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官员设定 【一】爵位 和皇室相同,官员得到的爵位,除皇帝加恩以外,实行降等袭爵。 公 侯(正一品) 伯(从一品) 一等子(正二品) 二等子(从二品) 一等男(正三品) 二等男(从三品) 爵位是荣誉,并享受相应待遇,与其实际职务并无关系。 【一】散阶 散阶用于确定官员品级,并按规定发放俸禄,本书的散阶官有调整,与原本历史上的明朝有区别。 文散阶 正一品,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升授特进光禄大夫; 从一品,初授荣禄大夫,升授光禄大夫; 正二品,初授资善大夫,升授资政大夫; 从二品,初授中奉大夫,升授通奉大夫; 正三品,初授嘉议大夫,升授正议大夫; 从三品,初授亚中大夫,升授大中大夫; 正四品,初授中顺大夫,升授中宪大夫; 从四品,初授朝列大夫,升授朝议大夫; 正五品,初授奉议大夫,升授奉政大夫; 从五品,初授奉训大夫,升授奉直大夫; 正六品,初授承直郎,升授承德郎; 从六品,初授承务郎,升授宣德郎; 正七品,初授承事郎,升授宣议郎; 从七品,初授从仕郎,升授征仕郎; 正八品,初授迪功郎,升授修职郎; 从八品,初授迪功佐郎,升授修职佐郎; 正九品,初授将仕郎,升授登仕郎; 从九品,初授将仕佐郎,升授登仕佐郎。 武散阶 正一品,初授神威大将军,升授神武大将军 从一品,初授骠骑将军,升授龙虎将军; 正二品,初授昭武将军,升授忠武将军; 从二品,初授安国将军,升授定国将军; 正三品,初授威烈将军,升授威远将军; 从三品,初授定远将军,升授安远将军; 正四品,初授明威将军,升授宣威将军; 从四品,初授宣武都尉,升授显武都尉; 正五品,初授武德都尉,升授武节都尉; 从五品,初授武略都尉,升授武毅都尉; 正六品,初授昭信校尉,升授承信校尉; 从六品,初授忠显校尉,升授忠武校尉。 正七品,初授仁勇校尉,升授振威校尉 从七品,初授宣节校尉,升授信武校尉 第1章 人在应天,刚下马车! 金陵,应天府城。 作为大明朝的陪都,应天府百业兴旺人烟阜盛,乃是天底下少有的繁华所在。 城内长街之上,一辆马车正挤在人海中,行进速度格外的慢。 马车之内,一个面容俊逸的少年,拉起了帘子打量着这方世界。 少年身着墨蓝色云纹圆领袍,脚上踏着蜀锦飞云靴,头上发髻用玉环玉簪固定,低调中透着绝伦贵气。 “前世孤儿院长大,毕业后每天享受福报,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倒也没啥可挂念的!” 回想最后那个加班的夜晚,自己晕厥时的灯光,竟比此刻太阳还要刺眼。 “此方天地,此等身份,不亏了!”朱景洪低声叹息。 缓缓放下帘子,朱景洪敛去神色间的愁容,目光变得格外坚毅。 前世没资源没背景活得窝囊,如今穿越进了皇家,他发誓一定要活得轰轰烈烈。 清了清嗓子,朱景洪问道:“育新,还有多久到?” 马车前方,被称作育新的青年正拉着缰绳,拿着鞭子驱动马儿前行。 听到马车内的声音,陆育新连忙回话:“回禀十三爷,已过了夫子庙,前面就到武定门了!” “今日端午,夫子庙有庙会,进城百姓格外多,所以赶路缓慢……” 抹着额头上的汗珠,陆育新小心翼翼解释着。 现在的他只感压力山大,只因今日他要领着年仅十四的皇子,去武定门外的秦淮河玩儿。 这事儿要是传回神京去,只怕不等皇帝陛下问罪,他爹就会把他打死。 这事儿能不能干陆育新很清楚,可朱景洪一门心思要出去,让他不听话也不成。 毕竟皇帝问罪还需时间,而十三爷的拳头可就在眼前,他陆育新可受不起对方千钧之力。 “不着急,慢慢走……我也只是去开开眼,你不要想多了!” 朱景洪说的是实话,他穿越到这方世界才五天,缓慢适应身份之后,自然要见识此番世界的繁华。 至于为何首选秦淮河,朱景洪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马车继续前行,缓缓行进间却听前方传来争吵声,把街上的吆喝声都盖住了。 “怎么回事?” “回十三爷,前面堵起来了,十几辆车轿互不相让,臣叫人把他们赶走?” 拉开帘子,朱景洪见周遭人头攒动,摇了摇头:“又能赶到哪里去,干脆我下车步行吧!” “十三爷,万万不可,如今这街上人多,保不定就有贼人混迹其中,若让十三爷有个闪失,臣等万死难赎!” 陆育新说话之际,马车周围其他几名魁梧青年,也都围了过来劝解。 此番朱景洪轻车简从出门,只带八名龙禁卫随行护卫。 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家里出了不少力才让其补入龙禁卫,入戍禁中。 当下的大明朝,勋贵子弟要想有一番作为,入龙禁卫的履历格外重要。 大好前程在前,他们岂能不珍惜。 朱景洪要下车,在他们看来是以身犯险,出了事他们的前程也就完了,所以他们会极力反对。 “只是下车而已,不必多说了!” 朱景洪不耐烦说了一句,而后将马车帘子拉开,然后往车下走了去。 “十三爷……” 陆育新还想再劝,朱景洪却笑道:“若真有贼人,只怕也吃不下我两拳,你们若是不信……回了行宫,我们可以再切磋一番!” 这一句话,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十三皇子天生神力,自小喜欢舞枪弄棒,如今更是练得骑射无双,京中勋贵可谓却忍不知。 别说是他们八个人,就是再来八个,只怕也不够朱景洪揍的。 见众人不言语,朱景洪当先迈出一步,背着手往前方走了去。 “走了!” 众人无奈,而后只能跟上去,并发誓回去后调换岗位,再不跟着这位爷担惊受怕了。 街上行人虽多,步行却不太受影响,何况还有陆育新在前开路。 “育新,你家袭着镇江卫指挥佥事,可知晓金陵有四大家族?” 镇江府挨着应天府,所以陆育新算是本地人,对此间所知要详细些。 陆育新退后了两步,跟在朱景洪身边欠身答道:“回十三爷的话,是有这么个说法儿,说的是贾史王薛四家!” “这四家唯薛家留在应天,其余三家随世祖爷去了神京,如今……” 听着陆育新的介绍,朱景洪思绪飘出了很远。 金陵四大家族确有其事,让他终于确定,自己是穿越进了红楼。 他前世并未看过原著,只在粗略看过电视剧,对剧情不是很清楚,只知有十二钗和四大家族。 但这几天他也没闲着,通过梳理前身的记忆,让他对这方世界有了基础的认识。 在前世历史的基础上,大致到了元末时偏差还不大,依然是明太祖朱元璋扫清寰宇,以布衣之身统一了天下。 然朱元璋之后,历史便完全不同了,只因继位的不是朱允炆,而是晋王朱棡被李为太子,成了大明朝的太宗皇帝。 再往后历经高宗、仁宗、宪宗,大明朝国力蒸蒸日上,四海咸服万国来朝。 然而任何封建王朝,都逃不过历史周期率,当皇位传到懿宗皇帝时,大明朝已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在懿宗崩逝灵庶人继位之后,国内乱贼肆虐北方和陕甘之地,加之此时蒙古黄金家族崛起,率领关外各部不断袭扰九边。 治平二年六月,既大定二十年六月,蒙古各部突破九边防线,官军一溃千里,半壁江山沦丧。 当是时,受封兰州的懿宗四子,肃王朱审焯收敛九边残兵,从新举起驱逐鞑虏的大旗,开始了平定天下的征途。 治平五年九月,只用了三年时间,肃王一系收复了西北,东北方与蒙古成对峙之势,南与朝廷互为依托。 但问题是,统兵十万的朱审焯亦为皇室近支,所以深受皇帝朱审炤的忌惮,对其多番削弱打压限制。 肃王实力受损,他本人心忧之际,其手下人更是惶恐不已,纷纷劝其早做“打算”。 最终在半推半就之间,肃王朱审焯昭告天下,指责朝中有奸臣作乱,致使山河沦丧生灵涂炭。 随后,朱审焯以皇明祖训为号,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从长安发兵直指神京。 或许真是天命所归,朱审焯所到之处,军民百姓少有抵抗,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打进了神都做了皇帝,史称“靖难之役”。 而于宫中自尽的朱审炤,则被废去帝位贬位灵庶人,其后裔无一留存。 朱审焯继位后改元章武,废除治平年号,治平六年改为大定二十四年。 接下来,朱审焯内定流贼外破蒙古,历时五年彻底光复了大明疆土。 在接下来执政时间内,朱审焯继续对北方各部用兵,重新铸造了大明朝廷至高无上的权威。 四王八公十六侯,便是追随朱审焯南征北战,然后得以高官厚禄传家。 第2章 薛蟠行凶 “然而这位太爷,却开了个坏头啊!”朱景洪低声感慨。 在朱审焯之前,大明的皇位都是顺位继承,一切显得井然有序。 然而朱审焯死后不过十七年,大明朝便经历了一次“东华门事变”。 当今皇帝以清君侧为由,率兵杀兄逼父,最终被封太子,继承了皇位,到如今已过去十年。 “正统十年,说来真是讽刺啊!” 这就叫缺啥补啥,正经人谁会起个“正统”的年号。 朱景洪心里嘀咕之时,陆育新也已介绍完毕,等着眼前这位爷的问话。 “薛家在应天,听说他家有个女儿,甚是明媚动人?” 朱景洪随口一问,却把陆育新给问住了,他哪儿知道人家内宅的事。 “十三爷,这……臣确实不清楚!”陆育新面露苦色。 朱景洪笑了笑,却没有再多问。 既然穿越进红楼,所谓金陵十二钗,日后总要见识一番的。 几人行走之间,已来到了前方堵车之处,吵闹的双方已停了下来,此刻正心平气和讲道理。 眼见这两边打不起来了,本打算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各自该干嘛干嘛去了。 应天府城繁华,类似这样的纠纷每日不胜其数,实在算不得稀奇。 在人声嘈杂中走了一阵,忽听前方传来“粽子”的吆喝,朱景洪忍不住往那摊位走了。 这是街角很普通的小吃摊,摊主是一对年满五十的夫妻,此刻正前后忙碌个不停。 摊子只摆了八张桌子,此时却已坐满了五桌,可见其生意兴隆。 硬件设施比正规酒肆差,还能有如此的生意,显然摊主的东西实惠且味道不错。 “今日端午,咱们也去吃点儿粽子,垫垫肚子!” 听到这话,陆育新面露难色:“十三爷,这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咱还是换个地方吃吧!” 陆育新真的怕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带这位爷出来有这么多幺蛾子。 要知道,这位爷前几日才重病痊愈,如今若是在外吃坏了肚子,他们几个哪儿担待得起。 虽看出了朱景洪一行人不简单,摊主却还是忍不住辩解道:“这位爷,我这买卖虽小却干净,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你可别污人清白!” 见自家老头儿管不住气性,摊主妻子猛扯了他的衣袖,陪笑说道:“成天就你话多,人家公子爷何等身份,咱这地方如何招待得了!” 朱景洪笑了笑,径直找了张桌子坐下,随口道:“什么公子爷,都是要吃喝的人罢了,把你的粽子上几个,再来两碗绿豆粥!” 这位公子哥要在这儿吃,摊主夫妇都感到稀奇,摆摊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 豪门子弟,那个不是金尊玉贵,岂会在他们这“低贱”之处落脚。 “怎么,你们不愿做我生意?” 摊主老头儿搓了搓手,面带拘谨道:“公子爷赏脸,是小人们的福分,只是小店儿简陋,只怕怠慢了公子爷!” “只管上你的,无须多言!”说完这话,朱景洪还真感觉有些饿了。 他这身体力气大,每日对食物需求也多,还是比较容易饿的。 “是!” 见朱景洪真要在这儿吃,陆育新几人无可奈何,只能就近找了地方坐下,环绕朱景洪进行护卫。 摊主动作麻利,很快便端了粽子和绿豆粥,然后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陆育新连忙上前,拿起一枚粽子剥去粽叶,将其递到了朱景洪的面前。 “十三爷,您请!” 笑着接过粽子,朱景洪笑着说道:“你们不必紧张,我还没那么娇气!” 粽子清香扑鼻,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其余便无出彩之处。 朱景洪慢慢吃着,却又听见前方传来喊叫声,并伴着人群的起哄之声。 朱景洪正好奇时,却有一人捂着脑袋,急匆匆往粽子摊赶来。 “张狗儿,你捂着头作甚?”摊主认识这人,于是主动发问。 “别提了,真倒霉,被恶奴给打了!” “平白无故,为何打你?”摊主更好奇了。 不只是他,在场食客也都好奇,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在听。 “前面两家公子哥争抢一个丫头,此时领着奴仆打起来了,我在一旁瞧热闹,不小心被挤进去,然后就……” 说道最后,张狗儿只叹了口气,周遭食客大多出言安抚。 “记着仇家是谁了没?日后你若发达了,可得找回今日的场子!” 张狗儿寻了个角落坐下,先招呼摊主准备了吃食,才自嘲道:“我便是发达一万倍,却也惹不起金陵薛家!” “那个薛家?”有好事者追问。 “当然是丰年好大雪的薛家,咱应天难不成还能找出第二个?” 薛家,争抢丫头,还打起来了……饶是朱景洪对红楼剧情不熟,此刻也回想起是怎么回事。 “育新,结账,咱们看看去!” 冷不丁听朱景洪说这么一句,陆育新不解问道:“十三爷,咱去哪儿?” 站起身来,朱景洪沉声道:“当然是哪儿热闹就去哪儿!” 不给陆育新多问的机会,朱景洪直接动手往外走,逼得陆育新只得扔下碎银子跟上。 “客官,多了多了……” 见朱景洪一行头也不回离开,张狗儿不由笑道:“陈老头儿,钱多了有何不好,人家可不是缺钱的主儿!” 看着朱景洪一行消失在人潮中,陈老头儿低谷道:“生意人要讲诚信,该多少就是多少!” 拿着手里的银子,陈老头儿无奈将其揣进怀里,然后便去收拾朱景洪的桌子。 再说朱景洪几人,只往前走了五十多米,便来到了处牌坊下,此刻周围已聚满了人。 牌坊之下,薛家十几名奴仆拿着棍棒,将外围看热闹的隔绝在外,中间留出了直径十米的圆形空地。 在这空地中间,几名奴仆簇拥着的锦袍少年,此刻笑着看向地上躺着的几个人。 这少年神色间难掩张狂之色,正是金陵薛家如今的当家人……薛蟠。 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子,对面前已经头破血流的少年道:“怎样,知道你薛大爷是谁了吧?” 地上躺着的,自然便是倒霉鬼冯渊了。 他本是满心欢喜来接姑娘回家,打算从此以后好好过日子,哪知今日会惹上这等大麻烦。 从最开始的据理力争,到后来双方拳脚相向,再到现在他一行几人遍体鳞伤,冯渊此刻是真的害怕了。 在他眼前这位,可是金陵薛家的大爷,他区区乡野小户哪里惹得起。 可即使他想认怂,此刻身体剧痛让他难以开口,喉头涌动就是说不出囫囵话。 “你个混账聋了,我家大爷问你话呢!” 薛家奴仆呵斥了一声,紧接着向冯渊踹了一脚,疼得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算了,大爷我今日得了美人,不欲与他多计较!” 听得这话,周围众人只当此事了了,谁知薛蟠接着说道:“来人,拿棍子来!” 为观百姓大为惊讶,就看到薛蟠拿了棍子走向冯渊。 “只要你挨薛大爷一棒,让大爷我消了气儿,咱俩这事儿就算了了!” 一听这话,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那冯渊可都奄奄一息了,要再是结结实实挨上一棍,只怕连命都要没有了。 此刻,地上的冯渊很想要逃,可别说起身了,他连张嘴求饶都做不到。 就在冯渊以为,今日将命绝于此时,却听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 “光天化日,当街行凶……姓薛的,你威风啊!” 第3章 暴揍薛霸王 听到朱景洪的声音,薛蟠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怒火大炽。 在这应天府城内,谁敢如此讥讽于他,真当他薛家没手段不成? 含怒转身,薛蟠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无需他寻找,周遭百姓怕惹上事端,都很默契的连退数步,朱景洪几人很自然的凸显出来。 “这话是你说的?”薛蟠神色不善问道。 他本想直接令人动手,可见朱景洪仪态雍容气度不凡,所以才按捺了下来。 “是我说的,又待怎地?”朱景洪冷着脸。 他如果不喊那一句,只怕冯渊真就没命了,此刻他对薛蟠格外痛恨。 人命关天,薛蟠却如儿戏。 这样混蛋,前世自顾不暇他会明哲保身,如今穿越成了皇子若还如此,他朱景洪岂不是白穿越了。 “你是何人?薛大爷不打无名之辈!”薛蟠杵着棍子问道。 薛蟠不是傻子,若朱景洪来头惊人,他自然会化干戈为玉帛,否则吗…… “镇江卫指挥佥事陆……” 镇江卫指挥佥事,这不是自己家吗?一旁的陆育新大感懵逼。 没错,朱景洪是在冒充陆家人,他总不能真把咱家老爹搬出来。 然而没等朱景洪把话说完,薛蟠当即发话道:“狗屁的指挥佥事,给大爷揍他!” 便是镇江卫的指挥使,薛蟠也丝毫不怵,何况只是小小指挥佥事的子侄。 薛家的奴仆们,欺行霸市的事干得多了,此刻薛蟠开了口,当即便挥着棍子冲了出来。 眼见又要大打出手,围观百姓们又退出了老远,给现场留出了更大一片空地。 “保护十三爷!”陆育新大呼。 事实上,不需要他开口提醒,其他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几人抽出了藏在衣袍内的腰刀,接阵护在了朱景洪跟前,迎向了挥棍冲来的薛家奴仆。 入选龙禁卫的勋贵子弟,武艺都是过得了关的,且如今在武器上又占优,薛家众仆哪里是对手。 没个三两下,这些人便死的死逃的逃,隔着两三丈不敢上前。 “大爷,他们有刀啊!”一健奴颤身道,显然已是害怕到了极点。 不害怕不行,就刚刚短暂交手,他们就死了三个人,其中就有他要好的朋友。 薛蟠此刻也很害怕,可很快他就稳住了心神,同时指着朱景洪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竟敢私藏兵器,聚众行凶,难道……难道你们是倭贼?” 似乎觉得倭贼这罪名不够大,薛蟠接着喊道:“还是说,你们是白莲教的反贼!” 无论哪个罪名,真要是坐实了,别说是一个指挥佥事的子侄,便是顶级勋贵也得抄家灭族。 薛蟠之手段,不可为不恶毒。 朱景洪出手教训蛮狠霸道的薛家,周遭围观众人心底都在叫好,自然无人会附和薛蟠之言。 有好心人实在不忍,在朱景洪身后低声提醒道:“这位哥儿,还是赶紧走吧,薛家你斗不过的!” 说完这句,因害怕薛家记恨,此人捂着脸没入人群离开了。 朱景洪自然是不怕的,他没有理会薛蟠的叫嚣,而是排开了身前几人。 “这些个废物,我还用不着你们保护!” 陆育新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便让开了一条路。 “姓薛的,我今日本来心情不错,却让你搅扰了兴致,你说这事儿该如何了结?” 见对方慢条斯理说话,一点儿都没被自己吓住,薛蟠心里只感到慌乱。 按道理说,对方家只有个指挥佥事,他本不该如此担忧才对。 “你待怎样?”薛蟠下意识问出这话。 朱景洪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袖说道:“此事倒也简单,只要你让我打一顿就好了!” 只要不动刀,一切就都好说,等过了今日再找回场子不迟……薛蟠暗暗计较。 “拳脚无眼,若你被我给伤到了,事后可别后悔!” 朱景洪微微一笑,说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薛蟠要长几岁,身材显得粗壮一些,围观百姓只为朱景洪担忧起来。 而陆育新几人,此刻则已收到入鞘,他们已经预见薛蟠的凄惨下场。 靠近朱景洪三步左右,薛蟠忽得捡起地上长棍,猛然便向面前批横扫而去。 然而朱景洪手疾眼快,竟一把抓住那飞速抡来的棍子,紧接着便往身上猛的一抽。 薛蟠把握不住,棍子滑脱之际,竟将他手掌皮都磨破了,一时间疼的他惨叫起来。 扔出棍子之后,朱景洪顺势上前,望着薛蟠小腹便是一脚,踢得他连退几步倒在地上。 朱景洪连上几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竟顺势将薛蟠提了起来。 看着眼前惨叫惶恐的薛蟠,朱景洪斥道:“老子这等身份,也还没弄到个王号,你金陵一个商户蠢材,狗一样的东西……也敢称什么薛霸王!” 这一世朱景洪刚满十五岁,还没被正式册封为王,所以众人皆称他为十三爷。 “平日欺行霸市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当街行凶杀人,真当我大明朝没有王法吗?” 骂了这一通,朱景洪犹不觉得解气,照着薛蟠胸口又是一拳,打得他是肝胆俱裂直接趴在了地上。 见主人如此被打得如此凄惨,薛家一众奴仆虽想上前搭救,可见朱景洪这般武艺高强,又有那个敢上前来寻死。 “打得好……”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竟引得多少起哄叫好,而薛家众奴此刻正惶恐,又哪里敢去追究。 虽只挨了一拳一脚,但薛蟠情况却和冯渊差不多,此刻别说继续起身对打,便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看来这次,十三爷动真怒了!”有侍卫低声道。 陆育新点了点头,在他看来朱景洪长于深宫,未曾见过人间疾苦,骤然经历自然义愤填膺。 “只可怜薛家点儿背,撞到了十三爷枪口上!”陆育新感慨道。 几名侍卫尽皆点头,而后也就不多说话了。 此刻,朱景洪也学着薛蟠刚才的动作,缓缓蹲到了他的面前。 伸手拍了拍薛蟠的脸,朱景洪沉声问道:“怎样,滋味儿好不好受?” “饶……大爷……饶命!” 正当朱景洪要多问几句,却听远处传来了喧哗声,以及隐约能听到的马蹄声。 “巡街官差来了!”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下一刻,只听有人大声吆喝道:“让开让开,都让开……” 顿时围观百姓被强制驱离,现场响起哭闹喧哗之声更大了。 十几名持刀官差,出现在了牌坊下边儿,为首班头一脸络腮胡子,斜睨众人问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斗殴行凶?” 看到官差,薛家奴仆宛如看到了救星,薛蟠长随张平当即喊道:“张班头,快将这些凶人拿下,我们薛大爷都快被他打死了!” 一听“薛大爷”三个字,张班头儿立刻睁大了眼,看向到底薛蟠冯渊,随即问道:“可是金陵薛家的薛大爷?” “正是!”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张班头连忙下马,连忙赶向了倒地的薛蟠,作为本地人他当然认识薛蟠。 看过薛蟠之后,张班头一脸不忿起身,扫视现场冷声问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如此歹毒行凶!” 第4章 知府是谁? (各位书友,求个月票,栓Q) 将薛蟠暴揍一番,朱景洪心里无比舒坦,同时庆幸前身武艺高强,否则哪容他如此托大揍人。 可好心情没持续几秒,此刻被赶来的官差质问,朱景洪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这些人赶来连是非都不问,就直接问罪他是行凶之人,这帮人究竟是官差还是薛家的奴才? 然而在张班头看来,金陵薛家树大根深,平日里根本找不到机会巴结,今日遇见了岂能不牢牢把握。 至于是非曲直,则根本不在考虑范围。 见朱景洪没回应,张班头只得把话讲明:“就是你们当街行凶?” 若非看朱景洪气度不凡,张班头早就下令拿人了。 “你是什么人?” 朱景洪这番话,倒将张班头给问住了,只当朱景洪是在消遣自己。 “我为府衙班头,你是何人?安敢在此行凶?” “你连事情缘由都不清楚,就要给我扣个罪名?”朱景洪问道。 此刻,陆育新几人已围了过来,倒让张班头连退了几步。 当差这么些年,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毫不在乎他官家身份的人。 即便被打得半死的薛大爷,平日里遇上也会招呼两句,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再度打量了朱景洪一眼,见对方由内而外毫不慌张,张班头拿人的想法不由动摇起来。 这些人究竟什么来头? 只可惜,张班头刚才问了几次,朱景洪都没回应他半句。 一时间,现场竟僵住了,张班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快去请巡检大人!” 对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张班头选择往上推,毕竟天塌了也有高个儿顶着。 “如今应天知府是谁?”朱景洪又问道。 见他如此气定神闲问话,张班头更感高深莫测,于是答道:“府尊大老爷姓贾名化!” “贾华……是不是贾雨村?”朱景洪追问道。 “大爷和府尊相熟?” 张班头这句话,便确定了朱景洪的猜测,这让他大感惊讶。 他虽对红楼剧情不熟,也知薛蟠打死冯渊的案子,是压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等到贾雨村到任重审。 而现在,应天知府竟已是贾雨村,如此说来……这方世界时间线和原著有差别。 贾雨村已经出现,那么甄士隐……的女儿! 想到此处,朱景洪看向了牌坊石基处,只见一柔弱少女蹲在哪里,被两名薛家仆人看管着,神色间满是畏惧和惶恐。 “果真绝色也!” 前世在某音阅女无数,朱景洪自诩也是见过美人的,但见了少女容貌仍忍不住赞叹。 难怪冯渊为了她连命都不要,薛蟠为她犯下了人命官司。 “来人!” “请十三爷吩咐!”一面侍卫躬身行礼。 “把地上这些人抬起来,送到府衙去!” 这一吩咐,几名侍卫很不理解,张班头也是一脸懵逼,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这位爷,您这是……”张班头忍不住询问。 朱景洪斜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想拿我去见官嘛,如此也不麻烦你动手了,今日这桩案子……是该让贾知府判个公道吧!” 知道你认识贾知府,可你再熟能有人薛家分量重?如今不见好就收反倒主动投案,这不是吃饱了撑得。 张班头心里这样嘀咕着,可既然朱景洪愿意自投罗网,他也乐得顺水推舟。 便听张班头招呼手下人:“来人,都来帮忙,再去请几个郎中来!” “是!” “十三爷,何故要往府衙去?”陆育新忍不住问道。 却听朱景洪反问道:“在外面你们怕出事,去官府你们也怕?” 陆育新岂止是怕出事,此刻已然是事情闹大了,他都不知道回了行宫,自己会遭受何等惩罚。 好在朱景洪安全无虞,他们也只能继续“舍命陪君子”了。 张班头等人动作麻利,在薛家仆人和差役们协作下,薛蟠和冯渊等人都被架了起来。 拐卖英莲的汉子,被薛家奴仆押着,也跟着队伍要往府衙去。 “知恩图报贾雨村,今日我倒要见识见识!”朱景洪暗自嘀咕。 “这位爷,咱走吧?” 张班头只盼着早到府衙,便有上官收拾不知天高地厚的朱景洪。 在他们刚要动身之际,有人喊了“育新兄”三个字,陆育新望去却是军中好友。 连忙赶了过去,没等陆育新发问,就听来人气喘吁吁道:“你可让我好找!” “何事?” 来人压低声音说道:“十三爷跑出来的事,被太子爷给知道了,眼下已是大怒……快带十三爷回去吧!” 听到这话,陆育新寒毛都竖了起来,后背直接冒出了冷汗。 望了人群中朱景洪一眼,陆育新问道:“太子爷召集文武官员议事,这么快就结束了?” 来人答道:“有官员路迟迟未至,议事已然推迟至明日!” “别问这么多了,赶紧带十三爷回去,我是悄悄来报信的,现在得赶紧赶回去!” “多谢了!”陆育新抱拳道。 “你我兄弟,何必外道!”撂下这话,来人转身便离开了,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看着好友转身离开,陆育新又感到一阵庆幸,幸好离开前跟好友打了招呼,幸好朱景洪喜欢凑热闹,否则人家那找得到他们。 此刻陆育新不敢耽搁,立马来到了朱景洪身旁,向他禀明了事情缘由。 “十三爷,您若现在不回去,太子爷震怒之下,只怕往后您再也出不来了!”陆育新提醒道。 “这……” 朱景洪迟疑了,仔细思索了一番,这事儿还真有可能。 要是他那太子哥严苛管束出他还真一点儿招都没有 如此一来,他在应天府也就没了盼头,若是再被提前送回京去,指不定还会被老头儿打个半死? 想起宫里老头儿那张脸,即使朱景洪是穿越过来的,此刻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前身虽武艺高强骑射无双,对自家老爹却是畏惧到了骨子里。 迟疑一番后,朱景洪便说道:“我先回去,你们把人送到府衙,不要就拿你家的身份,嘱托贾雨村好生判案!” 既然要看贾雨村是什么人,自然不能暴露身份,陆家的不高不低正合适。 吩咐完这话,他便领着几名侍卫,外加惊魂未定的甄英莲,在街边租了马车往行宫赶去。 至于陆育新,则领着剩下几名侍卫,遵从朱景洪的吩咐,把薛蟠等人往府衙送去。 眼见朱景洪离开,张班头本想出言阻拦,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还有陆育新这些人在。 众人一路来了府衙,伤痛交加的薛蟠才得以躺下,就安置在衙门内的坝子里。 衙门内响起阵阵哀嚎声,除了受伤严重的两位,薛冯两家的受伤的奴仆们,此刻也跟着嚎叫起来。 从打架的地方赶到府衙,花费了将近二十几分钟,这段时间总算让薛蟠缓过劲儿来了。 眼见朱景洪已离开,他很想骂出几句,可见陆育新这些人还在,他也只能把话憋着。 毕竟陆育新这些人,出手就伤人性命,他那三个家仆横死在前,薛蟠此刻那还敢挑事。 身上剧痛袭来,薛蟠又跟着嚎叫起来。 “哎哟……” “疼死我了……” 第5章 八千两 衙门口的哀嚎声,很快传进了府衙内,让任推官的胡进安更感烦躁。 新来的知府上任,要清查此前的府衙账目,他私自挪用的五千两银子,如今可还没着落。 要是以往,这事儿其实不算个啥。 跟知府打个招呼,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现在麻烦地方在于,这次清查账目乃是太子钦命,以备接下来围剿倭寇支用。 得知消息后,各府县的地方官们,乃至藩司臬司衙门,如今都在想方设法弥补亏空。 而他胡进安,短期凑不出五千两现银,以至于现在正发愁。 “啪”的一声,胡进安拍了桌子,把外边儿的书吏吓了一跳。 “出去看看,何人喧哗,立刻命人打出去!”胡进安怒道。 “是,卑职这就去!” 书吏转身就出去了,不想留在室内承受怒火。 事实上,府衙外传来哀嚎声不稀奇,毕竟打斗之事时常闹到衙门,所以办公的各房书吏们都按部就班,唯有刑房主事此刻在外问话。 “事情就是如此,你可记清楚了?我们公子爷可说了,若尔等不秉公判决,日后定会追究!” 说话的是陆育新,他也想早点儿返回行宫,眼下是做最后的交接。 刑房主事摸不准他身份,听完后说道:“府衙自会秉公判决,却不知阁下主人,是谁家公子?” 若对方来头不小,这主事自然要禀告上司,最后做出“恰当”的判决。 响起朱景洪的交代,陆育新只能回道:“我家主人,是镇江卫指挥佥事的公子!” 听到这里,刑房主事看向了门外的张班头,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那便请转告贵公子,府衙查明事情缘由,定会秉公判决!” “告辞!” 说完最后两个字,陆育新便和其他三人离开,他们四个此刻都挺着急。 “育新,十三爷冒用你的名号,只怕镇不住顺天府!” “薛家树大根深,你可得早做筹算,别让你爹惹上麻烦!” 其他三名侍卫,家境和陆育新都差不多,非常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才会出言提醒。 “若真惹上麻烦,想必十三爷不会不管!”陆育新无奈道。 众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他们脚步飞奔赶路时,另一头顺天府衙可炸开了锅。 得知发生了命案,受伤的还有薛家大爷,胡进安竟亲自到了府衙门口。 “薛老弟,你这是怎么回事?谁对你下的黑手?”胡进安一脸担忧。 没办法,这薛家可是财神爷,正好可以解决他的麻烦。 刚才陆育新一行人在,薛蟠只能忍气吞声,眼下他可算盼来救星了。 “抓,抓住刚才……那些人,他们……杀了我府上的人,别让他们跑了!” 薛蟠说话断断续续,胡进安却听得很明白了,于是他的目光立刻扫向了张班头。 “都聋了?还不赶紧拿人去?” “是是是,老爷您息怒,小的这就去!” 张班头一溜烟的跑了,胡进安则指挥者衙门内其他人,将薛蟠给搀扶了进去。 至于同样是受害者的冯渊,则被直接投进了大牢,只因薛蟠告他强抢民女。 好在此前有朱景洪制止,冯渊未曾受薛蟠后续殴打,此刻伤势虽重却并不致命。 “胡大人,你可得为我申冤,那些人当街行凶,杀人不眨眼呐……” 后衙偏厅内,胡进安已找了大夫过来,正给薛蟠处理着伤口。 而胡进安坐在一旁,正端着茶杯吹着热气。 听着薛蟠哭诉,胡进安放下茶杯:“薛老弟,你受了委屈我知道,可这件事却不是那般简单!” “对方是行伍中人,家中颇有些势力,只怕也不好招惹!” “何况如今,新任府尊到任,做事自有章法,事情不太好办呐!” 说完这话,胡进安叹了口气,并暗中观察薛蟠反应。 “薛大爷这顿揍,难道就白挨了?” “什么行伍之人,我舅舅王子腾现任京营总兵官,难道还怕怕小小一个指挥佥事?” 见对方脸色越发难看,胡进安忽又开口:“薛老弟,王将军奉旨镇守在北方,军务繁忙……此事还是别麻烦他了!” 对薛家的情况,胡进安自是了如指掌,他可担心自己说得太过,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于是他话音一转:“此事在咱府里也不是不能办,只是牵扯的人和事多,上下都得打点……” 才听到“打点”二字,薛蟠便直接问道:“要多少银子?”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对他薛大少就不算事,毕竟薛家最不缺的都是银子。 见薛大少这般阔绰口气,胡进安狠下心开价道:“至少得要七八千两,恐怕才……” 话一出口,胡进安其实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狮子大开口,要个五千两银子补了亏空也就算了。 七八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若薛大少心疼钱转投其他门路,那他胡进安啥都捞不着。 “就八千,一会我就派人给你送过来,若是不够再来我府上拿!” 薛蟠一拍桌子,却引来身上剧痛,闷哼一声后又瘫回了椅子上。 见他如此豪气,胡进安再度感到懊悔,暗骂自己格局太小,为何不直接开口一万两。 “此事包在我身上,定会给薛兄一个公道!” 银子要到了,胡进安连称呼都改了,薛蟠这“老弟”一下成了薛兄。 “旁的我不管,必须让他蹲大牢,能弄死就弄死,弄不死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流放,让他一辈子生不如死!” 胡进安点了点头:“此事我有分寸,薛兄回家去吧,改日我再来看你!” 紧接着胡进安一招手,薛家众仆就进了房间,搀着薛蟠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目送薛蟠离开,胡进安敛去了笑容,就坐在房间内喝着茶水。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刑房主事出现在他眼前,并将前期询问的笔录呈上。 胡进安只粗略看了一遍,便将笔录扔到了地上,看着下属说道:“是镇江卫指挥佥事的公子,伙同冯渊当街强抢民女,最后纵奴行凶打死人命!” “重新审问!” 刑房主事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大人,那人毕竟不是白身,若真安上打死人命的罪名,此事只怕难以善了!” 刑房主事乃胡进安心腹,所以此刻他才出言提醒。 虽然刑房也知道,胡进安不怕镇江卫指挥佥事,但他却认为没必要把事做太绝。 “不管是谁,打死了人就得问罪,我大明朝法度森严,本官主理一府刑名,难道不该秉公执法?” 听到这话,刑房主事便知胡进安已下了决心,于是他也不在多说什么。 第6章 你要去秦淮河?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哪里的人?” “你很怕我?” 马车内,朱景洪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只有最后一个得到了回应。 见眼前这小姑娘点头,朱景洪没好气道:“刚才我救了你,难道你不懂感恩?” 他这副质问的表情,更让英莲感到害怕,身子往后不自觉缩了缩。 可马车就这么大,她再对又能退到哪里去。 微微愣神后,朱景洪叹了口气,接下来也不再吓这小姑娘了。 易地而处,动辄令手下杀人的朱景洪,对年少的英莲来说更可怕。 “十三爷,马上要到行宫了!”外面侍卫提醒道。 事实上,还没进入行宫大门,马车便被截停下来。 在平日里,行宫就有专门军队守卫。 如今太子驾到于此,除了原本戍卫的军卒,还有跟随太子而来的三千京军。 行宫在应天皇宫废墟上建成,规模比起当年皇宫缩小了许多,但建筑面积依旧格外的大。 一连经过五次检查,朱景洪的马车才进了行宫内里。 当他下了马车,便对随行侍卫道:“人你们想办法安排好!” 安排一个小姑娘住下,朱景洪自己没啥好地方,所以他直接甩给下面人。 只听其中一人提醒道:“十三爷放心,您快去见太子吧!” 对这件事,他们比朱景洪还着急,毕竟他们可承受不起太子责问。 朱景洪笑了笑,宽慰道:“你们放心,四哥不会找你们麻烦,他那性子你们还不知道?” 和一帮侍卫道别,朱景洪便往行宫深处走去,而英莲则被侍卫们领向了另一边。 行宫大门外是由军队护卫,里面则由京里来的龙禁卫值守。 这些人都认识朱景洪,所以他一路畅行无阻,直接到了太子的下榻的寝宫外。 往里边儿瞄了一眼,见只有几名当值小宦官,朱景洪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宫里的小宦官,大多被朱景洪前身拳打脚踢过,此刻一个个都低下了抬头,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朱景洪跨进大殿,蹑手蹑脚往西侧偏殿走去。 这次跟太子到金陵来,是朱景洪前身费尽心思,求爷爷告奶奶才让皇帝老爹同意,并令太子照顾好兄弟。 谁知这厮虽身强体壮,路上却感染风寒病倒了,最终让朱景洪捡了便宜。 见弟弟病倒,太子朱景源心忧无比,对其可谓关怀备至。 哪怕朱景洪痊愈,他还是担心弟弟又出事,所以让朱景洪和他住在一起,以便随时管束护其周全。 这座寝殿,太子住在东偏殿内,而朱景洪则住西偏殿内。 “十三爷……” 都已经要进房间,马上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然后跟太子哥打哈哈时,背后这一声让朱景洪心头一紧。 转过身去,朱景洪面带笑容:“高学士,找我有事?” 说话这人身着蓝色官袍,两鬓泛白表情严肃,乃是左春坊大学士高书言。 “太子爷请您过去!”高书言沉声道。 “我刚打算出去转转,不知四哥找我何事?”朱景洪脸不红心不跳。 高书言不打算揭穿他,郑重说道:“太子爷心忧国事,十三爷若还念及兄弟情义,就不要再给太子惹麻烦了!” 说完这话,高书言拱手行了礼,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对高书言这番话,朱景洪根本没法儿辩解,前身和他却是惹了些麻烦。 太子地位并不稳固,作为嫡次子的睿王朱景渊,如今正对东宫发起猛烈攻势。 太子只要稍有差池,就会被放大做文章,比如没把嫡亲兄弟照顾好…… 来到东偏殿外,朱景洪先是看了里边儿一眼,却没在正堂看见太子。 “老十三来了?” 偏殿靠南精舍内,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让朱景洪连忙应道:“四哥,你找我有事?” 一边说着,朱景洪迈步走进去了偏殿,直接往精舍内走了去。 只见精舍书案后,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男子,正在翻看面前堆积的册子。 此人便是太子朱景源,当今皇帝的嫡长子。 见朱景洪进来,太子朱景源放下了册子,板起脸来责问道:“听说你私自跑出去了?” “嘿嘿”笑了两声,朱景洪应道:“四哥,只是在行宫附近逛了逛,散散心罢了!” “太医也说了,让我不能总是躺着,要多走动!” 朱景源仍板着脸,冷笑道:“是吗?如此说来,秦淮河也是在行宫附近了?” 啥?这你都知道了?朱景洪大感惊讶。 “怎么不说话了?”朱景源怒斥道。 朱景洪当即回道:“四哥,你可不能冤枉我!” 言及于此,朱景洪破口大骂:“那个王八羔子胡说八道,岂非是凭空污人清白?我朱景洪堂堂正正,岂会去那等龌龊之地!” 然而下一刻,又听朱景源冷声质问:“你是如何知道,秦淮河是龌龊之地?” 朱景洪从出身到现在,连皇宫都没出过几次,第一次到应天就知秦淮河是龌龊之地,这等于是不打自招。 “四哥,你听我解释……”朱景洪仍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去。 “老十三!” 朱景源语气格外严厉,对眼前不成器的弟弟怒目而视。 可没等他开始训斥,紧接着就咳嗽不止,仿佛随时都会背气过去,吓得内外服侍的宦官连忙当前伺候。 又是喂水,又是服药,又是顺气……一分钟,朱景源总算缓了过来。 “太子爷,太医反复叮嘱多,让您万万不要动气,您可得保重身子!” 言及于此,太监张新又向朱景洪道:“十三爷,您快跟太子爷认个错,别惹太子爷生气了!” 张新已过而立,是陪朱景源一起长大心腹之人,如今为东宫总管太监。 “四哥,我错了!”朱景洪深深一拜。 不管怎么说,他这位四哥是真的爱护,否则也不会生这么大气。 “你们都出去,方才之事不许议论!”朱景源摆了摆手。 待这些人退下,朱景源又看向朱景洪,并示意他靠近过来。 “你可知道,你错在何处?” 听到这问话,朱景洪仿佛回到学生时代,老师打手板前就会这样问。 “不该偷跑出去……”朱景洪讷讷答道。 “还有呢?” “不该给惹四哥生气!” 听到这里,朱景源又板起脸来,眼看就要再度发火。 朱景洪连忙说道:“不该去秦淮河!” “作为皇家底子,你不爱读书也就罢了,总得有些高贵品格!” “秦淮河是什么地方?那等藏污纳垢之地,也是你这小小年纪该去的?” “那等到四哥这年纪,我就可以去了?”朱景洪随口开了个玩笑。 气得朱景源只想打人,顺道一脚就踹了出去,朱景洪没躲生生挨了一脚。 “你个混账!” 第7章 太子的忧愁 (我猜根本没有读者,都是起点的机器人!) “四哥,您消气了?” 瞪了朱景洪一眼,朱景源没好气骂道:“消个屁,迟早被你们气死!” 听这语气态度,朱景洪已能确认,这位太子四哥确实消气了。 从前身记忆来看,除对老六真心痛恨,太子对其他兄弟姐妹都很好,对朱景洪尤其的好。 “小时候,我也想看宫墙外的景象,你要出去逛逛四哥不怪你!” “可君子不立围墙,如今倭寇扰乱地方,又有白莲教贼人暗中挑事,要出去你该提前说一声,安排好充足护卫再走!” 这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有这样的好四哥,对他太子位产生觊觎之心,都让朱景洪心有不忍。 只听他笑着道:“四哥,往后我若再出去,一定先请您的示下!” 叹了口气,朱景源接着教训道:“还有那秦淮河,这应天府你哪里去不得,偏要去那个地方?” “若是传扬出去,皇家脸面置于何地?” 挠了挠头,朱景洪闷声道:“这不是没去嘛!” 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朱景源着实感到无奈。 于是他只能放出大招:“若此事被爹知道了,你又是什么下场?” 听得这话,朱景洪顿时汗毛竖立,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是前身多年的条件反射,根本不受朱景洪控制。 按正统帝的脾气,若知道朱景洪去逛窑子,那是真会狠下心把他打个半死。 朱景洪面露担忧,说道:“四哥,爹他日理万机,这些烦心事儿,就别让他知道了!” 朱明皇室的内部称谓,从朱元璋开始就很接地气,除正式场合与寻常百姓无异。 “那你最好听话些,否则……” 朱景洪立刻指天发誓:“四哥放心,往后我一定老实,绝不给你惹麻烦!” 作为朱景洪事实上的监护人,朱景洪出的任何差错,朱景源都会有连带责任,所以他才要苦口婆心讲道理。 见朱景洪已立了誓,朱景源才放下心来。 “午饭已经过了,我让御厨给你留了菜,有你最爱吃的烤羊腿,去吧!” 作为事务繁忙的太子,朱景源能考虑到这般细致,着实是位合格的兄长。 这是朱景源的优点,但和这位兄长短暂接触几天,朱景洪也发现他有明显缺点。 首先就是耳根子软,做普通人这没什么,可身为太子在可就要命了,何况还有位格外强势的父亲。 其次便是身体不太好,作为帝国储君这是大忌,若非嫡长子的身份在,朱景源绝不可能入主东宫。 在这样情况下,也难怪老六朱景渊,会不服一母同胞的哥哥,想方设法表现自己,以求能谋得太子之位。 此番朱景源来应天,就有朱景渊在背后捣鬼,这事儿朱景洪前身都知道。 朱景洪正打算离开,却见兄长忧愁浓重,便问道:“四哥,还有谁惹你生气?” “你不懂,先吃饭去吧!” 穿越过来,朱景洪就不打算闲着,唯有参与进实事之中,于他而言才未来可期。 否则,他将只是个皇子。 “四哥,这次你来金陵,除了祭祖还要清剿倭寇,我虽没什么本事,但也愿做兄长麾下一小卒,为兄长杀贼立功!” 半个月前,倭寇袭击了太祖孝陵,好在孝陵卫防守严密,将来袭倭寇击溃赶走,但此事依然引得朝野震动。 皇帝震怒之下,金陵都司可遭了殃,指挥佥事以上军官被罢二十六人,其中有八人被砍了脑袋。 与此同时,剿灭倭寇在朝野达成共识,经过数日计议扯皮,这件事最终落到了朱景源头上。 他是太子,代表皇帝来金陵祭祖安陵,于情于理都非常合适,偏偏剿贼这事儿也塞给了他。 听了朱景源最后一句话,朱景源愣了一会儿,说道:“十三弟,你长大了!” 在朱景源印象中,朱景洪一直都是瞎胡闹的孩子,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不纠结是否长大的问题,朱景洪追问道:“所以四哥,到底谁惹你生气了!” 朱景渊沉声答道:“还能有谁,当然是金陵这帮地方官,一个个推诿扯皮,简直比倭寇还有可恨!” 当官儿的推诿扯皮不新鲜,但堂堂太子协调事务这帮人还敢搪塞,着实是胆子肥得流油了。 “他们如何推诿?”朱景洪又问道。 “让他们清查账目,先是报上的账目不对,清查府库几日后更乱了,本来是今日合衙议事,给出最终接过来……” “那知到了今日,竟有六成府县衙门,库房还未清查完毕,议事也就不了了之!” 皱眉深思后,朱景洪便问道:“十三哥,我记得此番离京,爹给了你临机专断之权,四品以下官员有罪者可与免职,六品以下可施王法问罪!” “各衙门账册有专人负责,如今变得不清不楚,本就是他们办差不力,四哥为何不直接处罚?” 说到此处,朱景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渴后接着说道:“我虽读书少,却也知道杀鸡儆猴的道理,今日四哥初召议事,本该施以雷霆之威,何故宽纵了他们?” “一开始宽纵了他们,这帮人只怕更难管束了!” 叹了口气,朱景源无奈道:“御下以严,高学士方才也说过,可剿贼还用得着这些人,贸然处置只怕让他们寒了心!” “且这些官员,皆是两榜进士出身,同年同乡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处置只怕物议汹然!” 听到这番话,朱景洪格外无语。 这不叫前怕狼后怕虎,这简直是前怕鸡后怕鸭了。 堂堂太子,竟治不了一帮地方官,传出去简直就是笑话。 朱景洪神色郑重道:“四哥,你要这样想,只怕这帮人会越发猖狂!” “罢了罢了,再宽限他们几天,我已说了三日之后,必定要有结果!”朱景源道。 “若他们又有其他借口,四哥该当如何?” 一句话,把朱景源问住了,几息后他才答道:“若真如此,我也只好行国法了!” 说出这句话,朱景源仿佛费了很大劲,反而让他脸上愁容更甚。 于是朱景洪说道:“四哥,要我说……干脆就改到明日,听听他们怎么个说法!” “说了三日后,我岂能出尔反尔!” “四哥,你只说三日后要有结果,却没说明日不会议事!” “这……容我想想,你先吃饭去!” 朱景源直接赶人,他生怕行行差踏错,所以这事儿他要多考虑,决定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四哥……” “行了,赶紧吃饭去!” 眼见朱景源低头翻阅案牍,朱景洪便知对方心意已决,于是便不再多劝。 当朱景洪走出偏殿,却遇到高书言返回,对方行礼后进了偏殿。 当朱景洪命人传膳时,高书言正与朱景源谈话。 第8章 苦口婆心高书言 刚才朱景洪两人对话,高书言其实全都听入了耳中,只因他根本就没有离开。 “殿下,臣倒是认为,十三爷提议可行,您该把威风摆出来……” “可是……” 没等朱景源说话,高书言接着说道:“殿下,您在金陵的一举一动,朝廷里外可都看着!” “圣上旨意,最迟六月中旬,要看到剿贼成效,若任由金陵文武推诿,只怕殿下会辜负圣上厚望!” 听到这些话,朱景源攥紧了拳头,他自然清楚当下的情况。 “所以高先生的意思,明天把这些人召集过来催促?” 靠近书案一步,高书言沉声道:“不只是催促,更要施之以威,晓之以害……” “这……” 见朱景源仍旧迟疑,高书言有些恨铁不成钢,只见他情绪激动:“殿下,这次到金陵,福祸皆在成败之间,您没有退路了……” 这话如重锤般砸在朱景源心头,恍然间睿王朱景渊的冷笑,正浮现在他眼前。 “是啊……孤已没有退路!” 高书言循循善诱:“所以殿下要横下心,以雷霆之势排除万难,将贼寇一网打尽!” 朱景源没有接话,他虽然高书言说得对,但他总感觉自己做不了,即使做了也做不好。 作为朱景源的老师,高书言太清楚这位太子的心思,他已经有了变通的方案。 “殿下宅心仁厚,若实在抹不开面子……不如请十三爷帮忙!” “”十三爷身份高贵,且护兄之心溢于言表,由他出面震慑群臣,臣以为再适合不过!” 若非绝对腹心之人,若非朱景源这样的脾性,高书言绝不可能说这话。 话说得好是宅心仁厚,实质上却点明了朱景源优柔寡断,懦弱无刚的本质。 “这……岂非是利用十三弟,不妥不妥……”朱景源连连摇头。 他这优柔寡断的性格,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只听高书言当即反驳:“太子,兄弟之间相互照应,这怎么能叫利用?” “十三爷拳拳之心,臣在外面已经听到,这并非是殿下逼迫,殿下何不互相成全?” 此刻,朱景源只觉得烦躁,思索一番后答道:“此事……容我考虑两天!” 走到朱景源身边,高书言一把抓住朱景源的衣袖,苦口婆心劝道:“殿下……拖不得了!” 这样的太子,也难怪皇帝不喜欢,也难怪镇不住野心勃勃的睿王。 欲哭无奈,高书言一脸祈求望向太子,后者叹了口气只能点头。 “高卿,十三弟那边……” “殿下放心,十三爷那边臣去说,殿下现在就传谕吧!” 打铁要趁热,高书言怕朱景源反悔,所以要他先下令明日议事。 “好!” ………… 寝殿另一侧,朱景洪正在吃午饭,有两名太监专门侍奉。 “十三爷,您吃这个……” “十三爷,这个要不要?” 饭桌上,朱景洪眼睛看向哪里,左右宦官就会把菜夹到他碗里。 桌上只有六道菜,表面上看起来比较简单,但每一道都极尽奢华之能。 就比如其中一道汤,据传膳内侍介绍有三十五道工序,六个人忙四五个小时才能得。 奢华是够奢华,可惜朱景洪天生味觉普通,真没唱出有太大的不同。 “启禀十三爷,左春坊大学士高书言求见!” “请他进来!”听到外边儿的禀告声,朱景洪停了下来 紧接着,朱景洪又对左边内侍吩咐道:“余海,你去添一副碗筷来,说不定这位高学士是来蹭饭的!” 所觉得这不可能,余海仍应道:“是!” 右边内侍则询问道别:“十三爷,奴才去沏壶茶来?” 沏茶待客,是当下时代的基本礼仪,朱景洪微微点了点头。 “邓安,用南越国进贡那个……那个极品莲漫茶!” 愣了一下,邓安连连点头,转身露出了坏笑。 在朱景洪所带茶叶中,南越国进贡的相对要差些,且存量也是最大的。 几息之后,高书言走进了寝殿。 “拜见十三爷!”高书言欠身行礼。 朱景洪还未封王,高书言不需要行跪礼。 “高先生吃了没,坐下一起吃点儿?您老可太瘦了,要多吃点儿好的!” 朱景洪表现得很热情,倒让高书言有些错愕。 以前十三爷不这样啊? 盛情之下,高书言坐在了客位,面前已经摆好了碗筷。 “余海,给高先生夹两个丸子!” “是!” “多谢十三爷……”高书言连忙道谢,同时思索着如何说话。 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朱景洪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于是主动发问道:“高先生,找我何事?” 正打算吃个肉丸子,刚夹起来高书言只能方向,答道:“十三爷,太子已下了令,明日要见金陵地方官,催问钱粮军备之事……” “这才对了,那帮人就属驴的,得拿鞭子抽才动弹!” 听到这比喻,高书言嘴角不由抽搐。 若是士大夫官员得知,自己被朱景洪比作驴,只怕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十三爷也知道,太子宅心仁厚,不忍加罪于官员,只怕明日之事……又将徒劳!” 朱景洪笑了笑,故作无奈道:“这帮人实在可能,可惜……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殿下愿意帮忙?”高书言连忙问道。 朱景洪一本正经道:“这是当然,四哥一向待我极好,我怎会不愿帮他!” 高书言连连点头,称赞道:“十三爷明事理,知孝悌之义……” “以往错看十三爷,实在是老臣之罪过!” 您老真是够直的,我要是不愿帮太子,就坐实不明事理,不通孝悌之义罪名呗……朱景洪腹诽不满。 “哪里哪里,只可惜……我没啥本事,帮不到四哥!”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朱景洪已能确定,高书言找自己肯定有事。 “十三爷,明日之事,您还真能帮上太子!” “哦?我能做什么?” 略微思索后,高书言说道:“十三爷可参与明日议事,向官员们讲明期限,警告他们按期完成,代太子施威于众人!” 简单来说,就是让朱景洪来当坏人,这话其实不太好说。 这话正合朱景洪心意,他正想光明正大参与各种事务,这是瞌睡来了高书言给他送枕头。 当然了,朱景洪不会表现得太迫切,只见他迟疑道:“这……只怕四哥那边,不会同意……” 高书言神色一振,拍胸脯道:“十三爷放心,我会劝殿下同意此事!” “那好吧,我也早看那帮当官儿的不爽了!” 高书言面露笑容,站起身道:“如此……臣替太子,谢过十三爷了!” “高先生言重了!”朱景洪面露微笑。 而此时,邓安已沏好茶过来。 眼见高书言要走,朱景洪连忙道:“高先生喝茶!” “十三爷,臣还有要事禀告太子,时不我待……请恕老臣失礼!” “高先生请自便!”朱景洪不好强留。 等高书言离开,邓安看向朱景洪,端着茶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看着我干嘛,你把他喝了,进贡的东西别浪费了!” 第9章 薛家有女 【起点简介下面,可以看到角色卡片,一共有十几个,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行宫内朱景洪开始为明日做准备,府城靠北位置的薛家老宅,此刻大堂内也是忙碌不断。 薛家世代仕宦之家,在本地颇有名望,等闲之辈绝不敢招惹。 然而实际上,自二十年前薛老太公过世,薛家一直在走下坡路,早已不复当年煊赫之势。 到如今传到薛蟠手中,连挂在户部的职位也没了着落,薛家外表光鲜实则危机已至。 而薛家最严重的危机,则是薛家族人自身的离心。 比如此刻薛家祖宅正堂内,齐聚一堂的薛家各房族老,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说好了今天把事说清楚,现如今却把咱们晾在这儿,这叫什么事?” “他母子三人,为一己之私坐视家族败落,真是够狠……” 见现场众人越说越过分,有耆老杵了杵拐杖,待众人安静后说道:“行了,今日总归有个定议,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毕竟还是一家人呢!” “二叔公,您当他们是一家人,只怕他们未必有此心!” 这位被称作“二叔公”的老者,正是薛老太公的胞弟,如今在薛家辈分最高威望最高。 “都别说了,一会儿蟠儿到了,把事情说清楚就行!” 从薛老太公过世之后,薛家子弟读书不显,被迫开启了转型之路。 到了如今,薛家各房虽未放弃读书,重心已然在行商之上。 过惯了安逸舒适的日子,阖府薛家子弟近百,却如薛蟠之父那样的举人都没有。 就在三天前,司礼监给薛家下了急旨递,让他们向洋人采购三十门大炮,外加一千枚炮弹。 除此之外,薛家还要用内帑存银,采购十万石粮食用做军需。 一下来了如此重的任务,让薛家上下如临大敌,办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作为皇商,薛家的产业遍布金陵,在其他各省也都有商铺,采买物品其实很容易。问题关键在于银子。 粮食加武器,至少也要十万两银子。 内帑留于薛家的银子,在司礼监的账面上则是十二万两,怎么说也是足够的。 但问题是,账面上的数字不等于实际情况。 银子放在库里是死物,当薛家生意需要的时候,难免会进行有效利用。 所以,实际上属于内帑十二万银子,如今只有六万三千两。 即使只考虑采买所需,缺口也达三万七千两。 银子去了何处? 有些变成货物陈列在薛家商铺货柜上,有些成了薛家在府城外的良田,还有些成了陈设的古董字画…… 要凑出亏空的三千两银子,对薛家来说也不是太难,只要把货物和良田变卖就是。 但现在的问题啊,司礼监给的时间根本不够,六月上旬必须完成任务。 所以今天,薛家召开家族会议,要召全族上下共渡难关,薛蟠作为大宗之主,便是此番议事的核心人物。 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薛蟠偏偏玩了失踪,最着急的还要属薛家太太,也就是红楼原著中的薛姨妈。 “蟠儿这孩子也太胡闹了,提前就定好了的事,他怎敢如此怠慢诸位长辈!”薛姨妈脸色难看,边说边拍着桌子。 “太太,外面各位族老长辈,已经开始骂人了……” “他们骂什么?”薛姨妈神色一凛。 丫鬟将前厅的事形容了一遍,听得薛姨妈差点儿急火攻心,一时间想骂竟骂不出来。 薛家落下的亏空,可多数和其他各房有关,如今召集他们共度难关,这些人反倒污蔑她母子谋私。 “太太喝茶!” “出去!”薛姨妈大声呵斥。 被府中人逼到这个地步,饶是薛姨妈性格温和,此刻也控制不住怒火。 被她呵斥的丫鬟,此刻战战兢兢不知如何自处,惹得主子大怒于她而言无异于天塌了。 “都下去吧!” 周遭服侍仆妇噤若寒蝉之际,门外传来这道温婉声音,让在场所有人如逢大赦。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门口一少女亭亭玉立,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又品格端方,容貌丰美。 此人便是宝钗,本在闺阁刺绣描花的她,听到吵闹声她才过来看看。 这几年帮着母亲打理家事,爆炒自然知晓族中是何情况。 当所有仆妇退下,宝钗款款走到薛姨妈身边,劝慰道:“娘,何必大发雷霆,气坏了身子岂不可惜!” “这些我岂不知,可如今家里上上下下,除了你那一个不让我生气?”薛姨妈扶额道。 丈夫去世这些年,她一边要抚育两个孩子,一边还得操持家务,本该男人陈承担的重担,全压在了她这弱妇人肩头。 如今孩子大了,本指望儿子撑起一片天,哪知仍时常给她惹事,反倒是女儿明义识礼,帮了她不少忙。 坐在薛姨妈身边,宝钗语气轻柔道:“娘,帑银缺口三万七千两,族中各房是拿得出来,今日他们闹腾……不过是为多要些好处!” “如今之事,族中各房荣辱与共,真要逾了上差……所有人都别想好过,咱们着急他们就不急?”宝钗目光扫向门外,颇有几分轻蔑之意。 听了这句话,薛姨妈愣了一下,思索一番后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禀太太,族老们派人来传话,说大爷若是再不来,他们可就要走了……”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薛姨妈正要说话,却听宝钗开口道:“那你就转告诸位长辈,就说我大哥今日临时有事出门,议事就改到明日吧!” 听到这里,薛姨妈作势就要起身,却被宝钗一把拉住了。 等那小厮离开后,薛姨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宝钗,怎么你也胡闹了!” “时间不等人,若今日再不把事情定下,真误了上差我们如何吃罪得起?” 宝钗微微一笑,问道:“娘,我们吃罪不起,难道未免那些人就吃罪得起?” “您就放心吧,他们不会走的,这些人比我们更贪,方才那番话传出去,他们会比我们更着急!” “真的?”薛姨妈半信半疑。 “等等不就知道了!”宝钗轻飘飘答道。 事情会不会按预想的发展,宝钗没有十成把握,她只是在能力范围内找出最优解。 能主事的薛蟠不在,她们母女也只能安静等着,谁让他们是妇道人家。 然而没过几分钟,就又有小厮来报:“禀太太,几位族老商量了,说要大爷不回来,太太去议事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薛姨妈看向宝钗,目光中带有一丝喜色。 关于如何摊牌银两,她们其实早有定计,如今族老们请她出去做主,薛姨妈自然可以前去理事。 正当她要答应,只听宝钗又道:“去告诉他们,此事重大……还是等大哥回来再议!” 第10章 逆子 【请大家一定要翻到最新章,对新书期很重要,谢谢大家!】 待那小厮离开,薛姨妈越发疑惑,看向宝钗道:“宝丫头,你这又是做什么?” “早些把事议定,我们便能从容采购,这难道不好?”薛姨妈越发疑惑。 起身倒了一杯茶,宝钗缓缓递到了薛姨妈跟前,而后说道:“娘,事情今日肯定要定下,只不过现在该他们着急了!” “只有让他们越着急,这些人才会同意咱们计议!” 薛姨妈点了点头,这种大事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心里总觉得不安。 接过宝钗递来的茶水,薛姨妈微微叹了口气,她只庆幸自己有这个女儿。 再说前厅内,见薛姨妈不愿出来,薛家各房的人就急了。 不早点儿把方案定下来,拖下去薛家便可能完不成皇差,到时候全家可都得倒霉。 “二叔公,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您老得赶紧拿个主意,误了皇差陛下震怒,谁也担待不起啊!” 薛玉成本想再等等,可见众人着急忙慌的样子,他的心亦不再那般坚定。 薛蟠那不成器的东西,等他回来要到什么时候?薛玉成也怕因此坏了事。 “事情确实要尽快定下,再派人去传我的话,就说是我请太太出来议事!” 于是又有小厮进内宅回话,但很快又带回让众人失望的消息。 “薛姨妈仍表示如今薛蟠当家,一切要等儿子回来决定!” 这可把所有人气得不行,但薛姨妈一心不出来,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再多派些人去寻蟠儿,太阳落山前必须把人找到!”薛玉成气得发抖道。 从中午到现在,薛家已派出了三批人寻找,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事实上,在当下这个没手机和监控的年代,要在应天这等大城找人着实困难。 事情拖到这个地步,薛家各房的人心都慌了,挑事问罪而后从大房争好处的想法,到这个时候都已经淡了。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定下摊派数额,而后各房全力完成皇差。 其他事情各房可以相互拖后腿,但司礼监急递要的东西,他们可不敢有半分怠慢。 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太阳已到了屋檐上,薛玉成终于等不住了。 “也罢,咱们都去请太太吧,着实不能再等了!” 对此提议,在场众人全都同意,便搀扶着薛玉成往内宅走去。 见各房都来请了,而且态度极为诚恳,薛姨妈便知这次赌对了,而这全靠了宝钗的筹划。 所以现在,她干脆就听宝钗拿主意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宝钗也不敢过分拿大,授意母亲与众族人虚与委蛇了一阵,终于勉强同意代替薛蟠议事。 虽然薛家上下都慌了,但当薛姨妈提出摊派方案后,众人还是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然而不管别人说什么,薛姨妈根本就不松口,前后僵持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把这件定下了。 换句话,十二万帑银薛家已凑出十万,皇差已经可以完成。 接下来众人又议了半个时辰,分配了各房的采购任务,然后所有人便各行其事了。 回到住处,薛姨妈自是喜上眉梢,进屋便跟宝钗讲述起方才情况。 “娘,这件事有了结果,可余下那两万银子,还得尽快补上来!” “若宫里又让采买东西,到时岂非又是手忙脚乱!” 薛姨妈点了点头,但这件事暂时也不急,反正到时候还得各房来凑。 宝钗叹了口气,母女之间一时无话。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喧闹之声,没一会儿便有人前来禀告是薛蟠回来了。 “让他立刻来见我!” “这混账,今日之事如此重大,他竟出去厮混……我非得好好教训他!” 听了这话,宝钗无奈摇头,她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 没一会儿,薛蟠脚步轻轻走进了院子,此刻他身上还疼得厉害,为了不让母亲和妹妹担忧,他还做出了一脸轻松的样子。 “大爷!” 沿途仆婢纷纷见礼,薛蟠则宛若未觉,径直走进了屋子去。 可当他进屋子,却见母亲面若寒霜坐在正厅,手里还拿着一根戒尺。 没等薛蟠开口,就听薛姨妈呵斥道:“混账,跪下!” 无论在外面多混账,薛蟠对母亲的孝顺却半分不假,闻言当即跪在了原地。 “今天你到哪里去了?” “去了朋友庄子……” “去做什么?” “他家库里有粮食,孩儿想着买回来充作皇粮!” 这话薛蟠路上一直在琢磨,所以此刻对答如流。 听到儿子是去办正事,薛姨妈怒火削减了许多,但仍旧严厉质问道:“难道你不知道,今日族中要议大事?” “儿子知道,本想着早些回来,只是路上耽搁了!” “作为一家之主,行事不知轻重,你该不该罚?” 薛蟠低下头,答话道:“该!” 薛姨妈二话不说,起身走到薛蟠面前,便拿戒尺打在他的背上。 很显然,这种体罚的教育方式,薛姨妈以往没少用。 这也恰恰说明一个道理,体罚并没有很好的教育意义,否则薛蟠也不会长歪了。 薛蟠身上本来就有伤,此刻被打是痛上加痛,但他还是忍着不叫喊出声。 “太太,外面来了府衙的官差,说是奉推官胡大人之令,来府中领银子的!” 外面的禀告声,让薛蟠的心悬了起来,生怕母亲追究这件事。 “领银子?我们薛家难道是府衙的银库?” “官差说,是承了大爷的请,帮忙所需的打点费用,这次来只支!” 听到这话,薛姨妈目光扫向眼前的儿子,质问之意已极为明显。 “娘,找西洋人买炮,儿子……” 薛蟠没料到要钱的人这么快来,所以没有提前打好腹稿,以至于此刻吞吞吐吐编不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薛姨妈挥动戒尺打向薛蟠。 薛蟠惨叫一声,却未能换取薛姨妈怜爱,紧接着又被多打了几下。 一旁的宝钗看得心急无比,连忙提醒道:“哥,你还不说实话?” 于是薛蟠连忙招供,把今日带家仆买人打人,接着被人打了送去府衙,然后请胡进安帮忙的事全盘托出。 “逆子,你这逆子……” 薛姨妈连骂了几句,又连着打了薛蟠几下,然后坐到一旁哭了起来,让薛蟠连连磕头认错。 “哥,这件事本就是你不对,要我说干脆就算了!”宝钗轻声劝解道。 “算了,那我面子往哪儿搁?” “你还有面子?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薛姨妈呵斥道。 宝钗则提醒道:“如今族里正要用钱,你要用这八千两银子买面子,咱们家就得卖房子卖地了!” “可胡进安那边……” 薛姨妈斩钉截铁道:“给他些银子,告诉他冤家宜解不宜结,此事便到此为止!” “是!”薛蟠有些不情愿。 宝钗又在一旁补充道:“被关牢里的冯家人,也一并放出来吧,总归是咱们不占理的!” 第11章 金陵的地方官 【无评论无投票无打赏,就是所谓的三无产品!】 正统十年,五月十六。 应天行宫之外,陆续有车轿赶来,前来的都是金陵官员,人数差不多有近百人。 这并不夸张,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七品以上官员少说也有四五百人,眼下还源源不断的来呢。 其中多数是穿蓝袍的中下层官员,少有一些紫袍官员穿插其中。 如今这大明朝,官员常服不单以补子论品级,常服颜色也做了专门规定。 一二品大员红色,三四品高官用紫色,五六七品官员用蓝色,七品以下用青色。 不同品级的官员,此刻分了不同的圈子闲聊,等待着宫门的开启。 朱景源通知辰初二刻议事,也就是早上七点半,这帮人七点就来了。 平日做事推诿扯皮,赶来觐见又挺积极,是既然矛盾又好笑。 宫门之外,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顶蓝色小轿缓缓靠近宫门。 轿子停下,一个身穿四品补服的官员,头戴乌纱帽从里面走了出来。 此人相貌儒雅随和,只是身材消瘦面色惨白,显然身体不太好。 “见过林大人……” “林大人可得多保重啊……” 来人正是巡盐御史林如海,与金陵都转运使同掌盐务,乃是金陵地面的财神爷。 当然了,林如海受欢迎的主要原因,还是他那光明平坦的仕途。 出生侯门,年少高中探花,先在翰林院任编修四年,然后调内阁任中书舍人三年,又调都察院任巡盐御史至今。 这样的履历,堪称入阁拜相的模板,在场大多数官员无可比拟。 巡盐御史虽只有正六品,但林如海已加衔至中宪大夫,这可是正四品阶衔。 换句话说,下一步林如海若要升官,最差都是藩台臬台,运气好入六部任侍郎也不是没可能。 “如海兄,你可算到了!” 迎上林如海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官员,从官服颜色和补子看和林如海的一样,也是正四品高官。 “顺行兄,别来无恙!”林如海停下脚步行礼。 “我吃好睡好,一切都好……倒是林兄,你可得多加保养,我盐运衙门可全靠你调度,才能安然周转!” 和林如海接话的,正是金陵转运使张顺行,他二人的称得上是搭档。 在当下这个时代,盐业等物属于国家专营,由转运使衙门负责统筹制盐,巡盐御史负责联系盐商发卖。 两位财神爷正聊着,却不知在不远处的宫门,有人正聊着他们。 “老郑,依我的意思,军费该让他俩想办法……” “别的不说,只让盐商们每家出点儿血,事情不就好办了!” “太子爷天天追着咱们筹钱清库,他就是把咱都给逼死了,只怕事情也办不成!” 说话这人是按察使何顾谨,执掌金陵一省刑名狱断之事,在金陵官场地位崇高。 何顾谨约摸四十多岁,说完这番话捋了捋胡须,目光一直盯着身旁的搭档。 能被何顾谨称为搭档的,自然是金陵布政使郑显林,后者此刻却是满脸愁容。 布政使掌一省钱粮,可如今金陵多数府县衙门,账目上都有些不清不楚,他郑显林便是第一责任人。 马上进了行宫,太子又要催问钱粮一事,这让郑显林如何能不担心。 “老郑,你倒是说句话……大家伙儿可都指着你呢!” “行了,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再说话你也给我走远点儿!” “行行,我不说话了,你自己好好想办法!”何顾谨甩了甩袖子,接下来果然没有多说话。 时间陆续过去,赶来的官员越来越多,让行宫外也越发热闹起来。 攀交情的,讨论政事的,安神叹气的,低声咒骂的……可以说,官员们上演着人生百态。 另一头的行宫内,朱景洪在几名宦官服侍下,正在穿戴独属于他的冠帽。 穿上黑色皂靴,先是内衣中单,然后穿贴里做衬袍,再然后穿上四团龙红色云纹圆领袍。 在如今的大明,不只官员勋贵实行降等袭爵,皇室宗亲也同样如此。 这就导致当下,对等级的区分格外严谨,比如亲王才能穿四团龙袍,郡王则只能穿双团龙袍。 皇帝的儿子为亲王,那也是前朝旧事了,世祖以来已改为嫡子封亲王,庶子除非加恩皆封郡王。 此刻穿好了衣服鞋子,最后就该整理头发了,这也是最麻烦的一一步,需要花费更多时间。 当然,这一切都由宦官忙碌,朱景洪只需坐着就行。 “茶……” 坐在圆镜前由宦官整理发髻,朱景洪随意吩咐了一个字,立刻就有宦官碰上温热的茶水。 当他喝下一口茶,还没来得及细心品味,却听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 “十三爷,太子派奴才过来问问,您还有多久过去?” 来人名叫张新,乃是东宫的总管太监,太子朱景洪的心腹之人。 这已是他第二次过来催问,基本让朱景洪可以断定,根本不是自己答应高书言的请求,而是太子让高书言来请他帮忙。 否则,这位四哥岂会多次催促自己,很明显是担心自己迟到嘛! “知道了,告诉四哥……我马上就到!” 事实上,此刻他的发髻已整理好,正由余海给他戴上网巾固定,最后邓安捧来了乌纱翼善冠。 戴上冠帽,看着镜子里仪表堂堂,贵气逼人的自己,在周遭宦官低眉顺眼的衬托下,朱景洪一度有些失神。 想到一会儿,自己将要去教训那些金陵高官,朱景洪只觉得人生无限美好。 学着记忆中的样子,朱景洪缓缓转过身来,手扶革带沉声道:“去永安殿!” 永安殿是金陵行宫正殿,今日太子将在此接见大臣。 在一众宦官侍卫簇拥下,朱景洪缓缓向永安殿走了去。 此刻宫门已经打开,到场的近百名官员,已按品级排好了队列,正向行宫深处走去。 方才健谈的众人,此刻换上了统一的严肃面孔,极好融入了这威严肃穆的行宫。 御道两侧,皆是甲胄鲜明的京营精锐,这些人的目光犹如利剑,在一众官员身上来回扫动。 很快,官员们来到了永安门外,这里则换上了铠甲更为精良,内衬更为华丽的龙禁卫侍卫。 进了宫门,越过庭中,沿着左右两侧台阶,官员们走上了大殿台矶,在礼官引导下鱼贯进入大殿。 众人分班站定,颇有些京里常朝的气象。 此刻偏殿内,朱景洪正听朱景源的吩咐,此刻的他只觉得耳朵要起茧子了。 都到了这地步,他这位四哥还告诫他要把握好分寸,不要太让官员们下不来台。 “殿下,众官已至,请升殿吧!” 高书言的提醒,让朱景源停止了告诫,也让朱景洪得到了解脱了。 “十三爷,等会儿可全靠你了!” “放心,我有分寸!”朱景洪无奈回答。 好在高书言并不絮叨,得到肯定答复后不再多言,跟着朱景源便正殿赶了去。 第12章 杀鸡儆猴 永安殿内,随着鼓乐之声响起,在一众宦官簇拥之下,太子朱景源徐徐升殿。 太子毕竟只是储君,所以御座当然是不能坐的,所以另在御座前设了位置。 此刻的朱景源,衣着和朱景洪差不多,只是翼善冠两翼加了金边,昭示着太子与亲王的区别。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 行礼完成之后,一众朝臣肃立站定,等待着朱景源训话。 “诸位臣工,今日把你们召集过来,还是为了钱粮一事……” “倭寇搅扰祖宗陵寝,陛下震怒下旨严惩,务必将其连根拔起……”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然而各府县钱粮……” 朱景源这番话毫无新意,让在场官员们昏昏欲睡,这些话他们已听过几次了。 站在朝臣之中,高书言亦然深感无奈,这太子是真的抓不住重心啊! 一味的告诫,而没有实质处罚,只会让地方官轻视,交代下去的事往往更难办。 “十三爷,您还是快出来吧!”高书言心中呐喊。 事实上,朱景洪就在御座后边儿,此刻的他也深感无语。 理了理巾帽,朱景洪一甩衣袖,绕着御座往殿前走去。 百官正在恭聆训示,却见朱景洪大摇大摆走出,一个个都十分意外。 朱景源停了下来,看向朱景洪问道:“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在旁人耳中,只以为太子是责怪朱景洪,告诉他不该在议事时出来捣乱。 面对近百官员注释,朱景洪毫不露怯,笑着答道:“四哥,一个人待着无聊,特意过来看看,听听四哥如何理政!” 朱景源点了点头:“那你站到高卿身旁,不要乱走!” “是!” 朱景洪去了高书言身旁,而朱景源则继续侃侃而谈。 那些没用的废话,暴露了朱景源的软弱,越听越让朱景洪受不了。 “放肆……” 陡然间,朱景洪的暴喝之声,震动了大殿内所有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朱景洪身上。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只见朱景洪转过身,冷眼盯着两名官员,让这儿惊愕莫名。 见这二人不说话,朱景洪直接排开面前几人,来到了被他抓包的两人跟前。 “我在问你话,你们没听见吗?”朱景洪语气越发凌厉。 他虽还未正式封王,可作为当今皇帝嫡子,如此严厉发问自然惹人心颤,何况朱景洪还这么大嗓门。 所有人都惊在原地,太子朱景源也不例外,他临机反应还是差了些。 其中一名官员平复心情,强自镇定询问:“臣二人正在恭听太子训示,不知十三爷此言何意!”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他们都认为朱景洪是无理取闹。 只听旁边一人说话道:“十三爷,太子殿下正在训话,您无故搅扰……只怕不太妥当!” 朱景洪正准备发火儿,却没料到有人敢指摘自己,于是他回头望了过去。 “你是谁?” “臣金陵巡按都御史赵旭言!” 巡按都御史,总揽一省监察监察大权,虽只是正五品官员,但其说话分量却极重。 当然了,所谓的分量也看跟谁比。 比如对朱景洪来说,那就只是路人甲的角色,根本就不在乎。 “御史纠察百官,那正好了……方才皇兄说话时,这二人在下面窃窃私语,诋毁皇兄施政之法,该当何罪?” 听朱景洪这般解释,众人总算知晓了缘故,但又怀疑起这番话的真实性。 而被指控的两名官员,此刻直接跪到了地上,对御阶上的朱景源鸣冤道:“殿下,臣二人岂敢不恭肃以聆,请太子殿下明查!” 为自己开脱,求太子宽容,是这二人最应该做的事。 “你们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你们?” 面对朱景洪质问,两名官员并未回答,但也等同于默认。 “四哥你看看,此二人是何等忤逆,非但把您讲话视同儿戏,如今还污蔑起我来了!” “如此毫无为臣之礼,犯上作乱之人……正该严惩!” “请四哥取王命旗牌,将此二人夺官去职,以王法严加处置!” 临时想出杀鸡儆猴的办法,手段虽算不上高明,但要做成了绝对效果显著。 眼下,朱景洪把刀递到了朱景源面前,他只需要点点头就可以了。 情况变化极快,眼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高书言面露期盼看向了朱景源。 对当下什么情况,朱景源心里自然清楚,可惜他还是犯了难。 根本没给他准备的时间,就要他处置两名官员,此时他很难下决定。 “太子,王群二人为官清正,不可无端加罪啊!” “请太子殿下明断!” “求太子殿下明断!”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跪下给王群二人求情,大殿内声音此起彼伏。 朱景源只感群情激奋,一时只觉进退维谷,真要处置可就犯众怒火了。 而在朱景洪眼中,这帮人已有明显报团迹象,正是要严厉打击才对。 “四哥,万不能轻饶了他们,求请者是非不分,也当严加惩戒!” 朱景洪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一众官员对他怒目而视,仍求朱景源明断是非。 是非曲直,在这个时候根本不重要,在经过万分艰难权衡后,朱景源咬着牙说道:“王群二人,有损官仪,着严加……” 可惜这句话还没说完,朱景源竟紧张得咳嗽起来。 但朱景洪却没放过机会,当即冲外边儿喊道:“来人,将这二人拖出去,免去他们头顶乌纱,关入牢中等候发落!” 今日当值的侍卫,朱景洪已提前打过招呼,得到命令立刻就有人进来。 龙禁卫的侍卫,全部来自于武勋世家,与文官体系没有利益往来,此刻拿人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在众目睽睽之下,侍卫们将王群二人拖了出去,动作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朱景源依旧在咳嗽,此刻求情亦是无用,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把目光扫向了现场几位高官。 然而无论郑显林还是何顾谨,此刻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的事不存在。 此刻御姐之上,朱景源仍旧咳嗽着,而且还越咳越严重。 “殿下,您无碍吧?”郑显林面带关切。 有他开了这个头儿,一众官员才反应过来,作为臣子此刻该关心太子安危。 众人纷纷关心之时,可把一帮宦官吓得不轻,要扶着他到寝殿歇息诊治。 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在朱景源起身之际,只听他断断续续道:“议事继续,由……十三弟……主持!” 本以为可以散了,朱景源最后这话,等于给众人浇了一盆凉水。 第13章 你们在推诿谁? 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然要表现出孝悌之义。 内侍们护送太子离开时,朱景洪也跟了过去,直到将其送出大殿才返回。 大殿之内,想借着探视名义离开的官员,因为朱景源最后那句话,此刻只能老老实实待着。 当朱景洪返回时,官员们多数对他怒目而视,对此朱景洪毫无感觉。 来到大殿正中,回望那已空下来的御座,朱景洪心情不免激动起来。 居然这么快,自己就要主持议事了……朱景洪感到不可思议。 今天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朱景洪也不例外。 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既然打算干出一番事业,此刻自然要趁热打铁。 收拾好心情,朱景洪转身往御阶走去,同时说道:“诸位,皇兄让我主持议事,你们没意见吧!” 这时候谁要是冒杂音,朱景洪一样不会手软,哪怕对高官也是如此。 这帮人干活儿不积极,且有抱团对抗的趋势,不把他们压服差事根本没法儿干。 大殿内很安静,朱景洪行事无所顾及,偏偏身份贵重讲理无用,众人自然不会找不痛快。 在场的每个人的乌纱帽,都是十年寒窗起早贪黑得来的,不会有人愿意轻易失去。 缓缓走上御阶,朱景洪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没话说,那我可就说了……” 朱景洪这般架势,比起病恹恹的太子可强多了,头一次让一众官员感到了压迫感。 “原听说十三皇子不学无术,看来近几年我不在都中,有圣上亲身教导……这位爷已大有进益!”看着朱景洪的背影,林如海心中感慨万千。 无论在翰林院还是内阁中书,他都称得上是皇帝近臣,所以对皇家事了解了许多。 当今皇帝子嗣虽多,但真正被他当做儿女宠爱的,唯皇后所出的三子一女,朱景洪恰是其中之一。 “四哥这次过来剿倭,让你们准备粮草军械,你们现在连账都没理清,什么意思?” “十三爷,我们……” 下面官员还没说完,就被朱景洪厉声打断:“你是谁?”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胡进安小心翼翼答道:“启禀十三爷,臣应天府推官胡进安!” “应天府推官?应天府由你主事?” 朱景洪的质问,让胡进安答不上话来。 朱景洪本就要没事找事,此刻抓着由头岂能不借题发挥。 “应天知府是谁?出来说话!” 应天知府是贾雨村,可这贾雨村长什么样朱景洪却不知,今日总归要见识一下。 “禀……禀十三爷,知府贾化不在此地!” 见一旁的同知不说话,胡进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谁让事情是因他而起。 “哦?他竟如此大胆?太子召见他竟不在?”朱景洪语气越发不善。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若不拿贾雨村整治,此前的铺垫就成了白费功夫。 贾雨村啊贾雨村,谁让你运气背呢……朱景洪暗自叹气。 “这……贾知府去了溧阳,只怕还在返回的路上!” 溧阳是应天最偏远的县,距府城少说有二百里路程,议事的命令昨天中午才发出,贾雨村没赶回来也算正常。 “他去溧阳做什么?” “督促县衙起运军粮!” 朱景洪沉默了一阵,目光冷冷盯着胡进安问道:“方才我说话,你为何要插话?” 今天他就是来找茬的,既然贾雨村收拾不了,自然要扭住胡进安不放。 “此前让你说不说,现在我说话又要插嘴?什么意思?你就如此藐视我?” 藐视一位嫡亲皇子,那怕是没依据的指责,依旧让胡进安冷汗直冒。 他虽比方才两位知县官阶高,但也清楚在朱景洪面前没区别。 为避免重蹈王群二人之覆辙,胡进安当即跪地请罪:“臣失言,请十三爷惩处!” 直接让朱景洪惩罚,而未开口为自己求饶,胡进安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只是失言,那还真不好惩处。 总的来说,朱景洪是想把差事办好,一方面混个太子党的身份,一方面让皇帝老爹转变印象,别动不动就对自己棍棒相加。 所以此刻,对胡进安他还真不好严惩,凡事过犹不及可就遭了。 “这次就罢了,往后我说话……你们不得随意打断,否则再不轻饶!” 听到这话,胡进安悬着的心才落下。 他很清楚朱景洪的意图,所以生怕被当做典型严查,毕竟他的屁股很不干净。 示意胡进安起身后,朱景洪手扶革带看向众人,而后问道:“你们还有谁要说话?” 一众官员尽皆沉默,看向朱景洪的目光与方才有了不同,他们再不敢轻视这位少年皇子。 “那好,我继续说……” “账目有差可以理解,需要时间整理也可以接受,但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期限!” “皇兄仁慈,不忍对尔等严词相加,尔等本该全力办差回报,可到如今却一味推诿扯皮,账目依旧一团乱麻……” “你们就是这般回报皇兄?” 甩了甩衣袖,朱景洪语气变得森冷:“我不是皇兄,用书里的话说,我讲究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给你们半个月时间,要是再把账目理不清楚,那咱们就用军法来论事!” “也不怕告诉你们,此番皇兄是奉王命旗牌来金陵,四品以下官员可免职待参,六品以下可直接论罪!” 后面这几句话,每一句都有着莫大威能,让现场心里有鬼的人背后发凉。 真要是按王法来论,以如今大明朝对官员的态度,在场许多人都得抄家流放。 涉世官员这么多,太子真会干那般“倒行逆施”之事?就不怕士林风评倒向睿王? “你们不要以为法不责众,我四哥办不好差坐不稳那位子,你们觉得他还会在乎你们的乌纱帽?” 最后一句,朱景洪认为自己说得比较隐晦,可在一众官员耳中无异于惊雷。 太子位置稳不稳,是可以这样明着说的吗? 若是其他人提及此事,可直接以谋逆罪论处,可偏偏是朱景洪提的。 但细细一想来,一众官员瞬间警醒。 这次金陵之行,对太子来说极为重要,他们这些人若导致差事办砸,只怕真不会有好下场。 见众人神色凝重,朱景洪却露出了笑容,而后接着说道:“你们呐……要我说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话风转得太快,让在场众人有些转接不上。 摩挲着御阶栏杆上精美浮雕,朱景洪接着说道:“你们也不想想,皇兄是谁派来的?推诿皇兄等同推诿谁?” 好家伙,方才只是心里有鬼的人冒冷汗,此刻便是所有人都感到心颤。 第14章 震慑 谁派太子来的金陵,这个问题不言自明。 当今皇帝,那可是自小领兵,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猛人,天下人无不敬若神明。 太子是奉皇命办差,推诿他便是推诿皇帝,这要是皇帝震怒……金陵官场只怕得埋几亩地。 要知道就在前一个月,因防守不利导致倭寇骚扰孝陵,金陵都司上下已有几十名军官人头落地。 此刻大殿内,布政使郑显林正擦着额头细汗,按察使何顾谨则理了理领口。 他二人都是这般模样,其他地方官更好不到哪儿去。 大殿之内,唯都察院的一帮御史们,此刻保持了最基本的淡定。 “我爹那人……嘿嘿,那可是个狠人!” “别说你们,就是我犯了一丁点儿错,那也是往死里打!” “若非多次有母后拦着,我怕是早被他打死了!”朱景洪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这绝不是装出来的,记忆中皇帝老爹阴沉的脸,每次他想到都感到心颤。 对朱景洪说的这些话,在场官员们是绝对相信的,皇帝陛下的狠辣天下谁人不知。 徐徐走下台阶,朱景洪安抚好自己那颗颤抖的心,接着说道:“诸位,哪怕是为了自己着想,该怎么办你们也要掂量清楚!” “期限之内,各府县衙门务必把账理清!” “期限一到,即使账目与库存有差,也要如实上报为凭,以便剿倭统筹调度!” “此过由御史严加监督,锦衣卫亦会暗中协助,谁若隐瞒造假……军法从事!” 简单来说,不管是否有挪用贪污之事,朱景洪只要各地方的实际数据。 对接下来如何安排,他在昨日便已打好腹稿,此刻方能一起呵成说出。 他毕竟才十五岁,只以刚才的这番表现,便让官员们再度提高评价,往后是万万不敢再轻视他。 走到大殿门槛处,朱景洪转过身来,目光扫向一众官员,沉声问道:“我的话讲完了,你们谁有异议?” 谁有异议?谁敢有异议?连皇帝都被搬出来了,即使不给你朱景洪面子,也要给皇帝陛下面子吧! “怎么都不说话,都没有意见?”朱景洪冷声问道。 众人相互看着,却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个时候谁第一个赞成,谁就可能成为公敌,为了安全自然是沉默的好。 “三司主官是谁,现在总该出来表个态吧?” 被朱景洪点到,作为名义上的众官之首,布政使郑显林只得答话:“臣等会竭尽全力,理清钱粮供应军需!” “请十三爷放心!”何顾谨跟着补了一句。 至于巡按都御史赵旭言,被朱景洪呵斥现在还有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都听清楚了,只有十五天时间,到了五月三十,办不好差的自己来请罪!” “明白没有?” “臣等明白!”众人的无奈回答。 “明白了就好,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们都各自忙去,散了!” 这样议事就结束了? 此前朱景源着急议事,都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长篇大论让人昏昏欲睡。 似朱景洪这般雷厉风行,倒让众人耳目一新。 此刻,多数人都火烧眉毛,既然朱景洪宣布议事结束,这帮人便纷纷告辞离开。 唯有布政使郑显林等高官,提议要去探望太子,以表为人臣的本分。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几人探视太子属本分,朱景洪就没资格表示反对。 众人陆续离开,朱景洪却觉意犹未尽,站在大殿内的遥望着前方御座。 正当满心幻想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臣林如海,拜见十三爷!” 谁?林如海?那个林如海? 听到这个名字,朱景洪瞬间想到了许多,随即转身看向了门外。 上下打量着眼前男子,朱景洪只觉来人儒雅清正,与一般官员是截然不同的风气。 此刻,他基本已确定了对方是谁。 “林如海……你便是金陵巡盐御史?”朱景洪平静问道。 当下穿越的身份,让他无论见谁都底气十足,此刻自然可以平淡处之。 “正是!” “你不是去见皇兄,为何匆匆折返回来?”朱景洪面露疑惑。 咳了两声,林如海答道:“回十三爷,太子殿下需要歇息,高学士并未让臣等面见!” 高书言当然不会让他们觐见,他害怕被郑显林几人一番诉苦,朱景源心软又成不了事。 “你专程来找我,有事?” “三日前,太子吩咐臣筹措军饷三十万,今日臣特来交差,只是不能面见太子,只能先禀告十三爷!”林如海回话时,脸上带有自信的笑容。 方才大殿之上,多数人被威胁后害怕得瑟瑟发抖,而他从始至终都心如止水。 听到三天时间内,林如海就筹到了三十万两银子,朱景洪不免重新审视眼前之人。 难怪此人能一路加官,在巡盐御史任上干这么久,果然捞钱有一套本事。 朱景洪可太清楚,对京城里“好大喜功”的皇帝来说,能捞钱的官员是何等之宝贵。 只可惜,这位林大人身体不太好,否则等他熬到入阁拜相,只怕四大家族又是另一番局面。 叹了口气,朱景洪开口道:“三十万两银子,林大人可真有本事,比方才大殿上那些饭桶强多了!” “十三爷过誉,臣只是做好分内之事而已!”林如海越发谦逊。 “做好分内之事,若天下官员都做此想,天下早就太平了!” 林如海没有再接话,却再度刷新了对朱景洪的认识,这位果然不是传言那般不学无术。 “林大人,你可得注意保养身子,大明朝你这样的官可太少了!” 话已说到这里,朱景洪紧接着问道:“你身体如此孱弱,府中可有贴心之人照料?家中事务可有难处?” 面对这突然的关心,林如海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家有忠仆,生活无虞!” 至于家里的事,林如海想起来都觉得痛心,所以没有继续讲下去。 见林如海面露悲切,朱景洪没有再追问的想法:“银子的事,我会跟皇兄禀告,没其他事你就回去吧!” “是!” 又是几声咳嗽,再度向朱景洪行礼后,林如海转身往外走了去。 “张临……” “臣在,请十三爷吩咐!”旁边一名侍卫当即答话,此人便是张临了。 示意张临附耳过来后,朱景洪低声吩咐道:“你去查查,这位巡盐御史林大人,家中如今是何情形,越详细越好!” 对张临来说,这个任务十分“奇特”,但由朱景洪说出他又不觉得奇怪。 这位十三爷,总是喜欢搞些新花样嘛! “臣领命!” 第15章 小人物 【各位,如果有啥好的点子,可以在评论区交流!】 “先生,这样做……是否太不讲情面了!” 寝殿之内,在屏退所有人后,朱景源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刚才以咳嗽是真的,但咳到无法理事却是假的,朱景源是借此逃离大殿。 高书言轻叹道:“殿下不必忧虑,我们别无选择!” 相比于狠辣无情的皇帝,朝野上下更期待贤明温和的君主,朱景源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睿王有咄咄逼人之势,朱景洪依然坐在太子任上。 只不过,这位太子仁慈得过了分,反倒成了限制他的缺点,这也叫有得必有失了。 起身走向书案,朱景源徐徐道:“十三弟英明果决,以往真是小瞧他了!” 印象中只会舞枪弄棒的弟弟,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了,这突然转变给了朱景洪极大冲击。 “以往十三爷厌弃读书,可没少被圣上教训惩戒,臣本以为他只有匹夫之勇,却没想到……” 高书言话音落下,同为太子心腹的太监张新开口道:“这也不奇怪,奴才可听说,为今天这事儿,十三爷昨日准备了一整天!” “哦?他是如何准备的?” “先是详细了解官员职权,然后又查了各方大员品行,还提前和几名侍卫演练了几遍!” 同在一座寝殿,兄弟二人直线距离最多三十米,朱景洪只顾着看奏报,竟不知小兄弟干了这么多事。 “这可真是……高先生,十三弟行事果真令人意外!” 高书言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方才大殿上发生的事,张新向他们复述了一遍,目前看来朱景洪的做法很成功。 官员们带着压力离开,下去之后总会做一些事。 另外,朱景洪让所有人尽力平账,平不了账也要在十天后如实上报,这在高书言看来是很大胆的决定。 客观事实是,有些账目缺口太大,本来也就平不了,这里面有现任和前任官员的责任,算起来本就是糊涂账。 所以,抛开这些糊涂账不谈,尽快把金陵各地真实情况汇总,对备战来说无疑更为有用。 只不过,太子朱景源和高书言,都没有放任坏账的勇气,所以只能一味施压官员清查,希望这些人想办法把账平了。 至于这些人如何平账,是加派赋税还是求借豪绅,他们根本没心思理会。 大殿内沉默了几息,才听高书言开口:“十三爷才干优长,能为旁人不敢为之事,且与殿下情谊深厚,往后定能为殿下极大助力!” 这话是在提醒朱景源,接下来要好生笼络这位亲兄弟,往后与睿王斗法才更容易。 毕竟,再有一年这位便要封亲王,级别上已经和睿王对等了。 朱景源没意会到这些,只是摇头道:“罢了罢了……我只盼望他,往后少给我惹祸才是!” 朱景洪惹是生非的刻板印象,短时间很难在朱景源心中消除,唯有局外人才能看清问题关键。 太子领悟不到,高书言又不好明示,只能寄希望于以后引导。 “高先生,你说十天之后,会是何等情形?” “太子殿下,半月之后一切尘埃落定,殿下只需赏罚分明便可!” 朱景源微微一愣,而后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而在行宫西侧不远处,布政司衙门后的宅院内,同样有人心情沉重。 换下了官袍,郑显林穿上了蓝色云纹道袍,坐在厅内闷闷喝茶。 在他面前,按察使何顾谨来回走动,时不时还停下叹一口气。 被他搅得心烦意乱,郑显林重重放下茶杯,而后说道:“我说……你就别走了,看得我脑袋疼!” 又来回走了两圈,何顾谨这才停下:“老郑,难道真如十三爷所说,让下面人把情况一五一十上报?” 底下差了的那些账,有多少流入私人腰包,有多少送去了朝中,又有多少被宫里征调去,他们两个心里大致有数。 正因为有数,他们才知道这东西不能拿到明处,否则金陵官场一船人都得遭殃。 贪污受贿,盘剥百姓,府库亏空…… 在金陵这等繁华之地,多数府县都有如此亏空,底下人什么结局他二人不在乎,却不得不在乎自己下场。 “还能怎么办?让他们去借,能借多少是多少,先把这次应付过去!”郑显林不耐烦道。 这也是官府惯用伎俩,借了东西蒙混过检查,在将原物返还各家便是。 即便所借钱粮被征用,只要过了检查这一关,来年也可用赋税抵扣。 这么大的缺口,半月时间要给堵上,只怕没那么容易。 “前面几天时间,他们都已经在准备,再给半月想必是够的!” “够?老郑……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这么大的缺口,半个月就能填上?” “那又能如何?难道咱俩能变出银子来?”郑显林反问。 盯着郑显林看了几秒,何顾谨直接坐到一旁椅子上,端起茶盅灌了两口。 “事情闹大了,你我都得遭殃,咱们要早做打算!” 转头看向何顾谨,郑显林问道:“如何打算?” “给朝里哪些人去一封信,让他们设法搅动朝局,向太子施压!” “挑动朝局弹劾太子,你这胆子可不小!”郑显林悠然道。 “事情闹大,鱼死网破,我们没有退路!”何顾谨表情严肃。 “事情闹大未必鱼死网破,可若咱们去信都中,那才会真的引火烧身!” “你也不想想看,现在朝中是何局面?” 站起身来,郑显林负手走向堂中:“太子和睿王两帮人拿着刀斗,咱们一封信发去京城,岂不是把脑袋伸到他们刀下去?” “你我在金陵还算高官,可在京城在朝廷上就是小人物,和前面被砍头的那批人没啥分别!” “刀光剑影之间,无论胜负如何,咱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郑显林微微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反倒是什么都不做,尽心收拾好金陵这摊事,即便事发也不过罢官,运气背也不过下狱流放!” “至少,你我之身家性命,还是可以保住的!” 听到这些话,何顾谨瞪大了眼睛。 他一直觉得,郑显林不明白事情有多严重,如今看来反倒是他草率了。 他还想着平安度过此劫,人老郑都做好了罢官下狱的准备。 “真到了这步田地?” 瞥了何顾谨一眼,郑显林徐徐道:“池鱼之祸的道理,不必我跟你细说了吧?” 这道理何顾谨十岁前就知道,听得此言他不免又叹了口气。 “真的没有全身而退的办法?”何顾谨皱一拍桌子,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 荣华富贵,谁有愿意失去,何顾谨不甘很正常。 他本事无心之问,却不料郑显林却道:“倒还……有个办法!” 第16章 求十三爷 【月票,月票,月~票~~】 “什么办法?”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何顾谨当即站起身来。 郑显林思索一番后,紧接着又摇起了头。 见他这般模样,可把何顾谨急得不行。 “我说你犹豫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 “算了算了……”郑显林又摇了摇头。 抓住郑显林的衣袖,何顾谨急切道:“有什么办法先出来,行不行商量了再说,你我身家性命全系于此了!” “那我说了?” “说!” “要想周全而退,咱们或许可以求十三爷!” 求朱景洪这么个孩子,郑显林本以为自己说出来,何顾谨会嗤之以鼻。 然而现实是,后者正一脸希冀望着他,显然正等着他的下文。 “继续说呀?” “你不觉得儿戏?”郑显林忍不住发问。 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何顾谨解释道:“以十三爷今日之表现,求他怎能算得上儿戏!” 见何顾谨也这样想,郑显林才确定自己没问题。 “如今金陵这烂摊子,说穿了还要落在剿倭这事上,这件差事要是办好了……咱们才有可能将功抵过!” “十三爷说,无论钱粮是否对账,都要如实上报以备调用,可见他也认为一切以剿倭为重,亏空这些事可以往后放!” 听到这般分析,何顾谨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说,可以请十三爷帮忙斡旋,剿倭成功后请太子记着咱们功劳,亏空往后再慢慢儿补上!” 面露思索之色,何顾谨皱眉道:“可若如此,睿王那边……” 太子把差事办妥了,作为对手的睿王肯定不高兴,收拾他们两个出气就是顺手的事。 到那个时候,太子会不会保他们,能不能保得住他们? 郑显林面色凝重道:“所以我才说求十三爷,而不是去求太子!” “你何以见得,十三爷比太子靠得住?” 郑显林端起茶杯,用盖子拨弄着茶水,慢悠悠说道:“太子爷靠不住,十三爷可未必!” 换句话说,太子是一定靠不住的,但朱景洪则不确定,所以要可以试一试。 堂堂太子,底下人如此不信任,也算是很很悲哀的事。 当然了,这种情况和支持朱景源当太子并不冲突。 一方面是传统理念使然,另一方面则是现实利益,聪明人可以在其中灵活摇摆。 “那就试一试?”何顾谨试探着问道。 “如何试?”郑显林反问。 他只有个简单想法,具体如何操作还没谱。 “先投其所好,设宴招待送女人送银子,把关系拉近些……” 理了理袖口,何顾谨接着说道:“然后借机跟诉诉苦,求十三爷给咱美言几句,太子心一软事情也就成了!” 捋了捋胡须,郑显林问道:“睿王那边,又该如何?” “还能如何?”何顾谨眼中光芒一闪。 郑显林笑了笑:“当然也要尽心奉承,要让他知道咱们的难处,知道咱们已经尽力了!” “嗯!”喝了一口茶,何顾谨没有多说话。 “这事儿……你得多费心!” 放下茶杯,何顾谨神色自若:“你这话什么意思?” 敛去笑容,郑显林意味深长道:“什么意思,老何你心里清楚,就不必我挑明了吧!” 何顾谨确实清楚,所以他也没再多说,毕竟他俩都是聪明人。 从始至终,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眼下才算真的说开了。 房间内沉默了一阵,郑显林方才开口:“十三爷喜好舞枪弄棒,既要投其所好,不如搜罗些上好兵器,再从都司那边寻些上等甲胄,你看如何?” 何顾谨立马补充道:“银子也不能少,字画古玩,吃喝玩儿的都要弄,至于女人……就算了吧!” 给朱景洪送女人,一旦被皇帝知道了,他俩是真的会掉脑袋。 “那好,你我各行其是吧!” “告辞!” 从郑府离开,何顾谨也回了府,只因有人在等着他。 “客人来了?” 下了轿,看着迎出来的管家,何顾谨平静询问。 管家答道:“回老爷,来了有半个时辰,如今正在前厅奉茶!” “嗯!” “老爷这就去会客?” “不着急,先更衣!” 眼下何顾谨还穿着官服,换衣服也属应有之义,毕竟这是在家里。 但是,当客厅里等待的客人,得知何顾谨回府没立刻相见,心情一下就变得不好了。 当然了,这毕竟只是件小事,所以这人并未表露出不满,只是喝着茶慢悠悠等着。 大概过了一刻钟,当茶水上到第三盏时,何顾谨出现在客厅内。 “何大人,你终于来了!” 客厅之内,一个约摸三十的男子,一张大众脸隐隐带有狠色,此刻正面无表情看着何顾谨。 “衙门有事耽搁了,实在抱歉!” 理了理衣袖,看着坐在一旁的何顾谨,应俅徐徐说道:“是吗?可我听说,你从行宫里出来,去的是郑府!” 话里话外质问的意思,何顾谨岂能听不出来,这让他心里也冒出了火气。 自己毕竟是从三品按察使,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凭啥被一个奴才言语顶撞。 可惜,即便何顾谨心里有气,此刻也得只能老实憋着。 “有些公务要谈!”何顾谨简答答了一句,没有要过多解释。 当然了,这些事也不重要,于是应俅问道:“何大人,议事怎么说?” 聊起正事,何顾谨可有的说,回来路上他一直在打腹稿。 “十三爷说,半月之内必见结果,谁做不好就军法从事!” “十三爷?” “没错,太子让他主持议事,最后说了这么个结果!” 端起茶杯,何顾谨一脸担忧道:“十三爷雷厉风行,有俩倒霉知县已被免职议罪,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半个月时间?金陵的烂账根本理不清,十三爷只怕把你们全杀了,也无济于事!”应俅冷笑道。 “所以,金陵官场,还需王爷多加回护,我代金陵一干同僚,必定铭记王爷之大恩!” “郑显林也是这意思?”应俅徐徐问道。 “自然如此!” 点了点头,应俅道:“该伸手时,王爷定不会袖手,你们不必过于担忧!” 接下来,应俅又说了一大堆,主要安排如何磨洋工,并许诺一定会报郑何二人平安。 送走应俅,何顾谨顿时垮下了脸,越想越气最终拍飞了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了片。 “一个奴才,也敢在我面前摆谱,简直放肆……” 即使怒急,何顾谨也很谨慎,骂出的声音很小。 听到这摔杯声,一直等在屏风后何嘉言走了出来,他是何顾谨的小儿子。 比起前面几个兄长,这厮也是顽劣不堪,所以被何顾谨带在身边教导。 “爹,睿王爷真会护着咱们?” “你都知道了?” “你们前后谈的,儿子都听到了!” “你也明白其中凶险?” 没等儿子说话,只见何顾谨冷脸吩咐道:“这事儿你别管,你不是喜欢吃喝玩乐吗?去找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兵器甲胄也要上等的来!” “爹,找这些所为何事?” “让你做事,问这么多做什么?”何顾谨严厉训斥道。 第17章 护官符 【听说起点有打赏的功能,我却是不太信的!】 太阳西斜,一辆马车来到了应天府衙外,随行还有十几名捕快。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袭紫色官服从里面钻了出来,引得府衙门口当值衙役行大礼。 “参见府尊大老爷!” 毫无疑问,来人便是应天知府贾雨村了。 只见他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整个人带有凌厉之气,也难怪众人对他敬畏交加。 没理会这些人,贾雨村径直走进府衙。 从溧阳回来,他先是去了行宫觐见太子,想解释自己误了时辰的原因,结果自然是未能成行。 所以此刻,贾雨村有一肚子气。 本是高高兴兴来金陵上任,贾雨村哪里会想到,自己会碰上这么一烂摊子事。 应天府外加下面几个县,亏空的钱粮数额不小,还刚好让他碰上了查账。 经过前期个把月的清理,贾雨村提前掌握了地方情况,让他应对清查有了时间准备。 这几天时间,先是见几名知县,又是会见本地望族,到了如今七八天时间,应天府的账目已平了十之八九。 溧阳那边,经过他的督促和斡旋,欠下的亏空已全都补上,首批征调军粮已开始起运。 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然而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将他的好心情又冲得一干二净。 好在贾府与太子爷有亲,今日虽有失期之举,想来太子爷不会怪罪……贾雨村如此安慰自己。 当他走进府衙前厅,却见迎面走来了几人,正是府衙的几名副官。 为首之人,乃是同知张方仕,推官胡进安也在其中。 “府尊,你可算回来了!” 贾雨村点了点头,取下官帽说道:“先去了行宫一趟,可惜未得太子召见,罪过啊……” “府尊身负王命,尽忠职守,亲自奔波,太子知晓内情,定不会怪罪的!” 张方仕一脸和煦,他差不多有五十多岁,基本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在府衙内处于老好人状态。 “但愿吧!”贾雨村叹了口气。 一路进了后衙,众人分官阶各自落座,讲起了今日议事的情形。 十几分钟后,这场议事接近尾声,贾雨村得知了最新情况。 众人沉默之际,贾雨村放下茶杯,徐徐说道:“其他府不论,咱应天府为金陵首善之地,自当做好表率以尽臣职……” “底下各县,亏空基本已经补上,可府衙的账目还没理清,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们各自分管一处,各自的账各自去理,五日之后若乱作一团,就休怪王法无情!” 说到最后,贾雨村眼中闪过厉芒,引得众人心头一紧。 “都明白了?” “我等明白!”众人皆答。 “好了,你们各自忙去吧!” 众人散去之后,贾雨村长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瘫坐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装束的青年,在大厅外冒出了脑袋。 见贾雨村正在休息,这人便打算先离开,过一会儿再来禀告事情。 可他转身还没走出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有什么事?” 听到贾雨村的声音,王诚脸上浮出笑容,缓缓转过身行礼:“小的参加大老爷!” 睁开眼,看着这位旧时相识,贾雨村说道:“免礼,有话进来说!” 王诚便是当年葫芦庙的小沙弥,贾雨村到任后两眼一抹黑,这厮将衙门内关系阐明后表明了身份,如今便成了贾雨村的心腹之人。 贾雨村不在府衙时,王诚便是他留下的一双眼睛,替他盯着衙门里的一切。 进了大堂,王诚勾着腰说道:“见大老爷在歇息,小的不敢打扰!” “我不在这两天,衙门里可有什么动静?” “回老爷的话,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昨日发了一件案子,小的不知该不该说!” “案子?” 这王诚历来机警,既然是他提起的案子,看来自己该听一听……贾雨村暗自思忖。 “说来听听!” 提起一旁的茶壶,王诚缓缓走到贾雨村身旁,一边掺茶一边说道:“昨日武定门内,薛家大爷与一乡绅之子,为争夺一女婢斗殴,恰好被镇江卫指挥佥事之子遇上!” “那镇江卫的小爷,看不惯薛大爷欺行霸市,便与薛家起了冲突,双方互殴还伤了人命……” “打杀了薛家奴仆之后,镇江卫那位小爷,命手下将争斗双方带至府衙,要咱衙门秉公判决!” “这些纨绔子弟,当真目无王法……”贾雨村忍不住喝骂。 作为寒门出身的官员,对这些飞扬跋扈的世家子弟,他自然是深恶痛绝。 排解去心中愤怒,贾雨村问道:“到今日,案子审得如何?” “小的听说……薛大爷许给胡大人大笔银子,要收拾镇江卫的那位公子。” “结果前脚他人回了府邸,后脚就派人到府衙传信,说报仇的事作罢,胡大人想要的银子也没了!” 要知道这些内情,不尽心打听肯定不会知道。 但此刻,贾雨村不关心王诚的勤勉,他只恼怒胡进安的胆大妄为。 现在是什么时候?太子爷亲到应天,这样瞎搞万一事情闹大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胡进安是钻钱眼里了?为了银子竟将人命官司视同儿戏,还嫌给本官惹的麻烦不够多!” 当然,贾雨村知道,胡进安如此大胆捞银子,为的是补亏空。 “大人,也不光是为老银子,那薛家大爷吩咐,胡大人也不好拂他面子!” 贾雨村面带不解:“哦?这薛家有何来历?” “老爷荣任到金陵,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王诚反问道。 “护官符?是何物什?我竟不知!” 一听这话,王诚心中笑开了花,自己表现的机会又来了。 “这还了得,连这都不知,老爷这官怎能作得长远!” 见贾雨村面露不悦,王诚连忙解释:“如今凡作地方官的,手里都有一个私单,上面列数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 “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 言及于此,王诚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恭敬递与贾雨村道:“方才所说的薛家,便在这护官符上!” 斜睨了王诚一样,贾雨村木管转移到那册子上,“护官符”三个字格外惹眼。 漫不经心接到手中,贾雨村缓缓翻开了首页,王诚恭身肃立在一旁。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第18章 逢冤 念到最后一句,贾雨村已明白这是对应四家。 上面虽有小字介绍,可对初到应天的他来说,还是无法和现实对应起来。 王诚善于察言观色,此刻遂解释道:“老爷,首页这四家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 “胡大人贴心照拂的薛大爷,就是丰年大雪之‘雪’也……” “你说这四家强横,可遇着那镇江卫的衙内,不也吃了个哑巴亏!” 贾雨村这样想不奇怪,否则实在难以解释,为啥薛蟠态度大转变,突然决定不报仇了。 “这……小的倒不知了!” 只因王诚怎么也不会想到,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如今也会为了银子发愁。 “既然薛家不追究,那乡绅之子可放回去了?” “薛家来传话的人,倒是说过放那冯家少年,可胡大人并未采纳,反倒对其严刑逼供……要定他各斗杀之罪!” “薛家奴仆是镇江卫的人杀的?” “是!”王诚点头。 “这可就有意思了!”贾雨村端起茶杯,微微品了一口香茶。 “小的听说,那冯家有薄有家资,胡大人只怕是……” 后面的话王诚没说,他相信贾雨村明白。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在贾雨村眯眼思索时,王诚知趣并未再开口。 面对当下这情况,贾雨村想到了许多。 要是从前,他或许会秉公办事仗义执言,阻止胡进安的不法之行。 可被同僚排挤上司打压,最终被弹劾免官之后,他的仁义之心就消散了。 现在的他,面对失而复得的官位,已经成了头上乌纱帽的奴仆,公义律法都已经不重要了。 变成这样的人,贾雨村本人有罪,污浊的官场同样有责任。 “由他去吧,出了事情,他自己担着!” 叹了口气,贾雨村无奈摇头。 只要能把银子补上,胡进安做任何事,贾雨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应天府,大牢内。 阴暗角落处,冯渊面容枯槁,直勾勾盯着墙上的窗户,那是他唯一能看到光的地方。 从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到现在遍体是伤的阶下囚,前后只不过一天时间。 这一天的时间,冯渊经历过生死,只觉得比以往几年都漫长。 鲜衣怒马,穷奢极欲,游手好闲的曾经,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如今自省冯渊只觉一事无成。 若当初谨遵亡父教诲,一心读书进学,如今只怕已考取功名,岂会如现在这般任人鱼肉。 差役已跟他明言,想要活命就得拿钱,至少五千两银子才够。 这都是胡进安要的,用来补他的亏空。 薛家胡进安惹不起,镇江卫的人招惹上也麻烦,唯有这冯家无权无势,偏偏在乡里家资不菲,胡进安岂会轻易放过。 让胡进安意外的是,几通酷刑下去冯渊并未屈服,竟硬生生扛过来了。 为此,胡进安命人断了他吃喝,到现在冯渊已经饿了两顿。 此刻,冯渊不但浑身伤痛,肚子也已饿得咕咕叫。 偏偏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安静的牢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冯渊没有动,他已经饿得没力气动,身上的伤也让他不想动。 他没反应很正常,而其他牢房内的犯人们,听到动静都看向了来处。 几息之后,一名身穿褐袍的吏员出现在过道内,后面还跟着两名狱卒,其中一人手里提着食盒。 “大人,我们冤枉啊……” “求大人给我家里带个话,让我媳妇儿去大舅家借银,疏通……” “大人,我的判决什么时候下来……” 犯人们纷纷扑到房处,大声为自己喊冤叫屈,原本安静的牢房瞬间变成闹市。 周遭喧闹如市,这小吏却不为所动,而是来到了冯渊的牢房外。 “住嘴,回去……在敢多言,晚上别吃饭了!” “欠收拾是吧?” 狱卒一边呵斥,同时拿着水火棍,在牢房上不断敲打,吓得一干囚犯退了回去。 待现场安静下来,小吏指了指面前门锁,其身后狱卒立马掏钥匙上前。 作为“高端客户”,冯渊有单独一间牢房,里边儿还摆有桌凳。 进了牢房内,这小吏自顾找了张凳子坐上,一旁狱卒则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 烧鸡卤菜,竹笋炒腊肉,香味儿顿时弥漫开来,引得周遭人犯直勾勾望着,喉头不断涌动着。 冯渊也不例外,只因他实在太饿了。 此刻的他,只能尽力把头转向一旁,同时想其他事转移注意。 “带他过来!” 两名狱卒动作麻溜,将冯渊架到了凳子上坐下。 见冯渊侧开身子,转向一旁低头不语,这小吏提壶倒了一杯水,而后推到了冯渊的面前。 “只是让你们稍加用刑,怎么就打成这样了?” “人命关天,若是失手打死,你国法不容啊……” 两名狱卒一时愣住,这不是您让打的吗?现在如何又要怪罪? 两名狱卒低眉挨训时,这小吏却在盯着冯渊,后者仍保持刚才的动作,对外界言语毫无所动。 略微思索后,这小吏又说道:“冯渊,我这次过来是帮你的……” “两顿没吃了吧?这些人真是过分,回头我自会教训他们……” “你现在先吃东西,你的事其实很简单,吃完饭签字画押,过两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见冯渊仍无反应,这小吏拿起了碗,从罐子里舀上了一碗汤:“来来来,先喝点儿汤!” 然而,他的热情仍未得到回应,这让小吏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放下陶碗,小吏慢悠悠说道:“你也是读过书的,破财免灾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 “钱财宝贵,可比起你一条命来,又算得了什么?” 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猪头肉到嘴里,小吏眯着眼咀嚼起来。 “香啊……” 放下爱筷子,小吏慢悠悠接着说道:“下午我翻了鱼鳞册,也知道你家的底细!” “你冯家在乡里,有一等水田八十亩,二等水田一百三十亩,旱地一百七十余亩……” “按如今这市价,你把这些田地卖了,凑五千两银子轻而易举,还能结余几十亩地!” 当然了,虽然能剩下几十亩地,冯家实质上也就垮了,七八代人的努力将付之东流。 到那个时候,他冯渊即便可以靠几十亩地活着,也将无言面对祖宗于泉下,活着更将生不如死。 这也是冯渊死扛着,不抛卖家财的缘故。 前几年荒唐了,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他已不愿继续错下去,成为冯家的罪人。 即便他死,家族自会有旁支入继,祖宗不至于缺了香火祭祀。 “我说,你倒是说句话!” 第19章 锦衣卫 【章末有彩蛋,关于锦衣卫的设置!】 “姓冯的,张官人这是抬举你,别给脸不要脸!” 冯渊还没答话,一旁狱卒已叫嚣起来。 抬起头来,冯渊低声道:“我不会变卖祖产,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揍是吧!” 眼看狱卒提棍就要打人,张姓小吏伸手拦住,而后看向冯渊:“冯小兄弟,你这又是何苦!” “须知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清楚!” 冯渊不疾不徐道:“我已是不肖子孙,岂能变卖祖产苟活!” “你要想清楚,莫要冲动!”小吏苦口婆心,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 冯渊低下头,毫不迟疑道:“你不必多说了!” 眼见他真的铁了心,小吏的表情冷了下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哼哼,你想一死了之,却未必那么容易,这应天府的大牢里……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走出牢房,看着仍低着头的冯渊,小吏冷冷道:“你这是自讨苦吃!” 小吏拂袖而去离开,两名狱卒却还没走,他俩在收拾还未动过的饭菜。 “小子,你可真是不长脑子,给了钱出去不就完了!” “通判大人要收拾你,你又怎能反抗得了!” 白得一顿好吃食,两名狱卒心情高兴,才对冯渊多说了几句。 冯渊抓住关键,连忙问道:“不是薛家害我?” 意识到自己失言,两名狱卒便不再多说,麻溜收拾完东西就离开了。 待这些人离开,两边牢房的人便靠了过来,纷纷吐槽冯渊傻瓜不知变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小子可真是死脑筋!” “只要活着,就有起家的法子,你还偏偏求死,真是蠢货!” 刚才的对话众人都听到了,大致也能猜到怎么回事,无非官府是诈他钱财而已。 对这些长待牢房,前途未卜的人来说,要是自己有钱就能出去,他们会毫不犹豫卖田卖地。 “即便你不答应,桌上饭菜总该吃点儿,白白便宜了那两个家伙……” “太蠢了,这样的人活着,也不知得把爹娘气成啥样!” 被这些人连番贬低,让本就懊悔愧疚的冯渊,一时激愤竟晕了过去。 这下可好了,众人更骂他无用,编排一阵后就各自散去。 大概只过了十几分钟,吃饱喝足的狱卒折返回来,一桶水将冯渊从昏睡中泼醒。 “你倒是睡得安稳,却害得我们操劳……” “起来吧,那边儿已经准备好了,烙铁钉板皮鞭子……有你受的!” ………… 冯渊在府衙大牢内受苦,另一头的锦衣卫大牢内,却有人吐槽饭菜太难吃。 在如今大明,作为上直亲军卫之首,锦衣卫的职能已经很单一,主要作为皇帝的眼睛分布全国。 每省设置千户所,专门负责一省消息打探,监督巡按御史在内的所有官员士绅。 “别抱怨了,你我还是该想想,接下来该如何!”王群面露愁容。 放下碗筷,喝了一口半两凉的茶,章秋佑叹了口气:“还能如何?大不了被贬官,回乡里读书耕田去!” 王群摇了摇头:“咱俩治下那些事,只要严查便可议罪,十三爷若一心立威,只怕不只是罢官!” 再度叹了口气,章秋佑说道:“怪只怪咱运气背,十三爷来了还低声议论,才成了出头鸟啊!” “谁能想到,这十三爷年纪不大,却比太子还要严厉!”王群捶胸顿足。 牢房内沉默了下来,未知让他二人感到恐惧。 “咱们就这般坐以待毙?” 听到此言,王群无奈道:“此处叫天天不应,你我除了等还能做什么?” 一番思索后,章秋佑沉声道:“要不咱写个认罪的折子?求十三爷和太子宽恕,让我二人将功折罪?” “这……倒也不是不行,但只怕没多大用处!” 顿了顿,王群接着说道:“你忘了,咱俩是被立出来的靶子,若把我们放了,今日朝会岂不白费功夫!” 今日议事是何情况,他二人分析一下午,早已经了然于心,知道太子和朱景洪是在唱红白脸。 “依你这么说,咱们是没救了!” “也不尽然,说不定外面已有人设法搭救咱们,想必你也明白……和咱们一样有事的人多!” 被王群这么一点,章秋佑立马明白过来,心中又泛起了希望来。 “那这折子,还写不写?” “写,当然要写,反正闲着也无事!” 他俩作为官员,虽然住牢房自然更高级,除了座椅床位,笔墨纸砚也是有的。 一人负责研墨,一人负责书写,大概只用了半个小时,一份精雕细琢的陈情书便新鲜出炉。 二人各自署上姓名,然后便呼唤守卫在外的看守。 看守做不了主,便将折子送到了上司处,然后又送到了百户处,最后送到了千户李文钊处。 李文钊最近很忙,作为皇帝派驻地方眼睛,剿倭的事他要盯着,白莲教的逆贼他得查,地方官的烂事他得调查,如今清账的事他也得监督。 以至于到了晚上,他还在看各地传上来的奏报,还得从里边儿筛选出有价值的。 作为派驻金陵的锦衣卫千户,李文钊虽只是五品武官,但也是这一省有数的大人物,金陵官员谁见了都打怵。 但此刻面对区区一份折子,他却是一脸的郑重。 “千户大人,这是牢里那两位的陈情书,您看该如何处置!”百户恭敬提问。 谁知李文钊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作为他的心腹之人,百户思索后答道:“大人,卑职以为,还是送的好!” “为何!” “大人,今日之事是太子爷和地方争斗,咱们的事已经够多了,能不掺和还是躲远点儿好!” 微微点头后,李文钊说道:“那就送过去,如何处置咱就不要操心了!” 百户的话其实提醒了李文钊,这件事不只是太子和地方在斗,更关键是太子和睿王在斗。 他锦衣卫千户固然威风,可对皇家而言仅是家奴,这等夺嫡之事自然躲远些好。 “你怎么还不走?快送过去!” “大人,还有件事,卑职不知该不该讲!” 李文钊没好气道:“有屁就放,没看到我忙着?” “今日十三爷跑出了行宫,与薛家大爷起了冲突,十三爷把薛家人暴打一顿后,派人将他们送去了应天府!” “金陵薛家?他们张狂跋扈,也算是活该!” “这件事,要不要上报?”百户试探着问道。 朱景洪很不安分,所以近期给锦衣卫的御旨中,着重提了要看住他,有情况要及时汇报上去。 但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就很考验李文钊的智慧。 第20章 入夜 “老头儿让你看住我,你可别不识好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得想清楚!” “若让我受了罚,你也别想好过!” 这是几天前,太子一行刚到金陵,李文钊随金陵官员迎接时,朱景洪对他说的悄悄话。 毫无疑问,他这堂堂锦衣卫千户被威胁了,而且还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正因为这差事棘手,所以李文钊格外要求,朱景洪的情报他要亲自审核。 “应天府是如何处置的?”李文钊问道。 “应天府放了薛家大爷,把涉事一小乡绅扣下了,如今正在严刑拷打!” 一听这话,李文钊瞪大了眼睛:“贾雨村疯了?薛家和贾家是姻亲,可也不至于让贾雨村如此照顾,竟敢因此藐视十三爷!” 很显然,贾雨村补授应天知府,里面的门道李文钊很清楚。 百户答道:“贾雨村不在府衙,是推官胡进安的意思!” “胡进安?他也疯了?” 百户又答道:“十三爷并未透露身份,所以他们才敢!” “这帮人,有麻烦了!”李文钊叹道。 手指敲着桌面,李文钊思索一番后,说道:“这件事瞒不住,但要把前因后果查清楚,然后再上报主上!” 主上,指代的自然是皇帝,且强调的是主仆关系,而非正常的君臣关系。 在如今的大明朝,唯内廷二十四衙门和宫内各局,以及上直亲军二十二卫的人,可以如此称呼皇帝。 “是!”百户答了一声,而后退出了房间去。 李文钊愣了一会儿,而后无奈叹了口气。 “这些位爷争斗起来,咱这日子可不好过了!” ………… 李文钊感慨之际,应天行宫的两兄弟正在用膳。 偏殿之内,饭桌上菜品算不上丰富,只不过八菜一汤而已,但两个人吃却也足够。 朱景洪吃得正香,抬眼看朱景源面带愁容,遂开口说道:“我说四哥,你倒是吃啊!” 见太子哥仍未有动作,朱景洪便招呼一旁宫女:“赶紧给四哥夹菜,就那个狮子头……还有丸子!” 或许是真的没胃口,朱景源抬手止住了宫女的行动,同时开口:“你们都退下!” 总共房间里就没几个人,眼下还让这些宫女都下去,显然朱景源是有话要说。 待众人退下,朱景源不由问道:“十三弟,王群和章秋佑,你打算如何处置?” “先查他们县衙的账,若有亏空先定个贪墨之罪,再加上今日议事他俩不敬之罪,判个免官流放……” “十三弟,这样做未免太过了!”朱景源接过话来,神色间担忧更甚。 放下筷子,朱景洪说道:“四哥,咱是要立威的,不如此何以立威?” “这……” “如今人关在锦衣卫大牢,案子也让他们办去,四哥你就不必操心了!” 朱景源的心很脆弱,难以接受大的变化,及时朱景洪如此安抚,此刻他仍感到焦虑。 端起一旁的茶杯,朱景源面色凝重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行事?” “府库清查这些事,半个月后就尘埃落定,咱们只需等待便可,自有人去监督追查!” “老头儿让四哥你来金陵,最重要的差事是剿倭,金陵都司战况如何,四哥你可清楚?” 没有提前调集粮草的情况下,各卫军卒作战范围狭窄,以至于难将倭寇一举剿灭。 更难的是,倭寇打不赢可以退到海上,朝廷水师更难将其剿除。 “此事由金陵都司统筹,我还未来得及过问!”朱景源答道。 连文官都没搞定,朱景源自然没去搭理武官,只在几天前草草见过金陵都司众将。 “倭寇闹了百多年,起起伏伏难以剿除,靠金陵都司可办不成事!” 其他事有高书言出主意,对于打仗他俩都是一窍不通,所以还未深入讨论过。 “那该如何行事?” “至少近期,得把战局搞清楚!” 想了想,朱景洪接着说道:“比如……倭寇盘踞在何处,金陵都司如今是何谋划?军队是否已经充分准备!” 点了点头,朱景源沉声道:“明日召集金陵都司的人,让他们讲明剿倭情况!” “四哥,明日只怕太匆忙了,最好让各卫都派人过来,把剿倭计划给定下来!”朱景洪一脸随意答话,实则心中极为慎重。 自当今皇帝政变继位后,皇子掌兵就成了禁忌,所以朱景源很少召见都司。 连朱景源都在避嫌,作为一个旁人的朱景洪,自然更要撇清干系,所以他才装作满不在乎。 但作为新时代青年,朱景洪很清楚军队的重要性,所以他会想方设法接触。 “嗯…有道理!”朱景源点了点头,他可没朱景源想得深。 “那就三日后,召金陵都司众将议事,你看如何?” 看着一脸认真的四哥,朱景洪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您老才是太子啊! “四哥你定了就是!”朱景洪笑了笑。 根据前身的记忆,朱景洪知道身边到处都是耳目,所以他也得多多避嫌。 就在这兄弟二人沉默之时,却听见屋外有人禀告:“启禀太子殿下,锦衣卫送来了折子,说是两位知县联名上书!” 听了这话,朱景洪不由得佩服王群二人,真是穷尽了心思在自救。 “拿进来!” 没一会儿,折子出现在朱景源手上,他看完后又递给了朱景洪。 本来只想好好干饭,可又架不住好奇心,朱景洪还是仔细看了。 老实说,这些科甲正途出生的官员,着实写得一手好文章。 折子中的内容,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那叫一个迷途知返,让朱景洪差点儿都信了。 “十三弟,要不……” 一看朱景源又要心软,朱景洪连忙开口:“四哥,这事儿不能变,没得商量……否则必定前功尽弃!” “他们的罪行,自有国法公断,若是认错悔恨有用,那要大明律做什么?” 朱景源仁慈到这种地步,也难怪朝野拥垒众多,谁不想有个和蔼的上司呢,尤其是在当今皇帝对照下。 拿起悔恨书,朱景洪轻蔑扔到地上,接着说道:“他们若真的知错,就该在文中请罪认罚,又岂会一心想免于受罚!” “四哥,这等口是心非之人,更要严办才能服众!” 朱景源叹了口气:“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不忍罢了!” “四哥,你就是在宫里待久了,不知道民生疾苦,才会对官员百般宽容!” 见朱景洪满是认真,朱景源失笑道:“你知道什么民生疾苦,你不也一直待在宫里,难道昨日你出宫一天,就涨了什么见识?” 朱景洪一时愣住,这话还真把他问住了。 第21章 英莲 “你们做事麻利些,前面又传热茶了!” “新来那小姑娘,一会儿你去帮忙烧火,现在先抱几捆柴备用!” “愣着做什么?听清了没有?” 被老嬷嬷连番指使,英莲只得点头,然后走出了屋子。 因皇家规矩约束,朱景洪虽救下了英莲,却不能将她带身边,所以交给陆育新安顿。 在膳房待这几天,英莲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再不像在拐子手里时那般惊恐。 当英莲去柴房忙碌时,一名小宦官出现在了膳房,引得膳房众人接连招呼,个个神态语气恭敬无比。 “小张公公,您怎么过来了,要什么菜你给招呼一声!” “前两日到了一匹贡物,乃是南海送的那个叫……叫椰瓜的物什,味道甘甜无比,奴婢给张公公拿个尝尝?” 膳房内的太监来自尚膳监,里面这些女官和宫女,则是尚食局受皇后所命额外派遣。 男女一共四十多人,专门负责朱景洪兄弟二人吃喝,所以个个都很轻松。 “瓜果就不必了,前两日安置在这里的小姑娘,现在何处?”张平安沉声问道。 “新来的小姑娘?” 新来的人就这么一个,管事太监当即答道:“在吴典膳手下!” 张平安是朱景洪的人,此刻却来问英莲的事,让吴典膳心底咯噔一下。 莫非那小丫头和十三爷有关系?可她明明是姓陆那小子送来的…… 张平安随即说道:“吴典膳,把人叫过来吧!” 只因英莲是新来的,干的全是脏活儿累活儿,这要真和朱景洪有关系,面见时一通乱说…… 想到这里,吴典膳神色越发凝重。 “去把那姑娘请过来!” 吴典膳使了个眼色,手下掌膳顿时明了,转身便往柴房方向走去。 留在原地众人各自散去,吴典膳也忙活了起来,亲自给张平安开了个椰子。 院子另一头,英莲手中柴火已被接过。 看着英莲绝美的模样,余掌膳心中羡慕嫉妒恨,此刻却只能笑脸相迎。 “姑娘,这几天可累着你了?” “那些混账懒得很,啥事儿都往你身上推,今日我才知道这些事,回去后定会教训她们!” “你有委屈只管说,我和吴典膳都会替你做主!” 这个时候让英莲诉苦,总好过让她到朱景洪面前说。 而且这番话里,余掌膳把自己摘出去了,后面有事也找不上她。 正当余掌膳还在组织语言时,英莲却是一脸担忧道:“姑姑,这几天我不累,我还能干很多活儿,你不要赶我走!” 漂泊无依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的地方,英莲当然不愿意离开。 见英莲关注重点在此,余掌膳便知她以往孤苦无依,且不知道自己为朱景洪所搭救。 这样标致的模样,被十三爷看上也属正常,日后在王府挣个名分也不是没可能,今日倒要结个善缘。 “你放心,孩子……没人会赶你走!” 露出慈祥的目光,余掌膳给她整理着衣袍,接着说道:“你这孩子,有什么难处委屈要说出来……我会替你做主!” 这是英莲头一次被人关心,这让她不由得回想起,记忆中已经模糊的母亲。 想到此处,这些年无人倾诉的委屈,全都涌上了她的心头,一时间英莲泪如雨下。 虽是心机使然,可余掌膳毕竟是女人,此刻也泛起了怜惜之情,一边安抚一边给英莲拭去泪珠。 好容易安抚下来,待英莲止住了哭泣,余掌膳才告知有人要见她。 “姑姑,谁要见我?” 英莲不知朱景洪的身份,其中必然有缘故,余掌膳也不敢随意告知。 “你去了就知道了!” 顿了顿,余掌膳又嘱咐道:“去了之后,你要小心应答,不要冲撞了贵人,否则只怕性命不保!” 英莲这般懵懂模样,倒叫一生未嫁的余掌膳,起了一丝舐犊之情,所以才会有此叮嘱。 “哦,我知道了!” 很快,英莲被带到了膳房正院,此刻张平安已喝下了两杯椰汁,心情正舒畅得很。 “小张公公,人已经带到了!” 看了一脸英莲,张平安赞了一声绝色,便领着英莲去见朱景洪。 一路上,张平安没完没了在说,主要是跟英莲介绍规矩,如何行礼如何进退之类的。 在学习的同时,英莲的也注意打量着周遭环境。 气势威武的站岗士兵,低头趋步的太监宫女,都让英莲感到新奇且震惊,她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何等富贵之家。 穿过一重又一重宫门,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她被带到了一处圆林内。 应天行宫被重建,位于北侧的园林也不例外,此刻朱景洪正泛舟于湖上。 “十三爷,小安子回来了!” “靠岸吧!”朱景洪慢悠悠说道。 这两天没啥事,先是舞枪弄棒,然后骑马射箭,前身的武艺逐渐回归,让朱景洪过得极为充实。 今天他给自己放了假,这才到园子里来逛逛。 没一会儿船靠了岸,英莲才看清楚要见的是谁,这让她的心顿时忐忑起来。 亲眼见过朱景洪痛打薛蟠,英莲又怎会不害怕呢,谁知道他跟薛蟠谁更坏。 但经过这一路所见,英莲已经可以确定,抢过自己这人的势力一定比薛家强。 下船上岸,朱看着低头站着的英莲,朱景洪微微一笑:“怎么,不认识了?” 一旁的邓安跟着说道:“十三爷跟你说话,抬起头来!” 英莲这才抬起头来,手捏衣角不知所措。 认为英莲是认生,于是朱景洪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我单独跟她说话!” 可他这一举动,却让英莲更害怕了,心里有苦却不敢说。 “十三爷,这没人伺候……” “退下!”朱景洪皱眉道。 他这语气提高,不只几名宦官不敢多言,一旁的英莲也是惧怕无比,宛如面前有猛虎扑食。 待几名宦官离开,朱景洪做到了凳子上,看向英莲问道:“这两日过得如何?” “姑姑们待我很好,我和他们一起干活儿!” 见英莲低眉顺眼的模样,朱景洪无奈道:“你很怕我?” 本是随口一问,谁知这老实姑娘当真点头,倒教朱景洪哭笑不得。 收起折扇,朱景洪又问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英莲又是不语,缺乏安全感的她,始终无法放下戒心,尤其是对朱景洪这等“凶人”。 “你叫什么名字?” “兰儿!” “兰儿?谁给你起的?” 刚问出这句话,朱景洪就有了答案,很明显是那拐子给起的。 瞧着英莲眉间胭脂记,朱景洪又问道:“你可知……你真实姓名!” 正当英莲摇头时,朱景洪徐徐说道:“可我知道!” 第22章 去见识一下 “不但如此,我还知道你的爹娘!” 听到这话,英莲整个人都惊呆了,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你……知道?”头一回,英莲直视朱景洪。 点了点头,朱景洪慢悠悠答道:“没错!” 一瞬间,英莲眼眶中浸润泪水,直接扑倒在朱景洪的面前。 “求公子告诉兰儿,您的大恩大德,兰儿永世不忘!” 自小就被拐走,未能承欢爹娘膝下,期间遭受无数打骂,英莲的人生阴暗无光。 只有在午夜梦回时,她才能重回爹娘怀抱,找到那么一丝的慰藉,支撑着她活下去。 可是爹娘的面目逐渐模糊,她已经记不清上次梦见是何时,眼下得知有父母音讯,英莲又岂能不失态。 看着跪在跟前的少女,朱景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徐徐说道:“你本姓甄,名叫英莲!” “你爹叫甄士隐,你娘……” 好吧,电视剧里封氏存在感很低,朱景洪叫不出名字。 “甄英莲……” 缓缓念出这个名字,英莲微微闭上眼睛,翻出已经模糊的记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场空。 “公子知道我爹娘?” “知道,但只知道一点点!”朱景洪平静答道。 咬着下唇,英莲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求公子替……替英莲给爹娘带个信,告诉他们女儿还活着!” 能给家里带个信,英莲就已经很满足了,她不敢奢望朱景洪送她回家。 既然已经遇上,朱景洪当然不吝施以援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也要取之有道啊……朱景洪心中暗道。 “起来吧,我会派人去找,只是不一定有结果!” 事实上,最可能找到甄家人的渠道,就是通过贾雨村和王诚,此事朱景洪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多谢公子!”英莲缓缓起身。 示意英莲不必多礼,朱景洪笑着问道:“薛冯两家买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他叫英莲过来,本就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眼下自然要说些什么。 于是乎,英莲便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介绍了出来。 事情和剧里差不多,也亏得朱景洪出现及时,否则冯渊当场就被打死了。 “让你选的话,你是去薛家还是冯家?” “公子说笑了,奴婢哪有资格去选!” 刚回了话,朱景洪又问道:“那你是愿意待我这里,还是想去冯家薛家?” 这也是随口一问,却让英莲大惊失色,连忙跪地告饶:“公子,奴婢绝无二心,求公子不要赶我走!” 见她如此缺乏安全感,朱景洪总算理解了,为何英莲如此惧怕自己。 “好了,没人赶你走,快起来吧!” 不得已,朱景洪又亲自扶了她起身,让远处盯着的一帮宦官大跌眼镜。 这还是动辄揍人的十三爷? 接下来,朱景洪带着英莲一道,在园子内散步闲谈起来。 话说得多了,再加上朱景洪不时关心询问,总算让英莲放下了戒心,知道这位爷相处起来随和。 “说起来你惨得很,但要说挨打……你可未必有我多!” “哦?谁还敢打公子?”英莲不敢置信。 朱景洪出身极富极贵之家,谁又敢打他?谁又打得过他? “当然有了,我前面十来年,可没少挨揍!” 想起皇帝那张脸,朱景洪心头便是一紧,哪是融于血脉上的压制。 恐惧和担忧是什么样子,英莲实在是太清楚了,这些年她不少人脸上见过。 所以,她很确定自己看到了,朱景源露出了恐惧之色。 回想几天前朱景洪揍人的情形,英莲实在难把眼前人联系起来,原来这位凶悍的公子也会怕。 “算了算了,咱聊点儿别的……” 回想宫里老头子的脸,完全是朱景洪自讨苦吃,所以他选择转移话题。 而此刻园子大门处,陆育新气喘吁吁出现了。 “十三爷在何处?” 邓安笑着说道:“哟,陆爷回来了,十三爷在游园,您要不先等等?” “邓公公,十三爷派我去打探消息,你赶紧去通禀一声!” “这……陆爷,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我们不便过去!” “这话什么意思?”陆育新大为不解。 “十三爷正和那小姑娘在里边儿,我们如何敢去打扰?” “邓公公,你就放心去吧,我打听这事儿十三爷很关心,真要出事了我给顶着!”陆育新拍着胸脯说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邓安也就没再多坚持,转身便进了园子通禀。 没一会儿,朱景洪就带着英莲出现。 “十三爷,情况有变……” 陆育新正打算说下去,却被朱景洪手势止住。 “余海……” “奴才在!” “你先带甄姑娘回去,要好生安顿!” “是!” 待英莲告辞之后,朱景洪才让陆育新说下去。 “十三爷,我刚去府衙打听了,薛蟠当天就被放回去了,如今只留冯渊被关在大牢!” “据衙役说,冯家那小子被关大牢,每日都有酷刑加身,只怕要把罪都定给他!” “贾雨村回应天了?” “两天前就回了!” “他没过问此事?” “这……臣不知道!” 转过身来,朱景洪徐徐道:“丰年好大雪,果然好大一场雪啊!” 见朱景洪生气了,陆育新试探着问道:“十三爷,要不要给应天府传个令,让他们重审此案!” “重审?如何重审?” 撸了撸袖子,朱景洪声音低沉道:“既然薛家如此厉害,我岂能不去见识见识!” “叫上侍卫,随我出宫去!” 又要出宫去,听到这话陆育新便感到犯难,太子可是严令不许朱景洪出去。 “赶紧传话去,四哥那边我自会解释,你操心个什么劲儿!” 陆育新看了旁边邓安一眼,却见这厮勾着头跟鸵鸟一样,刚才的咋呼劲儿消失无踪。 “赶紧备马,多叫些人!” 言及于此,朱景洪便往园子外走去,留下陆育新在原地叫苦不迭。 离开园子后,朱景洪径直往寝宫去了,今日他要正大光明出去。 毕竟之前朱景源答应过他,要出去不必偷摸的,只要多带些护卫即刻。 每日奏报多如牛毛,朱景源的案头随时都会送来新的,所以他基本没有空闲时间。 当然了,这两天陆续有府县汇报清查进度,整体来说进展还是有的,所以朱景源心情还算不错。 所以当朱景洪提出,自己要带侍卫出去转转时,他只是稍微犹豫就同意了,只是吩咐他要多带侍卫。 换了衣服走出寝殿时,朱景洪脸上笑容抑制不住。 “花费我好一番心思,想出的说辞却没用上,看来只能留给下次了!” 第23章 好一个薛家 【追读很低啊,各位大佬帮帮忙,看到最新章吧!】 “这位大哥,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他不会被薛家找麻烦吧?” 在返回膳房的路上,英莲表达出了自己的担忧,她不愿因为自己害了朱景洪都。 “你放心,不会有人找公子的麻烦!”余海笑着答话。 在朱景洪身边宦官之中,余海是脾气最好的一个,所以在英莲看来是个能说话的人。 “公子家是当官的?”英莲按捺不住好奇。 面露微笑,余海说道:“算是吧!” “那公子家究竟是做什么的?”英莲越发好奇了。 拿不准朱景洪的心思,所以余海也不好明言,而是站在原地指了指头顶蓝天。 抬头看了看,除了朵朵白云啥都没有,英莲越发感到疑惑了。 也就是她被拐了,若有爹娘悉心教导,早就能见微知著,明白此间是何地方。 眼看余海走到前面去了,懵懂的英莲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她只觉得朱景洪越发神秘了。 余海是朱景洪近侍,当他出现在膳房时,得到了比张平安更热烈的迎接。 当然了,众人看英莲的目光也变了,都觉得这小美女很受朱景洪喜欢,往后荣华富贵已是不远了。 “英莲姑娘安顿于此,你们要好生照料!” 余海心思单纯,简单交代一番后,便谢绝了膳房的热情招待,直接返回行宫去了。 待他离开,所有人都凑了过来,向英莲道喜外加赔罪,让她不要计较前两日的事。 这么多人如此恭维自己,倒把英莲吓得不轻,整个人直接懵在原地。 但她心里却明白,众人前后态度变化巨大,都是因为朱景洪。 “没什么事都散了吧,我看姑娘也累着了!” “都散了散了!” 在吴典膳和余掌膳招呼下,凑近众人纷纷散开,他们还有各自要忙的事。 “姑姑,公子到底是何身份?” 到现在她还不知朱景洪身份,余掌膳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都明白了什么。 “公子就是公子,你就别问这么多了!” 在吴余二人看来,既然朱景洪不愿表露身份,她们又何必自找麻烦。 事实上,朱景洪并非刻意隐瞒,而是怕吓到了英莲。 小姑娘对她敬畏交加,如今好不容易拉近关系,表明身份岂非前功尽弃。 老实说,如今在他身边全是奴才,能找个说话的着实太难了些。 当英莲被妥善安置时,朱景洪已出现在宫门处,在此已有二十几名侍卫等候。 此刻他头戴折檐毡帽,外穿黄色麒麟纹贴里袍,山文甲护腕收着袖口,一身装扮既贵气又干练。 “参见十三爷!” 在场这些龙禁卫侍卫,都出身于武勋世家,来头一个比一个不凡,此刻面对朱景洪却都老实行礼。 朱景洪招了招手,陆育新立刻牵来了一匹白马,朱景洪轻轻一跃便翻身上马。 前身弓马娴熟,哪怕朱景洪还未完全接收其技艺,骑马挽弓也远超常人水平。 手拉缰绳,朱景洪环顾左右,说道:“诸位,这应天府有个薛家,目无法纪威逼官府,他娘的比我还狂,今日我倒要去见识一番……” 比你还狂?这世上除了皇帝陛下,谁敢在你十三爷面前狂? 侍卫们腹诽之际,只听朱景洪接着说道:“据说他家与宁荣二府有瓜葛,尔等若是害怕可留在行宫,我不会怪罪的!” 只要是个正常人,这个时候就不会走。 “十三爷去哪儿,臣等就去哪儿!”队正侯璟爽朗说道。 龙禁卫的队正,乃是正儿八经的正七品武官,而这侯璟如今才十九岁,可以说赢在了人生起跑线上。 “侯璟……” “十三爷,您吩咐!”侯璟抱拳道。 朱景洪慢悠悠说道:“你出身修国公府当然不怕,其他人可未必!” 穿越过来这几天,朱景洪一点儿都没闲着,到应天的龙禁卫他已了解了大半。 侯璟之父侯孝康,现袭一等子的爵位,任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乃是军中有数的大佬之一。 世祖中兴已经过去六十多年,期间朝廷斗争倾轧不断,四王八公许多已经没落。 侯家在其中,已经算是混得好的。 这时陆育新开口道:“有十三爷在,该害怕的可不是咱们!” 随即有人附和道:“没错,十三爷正好带咱们去长长见识!” “十三爷,咱出发吧!” 朱景洪前身喜欢练武,平日没少和侍卫们对练,相互之间非常熟悉,说起话来都比较随意。 “育新,你是本地人,来领路!” “是!” 反正太子已经允许,今日他们出去就合规,只要不惹出太大的麻烦,就不会有什么事。 对罔顾国法,随意打杀人命的薛蟠,陆育新也很想去见识一番。 薛家和行宫相距不远,此刻大门处往来行人不断。 有薛家的奴仆婢女,也有各处商号的掌柜执事,还有往来谈生意的商人,甚至还有前来借钱的官员。 有如此家业,也难怪薛家成为金陵一霸。 “县尊,薛府管家说,薛大爷如今正忙皇差,让您老再等等!” 听到轿外亲随的禀告,轿内官员冷哼了一声:“忙着皇差,他拿这话堵我呢!” “这薛大傻子欺我太甚!” “本官亲来拜访他竟敢推脱不见,当真以为自家根基深厚,可以目空一切了?” 朝廷要金陵筹措钱粮剿倭,各府县账上都有窟窿,偏偏朱景洪严令清茶,逼得地方官绞尽脑汁想法补上。 而补窟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借钱,填上之后度过剿倭这苦日子,然后再用赋税归还借款。 至于新增的窟窿,那就该继任者来头疼了。 整个应天乃至金陵,薛家是家底最厚的一档,自然会有官员找上门来。 然而薛家如今周转也难,这两天已婉拒了不少官员,今天这位白来已是注定了。 正当这名官员思考时,却听见外边儿亲随惊呼道:“大人,有官兵来了!” “官兵怎会到此?哪儿来的兵?” 一边询问,这名官员掀开了轿帘,随即他也惊讶住了。 只因他从旗号和装束中,已认出这些官兵乃是京营精锐。 “莫非……是太子爷驾到?” 看着官兵停在薛府外,这名知县越发感到奇怪。 好端端的,太子爷来薛家做什么?这未免太过纡尊降贵。 京营官兵有百多号人,他们出现后开始驱赶行人,当官的知县也不例外。 不到十几秒钟,薛家外已是门可罗雀,士兵们分列左右戒严。 又过了一会儿,有数十骑打马赶来,朱景洪被保护在中间。 几息之后,朱景洪停在薛家大门外,拉着缰绳遥望薛家门楣。 现场鸦雀无声,只听朱景洪徐徐说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好一个薛家!” 第24章 我找薛蟠 “侯璟……” “臣在!”队正侯璟打马上前。 “你也出自国公之府,想必你家……也有这么一句顺口溜吧!” “这……微臣实在不知!” 顺口溜当然是有的,但着实不是什么好事,侯璟当然要说不知道。 “这……是十三爷!” “他来薛家做甚?” 远被赶到远处巷口,借钱的知县不得其解,最后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可能。 难不成,是来查薛家给谁借了钱? 想到这里,这位知县不由庆幸,自己还没在薛家处借钱。 “走……赶紧走!” 巷子口一顶小轿消失,根本没有人注意,此刻的朱景洪已经下了马。 “走,随我进去看看!” “十三爷,这样直接闯进去?”陆育新发出疑问。 虽然闯进去也没啥,但着实不符合礼数,对朱景洪的名声不太好。 “怎么?还要我递个拜帖?” 回了这么一句,朱景洪背着手,慢悠悠往薛家大门走去。 薛家门外守着的护院家丁,此刻全被拿下押到了一边,稍有出声就会遭受殴打。 在处理几个刺头儿后,这些平日仗着薛家欺行霸市的刁奴,再也没有人敢冒杂音,跟狗一样蜷缩在台阶一侧。 “啧啧啧……你们看这雕梁画栋,如此精美已可比肩宫里,着实不凡啊!” 听到这话,朱景洪左右的侍卫们,此刻个个后背发凉。 和宫里一样,那不就是僭越,罪名坐实了全家都得完蛋。 看来日后,不能让这位爷到家里,否则我家危矣……侯璟暗暗想道。 “侯璟,你家比之如何?” “回十三爷,臣家只是多了几处宅院,哪有薛家这般富丽!” 朱景洪回过头来,满是好奇道:“是吗?那我倒要去瞧瞧!” 侯璟一时愣在原地,暗道怕什么就来什么。 “走吧,进去瞧瞧!” 薛家大门到二门,再到靠外的会客大厅,此刻都已被戒严起来,除了京营士兵看不到其他人。 “胜涛,都说了不要太大的排场,你看看……别把人给吓到了!” 被朱景洪点名的姜胜涛,乃是平原侯的后人,年前满二十五出龙禁卫,现在京营任把总(百户)。 在这个世界,公侯伯子男五等七爵的后人,想要入仕实在太容易,龙禁卫对他们大门是敞开的。 而其他武将子弟,除了额外得到皇帝恩典,则需在兵部报名应考,优胜者才能入值禁中。 姜胜涛以前也在龙禁卫,所以朱景洪和他相熟,此刻称呼起来比较亲切。 当然了,皇子们也不都和龙禁卫的人熟,唯有朱景洪这武夫是如此。 “十三爷,这已经是缩减人手了,依太子爷的意思……人手至少得两三百!” “两三百人?难不成咱是去剿倭?” 与一众军官说笑着,朱景洪缓缓走进薛家,仔细打量着周遭一切。 左右精致廊道,园中奇花异草,屋中陈设珍贵器物,寻常府邸难得一见。 朱景洪目光流转之时,薛家内宅已炸开了锅,可惜却找不到主事之人。 薛姨妈一面命人打听外面何事,一边命人去找儿子薛蟠,一边差人去请族中男丁。 喧闹之际,宝钗也被惊动,便差大丫鬟莺儿出来询问。 没一会儿,莺儿提着裙摆跑进屋中,气喘吁吁道:“姑娘,据说是官兵把咱家给围了!” “什么?”宝钗丢下的手中针线。 此刻她已坐不住了,起身后就往屋子外走去。 “姑娘,你去哪儿……等等我!” 有几名丫鬟婆子陪着,宝钗一路来到了薛姨妈住处,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娘,怎么回事?” “谁知道怎么回事,官兵围了府内,咱家只怕惹上大祸了!” “大哥去了何处?”宝钗直接想到是薛蟠惹祸,所以才有此问。 面露焦急,薛姨妈恶狠狠说道:“这个混账东西,我已命人去找,现在还没消息!” “前面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去了的人,没一个过来回话,只怕都被押起来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一老妈子慌忙进来,禀告道:“太太,外面官人传了话,说让大爷赶紧拜见!” “果真是这混账惹的祸!” 薛姨妈正骂着,只听宝钗说道:“你立刻去回话,就说大哥他在忙皇差,已经命人去请了!” 薛蟠最近确实很忙,各项采买的事他都得盯着,每日忙得是脚不沾地,今日也确实是去了码头。 这老妈子出去回话时,又有婢女来报:“太太,二老太爷来了!” “快请!” 一边说着,薛姨妈还起身往外迎了去,毕竟她还是人家的晚辈。 所谓的二老太爷,便是薛家二房之主薛玉成,如今薛家辈分最高的人。 “太太,今日出了何等大事,正门都被官兵封了,老夫还是从东边便门进的!” 屋外院中,薛玉成杵着拐杖,神色间满是焦急。 正常情况来说,官兵封门便是抄家,这让他如何能不着急。 薛姨妈行礼之后,问道:“二叔,我也不清楚内情,要不您前去问问?” 这里她耍了个心眼儿,没有明说官兵是来找薛蟠的,否则薛玉成很可能拒绝前去交涉。 “唉……也只能如此了!”薛玉成无可奈何。 无论家族内斗怎么样,面对外患都得同心协力,薛玉成是有此觉悟的,他甚至已能舍出命去。 见薛玉成往外走去,薛姨妈叮嘱道:“二叔公,你要小心!” “知道了!” 见薛玉成离开,薛姨妈仍是一脸焦急,即使宝钗唤她进屋也没理会,她现在哪里还坐得住。 再说薛玉成来到前厅院外,自称是薛家长辈之后,才有士兵进入院中通报。 大概过了一分钟,士兵才返回到了屋外。 “十三爷说要见薛蟠,让你们立刻去找!” 虽然没能进去,但薛玉成却得到了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找的是薛蟠,第二来的人是“十三爷”。 被称十三爷的是谁?谁能有这么大阵仗? 薛玉成虽老却不糊涂,立刻就想到了朱景洪,这差点儿没把他吓死。 薛家是家大业大,而且内外关系众多,可对皇家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薛蟠这个混账!”薛玉成杵着拐大骂。 离开了前院,他立刻招呼家中人丁,要以最快速度把薛蟠找回来。 “爷爷,这薛家交给他们,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得败!” “我看这次皇差办完,家中的事得好生议议,不能让……” 盯着自己的孙子,薛玉成冷声道:“还办完了皇差,先把这次难关渡过吧!” 话虽是这样说,但薛玉成却有另一番打算,比如借朱景洪的手除掉薛蟠,那样薛家就是他们二房的了。 当然了,戕害大宗这事儿只能藏在心里,传出去名声臭了之后便宜别人。 第25章 宝钗之言 当这一家人上下,惶惶不可终日之时,薛家前厅之内的朱景洪,却是云淡风轻怡然自得。 薛家豪富,厅堂之内陈设颇为讲究,朱景洪闲来无事便细细打量。 今日闯进薛家,他不只因为愤怒,而且是为了人设需要。 太子和睿王斗得正激烈,他通过各种方式挣表现,即使有拿太子党这招牌当护身符,也很容易惹来老六睿王的关注。 所以适当犯一些错,犯一点儿不大不小的错,可以有效降低自己的威胁性。 作为皇帝的唯三的嫡子,即使他完全不想当皇帝,其实也是很扎眼的存在,不藏拙是不行的。 只不过,他犯这“不大不小”的错,对薛家却如五雷轰顶一般。 “这些好物件儿,可……真是好物件儿!” 本来想好好夸一番,可惜肚子里没啥墨水,朱景洪只能作罢。 目光回转,看向房间内跟着的几人,朱景洪又说道:“这些玩意儿,你们家也有不少吧!” 侯璟接话道:“陈设之器,各家都有一些,用以装点门面!” “是啊,十三爷,谁家都有这么些玩意儿!” 朱景洪一脸不可置信:“谁家都有?偏偏我住的地方就没有,看来往后得找你们打打秋风!” 众人尽皆笑出声来,屋子里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另一头,当薛玉成返回内宅时,薛家年长的族人都聚了过来,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二叔公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扫向了门口,薛姨妈勉强振奋精神,起身问道:“二叔,情况如何?” 其他人也是一脸疑问,且和薛姨妈一样深感着急。 薛玉成站在原地,说道:“尔等可知,今日是谁到了咱府上?” “谁?” 目光扫过所有人脸上,薛玉成徐徐说道:“是十三爷!” “十三爷?” 反应慢的还在想是谁,而脑子灵光的已经大惊失色,以至于吓得腿软瘫倒下去。 “十三爷?莫非是……”薛姨妈也反应了过来,吓得一捂住了嘴巴。 “尔等可知,十三爷为何到府?”薛玉成又问道,脸上怒气冲冲,目光已扫向了薛姨妈。 “为何?莫非是我薛家侍奉不周?” “会不会是咱们办差不力,住圣上差十三爷来责问?” 周遭众人猜测不断,一个个越说越严重,仿佛薛家就要垮了一样。 眼见众人深陷绝望,薛玉成徐徐说道:“十三爷此番到府,是来找薛蟠的!” 一瞬间,众人怒火怒火被引爆,全向着薛蟠汹涌而去。 “又是薛蟠,他可把咱家害惨了!” “我曾多次劝告大嫂,要对他严加管教……大嫂不听,如今竟惹出了此等祸事!” 一时间,房间内尽是口诛笔伐之声,让薛姨妈无可辩驳,只能自顾自抹着泪。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二叔公,你可见到了十三爷,问清了情况?” 这话当然是宝钗说的,此刻她还保持着镇定,着实是难能可贵了。 见众人望着自己,这节骨眼儿上薛玉成不敢撒谎,只得答道:“我虽未见到十三爷,可十三爷却是派人传了话,说是来见薛蟠!” “如此也就是说,十三爷并未明言,大哥他做了什么恶事!” “既如此,诸位叔伯还是稍安勿躁,待大哥回来再……” 然而没等宝钗把话说完,立马有人打断:“丫头,这里都是长辈,有你说话的份儿?” 事实上,现在已不是在就事论事,各房已暗中打成了一致,要把大房搞臭乃至搞死。 随即又有人接话道:“你还未曾出阁,还是回闺房里待着,以免坏我我家清誉!” 紧接着众人又是一番指责,饶是宝钗聪明伶俐,此刻也没有施展的机会。 想要扭转局面,无疑是不可能的事。 “够了,如今家族遇险,尔等既为薛家族人,本该同舟共济以渡难关,岂可枉顾危急自相戕害!” “你们说宝钗不懂规矩,你们这些长辈难道就识大体?” 薛姨妈一番痛斥,让众人都闭了嘴,此刻她也明白了过来,这些人打着什么心思。 妇人本弱,为母则刚。 此刻薛姨妈神色凛然,含怒扫视众人道:“告诉你们,京城王家还认我这个女儿,别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待薛姨妈说完这番话,房间内安静了下来,宝钗则是靠近母亲低声安慰起来。 “好了,眼下着实不是吵闹的时候,蟠儿既然不在……我们总得商量个法子!” 这个时候,薛玉成一副理中客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争吵与他无关。 但他这句话,却给了宝钗介入的机会。 只见她一边给薛姨妈顺气,一边说道:“十三爷纡尊降贵驾临,阖府上下都该拜见才对,二叔公……咱们要先把礼数做周全!” “老夫方才求见,十三爷并未允准!” 回过头,宝钗气定神闲道:“他不见你是一回事,我们阖府拜见他是另一回事!” “犯了错我们认罚,该讲的礼数我们却不能怠慢,否则更引十三爷震怒,岂非全家都要遭殃!” 这番话,宝钗也耍了心眼,把族中各房绑架在一起。 都怕所谓的“十三爷震怒”,这时的一帮薛家长辈,已经认可宝钗的提议。 “二叔公,宝丫头这话有理,十三爷尊贵至极,我等岂能不去拜见!” “即使他不见,我们远远的磕头行礼,也算是尽到了礼数!”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最终竟形成了公论,所有人都望向了薛玉成。 事已至此,薛玉成也不好否则,只能同意了这一定议。 于是一众薛家族人,被薛玉成带着离开了内宅,一起聚在了二门外。 “薛家各房男丁,拜见十三爷!” 在薛玉成带领下,所有薛家人都跪在地上,等待着朱景洪的回应。 此刻,朱景洪在薛家已等了十几分钟,会客厅内他都已经逛完了。 “十三爷,薛家人在二门外叩头,等候您召见!” 结果侯璟递过来的茶水,朱景洪坐到了椅子上,并问道:“薛蟠还没找到?” “薛家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还未有消息!” 喝了一口茶,感觉喉咙舒服了些,朱景洪放下了茶杯。 “那我就接着等!” “可外面那些人……” 朱景洪想了想,问道:“薛家女眷可在其中?” 这个问题很奇怪,当下时代男女大防,除本家外岂可随意露面。 “并无女眷!”陆育新答道。 朱景洪略感失望,吩咐道:“他们愿意跪,就让他们跪着吧!” “是!” 然而此刻,得知消息的薛蟠已返回,从后门进了进入了府里。 第26章 十三爷到 薛蟠没有大智慧,但小聪明还是有的。 当亲随找到他后,他立刻将情况问了个明白。 得知是十三爷找上门,薛蟠吓得差点儿尿裤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本来按他的想法,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直接躲起来就是了。 但想到母亲和妹妹在家,他薛蟠又岂能撇下不管,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回来。 他们一家三口,最聪明的当属宝钗,所以薛蟠才悄悄回家,打算先让妹妹拿个主意。 进入府中,看见平日热闹的府邸如今寂静无比,饶是薛蟠胆大此刻亦感到害怕。 他这些年惹过不少麻烦,也曾和极其贵之家对上,但都没有让他从心底害怕过。 再有什么困难,只要舍得用钱或托关系,总是有解决的办法,可面对皇室他的办法毫无意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薛蟠算个什么东西和皇子斗。 一路躲躲闪闪,薛蟠来到了母亲院内。 “太太,大爷回来了!” 听到这话,黯然神伤的薛姨妈直接起身,吩咐婢女道:“取家法来!” 宝钗连忙止住,说道:“娘,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麻烦,要罚大哥之后不迟!” 言及于此,薛蟠已进了院子大门,撩开正房的竹帘便进去了。 薛蟠却不知,院内有被薛玉成收买的婢女,见他出现便悄悄报信去了。 前院大门外,薛玉成得知消息后,抬头高呼道:“劳烦官人禀告十三爷,草民已有薛蟠消息!” 把总姜胜涛就在门口,得听此言他立马追问:“薛蟠现在何处?快说!” 薛玉成答道:“就在内宅主院,正和其母其妹说话,并未来见十三爷!” 这些话,进将薛家和薛蟠撇清,顺便还拱了一把火。 姜胜涛也不耽搁,快步便进了二门内。 听了禀告,在场众人群情激愤,纷纷痛骂薛蟠无礼不敬。 眼前这位可是皇帝嫡子,他薛蟠算什么东西,竟敢偷摸返回不来拜见。 “十三爷,臣这就去把他押过来,狠狠抽他几鞭子!”姜胜涛请命道。 姜家曾为侯爵之家,可到如今已降为二等男,再降下去可就跌出勋贵阶层了。 所以姜胜涛此行就被教育,要想尽办法重振家族,此刻巴结朱景洪也就合理了。 却听侯璟说道:“十三爷,这等狂悖之徒,干脆打杀了事,何必浪费时间!” 侯家曾为国公,如今虽降袭至子爵,但却很受皇帝信任,提升爵位根本不难。 所以侯璟有狂的资本,张口就要打杀薛蟠。 朱景洪微微一笑,吸了一口茶后说道:“行了……随随便便就要杀人,搞得我像个坏人一样!” 说完这话,只见他从椅子上起身,紧了紧护腕道:“既然他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他吧!” “找个人,前面引路!” “是!” 找人实在太容易,侍卫们随意提了个奴仆,就让他带路去往薛家内宅。 老实说,他们的行为其无礼,但只要薛家反抗不了,那就没啥大不了的。 二十几名侍卫,簇拥着朱景洪进入薛家内宅,出现在了薛姨妈的院外。 见这么多人气势汹汹而来,留在内宅的仆婢们惊恐万分,然后四散逃离。 唯薛姨妈院内的丫鬟婆子,想逃时大门已被控制,只能跪在庭院内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 薛姨妈派人出来探看,却见侍卫已进入院中,吓得慌忙返回了屋内。 “太太,不好了……官兵杀进来了!” 一屋子人顿时大惊,即使聪明多智的薛宝钗,此刻也吓得花容失色。 “那个是薛蟠,十三爷召见你竟敢怠慢,快些滚出来!” 听到外面的喊话,薛蟠吓得瘫软在地上,奋力向母亲身边爬了去。 “娘,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哥,你既说从未见过十三爷,想来其中是有误会……为今之计,还是赶紧出去看看吧!”宝钗稳住心神提醒。 “妹妹,十三爷气势汹汹而来,我这……” 没等薛蟠把话说完,只听外面又喊道:“再不出来,我们可进来拿人了!” 此处是薛家内宅,里面住的是薛姨妈和宝钗,这话是给薛家留了最后的体面。 “儿啊,快出去吧!”薛姨妈带有哭腔道。 看着至亲惊恐的神色,薛蟠只觉痛心不已,而后鼓足勇气说道:“娘,妹子……我这就出去,你们不要出来!” “十三爷要罚也是罚我,你们绝不能被牵连进来!” 从地上爬起来,薛蟠正了正衣冠,毅然决然走出了屋子。 外面院内,已有十几名侍卫站着,见薛蟠出现立马有人将他拿下。 “跪下!” 没等薛蟠自己跪,他的小腿便被狠狠踹了一脚,膝盖狠狠砸在了地面上,疼得他发出了哀嚎声。 屋子内,听到儿子的惨叫,薛姨妈心如刀绞。 即便薛蟠再不成器,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子连心岂能不痛心。 眼睛母亲要追出去,宝钗却是连忙拦住。 吩咐左右丫鬟搀着母亲,宝钗大胆走向屋子门口,躲在帘子后打量外边儿情况。 只见院中丫鬟婆子跪了一地,薛蟠便在院子中央跪着,所有人脑袋都磕在地上不敢乱动。 “十三爷到!” 外面一声吆喝后,宝钗便见一背着手的少年,在几名侍卫簇拥下走了院中。 少年神情自若,左右打量着周围环境,倒没宝钗想象中那般凶神恶煞。 “他便是十三皇子了!”宝钗低声细语。 宝钗可以微挑帘子偷看,院内内跪着薛家人却没这么大胆,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去。 而作为当事人的薛蟠,听到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撅着的身子已忍不住颤抖起来。 而朱景洪无视了他,径直走到了薛蟠前方,沿着台阶走上了正房台矶上。 此刻,他与宝钗之隔着一道帘子,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米。 即便宝钗大胆了些,此刻也不敢再探看外面,只得退到一旁细心静听。 侍卫搬来椅子,朱景洪一甩袍子,便翘着二郎腿坐了上去。 俯看惶恐难安的薛大少,朱景洪平静道:“薛蟠,你好大威风啊!” 我好大的威风?我有您十三爷威风?不对,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脑中思绪飞转,薛蟠战战兢兢答道:“回十三爷的话,薛蟠愚钝,不知何处开罪了您?求十三爷明示!” 这厮终究是大族子弟,在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话,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朱景洪随口问道:“几日前你当街行凶,莫非已忘了不曾?” “几日前……” “十三爷这话,小人不明白……” “难道你进应天府的事也忘了?” 第27章 好风凭借力 【兄弟们,投点儿票和币呗~】 “应天府的事……” 不只是薛蟠,屋子里的宝钗也明白了过来。 这件事明明已经了结,为何会生出这些事端来?宝钗心中很疑惑。 薛蟠也是一脸懵,于是问道:“十三爷,臣还是不明白……” “当日小人被打了个半死,小人才是受害一方,还请十三爷明查……” 既然搞不清状况,那就先替自己诉苦,能挽点儿是点儿。 “是吗?” “小人便是有天大的胆,也不不敢欺瞒十三爷!” 朱景洪沉默了一会儿,慢悠悠说道:“你抬起头来!” “臣不敢!” “抬起头来!”朱景洪加重了语气,已带有呵斥的意味。 薛蟠哪还敢拒绝,身体一抖就直立起来,并看清了朱景洪的样貌。 “你……你不是……镇江卫那……” 这张脸薛蟠太熟了,这两个时辰在他噩梦中出现,每次都让他怕得惊醒过来。 正当他结结巴巴说话,一旁侍卫当即呵斥:“大胆……” 示意侍卫退下,朱景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下台阶缓缓走向了薛蟠。 看着靠近的朱景洪,看着他身上的麒麟纹饰,看着周遭威风凛凛的甲士…… 薛蟠即使不愿相信,也得接受几天前当即揍自己的,便是尊贵至极的十三爷。 “当日小人无礼,冲撞了十三爷,求十三爷恕罪!”薛蟠连连告饶。 “我倒没那么小气,既然案子交给了应天府,你我之间就两清了!” 走到薛蟠身后,朱景洪慢悠悠说道:“你使银子也好,动用关系也罢,把自己弄出应天府,这是你的本事!” “可为何……你要对冯渊斩尽杀绝?” 薛蟠一脸茫然无措,而屋子里的宝钗却听了个明白。 这时薛姨妈低声问道:“宝钗,当日我记得,已向府衙打了招呼,让把冯家公子一并放了,为何又生出这些事来?” 宝钗回答不上来,当日她还专门嘱咐这件事,谁知道其中有什么缘故。 “且听大哥如何分辨!” 薛蟠此刻只觉得冤枉,甚至比窦娥还要冤。 为了保住性命,薛蟠急忙解释:“十三爷,当日小的出了应天府,已向胡进安打过招呼,说这件事就算了,并无对冯渊斩尽杀绝之意!” “你的意思,是胡进安在搞事?”朱景洪沉声问道。 “十三爷明鉴!” 顺手从侍卫腰间抽出佩刀,朱景洪把刀刃放到了薛蟠肩上,冷冷问道:“你可知道,期瞒我的后果?” 明晃晃的刀架在肩膀上,薛蟠吓得魂飞天外,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帘子内侧的宝钗,也本能发出了惊呼声,引得侍卫纷纷侧目。 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他们才发现帘子后有人,而且刚刚距朱景洪不过一丈。 “谁……出来!” 被人发现了,宝钗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而这时,外边儿的侍卫干脆抽出了佩刀,出言呵斥道:“出来!” 见此一幕,薛蟠顾不着害怕,急忙解释:“十三爷,屋内是家母和舍妹,他们都是女眷,不方便出来见人,请十三爷包涵!” “包涵?你家女眷要人包涵,别人家的就不需要?” “那冯渊既买了人,为何你要仗势抢夺?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势力大!” 将刀刃移到薛蟠脖子上,朱景洪接着说道:“如今我势力比你大,偏要让你也尝尝……这受人欺辱的滋味儿!” 前世作为普通人,遇到事只能忍气吞声,遇到不平事也只能保持沉默。 可如今穿越过来,身份地位发生巨大转变,他自然要管管不平事,收拾眼前这作奸犯科之人。 “你说女眷不能见,我偏要看又如何?” 被朱景洪问这么一句,薛蟠神色间满是激愤,可最终一句话都没说。 此刻的他,只感到无力,也知道了没道理的被欺负,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薛蟠心神恍惚,五内如焚之时,屋子内的宝钗却说话了。 “十三爷出身皇室,自幼饱腹诗书,且受圣上悉心教导,难道不知礼法规矩?” “为难我等女眷,弱受传扬出去,妾等名节有损或可一死了之,若因此坏了十三爷声誉,以至污了陛下圣德……又该如何是好?” 到了这一步,真要被外男见了,宝钗母女便将坏了名节,自杀已示贞洁便成了必然。 所以,宝钗才能豁得出去,直接跟朱景洪对话。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着实非寻常女子能为,让朱景洪格外高看了许多。 “好一张伶牙俐嘴……想必你就是薛蟠之妹?” 谁知宝钗答道:“民女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罢了!” 紧接着她又说道:“十三爷既好打抱不平,必是菩萨一般的心肠,想来不会为难我这弱女子!” 听了这些话,朱景洪对宝钗越发起了兴趣,更想一睹这金陵十二钗之首的芳容。 可惜他不是混账,着实干不出坏人名节之事,只能待日后找机会了。 然而,或许就是这么巧,亦或者是命中注定,毫无征兆下狂放卷来,把隔开两人的帘子掀了起来。 看着屋内绝美的少女,朱景洪一时间愣住了。 “真是个……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虽然肚子里没啥墨水,朱景洪还是编出了一句蹩脚诗,用以表达内心感触。 原本英莲就已是大美人,但和眼前少女相比完全失色,二人完全不在一种层次。 这种美不单在于外貌,而是气质和灵魂的共同呈现,是朱景洪无法形容的一种美。 前世今生,网上线下他见过不少美女,可从未有人让他看得挪不开眼,就仿佛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这,大概就是心动的感觉吧……朱景洪暗自说道。 “哐当”一声,朱景洪茫然醒悟,却是手中钢刀已掉落在地上。 这一幕,让周围众人惊讶无比。 尤其是陆育新几人,他们和朱景洪已相处许久,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以至于连刀都握不住了。 “十三爷?” 侍卫们唤了一句,才让朱景洪醒转过来。 风儿吹过,帘子落下,少女消失不见。 手持团扇,宝钗掩住面容,往左右瞧了瞧,见屋内丫鬟并无异样她才松了口气。 刚才虽是意外,但终究还是见了外男,传扬出去也是污点,所以宝钗忧虑是正常的。 “这该死的风!” 骂不了别人,她也只能对突然出现的风撒气了。 而此刻的屋外,朱景洪更有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进屋去和宝钗说说话,能要个联系方式无疑更好。 但好在他还有理智,知道那样做是逼人去死,于是把心中妄想压了下去。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好风凭借力……” 看着仍旧晃动的帘子,朱景洪低声说道:“若无风来借力,如何得窥美人……当真是好风啊!” 第28章 给你主持公道 【各位防微杜渐的心思,在下非常理解,可如果主角看一眼女人都不行,那这……】 “薛姑娘之言,朱某受教了……” “方才朱某唐突,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今日之事,皆因薛蟠而起,宝钗本人是无辜的,欺负她道理上本就站不住脚,所以朱景洪诚恳致歉。 想到这些,朱景洪不由得感慨,自己果真是个正人君子,想必给宝钗留下了好印象。 然而屋内的宝钗,听了这番话并未消气,只在心中骂了句“登徒子”。 当然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骂。 即便朱景洪的行为,确实称得上是登徒子,但明说出来就是找死。 见宝钗没有说话,朱景洪也不过多纠缠,毕竟今日正事还没办完。 看了一眼地上的刀,朱景洪弯腰捡了起来,让一旁的薛蟠胆战心惊。 见朱景洪把刀送入鞘中,薛蟠才稍微感到安心,但依然忐忑无比。 “你刚才说,是胡进安在搞鬼?” “正是啊,这厮要补亏空,正是一心敛财的时候!” 官府的事情,薛蟠多少都有了解,胡进安的破事他知道。 略一思索,朱景洪徐徐说道:“如此说来,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如今正是清查账册的时侯,却有官员为了平账逼迫良民,正好可以当做反面典型处理。 应天府有胡进安,其他府县有没有类似的事?这个问题不言自明。 现在的情况是,朱景洪需要明了金陵真实情况,以便调度钱粮饷银。 若有亏空的府县,都像胡进安这样弄虚作假,剿倭到后边儿很可能搞砸。 那么,严查胡进安这件事,将其树成典型警示金陵地方官,就成了必须要做的事情。 理了理衣摆,朱景洪慢悠悠问道:“薛蟠……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何罪名?” 眼见有洗刷的机会,薛蟠连忙答道:“十三爷,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朱景洪接着问道:“即是胡进安使你蒙怨,你可愿到宫门告发此人,为自己为那冯渊讨个公道?” 事实上,朱景洪这番话逻辑有问题,是他没搞清状况就来滋事,应该他向薛蟠赔礼才对,何须薛蟠去找胡进安的麻烦。 薛蟠察觉到不对劲儿,可朱景洪虎威在前,又让他不敢分辩。 “十三爷的意思是?”薛蟠只能装作听不懂。 “怎么,你不愿意?”朱景洪声音骤然变冷,根本不给他推脱的机会。 薛蟠一个激灵,连忙答道:“小人愿意,小人愿意!” 朱景洪又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去何处告?” “小人明日就找人写状子,然后去按察司衙门告他!” “明日?” “不不……今天,小人马上就找人写状子去!”薛蟠求生欲很强,立马改了口。 “好……” 朱景洪露出笑容,拍了拍薛蟠的肩膀,说道:“若按察司不接你状子,你可以告到行宫来,自有太子和我替你主持公道!” 虽然此刻哭的心思都有了,但薛蟠还是挤出笑容:“多谢十三爷!” “今日误会了你,你不要怪罪!” 眼看要送走这位爷了,薛蟠陪笑道:“十三爷驾临寒舍,是小人全家的福气!” 朱景洪点了点后,而后又往院子正房走了去,这一幕又让薛蟠的心悬了起来。 但好在,朱景洪走上台阶就停了下来。 只见他拱手道:“方才言语唐突,还请薛姑娘原谅,朱某告辞了……” 屋子内,宝钗愤愤把头转向一边,心里又骂出了“登徒子”三个字。 而屋外的朱景洪,压下了与宝钗面对面交流的想法,转身对左右侍卫打了个手势。 但见他走下了台阶,一众侍卫便簇拥着他走出了院子。 “恭送十三爷……”薛蟠再度叩头。 按道理说他该亲自送出去,可惜一双腿实在不听使唤,只能原地叩头恭送。 待朱景洪离开后,这厮便冲周围丫鬟婆子呵斥:“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爷起来!” 这些丫鬟婆子们连忙起身,来到薛蟠身边将他扶起,紧接着薛姨妈和宝钗亦从屋内走出。 “蟠儿,你没事吧!” 勉强笑了笑,薛蟠答道:“娘……儿子没事!” 在薛姨妈招呼下,薛蟠被搀进了屋子坐下,此刻的他腿还在打颤。 “蟠儿,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实给娘说清楚!”薛姨妈满是担忧。 没办法,薛蟠又将几天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向薛姨妈讲了一遍。 得知所谓镇江卫的儿子,竟是朱景洪冒名,薛姨妈和宝钗都吓了一跳。 按当时那情况,薛家奴仆围攻朱景洪一行,薛蟠没被侍卫们顺手杀了,当真是老天保佑运气好。 “蟠儿,你真要去告那姓胡的?”薛姨妈担忧之色更甚。 “娘,方才你都听见了,十三爷逼儿子去告,儿子敢不去吗?” 听到这话,薛姨妈转头看向宝钗:“宝丫头,这事儿你怎么看?” 叹了口气,宝钗无奈道:“只怕此事牵扯甚大,咱们知道的消息太少,猜不出十三爷如此行事之用意!” “区区一个胡进安,咱还怕了他不成,告也就告了……”薛蟠大大咧咧道。 只要不让他和朱景洪对上,眼下叫他做啥他都愿意。 宝钗摇了摇头,说道:“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略微思索后,宝钗便对薛姨妈道:“不如以娘的名义,给舅舅和姨夫去信,说明事情缘由让他们帮着拿主意!” 薛蟠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压了惊,才道:“这个办法好,舅舅姨丈在京里做官,有什么大事他们都知道!” 薛姨妈也点了点头,正当她要吩咐笔墨时,却听外边儿响起了吵嚷声,却是薛家各房的人来了。 一想到这些人的坏心,薛姨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提起这些人她心里就有气。 “太太,二叔公他们要见您!” 没理会丫鬟的禀告,薛姨妈直接对薛蟠道:“蟠儿,这帮人没安好心,你去把他们打发了!” 知道族里这些人的心思,薛蟠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 面对朱景洪他两腿打颤,可对族里这些人他可不怕,母亲有命他岂会不遵从。 薛蟠就是个浑人,来到院门处没等众人询问,就劈头盖脸把所有人骂了一通。 理由是众人没把朱景洪招待好,才惹来了今日这等祸事,好不容易才靠他求得朱景洪息怒。 换句话说,薛蟠把自己树立成了薛家的救星,反过来还把族人训了一顿。 依着这套说辞带来的底气,薛蟠语气严厉向众人说道:“今日这事就罢了,我不想追究你们,但若谁在皇差上再出岔子,就休怪我动用家法了!” 事实上,压制这些意图不轨的族人,薛蟠这混账性格非常有效。 第29章 一纸诉状 【有读者凌晨三四点还在评论,大家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一路回到行宫,才到宫门的时候,他便看见一帮官员等在外边儿。 这些人他从未见过,但从他们胸前的补子上,可以看出是品级不同的武官。 明天便是召集军议的日子,这些人此时聚到行宫来,只怕是想提前在太子处套个底。 朱景洪没和这些人交流,领着侍卫打马进了宫门,留给一帮武官满地烟尘。 “方才那是谁,竟带人在行宫内跑马……” 这人才问出声来,立马有人答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十三爷了!” “原来是这位爷……” 得知是朱景洪在纵马,在场众人疑惑顿消,于是接着闲聊了起来。 “金陵各地府库的烂账,你们说半个月能清得干净吗?这可已经三天时间过去了!” “你还是关心自己吧,此番圣上震怒……若我等剿倭不力,只怕下场比这些地方官还惨!” 后面这人的一句话,直接让现场安静了下来。 再说朱景洪进了行宫,他第一个就去往了寝殿方向,关于薛蟠告胡进安这件事,他要提前跟朱景源打招呼。 “四哥可在?” 其实这话纯属多余,朱景源有宅男的属性,除来时去过孝陵一次,他竟再未走出过行宫。 “太子爷正在看奏报!” 风风火火进了行宫,朱景洪径直来到书房,果然见到太子坐在书案后。 在他左右,各设置了两张书桌,四名东宫属官正在批阅。 “十三弟,这么快你就回来了?” 从朱景洪出行宫到现在,时间没有超过一个时辰,这确实让朱景源感到意外。 看着幼弟英姿飒爽的装扮,再想到自己这孱弱的身子骨,朱景源要说不羡慕绝对是假的。 “四哥,有件大事得跟您商量,咱出去走去?” 房间里有外人,即便他们是东宫属官,朱景洪也觉得说话不方便。 “十三弟,若不是什么要紧事,等看我最后两份奏报,见了金陵都司众将后再说!” “四哥,金陵都司这些人,是你叫他们今天过来,还是他们自己来的?”朱景洪皱眉问道。 说好的议事时间是明天,今天他们本不该过来。 “这……是他们自己过来的,我本打算推脱不见,可他们殷切祈求面见,所以我才让他们等到现在!” 听到这话,朱景洪平静问道:“四哥见了他们,打算说些什么?” “嗯这……” 朱景源一直很忙,还没花心思想过这些问题。 “四哥你再想想,他们来拜见意欲何为?” 没等朱景源回答,朱景洪便解释道:“只怕是来诉苦,来讲条件的……” “他们把难处抛给你,四哥你又该如何应对?” 前世职场社畜,上下级之间那些破事儿,朱景洪见过经历过。 “太子殿下,十三爷所言有理,这事儿您得慎重!”一旁东宫属官表示了赞同。 见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朱景源这才认可了朱景洪的看法,随即说道:“那我这就派人传话,今日身体有恙不便相见!” 朱景洪笑了笑,来到太子身旁:“大哥,整日坐着不动,对身体可不太好,走……咱们出去转转!” 也不管人家同意与否,朱景洪拉起朱景源就往外面走去。 “四哥,近两日各府奏报,情况如何?” 提起这事儿,朱景源满是欣喜:“很有成效,比起之前进展很多,月底很可能完成!” “四哥,可我还觉得要加一重保障,所以我打算……” 当朱景洪详细阐述计划时,另一头的按察司衙门外,薛蟠带着家奴已赶了过来。 作为金陵顶级权贵之一,薛蟠很顺利的进了衙门,并将写好的状子递了上去。 这要告的是朝廷命官,若是普通人早被打出去了,可原告偏偏是他这位薛家大爷。 没办法,状子被层层上传,送到了今日坐衙理事的副使案头。 “真是荒唐,把人带过来,老爷我亲自问话!”副使陈宣仪阴沉着脸。 “是!” 没一会儿,薛蟠便摇着折扇,慢悠悠走进了内堂,向陈宣仪问了声好。 “薛蟠,你要告应天府推官胡进安?” “你可知此事重大,并非儿戏!” 收起折扇,薛蟠极为郑重说道:“陈大人,在下并非儿戏,实在是看不惯胡进安草菅人命,所以才请大人严查!” “你当真不是在玩笑?” “陈大人,您看我是开玩笑的样子?” 撂下状子,陈宣仪平静道:“你这案子,我接不了!” “陈大人,你若接不了,那我就去行宫上告!”瞧了陈宣仪一眼,薛蟠接着说道:“若太子爷不管,我便去刑部去都察院告!” “胡闹!”陈宣仪拍了桌子。 这确实是胡闹,可薛蟠却没有办法,胡进安不倒霉他就得完蛋。 “陈大人,按察司接不接这案子,你就给句痛快话吧!” 陈宣仪本想直接拒绝,但又怕薛蟠去行宫处告状,这让他一时犯了难。 当然了,若非薛家和京城贾家王家有亲,陈宣仪根本不会感到犯难。 遇着解决不了的事怎么办?答案是推给有能力解决的人。 正当陈宣仪想着,要把事情禀告给何顾谨时,后者已经派人到了面前。 “陈大人,何大人让卑职请薛大爷去一趟!” 这是求之不得的事,陈宣仪当即点了头,还把状子塞给了薛蟠。 无奈之下,薛蟠只得拿着状子离开。 在甬道内七转八回,当进入了一处院门后,薛蟠来到了一处小花园。 此刻在园子花架之间,有一老者穿着灰色直裰,拿着剪刀修剪着花枝。 听到身后的动静,这老者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来看向了薛蟠。 “拜见臬台大人!”薛蟠恭敬行礼。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金陵按察使何顾谨。 “贤侄,听说你要告状?”何顾谨走到了椅子旁,放在剪刀坐了上去。 作为按察司的头把交椅,衙门里大小事务都瞒不过他,知道薛蟠告状属实是简单。 “正是!”一边答话,薛蟠还递上了状子。 状子内容何顾谨已知晓,但他还是仔细看了起来,同时问道:“你这案子可不小啊,稍不注意金陵官场都会震动,你家是做生意的……何故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一句话便把薛蟠问住了,后者虽想解释一番,可刹那间又想不出好的说辞。 见他沉默不语,何顾谨又问道:“听说今天,十三爷去了你府上?” “正是!” “十三爷跟你说了什么?” “这……” 有些话该不该说,薛蟠实在拿不定主意,此刻干脆选择了不说。 正当他以为,所谓告状将无疾而终时,却听何顾谨说道:“你这案子牵涉重大,状子先放在按察司,待我周全考虑之后再多定夺……” “如何?” 第30章 密议 【根据各位的意见,第27和28章,今天又修改了一下,大家刷新可以看看!】 被何顾谨一番拿捏后,薛蟠放下状子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陈宣仪就出现在园子内,表情严肃站在何顾谨面前。 “大人把状子留下,是要接这桩案子?” 叹了口气,何顾谨无奈道:“只怕不接不行啊!” “谁还能逼得了大人您?” “你说呢?”何顾谨反问。 陈宣仪一时愣住,顷刻间他想到了很多,对事情的状况大致有了眉目。 二人沉默了一阵,还是陈宣仪先开口:“如今正值府库清查,各级衙门一门心思弥补亏空,若将胡进安勒索富户之事挑出,大人可知会引发何等后果!” 后果自然是,被金陵的官员视作敌人,这官儿也就当不下去了。 道理何顾谨明白,但此前与郑显林一番谈话,让他放弃了全身而退的想法。 把案子接下来,最终事情闹大了被罢官,对何顾谨来说反倒是好事。 离开金陵这旋涡,回家乡去安度晚年,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件事,容我再考虑一番!” 收起状子,何顾谨走向了院外,他打算去跟郑显林商量一番,然后再做出定夺。 然而他却不知,薛蟠状告胡进安的事,已经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逐渐向金陵官场蔓延开去。 时间来到傍晚,在应天府城西南三十里外,有一处规模甚大的田庄。 庄园内亭台楼阁皆全,着实是一处休闲养性的好地方。 在其中一处阁楼上,一位青袍老者正凭栏而立,目光深邃看向天上明月。 此人乃是金陵布政司参议,兼管常镇分守道的道员钱瑞明,是金陵地面上有数的高官之一。 虽是从四品高官,但钱瑞明脸上却满布愁容,只因近期他遇着了难事。 作为监管镇江常州两府钱粮的官员,偏偏这两府钱粮有了亏空,其中有一部分还和钱瑞明有关,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焦急。 亏空短时间肯定补不上,难道还能真把真实情况报上去?真那么做了国法可饶不过他。 两位地方长官装聋作哑,一帮御史万事不问,若钱瑞明不想坐以待毙,他就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老爷,客人来了……” “请!” 没一会儿,一位身穿蓝色圆领袍,头戴东坡巾的老者出现在阁楼下。 “钱大人,你可悠闲呐,真让在下佩服!” “刘大人,你就别打趣我了,咱俩现在都是热锅上的蚂蚁!” “热锅上的蚂蚁,照这么下去……只怕咱俩当真会被这把火烧死!” 钱瑞明叹了口气,对楼下招手道:“行了,快快上来说话!” 这是极度私密的对话,所以阁楼上下没有仆婢伺候,两个老头儿只能自己倒酒夹菜。 “刘大人,你那边是何情形?” 痛饮一杯后,刘德言放下酒杯道:“都差不多,还能有什么情况!” “你说能不能想办法,让倭寇把某些府库烧了,如此咱……” 听到钱瑞明这大胆的决定,刘德言当即打断他:“老钱,你疯了吧!” “府库亏空,咱们贪了银子,不过是罢官或流放,再不济被砍头罢了……” “若是勾结倭寇,那可是以谋逆论处,要被诛九族的!” 作为按察司佥事,刘德言监管苏州松江两府刑名,大明律自然了然于心。 听得这话,钱瑞明冷笑道:“只要谋划周全,未必就被人知道!” 谁知刘德言直接站了起来,阴沉着脸说道:“若你晚叫我来说这些,那咱们到此就结束吧!” 眼看刘德言要走,钱瑞明连忙开口:“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不不妨坐下来听听!” 瞪了钱瑞明一眼,刘德言重新坐了回去,神色间有了几分不耐烦。 “所谓众志成城,又有句话叫法不责众,整个金陵和咱们一样的官员有多少?整个大明又有多少?” “若这叫十三爷这么查,只怕朝野内外人人自危啊!” “所以呢?”刘德言冷声问道。 “别的地方咱管不着,只要咱在金陵召集起人,直接去行宫请愿废除弊政,声势浩大之下必能让太子妥协!” “太子为何要妥协?” “咱们就说,强行清查必将导致民怨沸腾,地方有生变之危,到时候再安排一两个县刁民闹事,太子想必会知难而退!” 听到这里,刘德言才觉得略有可行性,只见他神色缓和问道:“可咱们做的这些,朝廷里的人不是瞎子,陛下更是圣明烛照,煽动百姓生乱……是死罪!” “朝廷那边你不必担心,自会有人帮咱们说话的!” “谁?”刘德言面带审视。 自顾自倒着酒,钱瑞明笑着答道:“还能有谁!” 点了点头,答案已不言自明,刘德言便没有继续追问。 与刘德言碰了杯,钱瑞明继续说道:“其实也不止睿王爷,朝中不愿地方生事的人很多,他们也会替咱说话!” “是吗?” “钱粮对不上数,问题出在何处?除了官员贪墨,要不要查土地?要不要查人口?” 指了指天上,钱瑞明神色凝重道:“如今谢阁老年迈,内阁争斗越发激烈……” “赵阁老一心锐意革新,这些事都可能被借题发挥……” 把朝廷大账跟地方小账结合起来,这才是优秀地方官儿的表现,钱瑞明无疑是格外优秀的。 “既如此,郑大人和何大人那边,何不也去说说?”刘德言沉声说道。 “郑大人那边我去过,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堵回来了!”说到此处,钱瑞明极为不快,又是一杯酒下肚去。 点了点头,刘德言无奈道:“前日我也去见了何大人,他却是一副是公事公办的态度,真不知他俩是怎么想的!” 钱瑞明说道:“他们有自己的顾虑,只能说道不同罢了!” 也只有相对干净的人,才能选择公事公办,否则早和他俩一个样儿了。 提到按察司,刘德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今日按察司遇上个案子,薛家那位大少状告应天推官胡进安,说他欺压良善敲诈钱财!” 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这么件奇事,立马引起了钱瑞明的联想。 他当然是个聪明人,无须刘德言提醒,他便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二人又聊了一阵,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就是拉人入伙了。 “金陵十一个府,七十二个县,能拉的都要拉进来,人越多咱们就越安全!” 站起身来,刘德言拱手道:“如此,你南我北,各行其是吧!” “如此甚好,何时请愿?”钱瑞明肃然道。 刘德言想了想,便说道:“三日之后,齐聚金陵,到时再相机行事!” “就这么办!”钱瑞明沉声道。 第31章 召见都司 正统十年,五月二十。 行宫之外,大批官员汇聚,但和此前景象不同,今日这些官员个个身形魁梧,南涧儒雅随和之气。 没错,这些人便是金陵都司的武官,今日是太子正式召见他们。 时辰快到之时,众人已提前排班站定,二十几号人鸦雀无声。 昨日这帮人想提前觐见,可惜朱景洪根本不给机会,让他们的小心思落了空。 没能提前探到口风,让这帮武官略显忐忑,深怕一会儿碰上难题。 没错,此刻他们的心情,就像是即将参考的学生。 随着钟鼓之声响起,几名宦官快步走出宫门,大声喊出了太子召见的命令。 最后整理了仪容,一帮紫袍蓝袍的官员们,低着头跟着太监们进了宫门。 一路进入了永安门,众人来到了正殿之外。 他们本以为,今日将在永安殿被召见,谁知宦官们把他们引向了东侧配殿。 虽然心中疑惑,可这里毕竟是行宫,一帮武官有问题也只能憋着。 众人来到配殿门口,只见大殿中间摆着一幅地图,瞧那轮廓正是金陵地界。 地图左右,各站着一名正五品武官,正是随朱景源来金陵的两位参将。 此二人年龄都是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眼睛气度上都带着光。 地图北侧,则是朱景洪兄弟二人,此刻他们正在听取两位参将的分析。 当金陵都司的人进了大殿,殿内几人的谈话才停下,朱景洪也退到了太子身后。 作为所谓的太子党,在并不露脸的情况下,他会收敛自己的光芒。 否则时刻风头盖过太子,那他用“太子党”当挡箭牌的想法就落空了。 待朱景源返回主位落座,殿内一帮武将才行了大礼。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 待众人起身后,朱景源才开口:“今天召你们过来,就是要定下剿倭方略,以便完成陛下之重托!” 按照提前定好的策略,朱景源先是问道:“金陵都司,如今剿倭有何战果?” 问的是进了都司,有资格回话的唯都指挥使王全义,只见他走出了班列。 “启禀殿下,自从本月初到现在,金陵都司调集各部清剿倭寇,到如今斩杀贼虏一千七百余人,生擒二百二十余人!” “如今倭寇还有多少?盘踞在何处?” “回禀殿下,如今倭寇还有近万人,多数盘踞于海岛上,官军缺少战船,所以很难将其全歼!” 这也是为什么,倭寇一直剿不干净,只因大明朝海军不行。 也正因为海军不行,所以对海洋管控不足,导致海上走私贸易横行,巨大的利益又成了海盗滋生的土壤。 剿了近百年的倭寇,到底其中有多少真倭,又有多少是沿海民众参与,其实已经说不清楚。 这时朱景洪插话道:“难以全歼,所以金陵都司就束手无策了?” 这话很不好听,众人目光循着是声音望去,却发现是一身着团龙圆领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少年。 既然太子坐在主位,这位自然便是皇十三子了。 “十三爷,臣等正在设法解决!” “那你们想出了什么办法?”朱景洪追问道。 王全义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朱景源,毕竟这位才是主事的太子。 “十三弟的话,就是我的话!”朱景源沉声道。 和文官对话他相对有经验些,面对武事他却抓了瞎,所以干脆让朱景洪来料理。 只听王全义答道:“启禀十三爷,臣等议了两个方略,分别是剿和防!” “对于岸上的倭寇,臣等调集了各卫所精锐,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剿灭!” “而对那些盘踞在海岛上的倭寇,则令高邮卫扬州卫苏州卫和镇海卫严防,绝不使他们登岸为乱!” 听了这番话,朱景洪皱眉问道:“按你们这意思,海岛上的倭寇就剿不了了?” 王全义无奈道:“十三爷,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要彻底剿灭倭寇,我们需要大批战船参战,可朝堂水师实在捉襟见肘!” 这确实是客观事实,没有战船总不能游过去。 可讽刺的是,倭寇那边战船倒不少,而且配备了不少火,一对一的情况下朝廷水师还处于劣势。 “四哥,既然缺少战船,能不能上一道奏章,请求朝廷调拨?” 听到这话,朱景源思索后答道:“可以试试!” 点了点头,朱景洪又问王全义:“现在盘踞在岸上的倭寇,有多少人?” 作为金陵都司的头儿,王全义是负责总体事务,细致些的情况他也记不住。 于是他的目光看向了身后,那里站着都指挥同知孔金山。 明白上司的意思,孔金山立马出班回话:“回禀十三爷,现如今岸上有倭寇近三千人,盘踞在长江以北的兴化如皋等地,以及长江以南的苏松之地!” 剿倭这件事,朱景源是第一责任人,听了如今这些情况,他终于感到着急了。 “这些倭寇岸上的倭寇,你们打算如何将其剿灭?”朱景源忍不住会发问。 “自然是调集重兵围剿,臣等已经议出了方略,还请太子过目批阅!” 王全义答了话,而后往身后招了招手,孔金山便拿出了一份奏章。 经由大太监张新转呈,奏章来到了朱景源手上。 翻开来看,里边儿确实详细周全,而且还立下了三步走战略目标,只要按部就班边便能剿灭倭寇。 示意朱景洪接过奏章,朱景源平静道:“既有此方略,那按照执行便是了!” 一帮武将相互看了一眼,王全义只能苦笑道:“启禀太子,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番剿灭倭寇需从各卫调兵,只是这粮草供给还未定下,所以……难以成行!” 为保证军队的战斗力,经过世祖朱审焯改制后,都司卫所的兵不再参与军屯,粮草军饷皆由朝廷统一调配。 而现在的问题是,金陵地方的账一团乱,依照实际情况调集粮饷根本做不到,所以金陵都司调不了多少兵。 以至于到了现在,金陵都司下辖九卫三万多人,竟奈何不了三千多人的倭寇。 和缺乏战船一样,眼下未将粮草配足,调不了兵也没办法。 事情议到了这里,情况已经十分明了,眼下最缺的是粮饷和战船。 接下来,朱景源又问了其他一些事,对剿倭之事有了更细致的了解后,便宣布了议事结束。 众人参拜之后,便陆续退出了大殿。 走在在宫墙内,这帮人显得很轻松,今天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他们本来还担心,会像那帮文官一样被训斥,然而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众人商量着,今日要在哪里喝酒时,身后却传来了宦官的声音。 “诸位大人留步,十三爷有请!” 第32章 当好人 此前谁训斥金陵地方官?在场一帮武将当然知道。 眼下好不容易结束议事,大家都准备放松的时候,突然又被朱景洪叫到,任谁知道了心里也会难受。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最终无奈之下还是转了身,跟着宦官一道重返禁宫。 但走了一会儿他们便发现,好像去的地方不是宫里,最终他们被带到了行宫西侧,这里有一处空置的校场, 只见前方靶场内,朱景洪已经换上劲装,正张弓搭箭瞄着远处的靶子。 如今的大明朝,虽然火器已经大规模装备,但因为准度射程以及成本问题,还未将强弓淘汰出战斗序列。 一帮武官都是行家里手,他们只一瞧便知道,朱景洪距靶子有得一百五十步。 对于精准射击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夸张的距离,至少这一帮武将中就没一个人有这本事。 “这真能射得中?” “听说十三爷骑射精湛,想来还是有本事的!” “只怕是京城里那些奉承话,这么小的年纪若这般厉害,咱们岂不是白活了一场?” “你还别说,十三爷能拉满此等硬弓,就已经勇冠三军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几位都司高官却一言未发,思索着朱景洪召见的目的。 然而下一刻,众人只听见破空之声传来,箭矢已经呼啸而出了。 一百多米的距离,在场武将多数都上了年纪,所以看不清射中了没。 “中了,正中靶心!” 听着前方宦官的呼喊声,朱景洪心里松了口气。 他还未完全接收前身能力,如今要给金陵众将露一手,就担心操作失误露了屁股。 哈哈大笑了两句,朱景洪把弓扔向了一旁,而后转过身看向了一帮武将。 “参见十三爷!” 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朱景洪示意众人起身:“这里不是在殿内,你们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后,把目光聚焦到了朱景洪身上,都等着他继续说话。 “叫你们过来,是有些事要跟你们商量,走走……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众人跟着他步伐,就在校场内散起步来。 “方才我看了地图,现如今围剿倭寇的主力,是苏州卫、镇海卫、高邮卫和扬州卫,对吧?” 跟在一旁的王全义连忙答道:“正是!” “这几位的主官可在?” “谢江,你们几个过来!” 王全义一吆喝,后边儿便有四名官员上前,显然便是上面提到的四卫主官。 “你们既要围剿陆上倭寇,又要派兵防守海上倭寇,忙得过来吗?” 如果要真实答案,那肯定是防不过来,但众人选择了沉默。 “王都使,你说呢?” 被朱景洪问道,王全义大为尴尬道:“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但臣已从各卫抽调了精锐支援,想来能缓解一些!” 从其余各卫抽调的兵力,加起来还不足三千人,能缓解多大程度实在一言难尽。 “你们议出的计划我看了,确实详尽周全极为可行,但如今调集粮草需要时间,期间若这四卫防守出了纰漏,你们的计划还可行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现场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他们不愿提及的痛点。 瞧了这些人一眼,朱景洪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说道:“你们有苦难,一定要说出来,方才朝议上为何不说?” 此刻朱景洪的语气,像极了他前世公司的领导,那叫一个和煦慈祥。 “十三爷,若兵力占优还防不住倭寇,便是臣等无能,岂有脸面上奏卖惨!”王全义露出了羞愧的模样。 朱景洪摆了摆手,说道:“话不能这样说,能替你们解决的难处,我和四哥一定会想法办法!” “多谢十三爷!” 沉吟一番,朱景洪抬头道:“不如这样,我去求四哥下令,让裘鸿领兵前去苏松尔之地,协助你们防备倭寇!” 裘鸿便是到金陵的两名参将之一,其麾下有一千五百骑兵,作战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听到这话,都司众人皆露出欣喜之色,以骑兵的机动能力,他们参战将极大缓解前线压力。 “多谢十三爷体谅!”王全义郑重行礼,其身后众将也都跟着行礼。 这一刻,他们是真的感激朱景洪。 朱景洪微微一笑,说道:“一定要守住,莫让我和太子失望!” “臣等定不负十三爷重托!” 见此情形,朱景洪十分满意,心底已经乐开了花。 他已经给文官留下了坏印象,总得要拉拢一些人成为基本盘,武将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这样格局,朱景洪乐见其成,只因他不想做儒家经义中的圣贤。 如今这天下,正是扭转民族命运的关键时期,他朱景洪可不愿做历史的罪人。 又对众人勉励一番后,朱景洪才让他们离开。 待这些人走后,朱景洪又对身旁宦官道:“叫裘鸿去园子里等着,我有事要吩咐他!” “是!” 裘鸿虽只是个五品京营参将,但这厮来头却不小,其父是景田侯裘良,现任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同知。 现如今朝廷并无国公,侯爵便已是最高等级,可见裘家实力有多强,又是何等受皇帝信任。 裘鸿今年三十三岁,领着正五品的武节都尉衔,正到了升官的关键时刻。 这个时候提他一把,对他来说便是个大人情。 当接到传话时,裘鸿已经走出了行宫,正打算去军中检查一番,以备随时接令开拔。 可既然是朱景洪要见他,裘鸿便只能折返回去。 裘鸿十年前是从龙禁卫出去的,可以说是看着朱景洪长大的,他二人之间也不算陌生。 来到园子里,湖光春色映入眼帘,裘鸿却是完全无感。 只因他满心只有立功升官,好让他保住家中爵位不坠,所以他全身心投入了军营,从小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来到凉亭外,此刻朱景洪已经在品茶,一旁是被叫来的英莲在倒茶。 美人在侧,美景在前,如此人生,岂不快哉。 “参见十三爷!” 看了一眼外面的裘鸿,朱景洪起身走了过来,笑着将他搀扶了起来。 “你这厮,倒学那些酸文人,变得多礼起来了!” 裘鸿笑了笑,随即说道:“礼不可废,臣岂敢怠慢!” “行了,来坐……尝一尝这南越国进贡的茶,这可是好东西!” 拉着裘鸿坐下,朱景洪亲自给他倒了一杯。 “十三爷,臣可品不出啥滋味儿,可别糟蹋了您的好茶!” 反正叫你来是去库存的,品不来茶正好了……一边想着,朱景洪把茶杯递到了裘鸿面前。 这厮连忙起身接过,而后在朱景洪注视下一饮而尽,被烫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 英莲在一旁憋着笑,而朱景洪则是笑出了声,同时示意裘鸿坐下。 “听说……你已是正五品武节都尉?” 第33章 银子开路 “十三爷好记性,臣前年便升授了武节都尉!”裘鸿极为谦卑。 朱景洪点了点头,并示意英莲倒茶。 “这样说来,就该升从四品了……是吧?”朱景洪淡然问道。 讪笑两声,裘鸿面带苦涩:“十三爷明鉴,只是跨品升迁何其难也!” 事实上,他三十来岁能升到实权参将,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而在正五品之上,实权官职急剧减少,而且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升迁难度自然很大。 “这事儿吧……说难也难,说简单嘛……倒也简单!” 朱景洪一边说话一边吃着糕点,看起来格外轻松惬意,但裘鸿不认为他是在说笑。 这些天他也看清楚了,太子格外倚重朱景洪,金陵这摊子事便是他说了算。 “还请十三爷解惑!” “你挺聪明个人,怎么关键时候就不灵光了!” “臣愚钝!” 也没废话的心思,朱景洪当即道:“我大明历来赏罚分明,如今你带兵来到京营,只要立下功劳不就行了!” “只要有军功打底,以你我的情义,回京后替你美言几句,老头儿还不随手赏你个四品?” 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但听到这美好的愿景,裘鸿一时间不免激动起来。 “十三爷愿意帮我?”裘鸿再度起身,勾着腰向朱景洪行礼,神色中满是希冀。 再度示意裘鸿坐下,朱景洪接着说道:“金陵如今是何情形你知道,沿海官军既要围剿倭寇,又要防备倭寇从海上袭击,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 “若把你们派去前线,协助卫所军清剿倭寇,立功想必是容易得很!” 打仗立功,这本就是裘鸿来金陵的想法,可惜太子到应天后从未提起此事。 “十三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推荐你带兵往东去,协助卫所军清剿倭寇!” 也就是说,他裘鸿来到金陵后,终于可以领兵出战了。 裘鸿激动不已,随即问道:“殿下何不让杨仁忠一同去?如此我二人各占南北,剿灭倭寇胜算也就更大了!” 不这样安排的原因是,临时调粮无法支撑大规模军队作战,给前线补充已需各地硬挤。 杨仁忠领的是步兵,相对来说后勤压力更小,他去前线客观上似乎更合理。 而朱景洪之所以选择裘鸿,看中的还是他骑兵的机动性,这对防守漫长海岸无疑更有效。 当然了,这些实话朱景洪不会说出来。 “你我什么情义?有好事肯定要让自己人先上,这个道理你都不懂?”朱景洪没好气问道。 裘鸿连忙告罪:“十三爷抬爱,臣实在是感激不尽!” “行了行了,什么感激不感激的,那都是空口白话……你要好生作战多杀倭寇,方不负我爱护关切之心!” 听到这番话,裘鸿当真感动无比,这可是实打实的给好处啊! “多谢十三爷厚爱,臣必当竭尽全力,绞杀倭寇!” “嗯……如此便最好不过了!” 简单使点儿手段,朱景洪同时收获了金陵都司和裘鸿的感激,于他而言今日可谓收获满满。 接下来两人继续喝茶,朱景洪又对其勉励了一番,二人的谈话才算结束。 裘鸿兴尽而归,此刻的他充满了斗志,誓要领兵痛击倭寇。 “公子,为何这些当官儿的,见你就跟老鼠见猫一样?” “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凉亭内,英莲当面问出了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瞒着她,强烈的好奇心已让她憋不住了,此刻拼着失礼也要问出来。 当然,她也是看出来朱景洪心善,不会迁怒于她才问的,毕竟小姑娘还是挺聪明的。 手上沾着的糕点的残渣,朱景洪拍了拍手说道;“其实也没啥,就是有个好爹罢了!” “您家是做什么的?” 朱景洪微微一笑,答道:“我家……是坐天下的!” “坐天下的?” 只是稍加思索,英莲顿时脸色大变,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良久后,英莲战战兢兢问道:“公子,你是……王爷?” 皇帝的儿子是王爷,这规矩从朱元璋到现在已三百多年,已成了天下尽知的常识。 “不是……但快是了!”朱景洪语气依旧平静,仿佛说的是件普通事。 但这些天英莲通过对行宫的观察,她知道朱景洪说的是真话,也唯有这种结果才是合理的。 “启禀十三爷,金陵按察使何顾谨的公子求见!” 外面突来的禀告声,打断了朱景洪的和英莲的对话。 朱景洪转过头去,上下打量了前来传话的邓安,慢悠悠问道:“此人并无官身,如何能靠近宫门?又如何找上你来传话?” 邓安是收了银子才来传话,此刻被朱景洪质问,他说实话和撒谎都不对,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奴才该死,收了他的好处!” 这邓安是个聪明人,知道撒谎瞒不过朱景洪,所以干脆实话实说。 “哼哼,你倒是会做生意!” 看着跪在地上的邓安,朱景洪沉声问道:“他来做什么?” “回十三爷,此人带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兵器和骏马,只怕……是来给爷送礼的!”邓安小心翼翼回话。 “我还是头一次被人行贿……真是有趣!”朱景洪目光如炬。 复盘了如今金陵的格局,朱景洪猜测此人必有所求,便吩咐邓海把人领进来。 离开了凉亭,邓海擦了擦额头汗珠,方才可算把他吓坏了,所以他要让何嘉言加倍给钱。 紧赶慢赶来到宫门,邓海先说了帮忙传话有多麻烦,又提醒说入宫觐见规矩有多复杂,但他可以帮忙替人打点。 于是为了办事方便,何嘉言出手就是一百两,乐得邓海笑开了花。 “何公子,请进……” 何嘉言面露难色,看了一眼身后带着的车队,方问道:“可这些东西……” 或许是得了银子心情高兴,邓海满不在乎说道:“让侍卫们检查后,一并带进去吧!” “如此甚好!”何嘉言大为高兴。 行宫禁地,人进去都得盘问检查,带着东西就更不例外了。 很快,从何嘉言带的东西里,便查出了刀剑弓弩,甚至还有属于管制品的铠甲和火铳。 最终,经过何嘉言好一番解释,外加有邓海以性命作保,这些东西才得以送入行宫。 只不过,为了保证绝对安全,当值千户派了三十名士兵,押送这些东西一同进宫。 “何公子,我可是拿命替你作保,这份儿情你怎么还?” “公公放心,我心里有数!”何嘉言笑着答话。 “要我说……给个几百两银子也就是了!” 才给了二百两,这又张口就是几百两,何嘉言暗骂邓海贪得无厌。 “好说……好说!”何嘉言强忍着心痛。 第34章 指定会审 邓海是个不吃亏的人,既然要钱就得立刻支付,他怕出了行宫何嘉言不认账。 本来心情就不好,若让何嘉言知道邓海的小人之心,只怕他会把肚子气爆。 怀着沉痛的心情,何嘉言又拿了几张银票出来,这时他身上已被榨干了。 老实说,一下花出五百多两银子,即使何家有万贯之资,此刻何嘉言也肉疼无比。 可眼下正事还没办,即使他肉疼也得忍着,不能让邓海借机再敲银子。 有人欢喜有人愁,何嘉言此刻有多心疼,邓海心里就有多高兴。 往日在宫里待着,除了俸禄和朱景洪的打赏,他们这些小宦官根本没外快。 今天一下挣几百两银子,等同于他好几年的俸禄,这让邓海如何能不高兴。 心里美滋滋的,邓海领着何嘉言一路穿行,最终在一处宫门外停下。 “东西留下,你随我进去!”邓海慢悠悠说道。 “这些东西,是送给十三爷的!” “我知道……可十三爷在园子里,难道这些东西也能拿进去?” 说完这话,邓海直接扭头就走,拿钱办事的态度可谓极差。 如今形势比人强,何嘉言心里虽觉不快,但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想到马上要见到正主,何嘉言尽力收拾好心情,开始在复习打好的腹稿。 接下来的谈话,对他何家至关重要,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会有人来叫你!” 邓海说的每句话,何嘉言都不敢有半分愉悦,让等着他便待在了原地不动。 大约等了一两分钟,果有一小宦官小跑着出来,告知何嘉言随他入内。 应天行宫规格极高,内里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走入其中很容易晕头转向。 也不知绕了几道弯,何嘉言被引到了一处凉亭外,里边儿有一人坐着两人站着。 站着的一人中,便有邓海正在倒茶,另一边则是堪称绝色的英莲。 历来未成年皇子,身边不许有宫女服侍,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嘛。 心里暗暗想着,凉亭内传来了朱景洪的声音。 “进来吧!” 进了凉亭之中,何嘉言当即参拜:“草民何嘉言,参见十三爷!” “刚才你往亭中瞭望,是在看美景还是看美人?” 这话什么意思?自己多看了美人两眼,难道被十三爷发现了? 难道十三爷心情不爽了?难道自己要倒霉了? 额头冒出细汗,在肾上腺素飙升之际,何嘉言口干舌燥道:“回禀十三爷,小人是仰慕您的威名,所以才失礼多看了两眼,求十三爷恕罪!” 其实朱景洪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何嘉言反应如此之大,竟连请罪这话都都数出来了。 看来以后玩笑也要注意,否则对外人便是一场灾难啊! 想着这些,朱景洪平静道:“起来,站着回话!” “谢十三爷!” “你来见我何事?” 勾着腰,何嘉言陪着笑说道:“草民听说,十三爷喜好武艺,所以收罗了些刀枪弓弩,还请能工巧匠依着十三爷身形,特意打造了一副铠甲!” “今日前来行宫,便是将这些东西敬乘十三爷,以表草民仰慕之情!” 慢悠悠端起茶杯,朱景洪看向何嘉言问道:“所以,你是来给我送礼的?” 不敢与他对视,何嘉言当即低下头道:“一点儿小意思,还望十三爷不要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 只见何嘉言越发弯腰,答道:“十三爷若是不收,那草民怎么好意思回去!” 朱景洪的“你这一片真心,我倒也不忍辜负……那我就收下了!” “十三爷不嫌弃,是草民的福分!” 喝了一小口茶,朱景洪挥挥手说道:“礼你也送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送礼只是开胃菜,正事儿都还没开始说呢,这就叫自己回去了? “十三爷……” “你还有事?”朱景洪侧目道,他知道何嘉言过来目的不单纯。 “草民有件事,想请十三爷解惑!” “拿人手短,你有话就说!” “日前按察司接了一纸诉状,是金陵薛家状告应天推官胡进安,那薛蟠现今并无官身,一介草民状告朝廷命官,兹事体大……草民父亲不知如何处置,所以请十三爷帮忙参详!” 朱景洪刚从薛家出来,薛蟠就整出了这等幺蛾子,何顾谨产生联想也很正常。 “既然薛家上告,按察司按律法审就是了,何故来问我这门外汉!” “那胡进安在金陵官场好友众多,在朝中也有些门路……草民父亲担心一旦审问,在官场便会掀起大浪,怕误了太子爷的大事!”何嘉言斟酌着说道。 “笑话,按律审问还怕掀起浪花,难道大明律是摆设不成?” 何嘉言并未答话,大明律是不是摆设,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楚。 “我最看不惯作奸犯科之事,你回去告诉你爹……告诉他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出了事有太子和我顶着!”朱景洪一脸怒容,嫉恶如仇溢于言表。 “草民替家父,谢十三爷照拂!”言及于此,何嘉言再度跪到地上,向朱景洪磕了个头。 最后这一句话,其实表达了何郑二人的心意,他们想靠朱景洪度过这次危机。 当然了,朱景洪并没想这么多,只认为何嘉言说的这次事情。 “那草民这就回府,告诉家父择日开审?” “也别择日了,就明天开衙审问,邀请金陵耆老乡望旁听,公开公平公正嘛!” “是!” “你回去吧!” “是!” 从朱景洪这里得到准信,何嘉言完成了任务,可他的心却不安宁。 虽然是纨绔子弟,但他也知道这次案子一起,会在金陵掀起多大风浪。 朱景洪可以稳坐钓鱼台,笑看风浪卷至天际,可他家作为打鱼人,却得直面这场风雨。 可以预见,将有无数道折子发往神都,状告他家各种腌臜事,甚至直接泼脏水都可能。 他何家算得上是一省封疆大吏,如今却也沦为了棋子的角色,不得不说给何嘉言带来了震动。 以往觉得高枕无忧的人生,如今看起来并非这么回事。 出了行宫,回望那高不可攀的宫阙,再看那非官员不得擅入的宫门…… 何嘉言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多读书考功名,否则等老爹百年之后,就没有人给自己遮风挡雨了。 第35章 锦衣卫报 【各位,追读太拉胯了,大家一定帮帮忙,点到最新章去。】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皆是朱景洪私自定下。 所以在送走何嘉言后,他便立即去了寝宫,要把这些事向朱景源交代。 无论是调动裘鸿参战,还是支持按察司审案,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必须让朱景源知情,并做好应对的心理准备。 当朱景洪在寝宫详细解说时,另一头的锦衣卫千户所内,千户李文钊正在整理消息。 作为专业搞情报的,李文钊整理线索的水平极高,此刻他便从大量汇报中,发现了不太寻常的东西。 从前两日开始,金陵各地的大量地方官,便以各种理由离开衙门。 这是很不正常的事,地方官除非有上级行文,一般不会离开治所。 “这些人给的理由,多数是访友或视察地方!”一旁有百户分析道。 “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把他们的去处都理出来!”李文钊沉声道。 屋内众人只得继续忙碌,在忙碌中还不断接收新反馈的消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却看得李文钊心情越发沉重。 只因涉事的几十名官员,几乎都是朝着应天来的。 太子爷并未召见,这些人不约而同赶来应天,肯定背后有人鼓动串联,存心不良。 “这事儿得禀告太子爷!” 想到这里,李文钊也没耽搁,换上官服就往行宫赶去。 锦衣卫作为上直亲军之首,通行权自是不一般的高,进入行宫畅通无阻。 当他来到朱景源寝宫外求见,朱景洪兄弟二人正在议事。 “参见太子爷,十三爷!” 坐在上首,朱景源平静问道:“你过来何事?” “回禀太子爷,今日梳理各方奏报,微臣发现一桩奇事,不敢隐瞒特来禀告!” 面带好奇,朱景源说道:“什么奇事?” “从两日前开始,金陵各府县地方官,有四十多人离衙,如今……或许在来应天的路上!” “或许在来应天?” “这些有的说是访友,有的说是视察地方,可最终去的方向……都朝着应天!” 没等朱景源继续问些废话,朱景洪当即开口:“四哥,你还不明白……这些人是来造反的!” “咱们定下了期限,到现在还有许多官衙未曾上禀,这帮人恐怕是完不成任务,来逼宫了!” 又是逼宫又是造反,李文钊既感叹于朱景洪目光如炬,又觉得他过于夸大其词。 但他转念一想,依太子这等温和性子,不说严重些恐怕根本不会在意。 果然,只见朱景源看向朱景洪,问道:“十三弟,如此该当如何?” 这番没主见的问话,既让朱景洪感到好笑,又让一旁的李文钊深感失望。 “四哥,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所以此前我才说,让你早些做好准备!” 听到这里,朱景源无奈点头,叹道:“父皇令我前来平乱,如今倭寇还未平定,却又闹出这些事端!” 朱景洪劝慰道:“四哥,该来的迟早胡来,若事情简单老头儿岂会让你过来,毕竟你可是国本太子!” 听到这些话,李文钊觉得自己太多余,便出言道:“启禀太子爷,衙门里还有其他要务,若太子爷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告退了!” “你去吧!” “是!” 当李文钊转身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朱景洪声音:“李千户,你给京城传的奏报,里边儿没有乱说吧!” 转过身来,李文钊郑重道:“小人明白分寸!” ………… 这边朱景洪兄弟二人继续商讨,另一头何家也迎来了贵客。 作为布政使的郑显林,这次到府显得格外低调,只乘了一顶灰布小轿,而且是从侧门进的何府。 迎接郑显林进府,何顾谨面带不满道:“我说老郑,你这事什么意思,想要跟我划清界限是吧?” “你可别冤枉人,我这叫行事谨慎!” “如今金陵地面上,有多少人盯着咱俩?那些完不成差事的,巴不得寻咱们错处,想把屎盆子朝咱头上扣!” 听了这些,何顾谨并不领情,而是冷冷道:“如今薛家告到按察司,你倒是能躲过去!” “我若是真想躲,就不会到你府上来了!” 不想与何顾谨在外争论,郑显林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去!” 于是二人闷着不说话,一路进了内宅书房之中。 待丫鬟上茶离开后,何顾谨才开口道:“这次的案子,毕竟审的是位正六品官员,老何你也该旁听才能以示公允!” “你生怕扯不上我啊!”郑显林没好气道。 “咱俩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你一起咱俩都安全些不是!” 喝下醇香的茶水,何顾谨叹道:“这次肯定有人闹事,只怕咱俩一起都镇不住!” “你也听到风声了?” 作为本地两位封疆大吏,金陵各地都有他们的故旧,知道些风吹草动实在正常。 看着一旁茶杯,郑显拨弄杯盖说道:“你就是过多担心了,天塌了不还有高个儿顶着!” “可咱毕竟冲在前边儿,只怕没等天塌下来尔,早早会被风浪冲垮!”何顾谨仍面露担忧。 郑显林仍旧不慌,而是慢悠悠说道:“你放心,十三爷不会让咱俩倒下,至少账清干净前不会!” 转过头看向何顾谨,郑显林目光深邃道:“咱俩这般好用的刀剑,若是断了他用谁去?” 细细思索之后,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何顾谨才稍微安静了些。 “对了,你给十三爷送的东西,全都收下了?” “收下了?” “那就更不必担心了!”说完这话,郑显林也端起了茶杯。 书房内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何顾谨忍不住开口:“那我就发公文了?” “发吧!” “明天你可一定得来!” 瞥了何顾谨一眼,郑显林冷声道:“知道了!” “除了我,还有个人你得叫来!” “你是说赵旭言?” “他是巡抚都御史,他若到场更显公允,也算是‘三司会审’了!”郑显林徐徐道。 思索一番后,何顾谨面带严肃道:“可若胡进安不来,又该如何?” 严格来说,庭审时胡进安可以不到场,除非他自己甘愿过来,毕竟他还是朝廷命官,除非赵旭言勒令他停职。 这些都是要走程序的,偏偏朱景洪让明天就审,所以胡进安完全可以不用来。 此时郑显林拿出一份奏章,慢悠悠递到了胡进安面前。 “这是?” “太子爷特批,已将胡进安免职!” 免职比停职更严重,是巡按都御史都没有的权力,必须由吏部或督察院做出。 但朱景源有这个权力,因为他是带着圣旨来的,四品以下他都能将其免职。 “老郑,你可帮了大忙了!” 高兴之余,何顾谨拍了郑显林一巴掌,惊得郑显林连茶都撒开了。 第36章 各家反应 薛府,太阳西斜。 内宅之中,薛家三人正愁眉苦脸,只因今日他们收了许多拜帖。 这些拜帖皆为金陵地方官所送,里边儿内容言简意赅,都是劝薛蟠撤回上告。 在好言相劝的同时,拜帖中亦有警告之意,说什么日后不要相见的话。 这些官员,大多数六品七品,平日里薛蟠根本不惧,毕竟他家在朝中可有关系。 然而这次不同,当他站在了金陵官场对立面,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在朝中有人,人家这么多官员就没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薛姨妈面露苍白,显然是被吓到了。 面对这种局面,宝钗也是力不从心,只能劝慰母亲要宽心,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局面。 “司礼监今天又传话了,让我们尽快购买粮食军械,怎么难事儿都碰一起来了!” 薛蟠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引爆了薛姨妈的怒吼,当场又把他骂了一顿。 薛蟠自知不占理,只能默默承受着,心里想着该如何溜走! 薛家上下愁眉苦脸,同样作为当事人的胡进安,此刻一样在借酒消愁。 他怎么也没想到,薛家会去按察司告自己,自己也没贪他家的钱啊? 因为消息不透明,所以胡进安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他本打算去薛家问个明白,可惜薛蟠根本不见他。 “老爷,布政司参议,钱大人来访!” 听到下人禀告,胡进安感到有些疑惑,他自认和钱瑞明并无交情,这个时候对方过来很反常。 “请到前厅奉茶,我更衣后过来!” “是!” 当胡进安来到前厅,便见钱瑞明正负手而立,仰头欣赏着墙上的画。 “卑职来迟,还请大人切莫怪罪!” “胡大人,这幅‘采菊东篱下’,颇有陶渊明之神韵,可为何不曾落款?” 钱瑞明转过身来,满是疑惑看向胡进安。 一边招呼钱瑞明坐下,胡进安同时说道:“实不相瞒,此为下官随手之作,用以装饰门面罢了,落款岂不徒增笑尔!” 上首落座之后,钱瑞明示意胡进安也坐下,同时说道:“用自己的画装点门边,胡大人果真是两袖清风!” 虽然这是自己家,但胡进安还是显得格外谦卑,愣是坐在了客人的位置。 他知道钱瑞明的此来必有深意,于是顺着话题说道:“即便如此,也有小人从中作祟,往卑职身上泼脏水啊!”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这着实是无妄之灾,金陵一干同僚皆为你抱不平呢!” “世风日下,卑职如今已被太子免职,这次过堂只怕也免不了了!” 胡进安的说话的进度很快,没有铺垫就提到了过堂,就是想要从钱瑞明处探探口风,看能不能免掉过堂这件事。 看透了他的心思,钱瑞明慢悠悠说道:“这次的事,没你想的的那般简单,你这案子牵涉整个金陵官场!” 接下来,钱瑞明详细讲述了事情明细,才让胡进安完全明白了情况。 “所以,这案子你必须过堂,要堂堂正正跟太子爷过招!” “在你身后,有金陵官场一众同僚和睿王,这场官司咱不一定会输!”钱瑞明徐徐讲述。 听完所有分析,胡进安总算明白了情况,此刻他既感到安心又觉得忐忑。 虽然会有很多人帮自己,但作为久经官场的老鸟,他很清楚这场官司的风险。 作为被推出的代言人,无论己方胜负如何,他都有很可能成为牺牲品。 可面对这些,他胡进安别无选择,只能任由大势推着前行。 “大人,可曾去过薛府?” 钱瑞明平静道:“薛家跟你一样别无选择,但我们给他施了压,想必薛家不会过分为难!” 可这话却很难让胡进安信服,因为同样作为棋子,此刻他更能体会薛家处境。 接下来,这二人商议了详细庭审情况。 ………… 神都洛阳,包裹皇城的内城,乃是权贵聚居之地。 皇族勋贵和高官们的府邸,占据了内城所有地方,其中就包括四王八公之一的荣国府。 落日余晖下,荣国府内安静祥和,仆婢们各自忙碌穿行着,伺候着公府主子们的饮食起居。 荣禧堂东边二房内,有一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皱眉看着书信。 此人正是公府主事之人,现任工部员外郎的贾政,在他身侧坐着的是王夫人。 “这个畜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竟惹上了十三爷,这个混账不是找死?” 听到丈夫暴怒破口大骂,王夫人一时竟不敢接话,只能默默等待着丈夫息怒下来。 连她都不敢说话,坐在屋内的三春和贾环,此刻一个个更是噤若寒蝉。 “你们都出去!” 听到这话,迎春四人如逢大赦,起身行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将丈夫气消了些,王夫人这才开口:“蟠儿这孩子着实胡闹了,老爷你可得想个办法,毕竟我妹妹就这一个儿子!” “胡闹?你还觉得这是胡闹?”贾政已经压制的怒火,此刻腾的又燃烧起来。 “他这是找死,把薛家害了还不够,如今还想连累我们!” “十三爷不也没有追究,老爷何必揪着此事不放!”王夫人语气中带有不满。 “十三爷一刀砍了他,我们几家反倒清净了!”见妻子着实愚昧,贾政也不打算与他多说,起身就往外边儿走了去。 这件事牵扯太大,即使贾政也拿不准主意,所以他要到王家去一趟。 待丈夫离去,王夫人是越想越气,最终怒道:“哼,横竖是看我不顺眼罢了,何必拿蟠儿来说事!” 再说三春等人离了荣禧堂,贾环自是回了赵姨娘住处,而三春则是往贾母院中赶去。 已经到了饭点儿,眼见三个孙女儿还没过来,贾母已派人催了几次。 得知是在贾政处听训,贾母这才作罢,便命丫鬟们暂缓传饭,和宝玉黛玉说起话来。 “姑娘到了!” 外边儿婆子们声吆喝,没一会儿便见三春联袂而来,站贾母面前行礼请安。 请安之后,众人依次入席,贾母位列上首,左右分是贾宝玉和林黛玉。 这俩都才十一二岁,身体还没发育起来,完全是小孩子的模样,坐在贾母左右不占地方。 “今日为何留你们这么久?” 贾宝玉忍不住发问,一旁娇小的林黛玉同样面带好奇,希望能听到些新鲜事儿。 只听探春答道:“金陵薛家姨妈送来了信,说薛家大哥当街与人争夺奴婢,被十三爷给痛打了一顿!” “十三爷?”贾宝玉面带疑惑。 若是别的勋贵家族子弟,一听这三个字就能知道是谁,但贾家却没这些家教。 倒是坐在上首的贾母,此刻眉头紧皱起来,等着探春接着说下去。 “便是当今圣上第十三子!” 第37章 这个混账 “还不是纨绔子弟,无可救药……” 听到乖孙的嘟囔声,即使贾母宠溺宝玉,此刻也变了颜色。 “宝玉,不可胡说!”贾母板着脸训斥。 这是贾母头一次呵斥宝玉,让在场几姊妹都惊讶到了,宝玉本人也感到十分委屈。 虽然心疼,但贾母还是板着脸教育:“十三爷为圣上嫡嗣,臣下岂能妄议?” 京城私下议论朱景洪人很多,但没有人任何人敢明着贬低,锦衣卫东厂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贾母知道宝玉的性子,生怕他没听进去,又反复叮嘱了几句。 待宝玉连连保证后,贾母才略微放心了些,示意探春继续说下去。 “薛大哥被痛打一顿后,又被十三爷送到了应天府衙去,结果薛大哥托关系当天就出来了!” 听到这话,贾母问道:“应天那些官员是蠢的,十三爷抓的人他们也敢放?” 相比之王夫人,贾母的见识无疑开阔了许多,她很清楚事件的严重性。 皇家子弟横行无忌,尤其这位十三爷还是嫡皇子,他要闹起来谁受得了? “这孙女儿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十三爷带兵闯了薛家,又将薛家闹了个天翻地覆,如今薛家好似被逼……” 薛家遭难了,很可能牵连到贾家,可却没人来禀告自己,这让贾母怒不可遏。 所以没等探春把话说完,便听贾母吩咐道:“去……把你们老爷叫过来!” 这个时候,贾母也没心思和孙女儿说笑,便命人匆匆传了饭食,嘱咐他们吃过后早些歇息。 没一会儿王夫人来了,贾母便领她去了后堂问话,宝玉等人吃过饭后便各自散去。 “林妹妹,这几日我作了首诗,你要不要去看看?”贾宝玉追上林黛玉问道。 林黛玉停下脚步,笑着说道:“二哥哥的诗自然是好的,小妹才疏学浅,怕是看不懂!” 拉着黛玉一道,宝玉说道:“你要是才疏学浅,恐怕天下无人能称饱学了!” 走了几步,黛玉突然问道:“二哥哥,舅舅让你读的书,你可都背下了!” 本来还挺高兴的宝玉,听到这话顿时苦着一张脸,对他对四书五经着实没多大兴趣。 “舅舅若是问起,二哥哥何不把诗呈与舅舅品鉴,想来以二哥哥之大才,舅舅看了定会满意!”黛玉面带笑意,美眸中尽是戏谑。 贾宝玉正伤感着,忽见黛玉似笑非笑,立马醒悟好妹妹是在作弄自己。 “好啊,林妹妹你也学坏了,看为兄如何教训你……” 言罢,贾宝玉向黛玉咯吱窝挠去,庭院内传来欢快的打闹声。 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何况他俩还只是小孩子。 ……………… 夜幕,皇城,禁中。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正殿之内,摆有十几张桌子,二十几名小太监正拨弄着算盘,现场回响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在他们每个人身旁,都摆着一个大木箱子,里面装着有大批的账册。 外人很难想到,堂堂大明帝国皇帝的寝宫内,竟然会是这么个场景。 寝殿西侧阁楼上,一个身着灰色云纹直裰,须发夹杂着斑白男子,正躺在摇椅上看着书。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东方世界的主人,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正统皇帝朱咸铭。 正统帝今年四十九,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却神色坚毅威严深重,整个人犹如一柄出鞘宝剑,寒芒四射令人战战兢兢。 下方噼里啪啦的算账的声音,让朱咸铭实在看不进书去,最终他将书扔到了茶几上,并转头查看下方的进度。 户部报上来的账目,每一笔他都要派人核算,只因他信不过那些官员。 作为有着“非常经历”上位的皇帝,朱咸铭在这世上很难相信人,便是亲儿子也是如此。 就在朱咸铭想着,是不是该换个地方看书时,阁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陛下,金陵锦衣卫发回了奏报!” 朱咸铭顺势从躺椅上起身,伸手从宦官手中接过了信封,撕开封条后抽出了里面的奏报。 金陵到了洛阳有一千五六百里,送信的时间差不多要三到四天,此刻信上写的是三天前的。 朱咸铭还没把奏报看完,就听得他怒骂道:“老十三……这个混账东西!” 前两日奏报里提了,朱景洪带人跑去行宫外玩儿,朱咸铭也没太当一回事。 后来朱景洪怒骂官员,在朱咸铭看来是帮朱景源的忙,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可他那知道,自己那逆子越来越出格,竟干出了带兵强闯私邸的事。 朱咸铭气急败坏时,周围伺候的小宦官当即跪下,一个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而底下算账的众人,更是噤若寒蝉不敢乱动,生怕弄出声音引来皇帝怒火。 朱咸铭骂了一句话,让整个大殿时间禁止了。 “刚才还挺热闹,怎么突然没声儿了!” 也就是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顿时让大殿内所有人盼到了救星。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名年逾四十的妇人,在几名宫女陪同下迈步走进大殿。 妇人虽青春不在,但依稀看得出来,她年轻是是个大美人。 此刻其虽穿着朴素,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贵气,偏偏又带有一股亲和力,让人见了如沐春风一般。 这个时候,能在大殿内无所顾及的,也只有朱咸铭的元配正妻,现如今大明朝的中宫皇后。 “陛下在何处?” 众人战战兢兢不敢答话,唯领班太监悄悄瞄了一眼楼上,杨景音这才明白过来。 于是她抬头看向楼上,却见丈夫背对自己,此刻正在翻看奏报。 “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杨景音平静道。 有了她这句话,大殿内众人心安了不少,紧接着又恢复了忙碌。 而杨景音则带着几名宫女,进入内厅走上楼梯,来到了朱咸铭的对面。 “陛下,谁又惹你生气了?”杨景音疑惑问道。 朱咸铭怒火冲天,冷冷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生的好儿子!” “老四又怎么了?” “是老十三!”朱咸铭语气越发不善。 “这个混账,离了京无人管束,到了应天胡作非为,简直丢尽了朕的脸面!” 从朱咸铭手中接过奏报,杨景音认真看了起来,见儿子已经完全康复了,她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小孩子胡闹罢了,又没有出什么事,你何必大动肝火!” 都说皇家爱长子,但对杨景音来说,最宠爱的却是小儿子,毕竟是亲自抚养长大的。 只听杨景音接着说道:“何况老十三也是为了帮老四,兄友弟恭值得夸赞才是!” “夸赞?你老糊涂了吧?”朱咸铭没好气道。 谁知杨景音冷冷道:“我是老了,可没糊涂!” 此刻她也被勾起了火气,直接坐到了一旁摇椅上,弄得朱咸铭没了坐处。 “你把老四派去金陵,什么意思?” 能做朱咸铭这等狠人的皇后,杨景音自不是寻常妇人,朝廷内外的事她都看得透彻,其中也包括朱咸铭的心思。 “他本来身子就弱,还让他一路舟车劳顿,有你这么当爹的?”杨景音冷声质问。 这番话,在她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今日总算找到机会说出来了。 朱咸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训了不成器的小儿子,妻子竟会借题发挥。 帝后二人吵架,岂不被旁人看笑话? “都出去!” 有朱咸铭发话,大殿内外所有宫女宦官,此刻全都告退离去。 偌大宫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 第38章 皇后之怒 【把闲置的起点币打赏出去,能有效缓解余额过足的压力!】 大殿内极为安静,朱咸铭脸色越发难看。 “我让老四去金陵是历练他,他一个做太子的,总要知道地方如何运转,军队如何调动……” “是吗?难道在京城内,就学不到这些了?” 转身扶着栏杆,朱咸铭冷声道:“你今天到底想如何?莫非专程来寻我的不是?” “我可不敢寻你的不是,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有些话我也就挑明问了!” “什么话?” “老四和老六,你到底想要立谁?” 这句话,问的着实太过露骨,而且不应从臣下口中问出,皇后自然也是臣子。 正常情况下,这种问法等同于逼宫,定个谋逆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朱咸铭夫妻,是从最艰难的岁月携手走过来的,是夫妻是知己更是生死相依的战友。 所以他们二人之间,君臣关系排在最后,所以杨清音才敢直接这么问。 饶是朱咸铭狠辣果决,此刻面对妻子的质问,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什么历练,还不是你纵容老六搞出来的,你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 “不就是对老大不放心嘛,怕他也学世祖爷和你,所以你才扶起老二平衡老大!” “你放肆……”朱咸铭怒斥,转过身来瞪着杨清音。 若是旁人见了皇帝这副模样,只怕已经吓得尿了裤子,但现在不包括杨清音。 “怎么,被我说中了?” 这确实是朱咸铭的心思,他自己是抢的皇位,自然也得防着儿子造反。 “妇人之见,胡说八道!” “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你是皇帝……做这些事也不稀奇!”杨清音冷笑。 “可你为何偏爱老六,对老四左右都看不上,不是贬低就是训斥?” “老四什么德行你不知道?他若有干得成几件事,我会时常骂他?”这也是朱咸铭的真心话。 他自己抢夺了皇位,自然不希望后人再学他,所以他捡起了大明历代的规矩,直接把嫡长子立为了太子。 本以为如此安排,李唐旧事将不会上演,哪知朱景源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做事软弱,思想迂腐,身体羸弱,毫无主见…… 这样的人,他怎么放心把江山交付。 对朱咸铭而言太子就像鸡肋,立他担心其守不住江山,废他又违背顺位继承的规矩。 所以到底是让谁接班,朱咸铭自己都还没想好。 也正是看准这一点,睿王朱景渊才会勇斗太子,争夺皇帝的宝座。 事实上,这里面的破事儿杨清音也清楚,只是她还得给丈夫留点儿面子,所以没把这些挑出来。 “老四怎么了?他是文采不行?还是不孝顺?” “老四优柔寡断,性格懦弱你不知道?” “他为何如此?还不是因为你太过严厉,从小到大你夸过他几句?”杨清音极力为儿子辩解。 话说到这个地步,矛盾已没办法解决,大殿内又沉默下来。 皇帝是不可能服软的,这一点杨清音很清楚,而她已不愿在此地多待。 “你是皇帝,你让老四老六斗我拦不住,老十三绝不能再让你给毁了!” 看着不可理喻的妻子,朱咸铭怒斥:“我让他读书明理,我如何毁了他?” “他又不要你的皇位,他想做什么都行,何必要你管那么宽!”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此刻的朱咸铭,竟显露出委屈。 从摇椅上突然站起,杨清音没扶稳差点儿摔倒,好在朱咸铭及时上前扶住。 一把甩开丈夫的手,杨清音冷冷道:“讲道理?你是讲道理的人吗?” 作为一个母亲,看着丈夫挑唆两个儿子内斗,且对小儿子严苛得过分,杨清音有气也是正常的。 所以当她说完,便直接沿着楼梯走了下去,独留朱咸铭一人在楼上。 走到大殿中央,杨清音抬头看向阁楼,朱咸铭连忙移开了目光。 “姓朱的我告诉你,老四老六成人了我管不了,老十三不许你让你给毁了!” 言罢,杨清音潇洒离去,等她出了门朱咸铭才大骂:“臭婆娘,你要翻天了!” 自己堂堂一个皇帝,被人如此威逼训斥,这传出去了成何体统? 当然了,皇帝夫妻二人这些事,在京城本来也不是啥秘密。 作为立志比肩唐太宗的帝王,人唐太宗能容长孙皇后,他朱咸铭岂会容不了杨清音。 再说门外,几十名太监宫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知如何自处。 “走!” “娘娘,这熬好的羹汤……” 所以说,今晚皇后特意过来送汤的,以免朱咸铭夜里饿着了。 “放在这里,他爱喝不喝!” “是!” 皇后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原地只留今晚乾清宫当值众人。 “都他娘愣在外边儿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做事!” 皇帝暴怒的咆哮声,就像启动了众人身上的发条,几十号人立马有条不紊行动起来,算盘子打得噼里啪啦响。 而皇后留在原地的食盒,被乾清宫管事太监程英提到了阁楼上。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羹汤,您看……” 刚刚吵了架,按刚才朱咸铭的态度,此刻就该让程英把东西扔出去。 但他又着实于心不忍,怕因此真得罪了皇后,以后还有的闹腾。 尽力压下怒火,朱咸铭沉声道:“喝个屁,放到一边去!” 说完这些,他又坐回了摇椅上,接着看方才送来的奏报。 原本想把朱景洪叫回京城,可经皇后这么一闹腾,朱咸铭只能暂时作罢。 朱咸铭虽然生气,但也知道小儿子的做法,对整肃金陵官场确实有用。 “调集水师?总共就这么点儿水师,全调给你洋人不用防了?” 看见奏章上太子的请求,朱咸铭越发感到愤怒。 于是他立即提朱笔写上:“太子是为朕分忧,还是朕为太子分忧!” 写完这句,朱咸铭撂下了奏章,目光再度看向了楼下。 因为南北征战的缘故,朝廷现在非常缺钱,除了给太子两个都的兵力,他不会也不能再给任何支持。 倭寇虽凶,却只是癣疥之疾,如今朝廷最大隐患,还是来自西北的草原各部。 经过多年打压,各部虽已归服,但有罗刹国搬弄是非,西北边疆并非百分百稳固。 其实让太子去金陵,朱咸铭确实是想历练他,可惜太子到现在还没做出让他称赞的事。 唯一赶起来的进度,还是朱景洪瞎折腾来的,以至于此刻朱咸铭越发失望。 放下奏章,看了一旁边的食盒,侍立在侧的程英立马会意,上前打开盒子端出了羹汤。 揭开盖子,顿时香气扑鼻而来,让本就有些饿的朱咸铭食指大动。 “这儿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是!” 待程英离开,朱咸铭当即拿起碗来,盛上汤后送到了嘴边,不冷不热温度刚刚。 “真香啊!” 一口喝下去,朱咸铭只觉味道醇厚,舌舔唇边回味无穷。 第39章 审案 正统十年五月二十一,应天艳阳高照。 此刻应天府后方,胡进安收到了按察司的“传票”,正在更衣准备过堂。 衙门里一切他都打点好了,所有参与此事的吏役,都会一口咬定是正常查案,绝没有威逼钱财这等事情。 “老爷,按察司的人又催了,您看……” 距预定的开堂时间,已经过去有半个时辰,然而胡进安却还没出门。 “着什么急,先晾晾他们!” 话虽是这么说,终究还是要去的,否则就是藐视按察司,藐视太子之令了。 又拖拖拉拉耽搁了十几分钟,胡进安这才乘着小轿,不紧不慢去往按察司。 今日因是会审,所以阵仗格外的人,布政使和巡按御史都到了,还请了本地一些世宦名绅旁听,当然也允许了百姓旁听。 胡进安超期未到,众人白等了半个多时辰,现场已有人低声议论。 作为当事人的薛蟠,此刻正和讼师说着话,他很担心这场官司摆了。 同样作为当事人的,还有被按察司提出来的冯渊,此刻他遍体鳞伤形容枯槁,显然半个月来受了非人折磨。 但此刻他的眼里却有光,只因他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当然了,他的心情此刻也很复杂,尤其是看到了不远处的薛蟠。 这人差点儿把他打死,这人害他被冤枉拷打,可同样也是把自己救出了大牢。 让冯渊感到怪异的是,薛蟠不但救他出来,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胡进安告到了按察司。 “来了来了……” 外边儿传来的吆喝,让大堂内端坐的官员精神一振。 主位上坐的是按察使何顾谨,左右分别是郑显林和赵旭言,再往下则是按察司副使和布政使参政,以及应天知贾雨村。 可以说,金陵地面上的高官,能来的基本都来了。 很快,胡进安进了衙门,先是跟门口乡绅世族打了招呼,而后才迈步走进了大堂。 昂首挺胸越过薛蟠几人,胡进安昂首挺胸站在大堂内,并跟一众上官见礼。 “啪”的一声,何顾谨拍响了惊堂木,预示着庭审正式开始。 “原告薛蟠,你状告何顾谨威逼良民,敲诈钱财……可有证据?”何顾谨肃然问道。 “大人,这还需要什么证据,您看看冯渊身上这伤痕,这还不是明明白白的事?” 说完这话,薛蟠向冯渊狂使眼色,后者撑着伤体立马接话:“大人,草民被关进应天府大牢,被胡进安多番命人拷打,想要勒索我家钱财!” “幸亏小人宁死不屈,方才未能让其得逞!” 听得此言,大堂内很安静,大小官员们都很淡定,倒是外面的士绅和百姓们都议论起来。 官府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多数人都相信薛蟠所言为真。 “胡进安,你有何话说?”何顾谨发问。 “启禀大人,方才这二人所说,全是污蔑栽赃卑职!” “众所周知,卑职任应天推官,负责审理案件,对人犯用刑实属正常!” 转过身来,胡进安轻蔑看向薛蟠二人,说道:“若任此二人合谋陷害,只怕官府就没办法判案了!” 在这个时代,使用刑讯逼供很普遍,所以仅凭冯渊的伤,根本无法断定是非曲直。 正当薛蟠想让状师辩解,却见胡进安从袖中掏出一封文书,说道:“按察使大人,卑职今日也要上告,薛蟠冯渊联手合谋,意欲污陷朝廷命官,这是卑职的诉状!” 眼见胡进安倒打一耙,这可把冯渊气得半死,竟直接吐了口血出来。 何顾谨拿到状子正看着,坐在下方的钱瑞明和刘德言相视一笑,并向胡进安投去了肯定的目光。 诉状其实没啥可看的,何顾谨一直看不说话,是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弄。 朱景洪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抓胡进安这个典型,用以震慑整个金陵官场。 审案无非人证物证,冯渊的伤就是“物证”,可被胡进安一番辩解,此刻已经没有证明价值。 那么现在,唯一能犯案的,就只有人证了。 好在,何顾谨早有打算。 “来人,传人证!” 听到人证,胡进安一点儿不慌。 参与此事的吏役都被打了招呼,这些人到了只会证明薛冯二人污陷,到时或许就可以结案了。 然而这一等,直接等了半个时辰,所谓人证才被带上了大堂。 让胡进安意外的是,被带来的不是衙中吏役,而是几个人犯。 按察司佥事刘德言看向何顾谨,问道:“大人,不是传人证上堂?怎会押些人犯过来?” 瞥了刘德言一眼,何顾谨冷声问道:“是我审还是你来审?” 刘德言只得作罢,暗叹自己过于着急了。 “胡进安,这些人你可认识?” 上下打量了这些人犯,胡进安欠身道:“回禀大人,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正因为想不起来,胡进安此刻才有些紧张,怕这些人真是什么杀手锏。 “胡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些便是你应天府的囚犯,你怎会不记得呢?”何顾谨沉声问道。 经他这一提醒,胡进安才明白过来,于是问道:“大人所说的人证,指的就是这些人?” 此刻胡进安有些慌了,他只顾着打点吏役,却忘了牢里的这些人。 “他们一直待在牢里,里边儿发生过何事,那自然是一清二楚!” 没等胡进安说话,何顾谨又拍了下惊堂木,而后喝问道:“尔等听好了,本官问话你们要如实回答,否则严加治罪!” 前方十几名官员审问,这等架势着实震慑人心,在场人犯自是惊惧无比,哪敢不认真回话。 “冯渊被拷打一事,其中可有内情?可有被敲诈钱财之事?” “回话!”何顾谨加重了语气。 一帮人犯你望我我望你,却没一个人敢开口,只因胡进安正冷眼看着他们。 他们可知道胡进安是谁,人家堂堂应天府推官,岂是他们敢指认的。 “还不快说!”何顾谨有些生气。 其实他也失算了,没想到这些人犯如此胆小。 只能说他做官做久了,和底层百姓已经脱节,二者思维完全是两个世界。 “回话!”何顾谨越发严厉。 然而并无卵用,只吓得人犯们连连求饶,并高呼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胡进安露出了笑容,此刻他已经不怎么担心,多年刑名经验的他知道,这件案子已经审不下去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他反击的时候。 “何大人,看来案子已经不必审了,胡大人是清白的!”刘德言再次开口。 一旁的钱瑞明立马接话:“想来是这冯渊,诱骗薛家大郎上告,此人才是罪魁祸首啊!” 他们已经提前商量好,把薛蟠从案子中摘出去,所有罪名全推冯渊身上,如此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第40章 审不动 没等何顾谨回答,外面旁观的百姓都叫嚷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 普通老百姓太清楚当官的是什么东西,如今各地官员忙着捞银子补亏空,能用的手段几乎都用上了。 在场围观百姓,即使此刻未亲身经历,以往也有过被盘剥过不少,物伤其类让他们此刻极为愤怒。 但正常来说,百姓总是沉默的,敢在官府叫嚷的着实不多,这多亏薛蟠在其中安排了家奴。 他们眼看家主告官要落败,便执行了预先定好的策略,鼓动百姓声讨官府。 显然,薛蟠并非无脑之人,且手下还有幕僚帮忙想办法。 除在旁听百姓中安排人手,这几天他还发动手下各商号,对外大范围传播案情“真相”。 如此一来,薛家成了为民请命的角色,便可借助民意保护自己,最终立于不败之地。 也正因如此,所以钱瑞明才会把罪全推给冯渊,为的尽快将事件平息下去。 可问题是,有朱景洪严令在前,何顾谨哪敢轻易结案。 恰好此刻民意汹然,于是他顺势而为说道:“此案情况复杂,贸然结案如何向百姓交代?难道你我能堵住悠悠之口?” 钱瑞明正要说话,然而郑显林却先开了口:“此案重大,太子殿下让我等会审,便是要彰显公正,如今百姓心意难平,何大人谨慎处置,正是稳妥之举!” “赵大人,你说呢?” 巡按都御史赵旭言,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便是不想过多掺和这件事。 如今被郑显林问到,却让他必须要开口了。 “二位大人治理地方,所思所虑自是周全,在下并无异议!” 按察司、布政司和监察御史达成一致,便是金陵一省最高决策,下面官员根本无可抗拒。 暗赞郑显林助攻及时,何顾谨拍了惊堂木,大声道:“本官决定,暂时退堂,容后再审!” 这个容后很有意思,可以是一两个时辰,也可以是一两天之后。 三堂主官起身离场,其余官员也各自散去,胡进安走到了薛蟠面前。 “薛老弟,你我本无过节,何必要追着我不放?” “事已至此,我也不愿生事,你撤回诉状,咱俩的事就算了!” 胡进安面带笑容,说话的声音很低,一旁的冯渊却还是听到了。 刚才情形冯渊都已看见,让他升起来的希望再度湮灭,此刻又听了胡进安这番话,更是绝望到了极致。 然而薛蟠冷哼了一声,随即拂袖而去,根本没跟胡进安说话,大大出乎来了冯渊的预料。 薛蟠离开了,按察司的差役们也赶了过来,把冯渊架起带了下去。 这个时候,冯渊肯定不能再关应天府大牢。 再说另一头,本来何顾谨想拉赵旭言商议,后者直接推脱衙门有事走了。 没办法,按察司的内堂,仅有郑显林陪着他。 “老郑,接下来咱们如何行事?” 郑显林沉声答道:“咱能做的都做了,你说是吧?” 端起茶杯,何顾谨点了点,答道:“差不多!” “咱俩方才一唱一和,已是站在金陵同僚对面,想来也可以跟太子爷交代了!” 转过身来,郑显林看向何顾谨,说道:“不如……去跟太子爷讨个示下吧!” “好……咱们现在就去!”何顾谨放下茶杯。 谁知郑显林却道:“案子是你主审,我就不必去了!” “说真的,我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京营的骑兵要调动参战,凭白又要多耗钱粮,已经上禀钱粮的府县,那都要……” 听郑显林不停唠叨,何顾谨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去就我去!” ………… 行宫花园,凉亭之内。 朱景源凭栏皱眉,看着前方不断泛起涟漪的湖面。 按察司审案的情况,每隔十分钟就有人来汇报,听得朱景源是着急不已。 一旁桌子边,朱景洪正吃着点心喝着茶,与朱景源完全是两种心态。 “四哥,快过来坐下喝茶,一直站着您腿不酸吗?” “四哥?” 连续被喊了两声,朱景源才缓缓转过身,面带焦虑道:“十三弟,案子审不下去,你的谋划就要落空,我如何能不着急?” “四哥,谁说案子审不下去了,这不才刚开始吗?” 指着凉亭外,朱景源越发焦急:“刚才你没听见?刚开始就审不下去了!” 朱景洪不为所动,笑着说道:“四哥,那是正常来说,可若是你换个思路,事情就不一样了!” 在朱景洪看来,眼下可打的牌实在太多,朱景源完全是守着金山不自知。 做到凳子上,接过朱景洪递过来的茶杯,朱景源问道:“如何换个思路?” “如今金陵大小事务,是你全权做主对吧?” “是……” “也就是说,你的话等于是圣旨,对吧?” “十三弟,这话可不敢乱说!”朱景源极为谨慎。 对此朱景洪不以为意,而是接着说道:“所以怎么审怎么判,不都是您说了算?” 这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朱景洪实在想不到怎么能输,所以他是真的不担心。 然而听了他这这番话,朱景源还是一头雾水。 正当他想要发问,却听外面小宦官禀告:“禀告殿下,按察使何顾谨求见!” “他来做什么?” 朱景洪无奈道:“当然是吐苦水来,那个当官的不是这样?” 来到金陵这些天,接见了这么多次官员,按道理说这一点朱景源早该悟到,眼下还问着实让朱景洪无语。 “见不见?” “当然要见,毕竟还要靠他办差!” 朱景源也不多话,直接吩咐道:“叫他进来!” 从审案结束到郑何二人密议,再到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何顾谨是吃了午饭才来的。 “怂包老郑,让我一个人过来,真要出了事……你个老小子也跑不掉!” 心里不断吐槽着,很快何顾谨被带进花园,领到了凉亭外。 “臣金陵按察使何顾谨,参见太子殿下,十三爷!” 看着跪在外边儿的何顾谨,朱景源道:“免礼,起来说话!” “谢殿下!” “案子的事情,孤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按察司打算处置?” “太子爷和十三爷交代,臣是半分不敢遗物,誓要为殿下审结此案!” 先把口号喊出来,表明自己的忠心,接下来才好顺势说难处,这一手何顾谨很熟。 “可如今……证据不足,案情难以推进,臣与布政使郑显林多番计议,可终究没理出个头绪!” 时刻不忘提到郑显林,何顾谨着实用心良苦,生怕事情被自己一个人扛了。 “故而此番过来,特向太子爷讨个示下……” 第41章 我们的对手 被何顾谨问该怎么办,朱景源当然是毫无办法,所以他看向了一旁的朱景洪。 示意太子不必担忧,朱景洪拿起一块儿糕点,边吃边说道:“何大人……” “臣在……” “你做官多久了?” 突然被问这话,何顾谨一时转不过弯,但还是答道:“臣是承平五年中的进士,到如今为官已二十二年!” 拍了拍手,朱景洪弹去糕点碎屑,接着说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二十年的老刑名了……” 何顾谨从知县开始做起,前前后后审了不知多少案子,说是老刑名并不夸大。 “臣不过多审了些案子,但比起……” 没等何顾谨说完,朱景洪却又开口:“既然如此,今日为何不会审案了?” 说这话时,朱景洪目光如剑,直接刺向何顾谨的眼睛。 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外加朱景洪确实气场强大,何顾谨哪敢与朱景洪对视,本能的低下了头去。 而在一旁朱景源眼中,只觉得眼前小弟仿佛变了个人,这种感觉近期他已经历数次。 在朱景源心底,他也希望能有威服百官的本事,可偏偏他就是做不到,所以他很羡慕朱景洪。 “十三爷这话,微臣实在不明白!” 这话着实是真心实意,何顾谨是真的不明白,怎么自己就不会审案了。 只见朱景洪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何顾谨:“审案嘛……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甚至于颠倒黑白……” 听到这些话,朱景源大感震惊,他受的教育根本不可能让他想到这些。 此刻朱景洪提出来,他本能就想出言反驳,好在最终他忍住了。 毕竟眼下的局面,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这些路数,胡进安玩儿得炉火纯青,你却说自己不明白……” 走到何顾谨身后,朱景洪语气越发森冷:“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十三爷,这些臣……” 根本不给何顾谨辩解机会,朱景洪严厉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太子爷分忧,如今却爱惜羽毛瞻前顾后,这难道称得上忠臣吗?” 又是耍阴招,又是扣帽子…… 朱景洪无所不用其极,让何顾谨一时间汗如雨下,竟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仍旧坐着的朱景源,此刻总算知道小弟为何不慌了,原来他根本没想过用正常手段取胜。 情急之下,何顾谨连忙跪地,叩头道:“殿下……臣之忠心,天日可鉴!” 他已经慌了,以至忘了最浅显的道理。 他何顾谨是朝廷命官,而不是太子的家奴,他只需要对皇帝尽忠就可以,完全不必受朱景洪的PUA。 朱景洪趁热打铁,当即说道:“是吗?忠不忠心,不是靠嘴巴来说的!” “案子让你审,如何做成铁案,你明白如何做了?”弯腰看向何顾谨,朱景洪徐徐问道。 短暂沉默之后,何顾谨咬了咬牙,答道:“臣……明白了!” 此前他还觉得,自己是金陵角力场上的棋手,如今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原来他这位按察使,和薛蟠冯渊没啥区别,都是太子和朱景洪的棋子罢了。 做棋子就要有觉悟,棋手都把话挑明了,不干立马就得变成棋子。 “明白了就好……” 来到何顾谨面前,朱景洪弯腰把他扶起,同时语重心长道:“你放心办差,太子和我都是你的后盾!” “这次金陵的差事办成,我们定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这话,朱景洪转过头问道:“四哥……你说是吧!” “嗯!”朱景源应了一句,并未给出实质性保证。 “如此,何大人就忙去吧,要尽快出成果!” “是!”何顾谨无可奈何。 这一趟前来觐见,他可是被磋磨够了,以致现在只想离开。 “去吧!” 勾着腰退出凉亭,何顾谨加快步伐离开了。 “十三弟,这样办事……非堂堂正正之道!”朱景源表情严肃。 谁知朱景洪义正言辞道:“这是当然,但这是何顾谨做的,与咱们有何关系?” 眼见小弟下限如此之低,朱景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自己都没咋出力,又岂能去怪罪朱景洪。 “十三弟,昨日锦衣卫来报,各地官员有往金陵汇聚之势……” “按察司衙门严刑拷打,这事儿绝对是瞒不住的,若这些官员闹将起来,又当如何?” 其实这些问题,朱景洪早就考虑过了,所以此刻他仍是不慌,反而气定神闲道:“所以呀四哥,按察司的审问,从来就不是重点!” “哦?什么意思?” 从始至终,朱景源都被牵引着思路,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个傻子。 “按察司审案子,是震慑金陵官员的手段而非目的!” “……” 沉默了几秒,朱景源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所以从始至终,我们真正对手都是金陵地方官!” 从新坐回凳子上,朱景洪翘起二郎腿说道:“四哥,即使咱不使这些手段,你以为胡进安伏法后,这些人就会善罢甘休?” “不会的……薛家还未上告时,这些人就在互相串联,他们早就有合谋对抗之心了!” 朱景源又沉默了,这些深层次的东西,无论他还是高书言都没想过。 “十三弟,这些……你是如何想到的!” 不管咋说,朱景洪都只是个刚满十五的“孩子”,按道理说他不该懂这么多。 更关键的是,此前朱景源一心练武,从未展露出过人之智,眼下操弄官场的手段实在反常。 朱景洪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从前世工作经验,以及乱七八糟电视剧里学来的。 他善于谋定而后动,对可能的发生的怀疑早有准备。 于是轻飘飘解释道:“这些破事儿,我跟龙禁卫那帮人胡混时,耳朵都听起茧子来了!” “还有史书里那些故事,讲的不都是这些事?”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十三弟虽不喜读书,却能举一而反三灵活运用,我不及也…… 朱景源心中暗叹,好在他是个十足的好人,所以心里并无极度之心,反而为朱景洪感到高兴。 “十三弟,此前你吵着来金陵,我还说你是孩子心性,如今看来是为兄浅薄了!” 谁知朱景洪顺口说道:“岂止是你,老头儿一样浅薄得很,成天只知道逼我们读书,死读书也不知道有啥用!” 这些话显得不太成熟,但符合十五岁“孩子”的心性,反倒让朱景源觉得很合理。 喝了一口茶,朱景源笑着说道:“父皇若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怕你半个月别想下床!” “这不是隔着一千多里嘛!”朱景洪跟着笑道。 第42章 本分 【评论区有我对薛家的看法,欢迎大家讨论!】 “十三弟,既然咱们要对上金陵一省官员,那该如何应对?” 感慨之后,全然没有办法的朱景源,有些不好意思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就是从小含着金汤匙,被身边贤达之人洗脑的后果啊……朱景洪暗自感慨。 “四哥,如今应天府内名义汹然,你可知道?” “知道一些,是因为这件案子,官府盘剥过甚,百姓苦不堪言……故而义愤填膺!”朱景源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或许他做了皇帝,死后也会得个“仁”的谥号……看着朱景源发自内心的悲悯,朱景洪暗自思忖。 撇开乱七八糟的想法,朱景洪说道:“百姓苦不堪言,正是为民做主的时候啊!” “所以四哥……你还怕什么呢?” 薛蟠卷起的民意,在朱景洪看来是可以利用的,而且是很好的一面大旗。 所以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因势利导,让百姓闹出更大的动静,借势便可对抗金陵地方官了。 “这……” 见朱景源还没明白,朱景洪只能接着说道:“四哥,为民做主,天经地义……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沉思一阵,朱景源极为郑重道:“可使用非常手段,只怕朝野上下,会非议不止!” 这话很正确也很关键,说到底官员才有话语权,若朝野上下一起声讨他这太子,失了人心他这位置就真完蛋了。 好歹当了这些年太子,这点儿见识朱景源还是有的。 “我们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子,传到哪里都是不怕的,实在不行……四哥到时把过错推我身上!” 见朱景源要说话,朱景洪又接着说道:“四哥……无论朝野上下议论如何,只要把倭寇的事给平了,父皇就不会对你有意见!” 换句话说,只要是让皇帝满意了,其他人说再多都是屁话。 更何况,事情没有朱景源想象中那样极端,他这太子在朝野还有很多拥趸。 朱景洪表情严肃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也派人在民间传递消息,牢牢把握舆论主导权!” “嗯!” 朱景源似懂非懂,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他没有再多问下去。 ………… 再说何顾谨回了按察司,郑显林已在衙门里等着他,一开口就是问情况如何。 “你不是忙得很,怎么有闲心专程过来问这些?” “总能挤点儿时间!”郑显林干笑了两声。 “你快说说,十三爷怎么说?” 坐回椅子上,何顾谨表情严肃道:“十三爷说……” 等了几秒钟,见何顾谨面露难色,郑显林忍不住追问:“说什么?” “唉……十三爷让咱想办法,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案子给判了!” 见郑显林正在思索,何顾谨直接挑明说道:“就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这些……” 感叹朱景洪不择手段之时,郑显林叹道:“这是还嫌咱做的不够多啊!” “既然走上这条路,还能有什么办法,做吧……” 目光扫向郑显林,何顾谨沉声道:“真要这么干,消息肯定盖不住,到时候唾沫跟洪水一般涌来,老郑你可要帮我!” “你要我说多少遍,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怎么就是信不过我!” 说到最后,郑显林已经有些生气,起身后目光灼灼盯着何顾谨。 “那最好不过了!” 二人又商量了一阵,然后便各行其是去了。 何顾谨落实得很快,只是威逼利诱了一番,从应天府抓来的人就招了。 但问题是,囚犯的招供证明力度不够,他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于是他又下令,去往应天府衙抓来,打算一举将案子定为铁案。 到了现在这一步,什么规矩体统已经顾不得了,办好差事保住乌纱帽才是要紧的。 ………… 随着按察司差役到来,应天府衙被闹了个鸡飞狗跳。 牵涉其中的吏役,足足有十几号人带走,让衙门口看热闹的百姓过足了眼瘾。 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他们回家后的谈资,又可以在亲邻面前显摆了。 坐在府衙内的贾雨村,此刻心里却不平静,甚至有些坐卧不安。 他刚补缺还未满一个月,治下就出了这样的案子,情况必然会捅到朝廷里去。 激起风浪,他这乌纱帽说不定就被吹落了。 想到这些,贾雨村更是焦躁不安,思索一番后当即提笔,要将金陵的情况告知荣国府,希望他们在朝中多加斡旋。 匆匆写好书信,封装好后贾雨村唤来亲随,让其立刻启程赶赴神都。 做完了这些事,贾雨村又收拾了一番,打算去见见自己的大恩人。 让人备好轿子,贾雨村便往巡盐御史衙门赶了去。 金陵一省御史有十几个,唯巡盐御史有单独衙门办公,其余都归在巡按都御史衙门。 应天府城内衙门很多,基本都聚集在靠北位置。 府衙和巡盐御史衙门相隔不远,乘轿不过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今日林如海身体抱恙,除非必要一般不见外客,得知贾雨村来访则破了例。 贾雨村在会客厅等几分钟,更衣完毕的林如海才现身,二人一番客套见礼后,方才分宾主各自落座。 “林兄,近日城里发生的事,你可有所耳闻?”贾雨村轻声发问,显得格外小心。 林如海深受皇帝信任,已加官至正四品,是金陵地面数得上的人物,贾雨村岂能不恭敬对待。 咳嗽两声,林如海端起茶杯,说道:“听过一些,多事之秋啊!” 探过身子,贾雨村询问道:“林兄对此,有何见解?” “唉……国事艰难,金陵上下本该勠力同心,眼下却闹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会姑辜负圣上期许!” 见林如海提到皇帝,贾雨村岂敢不郑重相待,于是他接着问道:“还请林兄为我解惑!” 并未召集答话,只见林如海慢悠悠放下茶杯,而后捋着胡须说道:“如今国事艰难,朝廷里里外外都要用银子,圣上希望金陵之事自解……” “可如今情形那是办事的样子,一旦金陵之事糜烂……你说谁会遭殃?” 贾雨村皱眉答道:“只怕太子……” 林如海反问道:“太子是圣上嫡长子,可金陵的官员是谁?” 自朱元璋以后,大明皇帝都有杀臣下的习俗,功绩越高的就越明显。 朱咸铭自比唐太宗,自然视官员如牛马,用时便擢无用时便黜,必要时杀一拨也毫不手软。 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官员却不是,金陵事败太子很惨,但其中捣鬼的官员只会更惨。 “所以林兄的意思是,我们要帮太子办成差事?”贾雨村凝神问道。 “为臣以忠,乃是本分!”看向贾雨村,林如海目光如炬。 第43章 薛家的难处 因为忠心,林如海才会站皇帝的立场考虑问题,才会有他对贾雨村的一番话。 事实上,金陵官员们的不同选择,归根结底是因为立场不同。 当然了,从被贬官到被起复,贾雨村更懂得为自己考虑。 所以林如海的话他听了,却暂时没有被说动,因为他还要认真考虑自身利益。 当下应天府的账目,只有少部分还没查明白,即使这些都存在问题,也和贾雨村这新来的知府无关。 换句话说,贾雨村根本没有危机,所以不忙着做出选择。 但他很清楚,危机也代表着机遇,操作得当或许能免十年功夫。 此前罢官的遭遇,让他在官场上缺乏安全感,所以一心想把官做大,目标甚至直指内阁中枢。 坐在轿子里,贾雨村皱眉思索,脑中反复回想着林如海的话。 其实几天前钱瑞明找过他,明里暗里在引导他站队,都被贾雨村搪塞过去了。 这几天他一直没闲着,一边收集各衙署和京里的消息,同时对其认真分析外加考量。 派系斗争的大致脉络,他基本理已经理清,就看接下来怎么选了。 “选就选错的风险,当真要选的话……也只能如林兄所说,从陛下之盼而择!”贾雨村暗中暗忖。 但这又会产生一个问题,帮了太子就会得罪睿王,于他而言也是个麻烦。 要不要继续装傻充愣……贾雨村此刻极为纠结。 而在另一头的薛家,薛蟠同样愁眉苦脸。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上告,闹到这一步让他苦不堪言,今日他就很想当堂撤诉。 但想到当日刀架在脖子上的情形,薛蟠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退缩的想法顿时无影无踪。 “你是说……镇江府没给咱开票?” “正是……” 答了一句,薛家管事接着说道:“我们的船过不去,买下的粮食就只能堆着,偏生泰兴那边仓库不够,许多粮食还露天堆着!” “这要是下一场雨,只怕粮食就得烂了……” 薛蟠攥紧了拳头,恶狠狠说道:“镇江府那些人,平日可没少拿咱们好处,如今竟给我使绊子,真是些畜生!” 管事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大爷,只怕这事儿……和咱府上案子有瓜葛!” “我告的是胡进安,跟镇江府有多大关系?胡说八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大势,即便贾雨村也要大量收集消息,经过几天分析才理清脉络。 此刻薛蟠反驳,这管事也觉得自己想多了,随即便不再多言。 这管事又说了些其他事,然后才离开了客厅,独留薛蟠一人喝闷酒。 “大爷,太太那边传饭了!” “知道了知道了……” 薛蟠很不耐烦甩手,丫鬟怕遭无妄之灾,于是连忙退了出去。 虽然薛蟠已经成年,可到底还没有成家,外加大房人丁稀薄,所以吃饭一直都是一起。 又灌了了口闷酒,薛蟠才动身往内宅赶去。 “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喝这么多酒……你怎么就长不大啊!” 闻到儿子身上的酒味儿,薛姨妈就忍不住训了起来,薛蟠则是无所谓的坐在原地。 丫鬟婆子们很快摆上饭菜,面对佳肴薛蟠却毫无胃口,心里一直想着皇差上的事。 “宝钗怎没过来?” “禀太太,方才已经传过话了,姑娘说把帕子绣好了就过来!”丫鬟答道。 这个时代的贵族小姐,除了读书写字便是做女工,后者尤其要重要些。 “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再去叫她……何苦饿坏了身子!” 话音落下时,后堂已传来了说话声,却是宝钗和几名丫鬟过来了。 “娘……” “快坐吧!”看到女儿过来,薛姨妈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家三口吃了一会儿,眼见兄长愁眉不展,宝钗忍不住问道:“哥……可是为案子的事烦心?” 自家妹妹冰雪聪明,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来……薛蟠如是想着,便将官府为难的事说了出来。 “小妹,你说该怎么办?那些粮食可不能拖,出了事要掉脑袋的!” 他们预备的是军粮,如果没有按时送到,司礼监的处罚会极为严厉。 “太子殿下来剿倭,这些粮食便是为太子殿下预备,大哥何不设法将此事上报太子?”宝钗轻声答道。 薛蟠一脸犯难道:“这倒不是不行,只是我没有官身,没办法向太子爷递消息!” 薛蟠祖父虽只是中书舍人,当年却是世祖朱审焯的心腹,官阶虽低却地位尊崇。 薛蟠之父好歹是个举人,生前在户部挂了主事的职衔,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员。 一想起这些,薛姨妈只感心头火起,越看薛蟠越觉得不顺眼。 “这些年来,有不少官员和府上交好,大哥何不找他们的门路?”宝钗皱起了娥眉。 “这……此前这帮人来借钱,多数都被我挡回去了,眼下找他们帮忙,只怕……” “你说说你,能成个什么事?你爹走的时候,就说……”、 薛姨妈又要训子之时,却听宝钗说道:“我记得此前姨妈来信,说应天知府贾雨村受姨丈家推举,方才能来应天任职……” “大哥何不去找此人帮忙?” “不会……他到应天不就,咱家就得罪了他吧?”宝钗审视自家兄长道。 “既然有这层关系,那我就试试看去!” 薛蟠也是真的着急,以至于连饭都不想吃了,起身就往外边儿赶了去。 宝钗连忙劝道:“大哥,也不急于一时,如今天色已晚,贸然到府岂不唐突?明日一早再去吧!” 想想这话确实有道理,薛蟠只能转身回来,叹了口气便开始吃饭。 “蟠儿,你得尽快想办法,把户部的官身拿到,否则如何能撑得起这个家!”薛姨妈叹了口气,满脸愁容清晰可见。 在薛姨妈的唠叨声中,一家三口吃完了晚饭,又说了阵话才各自散去。 一言不发走在内宅廊道中,宝钗停在了拐角处,扶着栏杆眺望天上繁星,最终发出了一声叹息。 本来家族内部就有不稳,眼下又遇到这些麻烦事,风雨飘摇让人难以安心。 偏偏作为顶梁柱的兄长又靠不住,这让宝钗如何能不忧心。 在她身后,只跟着贴身丫鬟莺儿。 “姑娘,你有什么心事?”莺儿忍不住发问。 在她心中,聪明睿智的宝钗犹如天上仙女,又怎么会有排解不了心事。 “你懂什么心事!” “我当然懂了,姑娘莫非……是想未来夫君了?”说到这里,莺儿自己都笑了起来。 她俩虽是主仆,但感情却不是一般的好,见左右无人莺儿才敢玩笑。 知道莺儿是想逗自己开心,所以宝钗并未动怒,而是转过脸说道:“莺儿,这一个月的酸枣糕,你就别吃了!” 听得此言,莺儿当即傻眼。 第44章 口谕 时间来到第二天,按察司并未发出“传票”,所以薛蟠带着礼物去了贾雨村官邸。 当他和贾雨村密谈之时,经过一天时间的发酵,按察司审的案子在民间进一步传开。 此前薛家在应天名声并不太好,得知薛家是替小老百姓打抱不平时,应天的百姓们转变了对薛家的看法。 为了小老百姓申冤,敢把当官的告到按察司去,从古到今也是稀奇事。 “看来以前所听传言,多数都是假的……薛家大郎是好人啊!” “如今看来,薛家已是后继有人!” “但我听说,前些日子薛家大爷还当街动武,好像还打死了人!” “只怕是有人夸大,当街杀人这还了得?” “想来是了,如今的仗义执言的薛大爷,怎么会去杀人!” 大街小巷上,到处都能听到有关薛家的议论,此时的薛蟠无异于应天府顶流。 “你说……薛家这次能告赢吗?” “怕是难啊,自古以来官官相护,薛家再有钱怕是也敌不过!” 这话得到了普遍赞同,偏偏人群中有人提出不同看法。 “那可不一定,官官相护是不假,可如今咱们应天城内,可是有太子爷坐镇的!” “太子爷是谁?那是日后的皇上万岁爷,难道他不会替咱百姓做主?” 很明显,在百姓之中说这些话的,便是朱景洪派出来引导舆论的。 这些人全是京营士兵,和金陵地方没有利益牵扯,靠他们传“谣”是靠得住的。 “我可是听说了,这次皇上派太子爷来金陵,就是要惩治这些贪官污吏!” “知道人薛大爷为啥敢告官?” “为啥?”百姓们发出疑问,他们确实很好奇。 “就是因为薛大爷知道太子爷公正,会给咱百姓一个公道!” “好啊……这可太好了!” “有太子爷做主,就不用担心官司败了!” “这帮狗官,早就该治他们了!” “皇上万岁爷圣明啊……” 这便是当下的百姓,他们或许精明市侩,但依然信奉明君贤主,只认为官员才是坏的。 此刻街角的情形,在应天府各个地方上演着,舆论正往朱景洪期待的方向发展。 穿越过来个把月,他已在用自己的办法,开始改造这个世界。 而此刻的他,穿着比较正式四团龙云纹圆领袍,头戴乌纱翼善冠和朱景源站在宫门口。 在他俩身后左右,是列队的龙禁卫侍卫,以及大批旗手卫的仪仗人员。 半个时辰前他俩就得到消息,知道京城来的钦差已进了城,吓得二人匆忙准备起接旨事宜。 安排妥当之后,他俩已在宫门外等了十几分钟,然而钦差却还没出现,便让朱景源焦躁起来。 他害怕钦差带来老爹的责问,更害怕自己差事办得不妥当,让老爹对自己彻底失望。 想到这些,朱景源竟感到口干舌燥,于是看向了一旁的老弟。 让他意外的是,此刻朱景洪正在发呆,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十三弟,你在想什么?”朱景源好奇问道。 被他的话惊醒,朱景洪正色道:“四哥,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什么爱不爱的?莫非你又听了什么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朱景源板起脸来,他很担心朱景洪学坏。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明着说爱与不爱,这是非常出格的话。 见朱景源理解不到,朱景洪又说道:“那四哥……你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吗?” “你……看上了谁家姑娘?” “算是吧!” “谁家的?”朱景源起了八卦之心。 少年也怀春,当年他也经历过,倒不觉得有个什么。 虽然是开个玩笑,但在这个礼教大防的时代,朱景洪还是担心乱说坏人姑娘清誉,于是搪塞道:“此前出宫,在街上碰到的,也不知是谁家姑娘!” 朱景源不会想到,自家亲兄弟会骗自己,接话道:“那必定是个大美人了?” 聊这些事情,让他心态要放松些,所以朱景源不免多问几句。 “长得还行……” 一边说着,朱景洪手不停的想要形容,脑中浮现出在风卷帘起时所见一幕。 沉浸其中,朱景洪徐徐说道:“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下着实惊讶到了朱景源,在他印象中朱景洪只喜欢练武,读书基本是能逃就逃,为此没少挨老爹痛打。 就这么个学渣,此时竟念出应景的诗,这着实显得不太真实。 “对了四哥,这诗前两句怎么念来着?” 好吧,仅这一句话,又将朱景源的印象拉了回去,老十三还是那个老十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 “四哥,这杜甫不愧是诗圣啊,居然能写出这样的好诗,也不知道当年武媚娘是有多美!” 这番话,直接把朱景源听傻了,本来他想纠正一番,但想了想最终还是算了。 “十三弟,往后还是多读点儿书!”朱景源苦笑道。 “我尽力!”朱景洪笑着答道。 此刻,朱景洪做出了重要决定,他要写出今生第一封情书。 “禀太子殿下,钦差已到了外宫门!”有宦官飞奔而来。 从外宫门到他们站着地方,步行用不了几分钟,听得此言朱景源又紧张了起来。 就连想入非非的朱景洪,此刻心情也感到有些忐忑,让他只能怪前身太不争气。 没一会儿,外边儿传来了马蹄声,只见十几骑飞速靠近。 等那人靠近后,朱景洪看清此人是个太监,只觉对方面善却不知身份。 “原来是胡掌班!”朱景源先开口说话。 来人名叫胡永全,乃是东厂掌班太监之一,乃是维护皇权的忠犬。 “太子爷,主上有口谕!” 朱景源连忙跪下,叩拜道:“儿臣叩问父皇圣安!” 随着朱景源跪下,周围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其中也包括入乡随俗的朱景洪。 这个时候,胡永全代表着皇帝,只见他挺直腰杆说道:“圣躬安!” “陛下口谕……” “太子,朕让你来金陵平倭,如今时间已逾两旬,你都做出过何等成果?” “若你自觉无能,便早些返回京城,莫要耽误朕的大事!” 听到口谕极尽贬低之能,再联系前身印象中威严可怖的皇帝,朱景洪一时有些可怜自己这四哥。 从小到大都被严厉管教,从来不允许他出半点儿错,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夸赞,还能有正常三观着实不容易。 好在自己是穿越来的,不会受皇帝凶威影响……朱景洪暗自庆幸。 “老十三……” 刚刚还可怜太子不易,听到胡永全语气冰冷叫到他,朱景洪竟在大热天打了个寒噤。 第45章 三尺白绫和毒酒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怕,但这身体就是不听招呼,以至于恐惧蔓延到全身,最终让朱景洪放弃了抵抗。 条件反射,这是前身不知挨了多少打练出来的,根本不是朱景洪能控制的。 “我听说你在金陵闹得厉害,你给老子听好了,惹出乱子回京腿给你打折了!” 说这话时胡永全表情极为严厉,显然是模仿朱咸铭当时的语气,这也是传达口谕必要的操作。 但在这里有个细节,朱咸铭的自称从“朕”变成了“我”和“老子”,显然更多扮演的父亲的角色。 在惶恐惧怕之中,朱景洪察觉到了这点儿不同,也让他看到了更多的机会。 回想起来,好像在十来个儿子中,皇帝老爹只对他管教严厉,平日教导训斥着实更像父子。 看着仍俯首跪在地上的两位皇子,念完口谕的胡永全连忙闪到一边,就要扶着朱景源起身。 “太子爷,您快起来,跪久了可别伤着!” 传旨的时候他是钦差,口谕说完了他就是奴才,岂敢不对朱景源二人恭敬。 起身之后,朱景洪看起来倒没个啥,唯朱景源神色怅然目中无时候神。 “太子爷,您此前上的几道奏章,主上已经批复过了……命奴才一并带了过来!” 说完这句话,胡永全向身后招了招手,其身后一士兵上前递来了个盒子。 接过盒子,胡永全勾着腰递到了朱景源面前,然而后者仍处于宕机状态,根本没理会面前的胡永全。 好在朱景洪还活着,于是他替朱景源接过了盒子,而后对胡永全说道:“胡公公,我爹刚才那些话,我娘知道吗?” 被朱咸铭揍了这么多年,朱景洪还能活得好好的,可少不了皇后的维护。 “这……十三爷,小的哪知道这些!” 朱景洪脸色一沉,说道:“是吗?那你最好让我娘知道,否则我若挨了痛打,你小子也别想好过!” 当场威胁传旨钦差,也就朱景洪能干出这档子事,靠的就是自己有圣宠在。 没错,老皇帝虽然揍他,那也确实是爹打儿子,必然是有父爱在其中。 “小的明白!”胡永全苦笑着答道。 别看他是个东厂掌班太监,那怕是司礼监的秉笔和掌印,说穿了也只是皇家奴才而已。 真惹得朱景洪这浑人不高兴,一拳打死了也是白丢性命。 疏不间亲,皇帝总不能让自己儿子偿命,最多不过一顿板子而已。 “太子爷,口谕已经传到,若您没有别的吩咐,奴才这就回京复命了!” 这地方胡永全一点儿都不想多待,他生怕朱景洪又搞什么幺蛾子。 “胡公公,你替我向父皇问安,并转告父皇……儿臣一定会竭尽全力,平定金陵倭患!” “是!” 再度向朱景洪二人行礼后,总共在行宫待了不到十分钟,胡永全上马后便离开了。 来的时候因皇帝要求,他们是以每日六百里的速度赶路,如今回去便可以慢些了。 来回接近三千里,他胡永全可不是铁打的,长时间快速赶路身体也吃不消。 马蹄声渐行渐远,行宫处只剩一种侍卫和仪仗,以及站在前边儿的兄弟二人。 看着前方宫门,朱景洪叹息道:“四哥,咱们在这儿费心卖力,老头儿连句好话都没有,他这人品……” 敢当众编排皇帝的,这世上只怕也只有朱景洪了。 但周围众人都不觉得奇怪,只因他们见怪不怪了。 别说现在,便是以往被打烂了屁股,朱景洪被抬下去后也会说这些话。 一句话形容,怕是真怕,浑也是真的浑。 然而朱景洪话还没说完,却听见周围发出了惊呼声,转头一看却是太子晕倒了。 太子晕倒可是大事,周遭宦官连忙上前照料,最终在朱景洪指挥下抬去了寝殿。 当然了,朱景洪还严令在场众人,太子晕倒的消息不准传出去。 很快太医赶来,瞧了之后说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气血不畅所致,开几副安神药吃也就好了。 半个小时候,朱景源已经醒了过来,正在看胡永全带来的奏章。 朱景洪本来想拦着,可是根本拦不住,于是只能听之任之。 “你替朕分忧,还是朕替你分忧?” 这是请求调拨水师的批复,可以说措辞极为严厉,看得朱景源眼泪都在打转儿。 余下几份奏章,则是朱景源专门的请战折,上面的批复同样也很严厉,甚至不乏贬低和讥讽。 总体来说就一个意思,朱景源来了个把月屁事没办成,根本就不配做大明朝的太子。 看到最后,朱景洪真的落下了泪珠,此刻他感到无尽的委屈和悲伤。 “你们都出去,五十步内不许有人!”朱景洪吩咐殿内众人。 待宦官宫女全都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朱景洪兄弟二人。 眼见只有亲兄弟在,朱景源情绪根本控制不住,最终竟嚎啕大哭起来。 “四哥,其实也没多大事,不就是被骂了几句嘛……你看我,老头儿还说要把我腿打断……” 没等朱景洪把话说完,就听朱景源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十三弟,这么多年……我一直竭尽全力,想做好爹他交代的每件事!” “他让我读书,我两个月就将四书五经背下,他让我进学,一年四季无论寒暑我从未迟到,他让我……” “爹他要求十分,我都会努力做到十二分,不是想坐稳这狗屁太子之位,只盼着他老人家能夸我一句……” “说……老四,你小子不错!” “这么多年了,无论我做得多好,爹他从来都是责骂,从来都是挑我的错处,从来没夸我一句啊……” 越往后说,朱景源情绪越发崩溃,甚至于捶胸顿足,看起来显得有些癫狂。 朱景洪只是默默听着,他知道这位大哥需要发泄。 这样的原生家庭,着实让人喘不过气来,朱景源没长歪也不容易。 哭诉了几分钟,朱景源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顶横梁。 ”四哥,你好些了?”朱景洪试探着问道。 几息之后,只听朱景源平静说道:“十三弟……此番我被发配金陵,如今爹又派太监来责骂我,看来这一天终于到了……” “那一天?”朱景洪摸不着头脑。 只见朱景源从床上坐起,转过身看向朱景洪,一字一句道:“爹要废我太子之位了!” “四哥,这不可能,你别胡思乱想……” “这不是胡思乱想,爹一直喜欢老六,夸他文采可比圣贤,夸他做事稳妥老道,还说……” 还说过什么,朱景源差点儿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四哥,你是嫡长子,太子位肯定是你的……”朱景洪还在劝解。 朱景源根本理会,而是自顾自说道:“今日派人来责骂,下次就是废太子的诏书了……” “甚至……还有三尺白绫和毒酒!” 第46章 好险 【感谢“砍材喂马”、“李白忠实粉丝”两位的打赏。不建议账户上留存太多起点币,以免触发金融风险!】 眼看朱景源越说越离谱,完全是自己吓自己,朱景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说杀朱景源,便是要废他的太子位,皇帝都得过皇后这一关。 “也好,至少能给我个痛快,不必像老大老二一样,死得憋屈……” 老大朱景渝,当年有夺嫡之心,鼓动朝臣攻击太子,被朱咸铭一脚给踢死了。 而事后查明,其中还有老二朱景湛在撺掇,于是朱咸铭当即废其王位,并下旨将其永久圈禁。 在破败的王府中,朱景湛忧惧交加无人问津,不到半年便不治而亡。 所以朱咸铭不只是逼父弑兄,对自己亲儿子也是毫不手软。 有这样的爹在,也难怪朱景源忧惧交加,以为老爹也要对自己动手了。 “四哥,别忘了……娘还在呢!” 皇后杨景音,那是真正疼爱儿子的母亲,也是给予朱景源最多温情的人。 也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朱景源在压迫下才没长歪,才会将善良仁慈种到心间。 “对……还有娘,还有娘护着我!” 一边说着,朱景源便踉跄起身,而后往书桌方向挪动去。 “四哥,你又怎么了?” “我要给娘写信,娘会救我的……” “四哥,你若这样做了,便会真的激怒老头儿,到时候只怕真的无可挽回了!” “可我该怎么办?能怎么办?”拿起笔,朱景源显得格外无助。 “老头儿说咱们差事没办好,咱把他办好不就得了?” “那又谈何容易!” “只是不容易,又不是办不到!”朱景洪不以为意。 没等朱景源再问下去,朱景洪从他手中拿掉了笔,而后说道:“四哥,你先休息,有事一会儿再说!” “身体是本钱,若你身体垮了,那岂不是便宜了老六?” 一番劝慰之后,朱景源总算是被说动,躺到床上竟很快就睡了过去。 心神俱伤,朱景洪是真的怕他倒下,那样就白让老六摘桃子了。 出了大殿,朱景洪吩咐所有人不得打扰,而后便往校场方向去了。 何顾谨正按他的意图审案,此刻他只得静待局面发展,并就最新情况的做出反应。 这也意味着,他只能待在行宫,不能出去晃悠。 前几日何嘉言送来了武器铠甲,到现在朱景洪还没用过,正好今日拿来试试手。 事情吩咐下去后,自有侍卫官宦们忙碌,朱景洪则是换衣服去了。 眼下团龙袍翼善冠,显然不适合剧烈运动。 大约半个时辰后,应天行宫西侧马场内,朱景洪身着简单的黑色交领贴里,正张弓搭箭瞄着前方目标。 他手里用的是硬弓,有效射程起码一百多米,毕竟军中配发的还好些,要弄来何嘉言显然费了心思。 如今这时代,火枪已经大规模应用,但因其射速射程和精准度不够,外加成本比较高,所以未将强弓挤出历史舞台。 至少朱景洪手里这张弓,杀伤力绝对超过火枪。 今日除了试弓,他还要试铠甲和兵器,以及难度最高的骑射。 好不容易练一次,总得把会的都练一遍,如此也可更好契合这具身体。 确认瞄准了前方,朱景洪松掉了弓弦。 只听“嗖”的一声,箭矢飞驰而去,轻而易举命中靶子,可惜没有正中靶心。 客观来说,七十米距离能射到这种水平,在军中已称得上佼佼者。 然而现场围观侍卫,却没一个人出言喝彩,只因这不是十三爷的“真实水平”。 “十三爷,您喝茶?”宦官余海开口询问。 把弓扔向一旁侍立的陆育新,朱景洪转过身走向椅子方向,余海捧着茶盏立刻跟上。 “这是什么茶?”朱景洪随口问道。 “是忠顺王爷呈送主上的贡品,到底叫个啥名……奴才也不知道!”余海满是尴尬答道。 “原来是九叔……” 根据前身记忆,忠顺王朱咸镆并非皇室近支,其祖上乃是懿宗一脉所封藩王,与世祖朱审焯是亲兄弟。 传到朱咸镆这一代,按世祖所定降等袭爵祖制,他本该领正一品镇国将军之爵。 只因朱咸镆的父亲,在“东华门事变”中出过力,且在之后高调支持朱咸铭继承帝统,所以被格外加恩袭了郡王。 放下茶杯,朱景洪向不远处的陆育新招了招手,后者连忙跑了过来。 “如今军中备有火铳,你想办法给我弄几支来,最好是不同样都来一件!”朱景洪慢悠悠说道。 火铳虽未能淘汰弓箭,但在军中已不是新鲜玩意儿。 莫说上直亲军卫和京营,便是各地都司的精锐之军,也都装备了这些东西。 一听让自己弄火铳,还要不同样的都来一件,陆育新只觉欲哭无泪。 他只想在龙禁卫混够资历,然后外放做官光宗耀祖,那曾想头一步就会这么难。 和朱景洪短暂接触这几天,他可赶上了太多幺蛾子,这世上就没人比他更难的人了。 “十三爷,火铳是军中管制之物,搜罗这些东西臣……” 见陆育新一脸便秘的样子,朱景洪摆了摆手:“行了,又不是让你几天办好,几个月的时间总能办到吧?” “我就是借来看看,看完了你再还回去就是,算得了什么大事!” 只要脸皮够厚,朱景洪就不觉得尴尬,难题也被抛给了陆育新。 当然了,他也不是一味压榨人家,只听朱景洪接着说道:“好好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你要外放时,我去四哥处替你求个恩典,给你谋个好差事!” 一般来说,在龙禁卫当值只有五年,时间一到就得外放,初期任职的好坏直接影响日后升迁。 所以朱景洪这句话,对陆育新来说有莫大鼓舞,甚至连旁边几名侍卫都心动了,恨不得顶替陆育新接下这差事。 “十三爷放心,臣便是豁出性命,也替您把东西找寻到!” 见陆育新这般“舍生忘死”,朱景洪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环顾左右道:“你们看看,说得好像要他命似的,实在没法子也就算了,我又不是非要不可!” 说到此处,朱景洪只觉得心情大好,又命人将靶子摆往更远处。 “一百三十步,你们说……能不能射中?” 没等陆育新说话,旁边就有侍卫开口:“十三爷射术精湛,天下无人能及!” “便是一百五十步,十三爷也不在话下!” 明明之前多数未曾射中,一众侍卫还如此吹捧,可见众人拍马屁毫无底线。 再度瞄准前方,朱景洪屏住呼吸,确定目标后松开了弓弦。 可惜这次仍未射中,连箭矢都飞出了围墙去。 一众侍卫尽皆闭嘴,刚才他们夸得有多好,此刻打脸就来得有多快。 “派人出去看看,别射到了人!”朱景洪吩咐道。 当然了,跑马场外不会有人,射中人的概率基本为零,但朱景洪还是让人去看看。 当他继续练习之际,围墙的另一侧,应天知府贾雨村,正惊魂未定站在原地。 在他身前三十公分处的地上,正插着一直箭矢,尾部的羽毛还在迎风颤动。 贾雨村冷汗直冒,方才他若再往前半步,这条命怕就交代在这里了。 “好险,好险……” 第47章 前倨而后恭 薛蟠找贾雨村求助,在人情和厚礼双重推动下,贾雨村决定帮薛家这个忙。 所以他来了行宫,觐见太子帮薛家递折子。 可惜朱景源正在休息,有朱景洪严令无人敢去搅扰,贾雨村要么改日来要么就得等。 他非轻言放弃之人,所以他选择在行宫等待。 干等着无趣,贾雨村便在行宫漫无目的散步,不知不觉到了马场外,却没想到遭受此等无妄之灾。 “这些丘八,当真是放肆……”贾雨村语气森寒。 他两榜进士出身,如今贵为应天知府,有着光明的前程,却差点儿遭了横祸,这让他如何能不生气。 拔出箭矢,贾雨村气势汹汹寻找马场入口,誓要找到凶徒严加惩戒。 跑马场出入口有好几个,当贾雨村往北寻了去。 当他离开后,朱景洪派的太监才有太监出现,见无异常便返回禀告去了。 而在马场之内,朱景洪又连射两箭,这次终于有一支上了靶。 “余海,带上你的人,赶紧去弄点儿吃喝来,一会儿大家练起来不是渴就是饿!” 听得此言,周围几名侍卫顿时傻眼,他们只是过来布置场地,可没想过和朱景洪一起练。 比其他的倒不怕,他们就怕和朱景洪比拳脚,那是单方面挨揍的局面。 “是!” 余海带着一帮内侍离开,留在原地的侍卫都苦着脸,想要推脱却又不敢开口。 “我说……今日不比拳脚,你们担心个啥?” 有了这句话,众人才放松了些。 “替我着甲,一起练骑射!” “是!” 于是朱景洪穿上甲胄,装束与几名侍卫差不多一样,只是看起来英武了许多。 “上马……今日尔等命中最多者,赏玉如意一柄!” 侍卫们都是勋贵子弟,家中条件自是不差,玉如意对他们而言不算贵重,但却是值得一博的彩头。 众人纷纷挽弓上马,一时间马场之内蹄声雷动,爽朗高呼声响彻云霄。 少年意气显英姿,弓马骑射尚武德,朱景洪格外沉浸其中。 也正是这个时候,贾雨村气势汹汹进了马场,看见朱景洪一群人便认定凶手在其中。 “停下,都给我停下来……” 紧握箭矢,贾雨村快步走进场中,身着官服的他很是显眼,让纵马飞驰的众人注意到他。 “吁……” 朱景洪勒住缰绳,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而后从各方打马靠拢。 “你是何人?”朱景洪首先发问。 却见眼前之人腰圆背厚,面阔口方,一袭紫色官服穿在身上,更显威严深重气场雄壮。 倒是难得一见的气度,可貌似此人来者不善啊! 当朱景洪看向来人手中箭矢,贾雨村已开口质问:“这箭是你们射的?” 虽觉朱景洪面有贵气,但今日他穿的跟侍卫差不多,贾雨村认不出他身份也属正常。 今日众人联系射箭,为了区分箭矢所属,在箭羽上做了颜色标记。 所以只扫了一眼,朱景洪就确认这支是自己射的。 真是眼前这丘八射的,贾雨村顿时火起,冷着脸训斥道:“这箭是我射的!”朱景洪平静回话,他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是你射的?行宫重地谁允许你胡乱射箭,若误伤了太子殿下你们该当何罪?” “尔等既是行宫侍卫,就当以本职差事为要,岂能以刀兵做儿戏?” 经过短暂懵逼后,当场有侍卫呵斥道:“放肆……” 然而没等这侍卫继续说话,只见朱景洪摆了摆手,示意后者不许插言。 毕竟人家是有理的,让人家发发火儿也很正常,他朱景洪还是很大度的。 见贾雨村怒目而视,朱景洪便致歉道:“这位大人提醒得是,是我思虑不周,往后定会多加注意!” “往后?你还想有往后?”贾雨村气得发笑,暗骂此人莫非是个傻子。 “你叫什么名字?现居何职?上官是谁?” 不把朱景洪狠狠收拾,贾雨村难消心头之恨。 然而没等朱景洪回答,远处余海一帮人已经赶来,见有外臣在他们都很疑惑。 “十三爷,糕点果品茶水果汁都搬来了,您看放哪儿合适?”余海大声请示。 “这点儿小事也要问,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了就是……”朱景洪沉声以对。 听到“十三爷”三个字,再听到朱景洪的回话,贾雨村整个人便呆住了。 十三皇子在金陵,这件事贾雨村是知道的,但一直都没机会面见,只知他脾气暴躁威慑金陵文武。 如今看来,眼前这人便是了! 此时的贾雨村,心中怒火已被懊悔覆盖,整个人处于极度惶恐之中。 他贾雨村何等草芥之人,竟敢呵斥这位爷,当真是不要命了。 当然了,贾雨村也感慨自身命途多舛,被贬官后好不容易攀上贾家,得以复职并来到应天任知府。 本以为飞腾之机已至,正想着趁乱撰取政治利益,谁知得好巧不巧得罪了朱景洪。 见贾雨村愣在原地,额上已有细汉冒出,朱景洪便笑着说道:“这位大人,刚才差点儿将你误伤,是我的过错……” “十……十三爷,臣……恕臣眼拙,未能认出您来,以致大放厥词,言语失当……冒犯了十三爷,臣……” 刚才贾雨村言语有多犀利,此刻的他就有多谦卑,前后之间判若两人。 示意余海几人干活儿,朱景洪转向贾雨村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能仗义执言,怎能说是冒犯!” 这个道理,贾雨村刚做官的时信,现在嘛…… “十三爷海量,大人不记小人过,臣钦佩之至!” “只是臣之冒犯,岂可轻饶,万妄十三爷严惩!” 说道最后,贾雨村跪到了马前,因叩首而高高撅起的屁股,让朱景洪想到了某位好汉。 “你这人……”朱景洪笑了笑。 “行了,我恕你无罪,起来吧!” 作为曾经的打工人,他很清楚贾雨村此刻的心理,对他的霉运也比较同情,所以没有追究的意思。 正当贾雨村打算告辞离开,却听朱景洪问道:“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现居何职……” 您老忘了我该多好,如此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虽是这么想,但贾雨村也很清楚,接下来免不了和朱景洪打交道,趁早说清楚倒也便宜。 “微臣姓贾名化,现任应天知府……” 听到贾化这俩字朱景洪没啥印象,但应天知府他可知道是谁,偏偏此人又信贾。 “贾化……你是贾雨村?” 十三皇子居于禁中,如何能知晓自己别号?难道是太子殿下时常提起? 这不太可能吧……但也不是没可能! 撇开胡思乱想,贾雨村恭敬答道:“回禀十三爷,臣给自己起了个别号,正是雨村!” 第48章 帮忙 “哦~”朱景洪再度上下打量了他。 这一字回应语气起伏,让贾雨村不明就里,此刻他既兴奋又忐忑。 兴奋在于,若真是太子时常提起,他贾雨村青云直上的机会便到了。 忐忑在于,刚才他毕竟得罪了朱景洪,对方年幼喜怒无常,若是。 “贾雨村……” “臣在……” 贾雨村勾着腰,神色间极为谦卑,比一旁站着的余海还像奴才。 打量了贾雨村一眼,见对方有常见的文人儒雅气质,实在看不出日后其人品败坏。 但其实他的转变也不稀奇,满朝官员哪个不是饱学文人,可为官后又有几个以圣人教诲自守。 “你到应天任知府多久了?判了多少案子?”朱景洪随口问道。 这个问题比较突兀,却让贾雨村心中更为兴奋。 难道真是太子爷看重,所以十三爷才问自己这些? 贾雨村恭敬答道:“回十三爷的话,臣蒙陛下隆恩起复,到任应天不足一月,至于判案……自有衙中推官主管,臣只总揽大概!” 从马上跃身下来,朱景洪取下了头盔,一旁的宦官连忙将其接过。 招呼一众侍卫吃水果,朱景洪才看向一旁的贾雨村,徐徐说道:“近日按察司有民告官,我记得被告就是你们应天府的人!” “十三爷明鉴,正是府衙推官胡进安!” 朱景洪随口问道:“此人品性如何?人家所告之事是否属实?” “这……臣才到应天,大小事务都未理清,胡进安是否作奸犯科,臣着实不清楚!” 见贾雨村急着撇清关系,朱景洪不由露出笑容,说道:“胡进安是你下属,他如今牵扯上了官司,你就没做点儿什么?” 十三爷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警告我表明立场?可自己眼下还没考虑清楚啊! “十三爷,臣也在查这件事,可也没发现什么线索,想来胡进安怕是清白的!”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显然贾雨村还没考虑清楚,自己到底要倒向哪一方。 “是吗?都说如今贪墨横行,你可得好好查查!” “若有疏忽,不免有失职之过!” 贾雨村连忙说道:“十三爷教诲,臣定当谨记,回去之后定会严查!” 他算是听明白了,如果自己站错了队,到时胡进安被查出烂账,便会给他也定个失职之罪。 当然了,贾雨村没被吓到,依然按照此前打算,再观望一段时间才做决定。 本来以为话到这里,他也可以告辞了,谁知朱景洪又问道:“你来行宫,可是有事?” “臣来拜见太子殿下,有事要向殿下禀告!” “什么事?急不急?”朱景洪问道。 如果急的话,朱景洪也是可以代理的,实在不行去请太子也行。 “金陵薛家求到府衙,说他家如今所领皇差,在镇江府出了些差错,想叫太子爷做主!” “哦?说来听听!” 薛家是听司礼监差遣,负责的差事朱景洪没了解过,今日正好问来听听。 听贾雨村细说后,朱景洪大致有了了解。 “事情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我会跟四哥禀明!” 总算是可以告辞了,贾雨村可谓求之不得。 “多谢十三爷求助,那臣就告退了!” “别忘了把应天府的事理清楚,去吧!” “是!” 贾雨村告辞离开了,朱景洪则陷入了思索。 薛家是为剿倭筹备军需,如今被金陵地方官刁难,显然是遭了池鱼之祸。 所以,这个忙是要帮的,一方面是为了剿倭大局,一方面则是为了做个人情。 什么人情?当然是给薛家的人情。 想到此处,朱景洪便吩咐道:“余海,派个人去把李文钊叫来!” 如今金陵这些地方官,那些靠得住那些靠不住,朱景洪着实分不清楚,所以他干脆让李文钊帮忙。 对于皇室而言,最信任的是内廷宦官,然后是上直亲军卫,再然后是勋贵集团,最后才是文官士大夫。 虽然官阶不高,但李文钊妥妥是金陵的大人物,每天也是有诸多公务缠身的。 然而朱景洪有召,他再忙也得屁颠赶过来,前后只费了不到半个小时。 当李文钊赶到时,朱景洪已练得大汗淋漓,一帮子侍卫更是气喘吁吁,甚至有人还带了伤。 “过瘾,下次咱们再来!” 听到这话,旁人都只能憋着,唯侯璟忍不住抱怨:“十三爷,不是说了不练拳脚,下次您可别骗我们了?” 他侯璟也是国公府小爷,在公府是爹娘祖母的宝贝,谁能想到会被今日这般暴揍。 最关键的是,和朱景洪认识几年,这种揍他还没少挨。 朱景洪极为爽快道:“侯璟,你如果不愿意,那往后就不叫你了!” “十三爷,臣不是那个意思!”侯璟连忙解释。 真要是被这小圈子抛弃,那他之前的揍不白挨了? “行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晚上我请你们吃酒!” 一帮子侍卫陆续散去,紧接着朱景洪让宦官替自己卸甲,并对一旁的李文钊说道:“李千户,别来无恙!” “臣拜见十三爷,不知十三爷唤臣过来,有何吩咐!” 示意李文钊起身,朱景洪平静说道:“吩咐倒谈不上,只是想问你些事!” “让那些地方衙门清账,他们究竟有没有认真清账,有没有再弄虚作假?” “你们锦衣卫负责监察地方,千多号人撒在各大小衙门,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 如今的锦衣卫,已被改为专门的情报机构,在各省都设置了千户所,在上直亲军卫中编制最大的。 听了朱景洪这番话,李文钊便把自己搜罗的消息,分门别类的讲了一遍。 其实关于这件事,即便朱景洪不来问,李文钊都要找个时间来汇报。 总体而言,经过上次议事,朱景洪下了严令之后,各府县衙门的确实在忙碌,尽可能的把缺的钱粮补上。 虽然还没全部完成任务,但离期限还有五六天时间,朱景洪倒也不是很慌。 “这次叫你过来,除了问明情况,还有个事要你帮忙!” “能为十三爷效劳,是臣的荣幸!” 才说完一句,李文钊又补充道:“只要力所能及之事,十三爷只管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金陵薛家不是帮着采办军需吗?今日好像镇江府有人为难,你给想想办法!” “能不能做到?” 薛家被为难,这事儿李文钊还真知道,甚至比薛蟠知晓得还要清楚些。 “臣回去就想办法!”李文钊答应得很干净。 “你办事还是得力的,此番剿倭大捷之后,回京我会替你请功!” “你这样的本事,窝在小小金陵委屈了,我看做佥事同知都行!” 毫无疑问,朱景洪又开始画大饼了,奈何听着确实让人舒心,李文钊也露出了笑容。 “多谢十三爷提携!” 第49章 锦衣卫上门 李文钊离开后,一身臭汗的朱景洪回了寝宫,在宦官服侍下就要洗澡。 被这些不男不女的宦官伺候洗澡,朱景洪总觉得有些别扭,但也只能忍着。 他本想把英莲叫来,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英莲暂时还不大见得光。 平日端茶送水也就罢了,真要是让她伺候洗澡,难免不会被人联想到那档子事儿。 这要是传到京城去,英莲只怕性命难保。 洗完了澡,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朱景洪得知太子还在睡觉,这让他暂时打住了议事的想法。 百无聊赖之下,他又想到了宝钗,一时间整个人都躁动起来。 既然是红楼世界,不收集几个金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朱景洪暗暗想到。 此前他让张临打听后,已得知黛玉如今不过十二岁,现如今已被送去京城荣国府。 十二岁在小学都没毕业,这让他着实下不了手。 在此情形下,并列金钗之首的宝钗若不拿下,那岂不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朱景洪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其实馋人家身子。 “上次登门有些唐突,只怕薛家丫头对我有了恶感,今日顺手帮了他……还得让她知道才行!” 若是薛宝钗知道,朱景洪把上次的事定义为“有些唐突”,恐怕只会气得半死。 思来想去,朱景洪最终坐到了书桌前,提笔写出了今生第一封信。 写完之后,他立刻让人准备礼物,打算以赏赐的方式将信送出。 “撩一撩,十年少……” 朱景洪哈哈一笑,这种为所欲为的感觉真爽。 当然了,赏赐薛家也不只为撩拨宝钗,其实更多是为了释放信号,让薛家知道朱景洪会撑着他们。 否则,在金陵各级官员衙门威吓,薛家怂了撤出上告,游戏就没法儿玩下去了。 行宫里宝物着实不少,想要赏赐直接调用便是,不到半小时邓安便将东西准备妥当。 为了“掩人耳目”,赏赐的东西预备了三份儿,朱景洪悄悄把信放进了宝钗那一份里。 在等待领人带着赐品出行宫时,整个薛家如今却紧张万分,只因今日锦衣卫的官差上门了。 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不经正常程序逮捕官民,自然是任何人都对其避之不及。 如今薛家告官,本就惹上了大麻烦,近期生意上的事又不顺,如今还惹来了锦衣卫…… 整个薛家,此刻都处于悲观和恐惧中,多数人都埋怨是薛蟠惹来的祸端。 作为当家人,薛蟠本来也挺惶恐,可和锦衣卫官差一番交谈后,他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锦衣卫非但不是来找麻烦,反而是替他家解围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薛家就派几个人到衙门,跟我们一同往镇江府去!” “多谢诸位,实在是多谢了!”薛蟠郑重作揖。 “那我们就告辞了!” 眼见几名校尉要走,薛蟠向不远处的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马递了个荷包过来。 “诸位,这是一点儿茶钱,诸位切莫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为首小旗官盯着钱袋。 薛蟠笑了笑,将钱袋直接塞进小旗官手中,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们若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薛某了!” 轻轻一掂量,少说也有四五十两,让这小旗官乐得笑开了花。 “那……就多谢了!” 众人一团和气,薛蟠高调送锦衣卫出府,让所有人看见他与锦衣卫有说有笑。 送走了锦衣卫,薛蟠立刻回了内宅,向母亲妹妹说明情况,希望他们不要担心。 “蟠儿,你在锦衣卫有朋友?” 锦衣卫这种衙门,很少有人跟他们交朋友,薛蟠直接摇了摇头。 “那他们怎会帮咱们?难不成别有所图?” 孀居多年,为了守住丈夫儿子家业,薛姨妈有着很强的戒心。 一旁的宝钗说道:“会不会是贾知府想了办法!” 薛蟠微微点头,说道:“这位知府人不错,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就在一家人安心之时,外面却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太太,大爷……有公公来了,说是来传十三爷的话,请大爷速速前去!” 薛蟠最怕听到的,就是“十三爷”三个字,刚刚还放松的他顿心头一紧,忍不住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他本想喝茶来缓解,颤抖的手晃得杯盖叮叮作响,将他的恐惧直接明示出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蟠儿,你快去吧!”薛姨妈面带凄楚。 这一刻,薛家的天仿佛又要塌了。 “是!” 怀着悲壮之心,薛蟠迈步走出了房间,独留母女二人伤心落泪。 “宝钗,你说娘前世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这么些事情!”薛姨妈忍不住哭诉。 惊惧之中,宝钗也不知如何化解,只能温言安抚着母亲。 面对朱景洪这等权力顶峰的人,她的聪明才智几乎全无作用。 再说赶去前厅的薛蟠,见到邓安是一万个小心。 “不知十三爷有何吩咐?”薛蟠极为惶恐,在一个邓安面前勾着腰。 邓安神色冷漠,徐徐说道:“薛蟠,十三爷有令!” 薛蟠哪敢怠慢,直接就跪在了地上,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 “十三爷说了,前些日子拜访尊府,行为略显唐突失礼,返回之后深觉冒昧!” 啥啥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眼前这死太监说胡话?这真是的十三爷让传的话? 但看邓安认真的样子,薛蟠得承认这确实是真的。 “故今日特备薄礼,送至尊府聊表歉意!” 说完这话,邓安往外边儿吆喝了一声,便有小宦官抬进了三个大木箱子。 “薛大爷,左边儿的是赏赐给你的,中间是赏给你们姑娘的,右边是给你家太太的!” 见薛蟠还杵着发呆,邓安略带不满道:“薛大爷,你还不谢恩?” “谢十三爷厚赐,谢十三爷厚赐!”薛蟠连连磕头,此刻的他仿佛捡回了一条命。 “十三爷吩咐过,各人的东西各人亲领,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 回话之后,薛蟠连忙吩咐小厮,让他去请薛姨妈和宝钗出来。 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薛姨妈和宝钗很少到前厅来,但朱景洪有令她二人岂敢不从。 事实上,薛蟠对此倒乐见其成,今日受赐最好弄得阖府皆知,背后就没那么多人说闲话了。 薛姨妈宝钗二人出来之后,又是在邓安面前一番跪拜,才算把受赐的东西领到了手。 “话我已经传到,这就告辞了!”邓安拱了拱手,迈步就要往外走去。 “公公慢走,我送你们出去!” 这一送,少不得又是百十两银子出去,但薛蟠花这钱只觉得安心。 待她离去之后,薛姨妈就命人将箱子抬往内宅。 按朱景洪的吩咐,三个箱子各被抬回三人住处,将由他们各自打开查验。 “阿弥陀佛……今日得十三爷赏赐,此前恩怨便已了解,为娘总算可以安心了!”薛姨妈双手合十,跪着冥冥之中存在的神灵。 “但愿吧……”宝钗却没那般乐观,只因家中还有官司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