。 哪怕是狗,也会有心理阴影,被熊吓成这样的狗,以后再见到熊,也只会心生畏惧,算是废了。 吕律前世在秀山屯入赘,隔壁邻居家也养着一条狗,有懂狗的人评价说如果小的时候好生喂养,拖成猎狗,会是头顶好的狗。 只是男主人不会打猎,一直拴在院里,只用来看家护院。 年边的时候,一家子外出去了岳丈家里,三天没喂,大概是饿了的原因,于是将院子里一只游荡到面前的土鸡咬死,吃了大半,原本平时不会咬鸡的。 女主人回来一看,怒从心起,提了鸡毛掸子,对着那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 不仅如此,女人回屋子后,冲着男人又是一阵絮叨。 结果,被惹火的男人无处发泄,出来后冲着那条狗又是一顿好打。 自从那以后,别说是他们家里的人了,就连见了旁人,不敢吱声不说,只要一抬手,就能将它吓得夹着尾巴往旮旯里钻,没有被打也是一阵阵哀嚎,浑身抖个不停。 就连看家护院都不成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但凡提起那家人,别人开口就是:“怂狗家……” 当然了,这话也只敢背地里说。 但总有说漏了被听到的时候,最终,那狗被打杀,成了锅中肉。 并不是那狗真的怂,纯粹是被自己最信赖、亲近的人打出心理阴影了,更逞论它本就提防的外人了。 虽然吕律没养过狗,但却没少见狗衷心护主的事情,每每听人提起这件事情,心里总有些唏嘘。 眼下,那花狗虽然夹着尾巴跑了,但刚被捞了一口,凶性大发的熊瞎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它,当即狂冲着追了上去。 狗和熊瞎子都进了林子,吕律在山坡上一时间也看不到。 只是,一狗一熊刚进林子没多长时间,林子中突然传来接连三声枪响。 嗯? 猎狗主人到了。 吕律心里突然非常希望猎人能一枪将这熊瞎子击毙,但紧跟着一声怪叫传来,吕律心里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 怕不是没打中,反倒被黑熊害了吧? 怔惊疑间,一人一狗冲出林子,狗跑得比人还快,紧追其后的是发狂的熊瞎子。 看到这一幕,吕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暗道:“要遭!” 果不其然,就即使黑熊脚掌落地被棱得再疼,发狂后不管不顾的凶猛,爆发出的速度也远不是人类所能比的。 男子刚跑到河边上,就被熊瞎子撵上,半人立着一巴掌拍出,男子顿时惨叫一声,被掀出两米多远,落入湍急的河流中,立马被冲出老远。 至于那被吓破胆的花狗,早已经顺着河岸跑出老远,只是看着主人被击落河中,犹豫了一下想要绕过黑熊跟上它的主人。 这一绕,又再次引起了熊瞎子的注意,追撵过去。 只顾着逃的花狗,那就不是熊瞎子能追上的了。 追了一段后,熊瞎子停了下来,甩甩脑袋,一瘸一拐地钻进了林子。 “我艹!” 吕律看了看黑熊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顺着河流往下漂的男子,连忙顺着山坡快速下到河边,顺着河岸追了出去。 第十章 无巧不成书 数分钟后,吕律在河流拐弯处的缓流区追上了那男子,人没有断气,手脚还在水里无力地捣腾着。 吕律顾不得其它,身上的大衣往岸边一甩,纵身跳进河里。 “嘶……真特么冷!” 本就气温不高,河流中的水又混杂大量的冰雪融水,入水的刹那,吕律只觉得自己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一样,冷得刺疼。 但人命关天,他没有犹豫,奋力地游向那男子。 到了旁边,将男子翻了个面,让他面部朝上。 像是碰到了救命稻草,男子本能地朝着吕律连连伸手抓来。 这种情况,吕律哪敢让他碰到。 这地方水深啊。 就像是救助溺水者一样,意识完全的慌乱,施救人一旦被抓住,往往力气大得惊人,反倒会被一下子死死抱着,很难挣脱,手脚施展不开,无法游动,反倒将自己拖累,也跟着被淹死。 所以,吕律只伸手抓着他头发,奋力地朝着岸边游去,直到脚碰触到边缘实地,这才赶忙从背后搂着他腋下,将他拖到岸上,放爬在地上。 花狗也在这时跑到旁边,嗅了嗅男子,轻轻呜咽一声。 只是,刚刚在水中还能勉强动弹的男子,到了河岸上,反倒没了动静。 吕律伸手一探鼻息,居然没了。 得赶快抢救才行。 可是一看男子背后被撕破的棉袄下,裸露出的皮肤上那几道深可见骨,让人触目惊心的血槽,又不能将他翻过来按压胸口作急救,怕动到骨头引出更致命的伤情。 略微想了下,吕律干脆跨到他后背,双手兜底抄住他胸口,一下一下地往上抬。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胸口挤压。 没几下,男子张口吐了些水,剧烈地咳嗽几声。 “成了!” 吕律稍稍松了口气,再看男子,却是翻了个白眼,就又昏迷过去。 再次伸手探了探男子鼻息,发现他呼吸算是通畅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鬼知道耽搁后会不会又一命呜呼。 看着他后背还在不断冒血,吕律赶忙搜了下男子随身的挎包,除了几个窝窝头、一包已经被水浸湿的烟面,还有就是二十多颗子弹。 吕律微微皱了下眉头,事情不好办啊! 在东北,不仅男人抽烟,很多女人也抽,这种旱烟揉成的烟面儿,不管会不会抽烟的猎人,身上大都会带一些,猎狗受伤或是猎人受伤,可以用来进行简单止血。 可现在,这烟面都湿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管不了那么多,吕律将烟面尽数倒在男子背后的伤口上,然后解下男子脚上的绑腿,撕扯下一块布折叠蒙在伤口上,用绑腿困住。 还是得赶快就医! 可在这深山里,离区上卫生所太远,不现实。 只能去秀山屯了。 他记得,屯里就住着個名叫王德民的老赤脚医生,前世吕律入赘的时候,还来喝过喜酒,六十多岁了,还在挎着个药箱到处走动,挺热心的一个人,在屯里很受尊重,大伙有个头疼脑热,小磕小碰,都喜欢去找他。 不敢再耽搁,吕律将男子背起,用脚勾起大衣给他披上,找到山上的小道,往秀山屯赶。 前世虽然在秀山屯住的时间没多长时间,但每次回家,都会抽个空四处逛逛,对这山间的地形和小道,倒也知道个大概。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跟秀山屯偏离得并不远,大概也就四公里左右。 可是,对于背着个一百四五十斤的人来说,这也是长征啊。 吕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秀山屯的,一路走来,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在屯口,辨明老医生的家门,他大口喘着粗气,将人背到院门口,正好看到老人在院子里磨着菜刀。 “大爷……救命!” 吕律当即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句。 王德民也听到外面的声响,正巧抬头看来,见状,赶忙小跑着过来,将院门打开:“快,快往屋里送!” 说完,他当先上前开门,让吕律将人放到炕上。 “这是咋的了?”王德民急问。 “带着三条狗进山里打熊瞎子,被熊瞎子给挠了,我在对面山上看见,从河里把他给捞了起来,就给送到您这里来了,您老快给帮忙看看!” 吕律一边平息着自己的呼吸,一边说。 人已经放下,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都有些站立不稳,双脚更是像灌了铅似地,本想伸手撑着炕沿稳住身体,谁知,背着人一路赶来,两只手也没少使劲,这一撑没撑住,人反而打了个趔趄后,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哎哟……你慢点!” 王德民赶忙上前,将吕律扶起来坐在炕上。 这时,王德民的老伴李树梅也刚从外面回来,一进屋看到眼下这情形,也赶忙上前帮忙,凑到男子面前一看,顿时叫了起来:“哟,这不是秀玉他哥秀清吗?” 啥? 听到这个名字,吕律不由心里猛地一颤。 这秀山屯里,只有一个秀玉,陈秀玉,也就是吕律媳妇的名字。 他担心自己认错了,忍不住问:“大娘,那个屯的秀玉啊?” “就我们这屯的!”李树梅随口说道:“这可是他们家唯一的男丁了……哎,小伙子,听口音你不是咱这边的,你是……” “我叫吕律,从外边来的,就住在这山里头地窨子里。” 吕律实话实说,心里却是在天翻地覆。 前世,是听自己媳妇儿说过有一个哥哥,前几年打猎死在了山里头。 往事如烟,吕律当时也没太放在心上,他甚至都不记得这名字,事实上,对于自己的媳妇儿和老娘,这是伤心往事,谁也不愿意多提。 只是碰到艰难处,暗地里默默流泪罢了。 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回来,在山里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哥哥,还被自己救下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这年头艰难,陈秀清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没了,对于那个本就贫苦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 “盲流……”李树梅有些惊讶。 她正想说什么,却被王德民打断:“废什么话啊,赶紧的把炕火加大点,这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浑身都湿透了,这可遭罪啊!” 王德民忙着给陈秀清将身上潮湿的衣服扒掉,将炕上席子擦了擦,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然后小心地解除吕律捆着的绑腿袋子,将伤口上被血凝成团的烟面儿揭掉,又找了酒精棉球,用夹子夹着,进行清洗消毒。 “大爷,这伤咋样?”吕律稍稍恢复了点力气,凑到旁边问。 “血止得还算及时,伤口很大,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没问题的,我给缝一下,上点药,修养上两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王德民说着,取了小铝盒子,盖子打开,里面缝伤口的针和线,还有些注射针头。 想了想,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些细针,屏气凝神,一根根细针在他指头搓埝下,扎入陈秀清的皮肤…… 第十一章 大好年华,正当时 吕律清楚,王德民这是在给陈秀清进行针灸麻醉,以便伤口缝合时减轻痛苦。 这年头,麻醉针水紧缺,别说是赤脚医生,就连在大医院里,也极少使用麻醉剂。 早些年大力推广“一根针”、“一把草”,凭借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成长起来的赤脚医生们,可是让很多人活命的存在,大都有着很不错的手段。 一根针,指的是银针。 一把草,就是各种草药了。 针扎好,接着就是缝合,王德民又用土霉素颗粒磨粉,敷在伤口上,配药挂上针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他的额头上,也早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吕律却在这时,止不住地一个个冷颤,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又散,散了又起。 到了现在,他身上一样是潮湿的。 怕是得病上一场啊! 在这山里,生病可不是小事儿,不得不防。 “大爷,也给我开点感冒药吧。”吕律说这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哟……我这差点把你给忘了!” 王德民也看出了吕律不对劲,伸手摸了他额头一下:“好家伙,这是已经开始发烧了,这大冷天的下到冰水里救人……伤人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摸出几颗药,又用大碗给吕律倒了些热水:“来,赶紧喝下……老婆子,你这是干嘛呢,烧个炕火那么长时间没弄好,你倒是赶紧给这娃找身衣服换一下啊。” 吕律接过热水和药,将药一口吞了,又把一碗水给喝下,赶忙说道:“没事大爷,我这身体壮实着呢,就不要麻烦了,我回去再换。” “那怎么成!”王德民摇摇头,凑到窗口朝外看,看到李树梅从院外急匆匆地回来:“你这是上哪里去了?” “人秀清伤成这样了,总该让他家里人知道吧,我这不是过去知会一声嘛。”李树梅瞪了王德民一眼。 “那人勒?”王德民也是鼓着眼珠子瞪回去。 “没在家!”李树梅摇头说:“我还跑了趟她们家地里,也没在,也不知道干啥去了,等他们晚点回来再说吧。” “赶紧的,给小伙子找身衣服换换,都已经开始发烧了!”王德民催促。 李树梅刚准备转身,就被吕律拉住:“大爷、大奶,真不用,我住的地儿离屯子也不是很远,我回去有换的,倒是你的草药,能不能给我弄点,我回去熬着喝。” 他刚才也看到了,王德民的药箱里,也没什么药了,只能打草药的主意。 “这好说。” 见吕律坚持,王德民两口子也不多说,很快给吕律提来一包草药。 “还有,这辣椒能不能也给我一些。”吕律接过草药后,又指了指窗口旁边挂着的辣椒串。 他很清楚自己这是被水给凉到了。 以往熬碗红糖姜汤捂被子里睡上一觉,发一身汗就能好。 可现在,红糖金贵,姜也难找,那吃辣椒发汗,也是個不错的选择,他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李树梅二话不说,直接去了屋外,给他拿了一小串,得有几十个红彤彤的干辣椒。 “谢谢大爷大奶!” 吕律接过后,从怀里内兜里摸了下,将贴身带着的七八十块钱取了出来。 这些钱,被水一泡,全并在了一起。 他小心地分出五十块钱放在炕上:“大爷,这是我刚才的药钱,还有他的治疗费用,他这伤,经常挂点针水换点药的话,好得会快些,还得麻烦大爷多费心。” “这也用不了这么多啊!”王德民微微一愣:“还有啊,就即使要付医药费,那也该他们家来付,那能让你出钱。” 五十块,可是大钱。 “我刚听伱们说,他们家就他一个男丁,现在他受伤了,没个一两个月动弹不了,家里单凭两个女人,那生活肯定艰难,这些钱,除了医药费,多的就麻烦你帮忙送给她们家。” “这……” 王德民还想说什么,吕律已经起身提了草药、辣椒和大衣起身出门:“大爷、大娘,走了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大步离开。 二人反倒愣愣地看着吕律离开的身影,有些发懵。 过了好一会儿,李树梅才小声问道:“他是个盲流吧?” 王德民狠狠地瞪了李树梅一眼:“盲流咋了?盲流有不少人是不咋地,但这小伙儿,又是救人又是送钱的,这人仁义啊!” 而此时走在路上还在不时一抖一抖的吕律,脸上却有一些兴奋。 扯了个干辣椒放嘴巴里嚼着,被辣的不停地抽着冷气。 “媳妇儿啊,上辈子欠你们的,容我一点点慢慢还。” 他身上很冷,但心里却是一团火热:“今天算是在屯子里小小地露个面,相信很快就会碰面了,也许,咱们这个时候相遇,正当时。” 上一世,吕律是在五年后才认识的陈秀玉,那时候,他已然三十岁了。 十六岁到北大荒农场当知青,八年知青生涯,外加回到海城耽搁了一年,他今年刚好二十五岁,而这个时候的陈秀玉,应该刚十八。 都是大好年华! 一路紧赶,回到地窨子后,吕律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换了套干的衣服,然后拢了火,烧得旺旺的。 大铁锅里加上水,先把草药熬上,潮湿的衣服找了杆子担着,就在土灶旁晾着。 在这山里折腾了几天,这套衣服其实已经弄得挺脏了。但考虑到自己衣服不多,接下来还得继续在这山里头折腾,加之现在的身体不太对头,也就选择当一把懒汉,晾干了接着穿。 今天这一耽搁,灰狗子只弄到两只,剥皮处理他已经很娴熟了,很快完事儿。 等药熬好喝下,眼看天色已晚,他干脆倒水煮了高粱米,然后又将两只灰狗子的肉剁小,狠狠心多放了点油,将肉拌着刚得来的辣椒好好地炸得金黄,算是给自己补补。 吃饱喝足,他正准备上床捂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却在这时,隐约听见了类似狗叫的凶狠声音传来。 这不是狗叫,而是狍子。 吕律一下子分辨出来。 狍子只有在求偶或是遭遇危险时,才会发出这种叫声。 很难想象,属于鹿科,也常被叫做矮鹿的狍子,发出的不是呦呦声,而是这种声音。 听声音是从草甸子方向传来的,吕律不由心头一喜,难道是上套了? 第十二章 汉阳造 吕律可没忘记自己设在草甸子里的绳套。 回到地窨子的时候,他还瞅过一眼,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想到自己窝在里面熬药做饭,在这个时候听到了狍子的声响。 他提了刀子,穿上烤干的大衣,钻出地窨子,放眼一看,不由心头大喜。 好家伙,一只大狍子正疯狂地在自己设套的地方横冲直撞,试图挣脱套在脖子上的绳套。 插在地上的桦树条早已经被荡平。 可狍子不是野猪不是熊,只是二三十公斤的中小型食草动物,没那么大劲,而且,套住的还是脑袋,这番挣扎,只会让钢丝绳在它脖子上越勒越紧,加快小命的终结。 而就在几十米开外,几只狍子还炸开着屁股白毛,回头朝这边看着。 那屁股上的白毛,像极了一个心形…… “这特么是在为我点赞么?” 吕律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不过,袍子还是得宰杀,把血放干净的肉才好吃。 放血,当然是活着的时候好放。 吕律立马朝着狍子跑了过去,到了近旁,另外那几只狍子似乎才反应过来,蹦跳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吕律到了陷阱边,猛地一把抓住狍子那一对分小叉的角,这货挣扎得越发凶猛。 别看体型不大,力气却十足,吕律一不小心差点没拽住被挑。 直到它挣扎得有些筋疲力尽了,吕律这才趁机抬脚跨过它后背,双腿夹着,刀子从颈部动脉对穿而过,然后人就跳到一旁,任凭狍子在地上疯狂翻滚,直到绝了气息。 他将钢丝套取掉,扛着狍子返回地窨子旁边的草地。 袍子开膛剥皮的时候,气味呛人,不能在地窨子里处理。 吕律只得在外面生了堆火,一边烤火,一边开膛剥皮。 开膛后,肠子被他直接扔河里,顺水飘走,至于心和肝,则被他随手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这玩意儿,弄熟了,可是美味。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算是处理完毕。 袍子皮也被他简单铲了油皮,用框子绷紧,塞到仙人柱里面晾着。肉则被他搬进地窨子。 刚刚吃饱,要不是肚子受不了,他还真想起锅煮上一些。 现在,只能是简单抹了点盐,挂在土灶上边熏着。 一夜安睡。 药吃得及时,草药汤水他也下得猛。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体一身轻,感冒那事儿,算是被他扼杀在摇篮里了。 身体既然没事儿,当然得上山。 每天都该有每天的收获,入了这深山,可不是来当老狗子混吃等死的。 老狗子,是当地人对一类人的叫法。 总有那么些脾气古怪不融于人群,或是家中变故,无心再打理家业的人,选择远离人群,进山里过着避世的生活的人,对于这一类人,人们通常就叫他们老狗子。 吕律在这远离村屯的山里,住地窨子里边,就有点老狗子的味儿,不,是小狗子。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 提了斧头,取了弹弓和泥丸,吕律再次上山。 他想先到昨天陈秀清被熊瞎子伤到的地方去看看。 一来确定一下那树上的究竟是不是蜜蜂,二来那两条猎狗也得处理一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的。 一路没有耽搁,大半個小时后,他抵达目的地,从一棵横担在河上的大树杆上越过河流,到了河流对岸。 这树生于岸边,是人为放倒的,简单修理过枝桠,就是为了方便过河。 脚一落到那片地方,吕律就打起十二分精神。 无法预测这熊还会不会在在这片区域逗留,万一还在,突然暴起伤人,那可就危险了。 到了河岸旁边不远处的那棵大椴树下,吕律瞅了瞅,此时天气升温,已经有十多度,那树干半腰的洞口,进进出出的,果然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一群东北黑蜂。 就在这树下的杂草枝叶上,随处可见死掉的黑蜂。 昨天于它们来说,就是场劫难,劫难一过,还得为生活奔忙。 此时,早已经有蜜蜂带回了花粉花蜜。 当然,也有不少在清理着巢穴,将死去的同伴,一只只地抓着,投放到远处。 黑蜂开繁得早,现在,正是蜂王开始大力产卵的时候。 必须得努力保证蜜蜂幼虫和蜂王的食粮。 随后,吕律看到了已经僵了的花狗和黑狗。 花狗脖子到脑袋被熊瞎子抓破,断了动脉,血流了一地。 原本以为只是腰部废掉还能活着的黑狗,伤势也比想象中严重,肚子被熊瞎子掏破,肠子流了出来,是断掉的,这伤,无治。 真是可惜了两条狗。 吕律看了看附近,选择一棵大松树下,挖了个坑,按照猎人们的习惯,将两条狗都埋在了树下,然后起身继续往上搜寻。 昨天,陈秀清是开了枪的,可是掉落的枪,十有八九就在这片地方了。 估摸着花狗向林中逃窜的路径,吕律很快找到了踪迹,顺着一路跟过去百多两百米的样子,他就看到了那把摆在地上的枪。 吕律看到那枪的时候微微一愣,这是国家成立前后几十年时间内立下赫赫战功的,在清朝末期就已经诞生的汉阳造,用的是7.92毫米的圆头子弹,能一次装填五发子弹,三百米内,威力很大,用来打熊,完全没问题。 他快步走了过去,将这把枪捡拾起来。 这是一把有些年头的枪了,枪身上遍布的划痕和裂纹,尽显沧桑。 作为早已经停产并被部队淘汰的老枪,这枪一直用到了七零年代中期,民兵的训练中都还能时不时地看到其身影。 他看了看枪里还剩下两枚子弹,有些奇怪昨天陈秀清为什么只开了三枪。 将子弹上膛,吕律想了下,看昨天的情形,那熊瞎子是受了伤的,也不知道伤得怎样。 再看看手中的枪,犹豫了一下,找到昨天熊瞎子离开的位置,果然看到地上留下的一滩滩血迹和熊瞎子脚印。 “这血流得不少啊!” 吕律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当即提枪掐踪跟了上去。 他走得极慢,速度比平日慢了一倍,枪端过脸,异常的小心谨慎。 这一跟,就直接跟过两道山梁,在一片桦树林子里,他忽然注意到,地面上熊瞎子留下的血迹和脚印变得混乱,身形立马停了下来。 这熊瞎子,近了! 第十三章 炸膛 熊瞎子落脚时,总会在落脚点四周转圈。 一方面是查看周围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在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识,类似于小型领地划分,防止其它动物侵入,目的还是为确保自己安全。 所以,在看到这些转圈的痕迹时,就得万分小心了。 吕律单枪匹马,手中只有汉阳造一把,没有猎狗帮忙寻找踪迹和示警,他只能通过自己仔细的观察,来确定熊瞎子的位置。 即使这样,熊瞎子也有可能从自己料想不到的地方蹿出来。 吕律很清楚,自己此举非常冒失。 但老话常说,富贵险中求。 单是熊瞎子身上的油,就已经让他无比眼馋了,更别说能换大钱的熊胆了,一个熊胆,哪怕是最差的,也顶得上自己打好多天灰狗子。 如果这是一头没受伤的熊瞎子,吕律绝对转身就走。 但现在,这是一头受伤的熊瞎子,虽然不知道伤情严重到什么程度,但总比完好时猎杀的机会要大得多。 他这是在碰运气! 目光透过枪星,树上、树后,遍及周围仔细扫视,他就连耳朵也都支棱起来,仔细听着任何声音。 确定安全后,这才往前迈步推进一下段距离,如此重复。 “咔嚓……” 就在他摸出七八米的时候,脚下踩到的一根树枝忽然断裂。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林子里,显得异常撩拨神经。 吕律神情猛地一震,抬枪四处扫瞄。 就在这时,右边二十米开外,一棵粗大的桦树后忽然传来响叶子的声音,紧跟着,一头体重差不多有两百公斤的熊瞎子探出脑袋,看向吕律。 它头部被子弹擦中过,大片血液糊在脸上,让它显得无比狰狞。 昨天刚被猎狗撕咬,被人用枪打过,此刻一看到吕律,立刻凶性大发,当即咆哮一声,朝着吕律狂冲过来,应该是腿部受伤,所以奔跑中一瘸一拐地。 射击角度不好,有树木遮挡,吕律没有立马开枪。 但这二十多米的距离,哪怕这黑熊受伤,速度大减,但也不过是几秒的事情。 吕律尽可能地平复心绪,凝神瞄准,终于在熊瞎子绕过前方几棵遮挡的桦树后,整个身体显露出来。 就是现在! 吕律瞄准熊瞎子脑袋,直接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以此同时,熊瞎子脑袋上带起一蓬血雾。 在熊瞎子身上,有两处最为致命,脑袋是其一,其二就是胸口的白色V形区域。 熊瞎子四脚着地朝自己跑来,胸口不好瞄,吕律只能选择脑袋。 可谁承想,明明一枪爆头了,但黑熊非但不死,依然朝着自己冲来。 二话不说,吕律接着将最后一枚子弹上膛,紧跟着又是一枪。 然后,就是这一枪,出了意外。 只听砰得一声爆响,枪口处的枪管突然炸开了花。 炸膛了! “卧槽,完犊子了!” 吕律大骂一声,眼看熊瞎子即将扑到面前,他那还管得了那么多,当即将枪朝着熊瞎子一扔,抓起自己的大斧,转身豁出命地飞奔。 他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出了这种幺蛾子。 也幸好,是在枪口处的枪管炸开,距离左手抓握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否则自己的左手怕是得废,即使如此,左手也被震得生疼。 只是跑着跑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了,回头一看才发现,熊瞎子已经在他刚才开枪的地方两米处栽倒,一动不动地躺着。 吕律停了下来,皱起眉头。 略微想了下,他初步估计,应该是自己第一枪命中熊瞎子脑袋建功了。 但眼下这情形,也仍然需要万分小心。 熊瞎子倒地不起,等人靠近又突然暴起攻击的情况,不是没有。 还好上辈子也跟人打过熊瞎子,心里素质不错,不然,就刚刚熊瞎子扑来,一般人怕是得吓尿! 他略微等了两分钟,见熊瞎子还是没动,这才用斧头砍了一根手脖子粗的桦树条,四五米长,小心地靠近,冲着熊瞎子捅了几下,终于确定这货是死了。 脑袋实实在在地中了一枪,居然还能奔跑出那么远,可见熊瞎子生命力之顽强。 挥动大斧,狠狠在黑熊脑袋上又补了一下,吕律这才浑身酸软地跌坐在地上,他刚才精神也紧绷到了极点。 缓了一会儿,心绪彻底稳定下来,他这才拿了大斧和刀子,开始对黑熊开肠破肚。 很快,一枚炭灰色的熊胆被他摘取出来。 “铁胆,还不赖!” 有过丰富的山货收购经验,吕律轻松确定了这枚熊胆的质地。 熊者,雄也! 说人笨的跟狗熊似的,那是冤枉了熊。 在这大山里,熊也是霸主级的存在。 熊胆有铜胆、铁胆、草胆之分。 铜胆是金黄色,铁胆是炭灰色、草胆是浅绿色,以铜胆质量最是上乘。 有传言说,这熊胆是随着月盈月亏而变化的,每月十五以前的熊胆,是铜胆,胆力大而气力足,而过了十五,胆力就小了很多,也就成了铁胆或是草胆。 吕律自然是不相信这传言的,他的认知中,熊胆的质地,还是跟熊瞎子的身体强壮程度有直接关系。 将熊胆小心地放在随身挎兜里,又割了熊鼻子,取了波棱盖,吕律在卸下两只熊掌,割了些肉条后,将那杆炸膛的汉阳造和大斧提上,踏上返程。 就这些东西,也有好几十公斤了,多了他也拿不动。 一个小时后,吕律返回地窨子。 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烧水,在水沸的时候,将熊胆取出,在里面蘸了又蘸,进行初步处理,接下来阴干保存就好。 想了想,他又将熊胆装挎兜里,提了汉阳造和两只狍子腿,朝着秀山屯走去。 一路上,他忽然想起昨天在翻找陈秀清挎兜的时候看到的子弹,那虽然也是7.92毫米的子弹,但却是尖的,一下子明白过来,炸膛的原因多半就是因为那子弹。 要知道,汉阳造,通常又被叫做老套筒,使用的是圆头子弹,通用性极差。 使用尖头子弹,精准度降低外,还容易炸膛,加之这杆汉阳造有些年头了,问题不小,非常容易出事儿。 昨天陈秀清出事儿,在屯子里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任何地方,大抵如此。 此时正值中午,吕律扛着狍子腿出现在秀山屯,立刻引得一众人侧目,不时有人冲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吕律一路走过,看到不少熟悉面孔。 “以后会再次好好认识认识的,别急!”他微微一笑,心里暗想。 虽然很清楚自己媳妇儿家在哪儿,但他没有选择直接登门,而是先到了医生王德民家院外:“大爷,大娘,在家吗?” 第十四章 探望 王德民家的大门很快打开,出来的是李树梅。 “哟,是小吕啊!” 李树梅快步朝着院门走来,边走边说:“你大爷不在家,去区上买药水去了。快快快……进屋坐。” “昨天傍晚套到了一只狍子,我寻思着陈兄弟伤那么重,就给他送点过来,让他补补,陈兄弟还在您这吗?”吕律进到院子,询问道。 “没有,昨天他家妹子和妈上山去找野菜,回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就请人帮忙抬回家去了,你大爷就因为针水不够,专门去区上领消炎针水去了。” 李树梅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招呼道:“到屋里坐着,我给你倒水。” 昨天吕律的表现让两口子刮目相看,此时非常地热情。 “不了,既然大爷和陈兄弟都不在,我就不进去了……” 吕律说着给李树梅递了一只狍子腿:“这只狍子腿您留着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呢?”李树梅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是直接接过狍子腿。 吕律还是比较了解两口子的。 王德民为人没得说,真的是医者仁心,但李树梅就有些贪了,平时别人给王德民送来的东西,即使王德民不接,只要往李树梅面前送,准被接下。 为此,王德民和李树梅,在关上大门后,没少为类似的事情吵架。 因为李树梅在很多时候,实在不知轻重,该接的接,不该接的也接,没少给王德民惹麻烦。 要知道,拿人手短。 无缘无故送东西上门,那十有八九是有事儿相求。 “大娘,能给我指指陈兄弟家在哪儿吗?” 吕律不想突兀上门,正好借李树梅帮忙,将事情变得顺其自然。 得了狍子腿,李树梅变得越发热情了:“你等着,我领你过去。” 她回屋将狍子腿放好,转身出来,当先上前带路。 不一会儿到了村东头的一个破旧的院子外,李树梅伸长了脖子喊道:“秀玉她妈,在不在家?” 吕律扫视着院子,院子中比他在前世时看见的要好的多。 明显能感觉出来,家中男丁没了,一家子本就窘迫的生活边的更加糟糕。 不过,院中不少东西都给他很熟悉的感觉,他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 还有那条夹尾巴的花狗,就在院里一角的狗棚子里的麻袋上趴着,见吕律到来,站起来冲着吕律摇着尾巴,想是昨天记住了吕律的气息了,并没有乱叫乱咬。 房门被打开,一个扎着麻花辫身着补丁棉袄的姑娘一边擦着眼睛,一边走了出来,看到李树梅后,勉强一笑:“大娘,快请进屋坐。” 她说着话,目光不时扫着跟在李树梅身后的吕律。 见吕律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人正是吕律前世的媳妇儿——陈秀玉。 “我就不进去了,家里正准备做饭呢,我家老头子应该快回来了。我就是领着小吕到你家来一趟,他就是昨天救了秀清的小伙儿。”李树梅笑着介绍道。 一听吕律就是自家哥哥的救命恩人,陈秀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立马回头冲着屋子里喊:“妈……妈……快出来,咱们家的恩人来了。” 她一回头,又看着吕律,快速将院门打开:“快屋里请。” 吕律也不客气,直接迈步进了院子。 那感觉,就像是心里的一道坎,被自己迈过去了一样,莫名地激动。 李树梅就在这时,冲着陈秀玉打了个招呼,回家去了。 吕律跟着陈秀玉往屋里走,门口又迎出一個满眼通红的中年女人,激动地看着吕律:“恩人……” 随着两字出口,她竟是要直接跪下:“谢谢恩人救了我儿啊!” 看得出,陈秀清伤成这样,这母女俩,没少在屋里哭天抹泪。 吕律赶忙几步上前,将中年女人托住。 这女人,就是陈秀玉的娘马金兰。 前世自己出了车祸,被救到她们家里,不仅仅是陈秀玉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马金兰又何尝不是,入赘后也是一样,有什么好的,都往自己面前送,那是将吕律当亲儿子般对待。 在吕律心里,这就是亲妈。 再大的恩,也不能让亲妈对自己下跪! 不过,马金兰性子弱,一辈子踏踏实实本本分分,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好人,就是嘴碎了点,没少受人白眼。 大概也正是因此,陈秀玉在吕律认识的时候,性子非常地火辣强势。 想想也是,孤儿寡母的,没个强点的人站出来,可撑不住这个家。 “我只是在山上遇到,顺手而为,我相信,赶山打猎的人,到了山里碰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这是小事儿,不需要这样,伱快起来!” “这可不是小事啊,秀清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家就彻底塌了。” “大娘,我真受不起,你要是再这样,我转身就走!” 见马金兰坚持,吕律为难地说。 听了这话,陈秀玉也赶忙上前劝阻:“妈,咱赶紧将恩人请进家里啊!” 这声响动静,都已经引得路过的人驻足观望了。 吕律都这么说了,马金兰也不好再执拗,赶忙起身,拉着吕律的手就往屋里走:“快跟大娘进屋……秀玉啊,赶紧生火做饭,把面和上,给恩人包饺子。” “哎!”陈秀玉高兴地应了一声,跑到厨房去忙了。 而吕律则被马金兰牵着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就叫开了:“清子,快看看,恩人来看你了。” “恩人!” 里屋的炕上,趴着的陈秀清虚弱地回头看向吕律,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你别动,受了那么重的伤,就好好踏实养着,你这要是乱动,万一又牵动伤口,那可不得了!” 吕律站在炕边,止住陈秀清,然后轻轻掀开被子,看了他背上几条如大蜈蚣般狰狞的伤口,有些红肿,接下来多挂几针消炎针水,应该问题不大。 陈秀清艰难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又乖乖躺了回去,只是,眼眶中泛起了泪花,沉沉地点了点头,又赶忙伸手将眼泪擦掉,勉强一笑:“哥,快请炕上坐,妈,给恩人倒水啊。” “哦……好!” 马金兰突然反应过来,就准备往厨房走。 这家里,连个热水壶都没有,要喝水,还得现烧。 吕律趁机将另一只狍子腿递给马金兰:“大娘,这狍子是我昨晚套到的,给你们送一只腿过来,给陈兄弟熬点肉粥补补吧。” 一说到这事儿,马金兰没有接狍子腿,反而跑到旁边的柜子边一阵翻找,然后取出一本红色选集,打开后将四张大团结取了出来,往吕律面前送。 “恩人呐,你救了清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怎么还能送钱呢?这么多钱,我们不该接,也不能接,你快收回去吧。”马金兰急急说道。 吕律一见这情形,脑瓜子就有些疼了。 “大娘啊,陈兄弟受那么重的伤,需要将养的时间很长,针水啊,药啊,还有家里的开销,处处都要花钱,这些钱你好生留着,有用。我也是初来贵地,孑然一身,本身并没有什么开销,而且,我这身体壮实,有的是力气,赚钱要容易得多。” 吕律将马金兰的手挡了回去。 但他深知马金兰的性子,知道这钱她拿在手里,心里肯定不安生,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要不这样,这钱就算我借给陈兄弟的,等到陈兄弟伤好了,挣到钱了,再拿来还我。” 饶是这么说,马金兰依旧是不依。 吕律只得再次沉下脸来:“大娘,你要再这样,就是把我往外赶啊,以后,我可不敢来了!” 第十五章 意外频出 “妈,你就暂且收着吧,就当是我给哥借的,等我伤好了,挣到钱再还。” 听吕律这么一说,陈秀清也连忙出言劝阻。 “这可不是小钱啊!”马金兰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我一定能还上。”陈秀清肯定道。 马金兰犹豫了一下,这才将钱重新夹回选集里,放柜子里藏好,提着狍子腿匆忙去了厨房,给吕律舀了碗陈秀玉烧好的水送来:“你们聊着,我去帮忙做饭。”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吕律这才在炕边坐下,随手将挎着的汉阳造取了下来:“兄弟,今天早上我去你昨天打熊瞎子的地方看了下,那条黑狗和花狗都已经死了,被我埋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松树下,身体好起来了,自己去看看。” 陈秀清听到两条狗已经死了,神色变得黯然,眼睛又是一红,但这次,他强忍着没掉出来。 吕律其实很清楚这种感受。 对于猎人而言,在这大山里,猎狗就是自己最好的伙伴,是自己生命的另一半。 一个好的猎人,必定是对猎狗极好的人,哪怕自己饿着,也会紧着猎狗吃饱,这一点毫不夸张。 这年头,物资匮乏,一般人家,根本就养不起狗。 能将三条狗养这么大,不知得花费多大的精力。 尤其是这样一个贫苦的家庭。 无疑,陈秀清是将那些狗当成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最大助力。 “还有,这枪,我也给你找回来了,里面两发子弹,都被我用了,第二发炸膛,这枪也废了,不好意思啊!”吕律将枪轻轻放在炕上。 “炸膛……你没事儿吧?”陈秀清被吓了一跳。 “没事儿!”吕律笑了笑:“你这枪最后一发子弹是不是尖弹啊?” “我这里圆头子弹没了,只搞到些尖弹,这枪里,也就装进了一发。”陈秀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就装一发尖头子弹,结果还轮到自己手里,这运气…… “老套筒不能用尖子弹,倒不是说不能激发,而是使用尖子弹,射击精度不行,还容易炸膛,再者说,这枪也有好些个年头了,老套筒也就新枪出来七八年的时间里还好一些,过后就得相当注意了,很危险。” “这枪是我爸留下来的,他以前也是顶好的猎人,不过,最终还是死在了山里,连屯子都没能进。”陈秀清说到这,面色悲戚。 横死外面不让进屯,这是山里各屯子的规矩。 “伱昨天打熊瞎子的时候,我正从对面山上路过,听你在林子里开了三枪,怎么后来枪也没拿,人反倒被熊瞎子追着出来了?” 听吕律问起,陈秀清苦笑一声,把在林子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当天进山,陈秀清去得挺早,运气也不错,家里的黑狗香头很好,隔着老远就嗅到了熊瞎子的踪迹,当即追了出去。 死掉的那条花狗也是两岁的狗儿了,是条下口极狠的钳狗。 两条狗都是陈秀清自己拖出来的。 至于活着的这条,则是他从别的屯里花了三十块钱从别人狗帮里分来的,在家里磨合了一段时间,是第一次被陈秀清领着上山。 他虽然也养狗,但狗的好坏却有些弄不太明白,听旁人将那狗夸得天花乱坠,他心想着,三四月份,是熊瞎子出仓的时候了。 这时候的熊瞎子,只要被狗围,很容易就会上树,是比较容易打的时候,而自己只有两条狗,太弱了些,于是一狠心,连找带借,自己又从家里拿了些,凑了三十块钱将狗给买了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条狗,差点让自己折在山里。 大黑狗认狍子、野猪和熊,黑狗领头出去,边跑边叫,将另外两只花狗也招了跟去。 陈秀清自己是弄不准究竟是追踪到的是什么猎物。 他不敢耽搁,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但人那跟得上狗,三条狗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没过多长时间就听到了三条狗的叫声。 声音是冲天而起,证明猎物在高处。 分辨出来以后,陈秀清立刻就猜到了肯定是熊瞎子,野猪和狍子,也不可能上树啊。 他当时兴奋得不得了,自己的狗那么快就将熊瞎子赶上树了,这运气实在不赖,上树的熊瞎子简直就是活靶子,赶到后瞄准了一枪打死,熊胆立马到手。 他不由越发卖力地朝着狗叫声传来的方向跑。 只是,跑了没多远,就接连听到了狗的惨叫声,他心里一下子急了。 自己好不容易拖出来的狗,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谁承想,他一路冲过去,先是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花狗,到了自己面前,竟是一個劲地往自己身后藏,他正觉得奇怪呢,就见狂冲着跟来的熊瞎子。 那熊瞎子见了人,更是凶狠,迎面就扑了过来。 跑得气喘息息的陈秀清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跑得过熊瞎子,而狗又没用了,此时此景,只能硬来了。 他匆忙下,抬枪就打,期望能在熊瞎子冲到自己面前之前,将它打死。 这老套筒,打一发子弹上膛一发,就在他打了三发,忙乱中他都不知道自己打中了没有,正准备打第四发的时候,熊瞎子已经到了面前,人立而起,一只爪子抓着枪杆,另一爪子紧跟着就拍了过来。 陈尤清只能弃枪,跳到一旁,不要命地跑。 下坡当然是最好跑的,于是他选择冲出林子,想着下边是条河,自己只要跳进河里,顺流而下,或是游过河流,或许能逃过一劫。 结果,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被熊瞎子拍了个结实。 “我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我的大黑,花花竟是怎么回事,冬季的时候也带着跟人合帮打过几次熊,以黑狗和花狗的经验,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败下来了,熊瞎子上了树,下边有猎狗的时候,也不会轻易下树才对。”陈秀清摇摇头,苦涩地说。 吕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椴树上有群蜂,猎狗们赶到的时候,那熊瞎子就在树上掏蜜,正是群蜂乱舞,见谁蛰谁的时候,相必是受此干扰。” 听吕律这么一说,陈秀清沉默了。 “打猎就是这样,哪怕是经验再老道的猎人,也无法完全意料究竟会出现什么意外,就比如,你不知道熊瞎子正在掏蜜,不知道被人夸得天花乱坠的花狗会那么胆小,又比如我,也没想到用你的枪开了两枪,会炸膛。” 打猎,打的向来是细节判断,是一点点积攒的经验。 当然,还有运气。 对于陈秀清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至少,他还活着。 如果不是吕律重生后回到这个地方,又恰巧看到了那一幕,也不会将他救下,从而轻易迈进这家门。 吕律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缘分! 第十六章 熊鼻子、波棱盖 饺子很快包好蒸好,马金兰给吕律和陈秀清一人端了一大碗蒸饺,递给吕律这碗,明显要比陈秀清的多得多。 “快趁热吃!”马金兰热情地招呼。 吕律用筷子夹开一个饺子,呵,白菜狍子肉馅的,这是把刚送来的狍子肉给用上了。 随着送到炕桌上的,还有一碗凉拌的婆婆丁和大脑瓜。 婆婆丁,就是蒲公英。 大脑瓜,则是山里的小根蒜。 这两样是东北地区出的最早的野菜,都是药食同源的好东西。 连着吃了好几天的野味了,一看到这新鲜野菜,吕律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一口吞了个饺子,又将两样野菜各自夹了点放入口。 狍子肉鲜嫩爽口,婆婆丁微苦,是清热解毒的良药,还有小根蒜,味道比较冲,但一入口,很快就让他还略微有些堵的鼻孔,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 马金兰做饭菜很有一手,平时教导得不错,陈秀玉在这方面,更是青出于蓝。 家里平时缺粮,只能尽可能地从野菜上找补,大概也正是因此,别看家里贫苦,野菜方面摆弄的菜肴,在屯子里绝对是一绝。 就连在前世,吕律领着生意上的伙伴进山,落脚在家里,吃过家里野菜的,没一个不夸好的。 “都是好东西啊。”吕律由衷赞道。 “喜欢吃就多吃点。”马金兰笑道。 “好……”吕律紧跟着又各样吃了一口,却看到马金兰就站在旁边看着,不由问道:“你们怎么不吃呢,一起啊。” 在他心里,可没这年头家里有客女人不上桌的观念。 马金兰微微愣了下,随后又笑道:“你先吃,我们娘俩在厨房已经吃上了。” 吕律早已经注意到马金兰滑动的喉咙,这是在吞咽口水啊。 他回头看了下厨房,又看了看手中大碗中的饺子,将碗放在炕桌上,下炕朝厨房走去。 陈秀玉正在灶旁往灶中添柴火,锅中热气腾腾,而她自己正喝着一碗苞米粥。 见吕律突然闯进来,陈秀玉赶忙将手中的碗往身后藏,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笑问:“吕哥,你怎么来了,吃完了吗?锅里还有,我这就给你添。” 吕律没有说话,抬起蒸笼看了下,里面就只有十多個饺子。 这分明是把好的全留给自己,而她们却在一旁吃苞米粥,可就即使是苞米粥,苞米面也放得不多啊。 吕律心头莫名地一酸:“苞米粥,我也能吃的啊,这些饺子,你们也一起吃吧。” “你可是家里的大恩人,怎么能让伱……”紧跟着过来的马金兰说道。 “是家里没粮食了吧!”吕律直接打断了马金兰的话语,看着将头沉沉低下的陈秀玉,叹了口气:“没事儿,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他说着,从怀里布兜中取出那枚被他简单处理过的熊胆:“这是陈兄弟打的那头熊瞎子,我今天早上找到的时候,已经重伤了,补了一枪,将熊胆给你们送来,是枚铁胆,也能值不少钱,卖了的话,一段时间内不用发愁了。” 将熊胆塞到马金兰手中,吕律返回炕上,几下将碗中的饺子吃掉,起身就走:“熊瞎子的肉还在山上,我去找人,给你们拉回来。另外,别张口恩人闭口恩人的,我不习惯。”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还在发愣的一家子。 娘俩只能紧跟着出门,看着吕律离开,却不知该说什么。 吕律此举,多少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可是,吕律打心里把这里当成家,把他们娘三当成亲人。 只盼着他们能好点,所以也就不把自己当外人。 吕律出了陈秀玉家,顺着村中土路往回走,一路上又见到了几个熟面孔,但这是前世熟,不是现在。 要找人帮忙,还得是去找王德民。 再一次去到王德民家院外,吕律问道:“大娘,大爷回来了没有?” 房门打开,王德民先钻了出来,见是吕律,忙着几步上前,将院门打开:“小吕啊,快屋里坐,吃过饭没有?没吃的话,我让你大娘给你做点。” “吃过了,在陈兄弟家里刚吃过,我来找您是有点事儿。”吕律开门见山地说。 “啥事啊,你说。” “在山里打死了一只熊瞎子,就是伤到陈兄弟那只,这好多斤肉还在山上呢,我一个人不好搬弄,我看大爷家里有马,有架子车,寻思着,想请大爷帮帮忙,把熊肉给拉回来送陈兄弟家里去。” “这小事儿,你稍等我一下。” 王德民极好说话,当即去了马棚将马牵了出来,摆弄好架子车:“走!” 二人直往山里走去。 吕律对这地形还算熟悉,哪里有道,通往哪里,他都知道个大概,很快领着王德民抵达那熊瞎子所在的桦树林不远处。 将马匹拴好,两人上了山,给熊瞎子剥皮取肉,然后搬去装车,跑了两个来回,算是把熊肉给装车上了。 “大爷,接下来就麻烦你了,回去后自个取个熊掌和些熊肉。” “哎,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直接回我山上的地窨子。” “熊肉不熊肉的倒没关系,我看这熊鼻子和波棱盖已经被割了……” 吕律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熊鼻子焙干磨粉,能治癫痫。 波棱盖泡酒,能治风湿,有小虎骨之称。 王德民这是想要这些东西去当药。 就即使他是医生,但不打猎的话,接触到这些东西也难。 对于大部分猎人来说,这些可都是能卖钱的,通常舍不得拿出来送人。 不过,王德民不一样,上辈子吕律出车祸在秀玉家里休养,就是他给看的病,没少从中照顾,认真而又仔细。 屯里人也经常到他家里看病,没钱就赊着,很多时候,他自个是贴着钱走的,也从不催要,可以说是秀山屯里最值得尊重也是人缘最好的人。 既然他有需要,正好东西也带着,吕律当即痛快地将东西从随身的布兜里取了出来,送给王德民。 “我给你拿钱!”王德民东西接过后,小心地装自己袋子里,就要从内兜里取钱。 “大爷,这真不用,我这是送你的,何况,能赶着架子车帮我拉这些东西,就算是帮我大忙了。” “这怎么行,值好几块钱呢。还有啊,你留下的五十块钱,被你大娘收了十块,只给清子家送去了四十,她这人吧,有点贪,说也说不动,就缝那几针,上了点药,挂点针水,一半钱都用不了……” “大爷,没事儿,那本就是该给的。若不是你出手,陈兄弟可能连命都没了,那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大娘是对的,除了医药费,不是还有辛苦费吗。你叫就安心地收着吧。再说了,在这屯子里,我现在也就认识大爷您一家,以后说不得还要多多麻烦。” 吕律笑笑,不待王德民多说,转身朝着山里走去。 王德民愣愣地看着吕律,会心一笑,自语道:“多好的小伙啊!” 第十七章 狗来 动物对气息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 哪怕这熊瞎子已经被分割成了肉块,散发的气息依然让马匹发自本能地惊慌。 吕律在山上,看着王德民牵着一惊一乍的马车离开,他这才在山林中继续搜寻。 刚吃过一大碗饺子,吕律倒也不急着返回地窨子。 天气挺好,正应了那句:瓦蓝蓝的天上飞老楞,我在高岗眺望山野。正好在山林里好好搜寻一番。 他现在的主要目标,倒也不完全是那些弹弓能搞定的小动物,而是这山间的野菜。 四月初的兴安岭,除了常绿的植物,放眼所及,到处还在一片萧条。 比起南方,这里真正的春天要晚一些,也短得多。 干枯的树叶铺满山坡,这段时间温度的回升,很容易又让它们变得干脆,成了响叶子。 人行走在林子里,哗啦哗啦地,像是在蹚水过河。 也正是这到处枯败的色泽,让隐藏期间的哪些新绿变得显眼。 一簇簇的婆婆丁,就零散地分布在这些枯叶间。 还有不起眼仿若杂草的的小根蒜也是一样。 吕律没带锄头铲子之类,直接将刀子用上,开始采挖。 有不开眼的灰狗子闯入周边,直接用弹弓搞定。 倒也是两不相误。 到了傍晚的时候,吕律收获了不少婆婆丁和小根菜,被他用山藤一捆一捆地捆着。 这样的野菜在后世摆上餐桌,纯天然野生菜,深受大众喜爱,价格不低,然而,在这年头,对于人们来说,实在普通至极。 东北冬季漫长,动辄令下三四十度的气温,让蔬菜很难保存。 吃了一冬的大白菜、萝卜和酸腌菜,正是用这些山野菜调调味的时候,各家各户都会上山或是到田间地头弄一些来尝尝鲜。 至于卖…… 区上的国营商店或是外贸公司的收购点,主要针对的还是更为高端的东西,比如蘑菇、皮毛、坚果等山货。 这些山野菜倒也能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上山采挖,尤其是城里的,有工作的。 只是,从这里送到城里,一来是路途遥远,二来是价格太低,根本赚不了什么钱。 所以,在这年头,也仅限于用来吃。 吕律采挖的婆婆丁和小根蒜,每样都得有几斤。 天气还很凉,这些菜不用特别保管,也能放上几天,这片地方生长得多,也就多弄一些,可以多吃几顿,不用临时去采挖。 提了野菜,吕律一路没有停留,回到自己地窨子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正准备进屋,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林子中,传来窸窣声。 他神情猛地一震,立马就握住随身带着的大斧,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山里危险的兽类不少,不得不防。 他定睛看去,只见一道黄色身影,正从林间缓步走出…… 从林子里出来的,是一条身上到处是疥癣的黄毛母狗,浑身皮毛上这里光一片,那里秃一片,还有几个地方似乎已经溃烂了。 见是一条笨狗,吕律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些。 黄狗也很谨慎,走出林子来到仙人柱旁边的时候,就不再往前走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吕律。 都说狗来富,可来的,是这么一条不堪用的癞皮狗…… “唉……都可怜!” 吕律看到这条狗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 附近屯子里,有不少人家都养狗,一般人家用来看家护院,猎人们则带着打猎。 但并不是所有狗都能得到好的待遇。 总有些病了、废了的狗被遗弃,还有的,刚出生满月开眼的狗崽子,好的被人挑走,剩下的主人家养不住,送人都没人要后,就往山里送。 死掉一部分,还有些活了下来,成了流浪狗。 这样的情况很常见。 吕律突然有了这种感触,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遭遇。 他四下瞅瞅,注意到黄狗的目光在挂在地窨子旁边那些从狍子体内扒拉出来的心肝肺上,提了侵刀过去,割下心脏,随手割成几块,抛到黄狗面前。 原本这狍子心肝他是准备留着自己吃的,昨晚忘记收回地窨子,今天早上又忙着处理熊瞎子的事情,就这么一直挂在树杈上。 黄狗很是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看吕律,又偏着脑袋看向地上的狍子心脏,迟疑了一下,上前两步低头嗅嗅,又抬头看向吕律。 “吃吧吃吧,就是给你的!”吕律笑笑。 像是听懂了吕律的话一样,黄低下头,一口一块,几下就将那些肉块吞下。 “还挺能吃……” 吕律干脆将整副狍子的肝脏都从树杈上取下,试探地送到黄狗面前。 这次,黄狗虽然还是很警惕地看着他,但却没有刻意后退躲闪,甚至还冲着吕律摇了摇尾巴。 到了近前,吕律看清楚黄狗的身体情况后,忽然心惊了。 这黄狗身上,固然有不少疥癣,但更多的是各种爪痕、齿痕。 有的已经愈合,还有一些只是刚刚结痂,更有新的伤口,皮肉翻卷着,血还在一滴滴往下流,哪是什么溃烂啊。 这都遭遇了些什么啊? 看这情形,这黄狗在这山林里生活的日子不短了,没少在猎食的时候受伤,甚至还遭受过野兽的攻击,或是它在主动攻击的时候受了伤。 它这身上的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 最主要的,是这黄狗腹部坠着的鼓胀奶子,应该是刚生完狗崽子一段时间,正在哺育。 这阶段的母狗,最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得不到充足的营养补充,可禁不住狗崽子的吮吸。 吕律猜测,十有八九是它捕猎失败,反而受伤了,猎捕不到猎物,这才嗅着血腥味,找到了自己的地窨子。 他微微摇摇头,将肝脏都放到了黄狗面前。 它抬头看看吕律,下一秒叼起肝脏,转身跑进了林子。 可惜,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不好再进入林子。 吕律只能暂时打消跟上去看看的念头。 按照他对狗的了解,在这里吃过一次东西,就还有可能会来。 以后还有机会。 没有多想,吕律钻进地窨子,给自己准备晚饭。 清洗了婆婆丁和小根蒜,用大酱简单腌制成一盘凉菜。高粱米蒸的饭,木甄子里还有,蒸热就行,另外,他又取了块狍子肉切小,焯水后用辣椒段和小根蒜作配料,炒了一碗。 这些,就是他今晚的晚饭。 吃饱喝足后,吕律也不得休息。 从熊瞎子身上取下来的熊掌和肉条,还需要处理。 他去了仙人柱里面,拢了火,温度高一些,仙人柱中放着的袍子皮也能干得快些。 用锄头挖了些黄泥回来,略微加了点水,调和后将两只熊掌糊上厚厚一层泥壳,放在柴火中焚烧。 利用这黄泥,能有效拔除熊掌上厚厚的毛,比用水烫更方便快捷。 趁着这个当口,他又回了地窨子,将那些肉条切块,放入锅中,进行焅油。 两边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算是将熊掌上的毛给拔除干净,用凉水泡着。 熊油也焅出来了,肉少,油也少,也只是将当初买油时装油的罐子给装满了,不过,吃上十天半個月完全没问题。 事情忙完,烧了热水简单洗漱,爬到床上,估摸着得是晚上九点多了。 第二天早上,吕律是被屋外传来的哼哼唧唧的声音给吵醒的。他翻身起床,披了大衣,将放在床边的大斧提上,先来到地窨子的小窗口边朝外看了看,顿时笑了起来。 三条刚开眼的狗崽子笨拙地在地窨子前面的空地上追逐打闹,一黑,一白,还有一只黑白相间,胖嘟嘟的,煞是可爱。 那黄狗,就安静地趴在一侧,舔舐着身上的伤口。 没想到,不用自己去找,它就将自己的崽领着送上门来了。 好兆头啊! 第十八章 忠义 狗崽太小,具体好坏,还得再长大些才能看出来。 吕律估计,应该是黄狗叼来的。 既然来了,那就先养着吧。 狗崽子还在吃奶呢,暂时不用管,只要把黄狗给伺候好就行。 吕律在地窨子看了看,除了已经被火烟熏得有些黄黑的灰狗子和狍子肉,就只有熊肉了。 被熏过的肉,有着一股子浓重的火烟味,狗虽然也吃,但影响它对气味的判断。 而且,最好能让狗认准某几样经常捕猎的猎物肉味,熟悉后到了山上,更容易发现目标。 就像幼年食谱一样,印象总是最深刻的。 在这方面,很有讲究,也是一个拖狗的过程,喂得杂了可不好。 实在没肉,直接苞米面熬粥加盐伺候都行。 可不能什么灰狗子肉、兔肉、野鸡肉之类的有什么喂什么。那样的结果,往往是上山原本准备搜寻野猪、熊瞎子,结果领着猎人一阵奔忙,找到的是只兔子。 这母狗给他的感觉,打猎资质不赖,身上累累伤痕,就说明它没少跟野兽搏斗厮杀,应该积累了不少经验,说不定养好伤了就能使唤。 当下,吕律也不吝啬,直接将盆中冷水泡着的熊掌取出来,用斧头斩下一段,出了地窨子,送到母狗面前。 他倒不是主要为了这母狗,而是想通过母狗,影响三只狗崽。 见吕律出来,母狗连忙起身,晃了晃尾巴,胆子很大地靠近几步,围着吕律嗅了嗅,然后伸舌头,舔了舔吕律的左手手背。 吕律也伸手轻轻摸了摸黄狗脖子上粗糙的皮毛,然后将砍下的熊肉递给它。 母狗没有立马上来叼住,而是后退了两步,偏着头看吕律。 吕律还是了解一些大笨狗的,充满野性,但也通人性,直到他将熊肉放到草地上,母狗才上前叼起走到一旁。 也就在这时,其它三条狗崽也笨拙地跑了过来,各自冲着熊肉嗅了嗅,也张开稚嫩的嘴巴,开始撕咬,舔舐。 虽然吃不下什么来,但这是个好的开始。 另外,吕律看了下黄狗身上的伤,从痕迹上能看出,是被野猪的牙齿挑到过。 看上去伤口不小,还是挺严重的。 一条狗,就敢挑野猪,也算生猛。 他想了一下,起身关门,打算专门去一趟王德民家里,从他那里弄些药帮忙治疗一下。 时节还早,但秀山屯里的人们已经在附近田地开始打整土地,天气再暖和一些,就得开始春耕了。 田地包产到户,少的人家四五亩,多得人家得有二三十亩。 这是根据人口比例进行分配的。 田地算下来,一个人大概也就两亩左右的地儿。 就这点地,哪怕黑土地肥沃,种啥长啥,但受气温时节限制,加之这里是山区,地里种植的,主要也就是苞米、大豆之类,到了秋收,仅仅是人吃的话没多大问题,可若是养上牲口,就相当拮据了,何况还有一部分要交公。 靠近村边河流处也开垦出一些水田,用来种植水稻,每年收到的水稻,那是稀罕物,为数不多,交掉一部分,不到逢年过节,是舍不得拿出来吃的。 日子,大多数过得紧巴巴的。 吕律也到过秀山屯里两次了,有一部分人已经见过他,但大部分也只是听说屯子附近来了個盲流,具体啥样却未曾见过。 他这一路走过,立刻不少人停下手头的活计看来。 大多提防着。 不少盲流在这山里落地生根,一开始的时候,没少干偷鸡摸狗的破事儿,给人的印象并不好。 吕律倒也懒得去管这些异样的目光,随他们看,他也在看他们,算是混个眼熟。 还未进村,他先在地里看到了王德民,正在地里打理干枯的玉米茬和杂草。 他连着跳下几台地埂,径直朝着王德民走去,边走边叫:“大爷!” 王德民抬眼看见是吕律,笑呵呵地放下了手头工具:“爷们,你咋来了?” “我那来了条黄毛癞皮狗,还领着三只刚开眼的狗崽子。”吕律笑道。 “黄毛癞皮狗,还领了狗崽子,这好事儿啊!”王德民笑道:“那条赖皮母狗,屯子里的人都知道,整天在山里晃荡,偶尔也会进屯里来。 那狗啊,曾经是屯里刘炮的头狗,可是条好狗啊。” “刘炮?”吕律微微愣了下。 这个名号,他记得隐约听人提起过,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老辈人打猎,大多用老洋炮,也称之为炮手,姓带上一个炮字,是人们对拥有高明枪法和打猎经验的猎手的尊称。 “这人你不知道,死了得有三年了,大雪天在山里杀地仓子的时候,被熊霸给拍死的,一群狗,也在那一次,死的只剩下了这条也同样被重伤的黄毛母狗,刘炮管它叫元宝,是他拖出来的最后一条头狗,算算,差不多四岁。 刘炮死后,埋山岗里,这条狗回到家中不吃不喝好多天,老想着往外跑,家里原本是想把它卖了的,正联系着人呢,结果就在人来领狗的时候,咬断绳子跑脱了。 找到的时候,这狗啊,就爬在刘炮的坟边。” 王德民长长叹了口气:“这是条好狗啊。” 吕律没想到,这狗还有这番经历,点点头:“是条忠义之犬啊……后来呢?” “后来……刘炮的家人不忍心了,也就断了卖掉它的想法,就让它陪着刘炮,开始的时候,他们家还时不时地上山投喂点东西,后来,终究是刘炮没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渐渐地也就顾不上了,只是这狗还真活了下来,就在那坟边刨了个土洞住着,成了野狗。” 王德民说到这,抬头看着吕律:“平日里,那狗谁都不让靠边,屯里有几个喜欢吃狗肉的还去逮过,但这狗警觉啊,总是能早早地跑掉。 有一次被人去设网网过,结果反被狠狠地在腿肚上捞了一口……刘炮家人知道这些事后,没少跟人吵架,渐渐地,也就没人去动这条狗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那狗竟然会主动去你那里,你是个有福之人啊,这可是你们的缘分。” 吕律挠挠头,笑道:“可能是因为下了狗崽的原因……对了,大爷,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伱帮忙过去看看的,这狗应该是跟野猪干过仗,受了不轻的伤,还有身上多处疥癣,又领着狗崽,得好好治一下。” 末了,吕律又补了一句:“钱好说!” 第十九章 将心比心 那么好的一条忠义之犬,又是头狗,就冲这些,就该好好治一治。 吕律立刻打消了之前只是买点伤药的想法,换成了请王德民去看一看。 “你这话说的,虽然才认识你没两天,但大爷从你那里可得了不少好处,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王德民用镰刀将锄头的泥土铲了下,镰刀往身后一插,锄头上肩:“爷们,你到路上等我,我回家里头取药箱。” “好勒,谢谢大爷。” 吕律客气地道了声谢,随着王德民顺着地边小道,上到大路上等着。 王德民急匆匆地往回赶,十数分钟后挎着药箱回来。 “说起来,到现在还不知道爷们究竟住在哪儿,这次去,也算是认认门。”王德民笑道。 显然,两次接触,他已经认可了吕律。 两人一路紧赶,顺着山林间的偏僻小道抵达吕律的地窨子。 “原来你就住这啊,这地方不错,有山有水,背风向阳,还有草甸子,只要肯做,是个能安家落户的好地方。” 王德民环视周围,对吕律所选的地方很是满意。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警惕起身,冲着自己龇牙发出呜呜声的黄狗身上。 见状,王德民有些胆怯地往吕律身后一缩,生怕黄狗朝他扑来:“爷们啊,这狗身上的伤确实不轻,得挂点药水才行,但是看这样子,怕是不好招呼。” 吕律也是有些头疼。 平生第一次给狗挂针水。 关键是,他这也只是投喂了黄狗两次,真算不上多熟,还不懂它的脾性。 稍不注意,完全有可能连自己都被咬。 可是,医生都请来了,不挂一针也不行啊。 只能试一试了。 吕律走到黄狗旁边,伸手摸了摸黄狗脖子上的毛,龇着牙的黄狗顿时安静了一些。 “大爷是来给伱治伤打针的,你可千万不能咬他,他是好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跨过黄狗后背,然后右手从它脖子前抄过。 双脚夹紧,手也搂紧,固定住黄狗后,吕律伸手将黄狗的左前腿提了起来,见黄狗没有太大反应,说道:“大爷,应该没问题,来吧。” 王德民快速地配好针水,提着瓶子刚一靠近,黄狗又开始龇牙,并猛力地挣扎起来。 “元宝,听话,再乱动,你这身上的伤可不容易好!” 吕律大声呵斥。 听到这一声呵斥,黄狗立马恢复平静。 大概是听到自己熟悉的名字,黄狗呜呜地轻叫一声,低头舔了舔吕律的手,不再抗拒。 这黄狗,按照王德民的说法是四岁,正值壮年。 狗就是这样,随着年岁越长,越有灵性。 吕律看着黄狗的反应,都开始怀疑它是不是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王德民大着胆子上前,见黄狗确实没刚才暴躁,于是放心地在黄狗脚上找准血管,扎下针头,并捆扎好,这才提着输液瓶往旁边的小树走:“跟过来,这里好挂瓶子。” 吕律手上微微用力推了一下,黄狗乖巧地跟着走到小树边。 待王德民挂好瓶子退到一边后,吕律这才拍了拍黄狗:“别乱动啊,不然还得重新扎针。”然后放开黄狗。 黄狗低头看了看自己爪子上的针管,又嗅了嗅,非但没乱动,还很乖巧地在地上躺下。 “这以前是不是挂过针啊?”吕律不由问道。 “在刘炮手头,受伤的时候挂过两次。”王德民点点头。 难怪那么熟练,还知道在一旁趴着不动! 三条狗崽子挺会把握时机,趁机围拢过来,争抢母乳,吸得唧唧作响。 “狗身上的疥癣也得治一下,不然的话,问题怕是会很严重。大爷,有没有什么药能治?” 吕律看了看它身上的疥癣,他很清楚,狗生了这种皮肤上的病很遭罪,关键是很有可能会传染,尤其是经常接触的三条狗崽。 “这种病不太好治啊,我这里有高锰酸钾,可以消毒,但管不管用没法保证。还有两个土法子,一个是用醋和花椒熬水清洗,另一個是用米糠榨出糠油……这法子不好弄,用猪的大板油也有些作用!” 王德民想了想,提出两个方案。 东北产小米,用米糠榨成米糠油,原材料容易获取,但工序复杂,又要炒又要蒸,还要进行压榨,需要准备的东西挺多,手续复杂,关键是出油太少。 这玩意弄出来,比猪板油还金贵。 醋和花椒水熬水清洗,大概是最简单的法子了。 得,看来今天还得往区上跑一趟,买些醋和花椒,猪板油也弄上一些。 除了给元宝治疗疥癣,还能用来吃。 “行了,这针你会拔吧?”王德民问道。 “没问题。” “那我走了,明天晚点过来,再给它挂上一针。” “别急啊大爷,这眼看就中午了,我马上做饭,在这吃过饭再走。” “别麻烦了,从你这里分到的熊掌,你大娘给烀上了,昨晚吃一顿,今天都还有大半,我回去正好赶上。” “那行,这钱你收着。” 吕律很大方地掏出五块钱,往王德民口袋里塞。 “爷们,你这就不地道了,咱们爷们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不要就不要。别弄得跟个娘们似的,拉拉扯扯,你要认我这个大爷,就把钱收回去。”王德民嗔怒道。 话说到这份上,吕律也不再坚持。 人情冷暖就这样,有人能让你无比寒心,也有人能让你无比暖心。 吕律所能做的,就是将心比心。 一路将王德民送到大路上,吕律返回地窨子,一边给自己做饭,一边看着元宝的针水情况。 看着看着,他目光落到输液的管子上。 在这年头,打点滴所用的输液管,可不是后世的的塑料软管,而是和压脉带一样材质的橡胶管,使用过后,消毒,重复使用。 这玩意儿的回弹性能可比自行车内胆要强得多得多,是做弹弓弓皮的好材料。 关键这是圆管,比起片状的弓皮更为耐用。 如果做成套管(管内穿管),那弹性更是惊人。 给元宝输过液后,自然不能再拿来消毒回收使用…… 吕律将自己腰间的弹弓取下来看了看,觉得可以升级换代一下了。 有更优秀的材质,没理由不换。 一个小时后,针水挂完,吕律给元宝拔了针头,他自己也早已经吃过饭,又给元宝砍了块熊肉后,简单收拾一下,起身前往区上。 走了一段路,一回头,看到元宝缓缓跟在身后,不时冲着后边呜呜叫唤,吕律笑了笑:“我这是去区上给你买药,你就别跟去了,在家里帮我把家看好!” 元宝停下脚步,冲着吕律呜呜轻哼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后边蹒跚着跟来三个拖油瓶,终究还是折返回去。 第二十章 大鼻涕 穿行在各屯子和林场之间的小火车,算是山里人出入最便捷的工具。 可也往往因为各种耽搁,误点成了常事。 在区上买东西没花多长时间,反倒是等小火车花的时间最多。 往返一趟,吕律回到秀山屯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一路朝着自己的地窨子赶,还隔着老远,就听到地窨子方向传来狗叫声。 吕律微微皱了下眉头,拔腿就跑。 等翻上山梁,吕律看到自己地窨子前边有个人,正拿着棍子挥打,在他前面,元宝狂叫着,跃跃欲扑。 那人边打边退,很快钻进林子,见元宝没跟来,这才恨恨地说道:“迟早弄死你这死狗!” 说完,他扔下棍子,转身顺着小道,往大路去了。 吕律静静地看着那人,细细想了想,倒也找出了些关于这人的记忆。 冯德柱,绰号大鼻涕。 吕律没怎么接触过这人,但也没少听人说,小时候这家伙鼻头老挂着长长的白青鼻涕,吸溜吸溜地,在鼻孔和嘴巴间伸缩,因此得了这个绰号。 那身上的棉袄更是被鼻涕糊上一层,他总喜欢用袖子擦鼻涕,然后随手往衣襟上抹,很是邋遢。 长大了也蔫坏蔫坏的,平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没少在屯里干偷摸的事儿,曾被人逮到暴打过几次,可死性不改,声名一下子传开了,屯里人对他向来是爱搭不理外加小心提防的。 于是,他将手伸到了别的屯…… 不是啥善茬啊! 这货趁自己不在,跑到自己的地窨子来,肯定是有所图。 此时,吕律作为外来者,跟秀山屯里的人又不沾亲带故,还是一个人在这山里头独居,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可是,吕律觉得奇怪的是,自己这地窨子里,除了那几样工具、肉食和几张灰狗子皮外,也没啥值得偷拿的啊。 等等,自己刚杀了熊瞎子! 吕律突然想到了那枚熊胆,那玩意儿值钱。 转手一卖,所得的钱够他吃香喝辣一阵子。 熊肉送到秀玉家里,没少分给周边的人,有熊肉,必然有熊胆,事情肯定传开了。 杀熊的人肯定是得熊胆的……被惦记很正常。 这家伙肯定不知道熊胆已经被吕律送到秀玉家了。 这货就是冲着熊胆来的,吕律很快笃定。 只是,冯德柱没想到,元宝彪悍,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小心看护。 想必他也知道,元宝曾经的威名,不敢轻易造次,这才慌忙退走。 “看来,得给秀玉提個醒,让他们家小心提防,还有,这家伙不是已经在打元宝的主意了,得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他一下,让他绝了对自己这里的邪念。可不能让这样的人欺负到自己的头上来。” 吕律心里暗想。 回到地窨子里,吕律先用大铁锅熬了花椒水,倒在盆子里凉着。 在区上,他特意买了其它几样大料,今晚准备将熊掌给烀上。 熊掌贵为八珍,这东西,做起来却不简单,肉头丰腴,但骚味也极重,不用点大料去腥,做出来后,可吃不痛快。 说白了,熊掌就是块大肥肉。 这年头物资紧缺,不容易搞到那么多调料进行解腥去味,有得吃就算不错了,没啥好挑的,不然,很多人吃过一次,怕是不会想着第二次。 做熊掌,没点水准,很多时候熊掌弄出来的味道,甚至还不如鸡鸭。 用黄泥裹着熊掌放在火中烧透,将毛拔干净,又在水中泡了那么长时间,腥味已经被去除了不少,再加上各种大料,吕律相信,凭自己的手艺,能弄出点很享受的美味。 毕竟,上辈子也是吃过见过的。 留了一部熊肉分给元宝,其它的全被他放在锅中烀着。 借着这个当口,吕律在花椒水中掺了不少醋,抬出去给元宝细细地清洗了一遍。 感染比较严重的地方,又挖了些板油出来给它抹上。 元宝身上湿淋淋的,生怕它冷,吕律还特地给它生了火烤着。 不过,三条狗崽子估计是有些受不了元宝身上的花椒喂和醋味,哼哼唧唧地想要吃奶,却下不了口。 吕律可不打算放过它们。 疥疮会传染,它们三个小东西也得洗。 洗狗崽子那就简单了,直接放盆里泡着,三下五除二轻松搞定。 这下气味统一了,一个个缩到元宝怀里,吃饱喝足后,紧挨着睡得香甜。 吕律回了地窨子,在土灶中加柴火,整整烀了一个多小时,熊掌肉才被烀得烂熟,筷子一戳,轻轻没入肉里,挑起来后,颤颤巍巍的,看上去非常的Q弹爽滑,袅袅热气升腾,香气四溢。 他将熊掌放在用来做砧板的墩子上,先撕了一块放口中尝了下,身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多人第一次吃熊掌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个激灵,有种油要从毛孔里冒出来的感觉。 经过他这番加工,味道还是非常不赖的,最起码腥臊味已经很淡了。 美美地吃了一餐,早早入睡。 第二天,吕律继续带上斧头弹弓,在林子里转悠。 大鼻涕来过,担心真的会对元宝不利,他不想走太远,加之元宝身上的疥癣还要接连清洗几天,还有傍晚的时候,王德民要过来给元宝挂针水,所以,吕律也就在地窨子两边的山上转悠,提着把弹弓小打小闹。 在发现兔子活动的草地或是有野鸡刨食的地方,也随手下几个简单的套子。 他现在,也只能小打小闹。 要人手没人手,要武器没武器,猎狗还是崽子,想猎捕中大型兽类,也只能想想。 想方设法攒钱搞基本装备,才是正途。 就在昨天去区上,他在供销社和各土杂店了转了一圈,发现之前还挂在墙壁上显眼位置的各种猎枪,一下子都没了。 一问才知道,猎枪已经被明令禁止公开售卖。 禁止公开售卖,不是彻底禁枪,距离彻底禁枪的时间还有还有好几个年头。 他倒是不急,就他所了解的,兴安岭周边的店里买不到枪和弹药,很多人跑到NMG阿里河ELC自治旗去买,哪里一直卖到八零年代末期才被禁止。 而且,弄到枪的途径还有很多。 在这片黑土地上,从北边地下过来的枪械,历史遗留的枪械,还有人自制的枪械,多不胜数。 最不济,想法子在秀山屯落下户来,当个民兵,还能弄到56半使使。 这年头,只怕你不愿意,不然当个民兵,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 财不可外露 临近傍晚的时候,王德民如约而至。 打了六只灰狗子,挖了点野菜的吕律,正在地窨子前用钝刀铲着灰狗子皮毛上的油皮。 昨天王德民刚给元宝挂过针水,它今天倒是没再冲着王德民龇牙。 很顺利地挂上针水,吕律将起身就将要走的王德民给拦下。 “大爷,今天你说什么也不能走,无论如何也得尝尝我烀的熊掌。” 吕律将王德民拉住:“在哪吃不是吃,说不定,我烀出的熊掌,味道更好些。” “是吗?” 听了这话,王德民也来了兴趣,跟着吕律进了地窨子。 他环顾四周,发现地窨子里收拾得很规整。 柴垛子整齐地在土灶边码着,地面也专门夯实压平过,扫得干干净净。 床上的被子,被折得整整齐齐,像个豆腐块。 床头架起的简单小桌子上,洗漱用品也放得规规矩矩,就连常用的工具,也都在原木护着的墙壁上擦得干干净净地挂着。 不足十平米的地窨子里,竟是丝毫不显拥挤杂乱。 “这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年轻人啊。” 王德民暗想着,心里对吕律的评价又拔高了不少。 山上的地窨子不少,他到过的也有很多,那叫一个杂乱,甚至屯里很多人家,哪怕有女人操持,也是一片狼藉。 安排王德民坐下,给他用木碗倒了开水,吕律开始忙碌蒸自己的高粱米饭和热菜。 “大爷,昨天我这里来了個人,我在山上远远看到,似乎是想进我这里翻找东西,不过被元宝给拦住了,我隐约听到他放话说要弄死元宝!” 吕律借机将大鼻涕到这里的情况,用聊天的方式跟王德民说。 这事儿得让人知道,闷声对付,有些事儿味道就变了,得有个帮忙出声的。 “是个啥样的人?”王德民问道。 吕律将大鼻涕冯德柱的样貌仔细的描述了一番。 “是那狗杂种啊!他叫冯德柱,外号大鼻涕,平时蔫坏蔫坏的,就喜欢偷偷摸摸,脸皮又厚,有一次他媳妇儿生病了,他去我那里开药,临走的时候,还把我晾在外边狗头帽给顺走,害得我一阵好找。” 提起冯德柱,王德民也是一阵牙痒痒:“别看他名里有个德字,可没啥德行。我看到那帽子的时候,已经在他娃脑袋上戴着了,又是一个屯里的,也就不忍心讨要。 唉……他那家里,穷得叮当响,自己又不上进,婆娘娃子,也是跟着遭罪。这人,你得小心些,尤其是贵重点的东西,可不能让他见着。” 吕律笑了笑:“我寻思着,我这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不对啊,你不是刚杀了头熊瞎子吗?十有八九是冲着熊胆来的。” 王德民很顺道地说出了吕律所想。 看来,也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认为。 吕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熊胆我已经送去给陈秀清了,那熊被他打了三枪,已经是重伤,我不过就是捡了便宜补了一枪而已,那熊胆,他才是首功,理应给他,何况,他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爷们仁义啊!” 王德民冲着吕律竖起了大拇指。 “我在想,既然大鼻涕会打熊胆的主意,会不会在知道熊胆在陈兄弟家中以后,也打他们家的主意?”吕律担心地说。 “很有可能。”王德民沉吟一下,点头说道。 “哟……那得麻烦大爷,回到屯里的时候,专门去陈兄弟家里,跟他提醒一下,可别着了别人的道。” 吕律这是真担心。 财不可外漏,在哪儿都是这么个理儿,尤其是在这年头,刀枪不禁,人员四处流动。 一旦被人知道,就容易被惦记。 他可不想自己媳妇家里因此蒙受损失。 原本他是想借机登门说一下的,可又觉得自己这样贸然上门,怕被误会是自己去催着分熊胆。于是,想着借王德民之口传达一下了。 “好,回去后,我专门跑一趟,也顺便看看清子的伤。”王德民一口应下。 “谢了大爷!” 感觉出吕律对陈秀玉一家的照顾,连带着王德民也跟着热心了很多。 吕律将熊掌热好,浇上汤汁,生腌的小根蒜,加上凉拌的婆婆丁,再来一碗加了不少板油和小根蒜烧成的汤,另外还特意炸了两只灰狗子。 五样东西,占据了简陋的小桌子的大半位置。 看上去很平常也很普通,可等王德民吃过后,眼睛就亮了。 尤其是熊掌,那是平时很难吃到的味儿。 在秀山屯里,他平时没少摆弄中药材,总喜欢炖点小药膳,也算是个挺会做菜的人了,可直到吃了吕律这一桌子菜,直呼自己以前吃的是啥。 熊掌没啥腥气,偏偏肥而不腻,吃到嘴里,那是满满的享受。 小根蒜和婆婆丁常吃,倒还算正常,可是,那炸出来的灰狗子,麻辣加上特有的松子香,越嚼越过瘾,还有就是那一碗汤了,许是猪板油够多的原因,喝一口,又烫又香,让人欲罢不能。 “爷们啊,在你这里吃过一顿饭,回去后对着家里的哪些,我怕是几天没啥胃口了。” 吃饱喝足,直到肚子装不下,王德民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碗筷。 吕律笑道:“那大爷常来就是。” 王德民伸出指头点了点吕律,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也该走了,再不走天该黑了,还要去清子家一趟呢。” 偶尔来吃上一顿还行,经常来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德民心里有数。 这年头,各家条件都不好,所以,哪怕是串门,见对方家里要准备做饭了,都会识趣地告辞,尽可能不在别人家里头吃饭,教育孩子的时候,也通常会告诉孩子:“看别人家里头要做饭了就赶紧回来,可不行在别人家里头傻乎乎地混吃混喝,都难!” “我送送你!”吕律也不再挽留。 天若是黑了,路确实不好走,还危险。 在饭桌上,他看出王德民还比较喜欢烟熏出的灰狗子肉,顺便取了五只带上。 这玩意儿,别说大人了,小孩都爱吃,烤得金黄,撒上盐面,就是极美味的东西。 一直将王德民送到大路上,吕律将五只灰狗子塞给王德民:“大爷,陈兄弟家的事儿就麻烦你了。” “放心,一定会把伱的话带到。话说回来,他们家的秀玉,今天中午的时候还特意上门问你的住处,这可是个好姑娘,聪明能干,可惜,就是她爸走得早了些,这丫头吃了不少苦头。” 王德民没有拒绝,很高兴地提着五只灰狗子,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抛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摆摆手走了。 吕律笑笑,目送王德民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他才返回地窨子。 将几只灰狗子皮上的油脂铲掉,用框子绷好放在仙人柱里面晾好,肉挂在土灶上熏着,熬了苞米面喂给元宝后,他也早早睡下。 他心里想着秀玉,更多的时候是在想,怎样能赚到更多的钱。 这一次,既然陈秀清没事,他也就没必要入赘。 把陈秀玉娶过来,好好照顾,才是爷们该有的责任和担当。 第二十二章 纵狗伤人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吕律一直不曾走多远,就在地窨子附近的山林摆弄着自己下的套,顺便打些灰狗子,掏些留存下来的坚果,尽可能保持在能听到元宝叫声的范围。 一直担心大鼻涕会再次登门,他始终心有不安。 可这种事情,不抓个现行,也没办法拿人咋样。 也就在这段时间,元宝身上的疥癣渐渐消了。 王德民提供的土办法,还是挺管用的。 那些疥癣脱落,会有新的黄毛生长出来,那些曾经受伤留下的伤痕,却是没法抹除了。 不过没关系,伤痕对于猎狗而言,那也是荣耀般的存在。 每一道伤痕,每一个疤都是见证。 对于猎人而言,看到这些伤痕,就知道猎狗是什么水准,更没人见到这样一条猎狗会忽视它的存在。 这一晃,就过了五天的时间,就在吕律都开始认为大鼻涕不会再次上门的时候,大鼻涕却来了。 吕律早上上山没多久,就听到了元宝的咆哮声。 情况不对,吕律当即掉头就往回跑,到来地窨子对面的山坡上,正好看到大鼻涕鬼祟地摸到地窨子旁边。 还没等他摸到地窨子所在的那片空地,元宝早已经迎上去了。 挺会找时间啊! 这家伙肯定在蹲守自己。 吕律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元宝,吕律没有栓它,也不打算栓它。 本就是自己来的,不会那么轻易离开,而且,拴住了,在这山里头不好发挥,还领着狗崽子呢,万一有什么野兽摸到这里,它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大鼻涕小心地提着棍子提防着元宝,一边从包里不知拿出个什么东西,一阵摆弄后,似是系上了一条绳索,然后将东西抛了元宝面前。 这是要钓狗! 这些年,吃狗肉开始渐渐盛行起来,也随着滋生出不少偷狗贼。 钓狗是最常用的方法。 在食物中穿上铁钉钩子之类的东西,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东西抛给狗吃。 狗向来是吞咽,可不会像人一样细细咀嚼。 东西一旦吞下,只要将所系的绳索一拉,连肉一起吃到狗肚子里面的铁钉或是钩子立马就会卡住狗的喉咙,连叫都叫不出来,迅速打杀带走。 这样的方法,吕律见过。 在后世,狗肉大行其道的时候,类似这样恶毒的做法,比比皆是。 专门有人开着面包车,借到乡村收购破烂的由头,到处踩点偷狗,更有直接光天化日之下明抢的。 此时见到大鼻涕这么做,吕律不由心头一紧,他不敢停留,加快脚步朝着地窨子赶去。 大鼻涕就不是那种会好心跑来替人喂狗的人。 抛到元宝面前的东西,肯定做了手脚。 吕律真担心元宝会去吃。 他一路小跑,一路看,幸好,元宝对大鼻涕抛来的东西,连闻都不闻一下,冲着大鼻涕的吼叫反倒越来越凶狠。 似是已经发现吕律快速靠近,它回头冲着吕律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朝着大鼻涕狂吠,并且放低身形,不断靠近大鼻涕,准备随时发动攻击。 逼得大鼻涕都不得不扬起棍子敲打。 这段时间,元宝恢复得不错,面对大鼻涕的棍子,丝毫不惧,非但灵活的闪避开来,更是瞅准棍子一口咬住,死咬着不放。 大鼻涕一下子慌了,眼看着元宝越来越凶,棍子又扯不回来,他四下瞅了一眼,干脆将棍子放开,转而拾起地上的石头,作势欲打。 就在这时,吕律已经赶到近旁,毫不客气地取出泥丸,手中早已经握住的弹弓弓皮猛地拉紧…… “啪……” 随着弓皮一声轻响,一颗泥丸,精准射中冯德柱的左脚小腿。 也正是这一声轻响,像是接受到了攻击命令似地,元宝朝着冯德柱凶狠地扑咬上去。 刚被打了一弹弓,疼得怪叫着蹿跳起来的冯德柱,石头一扔,双手不停地搓着小腿,试图减轻疼痛。 眼角余光中,却看到元宝朝着自己扑来,冯德柱心头大惊,那还顾得了其它,跌撞着转身就跑。 可这么近的距离,别说跑不过狗,这才刚一转身,屁股立马被元宝捞了一口。 大笨狗,牙齿似狼,锋利尖锐。 哪怕他穿着厚厚的棉裤,也轻易被洞穿,咬得结结实实。 在元宝的一拖一拽下,冯德柱惨叫着向后跌倒在地。 元宝闪身避让,避过冯德柱压来的身体,再次上前,又一口咬住刘德柱膀臂,死命撕扯。 冯德柱被咬得鬼哭狼嚎,另一只手朝着元宝拍打,试图驱赶。 可这样的动作,一样被元宝避开,绝不让冯德柱碰触到自己,对它来说,就是换個地方下口而已。 所以,冯德柱大腿上立马被捞了第三口。 避过冯德柱脚上的踢蹬,元宝第四口紧随而至,直奔刘德柱脖子。 看到这一幕,吕律赶忙大叫:“元宝,住口!” 元宝下口凶残,口口见血。 冯德柱这要真被咬中脖子,怕是得一命呜呼。 倒不是吕律不恨,冯德柱自己找上门来被狗咬,那是他活该,是他动歪念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真出了人命也不妥。 自己初来乍到,一来就闹出人命,秀山屯的人会怎么看? 最主要的是,吕律突然想起了王德民说过的话,这冯德柱虽然可恶,但家里还有过得凄苦的妻儿。 这年头,家里没了男人,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毁灭性的,哪怕这个男人是个混蛋。 他不由想到自己的媳妇一家,初见时的艰难贫苦,不就是家里没男人吗? 吕律心软了。 听到吕律喝止的声音,元宝回头看了眼吕律,听话地后退两步,但看向冯德柱时,仍凶狠地龇着牙,发出呼噜呼噜的凶声。 吕律稍稍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地窨子前的平地,看向那根冯德柱留下的细绳,细绳的末端,绑着一小块肉,看样子应该是只老鼠腿,塞在肉里的,赫然是一颗大号缝衣针,农村人家用来缝被套的那种大针。 被烧过,弯成了钩子。 看到这颗针,吕律又怒从心起。 这杂碎,是真想要元宝的命啊。 将肉块捡拾起来,吕律几步走到冯德柱面前,不管他躺在地上哀嚎,发狠地就是几脚踢了过去。 “哎哟……要打死人了……你纵狗咬人,还敢打人……杀人了!” 冯德柱惊恐地大叫。 可在这林子里,哪里有人,反倒是这叫嚷,引得元宝又趋近一些,冲着他狂叫,又准备扑咬了。 第二十三章 坟头一跪 “我纵狗咬人?我纵狗咬人怎么了,我打你怎么了?” 吕律怒吼着,又发狠地冲着冯德柱踢了两脚,将他踢得在地上翻了几滚。 还不待冯德柱起身,吕律已经紧随而至,一把掐住他脖子:“想杀我的狗,老子先弄死你,你给我吃……” 他说着,将冯德柱带来的插着钢针钩子的肉块往冯德柱嘴巴里塞。 冯德柱那里肯,死咬着牙齿不张口,拼命挣扎,反倒被钢针钩子将嘴巴划拉得到处冒血。 他自己做的,最清楚这钩子的厉害,入了口,那还了得。 吕律塞了几次没能成功,反手接连就是两耳光扇过去,这才将钩子摔在地上。 “你特么自己想干什么,心里就没点逼数吗,还敢反咬一口,你特么第一次来的时候老子就已经知道了,就等着你上门呢。” 吕律怒声呵斥道:“大鼻涕,别以为我不知道伱是来干嘛,想偷熊胆是吧,觉得我一个盲流好欺负是吧,哼,我看你特么是在找死!” “我……” 冯德柱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一看吕律凶狠的模样,又赶忙生生止住,随即,脸色变得古怪。 自己的外号,什么时候被他知道的? 既然知道外号,肯定也多少知道一些自己的过往。 冯德柱只能哑巴,面对此情此景,他还能说什么? 这家伙太狠了!此时不服软不行。 于是,他挣扎着翻身,龇牙咧嘴地换成了跪姿,连连求饶:“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动你熊胆的歪心思,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吕律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记住了,我是盲流,啥都没有,就烂命一条,想要回来报复,可以,你尽管来,到时候看看,究竟是谁弄死谁,弄死你,我顶多跑路罢了,最好别再惹我,以后见到我,给我闪得远远的。还有,熊胆不在我这儿,在陈秀清家,你有胆去偷个试试……” 吕律轻蔑地一笑后,怒喝道:“滚!” 就是故意告诉他,熊胆在自己媳妇家里,而再打那熊胆的后果,吕律警告意味如此重,想必冯德柱很清楚。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一点不假。 面对这等杂碎,讲道理没用,只有一个法子,让他怕,最好是见到自己跟见了鬼似的最好。 冯德柱此时如获大赦,那还敢停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钻进了林子。 好生生地来,走的时候浑身冒血。 他这是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里,心中憋着一股子气,等回到家,这口气松下来,怕是得有一段时间下不了抗。 刚刚他这也算是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尤其是元宝朝他脖子招呼过来的那一下,他只差没被吓尿了。 如果不是吕律及时喝止,生死只在一瞬间。 狗凶,人恶,吕律相信,对这段经历,他会刻骨铭心。 直到看不到大鼻涕,吕律这才蹲下,抚了抚元宝脖子到后背的黄毛,这狗这两天变得越来越精神了。 似是很享受吕律的抚摸,元宝也回头,伸着舌头舔了下吕律的脸。 吕律拍了拍元宝,转身将跟着后边的三条狗崽子一一抓起来抱着怀里,送回地窨子前面的空地。 这是条好猎狗啊! 护家,灵巧听话,战斗经验丰富,还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种种好的品性,培养不易。 吕律忽然对能拖出这样一条好猎狗,未曾谋面的刘炮,充满了敬佩。 现如今,元宝跟了自己。 得去人坟头看看啊! 一個土堆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向阳面的林木间。 土堆前立着一块简单的石碑,上面刻有刘公讳明旺大人之墓几个字。 四月五号的时候刚过清明,这坟被打理过,打理得很仔细。 坟头的小树被拔掉,枯草藤蔓被修剪,周边方圆两米范围的杂物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一束插于坟头的坟飘纸随微风轻轻摆动着,纸钱洒落周围,坟前的搪瓷盆里,有着满满的纸钱灰烬。 这就是刘炮的坟。 刘炮,本名刘明旺。 吕律听王德民说过这坟的大概所在,他穿过两道山岗,很容易就找到了坟茔的位置。 他没有走得很快,因为元宝也跟来了,同来的还有三条狗崽。 在坟边不远处,他看到了元宝在一颗腐木桩下刨出的土洞,许是在这里住了很久的缘故,洞里泥壁都被摩擦得光滑发亮,有的地方甚至被踩出道来。 吕律不由在想,自己也该给元宝搭建个窝棚 元宝到了坟边,绕着坟转了一圈,呜咽着,在坟旁爬睡下来。 吕律默默地看着坟许久。 “虽未曾谋面,但,能拖出这么好的猎狗,足以说明刘炮二字名不虚传,现如今,元宝跟了我,也是承您的恩惠,死者为大,请受我一拜。” 吕律喃喃自语着,在坟头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就在这时,身后的林木间传来声响。 吕律猛地回头一看,一名看上去五十来岁的妇人。 妇人拄着棍子走出,看到坟前跪着的吕律时,神情惊讶,更多的是不解。 她看了看坟边趴着的元宝,再看看吕律,小声问道:“你就是王医生说的那个外乡人?” 吕律站了起来,恭敬道:“我叫吕律,请问你是……” 妇人微微一笑:“我就是这坟里人的未亡人。” 吕律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赶忙叫道:“大娘。” “我听王医生说,元宝跟了你,今天专门过来看看。元宝啊,当初怎么都弄不回家,在这里也差不多陪了这死鬼快三年了,没想到还会主动跟了你。” 妇人打量着吕律:“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这几年,打元宝主意的人不少,它也精明,只是变得越来越野,到后来都没人能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连我们之前没少喂它的家人也不行,我还在想,一个外乡人怎么就能挨边了,是不是用了法子抓到的。” “我没有……我就住在朝那边翻过去两道山梁的草甸子旁边,元宝是自己找过去的,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前一天正好套到只狍子,我就将肝脏给了它,结果第二天它就领着三条狗仔到我住的地窨子哪里去了。” 吕律轻声解释,避免引起误会。 他可记得王德民说过,刘炮的一家子,没少因为元宝,跟人吵架。 “你不要多说,这话我现在信了,又没栓没绑的,乖乖地跟着你,确实是元宝主动认的你啊!看得出,你对元宝很好,王医生都来过两次了,这我是知道的,还有它身上的疥癣,也已经被你治得差不多了。这是条好狗啊,能跟你这样的主人,挺好!” 妇人看着元宝,上前两步,元宝蹭地站了起来,有些警惕,但并未躲闪。 妇人微微愣了下,脸上现出难得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元宝的脑袋。 元宝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似乎能摸到一下,妇人就已经很满足了似的,脸上的岁月刻出的皱纹都因为这满足的一笑抚平了,感觉她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第二十四章 龙、虎、豹 很显然,这妇人对元宝,也有着很深的情感。 都说睹物思人,何况是这等灵性的猎狗。 “横死之人,不进屯,不进祖坟,打了半辈子的猎,听人刘炮刘炮地喊着威风,到头来还是横死山野,丢下一家老小,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小土堆里……死鬼啊,这下你也该安心了,元宝找了新的主人,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 妇人转身看着坟茔,喃喃自语。 一番话听在吕律耳中,感觉有些瘆人。 “大娘,我听王大爷说,你们家曾经想把元宝卖了……现在元宝跟了我,就当是我买了吧,这……您看看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不过,我现在身上没多少,得等以后攒够了才能给你送来。” 他没忘记,王德民说过,刘炮过世后,他家里也衰落了很多。 虽然元宝混迹荒野数年,但毕竟名誉上还是他们家的狗,得给些补偿,才能安心。 “小伙子,别跟我谈钱不钱的,这估计是我这死鬼的意思,元宝愿意跟你,那它就是你的了,就冲伱刚才那一跪,就已经千值万值。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钱衡量的,我不是那种人,坟里的死鬼也不是。 好好待着元宝就行。” 吕律没想到,妇人如此通情达理,活得如此明白,还如此重情重义。 大概,也只有这等重情重义的人家,才能培养出这等忠义的好狗。 “谢谢大娘!”吕律感激地说。 从现在开始,带着元宝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用担心有人指手画脚了。 “行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哪怕你是外乡人,元宝跟了你,我也放心,回了!” 妇人心情大好,深深地看了一眼刘炮的坟茔,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后,忽然又回头看向吕律:“小伙子,有空到大娘家里坐,我家就在秀山屯南边,最靠近河边的那家,来家里,大娘给你做酸菜篓子。” “好勒大娘,得空一定去看你。”吕律高兴地应了一声。 目送着妇人身形消失在林间小道后,他这才看向元宝。 “元宝,咱们也回吧,该回去吃中午饭了。” 随着吕律这一声招呼,元宝起身,绕着坟茔转了一圈,冲天接连吠叫三声。 这三声,声音洪亮有力,像是在跟刘炮告别,更像是找到新主人的兴奋。 三声叫完,它立刻跟上吕律的脚步往回走。 而三条狗崽子也紧随其后,奶声奶气地叫唤着,蹦跳着跟上。 吕律回头,看得欣喜。 “是该给你们取个名字的时候了,嗯,叫什么好呢,等我想想,黑狗叫黑虎,白狗叫白龙,至于花狗,就叫你花豹好了,龙虎豹,我特么真是个人才。” 吕律很满意自己取的这三個威风凛凛的名字。 他相信,要了不多长时间,三条狗崽也会记住这名字。 “快快长大吧,等你们长大了,我才好带着你们吃香喝辣啊,不然,就只能苞米面伺候了。” 一人四狗,回到地窨子,简单吃过午饭,这次,吕律没有将元宝留下,而是领着它,带着三条狗崽上了山,继续开始攒钱大业。 东北的大笨狗和别的狗不一样,不是那些圈养着就能长得很好的各类宠物狗能比的。 想要培养出好的东北猎狗,就得让狗有充分的运动。 吕律打算从现在开始,就领着元宝一家子上山,狗崽子活动量大了,能生长发育得更好,也更能适应野外。 它们需要更多的野性。 从小抓起,这就是吕律的目的。 同样的,上山的时候,吕律仍然没有选择用绳子牵着元宝,就放任它跟在身旁。 以他这段时间对元宝的观察,它有发现,肯定会出声,但绝不是盲目躁动。 大笨狗的脾气大都挺暴躁,但元宝表现得不一样,冷静得出奇,这或许跟它在野外的生存有莫大关系。 它比一般的猎狗更敏锐,也更具判断能力,不会轻易追撵,就像是知道那哪些是它能追逐并猎捕到的,哪些是追了也白搭的。 这有点像独狼的感觉,很善于挑选捕猎对象。 就比如松鼠这种动作敏捷,轻易能在树梢逃窜的小动物一样,那就不是它的菜。 守在树下流着口水张望? 元宝就不干这事儿。 何况,还拖着三条狗崽。 三条狗崽子欢快地跟在后边蹦跳打闹,元宝居中,吕律则走在最前面,注意着林间的响动。 事实上,每一次,元宝都能早早地在吕律之前发现猎物并发出轻微的呜声提醒。 这是吕律接连打了三只灰狗子发现的规律。 每每吕律还没任何发现,只要元宝转身朝着某个方向张望,并轻声呜叫的时候,往元宝注意的方向搜寻,准没错。 它像是看懂了吕律的目的一样。 也正是注意到这一点,让吕律猎杀灰狗子不再是盲目搜寻碰运气,猎捕进度大幅提升。 才在山上转悠了不到两小时,就已经打到了六只,顺便掏了两个灰狗子的洞,得了些榛子和山核桃。 一路上,元宝仅主动出击过两次,一次撵了只兔子叼着回来,一次则是扑到了一只在林间搜食的野鸡。 这大概是它在野外最容易获取的食物。 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突然发动攻击,迅速猎杀。 这有点阴险的感觉,但不得不说,效率很高,两只小猎物,都被它一击搞定,并没有费多大力气追逐。 吕律也干脆,直接取皮毛,将肉割小,奖喂一番,但也控制着仅让它吃个半饱。 正在哺乳期,得让它吃好喝好。 但这是在山上,若是吃得太饱,反而不利于行动,严重影响猎狗的战斗力。吕律需要它预警,如果遭遇某种凶险的猎物,还得靠它帮忙脱身。 他赶山,可是什么都搞,只要是能赚钱的。 不像别的猎人,一心想着大货。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武器,狗崽也还小。 单凭元宝一条猎狗,想要猎捕大型猛兽,难如登天。 还需要时日啊! 一个下午下来,吕律收获满满,十只灰狗子,两只野兔,一只野鸡。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三条狗崽也没了之前的活蹦乱跳,看来是已经疲惫,吕律冲着元宝说道:“元宝,咱回去了。” 这一路走来,距离可不短,已经翻过了几个山头,也是来到这山里,吕律走得最远的一次。得掐着点时间往回走。 第二十五章 爷们就该玩枪 这段时间,离群索居,吕律都开始有些习惯跟元宝说话了。 接下来数天的时间,吕律一直换着方向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灰狗子皮在这短短数天的时间里,攒了七十多张,兔子皮十三张,野鸡长长的尾羽,也攒了不少。 这期间,元宝功劳不小。 渐渐地,吕律也发现了元宝更多的特点。 这狗香头极好,是标标准准的抬头香,能轻易从空气中分辨出猎物的气味。 而且,它的呼呜声提示也轻重不同,发现小动物的时候,它叫得轻缓,越大越凶猛的,它的叫声也越凶猛。 这是在跟过数种猎物后,吕律总结出的经验。 叫得最凶狠的一次,是元宝发现了一头熊霸,是一头棕熊。 猎人们习惯把体重超过五百斤的熊称之为熊霸,是极其危险的猛兽。 所以,当时吕律根据元宝发出的声音提示,一路搜寻过去,远远地看到那头在山间河沟里抓鱼的棕熊时,识趣地揉了揉元宝的狗脖子,领着一起悄悄地退了回来。 他又开始惦记武器了。 几条狗崽子在充足的奶水供应和不断的进山锻炼中,精力越来越充沛,身子条段渐渐长开,已经灵活了不少,耐力更是不得了,都已经能完全跟得上吕律和元宝的脚步了。 现在,三条狗崽也能看出些资质来了。 是否适合当猎犬,老祖宗有四条挑选诀窍。 其一就是瓦盖鼻。 这种鼻头,特征是鼻子比较长,比较宽大,像这样的狗嗅觉是非常灵敏的,找寻猎物的能力会更强。 三条狗中,白龙具备这样的特征,黑虎、花豹稍次。 其二看尾巴——中间尾。 尾巴必须居中,而且是高高竖起,这样的狗,往往胆子特别大。 轻易夹尾巴的狗就属于淘汰行列,胆子很小,见到猎物不敢上或是逃跑,就经常发生在有这一特征的狗身上。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狗抱起来,狗四脚离地,会比较惊慌,尾巴是夹还是竖,很容易分辨。 这三条狗崽都很不错,吕律试过后,发现都是竖起的,还很欢快地摇晃。 其三,看腿脚。 腿脚的粗壮是最容易看出一条狗未来骨量大小的地方。 骨量越大,未来体型越彪悍,也是力量上的判别。 三条狗崽中,黑虎、花豹在这一点上,比白龙又要好一些。 这也能看出,白龙应该是三条狗崽中的头胎,通常头胎会稍微弱一些。 母胎中也是有竞争的。 第四点就是看有没有狼爪。 老祖宗认为,有狼爪的叫犬,没有狼爪的叫狗。 有狼爪的狗,等级地位会更高,性格会非常强势,对陌生人或动物,怀有强烈敌意,在看家护院这一点上会非常好。 这一点,三条狗崽都随元宝,都是狼爪。 总的来说,三条狗崽都相当不错。 它们性子上跟元宝也是越来越像,不必要,不轻易吱声,阴戳戳的。 吕律也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也在山上碰到人打犬猎,即通常所说的打狗围,猎杀野猪。 头狗发现猎物踪迹,一路追踪过去,那犬吠声震天,声势浩大,但野猪也不是傻的,听到声音就跑,好一番追逐才圈住,猎人更是花了不少时间才追赶上,那叫一个热闹。 不过有一点吕律能确定是好的。 这阴戳戳的德行,轻易不惊动猎物,悄无声息地摸到近前,突然发动攻击,免得长距离奔袭追赶,似乎效率更高一些,无论是对狗还是对人,都能更省精力。 吕律完全没想到,正是这一点,在短短的两年时间,他这群猎狗,会有阴狗之名,捕猎效率超高不说,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第二天早上起床,熬了苞米面喂过元宝后,吕律将这段时间积攒的皮毛装袋子里,让元宝留守看家,他自己去了一趟区上。 这段时间,之前购来的粮油等生活物资,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必须得再去采购一番。 东西送到区上国营店的收购点,这次收获不小,得了一百多块。 小小弹弓,也能创大收。 在离开收购点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旁边人发出的嗤笑。 “爷们,你这收获可以啊,可是,天天玩个弹弓,打打灰狗子、兔子、野鸡,那就不够爷们了,那叫娘们。” 这话听上去让吕律很不舒服,这特么是在侮辱人啊。 他缓缓转身,看向国营收购点旁边,双手抄在袖子里,蹲在一旁的壮硕男子。 “你几个意思?”吕律伸手握住腰间那把用木片子夹着插在怀里的侵刀,冷声问道。 男人见状,面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来,双手也放了出来伸在胸前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赔笑道:“我意思是说,爷们就该玩枪!” “我要是有枪,谁愿意用弹弓啊?” 吕律没好气地说。 “枪,我有啊!” 男人顺势凑了过来,将吕律拉到一旁:“我看你来国营收购点卖过两次皮毛了,每次都是灰狗子、兔皮、野鸡毛,这收获越来越大,没少往山里钻吧。” 吕律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算是估摸出来了,这家伙就是個推销枪械的,算是抓到自己痛点了,他决定先听听。 “打打这些小东西,多没意思啊?” 男子继续说道:“你想想,熊胆、虎骨、麝香、水獭肝、鹿茸、鹿胎、狼油、貂皮等,这些那样不是贵重药材皮毛。扛着把枪上山,随便搞到一样,不比你这灰狗子、野兔啥的赚钱。爷们就该玩枪,那才能赚大钱。” 狩猎活动,按目的、规模与运用物的不同,可分为帮围与溜围、红围与菜围、狗围与鹰围、火围与洞穴围、冰围和雪围。 男子所说的,就属于红围,以猎取贵重药材、皮毛创收为主。 而菜围的捕猎对象以肉食动物为主,也就是拿来吃的,比如打野猪、狍子、兔子、野鸡之类。 不得不说,男子很会挑动人的欲望。 确实,他所说的哪些,都是非常值钱的货色,随便搞到一样,都能换大钱。 这年头的钱实在啊,别听着少,但那购买能力,非同一般。 “你那里都有些什么枪?”吕律小声问道。 “只要价钱到位,啥枪都有,那怕是炮,也能给伱整来。”男子神秘一笑道。 听上去很夸张,但吕律却知道,这话不假。 他也能完全认定,这男子是有着自己渠道的。 国营商店或是土杂店禁止公开售枪了,但总有能人有自己的办法。 “五六半,多少钱?”吕律再问。 “识货啊,五六半可以说是打猎最好的枪了,能连发,也能单发,啥猎物都能打,非常实用。不过,这东西都是有编号的,想要买到,可不容易”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说炮都能给整来吗?”吕律斜瞥了他一眼。 “那可不,还是那句话,钱到位了,都好说。” 男子说着,先伸了下右手食指,紧跟着又伸了伸食指和中指。 吕律很快弄懂了他的意思:“一千二,是不是太贵了?” 这得打多少灰狗子才能攒到那么多钱啊?地窨子周边山场,被吕律打了那么长时间,灰狗子可是越来越少了,他不得不不断地扩大范围围。 而活动范围越大,可能遭遇的危险就越多。 枪是必须得有的。 可这样攒下去,都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攒够买这枪的钱。 “一千二贵吗?不贵,总得有点辛苦费是不是,五六半不同别的枪。”男子摇摇头,顿了下接着说道:“我这里也有便宜的。” “最便宜的多少?”吕律只能暂时打消五六半的念头。 “最便宜的,气枪……” “等等,能打野猪的。”吕律皱了下眉头。 “老洋炮。”男子笑道。 第二十六章 沙半鸡 “觉得老洋炮威力不行是吧,我跟你说,这事情简单就能解决,也不是非要用铁砂啊,你可以用锡弄出玉米籽大的弹丸装进去,一枪蹦出去,打准了,野猪、熊瞎子照样干。” 男子忙着出招。 吕律又是翻了翻白眼:“你自个也说了,得打准了,可是,这玩意儿,子弹不规范,想要打准了,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开完一枪后打不准的话,等着被追杀啊?” “呃……那就只能是汉阳造了,或是三八大盖,比老洋炮贵一些。” 听到这两名字,吕律眼睛眯了起来。 四四年停产的汉阳造,放到现在,也得是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即使保养得再好,也很容易出故障,而且7.92的圆头子弹,越来越少,不容易弄到。 前不久刚经历过一次汉阳造炸膛的吕律,果断将汉阳造排除。 三八大盖倒是值得考虑一下。 三八大盖,即三八式步枪,因有防尘罩和上面的三八式字样而得名,弹容量五发,有效射程达四百多米,精度不错,后坐力也小,比起汉阳造强了不少,最大的缺点就是这玩意长得有一米三,加上刺刀,重量不轻。 赶山打猎,很多时候需要端枪处于瞄准状态,时间长了,可费劲了,而且,太长,在林子中也不好使,磕磕绊绊的。 但现在,貌似这就是最合适的! “三八大盖多少钱?”吕律来了兴趣。 “五百,还可以送你三十发子弹。”男子很快回应,满脸期盼地看着吕律。 “还能更少点吗?”吕律心焦地说。 依然是个无法承受的价格。 “这已经很便宜了……你最多能拿出多少钱?” 男子算是看出来了,吕律兜里寒酸。 这年头,大部分人兜里都寒酸,揣着块把钱就能逛街赶集的年代。 吕律衡量了一下,呆会还得买粮油,还得花销出去不少,想了想,回答道:“全部家当,两百不到。” “得,感情你这是在套我话逗我玩呢,就这点钱,买截气枪打打小动物还差不多。” 男子长叹了一口气:“气枪,有没兴趣?” “我还不如继续用弹弓呢……等我攒够钱再说吧!” 吕律转身就走,现在,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了:钱,搞钱! 去供销社买了粮油,吕律起身到小火车站等车,一看时间还早,老是晚点的小火车只会让他等更多的时间。 有这时间,都能走回去了。 他干脆扛起粮油,准备一路走回去,车钱能省下来,还能顺带……嗯,打打小动物! 妈蛋,现在一听到小动物三個字,他就觉得一阵糟心啊! 都是被那卖枪的家伙给闹的。 一路顺着山里小道抄近路返回地窨子,在经过一片山岭坡地时,忽然听到外边传来鸡仔的叫声。 他驻足一看,好家伙,草坡矮树之间,十多只沙半鸡正在刨食。 四月,正是这种留鸟繁殖的季节,呼朋引伴,叫声很是热闹。 他当即将身上的粮油轻轻放在一旁,取出弹弓,小心地摸了过去。 沙半鸡,半只鸡大小。 沙斑(半)鸡在北边这地儿,名头可不小。 药食两用,让它很受人青睐,也是非常容易打到的鸟禽。 就它们现在十数只聚在一起搜食的样,但凡有个喷子,一枪过去,散射出去的铁砂能打一片。 这么一想的话,连吕律都觉得喷子香了。 事实上,他还是只有弹弓。 而沙半鸡拿来吃很不错,卖的话就不值什么钱了。 悄悄靠近些,吕律在十米开外,掏出泥丸装填上,拉紧弓皮,啪地一下打出。 立时有一只沙半鸡惊叫着蹿跳起来,落地后随即栽倒在地,双翅不停地拍打,双脚在猛烈地抽搐。 也正是这一惊,其它的沙半鸡一下子全飞起来了。 不过,这玩意儿,通常不会飞太远,在十数米外就又落到草地上去了。 吕律弯着腰,走到那只被打中的沙半鸡旁边,掏出侵刀给它放了血,然后扔到一旁。 他如法炮制,紧跟着猫了上去。 很快打到第二只。 在打到第三只的时候,沙半鸡群彻底乱了,非常警觉,这次飞得比较远,吕律也没有再去追。 将三只沙半鸡捡拾到放粮油的地方,吕律又下去到山坡上搜寻了一阵子,很快兜回来三十多颗鸟蛋。 沙半鸡筑巢太随意,随便找个凹点的地方,几片叶子或是几根杂草,就能草草了事,不过,一窝中蛋不少。 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吕律快速地收拾好东西,加快脚步朝自己的地窨子赶。 没想到,他人还离着地窨子老远,就听到了元宝的阵阵狂吠。 吕律不由皱了下眉头,心中暗想:该不会是大鼻涕冯德柱又来瞎搞了吧?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就上次被元宝一顿獠牙伺候,这家伙应该还在养伤,伤疤不好,他敢忘了疼? 那么,来的会是谁呢? 他再一次加快脚步,等他顺着小道翻过山梁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陈秀玉,就站在地窨子旁边的小河对面一动也不敢动,而元宝领着三条狗崽隔河狂吠着。 地窨子方圆三十米,已经被元宝视为领地,陌生人绝不容许踏入半步,当然,它也不轻易越界,不然的话,可能早就扑上去了。 见状,吕律赶忙大叫一声:“元宝!” 听到吕律的声音,元宝立马住口,三条狗崽则屁颠屁颠地迎了上来,欢快地叫着,随着吕律的脚步,跟着撕扯他的裤腿。 对此,吕律也不计较。 于三条狗崽来说,这是顽性,也是非常亲昵的表现。 他先将东西放在地窨子面前,然后朝着元宝跑过去,抚着它后背的毛说道:“元宝啊,伱可不能咬她,她是我的熟人,不会对咱们不利的,你可要记住了啊!” 元宝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在应答。 轻轻拍了拍元宝,吕律看向陈秀玉,笑道:“媳妇儿……不,老妹儿,你咋来了?” 前世喊习惯了,他现在见到,虽未结婚,但心里早就想着她是自己媳妇儿了。 吕律脱口而出的话被陈秀玉听到,脸色一红,脑袋低下。 她扭捏了一会儿,才又鼓起勇气,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哥的伤好了大半了,今天已经能下地走动走动了,所以,在家里特意做了些饭菜,想请你到家里坐坐。只是没想到,这狗太凶,我都不敢挨边,见你没在家,就只能在这边等着了。” “就一顿饭的事儿,还特意跑那么远过来。”吕律笑了笑:“老妹,你现在可以放心过来了,让元宝认一认,下一次再来,它就会记住你,不会再咬了。” 陈秀玉轻轻地嗯了一声,踩着河心几块垫脚石小心地走了过来,她心里还在提防着元宝,不敢靠得太近。 “没事儿,有我在,元宝可有灵性了!”吕律安慰道。 他说着放开元宝。 元宝低头嗅了嗅,偏着脑袋看看陈秀玉,果然不再吱声。 几条狗崽甚是胆大地走了过去,围在陈秀玉脚边,嗅了嗅,也开始撕扯起她的裤腿。 “去去去,刚见面就去咬人裤腿,什么德行!”吕律伸手将三只狗崽推到一旁。 稍稍松了口气的陈秀玉趁机说道:“或许在你看来是小事儿,可在我们全家看来,却是大恩,今天这顿饭,你务必去一趟,我妈我哥老惦记着你,嗯,还有我。你不去的话,我回家也不好交代。” “行,你稍微等我一下……” 吕律转身去了地窨子,将自己熏着的灰狗子肉、兔肉都取了不少出来,提着钻出地窨子,冲着陈秀玉一笑道:“走吧!” 第二十七章 刨根问底 陈秀玉上前领路。 她身材高挑,人也漂亮,一条黑亮粗长的麻花辫一直垂到了腰际,尾稍随着脚步一甩一甩的,充满青春活力。 吕律提着熏肉,看着眼前的人儿,脑子里一阵恍惚。 他记起,刚到陈秀玉家里养伤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一头好看的头发,只是维持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没了。 结婚后,操持家务,还得经常上山,领着人采野菜山果等山货,为吕律设在家里的收购点供山货,地里头的事情也没落下,还有吕律撺掇起来承包山场进行的梅花鹿养殖,再加上孩子……她一人忙得飞起。 长发就有些碍事了,各种不方便,打理起来也麻烦,这头好看的头发也就剪成了短发。 为此,吕律没少抱怨,说她全没了初见时的柔情,妥妥一爷们。 现在细细想来,若是自己能顾家点,又怎会让一个女孩子,有如此大的转变,而这些转变,还是为了尽可能地支持他的生意。 一次次资金周转困难,每次都是秀玉拿出自己一点点积攒起来的积蓄,外加四处找借凑来。 到头来,白忙活一场,还…… 操心劳累一辈子,四十来岁的时候,早生华发。 吕律一回顾往昔,就觉得一阵揪心。 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都是为了自己,为了生活。 都说东北女人豪放,但其实,吕律到了后来才真正明白,豪放之下,更多的是柔情,对自己认准的男人,向来忠贞不二,无怨无悔,真切而热烈。 “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你剪了这辫子。”吕律心中暗想。 似是觉察到了自己身后的异样,陈秀玉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碰到吕律火辣辣的目光,脸色不由又是一红。 被人从后边这样盯着看,感觉怪怪的。 “律哥,还没听你说起过自己的事儿呢,怎么会想着一个人到我们山里这旮沓来居住?” 她很聪明地挑起话头,脚步也放慢了一些,跟吕律并肩而行。 “这山里好,处处都是宝藏,一年四季,漫山遍野采不完的野菜、收不完的野果,各种美味的蘑菇,还有各种飞禽走兽,每一样都是宝贝,这些东西,只要有本事取出来,都能赚钱, 现在改革开放了,搞活市场经济,我觉得在这山里,大有可为,所以就来了。” 吕律笑道:“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地方啊,要是有人收留,我宁愿一辈子呆在这里,找個媳妇儿成个家,养上几个娃,老婆孩子热炕头,把日子过得美美的……一定可以!” 吕律说的是心里话,是他这辈子唯一想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陈秀玉立马想到吕律刚才看自己的火热目光,觉得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她心跳莫名地提速了不少,脸色越发红润了。 “明明是穷山恶水,被律哥这么一说,倒像是成了人间仙境,连我都开始怀疑,我这些年是不是白过了,我怎么觉得没那么好?”陈秀玉微笑道。 “有一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意思就是说,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对所见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但却不知,在外人看来,你认为平常的,不好的,反而可能是宝贝,就比如我!” 吕律笑道:“咱们需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一个善于思考的脑袋,等明白了,你就知道这些美,一点不虚。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跑到这地方来,都不傻。” 陈秀玉很聪明,立马接过话茬:“我前两天去了一趟区上,看到除了国营商店和外贸公司,还有一些外地人开始收山野菜了。 以前也只是外贸公司和国营商店会收一些干蘑菇、榛子、松子什么的,现在一下多出那么多人,我还寻思,大米白面不好吗,怎么有人想着吃野菜了,那不都是断粮没得吃了才打的主意吗?” “因为,我们无奈了才吃的野菜,在别人看来也是稀罕宝贝,就比如山里的刺嫩芽、猴腿儿、蕨菜,还有蘑菇等等各种山货,甚至有很多能卖到国外,能赚大钱,这是一座座宝山呐。”吕律点头道。 听到这话,陈秀玉脸色一喜:“我也可以想办法赚钱了……律哥,伱那么好的一个人,还那么有想法,你一定会如愿地娶到个好老婆,过上好日子。对了,那你一个人来这里,你的家人咋办啊?” 家人? 吕律苦笑一声:“我没什么家人了,家人,还得现找呢。” 陈秀玉立马意识到了什么,便没在这个问题上多问,转而问道:“我好像听王大爷说,你在北大荒农场当过知青?” 来到这山里,吕律的事情,也只跟王德民说起过。 王德民这段时间,没少去给陈秀清疗伤,提及自己,很正常。 更让吕律高兴的是,陈秀玉问题一个接一个,明显是对自己有了兴趣。 只有有兴趣,才会刨根问底。 这是好事儿。 最起码,现在开始算是熟识,能走得更近一些了。 他也不藏着掖着,一路上将自己的过往,一五一十地跟陈秀玉倒了出来。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秀山屯。 陈秀玉这才止住对吕律那些过往的追问。 没有急着赶去陈秀玉家里,吕律在经过王德民家门口的时候,将一部分带来的熏肉让陈秀玉提着,他自己带了一部分给王德民送过去。 老爷子挺喜欢灰狗子的肉,吕律这些时日,没少打,地窨子里存了不少,他自己一个人吃不完,就带上些送给王德民。 王德明没在家,李树梅正在做饭,吕律拒绝了李树梅让他吃饭的挽留,出了院子后,朝着河边瞅了瞅,发现河边住着的人家不少,于是问陈秀玉:“老妹儿,刘炮家是哪一座屋?” 对于刘炮家,吕律前世没接触过,没啥印象。 “刘炮?”陈秀玉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就是元宝原先的主人家,那大娘我在刘炮坟边见过,她已经将元宝送给我了。”吕律解释道:“元宝可是条好狗,这对我来说,可就是不小的人情了,我得去看看她。“ “你说的是段大娘啊……我领你去!” 她已经见过元宝,也听过不少关于元宝的传闻,自然知道元宝的厉害,虽然是个女孩子,不清楚打围的具体事情,但他哥陈秀清本身就是个猎人,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一条好的猎狗,对于赶山人的重要。 吕律所说的人情没有丝毫虚夸,这确实是个大人情。。 轻快地在前领路的陈秀玉又开始好奇,那么多人打过主意的元宝,怎么就变得那么听吕律的话了。 而对于这件事情,吕律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也许是缘分。” 只是,两人顺着河岸边的小道朝着段大娘家走去,还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一阵阵的吵闹声。 听这声音,吕律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大鼻涕冯德柱的。 第二十八章 你要找麻烦,冲我来! 两人加紧脚步,很快来到紧挨河畔的一座小院。 院子不大,一棵干如虬龙般的粗大李子树斜伸出来,上面花朵已经开放半数,很是漂亮显眼。 此时,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正叉腰站在木头桩钉的篱笆外,语气很不善地说着:“婶子,怎么不吭声了,我家男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女人身后,站着的,正是大鼻涕冯德柱。 而院子中,段大娘不慌不忙地将一只只蹲在李子树枝头的土鸡赶下来抓住,拎了塞到院子一角的鸡窝里。 当最后一只鸡塞到鸡窝后,她才拍了拍手,看向女人:“周丫头,你想要什么说法?” “我家男人平白无故被一条在山上的野狗给咬了,婶子,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你家的狗。我家男人被咬得那么伤,治伤的钱花了不少,尤其是打那啥狂犬疫苗的费用更高,这来回往区上卫生院折腾了几天,到今天了才勉强能下地,既然是你家的狗,你说你该给什么说法?” 姓周的女人声音老大,像是怕旁人听不见一样。 事情已经闹了有一会儿了,段大娘之前一直没有搭理,眼看听到吵闹,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就这么围着,也不是事儿。 “这女的是冯德柱的媳妇儿?” 吕律在人群外,打量着那女人,小声地问旁边的陈秀玉。 “对,就是冯德柱的媳妇儿,名叫周翠芬。” 吕律之前让王德民专门去他们家说过冯德柱去过地窨子,可能冲着熊胆去的事儿,提醒过他们一家子防着点大鼻涕,再一想到今天元宝跟着吕律一副贴顺的样子,陈秀玉不由问道:“大鼻涕是不是又到过伱那里了?” 吕律点点头。 “那他身上的伤……”陈秀玉没有继续往下说。 吕律再次点了点头,他相信,以陈秀玉的聪明,已经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了。 “没错,元宝是我家的狗,真是它咬到人了,这事儿,我认,该赔偿就赔偿,我担着。但我就想问问你家男人刘德柱,也顺便问问大伙儿,元宝守在我家爷们坟边三年,可曾咬到过哪一个? 自从守在哪儿,它连咱们屯都没来过,我这话不假吧?” 段大娘平静地看着外在篱笆外的一众老少说道。 “不说还真没注意,那狗自从离开后,我还真从没见过它会屯里来过,你见过吗?” “我也没见过。” “那是条好狗啊,我见过最通人性的一条狗,有哪家的狗在主人过世后在坟边一守就是三年的?” “是啊是啊,我也到过那地儿,那狗都被人抓怕了,见人就躲,从不挨边。” “除了招惹它的人被咬过外,我真没听谁说被咬过。” …… 围在周边的一干人议论纷纷。 段大娘微微一笑:“周丫头,你家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跟他同床共枕也那么些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还想问问,他是不是打我家元宝的主意了,你找我要说法,我也想找他要说法,咱们今天就好好掰扯掰扯。” 一听这话,不少人立刻看向冯德柱。 冯德柱在屯子里,已经是個名人了,在这儿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当即有人开口说道:“该不会是大鼻涕想把狗打来吃了吧,打狗不成反被咬,那就是活该了。” 还有人说道:“大鼻涕,你要真对元宝动歪心思,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一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炮在世的时候,没少上山打猎,打回来的野猪、熊瞎子,每次的肉分了多少给大伙,你小子也没少吃吧?” 一说到冯德柱,围观的一干人又是一阵议论。 眼看势头完全倒向一边,周翠芬立马急了。 她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闷声不吐气的冯德柱,骂道:“你个瘪犊子,你倒是说话啊,难道你就这样白白被狗咬了?” “我……我只是路过,它突然就冲出来了。”憋了半天,冯德柱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一听这话,吕律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狗娘养的,一点记性不长,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吕律心头怒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正想拨开人群上前,将事情好好说道说道,却听周翠芬一下子拔高了声音,说道:“都听到了吧,我家男人是无缘无故被咬的。一条癞皮野狗,我家男人能打它什么主意?顶天了打回来吃,就它癞成那样,那肉,怕是也没人吃得下。婶子,我家男人都咬成这样,那跟被疯狗咬了有什么两样?万一那狗疯了咬人呢?” 吕律实在听不下去了。当即高声说道:“我看你家男人被元宝咬得还不够!” 听到这话,周翠芬猛地回头朝王明远看来,她先是皱了皱眉头,在认出吕律就是这两天传得沸沸扬扬的盲流子后,她立刻怒吼道:“你说什么呢?我们两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盲流子插嘴了?滚一边去。” 哟呵,这女人脾气挺暴。 吕律不怒反笑:“你年岁比我略长,我就叫你一声周姐。没错,我是个盲流,段大娘已经将元宝交代给了我,就是我这个盲流子,让元宝咬的你家男人,周姐,你要找麻烦,冲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分开人群,走到刘炮家木头栅栏外。 陈秀玉也紧跟着走了过来。 吕律歉意地冲着段大娘笑了笑:“大娘,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段大娘一见是吕律,有些担心地走了过来:“小伙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事大娘,事因不在我……对了,大娘,我这是准备到秀玉家里吃饭,想着顺道过来看看你,这段时间,在山里打了一些灰狗子和兔子,就顺便给你带了一些过来尝尝,我用烟熏过,味道可能不太好,但感觉还能吃。” 吕律冲着段大娘微微一笑,回头看向陈秀玉:“老妹,把东西给我。” 之前给王德民送肉,剩下的全在陈秀玉手中提着,她赶忙将东西递给吕律。 吕律接过后,从栅栏上边递了进去。 段大娘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也不矫情,但只是从吕律周中接过一只兔子和两只灰狗子:“我一个人在家也吃不了多少,这点就够了,其它的,你带去给秀玉家,他哥伤那么重,也需要多补补。” 吕律听得出,段大娘这是怕他空着手,不好去陈秀玉家里,考虑得很周到。 “没事大娘,我就住在山里头,随时可以打得到,您就全留下吧,改天我打到了再给陈兄弟家送些来就行。”吕律笑道。 “大娘,你就收下吧,家里前些日子律哥请王医生送来的熊瞎子肉家里还有不少,再说,律哥是我们家的恩人,他能来我们求之不得呢,怎还会想着要律哥带东西,你就全收下吧,明早,我再给你挑些好的熊瞎子肉给你送来。” 吕律能听出来,陈秀玉自然也能听出来,忙着帮吕律说话。 “那……好吧,大娘就全收下了。”段大娘这才放心地将东西接了过去。 看着把话一放就不再理她的吕律,周翠芬本就恼怒的心里,火气更旺了,猛地上前推了吕律一把:“哎哎哎……都承认纵狗咬人了,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无法无天了?” 第二十九章 瘪犊子! 吕律措不及防,被周翠芬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撞到栅栏的木桩上。 这女人,力气忒大。 陈秀玉见状,一步过去挡在周翠芬前面,跟着也是一把,将周翠芬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哟,陈秀玉,你这是要帮这盲流子打我是吧?咱们屯里屯亲的,你竟然帮个外人?” 周翠芬一下子又叫开了。 “是你先动的手,大伙可都看着的。是,律哥是个外乡人,外乡人咋地?就是这個外乡人救了我哥,那对我家来说,就是亲人。 就是你口中的这个盲流子杀了熊瞎子替我哥报了仇,熊瞎子肉请人送回来,也没少分给大家伙,他甚至把熊胆也给我哥送来, 试问,这样的人,我不帮,帮谁?帮你吗?” 陈秀玉哼了一声,一下子将原委抖落出来。 听得吕律都一愣一愣的。 自己这未来媳妇儿,刚刚还一副温柔活泼的样子,现在一下子也展现出凶悍的一面,声音不大,却在情在理。 熊胆是啥玩意儿? 那是值钱的大货,多少人见了熊胆不双眼放光的,那熊瞎子哪怕已经被陈秀清伤到,但终究还是吕律隔天打死的,取了熊胆,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救了人不说,还能将熊胆送来,就冲这一点,已经让所有人侧目了。 周翠芬被陈秀玉连珠炮一般,怼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更为刺耳的话:“哼……他那么好心,谁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上你这个小浪蹄子。” “我撕了伱这张烂嘴……” 陈秀玉一下子就怒了,上前两步,双手就朝周翠芬脸上抓去。 眼看事情就要演变成一场女人撕扯扭打,吕律看不下去,主要是担心陈秀玉吃亏。 他赶忙一把拉住陈秀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周姐,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姐,爷们不打女人,可没说不打张嘴就乱咬的疯狗,你刚才问我我想咋地,你干嘛不问问你家男人,他都干了些啥?” 吕律冷声说了一句,扭头看向在一旁缩着不吭声的大鼻涕。 大鼻涕一见到吕律出现,就不敢在吱声了,还慢慢地往一旁挪。 那天在吕律地窨子前,被元宝咬,被吕律暴揍,一看到吕律,他就莫名地惧怕。 见吕律一下子朝自己瞪来,他不由身体颤抖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连退几步,惊恐地说道:“你别过来,你要咋滴?” “你个瘪犊子!” 看他这样,吕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就将冯德柱踹翻在地上:“冯德柱,你要还是个爷们,你就把你干的破事说出来让大伙听听,如果确实是我吕某人事情做得不地道,你要什么赔偿,爷们担着,可要是你特么欠收拾,爷们不介意当着大伙的面,再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你干啥?”见到自家男人被踢,周翠芬那还能忍受,撒泼地冲上前来,将吕律拽往一旁。 再怎么样,男人也是家里的面儿,被当着那么多人打,那跟打自己脸没什么区别。 可一看到自家男人那怂样,周翠芬心里也不由开始犯嘀咕。 正如段大娘所说,好歹也是嫁进冯德柱家里,同他同床共枕好几年的人了,她太清楚冯德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们家老来得子,冯德柱小时候就养的娇惯,长大了变得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可老人过世,那也不是啥富裕的家,很快缺吃缺喝,就早早地养出了小偷小摸的坏毛病。 哪怕结婚了,也还是那德行,家里缺吃少喝了,不想着卖力挣钱,依旧想着偷拿这种无本买卖,为此,没少被屯里人收拾,就连别的屯的人也曾找上门来过。 周翠芬没少在心里想: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 可除了这些缺点,冯德柱其实对她和孩子,还是非常不错的,有了好的,都是紧着她们。 这大概就是她一直留在这个家的原因。 意识到事情不对,周翠芬也不敢再胡乱撒泼,怕事情弄到最后,连自己的脸都没地儿搁。 “你特么起来,别给俺装死,你说话啊,倒底干了啥?” 周翠芬上前,把在地上伤口被触动疼得龇牙咧嘴的冯德柱给拖了起来,紧跟着就是一连串追问。 大鼻涕低沉着脑袋,还是一声都不吭。 吕律也是无语,今天是来吃饭的,不想在这事情上耽搁:“周姐,你家男人不说,我来说。元宝是自己跟的我,前几天不是侥幸打了熊瞎子,熊胆被你家男人给惦记上了,怕是想着我一个外乡人好欺负,就摸过去了,前后去了两次。 头一次被元宝给拦住了,他不敢靠近,走了。 第二次,用大针做了个钩子,绑在耗子肉里来钓狗,想要弄死元宝,这就是他被狗咬,被我揍的原因。 你自个问问他,我有没有冤枉他,现在,就他做的那恶毒钩子,还在我地窨子边的树上挂着。 要不是听王大爷说过他家里困难,有妻儿,我那天当场就想弄死他。 咋地,我警告过他的,现在还敢来挑事?” 周翠芬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黑了下,伸手过去一把揪住冯德柱耳朵:“大鼻涕,是不是真的是这么回事儿?说话。” 冯德柱看了眼吕律,想到他当时警告的话,又是一阵心惊,他现在那还敢瞎说,被周翠芬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不认,只能点点头,支吾着说道:“我……我就是看着家里粮不多了,还有你们娘俩的衣服裤子都太破了,想弄点钱买点粮,也给你们娘俩换上一身……” 大鼻涕这话等同于承认了。 周翠芬还能说啥? 她现在气不打一处来,眼睛四处一扫,就相中了木栅栏上插着的一根棍子,气愤地推开冯德柱,走过去就将棍子给抽了出来,劈头盖脸地朝着冯德柱就是一通乱打。 “你个瘪犊子,你特么还敢跟我说你就是想去山上下个套子弄点肉给我们娘俩开开荤,结果,你特么是惦记人家的熊胆,怎么就没打死你这个夯货,我特么也好改嫁。 天天跟你说,咱们有手有脚,把地种好,到农场去做做临时工,到林场去帮忙伐木,老老实实地,也能把日子过的踏踏实实的,你就是不听,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周翠芬一边数落着一边下狠手地打。 今天这么一闹,脸算是丢到家了,她那还顾得了其它。 只是一边打,心里却是越来越心酸,她眼泪珠子忍不住下掉,哭出声来。 第三十章 一码归一码 棍子结实,冯德柱被抽得怪叫连连,偏偏又躲不过,最终实在受不了,钻人群里,趁机一瘸一拐地跑了,独留下周翠芬一人在站在那里低声抽泣。 这女人自知理亏,倒也坦荡,抓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让大家伙看笑话了,我没想到那瘪犊子还有隐瞒,只是家里这两天为给他治伤打针,弄得实在揭不开锅了,我原本也不想找婶子麻烦,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呀。”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吕律和陈秀玉,当场道歉道:“对不起,大兄弟,还有秀玉妹子,我刚才不该说那难听的话,我这破嘴……” 她扬手就给自己来了两记响亮的耳光,随后转身看着院中的段大娘:“婶子,对不起,我不该来找你的麻烦,求你们原谅。” 周翠芬此举,倒是让吕律不由刮目相看。 周翠芬今天是有些过分,但家里头都那样了,男人又靠不住,怎能不急。 很多时候,各种斤斤计较,都是生活给逼的。 吕律是被弄得挺恼火,但她道歉到了这份上,再跟她计较,就有些不够爷们了。 以前接触少,对她们家没啥了解,现在不同,吕律可是打算在这地儿常住的。 都说屯里屯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己又没啥损失,没必要弄得到处是怨。 周翠芬也很清楚,终究还是要继续在这屯里生活下去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诚恳道歉,这才能让屯里人多少还留着点情面,见吕律和陈秀玉脸色不好,她竟是咕噜直接跪下:“我给你们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 吕律心头咯噔一响,赶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最见不得人下跪,再不说话,就又显得自己咄咄逼人了,何况,这还是个女人。 吕律长叹了一口气:“周姐,就像你说的,这北大荒,这兴安岭上到处是农场、林场,还有那么多矿场,尤其是现在的农场上,到处人手紧缺,让你家男人出去,只要舍得苦,每个月二三十块钱还是有的。 再把家里的地种好,日子是会渐渐好起来的,伱回去,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再这么弄下去,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管教男人,得狠!赶紧回去吧。” 周翠芬生得壮实,那体格往瘦精干巴的冯德柱面前一站,一个能顶冯德柱俩。 她若是能狠下心,冯德柱肯定不够她揍。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人心肉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铁石心肠,能过得去就让它过去吧。 主要是吕律记起,前世的时候,家里开办了收购点,没少听陈秀玉说周翠芬是上山采收各种山菜坚果,是最卖力也是最实在的一個人,非常勤劳能干,那怕一身病痛,也不肯错过这对她来说难得的赚钱机会,干得没日没夜。 家里一团糟,全靠她一人扛,辛劳一辈子,实属可怜。 她们家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可恨的冯德柱身上。 只看她这一次,能不能将冯德柱彻底治服帖。 她有这能力! 若是临到关头又下不去手,那他们家,也就只能这样了。 见吕律原谅,周翠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说完后,捡拾起地上的棍子,低着头转身就走。 “等等,周姐!” 吕律也打算叫上陈秀玉离开,可想到周翠芬刚才“揭不开锅”那句话,心头又是一软,连忙叫住周翠芬。 周翠芬停下脚步,擦了擦眼睛,这才回头朝吕律看来:“大兄弟……” 吕律走到她面前,从贴身口袋里取了一张大团结,塞到她手里:“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他说完,跟段大娘打了声招呼,叫上陈秀玉就走。 周翠芬紧追了两步,但一想到家里的孩子,又停下脚步,看着手心里尚有温度的大团结,提着棍子以更快的脚步离开。 一干看热闹的秀山屯人,见已经没啥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 也有人就着刚才的事儿聊上几句。 “我看周翠芬那架势,大鼻涕今天十有八九要挨揍!” “那不是更好,这偷偷摸摸的习惯,就得好好收拾收拾。” “上次我家一只鸡跳出院外,就被大鼻涕给包棉衣里了,要不是我听到叫声出来得快,那鸡怕是早就变成锅中肉了,我家的下蛋鸡啊,自己都舍不得吃,就靠这些鸡下蛋卖钱换点针头线脑和油盐酱醋,看着我提了棍子出来,大鼻涕放下鸡就跑,隔天还好意思到我家里来借盐,你说气不气人。” “这屯里不少人家都被他祸害过,他自己还被凑过几次,就是不知悔改。得看这一次长不长记性,我听说啊,被元宝咬得老惨了。” “他要长记性,今天就不会被媳妇领着到这儿找麻烦了。还有啊,周翠芬未必就能拿大鼻涕咋样,真要舍得打,早就打了,还会等到现在?” “说起元宝,还真奇怪了,这么几年,生人勿进,怎么就突然愿意跟了那盲流子了。” “会给主人守坟的狗我也就见过这么一条,这狗怕是有灵,不能按常理来看,自主愿意跟了那盲流子,肯定有它的道理。” “也别盲流子盲流子地叫了,我觉得那外乡挺不错的一个人,要换成一般人,谁还会去可怜周翠芬,给她掏钱。十块,那可不是小数目。” “确实不错。能救人。能杀熊瞎子,关键是得了熊胆明明可以不拿出来,却还因为想着清子也打过那熊瞎子,给人把熊胆送来,事情能做到这份上的有几个,这人能处。” …… 而此时,陈秀玉和吕律两人,早已经顺着屯中的土路,到了屯东。 在临近家门的时候,陈秀玉忽然停住问道:“律哥,明明是大鼻涕家做事不地道,你怎么反倒还可怜起他们家来了?” 吕律愣了下,笑道:“大鼻涕如果真的是在没有招惹元宝的情况下反被元宝咬了,你觉得周翠芬去找段大娘合不合理?” 陈秀玉想了想:“段大娘一直都说元宝是她家的狗,谁也不准动,这整个屯都知道,如果真是元宝无缘无故咬了人,肯定得是主人家负责,这没问题。” “那不就得了,大鼻涕没跟周翠芬说实话,所以,周翠芬找上门来,也是为了护着大鼻涕,不想平白无故吃亏,不奇怪。”吕律笑道:“咱办事,一码归一码,一家人某一个干了坏事,总不能说人一家都是坏蛋吧。” “我就气不过周翠芬那破嘴,说我是小浪蹄子……”陈秀玉后半句话说得声音很弱。 吕律明白,陈秀玉堂堂正正的一黄花闺女,被人当着这么多人说了那么难听的话,肯定心有不忿,当即笑了起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她应该也是急了才张口胡说,最后她不是也给你道过歉了吗,就别计较了。咱们堂堂正正做人,那会怕人说三道四。” 顿了一下,吕律接着说道:“至于我给她钱,确实有些心软了,尤其是那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最主要的是,我曾经认识一个人跟她很像,于我有莫大恩惠的人。” “这人是谁啊?”陈秀玉好奇地问。 吕律笑笑,心里暗道:“这个人,不就是你吗?” 他又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过往,陈秀玉一辈子,于家任劳任怨,相夫教子面面俱到,在他最后一无所有,要账的人踏破门槛最艰难的时候,是陈秀玉挺身护着自己,那时候,她也这么撒泼过。 第三十一章 服帖 周翠芬一路疾走,提着棍子进入院中,回身就将院门关上,顺带找了根铁丝,死死缠住,这才直往屋里走。 大鼻涕正蹲在厨房,洗着周翠芬早上在地里干活顺便挖来的小根蒜和荠菜。 听到周翠芬进屋,他讨好地挤出一丝笑意,随后就看到了周翠芬手中提着的棍子,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那棍子,可是一棵核桃楸的枝条。 核桃楸,不挠不裂,是被用来做枪托或是车轮的好材料,是东北三大阔叶珍贵树材之一,其质地硬度可想而知。 别看棍子不是很粗,但特别抗造。 之前在段大娘家院外,冯德柱被劈头盖脸地挨了好几棍子,他深知其厉害。 现在,周翠芬就提着这棍子,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他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周翠芬骂了句:“你个瘪犊子……”手中棍子就朝着冯德柱抽了过去。 冯德柱心头大惊,赶忙扔下手中野菜,跳到一旁,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媳妇儿动那么大的火。 以往犯事回家,虽然少不了说骂,但从未动过手,只要说上几句服软的话,稍微勤快点讨好一下,周翠芬的火气很快就过去了。 “这咋还动上手了呢?媳妇儿,快把棍子丢掉,我不也是看着家里没吃没喝,你们娘俩又缺衣少穿,才不得已而为之。”冯德柱一脸提防。 “不得已,不得已就可以去偷去摸,不得已就可以乱来?你特么还想着杀狗偷熊胆,知不知道熊胆多少钱,好几百,这事要是真成了,被发现了,你特么就不是被辏一顿那么简单,扭送到派出所,轻得蹲几年班房,往重了说,毙了你个瘪犊子都有可能……你不得已……” 周翠芬说着扬棍又抽。 冯德柱再次躲开:“媳妇儿,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他身上被狗咬的伤还没好利索,躲避费劲。情况不妙,赶紧认错才是王道。 “伱知道错了,你哪次都说知道错了,可你有改过吗?还一次比一次过分,你特么不要脸,我们娘俩还要,你将我们娘俩弄得没脸没皮的,随便往这屯里一走,就被人指指点点,对我们爱答不理,你让我们怎么见人,怎么活?” 周翠芬越说越火:“我打死你这鳖孙。” 棍子紧随而上,已经被逼到角落的冯德柱,没能躲开,大腿上结实地被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让他脑瓜子都跟着一抽一抽的,这是真下死手啊! 眼看着第二棍紧跟着抽来,他那还敢硬扛着,一瘸一拐地夺路而逃,想要从大门窜出去躲避。 只是,周翠芬比他更快一步,跑到前面,将他给堵了回来,顺便把门一关,门栓闩上。 那一刻,冯德柱脸色变得煞白,他完全能确定,自家媳妇这次要动真格的了。 就她那体格,一只手就能将他给拎起来。 冯德柱莫名地惊慌:“媳妇,有话好好说,你要真把我打伤了,不得还要医药费吗?家里可没钱了。” “就打死你,大不了我也跟着死,反正也没法活了。”周翠芬红着眼睛,再一次提棍追打。 冯德柱接连被抽了几下,疼得搓脚捻手,见周翠芬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赶忙往里间蹿,砰地一下将房门关上:“媳妇儿,你消消气,你听我说……” 话还未说完,就听门被猛力推了几下,紧接着,砰地一声,一样东西破出门板。 冯德柱细细一看,忍不住就是一哆嗦,那分明是斧头尖子啊。 这都动斧头了…… 紧跟着几斧头下来,眼看房门不支,冯德柱大惊失色:这家不能呆了呀。 他回头看向窗户,赶忙跳上炕,掀开窗子往外爬,脚刚迈出去一只,房门就被周翠芬撞开了,吓得他一下子没抓稳,从窗户滚落到外边,被摔得又是怪叫一声。 周翠芬一看,手中斧头一扔,转身跑着开了屋子大门,冲到院子里,正看到冯德柱惶急火燎地在解院门的铁丝,眼看着周翠芬大步冲来,心越慌越解不开,彻底乱套了,赶忙踩着院门横档,准备翻出去。 可是,他刚抬脚搭上门框,后衣领已经被周翠芬抓住,拖滚到地上。 “我让你跑!”周翠芬二话不说就开抽。 冯德柱在他媳妇儿手中,当真如鸡仔般,毫无还手之力。 这次,周翠芬是真的火了。 她也意识到了,冯德柱再不改,这家得越来越遭。 她早就想让冯德柱改了,不是一次两次,可是始终狠不下心。 以往自己不在场还好说,这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算是把脸都丢尽了。 心里一横,她那管啥脸面不脸面的,尤其是吕律那句“管教男人,得狠”,是真被她听进心里,索性也就狠狠心,放开了收拾。 接连几棍子下去,打得冯德柱惨叫连连。 这番闹腾,周边几家有人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见是冯德柱被收拾,谁也没有上前劝说的想法,反而心里暗暗叫好。 “我让你到处偷鸡摸狗!” “我让你不学好,吊儿郎当。” “我让你日白扯谎。” “我让你不务正业。” “我让你不长记性。” …… 伴随着周翠芬一声声呵斥的是一棍接一棍的抽打,还有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的冯德柱的哀嚎。 一个裤腿湿了大半,一双小脚被冻得赤红的小孩,提着個藤编小篮子,高兴地朝着小院跑来,边跑边喊:“妈,我今天在水泡子里抓到了鱼,好几条呢,今晚不用担心没饭吃,咱们可以吃鱼……” 猛然间,他看到院子中那一幕,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 他跑动的脚步停了下来,变成一步步朝着院子走,满脸的惊慌和不明所以。 这是周翠芬家的娃,名叫冯金定。 到了门口看着自己亲娘提着棍子抽打自己亲爹的凶狠情景,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妈,快别打了,爸都快被你打死了……别打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周翠芬被愤怒冲昏的脑袋,像是被突然浇了盆冷水,一下子清明过来,她扭头看看哇哇哭的孩子,又低头看着在地上躺着一抽一抽,奄奄一息的冯德柱,心头大惊,赶紧把手中棍子一扔,扑到地上,将冯德柱翻过来,抱在怀里摇晃。 “孩子他爸,你别吓我……” 周翠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少下,只看到即使隔着棉袄,冯德柱身上都有好几个地方被打得皮开肉绽。 她顿时被吓到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媳妇儿,别哭,我还没死呢!” 微弱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周翠芬猛地愣了下,当即又是一巴掌拍了下去:“你个死鬼,你刚吓死我了。咱们有手有脚的,你为什么就不能也学学人家,好好找份事情做做,咱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我求你改改吧,别的不说,就看看咱们的娃,你给他留点做人的脸吧!你总不希望他走到哪儿,都有人戳后背吧?” 周翠芬眼泪止不住地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打在冯德柱脸上,颗颗滚烫。 冯德柱沉默了,许久之后,轻轻地点点头:“媳妇儿,这次,我一定改!” 第三十二章 凑一块了 吕律随着陈秀玉进了屋子,被招呼着坐到炕上。 早已经准备好,一直在灶上温着的菜很快被马金兰和陈秀玉两人端上炕桌。 整整八道菜,早些天被送来的熊掌被他们生生留到了今天,烀得烂熟。 陈秀玉已经过世的父亲,也是顶好的猎人,以前没少吃熊肉,对熊掌这道菜,娘俩都很有心得,味道绝对不比吕律自己做的差。 他们还把家里的母鸡宰了一只,用去年晒干保存的榛蘑炖出来,妥妥的小鸡炖蘑菇,东北名菜。 这算是两道硬菜了。 另外就是生腌的小根蒜、凉拌的婆婆丁,一碗荠菜炒蛋,一份焯水凉拌的刺嫩芽,炒土豆丝和一碗熊腿肉炒大葱。 八道菜,别看野菜占了半数,但这也是待客极高的规格了,而且,这些野菜都是时鲜山菜,每一样都是好东西。 陈秀清见菜已经上来,立马将今天出去散步顺便到小卖部买来的北大仓酒盖子打开,先给吕律倒酒。 这酒酒质清亮透明,呈微黄色,幽香纯正,入口柔和绵甜,是款不折不扣的好酒。 以北大仓命名,是因其见证了北大荒开垦的过程。 这款酒,在后世可是HLJ的地理标志产品。 大概是东北冰天雪地时日较长,喝酒有驱寒作用的原因,东北人大都善饮,就连不少女人也酒量惊人,有的时候两口子在家,经常能碰上几杯,胡天海地。 吕律盯着酒,在差不多二两的时候,赶忙让陈秀清止住:“酒是好东西,但喝适量了就行……你身上有伤,你也少喝点。” “这怎么行,怎么也得满上。”陈秀清继续押酒。 满酒待客,这是规矩。 吕律很干脆地伸手将碗口盖上:“我酒量不行,喝多了怕是都回不去。” “回不去就回不去呗,跟我一起住不就完了。”陈秀清笑道。 “那也不行……”吕律很坚决。 在东北,少不了酒,吕律也很好酒。 眼前的北大仓酒,他前世往来海城和东北,没少喝,兴起的时候甚至能对瓶吹。 不过,那是前世的事儿了,他可没忘记,自己最终弄得倾家荡产,就在酒桌上,这事儿,刻骨铭心,这一世,他不想重蹈覆辙。 见吕律坚持,陈秀清也不勉强,给自己也倒了差不多二两的样子,招呼吕律动筷。 旁边,陈秀玉和马金兰伺候着,吕律看了看她们,见她们没有丝毫上炕一起吃的意思,便招呼道:“大娘,老妹,一起吃啊,家里有客女人不上桌,这规矩可不太好,这是把我当外人呐。” 他直来直去。 终究要成为一家人的,他实在见不惯这种见外的规矩,毕竟是重活一世,这习惯在后世早已经被摒弃,那有哪么多讲究。关键是这桌上,就他和陈秀清两人,未免也太冷清。 想了想,吕律又说道:“王大爷这段时间,没少来给清子诊疗,他那么照顾,清子这能下地了,也得把人叫来,好歹也算是表示一番心意。” 陈秀清憨厚实在,不善言辞,吕律只能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帮忙指点张罗。 听到吕律这么说,陈秀玉立马明白他的用意,屯里唯一的一个赤脚医生,关系得维续好。 而且,这段时间,王德民有事没事就会过来溜达一趟,原本那些换药之类陈秀玉或是马金兰就能完成的事儿,他都亲自上手,陈秀清才会恢复得那么快。 就冲这一点,就该请。 对,关系就得靠维续,多走动,才能四面开花。 陈秀玉立马应了一声,出了屋子去请王德民。 十数分钟后,王德民请到,笑呵呵地上了炕。 吕律更是叫上陈秀玉和马金兰,一起动筷,当然,也没忘记跟王德民说:“大爷,我是外地人,我们那边没那么多规矩,在我认为,都是人,大家都是一样的,我心里可没什么三六九等的说法,您老也别介意。” 他自己无所谓,不代表王德民这个老东北也无所谓,不少东北人家,哪怕到后世几十年,这样的规矩依旧遵守着。 殊不知,王德民点点头说道:“就该这样。说起来,这秀山屯的人,其实都算不上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可以说是来自五湖四海,讲究那些干啥。” 吕律微微一愣,这一点他还真从未听说过,连忙问道:“大爷,这有什么说道吗?” “其实啊,咱们屯里最开始住着的老辈人,是清朝那会儿平定三藩后,流放到这边的驿站站丁,又叫站人。 那时候老毛子侵入外兴安岭(雅克萨战役),所以,出于驻守和军事的考虑,清朝从吉林到瑷珲,设了不少驿站,促进边防,这些驿站,用的就是我们祖上那些没什么罪,被事情牵连而被流放的人。 东北这边,被清朝视为龙兴之地,他们入关后,就将这边封了起来,不准外人进入。 这一封就是两百多年,所以,明明是好地方,却没什么人,鄂伦春、满族人等,才是这里的原住民。 再后来,闯关东来的人更杂,小日子为了掠夺咱们这的资源,更是将分布四处的人汇集到一起逼着为他们卖力。 所以,细细说起来,咱们这屯,祖上云南人、广西人、广东人,山东人、河北人……都有,真正的五湖四海是一家!我祖上就是云南人。” 王德民说起这些,如数家珍。 吕律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原先只知道,清朝对这边进行长达两百多年的封禁,所以,孕育出了东北这大好的资源。 只是可惜了这大片的黑土地,明明种啥长啥,却两百年闲置。 没想到,秀山屯还有这样的来历,而且,似乎有不少屯也是这样形成的。 却听陈秀清说道:“我曾听我爸提过,我祖上也是云南的。” 吕律又是微微一怔,前世入赘陈秀玉家里,他可从没听这么说过,他顿时笑了起来:“我也是云南人,小时候随母亲流落到海城的。” 这一说,还凑一块儿去了。 屋里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这一顿饭吃下来,有说有笑,就真的有滋有味了。 大半个小时后,桌上只剩下些许残羹,吕律只喝那二两,但王德民被他和陈秀清轮番敬了不少,吃饱喝足后,跟几人打过招呼,哼着小调优哉游哉地回去了。 吕律也准备走,却被陈秀清拉住。 “还有事儿?”吕律问道。 陈秀清点点头,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個布袋,将里面半干的熊胆取了出来:“这熊胆,本该就是你的,我不能要。” “别忘了那个规矩,山财不可独享,何况,我就是捡了个便宜。”吕律推了回去。 第三十三章 钉子扎脚 山财不可独享,是猎人们一直遵守的规矩。 别说参与打猎的不能独吞,哪怕是碰到个路人,只要开了口,就得分人家一些。 这话其实跟“沿山打鸟见者有份”一个道理。 听上去似乎很不合理,实际上想明白了,才知道这话一点不假。 利益大家都想要,会眼红,因此不要独享,因为,如果一旦你独享,就会招致他人的怨恨,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以其这样,还不如索性敞开些,主动分给别人一些,将独享这种招人怨恨的做法转变成人情。 接受馈赠的人会因此而感激,尤其是在这种猎人众多的山里,若是有人知道猎物的所在,也会因为这结下的情谊而提前告知,大大增加狩猎获取好东西的机会,多的都跟着赚回来了。 这句话中,融入的更多的是为人处事和人情世故。 “熊瞎子送来的时候我看过,我打的那三枪,根本不致命,真正把熊瞎子杀死的,是哥打中它脑袋的那一枪,哥也说了,山财不可独享,这熊胆我自己若是收下了,不也是一种独享?何况,你不但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报了仇啊,我怎能收下这熊胆?” 陈秀清由衷地说。 吕律偏头看着陈秀清,这人憨厚实在,有着自己的坚守,是个靠谱的人。 可惜了,上一世陈秀清在吕律入赘之前早几年就没了,没能碰面。 “也别推来推去的了,这熊胆我不可能一直带在身上,放地窨子里面,又不安全,就放你这保管吧,以后卖了钱,咱们对半分,总行了吧?” 吕律心知陈秀清的不安,干脆说了個折中的法子,见陈秀清还要说话,他连忙伸手止住:“别再多说了,再多说那就见外了,我还指着等你伤好了以后,领着我一起打猎呢。” 陈秀清犹豫了一下,将熊胆又放回布袋,苦笑起来。 “怎么,被熊瞎子撵过一次,就怕了?”吕律问道。 熊瞎子吼叫声瘆人,杀伤力强大,遭到过熊瞎子追击的人,无异于经历过一场生死之间的大恐惧。 也就陈秀清这样的有些经验的猎人,若是换作普通人,面对那种情况,被吓尿那是常事,甚至还有直接被吓死的。 很多人被吓过一次,别说再去面对熊瞎子了,甚至谈话中提到熊瞎子,都会害怕。 “怕到是不怕,只是,我现在,狗没了,枪也没了,还怎么打猎啊?”陈秀清摇摇头道。 那条存活下来的花狗,仅能当个看家狗了。 “枪会有的,狗也能慢慢培养,再说了,赶山打猎,离了这些东西,咱们还可以多动动脑子啊。陷阱、套子、夹子,方法多的是!”吕律微微一笑:“等你伤好了,到地窨子来找我……走了!” 吕律说完,起身就走。 “小伙子,别走啊,这天都黑了,今晚就在家过一宿啊,你这回去,还有好几里地呢!” “是啊,律哥,就留家里呗。” 听到吕律要走,在灶房烧水洗锅洗碗的马金兰和陈秀玉追了出来喊道。 “不了,大娘,老妹儿,伱们都回去吧,别留了。地窨子哪里,元宝还守着呢,我是吃饱了,它还没有,可不能放了饿着。” 吕律摆摆手,脚步不停。 都清楚猎狗对赶山人的重要,母女俩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看着吕律出了院子,身影消失在土路上,两人才折返回灶房。 “真是个好小伙,挺会做人,事情又想得周到有分寸……闺女啊,你觉得他人咋样?”马金兰一边刷着灶上的大铁锅,一边问陈秀玉、 陈秀玉正洗着碗,突然听到这个问题,脸色不由一红,低声说道:“挺好的一人。” “只是挺好吗?”马金兰笑道:“我听一声声律哥,叫得可亲了。” “妈……你在胡说些什么呢?”陈秀玉脸一下子更红了。 “行了行了,妈不说了还不行吗?”马金兰笑了笑,又长叹了一声:“你说你,一转眼也已经是大姑娘了,是时候找个好男人嫁了。小吕人是不错,可惜是个盲流啊!” “盲流怎么了,这人有本事,在哪儿不能活?” 听到这话,陈秀玉反倒急了:“律哥为人处事样样不差,就吃饭之前,我去请王大爷,人家都已经开始吃饭了,本来是不来的,一听说律哥也在,放下碗就走,王大爷会看错人?还有,大鼻涕那档子事儿,我可是亲眼看着处理的,他这人心肠那么好,刚还听外边的人夸呢。 盲流只要人好,屯里不是每年都有接收盲流落户名额的嘛,到时候争取一个不就行了。” “哟哟哟,闺女,妈没听错吧,都开始帮人说话了。看来是上心了!”马金兰笑了起来。 一下子,陈秀玉羞得不敢抬头了。 却听马金兰接着说道:“这才见过几次面啊,得再观察观察!” 自古,但凡疼爱自己子女的,娶妻嫁女,向来慎重,马金兰也不例外。 吕律出了陈秀玉家院子,顺着土路往地窨子赶。 出来时他看着天边早早升起的月亮,知道今晚月色会很好,走路没问题,也就没带马灯。 可刚走没几步,右脚脚心忽然传来尖锐的疼痛,激得吕律提脚蹿跳起来。 他赶忙脱下黄胶鞋,翻转鞋底看了下,好家伙,一截锈迹斑斑的五分钉,穿透鞋底,刺入脚心的部分最起码也得有一厘米那么长。 再看看地上,是一堆扫地后随手从栅栏上掀到路上的垃圾。 路边的,正是秀玉家的邻居——怂狗家,虽然他家现在还没养狗,但不妨碍吕律用这个已经习惯的称呼。 葬德啊! 扫的垃圾也不管里面究竟有什么,随手就往门前的路上倒,吕律倒霉透顶地被隐藏其中的钉子给扎中了。 从鞋底使劲拔出铁钉,吕律回头看了看怂狗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凭这种事情去找人家,十有八九会被一句“走路没长眼睛”给怼回来。 他只能自认倒霉。 将钉子插入栅栏缝隙,吕律强忍着疼痛,使劲挤了下淌血的伤口,期望将进入的铁锈给挤出来一些,又抓了些泥巴按伤口上止血。 套上鞋袜,吕律起身试了试,似乎也不是特别疼,他没作多想,继续往地窨子赶。 第三十四章 桦树蜂桶 刚出了屯子没多远,吕律就将随身带着的侵刀给取了出来,在路边砍了棵小树,修理下枝叶,将侵刀墩上。 剩下的路,出了田地范围就是遮天蔽日的林子,不得不提防着点。 东北虎、远东豹(金钱豹)、东北狼等,都会夜间活动,并时常有出山的,甚至有不少进村偷猎牲口、伤人的事情发生,很危险。 山里走夜路,到处影影绰绰,偶尔一声凄厉的夜枭怪叫,或是某处林木突然的晃动,都能让人汗毛倒竖。 一般人还真不敢这么走。 一路无事,距离地窨子还有几百米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前方林木间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他一下子站定,抓着侵刀小心提防。 几个呼吸的时间,一道身影从林木间快速跑出来,吕律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那身影,像是一匹狼。 直到那身形再靠近些,看清后才发现是迎出来的元宝。 “吓我一跳!”吕律长长舒了口气。 还知道来接主人,好狗啊! 就是不吱声这一点,有些让人发毛。 元宝跑到吕律身边,摇着尾巴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就一声不响地跟在旁边,尾随着一瘸一拐的吕律返回地窨子,直到吕律钻进屋子,它才返回前几天吕律在地窨子旁边简单搭建的狗棚。 在空地上游荡的三条狗崽随后也跟了进去。 大笨狗耐冷,冰雪天尚且没事儿,就更不用说春天了,狗棚子里也就简单的铺了一个麻袋,顶上弄了能遮雨雪而已。 钻进地窨子,吕律赶忙点亮马灯。 伤到的脚,初始的时候还不觉得咋样,等脱了鞋子,他才发现袜子被脚上流出的血浸透大片,鞋子里面都黏黏糊糊的,并且伤口火辣辣地,感觉越来越疼,好在血已经止住。 将伤口的血迹洗净,用土霉素颗粒磨成细面,敷在伤口上,找了双干净的袜子套上。 给元宝熬了苞米面喂上,他早早地躺下。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吕律看了下自己的脚,悲催地发现,脚肿了老粗,鞋子都穿不上,沾地就疼。 得,这下连上山都上不了。 但人不能闲着,越闲就越懒,而且,这地儿,就他一个人,得找点事情做做,不然挺无聊。 思来想去,吕律决定做几個蜂箱,为改天收那群东北黑蜂和以后遇到的蜜蜂做准备。 这深山老林里,大树多的是,最不缺的就是木材,倒也不用解板,直接用原木掏出来就行。 地窨子后面山坡上就有椴树和桦树,都是做蜂箱的好材料。 吕律费劲地爬到半腰,选了一棵一人合抱尚且还抱不拢的笔直桦树,坐在地上,在下坡面擦树根脚的地方,砍了一个大大的马口。 然后转到背面稍高的地方,用锯子开锯。 以前在农场,入冬之前,都得上山伐木,准备过冬的柴火,又叫做劈木头柈子,没少砍松树或是桦树。 他还参与过林场伐木,在这方面,也有些经验。 现在的做法,是为了让这棵桦树,顺着山坡倒下,叫做顺山倒,伐木工人在树倒下的时候通常会大声吆喝一声:“顺山倒嘞!” 有提醒他人树木倒向和注意避让的作用。 吕律脚上有伤,施展不开,费了好大劲才将木头锯进去半数。 这桦树太大太直,砍到这程度,还是纹丝不动,锯子受重力挤压,渐渐地被夹住拉不动了,没办法,他只能取了大斧,砍了棵小树,修成楔子,从锯出的缝隙中敲进去,没几下就听到了树木断裂发出的尖锐咯吱声,朝着下坡倾斜。 他赶忙跳到一旁,高声喊道:“顺山倒嘞!” 这一声是必须的,也是约定俗称的伐木规矩。 并不是说周围没人就不用喊,因为人总有大意的时候,还有有的时候,不明情况的人突然闯入。 伐木,听着简单,但其实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那么粗的大树倒下,随便擦到碰到,可能都是要命的。 随着吕律的喊声,大树不断加速,顺着山坡轰然倒下,声势骇人。 周边被桦树波及的树木枝断叶落,前方一棵稍小的桦树,粗大的枝头,被带了一下,生生撕断裂小半。 吕律也不去管它,掉下来的,都是过冬的柴火,就让它们在山坡上晾着,等脚好了,抽空再来劈瓣子。 桦树就这点好,树干笔直,只在中上部枝桠才会多。 而吕律想用来做蜂箱的,正好是中下部。 接下来,只需将树干锯成八十厘米的树段,滚下山坡就行。 东北黑蜂的群势向来强大,也只有强大的群体,才能更利于保温越冬,所以,蜂箱内部的空间要求密闭性好,木材厚实也有保温的作用。 吕律在后世见过专业养殖所用的活框蜂箱,也清楚土养的法子,所以,他换了个思路,准备将两种法子结合起来。 花了一早上的时间,锯出六段桦树段,被他顺着山坡滚到地窨子前面空地,准备锯成大小不一的两半。 大的那一半掏空成倒半圆柱形空间,做成蜂箱,小的这一半作盖子。 在蜂箱上口留了放置木片的搭槽,木片三厘米左右,涂上蜂蜡,有引导蜜蜂顺着木片构建巢脾的作用,有需要的话,又能将木片连着巢脾提出来检查或是进行人工分蜂,还能更方便蜂群抱团调控。 关键是,这样的空间里,蜜蜂做出来的巢脾比活框的巢础要小的多,只是增加了巢脾的数量,这样更利于形成一整脾蜜的情况,取蜜的时候,对蜜蜂影响更小。 有土养的意思,还有活框养殖的方便,吕律对这个设计很满意。 找了细线和尺子,用锅底黑灰加水当成墨汁,弹线开锯开挖。 在制作甄子、木碗和木瓢的时候,工具已经凑齐,此时正方便使用,饶是如此,他依旧折腾了三天时间,才将三个蜂桶制作完成,被他用山藤连盖子捆绑起来,放空地上晾晒着。 这样的捆绑,是为了避免蜂桶开裂和盖子变形,不再严丝合缝。 蜂桶是做出来了,可吕律的脚非但没有好转,还开始溃脓了。 他心知,不能再拖下去,得赶紧治! 第三十五章 车老板子 第二天早上,给元宝熬了苞米面喂上,让它留下来看家,吕律砍了根棍子拄着,一瘸一拐地前往秀山屯。 平时这几里地,大半个小时轻松走到,如今脚成了这模样,走起来就艰难了,硬生生磨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屯口。 按理说,他身体素质不错,自己清洗敷药后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好起来。 可三天过去了,肿未消,反而溃脓。 吕律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钉子铁锈的原因,感染了,或是得了破伤风。 若是破伤风的话,那就麻烦了,这病,在这年头可不好治,致死率可不低。 可破伤风,记忆中也不是这种反应。 总之,看医生是对的,当时被扎到的时候,就不该硬挺着,当场就去找王德民。 吕律抵达秀山屯的时候大概是早上十点左右,秀山屯里的人大都下地干活,他一路走来,并没有在路两边的地里看到王德民,进了屯子,走到王德民院子的时候发现院门紧锁。 得,等着吧! 吕律在王德民院子旁摆放着的一根粗大的老木头上坐下。 这根木头,前世吕律入赘的时候都还在。 是榆木的,到处是大疙瘩,春秋季节,经常能看到几个老头坐在这里唠嗑、晒太阳,也有顽皮的小孩会在这里打闹嬉戏。 老木头表皮都被平时坐在上面的一個个屁股磨得发亮、胞浆。 印象中,就在他入赘的那一年,被一个外地人给买走的,给了王德民家几块钱,贴地那面,都已经腐烂大半,说是还可以拿去做漆雕工艺品。 这木头紧挨着的,是一棵很有些年头,粗大扭曲,有着巨大树冠的杏树,夏季的时候,这里也成了老人们纳凉的好地方。 此时,树上已经冒出点点红骨朵,零星有几朵杏花开放。 等完全盛开的时候,这棵杏树在屯子里,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爷们,干啥呢?”有村民路过,看到吕律一个人坐在那里,笑着打招呼,他很快注意到他的脚伤,惊讶地问道:“这脚咋地了?” “被钉子戳到,肿得厉害,三天不见消肿,只能来找王大爷看看了。” “是该好好看看……王大爷下地了,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去帮你叫来?” “不用麻烦了,他有事儿忙,我这脚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治好的,不怕急这一时半会儿。” “那到家里去坐坐,喝点水?” “就不去叨扰了,我看你扛着锄头,也是要下地吧,事儿忙,就不耽搁你了。” “那行吧,我下地干活去了,有空到家里坐,我家就在下边,那棵大梨树旁边,我姓周,叫周方敬。” “好了,周大哥,改天过来,一定到你家去串门。” 周方敬点点头后,扛着锄头走了。 记忆中,周方敬是林场的一名伐木的油锯手,秋末冬初,自家地里的活计忙完,就扎在林场中当临时工,以前只是知道这么个人,挺能吃苦,其它的了解不多。 重活一次,吕律没想到,除了几个自己有意接近的,头一个跟自己打招呼并释放善意的,会是他。 事实上,吕律也清楚,十有八九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传开了。 他从一个个看到自己时,面孔上露出的笑意就知道,他们对自己之前的提防消解了不少,应该算是已经初步了解认可了自己这个外乡人。 总之,是个好的开端! 接下来又路过几人,大都冲着他笑笑,简单地寒暄两句。 等了十数分钟后,吕律也有些无聊了,眼睛闲不住地四处乱瞅,他忽然注意到地上颗陷在泥土中的杏核,不由心中一动,伸手抠出三枚,擦去泥土,发现还完好无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叫唤:“哥,你怎么也在这?” 吕律扭头看去,发现路上缓步走来的是陈秀清。 他能下地了,在炕上一直躺着也不是事儿,反而出来稍微活动一下,更有利于恢复。 “我来找王大爷!”吕律随手将三枚杏核装衣兜里,冲着他笑笑:“过来坐。” “都到这了,也不去家里坐,怎么反倒在这儿呆着?”陈秀清边走边说,有些怨念。 “我不是想着你受伤了,大娘和老妹儿肯定很忙,我要是去了,肯定又是把手头的事儿都丢下,可不能耽搁她们。”吕律解释道。 陈秀清走到近前,立马注意到吕律踩跟穿着黄胶鞋肿得老粗的脚:“咋回事啊这是?” “哪天晚上从伱们家里出来,走过你隔壁的门前,他们家在路上倒了垃圾,里面有生锈的钉子,被我踩到了,我还想着这是小问题,养上两天就没事儿,没想到成了这样。”吕律苦笑道。 “隔壁……江显昌家,他家是这么个习惯,别说扫地的垃圾了,就连打死的耗子都能随手往路上扔,他才不管别人嫌不嫌臭,只要不碍着他家就不管。你看看屯里,哪家都是往自家的粪塘里送,就他家,啥都能往大路上扔。 前些年,他家里娃还小的时候,裹灰的屎尿一样往路上倒,弄得他门前那段路跟茅房似的,为了这事儿,屯长还说过,可人家不改也没法……唉!” 陈秀清摇摇头,作为邻居,他家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江显昌,就是“怂狗家”的男主人。 从打认识起,吕律对他家的感官就不太好,也算是吕律上一世接触得比较多的一个人,因为他是车老板,通常叫做车老板子。 车老板子,说白了就是赶马车、牛车或是驴车的车把式。 一杆大鞭子甩得啪啪响,东北大平原上响起噔噔噔的牲口蹄子声,尤其是赶集的时候,一路上弄得人欢马叫,挺壮观。 到了后来,无论是开拖拉机、大汽车还是小轿车的,都叫车老板子。 这种叫法,多少有点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感觉。 车老板在这年头牛气啊! 一般人平时要进趟城捎个脚,需要从外面捎点东西回来,或是要运送东西去别的地方,都得求人家,而且,他们四处走动,见多识广,苦钱也比普通人相对容易,走到哪儿,抱着根鞭子,都有点儿鼻孔朝天的架势。 前世家里山货收购点开起来以后,临时找不到汽车拉东西,或是东西少划不来请汽车的时候,吕律没少找他。 原本以为见识过不少东西,眼界会大一些,江显昌不一样,事事斤斤计较,抠抠搜搜的,动辄以钱说话,就一掉钱眼里的人。 女的也不是啥善茬,尤其嘴碎,还特别能编能说,有的没的,都能在她简单臆想后就往外叭叭。 吕律回秀山屯的时候还好些,他人没在,两家人没少隔着栅栏吵嘴,见收购点事情渐渐红火,想是眼红了的缘故,暗地里没少使绊子,在吕律生意失败后,更是落井下石,不少难听话就是从他们家流出来的。 这一世……吕律微微皱眉后,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第三十六章 疗伤 “爷们,你咋能在这干等着……要不是周方敬跟我说了,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王德民扛着锄头急匆匆地赶回来,老远就先叫开了。 是周方敬说的……吕律没想到,他还真帮忙去叫王德民了,倒是挺热心的一个人。 吕律心里暗暗记下这份好。 “老是跑来麻烦你,这不是怕耽搁你吗?”吕律笑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医生,干的就是这行当,那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王德民走到近前,将锄头往地上一放,蹲在吕律面前,将他的脚抬起来看了下,又用指头在伤口周边戳了戳:“疼不疼?” “有点!”吕律微微皱了下眉头。 就刚才王德民戳那几下,里面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你咋不早点来看,这钉子扎得可不浅,里面脓都扩开了……越耽搁越麻烦,小伤也能酿成大事儿,这要得了破伤风,可是会要命的。来来来,跟我进屋……” 王德明先是开了院门,又折返回来搀着吕律进了屋子,让吕律上炕后,他去洗了手,顺便取来药箱,从箱子里翻找出酒精、棉球,还有一把柳叶形小刀。 刀子以黑铁锻制,谈不上精巧,顶多能说是比较小而已,打磨得倒是很锋利。 在这些年头,赤脚医生绝对称得上屠龙勇士,条件艰难,亦能凭借简单粗糙的工具对抗伤病,活人无数。 “得割开个口子,把里面的脓血和脏东西全给挤出来,再清洗消毒、上药和打针,才能好。” 王德民先用钳子夹了棉球,蘸了酒精,将吕律脚底伤口及周围擦拭消毒,随后拿起小刀,也蘸了酒精,让在一旁的陈秀清帮忙用火柴点燃。 幽蓝的火焰在刀身上燃烧数秒熄灭后,王德民看向吕律:“爷们,伱忍着点,这脚上不好扎针,只能硬来了,会有点疼。” 吕律点点头:“好!” 没办法,以现在的条件,怕是去区上的卫生院,也是直接这么处理,麻醉剂什么的,就别想了,这只是小伤。 陈秀清被熊瞎子挠了一爪子,那么重的伤,用的还是银针穴位麻痹呢。 王德民拖了凳子在炕边坐下,左手抓住吕律脚掌,又强调道:“可不敢乱动哈!” 吕律心头还真有些紧张,稍微做下心里建设后,咬牙道:“来吧!” 王德民也手上用力,抓住吕律脚掌,然后刀子贴上去,动作极快地一刀在伤口部位割开一个差不多两厘米的小口。 一下子,钻心的疼痛让吕律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倒吸凉气。 王德民看着吕律笑了笑:“还得再忍忍,里面的脓血比较多,得挤出来,还要用酒精消毒……” “刀子都忍了,还怕这些!”吕律再一次咬紧牙关硬挺。 王德民放下刀子,双手齐上,对着伤口一阵挤压。 这疼痛不比动刀子差,他一番硬挺,额头上的汗珠子都沁了出来。 随后,王德民取了镊子,夹着棉球,将流出的脓水擦拭干净:“看看,就是这东西,让你的脚溃脓!” 看着棉球上粘着的几小块细碎铁锈,吕律也很无语。 就这么点小东西,就能将自己折腾得够呛。 “脏东西取出来就问题不大了!”王德民说着,用蘸了酒精的棉球对着伤口仔细擦拭清洗。 吕律又好好体验了一把酒精的厉害。 清洗干净后,王德民这才给吕律用上盘尼西林药粉敷好,又用绷带帮他缠上。 这还没完,他接着从铝盒中取出一個玻璃针管,抽了半管针水:“把裤子脱了,给你打一针消炎针。” 吕律嘴角一阵抽搐。 说实话,给脚上开刀挤脓水和消毒上药,吕律都没那么怕,唯独在屁股上打针,单是说到这个事儿,他屁股就忍不住一阵抽搐。 源于小时候给屁股上打针的恐怖记忆。 “大爷,要不干脆给我挂一针得了!”吕律商量道。 相比起往屁股上扎针,他更愿意看着针头从自己手背上的血管中扎入。 “我针水都抽好了……防破伤风的。”王德民晃了晃手中针管,注意到吕律看着自己手中针管的神情,笑道:“你该不会是怕打针吧?” “怎么会……” 吕律死不承认,一个大男人怕打针,这种事情说出去,怕是得被人笑话。 而且,破伤风针,确实该打。 他翻身坐起,几下解除裤带,将自己左半边屁股露出来,看到王德民推动针管,将里面的空气排出,针水滋溜冒出一小股的时候,赶忙将脑向一旁。 不敢看啊! 屁股上传来酒精棉球擦拭的时候,他心里就开始莫名地忐忑,连屁股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在针头猛地插入的时候,他脸色一下子发白,直到针头拔掉,才慢慢缓和。 得,再一次成功加重屁股打针的心里阴影。 不过,好歹是装过来了。 吕律长长地舒了口气。 “行了,待会儿,我再给你开点消炎药!”王德民笑笑,转而看向在一旁憋着笑的陈秀清:“清子,你要不要也来一针?” 吕律的反应可是完全落到陈秀清眼中的,他自己也对此也有深刻感受,听到王德民这么一问,他连忙摇头:“我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快,也没有发炎,就不用了。” 王德民也不去逗弄陈秀清,他将针头从针管上拆卸下来放到铝盒子里,玻璃注射器也拆开,这些东西可都是要用水煮消毒,重复使用的。 “两位爷们,今天就在这吃中午饭,你们聊着,我去给你们做饭。”他快速地收拾好东西,给吕律开了消炎药用报纸包好,笑着说道。 “大爷,就别忙活了,我还得回地窨子,昨天晚上吃剩的饭菜都还有不少,还有元宝和狗崽没喂……”吕律一边说着,一边将裤子掖上。 元宝和狗崽没喂,这是个好借口,吕律用得顺手。 主要是不好麻烦、耽搁王德民。 “吃饭肯定是上我那里去更合适,我妈和妹妹都快回来了,她们做起来更快些,大爷,你就别忙活了,一起到我家里去吃,呆会大娘回来了,叫上大娘一起。”陈秀清那会放过将吕律请到家中的机会,也紧跟着说道。 “喂狗,不急那一会儿。” 王德民直接就瞪了回来,吕律的拒绝,让他有些不高兴,回头又看向陈秀清:“清子,我在吕律那里吃过饭,也在你们家吃过饭,咋地,让你们在我家吃顿饭就这么难?这你还跟我争?不是那个人,大爷还不留呢。” “脚上有伤,我走不快,回去得要些时间……”吕律笑道。 “吃完饭,我用架子车送你回去,多大点事儿啊!”王德民沉着脸:“都老实在屋里呆着,不吃饭不准走。” 盛情难却,再推辞就真矫情了。 “那行吧!”吕律点头应了下来。 “我回去跟妹妹和妈说一声,省得她们回来看不到我人又急!”陈秀清想了想,说道。 “呆会你大娘回来,我会让她去说,你就别瞎折腾了!”王德民很不放心地看了陈秀清一眼,非常怀疑他这是不留下来吃饭的借口。 陈秀清只能笑笑,也跟着在炕上坐下。 见状,王德民这才放心地忙活。 他先给两人取了保温瓶泡了茶水,出屋后,很快听到了院子中传来鸡的惊叫声。 吕律和陈秀清对视一眼,两人赶忙朝炕边的窗户看去,看到王德民提着把刀,正在追着院子中那只最大的母鸡。 这年头,人们都习惯早上在将鸡放出来的时候,用指头从鸡屁眼里探探有没有蛋,有蛋的话,就将鸡关鸡窝里,直到鸡蛋下出来才会把母鸡放掉。 主要就是为防止母鸡跑到外面野地里或是别人家里下蛋。 鸡被捉习惯了,眼看跑不掉,干脆蹲地上不动,很容易就被抓住。 鸡蛋可是好东西啊,平时都舍不得吃留着卖的,更别说杀母鸡了。 陈秀清刚准备开口阻止,却被吕律给拦了下来,小声道:“呆会多给点医药费就行。” “大爷会要吗?”陈秀清微微皱了下眉头。 “放心,我有办法!”吕律笑道。 第三十七章 雉笛 两人正准备重新坐下喝茶,看到大路上冯德柱背着不少行礼走过,他媳妇儿周翠芬领着孩子冯金定跟在旁边,一路上小声地说着什么,一直送到屯口,才恋恋不舍地分别。 周翠芬领着孩子,直到看不到冯德柱身影了才折返回去。 “看样子,这是要出门啊,大鼻涕这是要去哪儿啊?”吕律不由问道。 “这事儿我知道,大鼻涕准备去农场打临时工了。” 陈秀清笑道:“我那天在屯子里溜达,听他们邻居说的,周翠芬领着大鼻涕去刘炮家找麻烦不成,回去后,大鼻涕被周翠芬按在院子里,好一顿收拾。” 能降服东北老爷们的,只有东北老娘们。 吕律估计,周翠芬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也不知是被收拾服帖了还是咋地,大鼻涕后来突然就变得勤快了,家里事情抢着做,平时赶着撵着都不愿意下的田地,也干得有模有样,像变了个人似地。” 陈秀清深吸一口气:“但愿他从此转性,好好过日子,别再去祸害大伙了。” 吕律点点头:“但愿吧!” 李树梅背着采摘回来的刺嫩芽,推门进屋后,直接去了厨房,正看到王德民正将炖好的鸡肉从锅里舀到大土碗中。 李树梅脸色微微一变:“你咋能把下蛋母鸡给宰了?” 王德民笑道:“我留吕律和清子在家吃饭,给他们弄点补的。” 一听说有客人,李树梅赶忙闭嘴,在狠狠地瞪了王德民一眼后,她出了厨房,偏着脑袋看了看里间炕桌边坐着的吕律和陈秀清,返回厨房,压低声音责怪道:“补啥补?就你心好,就你舍得,就你会做好人,这家迟早被你败光,自家过年还舍不得宰,你倒大方,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商量啥呀?人家上次给家里送的熊掌熊腿,还有熊鼻子、波棱盖,伱咋不说?”王德民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你帮他们又是治伤又是看狗的,你不是也没收钱?”李树梅很不服气。 “人家留下五十块钱,除了医药费,你至少也昧了八块,那不是钱?你还想咋滴?”王德民开始来气了。 “哎……你个败家玩意儿,说什么呢?这么些年,要不是我精打细算,你早特么喝西北风了。”李树梅也来了气,声音一下子高了不少。 这把王德民吓了一跳:“你能不能声音小点?鸡都已经炖熟了,我现在也没办法让它活起来,再说了,人家本不想在这吃饭,是我给留下来的……要吵也得等这饭吃完再吵,我奉陪到底,啥玩意儿啊!” 王德民说完,端了鸡肉就走,留下一肚子气的李树梅在厨房,拖了个凳子,气鼓鼓地坐着。 两口子在一起也过了好些個年头,没少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吵吵闹闹。 闹归闹,李树梅却也清楚,现在家里有客,多少得给自家男人留点面子。 而且,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还能咋地? 想了想,她跟着起身,进到里间,笑呵呵地说道:“吕律和清子,难得来家里吃顿饭,赶紧趁热吃,多吃点,要不是你们来啊,你们大爷可没这么勤快。” 心里再怎么有气,也得招呼一下,不然可不地道。 这话听在吕律和陈秀清耳中,是句热情好话,可在王德民听听来,就有些刺耳了。 王德民翻着白眼瞪向李树梅。 李树梅装作没看见,直接忽视,找个借口:“我再去给你们弄两小菜。”说完就准备退回厨房。 王德民亲手做的饭菜,只有简单一份生腌小根蒜,一份凉拌刺嫩芽,还有一份土豆丝,三样普通的小菜,也因为那只肥壮的加了些药材的清炖母鸡,变得豪奢。 “大娘,这些菜已经很好了,就别再麻烦了,一起坐下吃吧。”吕律招呼道。 “你们吃,我在厨房吃就行!”李树梅笑道。 “别管她,你们大娘就这德性。”王德民也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然后提了酒瓶给吕律和陈秀清倒酒,招呼两人吃菜。 事实上,吕律和陈秀清在炕桌边,也隐约听到了一些李树梅回来后两口子说的话,知道真坐在一起吃饭,反而会很不自在,也就不去管她。 王德民看着转身返回厨房的李树梅说道:“你也别忙吃,先去清子家一趟,告诉金兰和秀玉,说清子在咱们家吃饭。” “好,我这就去!” 李树梅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院子,朝陈秀玉家走去,边走边嘴上嘀咕:“败家玩意儿。” 数分钟后,她从陈秀玉家里返回,进到厨房,看着锅中的鸡肉,又是一阵肉疼。 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能完全便宜了别人不是。 她取了碗筷,给自己添了碗饭,狠狠地在锅中挑了几块好的鸡肉堆在碗中,在灶边凳子上坐下,也卖力地吃了起来。 吕律和陈秀清酒喝得很少,饭倒是各自下了两碗。 三人吃饱后,闲聊了一阵,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吕律和陈秀清对视一眼,起身告辞。 “爷们,等着,我去给你套架子车,送你回去!”王德民按住吕律肩膀说道。 “大爷,你就别麻烦了,我自己能回去。”吕律劝阻道。 “脚上刚动了刀子上了药,你怎么回去,听我的!”王德民说完转身出门,去将靠墙摆放的架子车推了出来,又将马棚中的马匹牵出。 趁着王德民在套架子车的时候,吕律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从怀里内兜中掏出五块钱:“大娘,我这就要回去了,刚请大爷帮忙治脚伤,医药费还没给呢,这钱你收着。” 看着吕律手中递来的票子,李树梅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擦擦手,将钱接过:“哟,你不说都不知道你脚受伤了,重不重啊?” “没事儿,就只是点小伤,大爷帮忙看过,要不了几天就会好了。”吕律笑道。 就在这时,王德民套好马车,准备进来搀扶吕律,正好看见李树梅将钱往兜里塞,知道她又在背地里收钱了,他额头上青筋一下子冒了出来。 但是,当着吕律和陈秀清不好发作,只得装作没看见,热情地搀着吕律:“爷们,车子准备好了,我扶你上车!” 三人一同朝着屋外走,临出门之际,王德民回头瞪了李树梅一眼,李树梅更是直接,将脑袋扭向一旁,不去看他,这把王德民气的,只能伸出手指狠狠地隔空戳了她几下。 吕律被王德民送回地窨子的时候,估摸着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在王德民离开后,吕律在地窨子给元宝娘儿四个熬了苞米粥喂上:“脚不利索,上不了山,只能先委屈你们几天了。” 不能再瞎折腾,必须得把脚养好才是正事,本打算再掏一个蜂桶的事情也被吕律暂时搁置。 无聊中,他从兜里掏出那三颗杏核,在旁边找了块石头,抱在怀里开始打磨。 用了大半个小时,三枚杏核的两面,都被他磨出了一个圆孔,圆孔直径约三毫米,然后又找了给元宝挂针水时用过的针头,小心地将杏核里面的杏仁戳碎挑出。 蹦跳着来到河边,吕律将三枚杏核清洗干净,然后一枚枚放在嘴巴中含着吸气,发出轻微的声响,一边吸气一边调整。 一枚枚试下来,他挑选了其中一颗,其它两颗则被他随手扔在河里。 这是他用杏核制作的雉笛。 能发出和野母鸡非常类似的声音。 三枚杏核,只有剩下的这枚声音最为接近。 第三十八章 声诱 这个时段,正是野鸡配对繁殖的时候,通过雉笛模拟雌性野鸡的叫声,能吸引其它野鸡的到来。 是在这年头打猎运用得较少的捕猎手段——声诱。 事实是,只是打打野鸡、沙半鸡之类的,在很多猎人眼中,都算不上打猎,那叫玩。 不像后世禁枪,猎物稀少,偶尔想搞点野味儿,更考验手段和运气。 所以,捕获野鸡、秧鸡等鸟禽时,更多是通过设置扣子,辅用鸣笛、羽音、媒鸟等手段,还有人专门养了繇子用以引诱套猎。 当然了,这年头,也有高明的猎手,掌握了高明的口技,或是借助一些工具,模拟动物发出的声音,引诱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这又是很有难度的技巧,一般的猎人轻易掌握不了。 吕律所制作的雉笛,就属于鸣笛的一种。 前世进山收山货,他接触的猎人不少,从他们哪里也学到和听说过不少捕猎技巧,这雉笛,只是一个小手段。 雉笛发出的声音够真切的话,哪怕不是在配对期,也能将野鸡引来。 现在脚受伤,上不了山,他只能考虑这些法子,消遣之余,也期盼能有点小收获。 找了几根木棒简单修理,吕律用钉子给自己钉了个拐杖,取了弹弓和泥丸,朝着草甸子里走去。 元宝领着三条狗崽,默默地跟上,吕律不打算走多远,三条狗崽又是最调皮最能折腾的时候,他不想自己引来的野鸡被狗崽们弄得不敢靠近,被他留在了地窨子看家。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这是北大荒的真实写照,足以说明这地方野鸡之多。 可以说,野鸡是人们最熟悉也接触得最多的动物之一。 对于野鸡的鸣叫,吕律听得不少,很是熟悉。 他这颗杏核制成的雉笛,吸气控制得好,发出的声音跟雌性野鸡有九分相似,用来引诱,完全不成问题。 绕过一道拐弯,大概走到距离地窨子三四百米的河滩边,吕律选了個干燥的地方坐下,隐藏在杂草间,将那枚雉笛放入口中,轻轻吸叫了几声,就静静地等着。 别看只是个小玩意儿,其中门道可不少。 雉笛的制作和使用,均需熟悉野鸡的叫声,反复模拟练习,务求声音近似,才有使用价值。 野生动物,大都极其敏锐,野鸡也不例外。 如果声音有别,不仅不能引诱野鸡前来,反而会引起疑惧,闻声逃走。 春季野鸡配对,多使用雌声,能引来雌雄野鸡,秋季则使用雄音引诱雄野鸡,利用的是雄野鸡好斗的特点。 使用雉笛,声音不能太频繁,吹叫频繁容易出异声,招致失败。 而且,声音的强弱也很有讲究。 弱音能引出附近的野鸡,强音则容易惊走远处的野鸡,还跟有没有风等因素有很大关系。 这些东西,他都是听人说的。 现在,吕律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用,反正也干不了啥,权当是练习了,成功了,也算是掌握了一个小技巧。 …… 王德民赶着马车回到家中,把车子卸掉,马拴好,倒了些草料在桦树掏成的食槽中喂着,快步朝屋内走去。 李树梅正在屋里给摘来的刺嫩芽焯水,然后沥干水分后进行晒干保存。 这都到四月末末了,天气越来越暖,没有冰箱的年头,山上的冰雪也融化得快差不多了,刺嫩芽没法冰冻保鲜,只能采用晒干的方法,虽然口感会差些,但到了冬季,也是不错的好菜。 王德民进屋,板着脸开口就问:“你到底又接了吕律多少钱?” “五块,他说这是医药费,咋地了?”李树梅提着锅铲翻搅锅中烫水中的刺嫩芽,看都没看王德民。 “医药费还要不了两块钱,你个老娘们,接人家那么多钱,你还要不要脸?你不要脸,我还要,我特么行医一辈子,攒下的那点声名,全毁在你个老娘们手中了!给我把钱拿出来……我还回去。”王德民气不打一处来。 “你做梦,要钱可以,把我那只鸡还来!鸡还不出来,那钱伱就甭想要……咋地,你还要跟我干仗啊?你个败家玩意儿……”李树梅毫不怯懦,反而将手中的锅铲给扬了起来,大有一副干一架的架势。 算起来只是三块钱而已,不是啥大事儿,王德民不会拿她咋样。这一点上,李树梅早已经有了经验。 王德民气得直哆嗦。事情没多大,他是怎么做都不合适,最终只能恨恨地从嘴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见钱眼开的玩意儿?” …… 吕律静静地在草甸子中等待着,隔一段时间,轻轻吹响雉笛两三声。 他还不太熟练,时不时发出一声破音或是异声,但在不断的练习中,这种情况出现得越来越少。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个多小时,眼看天色渐晚,就在吕律都觉得今天怕是没什么收获准备返回的时候,忽然听到有声响从林中传来,隐约分辨出,那是一只雄野鸡的叫声。 他心头微微一喜,又含上雉笛,轻轻吸吹了两声。 过了数分钟,一只野鸡探头探脑地从山坡林间走了出来,不时鸣叫着,踟蹰着一点点靠近。 这缓慢的速度,看得吕律一阵心焦,他靠近的话,很容易惊走野鸡,偏偏弹弓还够不着。 “就这磨蹭劲,还想上母野鸡?” 吕律心中暗想。 那只野鸡磨蹭了一阵,久不见雌野鸡的声音,吕律见它都准备掉头返回林子里了,他忍不住又轻轻吹了一声雉笛。 谁知,这次气息没控制好,雉笛发出了一声破音。 “糟糕!”吕律暗道。 果然,野鸡一下子警觉起来,凝立不动,偏着脑袋定定地看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居然没有立刻飞走! 可能是刚才那声破音不大。 吕律稍稍松了口气,赶紧调整呼吸,又轻轻吹了两声。 这下,那野鸡听到这声音,显得有些兴奋,一边叫着一边朝吕律这边走。 吕律见状,动作轻缓地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弹弓弹丸,在野鸡走入弹弓射程范围的时候,慢慢地拉开弓皮。 啪…… 弹丸迅疾飞出,精准地打在再一次停下脚步倾听叫声的野鸡脑袋上。 野鸡惊叫着,在地上扑腾,渐渐没了动静。 吕律高兴地杵着拐杖站起来,朝着野鸡走了过去,捡拾起来。 这野鸡个头不小,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尤其是几根尾羽,更是漂亮。 这一个下午的折腾,也算没白折腾。 他提着野鸡往回走,走过拐弯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地窨子的烟囱在冒烟。 这是咋回事? 吕律有些莫名其妙,他今天连中午饭都没在地窨子吃,根本不曾生火,咋这个时候烟囱冒烟了呢? 这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进去了。 而且,元宝就在地窨子外面,也不叫,分明是熟人。 能让元宝记住气味并且不叫的,目前只有三个人,段大娘、王德民和陈秀玉。 想到这里,吕律脸上洋溢起笑容,他已经猜到来地窨子的是谁了。 第三十九章 打杀过野狼的姑娘 果然,吕律距离地窨子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就看到陈秀玉端着木盆从地窨子中钻了出来。 地窨子里除了些熏肉和工具,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吕律出门的时候只是简单地弄根棍子别住,防止一些小兽进入。 仙人柱中有些晾着的皮毛,反倒更有价值些,他倒没关门,有元宝在,他一点都不担心。 “老妹儿!”吕律高兴地喊了一声。 陈秀玉突然听到声音,猛地一怔,转身拍着胸脯:“律哥,你吓我一跳。” 她放下木盆,跑过来搀扶吕律:“脚上有伤,怎么还到处跑?” “闲不住!”吕律笑道:“你咋来了呢?” “我哥回去跟我说你脚受了伤,行动不便,寻思着你一个人在这边,怕是干啥都麻烦,就让我过来帮着做做饭啥的,这刚把饭给蒸上……我看你在我家的时候,挺喜欢吃刺嫩芽,过来的时候就顺道给你摘了一些,正准备拿出来洗一下,焯水后给伱炒个小菜。” 陈秀玉现在面对吕律,还是显得很羞涩,声音弱弱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搀扶着吕律进入地窨子,让他在床上坐下。 “老妹,这只是小伤,养上几天就能好起来,不用麻烦你跑那么远,这山里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么大老远过来,我不放心,以后……以后还是别来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看着陈秀玉忙着给自己倒了水,又拨弄了下土灶中的柴火,准备出去继续洗刺嫩芽。 吕律看着这勤劳的身影,心里莫名地感动,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每次从外地忙完生意,抽空回到家里,陈秀玉就是这么忙前忙后照顾他的,把他伺候得像個大爷。 那时候视为平常,可两世为人,再次看到,吕律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像话。 平日里的生活担子全压在她身上,就没有闲的的时候,自己居然不懂得分担、心疼。 原本,一些简单的小事就能让她开心,却只顾忙着赚钱而忽略这些。 她越是贴心,对此时的吕律而言就觉得越是亏欠。 从秀山屯到地窨子,隔着好几里地呢,这大片林子,看似平静,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蹿出些难以招架的凶物,那可危险。 吕律是真不放心。 尤其是像现在,等把饭菜做好,吃完回去的时候天可就擦黑了,更危险。 而且,这样来回奔忙,耽搁的时间不少,家里的活计肯定会被耽搁不少。 现在正是忙于准备春耕的时候,田间地头的事情可不少,陈秀清受伤,暂时干不了什么,就凭陈秀玉和马金兰,地里活计都够呛。 他无比希望能随时看到陈秀玉,可这无形中,又是给她增加负担。 吕律心里矛盾,更多的是不忍。 “那你可小瞧我了,别忘了,我爸也是顶好的猎人,小时候没少见到各种野兽,也听我爸他们讲过很多打猎的事情,我自己还打死过狼呢,我不怕!” 陈秀玉有点小傲娇地说。 “那不过就是匹被野猪挑了伤到腰的残废,要是碰到没受伤的狼,你试试!” 吕律脱口而出。 陈秀玉却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咋知道的。” “呃……我也是听人说的。”吕律含糊道。 事实上,他是前世入赘在陈秀玉家里,两口子躺炕上,唠嗑的时候陈秀玉告诉他的。 也就是两年前,陈秀玉十六岁的时候,上山采野菜,在林子里遇到的一匹野狼,当时被吓出魂来,可后来发现,那狼凶归凶,后半身却耷拉在地上,行动不便。 发现这情况后,她弄了根大木棒,追着野狼一阵乱打。 残废,并不意味着那狼就好惹,陈秀玉费了很大劲,硬生生将狼打死并背着回了家。 这也算生猛,至少对于这年纪的姑娘来说是这样。 背着野狼在屯子里走过,这样的事情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引得见到的人惊叹连连。 好长一段时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情。 这也算是陈秀玉的高光时刻了。 和吕律结婚后,没少在吕律面前显摆。 这也导致现在听陈秀玉这么提了一嘴,吕律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吕律这话听在陈秀玉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他在打听我? 想到这些,她脸上又开始有些火烧火燎。 “反正不用担心我!” 陈秀玉说完,快速钻出地窨子,忙着去清洗刺嫩芽去了。 吕律笑笑,起身拖了凳子坐到土灶边,拿了盆子,倒了热水,取了刚打来的野鸡进行褪毛清洗。 在陈秀玉洗好刺嫩芽返回的时候,吕律已经将野鸡毛打理得差不多,正在土灶边用火烧着绒毛。 “律哥,你咋不好好歇着……让我来!”陈秀玉想要上前帮忙。 “没事儿,宰只野鸡又不用脚!”吕律笑道。 但陈秀玉已经上手抓住了野鸡,他微微愣了下,还是起身回到床边坐下,看着陈秀玉清洗野鸡,开肠破肚。 不能浪费了她一番好心,啥都不让做,反而会让她不自在。 “律哥,这野鸡打算怎么吃啊,是炖还是……”陈秀玉清洗好野鸡后问道。 “先油炸,炸半熟后加水煮。” 吕律想了想说道:“油在靠墙的土罐里。” 陈秀玉难得过来,油水得弄重些才好。这年头缺油啊,尤其是猪板油,价格不低,都舍不得吃,但凡多放点,都香一大截。 “好!”陈秀玉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野鸡在桌上木墩上剁成小块。 在饭蒸好后,就着蒸饭的水将刺嫩芽炒了下,捞出来后,陈秀玉将铁锅刷洗干净,取了土罐,小心地舀了一点油放锅里。 这些年省惯了,猪板油她可舍不得多放,吕律见状,又蹦跳着过去,用锅铲铲了不少放入锅中,在陈秀玉惊讶的目光中,快速将鸡肉放入。 陈秀玉吞了吞口水:“这油是不是放太多了?” 吕律笑道:“油少了可不好炸,容易黏锅底。” 他顺便接过炸野鸡的事情,一时间陈秀玉反倒有些插不上手,想了想,端着焯好的刺嫩芽,去进行凉拌。 吕律都已经炸上野鸡了,就没必要再用刺嫩芽去炒菜,做成凉拌的,更清爽可口。 油珠子在锅中冒出滋滋的声响,渐渐地将野鸡肉炸得金黄,在吕律加入辣椒段和大料后,香气也弥漫开来,在这小小的地窨子中,显得非常诱人。 鸡肉捞出,将锅内剩下的油装碗里,吕律往锅中放了一瓢水,鸡肉也滑进锅里,盖上盖子进行焖煮。 凉拌好刺嫩芽后,陈秀玉觉得没事儿做,站起身来:“律哥,我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回去了!” “别啊,饭菜马上就熟了,怎么地也得吃了饭再走,你要就这么走了,我怕是以后也不好去你们家吃饭了!”吕律赶忙用话把她将住。 听吕律这么一说,陈秀玉就真不好走了,只能在土灶边坐下,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大约炖煮了二十分钟左右,喷香的野鸡肉出锅。 比起家中土鸡,野鸡肉显得有些柴,但架不住大油大料的浸润,让味道变得非常精彩。 两个人吃饭,也不需要弄太多东西,添了饭在小桌边坐下,陈秀玉吃得秀气,不怎么好意思说话和动筷,吕律立马把握机会,一个劲地挑着好肉往她碗里放。 这也让陈秀玉在收拾好锅碗瓢盆,返回秀山屯的时候,一路上没少揉肚子……吃撑了! 第四十章 海水老凉了 大笨狗,有不少也极有人情味。 它们像是能读懂主人心思一样,总能做出些让人无比暖心的举动。 忠于主人,对于主人认可的人也会非常热情,甚至能主动迎来送去。 吕律腿脚不便,在陈秀玉返回秀山屯的时候,他只是摸了摸元宝的脑袋,指了指陈秀玉,感叹:“要是你能帮我送送她就好了。”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一个小小的举动,元宝居然真的起身,缓步跟在陈秀玉身后,过了河,进了山林,过了好一阵才飞跑回来,估摸着应该是将陈秀玉送出了林子上了大路才折返回来的。 这让吕律欣喜不已。 回到地窨子后,他将上次熊肉焅油剩下的油渣取了不少出来,今晚,该给元宝加餐。 …… 眼看天色渐黑,上了大路的陈秀玉一路紧赶,刚到屯口,就看到了提着马灯在路边张望的马金兰。 “妈……” 陈秀玉小跑几步,来到马金兰身边,伸手挽着马金兰的胳膊:“天都快黑了,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干哈?” “你也知道天快黑了,让你去帮忙做顿饭,这么久了都不见回来,你也不想想,你去的是什么地方,那小伙子又是独一人,你让妈怎么不担心?” 马金兰瞪了陈秀玉一眼:“我回到家里,听伱哥这么一说,可把我吓了一跳,你哥让你去你就去?你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咋就能那么胆大,孤男寡女的,就不怕吃亏啊?” “妈,你都想哪里去了,律哥不是那种人。”陈秀玉很不高兴地辩解道:“上次不还让我去请人家到家中吃饭吗,那时候你咋不担心?”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天还大亮着勒,就让你去传个话,转身就走的事儿。今晚你一去就是那么老长的时间,天都黑了……能一样吗? 这才碰过几次面啊,就一個劲地帮人说话了?归根究底,他始终是个盲流。 是,他是救了你哥,对咱们家是有大恩,但是这也不能一下子就认定他是好人啊。他说的哪些,你就全信了? 老话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老凉了。那小伙子给人的印象是不错,但是,救了你哥不说,还又是送钱又是送熊胆的,你咋就不想想,以前从未碰过面的人,咋要对咱们家这么好?肯定有企图,我估计,就是冲着你来的。” 马金兰语重心长地说道。 毕竟也是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经历也不少,清楚生活中的艰难,就生怕自己的儿女吃亏上当。 顿了下,她接着问道:“老实告诉妈,你咋去了那么久,都干了啥?” “真没干啥,就是我去的时候,他人不在,瘸着脚还出去打野鸡了,后来,他把打到的野鸡宰了,要我留下来吃饭,我不好拒绝,就只能等着吃了饭才回来的,他还让元宝将我送到了大路上。” 陈秀玉没好气地嘟囔:“人家那么有情有义又体贴的一个人,非把人往坏里说。” “妈这也是为你好!”马金兰长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处事不知人心险恶啊,你看看早些年闹腾成啥样了,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走两步我看看?” 走两步? “这是又要干啥?” 看着马金兰盯着自己上下扫视,转圈地看,陈秀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回头看着马金兰:“妈,你咋弄得神神叨叨的。” 看着陈秀玉没异样,马金兰笑了起来:“没事,没事就好。明天可不准再去了。” “明天我才不去呢,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律哥地窨子里,到处收拾得整整齐齐,别看着小,一点都不乱,尤其是床上的被子,叠的跟豆腐块似地,看着都舒服,一点都不像别的大老爷们,乱七八糟的。他人又麻利,伤了还出去打野鸡,菜又做得好……” 说着说着,陈秀玉说不下去了。 因为马金兰突然拉住她,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这咋还说到床上去了呢?” 陈秀玉:“……” ……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吕律一直在山间的草甸子里晃悠。 他对雉笛的运用越来越熟练,对野鸡的行动也更为熟悉,最多的一天,打到了三只野鸡。 脚经过王德民的治疗,恢复得很快,脚肿已经消下去,能下地走动,只是不能走太长时间,伤疤处生出的新肉,仍然隐隐作痛。 几天没领着出去,元宝和三条狗崽子也显得有些不安分,不断在地窨子周边的林地里翻翻找找,三条狗崽更是闹腾,随便见到了老鼠洞都能扒拉半天,弄得满身是土。 见吕律取了斧头侵刀,准备进入草甸子,元宝立马领着三条狗崽飞跑回来,跟着亦步亦趋,呜呜地叫着。 他拍了拍元宝,笑道:“呆不住了,今天就领你们到草甸子更深处去转转。” 吕律不打算打野鸡了,相比起野鸡那几根漂亮的尾羽,还是兔皮、灰狗子皮更值钱些。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赚钱的事儿得抓紧。 他一路顺着河流边的草甸子朝里面深入。 也就是这一片地方稍微开阔些,再往里走,渐渐成了山沟。 一路上去,在元宝的提示下,吕律打到两只灰狗子,被他放血后装在随身的挎兜里。 山沟河滩的石子硌脚,吕律暂时还不打算进去,就在周边的缓坡林木间转悠。 不一会儿后,元宝忽然发出凶狠地呜呜声。 按以往的经验,附近准是有猛兽出没。 吕律精神一下子绷紧,将大斧从腰间抽了出来,提在手中。 潜意识里告诉他,以他现在的条件,碰到稍微大型点的野兽,会非常危险,但他心有里又实在好奇,元宝发现的究竟是什么。 他在努力从元宝的叫声中去分辨是什么野兽。 元宝不会说话,无法告诉他,这就需要他不断地摸索,去主动分辨。 只有见得多了,才能更精准地从元宝叫声的差异中进行判断。 元宝发现不同猎物叫声不同,吕律早已经注意到这一点。 只是了解不够,还需要时间磨合。 难得有大型兽类出现,也有必要去看看。 嗯……只是远远地看看,不惊动! 元宝认准的方向是山沟,吕律知道,那猛兽就在山沟里。 两侧的山坡上,响叶子太多,人走在上面,发出的声响是无法避免的一个大问题。 野兽敏锐,听到这声响,很容易被惊动。 被惊动的野兽,吓跑的可能性会很大,突然发动攻击的情况也不小。 吕律只能选择顺着河边的石砾浅滩,谨慎地摸了过去。 河水哗啦啦的响声,能更好地遮掩脚步声,而且是逆风,气息不容易被发觉。 顺着山沟摸进去三四百米远,拐过河湾,他扫视着周围,没发现什么异样,继续往前走了一段,突然间,他看到前方水潭边的石头上站着的庞然大物时,头皮一下子麻了。 第四十一章 完犊子了 那是一头至少也有六百斤的棕熊,熊霸级的存在。 它此时就站在水潭边缘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水塘。 正因为不动,又有稀疏林木遮掩,加上棕熊的毛色,粗略瞟过,更像是块大石头,不易察觉。 哪里,吕律之前瞟过一眼,就以为是块石头,等到再靠近些,突然辨认出是头棕熊的时候,心头的惊骇更甚。 尼玛,再往前走,就送到棕熊面前去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捏了一把。 兴安岭的山里,水流纵横。 而这些清澈的河流中,滋养着上百种鱼类。 独特的环境加上优良的水质,让这些生活在其中的鱼类有了更为丰富的营养,也更为鲜美。 其中不乏名贵鱼种,在后世,那得是花大钱才能吃上的好东西。 这棕熊,显然就是在河沟里捕鱼。 猫了一冬,入春了,正是它急需补充能量的时候。 这么大块头,又是饥不择食的时候……惹不起,也不敢惹! 吕律很清楚,硬上的话,那是嫌自个命长。 所以,他在隔着几十米,看到那头棕熊的一瞬间,立马蹲了下来,藏在山石后面,将元宝的嘴巴捏住,生怕他发出声音惊到棕熊。 可元宝的嘴巴被捏住了,三条狗崽却是无法顾及。 见吕律躲了,反倒一个个呜呜地发出凶声,声音不大,但几十米的距离,即使有水流声遮掩,也很容易被听觉敏锐的棕熊听到啊。 他猫着腰稍稍从石头后探头,看到棕熊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他这一探头,也让自己暴露在棕熊的眼前。 “完犊子了!” 吕律神经一下子绷得更紧。 他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個时候转身就跑,对于棕熊而言,就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反倒会成为棕熊的追击对象,可不跑的话,遭到攻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饿极了的棕熊,很容易将见到的活物当成猎物。 偏偏三条狗崽还在奶凶奶凶地呼噜着,这就有些要命了。 对于棕熊而言,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轻易就能将它激怒。 果然,棕熊扭转身形,从石头上跳下,冲着吕律的方向就是一声瘆人的咆哮,听得吕律心脏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既然已经被棕熊看到,躲也不是办法,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慢慢后退,期盼棕熊不发狂,不追击。 至于吹嘘的装死不动,以吕律对熊的了解,知道那纯粹是在找死。 他面色上看着平静,实则心里慌乱无比,平生第一次碰到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 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砰砰砰鼓动着,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脏,他猫着腰,右手紧紧地抓着大斧斧柄,左手则搂着元宝,双脚轻缓地,一点点后退。 这一秒秒的时间,似乎一下子被放大了千百万倍。 见到吕律领着元宝在在后退,三条狗崽也跟着跑了回来。 河湾处不过十数米的一段距离,此时遥远无比。 突然,棕熊动了,朝着吕律所在方向,甩动着粗壮的膀子,靠近几步,然后人立而起。 那一刻,吕律的心凉到了极点,不敢再乱动。 然而,棕熊只是凝立几秒钟,双掌重新落地,一步步继续靠近。 眼看着棕熊越来越近,吕律终于绷不住了,他现在完全能肯定,自己被棕熊盯上了,他没法多想,转身就跑。 棕熊哪会轻易放过他,立马跟着狂冲过来。 人哪里跑得过熊啊。 固然此时熊掌不够厚实,踩在河滩的石砾子上会疼,影响行动,但吕律也好不到那里去,他脚上的伤一样没有痊愈。 就在他都以为自己会有灭顶之灾的时候,元宝却是狂吠着朝棕熊冲了出去。 三条狗崽也不忘凑热闹,跟着元宝冲。 只是,它们毕竟还太小,根本就跟不上,很快被元宝甩在后面一大截。 吕律往前冲了一段,脑袋里很慌很乱,但听到元宝的吠叫声却是如同有一道闪电在脑袋中闪了一下。 这些日子的相处,元宝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他心里扎了根,如兄弟一般,被他视为自己在这荒野山岭扎根的最大助力。 而且,元宝这样的举动,纯碎是为了拦下棕熊护主啊。 如此灵性的猎狗,损失了必然是终身的遗憾。 吕律在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朝着棕熊迎面冲过去的元宝,脑袋也跟着清明了很多。 他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元宝在它面前有多么脆弱,但凡是被扫中一巴掌,非死即伤,何况,还有三条凑热闹的狗崽。 前世,他可是见过五条训练有素的猎狗,为护主想要拖住熊霸,分分钟内被团灭的惨烈情景的。 熊霸皮糙肉厚,生命力极强,即使猎狗下口再狠,所能造成的伤害,也大都是皮外伤。而往往在这样的撕咬中,发狂的熊霸不管不顾起来,绝对凶残,其灵活程度也绝不能小觑。 要知道,这还得是几条狗围攻,创造出机会才能咬到。 而猎狗被棕熊拍到,往往只是一爪子的事情。 棕熊锋利的爪子,得有十厘米那么长,一巴掌的威力,能轻易拍死一匹马。 吕律甚至还听闻过有东北虎被棕熊拍死的事情。 单独一条猎狗,很难寻找到下口的机会。 看着元宝冲到面前,棕熊迎面一巴掌扫去,被元宝灵巧地跳到一旁避过,棕熊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继续朝着吕律狂冲过来。 无论是野猪还是熊,有人在现场的时候,它们攻击的首要目标,往往是人。 在这年头,对于这个原因,很多猎人都说不清道不明。 吕律好歹也在后世生活了几十年,尤其是手机、互联网的兴盛,了解了不少知识的他倒是知道。 那是因为,不少动物,是以高矮来判断强弱。 直立行走的人,在这些动物眼中,就是最具威胁的存在。自然成为首要解决的目标,是它们的本能。 见没有拦下棕熊,棕熊继续朝着吕律冲来,元宝瞅准机会,紧追其后,冲着棕熊屁股上就狠狠地捞上一口。 棕熊吃痛,这下,它无法无视元宝了,猛然转身就是接连两爪拍扫过去。 元宝警觉,早已经松口跳向一旁,堪堪避过。 可就在这时,三条狗崽已经跑到了棕熊不远处…… 第四十二章 一时血勇 情况危急! 有元宝引住棕熊,吕律现在是可以趁机跑脱。 可是,元宝和三条狗崽就危险了。 对于棕熊,三条狗崽纯属是送菜的,元宝护崽,势必会跟棕熊殊死一搏,而最终的结果……吕律都不忍往下想。 必须得想办法啊! 他强自稳住心神,双眼四处扫视,忽然注意到元宝和棕熊纠缠的河滩,十数米外有几块连着山体被流水冲刷掉泥土露出的山石,有一块有一人多高,一个疯狂的想法崩了出来。 他立马提了斧头,朝着那山石跑了过去。 揪着草木,从山石侧面的小陡坡爬到高处,吕律几下纵跃到山石上,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 元宝围着棕熊打转,试图寻找机会进行攻击,每每绕后准备接近,总是被棕熊紧跟着转身,接连的几巴掌或是直接张口就咬给逼退。 在一个将元宝逼退的空挡,棕熊注意到了靠近身边,试图跟着上前撕咬的三条狗崽,猛然张嘴,就朝着靠得最近的黑虎咬去。 “啪……” 随着一声轻响,一颗泥丸精准地命中棕熊的鼻头。 吕律爬到石头上,第一时间就放下大斧,取了弹弓,快速地在弹兜里装上泥丸,眼见棕熊朝黑虎咬去,他果断松开早已经拉紧的弓皮。 弹弓威力太弱,对上皮糙肉厚的棕熊,除了眼睛、鼻子还能有作用外,打在其它任何地方都不痛不痒。 和大多数动物一样,鼻子是棕熊犀利的探寻依仗,也是它极为脆弱敏感的地方。 十数米的距离,被弹丸打中,力道也算强劲。 那尖锐酸爽的滋味,对于棕熊而言比被元宝捞上一口更难受,它咬向黑虎的动作顿时一僵,黑虎算是笨拙地避开了。 棕熊伸出爪子连连挠着鼻头,试图减轻痛苦,有此机会,吕律又怎会放过。 他的本意本就是为了激怒棕熊,再一次让它的攻击目标变成自己。 所以,吕律紧跟着拉开弹弓,又一发弹丸射出,命中棕熊的眼睛。 这下子,棕熊彻底发狂了。 冲着吕律咆哮一声,哪怕屁股上被元宝趁机咬上一口,它也丝毫不顾,竟是直接撇开元宝狂冲过来。 十数米的距离,对于全力奔跑起来,时速能达到五十多公里的棕熊而言,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看着棕熊迎面朝自己冲来,吕律将弹弓快速往腰间一插,随手提起放在一旁的大斧,双手紧握斧柄,严阵以待。 他脚下的石头,并不光滑,对于能轻松上树的棕熊而言,爬上来,并不是难事儿,但却肯定会被阻挡一下。 他要的,就是这个时机。 吕律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一旦没把握住,后果难料。 这個大块头,四脚并用的狂冲,像极了一辆开足马力的坦克,气势骇人,冲到石头下,猛然蹿跃起来,一双熊爪抠着石头,张嘴就朝吕律双脚咬来。 看着迎面急速放大的棕熊脑袋,吕律心底怒吼一声:“就是现在!” 他双手紧握高高扬起的大斧,玩命地朝着熊头劈砍下去。 砰地一声闷响,大斧嵌入棕熊脑袋。 受此重击,棕熊哀嚎一声,跌落下去。 吕律紧握着斧柄,竟是没能拔出斧头,他只得放手。 疯了似地,棕熊滚落地上,疯狂地甩动着脑袋,在地上挣扎,大斧斧柄,撞到山石上,斧头掉落下来,它脑袋露出的巨大创口上,血流如注。 棕熊狂嚎了一阵,终于栽倒在地,挣扎着。 元宝趁机冲上前,一口咬住棕熊脖子,猛力撕扯,带下一块肉,可能是扯断了动脉血管,一时间血液喷涌出来,不少沾染到元宝脑袋上,弄得大片血红。 渐渐地,棕熊挣扎弱了,变成了不断地抽搐。 棕熊生命力顽强,这种时候,可不能轻易靠近。 觉得已死的棕熊,突然暴起伤人的情况时有发生,马虎不得。 直到过了一分多钟,见被元宝接连又咬着的棕熊依然没有动静,吕律才终于放下心来。 元宝和猎物战斗的一股子狠劲需要发泄出来,三条狗崽也跟着上前撕扯,虽然只能扯下一嘴毛,但也是一种练习。 吕律没有管它们,脚上一软,一屁股跌坐在石头。 一番搏杀,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但却惊险万分。 吕律精神每一秒都崩得紧紧的,此时一松懈下来,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身上软绵绵的,冷汗似乎都将贴身衣物浸透了。 这还是他两世为人,在上一世有过几次猎杀熊瞎子和棕熊的经验,有了过硬的心里素质。 这要换作一般人,别说回头面对了,有幸逃脱,怕也得被吓出一场大病。 休息了两三分钟,他渐渐缓过一些劲来,想到棕熊的熊胆,他勉力站了起来,从山石上滑到下边河滩,捡拾起地上的大斧,小心地靠近棕熊,又在它脑袋上狠狠地来了一下,确定彻底死透了,他这才拔出随身带着的侵刀,对着棕熊开肠破肚。 很快,一颗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黄色熊胆被取了出来,被吕律小心地装在挎兜里。 是颗铜胆,熊胆中品质最好的! 随后,他先将棕熊的心脏取出,切成几瓣扔给元宝,随后又剥皮取肉,挑了几块棕熊身上的好肉喂给它。 这么些天,天天吃苞米面粥,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让它吃个饱了。 三条狗崽也凑了过去,撕咬熊肉,可是力道不够,无法撕扯下来。 它们现在除了母乳外,也已经能吃些肉了。 吕律又用侵刀取下些熊肉,切小后喂给它们。 直到元宝和三条狗崽再也吃不下,他才缓步走到一旁,靠坐下来。 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他始终觉得浑身不得劲。 哪怕得了颗铜胆,他也丝毫高兴不起来。 反思之前的种种,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冒失了一些,考虑得不够周全,行事也不够沉稳,领着三条狗崽的事情被一心想着远远地看看这个念头给忽略了。 不然的话,完全可以在元宝引住棕熊,自己脱离后,叫回元宝就行。 逃脱棕熊追击,对元宝来说,不是难事儿。 一个高明的猎人,头脑一定是最为理智冷静的,知道什么情况可为,什么情况不可为,所谓血勇,只在逼不得已的时候。 哪怕他有一些亲身经历和一些从别人那里听来学来的还算丰富的经验,但离成为真正的好的猎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那些经验,需要进一步消化吸收成为自己真正的东西。 他又开始想着猎枪了。 发现棕熊凝立水塘石头上的时候,但凡手里有一把枪,今天他也有很大可能,不用逞一时血勇,冒生命之险,就能轻松解决。 这枚熊胆,应该能卖好几百了,再努努力,拥有枪的那一天,近了。 第四十三章 各过各的日子,各有各的招 不管怎么样,人和狗都没事,就是最值得庆幸的。 眼看临近中午,吕律起身,将棕熊内脏取出挂一旁的树枝上,轻轻说了句:“感谢山神爷。” 今天在这里,若是没有这么个有利的地儿,几乎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在山里狩猎,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还有玄而又玄的运气。 说实话,猎人,是个很吃运气的职业,生死,往往拼的就是刹那。 有些时候,有的东西,真的不得不信。 他取了熊鼻子和波棱盖,领着元宝和三条狗崽踏上回程。 至于熊肉,暂时就丢山里。 动物们都很敏锐,往往对于猛兽的气味非常敏感,面对熊霸这种强大存在,短时间内,一般的动物不敢轻易靠近。 回到地窨子,吕律先烧了水,将熊胆放在水中蘸烫好,找了颗钉子钉在墙壁原木上,挂在上边阴干着。 至于熊鼻子和波棱盖,被他找了块石片担着,放在土灶用黄泥和石头糊成的过火管道上干焙。 简单做了点饭菜填饱肚子,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洗了脸脚,翻身上床,拉开被子捂着,吕律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长。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有了这番补充恢复,吕律总算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打开地窨子小门朝外面看了看,发现昨天晚上变天了,此时正下着毛毛细雨,一下子阴冷了很多。 这样的雨,往往会持续几天。 但熊肉还在山沟里呢,必须得弄回来。 虽然阴冷,但总的来说,温度还是提升了不少。 现在不像冬季,打到的猎物直接埋雪里,就能保存很长时间,不用担心变坏。 像现在这样阴冷的天气,也能摆上几天,但天一放晴,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开始腐臭。 在这段时间里,几百斤肉,他不可能消耗得了,弄一部分用来焅油,一部分喂狗,自己再留下个熊掌和一些熊腿肉吃上几顿得了,至于其它的,叫人送到秀山屯,给陈秀玉、王德民和段大娘家送一点,其它的也分一些给屯里的人做做人情。 留下元宝看家,吕律穿了大衣,带上狗头帽,取了弹弓和一些泥丸装兜里,将侵刀往挎兜里一放,挂在肩上,朝着秀山屯走去。 不赶时间,这毛毛雨短时间也不会淋湿衣物,倒是一路过去,遇到小动物,可以打打。 他就这么朝着秀山屯的方向,在山林里溜达。 走了好一阵,也只遇到一只灰狗子,被他打了下来,另外惊飞出一只野鸡,扑棱着翅膀飞远,没给他机会。 在他绕到秀山屯后山的一条小道上后,他准备顺路进屯,刚下去没多远,听见一阵狗叫,没多大功夫,小道上有两人,牵着三条狗迎面上来。 一個扛着斧头牵着狗走在前面,另一个块头很大,很壮实,扛着节双管猎枪跟在后面。 这种类型的双管猎枪,采用中折式装填的原理,是一种有两根枪管的枪械,可分为水平排列或上下排列,每次能装填两发子弹。 那人扛着的枪,枪管就是上下排列的。 双管猎枪的容错率高,毕竟一次可以射击两发子弹。 当然了,也能分别射击两次。 平时打猎,用的是霰弹,遇到大型猎物时也能使用大口径的独头弹加小霰弹的特殊子弹。火力相当强劲,足够一枪轰掉半个棕熊头。 只是,后坐力比一般枪械要大得多,力气小的人很难正常使用。 吕律不认识两人,印象中在秀山屯就没见过。 他侧身让到一旁,两人牵着狗来到近前,没有立即走过,而是停了下来。 “爷们,打猎呢?”牵着狗的男子笑呵呵地扫视着吕律,最终,目光落到吕律手中拿着的弹弓:“弹弓……你这弹弓做得挺别致啊,叉子不错,能打准,能打死吗?” 吕律制作的这把弹弓,这些日子,一直随身携带,使用的次数多了,表层已经包浆,火琉璃好看的色泽和纹路显现出来,确实挺好看。 这要是放在后世,在弓友群里,那绝对是能显摆的好东西。 不过,吕律听着这话,感受到的是满满的鄙夷。 在这不禁枪的年头,自己这弹弓确实上不了台面,在大部分人眼中,那就是小孩的玩具。 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那把双管猎枪上。 这枪弄得非常漂亮,装饰有很精美的花纹,崭新,不是普通民用枪,应该是从国外流入,在后世,绝对是藏品级的存在。 在这年头,这枪的价格很高,拥有者往往是很爱出风头的人,这人不是普通人家。 吕律二十多岁的身体,却是有着几十年生活经验的人,心思沉稳,对于这样的话语,很无所谓。 各过各的日子,各有各的招,有枪不代表就能,弹弓也能有大用。 他淡淡一笑:“我到秀山屯找人,顺道随便转转。” “有没有什么收获?”牵狗那人笑盈盈地问道。 “就一把破弹弓,能干啥,这有啥好问的?难道还能打熊打野猪,别浪费时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今天非得干个大货,让那群瘪犊子见识见识,赶紧走。 平时老是吹你的狗有多厉害,今天要是连个像样点的猎物都找不到,我揍死你小子!”扛枪的男子脾气很冲,都不正眼看吕律一眼,催促着同伴上路。 牵狗的男子看同伴瞪着自己,讨好地笑笑:“马上走,马上走。翔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也不再理会吕律,牵着狗匆匆上前。 看着两人顺着山道往高处林子里走,吕律看了看两人,直摇头。 那三条狗,吕律瞟了一眼,以他的标准来看,也就是领头的青狗还有点样子,至于其余两条,也就是块头大点而已。 还有,扛枪那人,枪崭新,都不知道熟不熟悉性能。 一个为了显摆,一个为了迎合,就这样的搭档,怎么看,吕律都觉得有些不靠谱,吕律甚至怀疑,他们究竟打没打过狗围。 他懒得管这闲事儿,顺着小道,快速朝山下的秀山屯走去。 隐约中,他听到牵狗那人说道:“翔哥,我本来还想撺掇他一下,让他跟着咱们去打猎,引个路啥的,咱们对这片地儿不是很熟悉,有他会方便很多,找到猎物了,也正好让他见识见识翔哥你的威风……” 第四十四章 嘿,长的挺水灵! 吕律顺着小道进了屯子,远远看到屯口几十米外的拐弯处停放着一辆汽车,是林场用来拉木楞的。 屯里大路只是普通土路,并不宽敞,车子往路上一停,就没剩下多少了。 此时,正有一人赶着马,拖着几根木头被挡在那里过不来。 吕律细细一看,发现是前几天来找王德民看脚时打过照面的周方敬,他想了想,折返回去。 “周哥,干啥呢?”吕律远远地打着招呼。 “家里仓棚有几根木头坏了,我寻思着天阴下雨,干不了啥,就到山上砍几根木头回来换一下,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放屁带拐弯的损色,把车直接停道上了。平日里屯里就没见人开汽车来过,来就来吧,也不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停着……” 周方敬抱怨道:“刚才进屯里问了下,就没人知道是谁的。” 吕律看看车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刚才在后山碰到的两人,他笑了笑:“我刚从屯子后山下来,碰到两人带狗进山打猎,估计是他们的,看着也不像是屯里人,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也回不来。” 他看了看周方敬拖来的木头,也不多,就四根,一个人抬,够受,两個人的话,倒也没啥大问题,于是说道:“你先把马牵过来,我跟你合力将木头给搬过来。” “唉……也只能这样了。”周方敬点点头,目光落到吕律脚上,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爷们,这木头可不轻,你脚好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事儿!”吕律笑道。 周方敬这才笑着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将木头卸下,牵着马匹绕到车子前面,在路边一棵小树上拴好,这才折返回来,在吕律帮忙下,将四根木头一根根地抬到车子前面。 周方敬长长舒了口气,看向吕律:“谢了爷们,跟我一起到家里坐坐。” “就不用麻烦了。”吕律摆摆手:“我也还有点小事儿。” “啥事啊?我能不能帮忙?”周方敬问道。 “昨天在我山里打了头熊霸,那熊肉我一个人要不了,扔山里又可惜,来看看王大爷有没有空,想请他帮忙拉回来给屯里人分分。”吕律随口说道。 “熊霸!” 周方敬一听,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他冲着吕律竖起大拇指:“能一个人干死熊霸,爷们好本事。也别去找王大爷了,这事儿我来,也正好找你讨点熊肉尝尝。” “什么讨不讨的,周哥想吃,我给你送屋里去都行,上次我来看脚,还没来得及谢谢伱专门去找了趟王大爷。可是,你这不是忙着嘛,怕耽搁你!”吕律看了看地上的木头说道。 “这有啥,我看这天得有段时间才会晴,我有的是时间摆弄。”周方敬很是痛快地说:“我把木头拖到院里一放,转身就可以走,再说了,王大爷可不在家,老早就去区上了,我早上进山的时候还遇着。” 这么不赶巧! 吕律转念一想,也不能老是去麻烦王德民,周方敬这人给他的感觉还不错,不妨处处看。他当即笑道:“那就麻烦周哥了。” 两人手脚麻利地将马系上,拖着木头进屯,然后拐进下边的周方敬家院里。 听到外面响动,屋里一个女人迎了出来:“掌柜的回来了!” 东北女人称呼自家男人,有好几种叫法,最通俗贴切的是孩子他爸,也有叫当家的、掌柜的,上了年纪的,还有叫老伴、老头子的,挺杂。 听这叫法,吕律就知道,这女人是周方敬的媳妇儿。 只是这声音……有些嗲。 吕律不由多瞟了两眼。 嘿,长得挺水灵! 那身材样貌,在这秀山屯里,算得上拔尖,尤其是皮肤,也是水嫩水嫩的,穿着打扮,更是水滑,一身衣物,价格可不低。 给吕律的感觉,不像是山里人,气质上就格格不入,甚至有些不正经。 更让吕律犯嘀咕的是,前世好歹也时常往来秀山屯,却没有这女人的丝毫印象,按道理,那么水灵的一个人,哪怕碰面一次,也很容易被记住。 对美好事物充满向往,这向来是人的天性。 关键是,在吕律的记忆中,周方敬的媳妇儿,也不是这样的啊。 难道……在自己入赘陈秀玉家之前,周方敬换过媳妇儿? 嗯……很有可能! 毕竟,相比起前世,自己这是提前五年来到了秀山屯。 五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前世往来东北和海城做生意,回到秀山屯后,晚上跟陈秀玉躺床上唠嗑,除了家里的事和他生意上的事儿,也没少唠屯里各家各户翻锅倒灶的事情,都是些私底下的话,却从未听陈秀玉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而且,周方敬只是个伐木工,冬季几个月,每个月也就能弄到二三十块钱而已,他不擅长打猎,平时也就种种地,闲暇时到农场打打临工或是到山里弄点简单山货。 就这女人的一身行头,就得花上他不吃不喝几个月的所得。 怕是不那么容易养得起。 毕竟是他人媳妇儿,再怎么稀奇,也不能盯着看,这样会显得很不尊重。 所以,吕律只是瞟了两眼,就将目光挪开了。 前世活了那么些年,海城怎么说也有魔都之称,生意场上,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身段样貌、气质,比这强的大把。 何况,这女人也只是在这年头算是不错而已。 陈秀玉但凡家庭条件好点,打扮起来,她又算得了啥? “呸……怎么能拿她跟秀玉去比?” 吕律心头暗想着,马上将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掉。 “哟,来客人了,大兄弟,屋里喝水!” 这女人笑盈盈地冲着吕律说道。 “爷们,要不先到家里喝点水再去?”周方敬也问。 吕律摇头:“周哥、嫂子,就不进去坐了,待会儿还想进山转转,我这已经算是认过门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行吧!”周方敬也不勉强,回头冲着女人说道:“媳妇儿,你就在家等着吧,吕兄弟在山里打了头熊,我去帮忙给拉一下,回来再给你做饭。” “打到熊了,大兄弟好能耐啊!”女人惊讶地说。 “吕兄弟确实厉害,打到的可不是普通的熊,而是一头熊霸。”周方敬也跟着可劲地夸。 女人更惊讶了,快走几步来到周方敬旁边,用她有些做作的嗲声问吕律:“能给大兄弟讨个熊掌吗?” 吕律微微一笑:“没问题!” “那谢谢大兄弟了。”女人高兴地说道。 “嫂子客气了……周哥,咱们弄了赶紧走吧。”吕律心里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些尴尬,赶忙催促周方敬上路。 第四十五章 好吃不过饺子 周方敬将马车推了出来,手脚麻利地给马套上,赶着车子就准备走。 “周哥,我看你家里有驮鞍,把驮鞍也带上吧,我那里只有条小道通大路上,用马驮一下的话,更省时省力。”吕律及时说道。 上次请王德民帮忙拉熊肉,两人可是来回往山上跑了两趟,花了不少力气。 这一次,路程更远一些,车子进不去,用马驮却是没问题。 他可不想再出这种憨力气。 “好勒!” 周方敬快步回去,将马棚里放着的驮鞍取了过来,放车上,然后赶着车子上路。 出屯的大路只有一条,东西贯通,屯口有汽车阻挡,不能走,却也有能勉强供马车走的岔道,得从屯后的林子里绕一下。 吕律跟在马车后面,往地窨子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跟周方敬简单地聊着。 和大多数人一样,周方敬也很好奇吕律的来历,所聊的话题,大都集中在这些方面。 吕律也不隐瞒,将自己在北大荒当知青以及回城后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至于跑到这山里当盲流,他只说自己不想去麻烦熟人,又喜欢这山里,就来了。 吕律也趁机以一种很随意的语气问周方敬:“周哥,我看你对嫂子挺好啊,还想着赶回来给她做饭……这来回恐怕得耽搁不少时间。” 周方敬笑笑:“没事儿,其实你嫂子也会做,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这过日子嘛,男人嘴甜点,总会少些吵吵闹闹,日子会过得更顺心一些。” “这倒也是,还是周哥会过日子,我可得学着点。”吕律笑道。 这个堪称内秀的回答,让吕律有些意外。 男人都好面子,东北男人也不例外。 别看他们平日里事情办得亮堂利落,遇事也一副不服就干的彪悍样子,明面上对着自家媳妇吆五喝六地一副大老爷们样,可私底下,却偏偏对自家媳妇儿服服帖帖。 关键是,媳妇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给自家男人面子,相当配合。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相处模式。 夫唱妇随,妇唱夫应,两者之间在明面上和私底下轻松转换,如烈酒窖藏一般,夫妻感情随着时间变得醇厚浓烈。 不过,像周方敬这样,当着外人的面这样直言的,不多见。 “你嫂子这人吧,是大户人家出身,娇贵了些,但是,那么漂亮的人,明明很容易就能嫁个好人家,却偏偏愿意跟我这样的山里人过日子,那就是我的福分了,可不得对人好点。” 一提到媳妇儿,周方敬脸上就堆满了笑。 大户人家? 吕律微微愣了下,笑道:“周哥好福气……嫂子哪里人?” 周方敬也愣了一下,才说道“外地的。” 吕律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略微探探底,适可而止,他明显感觉出了周方敬的遮掩,转而聊起了其他。 老是聊别人媳妇儿,未免会有种好吃不过饺子的嫌疑,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引人怀疑。 色字头上一把刀,吕律对此,有很清晰的认知。 前世有的是机会接触,但他一直努力克制着,只因为见过,也听闻过太多这方面的悲剧。 红粉骷髅,属实厉害,只可远观,不可近玩。 两人一路闲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岔往地窨子的小道。 在大路边,周方敬卸下马车,调转头来,然后在马背上架上驮鞍,牵着随着吕律往地窨子里走。 没多远,吕律就看到迎出来的元宝和三条狗崽,见到周方敬,非常警惕地发出呼呼凶声。 吕律拍了拍元宝,元宝止住了凶声,领着三条狗崽上前开路。 “你就住这地方啊,以后顺着河边修条道联通大路,就方便了,是个好地方!” 周方敬到了地窨子边,打量着四周:“你嫂子刚来的时候,我就想过领着她到这地方建個屋子住着,只是,这里离屯子远了些,我没伱那胆量,更没你这本事,别说山里的熊、虎之类,怕是来只狼都没法招架,更不放心你嫂子一个人呆在这里,只能断了这念头。” 吕律摇头道:“周哥说笑了,我就一盲流子,也是没法子了才硬着头皮选了这种地方,要是附近有屯子肯接纳我,我早去了。” 吕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疑惑。 人向来喜欢热闹,在这大山中生存,人多也能有更多帮衬,最起码安全。 周方敬这人给吕律的感觉,性子很温和,脾气并不古怪,也不像是不会跟人打交道的,按理说不会生出远离屯子这种避世独居的古怪想法的。 事实上,在吕律的记忆中,周方敬一直住在秀山屯里,很老实本分,一直没太大存在感而已。 是了,他这张口你嫂子,闭口你嫂子的,这样的想法十有八九还是跟他媳妇儿有关系。 “秀山屯多好的地方,山清水秀的,人又热情和气,周哥,你怎么会想着到这种地方来住呢?连我这个盲流子,都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秀山屯的人呢。”吕律随口说道。 大多数选择当盲流,在屯子周边选点落脚的人,都有着这样的念头,吕律的说法并不奇怪。 毕竟,一个正当的身份,在这年头,还是很有好处的。 “我也就是瞎想想,主要是你嫂子……嗐,不说也罢!”周方敬及时止住没有往下说。 见周方敬面色有异,吕律也不多问,招呼道:“麻烦你这么大老远过来,周哥,都到我地窨子了,怎么着也得进去喝点水,弄点饭菜,吃饱喝足后咱们再去驮熊肉。” 周方敬看了看地窨子,又抬头看看天,道:“就别麻烦了,咱们正事要紧,知道你住这里,还怕以后没机会啊,这一路过来,雨好像大了一些,到处在滴水,万一真下大了,事情不好办,路还难走,咱们就抓紧点时间吧。” 雨大了吗? 吕律真没感觉到。他想了想,猜想周方敬没准还真是想着回去做饭,当即点点头。 打开地窨子,钻了进去,将斧头扛上,留下元宝看家,吕律领着周方敬朝杀熊霸的地方走去。 地窨子距离杀熊霸的地儿并不远,不过数分钟路程。 周方敬看到那棕熊的时候,围着转了几圈,惊问道:“爷们这是凭借一把斧头杀的熊霸,真猛啊!” 棕熊脑袋上那么大的斧口,脑浆子混合着血液流出了不少。 在这山里的人,哪怕不上山打猎,也多少知道一些打猎的事情,能看出一些门道。 周方敬自然能看出,斧头劈中熊霸脑袋,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吕律苦笑:“撞见了,又被它盯上,跑不了了,只能跟它拼命,也算我运气,活下来了。我也被吓得不轻,浑身不得劲,回到地窨子睡了老长时间才缓过来。” “那也厉害,要换作是我,不被吓死,也得被吓尿!”周方敬还是非常佩服地冲着吕律竖起了大拇指。 第四十六章 魔怔? 熊皮可是好东西,鞣制出来,做成大衣,在冬季穿着,保暖性能上自不必多说。 关键是,一整张的熊皮,差不多就够做一件大衣了,通体一色,穿着还非常霸气。 在价格上,熊皮远不如水狗子皮和紫貂皮,但正因为相对较低的价格,更容易被人接受。 毕竟杀熊风险更大,不是谁都能杀,所以,熊皮的产出也并不大,为了得到一张好熊皮,很多手头有钱的人还是非常愿意花远高收购站的价格购买的。 上次杀的熊瞎子,皮留在在陈秀玉家里,这张近乎完好的棕熊皮,吕律倒是准备留下,无论是卖钱还是留着鞣制出来做成大衣自己穿都行。 在周方敬的帮忙下,吕律取了侵刀,快速将一整张熊皮剥下。 这棕熊体格不小,剥下来的熊皮铺在地上,那可是一大张,看得周方敬一阵眼热。 很多猎人打熊,除非是一枪命中脑袋或是心脏,不然可不容易得到这么好的皮子。 要么就是身上多了不少子弹窟窿,要么就是被猎狗撕咬得到处破烂。 若不是为了让元宝将憋着的一股子凶劲发泄出来,这棕熊脖子上的那一嘴,吕律都不想让它咬。 那股凶劲不发泄出来,对元宝不好,就像人一样,憋着股怒气一样,伤身。 至于棕熊屁股上的那两下,无伤大雅。 “爷们,这么好的熊皮,怕是得卖不少钱吧?”周方敬不无试探地问。 吕律摇摇头:“我暂时还没打听过,不太清楚现在收购点的价格,但我估计,怎么着也得两百来块,若是碰到肯出价的买主,卖个二百五六十块钱也不是问题。” 一听到这价格,周方敬不由吸了口凉气。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要不,这张皮子就按你说的,两百块钱卖给我了?” “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吕律抬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周方敬。 “拿去给桂萍做件大衣,她一直想要件貂皮的,可是貂皮太贵,怕是我这辈子都很难买到,我觉着这熊皮也不错。”周方敬痴痴地说道。 “桂萍是谁?”吕律微微皱了下眉头,忍不住问道。 “就是我媳妇儿!”周方敬揭下狗头帽,挠了挠被捂得冒热气的头发。 那女人的名字叫桂萍…… 吕律认真地看着周方敬,他这张口媳妇,闭口还是媳妇,宠溺到这种程度。 不仅仅是东北女人,怕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有一个貂皮梦。 想要一件貂皮大衣,这一点无可厚非,周方敬有给他媳妇做件皮大衣的想法,也正常。 可这是什么年头? 两百块,这可不是小钱,如果只是农场打临工,林场伐木,让他豁了命地苦上一年,也未必能攒够。 这多少就有点魔怔了。 不过,卖收购点也就差不多这么点钱,倒也不是不能卖给周方敬。 “可以,卖谁不是卖,既然周哥想买,两百块就两百块!”吕律点头应了下来。 周方敬见吕律点头,神色变得欣喜,但想了想,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先谢了,爷们。不过,这钱得到年边我才能攒够,你就先给我留着,我攒够了再来拿,实在不行你再卖。” 知道把情况说明,倒也算磊落。 这熊皮价格,越是往后,价格越高,等等再卖,倒也不是不行,哪怕周方敬到时候实在出不了这钱,买不了,再卖也不亏。 俗话说,生意不成,仁义在,只是多放上一段时间而已。 吕律想了想,笑道:“可以……周哥舍得为了嫂子花那么多钱买张熊皮,这感情是真好啊。” 他心里有话,本想劝周方敬慎重,毕竟,两百块对这秀山屯里的任何人,都是大数目,过冬的时候有套像样的棉衣棉裤就算不错了,舍得点的,弄件狍子皮衣也行,至于熊皮乃至貂皮,以周方敬那条件,说是奢求,一点都不为过。 而且,他那媳妇儿,给吕律的感觉,更像是个吃惯见惯,十指不占阳春水的人,大户人家的人又咋地,既然选择跟了周方敬这山里人,也该有过山里人生活的觉悟。 然而,吕律看她那穿着打扮,不像是能放下身段的人,并不实在。 他转念一想,跟周方敬也不过是第二次碰面,仅能算是认识而已,还没亲近到能插手周方敬怎么生活的程度,搞不好,一番好意惹一身骚,得不偿失,所以,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止住。 大斧锋利,熊皮剥了以后,熊肉很快被拆解成几块。 这熊霸块头不小,除了熊皮、内脏,吕律挑选了一些喂狗、焅油的肉条和一些腿肉后,剩下的熊肉,最起码也还有四百斤往上,驮鞍是能装下,但对马匹来说,负荷不小,所以,两人各自扛了一些,送往林子外边大路上的马车。 到了车边,两人弄了些枝叶铺垫在车里,装上熊肉。 在周方敬套好马车的时候,吕律交代道:“四条熊腿和那些肉,周哥自己取一只,剩下的三条,麻烦周哥给王大爷、陈秀清和刘炮段大娘家,一家送一只。至于其它的,屯里有人要就分给他们一些,没人要周哥就自己留着。” “怎么会没人要,只怕是一到屯里被人看到,分分钟就围上来了……怎么,你不跟我一起去,这可是你豁了命打到的猎物,送给大伙,那也是個情分啊。”周方敬笑着说道:“不也正好借这机会跟屯里人认识认识?” “周哥,以后时间长着呢,没事儿,伱看林子里河滩边上的哪些肉和熊皮,我也需要处理下,就不来回跑了,只是又得耽搁周哥一些时间,到时候周哥多拿些肉,多吃几顿。” 吕律不是不想去,周方敬的意思他也懂,只是这来回一趟,好几里地呢,刚刚走了一趟,脚上初愈的伤就有些遭不住了,要是再跑上一趟,可有得受。 而且,自己还得搬那些熊肉熊皮,也确实有得忙。 分肉这事儿,就借周方敬的手去做得了。 既然分肉,自然会说起是谁打的,这事儿,不怕屯里人不知道。 关键是省心。 “那行吧,我就回去了!” 周方敬见吕律这么说,也不勉强,打了招呼后,赶着马车往回走。 吕律随后也返回地窨子,稍作休息,他脱了鞋子看看自己脚底,发现受伤的那位置只是红红的,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相信再适应两三天,就应该行走无碍了。 他随后去将自己留下的熊皮熊肉取回地窨子,喂过元宝和三条狗崽,他自己弄了个爆炒熊腿肉,吃过饭后,开始焅油、用钝刀刮除熊皮上的油脂。 忙碌,但却踏实。 第四十七章 老夫老妻 周方敬赶着马车拉着熊肉返回秀山屯,他先给自己挑了只熊后腿和一些肉条送回家,这才赶着车子,前往王德民家。 刚走没多远,就听到王德民的声音从后边传来:“方敬呐,你这是哪里弄来的熊肉,哟,这么大体格,熊霸呀,你打到的?” 王德民刚从区上赶回来,背着用绳子捆系的三个装药的纸箱子,在后边看到周方敬赶着马车,车里红赤啦的一堆子肉,他紧走几步跟了上来,见是熊肉,不由好奇地问。 周方敬摇摇头:“我倒是想,可我那有那本事啊,这是救了清子那爷们打的,正好……您回来了,那爷们交代,给你们家送只熊腿。” “这爷们还惦记着我呢,他脚好了?”王德民有些意外。 “应该差不多了……这爷们猛啊,可是用大斧一斧头砍死这熊霸,人还毫发无伤,不得了。”周方敬指着棕熊脑袋上的斧口夸道。 “好胆气!”王德民也是惊讶无比。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到了王德民家的院门口。 “大爷,看中哪一只熊腿,我给你送家里去。”周方敬停下马车问道。 “能想着给我送点,就是大情分了,有啥好挑的,随便取点就行!”王德民笑道。 周方敬点点头,随便抽了只熊腿扛着,跟着王德民进了院子。 李树梅正在忙着做饭,听到院门响动,打开屋子大门,看到王德民领着周方敬进来,注意到周方敬扛着的熊腿,眼睛一下子直了。 “这是吕律托方敬送来的熊腿……方敬呐,坐下歇歇,老婆子,赶紧给方敬倒水。”王德民进了屋子,忙着将背着的药箱放下,招呼道。 “大爷、大娘,东西我放下就走,还得去给清子和段大娘家送肉呢,马车在外面路上放着也不是事儿,都是一屯子的人,我回到家就几步路的事儿,你们就别忙活了。” 周方敬将熊肉放在厨房桌上,摆摆手,转身就走。 “方敬呐,那得空到家里来坐!” 有事情要忙,王德民也不再挽留,跟着送出院子。 “好勒,大爷!” 周方敬笑着应了一声,将系在院子栅栏上的缰绳解下,赶着马车继续顺着屯中大路走,到了岔往段大娘家的路口时,又将马车停下,扛了只熊腿,顺路往下边段大娘家走去。 王德民看着周方敬走远,关了院门,转身回屋,正看到李树梅喜滋滋地看着桌上的熊腿肉。 “看看人家吕律,稍微一点点好,总放在心里惦记着,这是真爷们。再看看你这老娘们,尽想着雁过拔毛,还好意思昧了人家那么多好处,良心就不会痛吗?这肉伱好意思吃吗?” 一看到李树梅这模样,王德民心里就来气。 “嘿,你个糟老头子,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整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到头来还说我没良心。就你会做人,就你有良心,你看看你那良心,有多少是喂了狗的,你有本事去把别人欠着你的那些医药费给要回来呀。 我跟你说,这肉我不但好意思吃,还吃得舒服,咋地,你还能不让我吃啊?” 李树梅嘴里叭叭叭地,开机关枪似地,对着王德民就是一阵全方位扫射。 王德民一下子更来气了:“你個糟心老娘们,我特么教了你大半辈子,怎么就教不会呢,别人欠咱们的,你这么做,我没什么话说,可吕律欠咱们啥了,你还想着占人便宜,再怎么说,你特么好歹给我分着点人行不行?” “分啥分?想让我跟你喝西北风,门都没有,教我做人,你特么自己都没活明白,要按你那死要面子的做法,不出半年,裤裆都得豁风,还教我做人……当初就是看中你是个医生,觉得不会愁吃喝才嫁给你,谁知道你会是这么个傻不拉几的玩意儿?我可不想跟着你穷死。” 李树梅的嘴,岂是会轻易饶人的。 几句话怼回去,更是让王德民火冒三丈。 “我特么看你就是欠收拾!” 王德民神情激愤地吼了一句,眼睛四处一瞟,很快落到放在里间炕上的鸡毛掸子上。 他几步进了里间,一把将鸡毛掸子抓在手里就折返回来。 眼见情势不对,李树梅一下子慌了,起身就准备往屋外走,却被王德民紧赶两步,先将门砰地关上。 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她当然了解王德民的脾气。 别看王德民平时不温不火的,那也是将事情闷在心底,这闷得久了,一旦爆发出来,吓人得很。 眼看着一顿打怕是很难躲过,李树梅一下子怂了,她急急说道:“我以后不占吕律便宜不就行了,至于动那么大火吗?都老夫老妻了,为了这么点小事儿,你真舍得打我这个跟你过了大半辈子的人。” 王德民一听这话,扬起的鸡毛掸子忽然打不下去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提着鸡毛掸子回了里屋炕上:“赶紧的,忙了一早上了,给我倒点水,渴死了。” 李树梅转身回了厨房,轻轻拍着自己胸口,小声嘀咕:“差一点点就挨了,幸好知道你是啥样的一个人,好歹也同床共枕半辈子,可不是白睡的,嗯,这糟老头子挺看重吕律的,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接他东西了,都这么把年纪了,真要挨了顿打,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磨蹭什么呢,倒杯水有那么难吗?”里屋传来王德民的吼声。 李树梅冲着里屋狠狠地瞪了一眼,抓起保温瓶,赶紧倒水泡茶:“来了来了……” 一场小小的家庭风波,就此揭过。 屯子里,周方敬已经给段大娘家送完熊肉,赶着车子到了陈秀玉家门口。 他一路赶着马车拉着熊肉从屯西走到了屯东,阴雨绵绵,屯里人大都没有外出,早有不少人看到了,一个个围拢过来,都想着分点熊肉。 车子边上围了二十多个人,一路跟着过来,没少问这熊肉咋来的。 周方敬同样的话跟几个人说过后,一个个口耳相传,议论纷纷,都在说吕律威猛。 听到外面响动,在屋里炕上用报纸剪着鞋样的陈秀玉半跪着凑到窗前看了下,手中剪刀和报纸往面前的针线篮里一扔,穿了鞋子跳下炕,跑出屋子。 在厨房正在往灶里添柴火做饭的马金兰听到大门被扯开的吱呀声,探着脑袋看了下,小声嘀咕:“疯丫头!” 很快,屋外传来陈秀玉脆生生的声音:“妈,律哥又打到熊了,给咱们家送肉来了。” 马金兰听到这话,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第四十八章 杀狗 “又来了!” 马金兰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扔下手中柴火,走到门口,看到陈秀玉屁颠屁颠地跟在周方敬后边往屋里走。 她现在越发觉得,吕律就是在打陈秀玉的主意。 隔三差五的,那么殷勤,没啥别的心思会这样?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男人去得早,马金兰本分做人,踏实做事儿,性子弱了些,以前有男人撑着家门还好,男人没了,这老实柔弱的性子,可就没少被人欺负了,也算是见惯了人情冷暖。 吃的亏多了,自然知道很多事情不得不防。 家里虽然穷点,但自家闺女,在这秀山屯里的年轻姑娘中,样貌那可是拔尖的,而且做事又利落实在,谁见了不夸。 老话常说:女大不中留。 马金兰很容易就从陈秀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中看出些她的小心思。 那个少女不怀春? 自己的闺女心里,怕是已经有了那盲流子的影子了。 屯子里十六七岁就嫁人的姑娘不少,有的早已经有娃当妈,陈秀玉十八岁,早就该嫁人了。 只是,这丫头很挑,经常有媒人登门,可总是被她各种挑毛病,全都拒之门外。 这张口律哥闭口律哥的,一听到吕律的消息,那股子兴奋劲,太能说明问题了。 马金兰觉得,自己或许该站出来,再有合适的人上门提亲,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不能再由着她了。 吕律看上去也算是有模有样,似乎挺会做人,但毕竟是个盲流子,身份是个大问题,真实的来路也值得推敲。 是,吕律是救了清子,是大恩人,可他万一要是個杀人放火逃窜出来的…… 这样跑出来当盲流子的人少吗?不少! 她可是听人说了,吕律整天就拿着个弹弓在山上转悠,正经人不该是好好找份事情做着吗?这拿着个弹弓溜达,能有啥大出息,靠谱吗? 而且,自家男人就是个猎人,早早丧命在山里的猎人,她不想陈秀玉也跟了这样一个喜欢打猎的人。 猎人,很多时候就是在玩命,说不准啥时候就没了,这才是最关键的。 马金兰都不敢往下想。 周方敬到了屋子,左右看了几眼:“婶子,吕律打到的熊肉,让我帮忙给你送家里来,你看要放哪里?” 厨房的桌上,被两个装着刺嫩芽的盆子给占了,他没合适的地方放。 不待马金兰说话,陈秀玉已经先一步将两个盆子端下来放到一旁,又用抹布擦干净桌子,招呼道:“周大哥,就放桌上吧。” 周方敬放下熊腿,长长舒了口气:“可算把那爷们交代的事儿办妥了。” “周大哥,你先到炕上坐,留家里吃饭,我给你倒水……”陈秀玉殷勤地招呼。 “大妹子,别忙活了,外边一堆子人等着分肉呢,肉分完了,我得忙着回家,就几步路的事儿!”周方敬说完,快步出了屋子,去给一干人分肉。 就在自家院外分肉,陈秀玉也想跟着去看看,刚准备出门,就被马金兰一把拉住:“你干哈去?” “去看他们分肉啊!”陈秀玉回头看着马金兰,担忧地说道:“律哥打到的这熊可是一头熊霸,熊霸欸,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这才几天啊,他脚恐怕都没好全吧,会不会是受伤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不亲自来给大伙分肉,我得去问问周大哥!” 说完,她挣脱马金兰的拉拽,快步出了门,朝着院子栅栏跑去。 马金兰看着陈秀玉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神色越发忧虑了。 陈秀玉院门口一干人正在热闹地分肉的时候,屯子后边林子里慌里慌张地冲出两个人,直到看到屯子的屋舍,两人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郑三,你看看伱养的啥狗了,一天天吹的像是能干老虎,结果到了关键时刻,连只野猪都定不住,定不住就不说了,头狗被挑,剩下的两个夹着尾巴就往回跑,只知道往咱们后边缩,啥玩意儿啊?” 这两人,正是吕律早上来秀山屯找人的时候,在屯子后边小道上遇到的上山打猎的两人。 扛枪的大块头名叫李庆翔,稍微喘过气来,对着之前牵狗的被他叫做郑三的同伴一阵猛喷。 “翔哥,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那三条狗以前明明不怕野猪的,碰到两百来斤的野猪,不费一枪一弹,它们自己都能搞定,不信你回去问问,年前雪天我弄回来的黄毛,就是被它们给咬死的,跟我同去的王虎就知道。 哪会你也看到了,那两条狗已经将那野猪耳朵钳住了,头狗也已经咬住野猪的炮卵子,三条狗将它定的死死的……不对啊翔哥,这事儿不能怪我啊,要是你枪能打得准,一枪就能解决了,那有后面那么多事儿?” 郑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已经成看着李庆翔支吾了。 “我特么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枪打猎,还不是怕打到你那三条死狗……可就即使这样,它们也不至于让一头两百斤不到的黄毛挣脱,头狗还被挑吧?别人打狗围,听到枪响,那跟发号施令似地,咬得更凶更厉害,你看看你的狗,只知道夹着尾巴跑,你特么还好意思怪我。” 李庆翔愤怒地瞪了郑三一眼,提着双管猎枪就走,只是刚走没两步,眼睛一瞟到在一旁草地上嗅着气味的两条狗,气不打一处来,竟是直接从衣兜里取了两枚独弹装枪里。 郑三一看情势不对,赶忙起身拦着:“翔哥,你这是要干嘛?” “起开!” 李庆翔猛力一把将郑三推到一旁,抬枪对着两条狗接连开枪。 独弹威力大,两条狗的脑袋被崩得稀烂,连叫都没能叫出一声就倒在地上,只有腿脚还在微微抽搐。 “翔哥,这事儿就做得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也是我养了两年的狗,你二话不说就打死……” 看到这一幕,郑三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死死地盯着李庆翔,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这是我从小养大的。” 第四十九章 二杆子 “你养大的又咋地?老子今天差点被它们害死,这样的废狗,不打它们,打你啊?” 李庆翔怒瞪着郑三,见郑三恼怒地盯着自己,他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你小子挺不服气是吧?怎么,想跟我干仗啊?你敢吗?就连你爹见了我,也得远远地站一边去。” 郑三听到这话,整个人愣了下,激愤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这李庆翔是郑三父亲所在林场场长的儿子,而郑三的父亲,只是承接林场外包伐木工作的一个把头。带着二三十号人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想方设法讨好还来不及呢,又怎敢得罪。 郑三能和李庆翔玩到一块儿,他父亲别提多高兴了,还指望着他打好关系,能通过李庆翔,在场长那儿捞点好处呢,比如,让他学开车,林场检尺的时候放点水之类。 愤怒终究败给了现实。 意识到这一点,郑三强压着心头怒火,面上勉强堆笑:“翔哥,是我错了,只是这狗好歹养了两年,狗虽然不太好,但拖狗的时候也费了不少精力,多少都有点感情了,我这也是急了才乱说话……嗐,不就是三条狗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翔哥谅解。” 郑三故作轻松。 听他这么一说,李庆翔心里的怒气也散了一些:“下次再敢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特么真崩了你。” “下次再也不会了!” 郑三赶忙摇头。 “我听伱爹吹你小子拖狗是跟炮手学来的,你倒是给我说说,今天你这狗到底咋回事,是没拖好还是咋地?”见郑三还算识趣,李庆翔的气又消了不少,转而问道:“我看这一路上去,三条狗开始的时候表现挺不错的,怎么到关键时候,突然变得那么怂了?” 郑三想了想:“应该是枪声惊到了。” “啥,枪声惊到了,你逗我玩呢!”李庆翔眼睛一下子又棱了起来:“你之前打猎没用枪啊,能被枪声惊到的狗,那能带出来打猎?还是说,你小子又准备把野猪没打成反被野猪追这事儿赖我头上?” 李庆翔声音越来越大,又开始急了。 “翔哥,没赖你的意思,你听我说,还记得年边我领着狗到林场,三条狗都一起栓在木楞上,你当时不是一时兴起,朝着三条狗结连扔了几串炮仗,把狗都炸得怪叫起来……” 郑三苦笑着说道:“后来一直没去打过猎,我就没注意这个问题,估计就是那一次被炸怕了,听到枪声才会害怕地缩着。” 李庆翔愣了下:“是有这么回事儿,你这还是想怪我……归根究底,不还是你这狗不行。妈的,被头黄毛追了一路,说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现在狗也死了,回去别人问起,就说咱们遇到熊了,听到没?你要是敢把这事儿说出去,看我不收拾你。” 事已至此,郑三还能说什么。 也认识不少时间了,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李庆翔这人,为人喜怒无常,又蛮横,就不是能讲理的主,人送外号“二杆子”。 “听翔哥的,保证不说出去,这要说出去,我不也丢脸吗?”郑三干笑道。 随后,他默默地走到两条猎狗旁边,抱起其中一条,朝左边一棵大松树下走去,准备将两条狗埋了。 李庆翔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这是干哈,野猪没打成,这狗带回去吃呀,狗肉还是相当不错的,埋了多可惜,就你抱的哪条要壮实些,得有八十斤往上吧,就它了。” 听到这话,背对着李庆翔的郑三,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又一股气火气冒了出来。 猎人向来爱狗如命,狗死了,对于猎人而言,那跟心头被剜了一刀似的。 这两条狗再怎么样,也是郑三养大的。 本来被李庆翔打死,郑三就差点没压住怒火了,如今,李庆翔竟然还想着吃狗肉,简直欺人太甚。 此时此刻,他真有弄死李庆翔的想法。 可一想到李庆翔那五大三粗的样子,他又有点心虚,考虑到还有求于人家,这里是秀山屯边上,今天又是自己跟李庆翔一起出来,真把人弄死了,他也绝对跑不脱。 得找机会啊! 郑三再次将怒火压下:“就按翔哥说的办。” “算你小子识趣,你把狗搬车上去,我到屯子里看看,屯东头那么多人围在哪儿干啥呢?”李庆翔回头放眼看着秀山屯,注意到一户人家门口一堆子人围着辆马车,很热闹的样子,有些好奇。 他话一说完,扛着双管猎枪顺着小道就往屯里走。 郑三看着李庆翔离开,咬牙切齿地从嘴缝里挤出一句话:“妈的,别让老子找到机会!” 数分钟后,李庆翔来到陈秀玉家院外,凑到马车旁看了下,认出车上正在被分割的是熊肉,再看看这巨大的骨量,不由问道:“这恐怕是头熊霸吧?” “那可不!”忙着分肉的周方敬笑道。 他打量了一下李庆翔,眼睛落到李庆翔那杆漂亮的双管猎枪上,问道:“爷们,刚才是你在山上打枪?” “是我!” 双管猎枪声音不小,屯后开枪,屯里一样能听得清清楚楚。 “是打到了什么?”旁边有人问道。 想到自己被野猪撵的事儿不好说,又不能当人面说自己是在打狗,李庆翔只能干笑道:“我就随便试试枪。” 其实,身为林场场长的儿子,他没少跟山里人接触。 打猎狗吃猎狗,都是犯冲的事儿。 他刚才,纯粹是有意刁难郑三,泄心头怨气。 避过这问题,他转而问道:“这熊霸是咋打死的啊?” “没看到那头骨上那么大的斧口印吗?这熊是被一斧头砍死的啊。”周方敬指了指棕熊脑袋上的缺口,笑道。 用斧头劈死一头熊霸! 这样的事情太少见了,李庆翔惊讶地问周方敬:“这是個猛人啊,是你吗?” “我哪有这能耐,是这山里边住着的爷们,叫吕律,用斧头劈死一头熊,自己还啥事没有,确实挺猛。” 同样的话,周方敬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了,见李庆翔是个生面孔,又扛着猎枪,他立马想到吕律跟他说过的去了屯子后山打猎的人,然后就是那辆堵路的解放牌汽车了。 周方敬顿了一下,问道:“爷们,屯口拉木楞的车是你开来的?” “是啊,咋啦?”李庆翔双眼盯着熊头上的斧口,随口回答道。 还不待周方敬说话,旁边立马有人很不爽地说道:“你说咋啦?开个木楞车挡在道上,是人干的事吗?” 不仅仅是周方敬,还有不少人也被那车子碍着了。 李庆翔听到这话,心头也相当不爽,可这是在别人屯子里啊。 再怎么莽撞,他也知道,惹了众怒会吃亏,当即陪笑道:“我马上开走……”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好奇地问周方敬:“这位大哥,砍死这熊的猛人是谁啊?” “你们早上不是在后山见过吗?就是拿着把弹弓打灰狗子的爷们。”周方敬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 第五十章 这屯子,有意思 是他! 李庆翔万万没想到,早上碰到的拿着把弹弓打灰狗子的人,会是这样的猛人。 “拿把斧头劈死熊霸还啥事没有,这人有意思啊!” 李庆翔生出去认识认识的想法,这样彪悍的人太少见了。 看着分肉的一干子人不善的目光,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先开着车子离开才是。 他刚走没几步,前面迎面缓步走来一个青年,推开旁边的院门走了进去。 “哥,你回来了。律哥打到头熊霸,用斧头劈死的。” 院里一个干净清脆的声音说道。 李庆翔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朝院里看去。 陈秀玉正从屋里端着漂洗刺嫩芽的污水出来倒,看到散步回来的陈秀清,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我听王大爷说了……你高兴個啥劲?用斧头劈死熊霸,律哥这趟有多凶险你知道吗?”陈秀清瞪了陈秀玉一眼。 身为猎人,他自己前段时间才遭熊瞎子撵过,知道那是非生即死的凶险,何况,吕律面对的还是头熊霸。 陈秀玉嘟着嘴:“我就是因为知道律哥没事儿才高兴。” “行了,回家吃饭吧,下午我到律哥地窨子看看,别人说没事就没事啊,自个亲眼见到才是真的。饭做熟了没?”陈秀清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吕律虽然杀了熊霸,身体好像是没事,可万一要被吓到……被熊霸吓得痴傻的,可时有听闻。 陈秀清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 “妈正在炒熊腿肉呢,饭菜马上就好!”陈秀玉提着木盆:“哥,下午你去的时候我也跟着去呗。” “你跟我去干哈?你不是要上山摘刺嫩芽回来拿去卖吗?”陈秀清边说边往屋里走。 “律哥地窨子那边也有很多啊!”陈秀玉拽住陈秀清胳膊摇晃:“行不行嘛。” “别晃了,再晃下去我又该散架了!” 陈秀清伤还未好全,被这么一晃,疼得龇牙咧嘴:“那地儿伱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脚长在你腿上,你要是想去,也没人拦得住啊。” “主要是妈不让我去!”陈秀玉瞟了眼自家屋子大门,压低声音说。 “为啥?”陈秀清听这么一说,反倒愣住了。 “刚刚还在屋里对着我一通数落呢,就生怕我被律哥吃了一样,说得老害怕了。 说律哥是个盲流子,不知道真实身份,万一是个杀人放火的逃犯,还说律哥整天拿着把弹弓在山上溜达,不靠谱,说不定啥时候人就没了……让我以后少搭理律哥,更不允许我去律哥地窨子。” 陈秀玉声音更小了,还有些母女间的私话,她不好意思说。 陈秀清眉头越皱越紧:“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妈咋能这么说呢?” 他加快脚步往屋里走,忽然又停下来,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陈秀玉:“妹子,你该不会是心里有律哥了吧?” 听到这话,陈秀玉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哥,你咋跟妈一样,瞎说什么呢?” 她提着盆子,先回屋去了。 陈秀清愣愣地在院里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嘀咕道:“死丫头,还不承认……”随后,也跟着进屋。 李庆翔一直在外边看着陈秀玉回了屋子,这才顺路往屯西停车的地方走。 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陈秀玉家的屋子。 “没想到,这屯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声音又好听……也不知道嫁人没有。”他小声嘟囔。 迎面见一个老头过来,李庆翔紧走几步:“大爷,请问一下,那家的姑娘嫁人没有啊?”他伸手指了指陈秀玉家。 “秀玉啊,她还没嫁人呢,那可是个好姑娘……欸,爷们你谁啊,以前没见过。”那老头话说到一半,忽然警惕地看着李庆翔。 “我是亮子河林场的,离得比较远。”李庆翔干笑道。 “你跑那么远来干啥?”老头追问。 “呃……我就过来转转,打猎来着……走了,大爷!” 李庆翔不想过多废话,赶紧走人。 只是走着走着,又嘟囔起来:“连名字都那么好听,还没嫁人……” 郑三将另一条狗埋在树下,扛着自己死掉的狗顺着山坡上的小道下到汽车边,将狗放车上,等了不一会儿,看见李庆翔兴冲冲地往回走,他立马将心里那一丝阴郁隐藏,换成笑脸迎了上去:“翔哥,那边咋了?” “看不出来啊,咱们早上碰到的那玩弹弓的爷们还是个猛人,凭着把斧头就能劈死头熊霸,人家那是在分肉呢。” 李庆翔说到这,他看了看郑三,又想起了之前打猎的事儿:“看看人家,那才叫打猎,够猛够刺激,你再看看你……都懒得说你,啥玩意儿啊,一头黄毛野猪都搞不定。” 郑三再次被喷,满脸悻悻地不再说话。 见李庆翔打开车门跳上驾驶位,他也跟着坐到副驾上。 李庆翔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从怀里内兜里掏出一沓钱,数了十张大团结递给郑三:“这钱拿去买狗,好好买几条好使的狗,可别再弄些垃圾玩意儿回来。” 买狗? 郑三反倒愣住了,暗想,该不会是这狗娘养的觉得打了狗事情做过分了,转性了,知道给点赔偿?一百块,三条狗,倒也差不多。 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却听李庆翔接着说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有老猎人年纪大了上不了山,会把自己拖出来的狗帮转卖嘛,好好访一下,给我弄五六条能战狼撵熊的好狗回来,这事儿,给我忙利索点,过几天,咱们再来这屯子打猎。” 果然,还是自己多想了。 “翔哥,这好狗难寻啊,就即使有人愿意卖,弄回来以后,也需要好好磨合一段时间了解脾性了才好用,而且,一百块钱,五条好狗,怕是不够。”郑三为难地说。 “一百不够?” 李庆翔愣了下一下,又刷刷刷地抽了十张大团结扔郑三面前:“磨叽……这下够了吧?” “差不多了!”郑三将钞票捡拾起来数了下,点头道。 “至于你说的磨合,咱们有的是时间,以后要经常到这屯子周边转转了,暂时不用去多远,也不打大的,总之,多来就是了。”李庆翔笑道。 “为啥?” 李庆翔神神叨叨的样子,让郑三有些奇怪。 “这屯子,有意思啊!”李庆翔透过车窗,看着屯子,脸上难得有不多见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