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 第1章 《盲枝养鹅日常》 2020.5.30,星期六,天气晴 5月只剩最后两天了,又是宝贝鹅子没有任何消息和通告的一个月。 崽崽这么乖这么帅,为什么没有人看到他T^T 成人的世界太残酷了,不过鹅子不要怕,妈妈会一直守护你! ps:六一儿童节给宝贝鹅子的礼物准备好了,傍晚寄出,名单如下。 《夏日养生小须知》手账本*1 维生素B、维生素C、维生素E大礼盒*1 养生绿茶(清热解毒、生津止渴、防辐射、抗氧化,夏日必备,希望崽崽能乖乖按手写说明书喝T^T) …… “嗡嗡。” 伏在书桌前认真记录的女孩抬头,柔滑长发落下窄肩,清秀安静的鹅蛋脸露出来。她看向桌角的手机。 一条新信息。 顾念合上深褐色软本,不等她把本子收进抽屉里放好,手机已经从信息切成了来电。 “林南天”的催命魔咒。 顾念叹了口气,把本子放到桌子左上角,转拿起手机,声音轻得发懒:“喂。” “你怎么还没到?” “不是还有,”顾念歪过头看了看,“半小时么。” 对面磨牙:“这可是相亲,你当是卡点来上课?” “……”顾念趴到书桌上,侧脸被揉起一点蔫巴的弧度,“知道了,就来。” 写好的节日贺卡被顾念小心摆在手账本的封盒上,她从衣柜里随便拎出条碎花裙,换上就出了卧室门。 客厅里,同编剧小组的江晓晴和秦园园脑袋凑在一起,正聊得热闹。 “噫,顾念你要去相亲了吗?”江晓晴抬头问。 “嗯,傍晚要寄的——” “知道啦,给你宝贝鹅子寄的礼物嘛,那两个大盒子是吧?” “还有书桌上的手账本和贺卡。” “好好。” 顾念放了心,蔫垂着的眼皮总算撑起点精神,嘴角也翘起个小小的弧度。她走去玄关,坐到鞋凳上换鞋。 刚换好一只,客厅里传来江晓晴咬牙切齿的声音:“那我们让顾念判断!” “?” 没几秒,两个女人冲到她面前:“顾念你说,是你的话,骆家那两个少爷你站哪个?” 顾念提着鞋,茫然:“什么骆家,什么少爷。” 江晓晴呆滞转头:“连骆家都不知道,你是住在山顶洞吗?” 秦园园小声提醒:“我前段时间跟你说过的,我写豪门剧本的时候会参考的那个K市豪门骆家。” “哦,好像有点印象了,”顾念不在意地弯下腰,穿上另一只鞋,“他们怎么了。” “啊!你真是!” 江晓晴坐到顾念的鞋凳旁:“之前一直传他们兄弟阋墙,结果是兄弟俩都不想继承家业,正在暗地里斗智!” “所以?” 对着顾念一副“关我啥事”的惫懒模样,江晓晴挫败抹脸,丧气道:“我和园园在谁能赢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你给我们裁判一下。” 顾念转向秦园园。 秦园园:“我站小少爷骆湛,K大少年班天才,AI领域新锐,而且帅。” 江晓晴表情坚毅:“我站那位神秘的骆家大少爷。神秘是一个男人最大的魅力!” “?” 江晓晴正经不过三秒,闹腾着滚进顾念怀里:“那群媒体还没见过大少爷的庐山真面目,但是能在骆家坐稳长孙的位置,怎么可能普通得了!越神秘越牛逼,剧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秦园园打击:“你剧本看多了。” “哼!骆家老爷子都说过,说他有城府!” “原话是说他生性凉薄、心思深沉、无欲无求,这不算好评价。” “不管!” 顾念在两人争执的背景音里不为所动,她穿好鞋,起身,随口道:“真无欲无求,那不该出家么。” “咦,你怎么知道?” 顾念回眸。 江晓晴哭丧下脸:“他们也说大少爷不恋江山不爱美人,就是一心出家。” 顾念:“……” 顾念拍拍她肩膀:“节哀。” 顾念转身就要走,却被江晓晴拉住了:“等等,你还没说你支持谁呢!” “嗯,”顾念思考了下,“我站骆修。” 江晓晴一懵:“骆修又是谁?” 顾念一直表情淡淡的脸上浮起老母亲的悲伤:“同姓不同命,是我那个可怜的宝贝鹅子。” 江晓晴这才想起来:“啊,就那个连X度百科都没有的180线……” 顾念:“?” 死亡凝视.jpg 江晓晴惊觉自己踩到了顾念的雷区,连忙捂住嘴巴。 顾念也知道江晓晴说的是事实,她蔫了精神,没什么表情地往外走:“我去相亲了,给我鹅子的礼物别忘。” “保证完成任务!” 顾念出门后不久,X丰邮递员就上门来取件了。 在秤上过重量,邮递员按着两只养生品大盒子:“就这些了是吗?” “对……等等,”江晓晴一拍脑门,“差点把本子和贺卡忘了。” 她连忙转身跑去顾念卧室,刚迈进门,江晓晴就先看见了掉在地上的贺卡。 她弯腰捡起:“咦,被风吹下来了吗?那本子……”视线在桌面扫过,落到左上角深褐色的软包本上。 江晓晴眼睛一亮,拿起本子,很有信心地拍了拍。 “一定就是你了!” · 夏天的晴好像总不过三秒。 大片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爬到城市的上空,顾念这边刚坐上车,外面就噼里啪啦地砸下雨来。 雨滴落到地面,溅开圆形的湿痕。车窗外被染成一个雾蒙蒙,光怪陆离的世界。 车里的广播不知道调在哪个频道,有个低得哀伤的女声在清唱。 顾念困得厉害,靠在车窗上。那些歌词就从她的左耳钻进去,又从右耳跑出来。 【……】 【你既成佛,何不渡我?】 【红尘如梦,爱恨皆负,千年不过一场蹉跎】 【……】 【青灯下,古佛说】 【终是一场空了】 歌曲收在尾音,司机姐姐似乎听得意犹未尽,主动跟顾念搭话:“小姑娘,你听过这首歌吗?” 顾念压下个呵欠,睁开睡意的眼,“听过。” “也是啊,《渡我》毕竟是前两年的网络金曲之首,恐怕没人没听过。” “嗯。” “我当初就最喜欢这首歌,它的作者和原唱是叫[盲枝]吧?听说这首歌火遍大江南北的时候,作者还不到20岁,你说她后来怎么就退圈了呢?” 忍到最后还是没忍住,顾念泪眼朦胧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口接:“可能出什么事了吧。” 司机愣了下,皱眉:“你这小姑娘说话真是,怎么叫出事了?盲枝有名气有才华,肯定只是换了个名,在别的地方大红大紫呢!” “……” 不。 还有可能是个名不见经传、日常赶剧本赶到凌晨4点的悲惨小编剧。 顾念咽下第三个呵欠,顺便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咽了回去。 出租车把她送到星月酒店。下车后,顾念撑开包里备着的伞,踩着方砖上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朝酒店门廊走去。 她在门廊收起伞时,外面的雨也基本停了。 对着这片仿佛就是想跟她开个玩笑的天,顾念木着脸抬了抬头,没表情地问。 “你是想劝我别来是吗?” “你以为我想来。” “母命难违你懂吗?” “算了你没有妈妈你不懂。” “说到妈妈,希望宝贝鹅子今天出门记得带伞。” 在旁边帅哥安保“长得这么漂亮可惜脑子坏了”的遗憾眼神里,顾念认命转身,进了酒店。 她的闺蜜兼母亲钦定相亲形象大使林南天,此刻正等在大堂的沙发区,表情肃穆地刷手机。 顾念走近了,从后面趴过去:“看什么?” 林南天被吓了一跳,但没顾得责怪,伸手把人勾过来:“你们编剧小组前段时间赶的那个剧本,是不是叫《有妖》?” “嗯。” “那这个抢了你们剧本的狗屁美女编剧[青灯下]又是谁?” “?” 顾念靠过去一看,林南天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则娱乐圈八卦相关的新闻报道,标题立得很是吸睛: 【疑似盲枝大大风格,新晋美女编剧卓亦萱(现笔名[青灯下])带着她的新剧《有妖》杀回来啦!】 对着标题的开头,顾念表情高深数秒,很快就恢复到来时没睡醒的模样。她靠进沙发里:“好像是《有妖》导演组的钦定挂名编剧。” “那不是你们的剧本吗?” “我们这种没名气没背景的小编剧,能拿到剧集的全款不错了,不指望冠名。” “可你们写出来的剧本,凭什么归给她!” “凭人家背靠大树好乘凉?”顾念打呵欠,“还有‘疑似盲枝’的标签在,总有人想捧。” “她?她是个屁的盲枝!就凭她笔名[青灯下]合了《渡我》最后一句歌词、然后一通水军营销稿?蹭热度的心还能再明显点吗??” “粉丝都信了。” “信了的都是假粉!” 义愤填膺的林南天几乎要把她七八公分的高跟鞋踩进地瓷缝里了。某个间隙,她余光瞄到懒窝在沙发里的顾念,火气蹭地一下蹿起来。 林南天扑过去,按住顾念的肩:“你给我老实交代,那个写《渡我》的盲枝是不是就是你——” “啊。”顾念突然睁眼。 林南天受惊:“怎么了?” “再不上楼,”顾念指向大堂落地钟,无辜看林南天,“相亲就真的要迟到了。” “日!差点把正事忘了!” “……” 林南天一秒从沙发上弹起身,拎住在她转身后立刻蔫回去的顾念,奔向电梯间。 星月酒店26层,西餐厅。 一看这窗明几净、穿燕尾服的男侍应生比客人都多的场面,顾念就知道又让林南天破费了。 但林南天不在乎,豪迈地摆摆手:“没事,我家暴发户啊。” “……” 林南天这气质,从小稳到大,全班男生一怂了就管她叫哥。 顾念不。 她怂了一般喊爸爸。 精神上的“父女”俩在侍应生的指引下,到餐厅靠窗的一桌落座。 林南天皱眉:“人呢?” 侍应生弯腰:“那位先生去洗手间了。” 林南天松了眉头:“好吧。” 餐厅里客人不多。 她们所在的隔断空间里,只有身后那桌是有人的。 隔着几米,薄薄的纱幔松散垂着,两个男人并肩而坐的身影隐约可见。偏偏他们对面没有人,使得那场面格外诡异。 观察是顾念作为编剧的职业习惯。 这次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是,这一次看着看着,顾念就有点迷惑了。那双蔫垂着的眼角一点点拎起来,小鹿眼也慢慢活泛。 到某一秒,顾念像喝饱了雨水的树叶子,抖着灵动劲儿转回来,兴奋地问林南天:“我看后面那个人的背影,怎么那么像我宝贝鹅子,我们先过去看看?” 林南天头都没回,一把摁住这个提起鹅子就像打开电源开关的:“你想儿子想出幻觉了。” 顾念严肃:“真的很像。” 林南天:“如果你儿子能在这儿吃饭,那他还会是个穷困潦倒的180线小艺人?” 顾念:“…………” 顾念惊醒。 说得太有道理了呜呜呜玛德。 渡我 第2章 星月酒店的西餐怎么样顾念不知道,但勺子擦的是真亮。 银色鎏光从手柄淌下,流进勺身,汇成一汪浅影,光可鉴人——不但能“鉴”到自己,隔上两三米,身后的人影也一样“鉴”得到。 林南天铺好餐巾,抬头就见顾念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把汤勺。 林南天嫌弃地撇嘴:“就这打了10层马赛克似的影子,你能看出什么来?” 顾念:“轮廓。” 林南天:“轮廓?除了高矮胖瘦,不是差不多?” “差很多。肩腰臀腿的比例非常重要,多或者少都不可以。”顾念纠正。 林南天打趣她:“肩腰臀腿?小瞧你了啊女流氓?搞这么严苛,还能有符合你审美标准的人吗?” 顾念骄傲抬头:“我目测过,我鹅子就非常完美——行走的《大卫》雕像。” “大卫?就佛罗伦萨美术学院里遛鸟那个?” 顾念:“……” 顾念木着脸转过头,和林南天对视。 空气沉寂数秒。 顾念:“你侮辱艺术没关系,但你不能侮辱我鹅子。” 林南天失笑:“行行,我错了,但我不信你儿子能有大卫的身材。” 顾念:“真的!” 林南天:“那就是太丑了。” 顾念:“崽、崽、特、别、帅!” 林南天嫌弃地掰手指:“身材特别好,长得还特别帅——真具备了这两个条件早就火了,怎么会是个连X度百科和网传照片都没有的180线?” “…我也想知道。” 顾念被点中死穴,沉浸进老母亲的悲哀里。 没来得及悲哀太久,相亲对象回来了。 来人一米八左右,蓝色休闲西服,头发烫了亚麻色的微卷,还生了双顾盼生情的桃花眼。 顾念兴致寥寥——她对除了她鹅子以外的男性的兴趣,还不如对窗外飞过去的那只鸟大。 林南天作为相亲形象大使倒是尽职尽责,趁对方驻足和侍应生交谈,她回头嘀咕道:“这次的介绍人太谦虚了,这长相,不属于一般的范畴吧。” “嗯。” “难道是他长得太帅,所以会让我觉得他笑起来有点轻浮?” “是吧。” 顾念心不在焉地敷衍过两句,发现身边没声音了,她心里一飘,立刻收敛游弋的心魂,安静地转回来。 对上林南天死盯着她的眼。 顾念拽起嘴角,露出小仙女般的微笑:“有什么问题吗?” 林南天面无表情地捏手指:“你要是再敢敷衍这场相亲,那我可要找人祸祸你家小艺人了。” 顾念握住林南天的手,情真意切:“我配合,一定配合。” 林南天这才满意点头。 为了宝贝鹅子不被祸祸,顾念转回身,开启自我催眠。 贤淑,端庄,优雅;贤淑,端庄,优雅;贤淑…… 等顾念进入角色,带着温婉笑意抬眸时,生了双桃花眼的相亲对象正巧在她对面坐下来。 双方会谈开始。 “桃花眼”自称Josh,作为海归友人也没能免俗。 坐下后开了几句留学地的玩笑,他漫不经心地抛出问题:“顾小姐现在的职业是?” 顾念低眉顺眼,十分温柔:“编剧。” “哦?” Josh似乎愣了下,下意识看向顾念身后。 等察觉自己的失态,他桃花眼微微眯起,一笑里多了点玩世不恭:“抱歉,想起我的一位朋友,走神了。” 顾念:“没关系,您朋友也是编剧吗。” “他?他不是,”Josh似乎真心愉悦,眼角泛起点笑纹,“他只是被迫…进了影视圈。” “这样。” 晚餐吃过半小时,桌上的话题按相亲节奏就该进入“险境”了。 果然,Josh将擦完嘴角的餐巾叠好放回后,第一句就是笑里一刀:“顾小姐,据我了解,编剧行业在国内似乎不太好做?” 顾念温柔笑:“您说得对。” Josh:“那顾小姐是想在这条路上走到哪一步?” “既然站上跑道,应该没人不想拿第一。” “?” 这句话的错位感让Josh一怔。 不及反应,他就听女孩轻叹了声,乌黑的小鹿眼轻柔无害,好像那一秒的凌厉只是错觉。 顾念:“这话谁说的?我就不想,只是没办法,总要做点事情养活自己。” Josh回神,挑了挑眉:“这样说来,顾小姐不介意在婚后辞职,做一位全职主妇?” “——” 顾念手里的甜品匙停下。 一两秒后,女孩抬头,淡红色的猫咪唇上沾了点奶油,笑意也像个纯真的孩子:“当然,我比较内向,梦想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 Josh微笑:“那看来,在这方面我和顾小姐很能达成共识。” “……” 顾念微笑不语。 这一来一往成功给了林南天“两人相谈甚欢”的错觉,她在桌下轻碰了碰顾念的腿,随即起身:“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小姐请便。”Josh点头。 林南天趁着转身,朝顾念一握拳,做口型: 拿下他! 顾念回了个乖顺听话的仙女微笑:“地瓷有点滑,你小心点哦。” “嗯。” 林南天心满意足地走了。 目送林南天进入盲区,顾小淑女收回视线。 然后一秒抽离角色。 再转回来,顾念撑着脸颊,声音已经困得发懒,蔫得没精打采:“看得出来,Josh先生也不太想来这次相亲,在这方面我们确实能达成共识。” Josh意外,停下刀叉。 确定之前不是错觉,他忍住笑问:“顾小姐的意思是,我们这就结束了?这实在有点突然,总该有个理由吧。” 顾念:“我配不上您。我只是一个底层小编剧,穷到喝风,饿到要饭,平常从来不进这种餐厅,相亲饭都要靠我朋友做慈善。” Josh:“顾小姐玩笑了。” 顾念:“我认真的。” Josh:“可我对顾小姐很满意。” 顾念僵了下,回眸:“?” 你认真的? 林南天刚进洗手间,就发现自己把手机落桌上了。 21世纪,手机是本体,梦里都得带着。 她只得往回走。 转进就餐区,林南天落向桌子的目光却被一层纱幔挡住了。 她这才想起身后有桌客人,顾念还说其中一个像她喜欢的那个180线小艺人。 林南天随意朝那桌落下视线,然后就没能收回来—— 窗边椅子里坐了个男人。 浅金淡纹的衬衫,领口微敞。肩线修挺,袖子被拎至七分,微褶的袖口下延展出流畅如艺术品的腕线。 在这样一间人人谨守礼节拿捏分寸的高档餐厅里,唯独他坐得随意:就半靠在椅中,侧望着窗外,一条腿压着另一条,又懒搭上截手腕。 望着别人流连的景色,他像在自家书房,寡然无味地看后花园。 贵气天成。 单一个背影,她那些暴发户亲戚们附庸风雅一辈子也学不来。 林南天回过神,撇撇嘴想笑,可惜视线没来得及落回,那人似乎察觉了,侧身望回来。 四目相对。 林南天不自觉屏了下呼吸。 那人侧影是沐在光里的。 黑色的发松散下几分凌乱的美感,鼻梁清挺,一副细细的圆框金丝镜随意架着,单边垂落一条细细的金丝链。 金丝链衬得那人肤色更白,白得在暖光下透着种冷感。 五官美得更甚,也更冷淡。 如果说第一眼是沉迷,那对视后就会清醒:镜片后的眸子明明温和,却又自那温和里,拔出几分极端的清冷疏离。 温和假象下,是拒人千里,不容狎近。 但他此刻好像又……在笑? 林南天懵了下。 没等她细思原因,就听见不知为何停了音乐的餐厅里,一个熟悉的、困得发懒的女孩子声音,清晰从那人身后的纱幔里传出来: “我要是说了这么多,Josh先生您还不想放弃……” Josh忍笑:“那就你放弃?” 顾念:“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说。” Josh:“什么事?” 顾念:“其实我有个儿子。” 顾念:“怀胎两年了。” 顾念:“你能接受他吗?” Josh:“?” “……” 金丝链轻晃了下,镜片上流过一点薄淡的光。 那人侧开脸,笑意更显。 · 顾念被林南天的魔爪残酷地拎出酒店,并泡了一路的冷冻低气压,才回到住处。 两人从小认识,林南天一直罩着外表比同龄人细弱得多的顾念。 林南天坚信,如果不是高二时家里突然迈入暴发户行列并搬去另一个城市,那她肯定会和顾念考上同一所大学。 就更不会有顾念原因不明的退学肄业,以及至今的母胎单身22年。 想起来林南天都气—— 就顾念那小鹿眼细鼻猫咪唇、天生一张清纯绿茶美人脸的模样,但凡她肯开一点点窍,何至于沦落至此? 带着怒意的林南天拉过椅子,大马金刀往上一坐,黑脸包公的气场就出来了。 “给我个理由。” “……” 顾念觉得自己今天要是不说出个让林南天满意的原因,狗头铡可能就得拉上来。 她立刻眼神乖顺:“我是考虑双方角度,才那样说的。” 林南天:“哪个双方。” 顾念:“一方是Josh,他自己本名都没说,显然是完全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所以我就想,善解人意地给他一个合理借口。” 林南天沉默了会儿:“那另一方呢。” 顾念:“我自己。” 林南天:“?” 顾念掏出手机,日历打开,伸到林南天面前:“下周一,也就是后天,我们就得去外地拍摄了。我是真的没时间谈恋爱。” 顺着顾念的话,林南天定睛。 顾念手机日历的备注上,果然记录着“跟组《有妖》”的字样。 林南天看完皱眉:“你们不是在家里写剧本就行了,尤其那个破挂名权都给那个什么卓亦萱了,怎么还要你们跟组?” 顾念:“导演组那边突然来的要求,我们没话语权。” 林南天:“剧本才交了多久?第一次见这么全年无休的……以你的成绩做什么不好,干嘛要选这么个破工作?” 顾念谦虚摆手:“我哪有成绩。” 林南天:“你还没有?你当年可是我们市的文科高考状元,高出录取线多少分进的大学,然后风风光光——” 顾念:“的退学了。” 林南天:“……” 顾念完全顺口,接完才想起这是林南天的雷区。 她立刻补救:“还好我现在做的是我喜欢的工作,虽然钱少事多活累,但是幸福而充实。” 林南天摆出死鱼眼来瞪着她。 顾念无辜回视。 林南天:“幸福而充实?” 顾念:“嗯!” 林南天:“那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顾念:“你问。” 林南天:“两年前火遍全网那首《渡我》,叫盲枝的那个作者,是不是你?” 顾念眼都没眨:“不是。网上不是说了,是那个笔名叫[青灯下]的美女编剧卓亦萱吗?” 林南天死死盯着她,眼神凶狠:“你从初中就开始用[盲枝]作为笔名,你当我是金鱼脑吗?” 顾念表情无辜:“巧合。” 林南天:“你敢发毒誓?” 顾念:“那有什么不敢的。” 林南天:“好,今天你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就让你喜欢的那个叫什么骆修的小明星这辈子都火不起——” 顾念差点滑跪过去。 她伸手握住林南天的手,语气诚恳:“别,祸不及子孙。” “……” 林南天气卒。 “顾念,我傍晚给你把快递寄走了,这是寄件——” 卧室房门推开,进来的江晓晴停住。 她的视线在顾念深情握着林南天的手上搁浅数秒,小心翼翼地问:“我进来的时机,是不是不太对?” “去。” 顾念玩笑着接过去,放在桌上。 就在要转回来的那一秒,顾念的身影却突然停住了。 “晓晴。” “啊?” “你确定,你帮我寄走了?” “对啊,寄件单不是都给你了吗?” “可你要是寄走了……” 顾念拿起书桌右边的手账本封盒,回身:“这是什么?” 江晓晴呆了下:“你说的本子,原来是这个盒子吗?” 顾念僵住:“那你寄走了什么?” 江晓晴表情无辜地束着手,慢慢指向书桌左边:“那里不是放了个,还蛮好看的缠线软包本……” 顾念回眸——桌角已经空了。 想起她忘记放回抽屉的本子,顾念的表情如遭雷劈。 林南天旁观全程,等顾念把江晓晴打发走后,她问:“那儿原本放的是什么?” 顾念气若游丝:“我的随笔。” “?” 顾念转回头。 “全名叫,《盲枝养鹅日常》。” 林南天:“…………?” 渡我 第3章 目送自己的相亲对象被她的同行朋友打包带走,乔西,也就是Josh,坦然起身,绕过对面的纱幔,停在临窗的桌旁。 窗外高楼如林,万家灯火,辉映在薄而清冷的镜片上。 戴着金丝镜的男人听见脚步,倚在椅中抬眸,深褐色的瞳孔像某种质地绝佳的宝石,在镜片后微微熠动。 一点浅淡笑意,在金丝链的晃动下,半真半假噙在唇边。 “结束了?”那人随意问。 乔西拉开对面的椅子:“后半程音乐停了,你应该全听见了吧。” “只有最后几句。” “那还不够?”乔西说,“我还是第一次被女孩这样嫌弃,怀胎两年这种理由都编的出来,啧。” 骆修一笑,没说话。 乔西示意了下骆修身旁的空位:“安亦人呢?” “道观里来电话,他去接了。” “他们道士还用手机呢?” “我们道士怎么就不能用手机了?”有人接话,声音从乔西身后方向传过来。 乔西回头。 走过来的人穿了一套宽松得让人难以分辨款式的上衣和长裤,头顶有个像是随手簪起来的道士髻。 安亦坐下来:“你相亲结束了?” “今日告败。” “活该,让你回国见面约上骆修和我不够,还得搭一局相亲。” “相亲是我外婆的意思,我敢不从吗?”乔西嫌弃地扫视两人,“谁像你们,一个从小道观长大,另一个时刻准备去观里出家……” 乔西说着,目光飘到骆修身上。 他表情里藏不住地幸灾乐祸:“骆大少爷的出家计划耽搁了吧。听说你和骆湛的赌约都快结束了,结果又冒出新的变故?” “……” 骆修没说话,转回来,似笑非笑望他。 乔西正被那眼神瞧得背后发凉,就听安亦嘲笑:“闲得你,没事招惹他干吗?” 乔西摸摸胳膊:“我也后悔……不过到底怎么回事,我在国外消息不灵通,就听说是骆湛给他下了一绊。” “他和骆湛打的赌不是谁露谁输么。”安亦也笑起来,“咱骆大少爷低调一年多,眼看剩最后两个月就能功成身退,骆湛跟他玩了招暗度陈仓——给他塞进个外地的小剧组里了。” 乔西:“哦嚯。” 尽管骆修依旧那副温雅笑着的神情,乔西还是从镜片后的褐色眸子里品出一点幽暗。 也就基本验证了安亦的话。 乔西探身,低声问:“真被他阴了?” 骆修声线轻淡,不疾不徐,淡定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知道的时候,资料已经进组了。” 乔西:“所以没余地了?” 骆修:“有。” 乔西:“嗯?” 骆修:“灭了全剧组的口。” 乔西:“……” 对着这个从小就白切黑切黑切黑…越切越黑的主儿,乔西一时竟然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安亦在旁边乐:“你在国外待傻了吧?我们这可是法治社会,你愣什么呢。” 乔西幽幽回神:“我是相信你旁边这个人的魔鬼程度,别人不行,他说不定就有什么心思手段能做到呢。” 安亦笑:“也对。” “不过,进外地剧组?”乔西回头,“我刚回国你就得走?” “嗯。” “哪个剧组?” “Z市,《有妖》。” “《有妖》?”乔西惊讶道,“那不是卓亦萱的新剧吗,骆湛这一手还真是给你往虎口里送啊?” 安亦问:“卓亦萱是谁?” 骆修眼皮没抬,修长手指轻晃着桌上的红酒杯,“不认识。” 乔西失笑:“那可是卓家的掌上明珠,是个大美人不说,还自带几个亿的陪嫁,早几年上学那会儿就对骆修一见钟情、追了好久——骆修,你这句不认识也说的太没人性了点吧?” 红酒杯停下,艳红如血的酒浆挂杯,留下山峦似的浅影。 灯下。 骆修回忆完,懒撩起眼,眸子里淡得薄凉:“抱歉,确实没印象。” 只从这什么都不在意的语气里,是听不出半分歉意。 “啧,真冷漠。”乔西靠到桌边,打趣,“按照现下流行的套路,等你们再在剧组在遇见,就该你爱上她、然后追妻火葬场了。” “?” 大致理解了那个陌生的词汇,骆修唇角轻勾。他视线转开,落去窗外。 金丝链垂在镜片侧旁微熠了下,薄光清冷而漠然。 却是连嘲弄或反驳都懒得。 乔西偏题:“这样说起来,卓亦萱是编剧,我今天的相亲对象也是编剧,她们这个行业是不是盛产美人?” 安亦:“你相亲对象很漂亮?” “对啊。白白净净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说话特轻,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撩人劲儿。”乔西随口顺了一句,“骆修也听着了。” “很有趣。” 乔西点头:“你看,骆修都这么——说?” 乔西茫然回头,看向望着窗外的男人:“刚刚你说的?” “嗯。” “你……竟然还会夸女人?” “和性别无关。”骆修落回眸,眼神淡淡,“确实有趣。” 乔西警觉:“你不会第一次动凡心,就是朝着我、的相亲对象去的吧?” 骆修微怔。 须臾后,他淡淡一笑,转向窗外:“和性更无关。” 乔西:“真没觊觎?” “我从来不夺人所爱。” 乔西笑了:“不至于不至于。你的话,我放心。” 偏题回来,乔西想起重点:“剧组那边你什么时候出发?” “下周一。” “后天,这么赶?今天我还得回去看望我外婆——这样,明晚吧,找间酒吧,我俩给你践行。” 乔西话声刚落,被安亦泼了冷水:“我们全真道士五荤三厌,跟那群和尚差不多,不能喝酒。” 乔西:“是不是兄弟?” 安亦:“是爹也没用。” 乔西:“…那就骆修和我喝酒,你喝果汁。” 安亦:“他想去我们道观出家,他也不能喝。” 乔西:“滚滚滚,你别去了!没见你这么烦的道士!” “……” 安亦和乔西从前就这样,碰一起没几句就要翻。骆修也从前就不管,就算他俩的牙磕对方脑门上了,跟他无关。 好在安亦的道观不仅五荤三厌,还有千二百条的戒律,折腾不久,他就被师父一通电话拎回去了。 乔西还没消气:“难怪他师父给他道号叫‘持寡’——持重寡辞,不就是叫他稳重点少哔哔?这他可太缺了!” 乔西没等到回应,回头看向窗边的男人。沉默几秒,他皱眉问:“你真铁了心,赌约结束就去出家?” 骆修落回视线,“嗯。” “为什么?” 骆修想了想,随意一笑:“没意思。” “什么叫没意思?”乔西无力,“美人,美酒,香车宝马,纸醉金迷,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哪个对你不是唾手可得?哪个没意思?” “……” 骆修抬眸,望向窗外落下夜色的城市晚空。 金丝链在他颈旁轻晃了晃,他笑起来。而镜片后,那双褐色的眸子清寂,冷漠。 “全部啊。” · 顾念做了一晚上噩梦,然后被她老妈顾媛的电话打醒。 顾媛在顾念幼时离婚,所以顾念跟着她这个户主姓,户主大人今年芳龄51,自从退休后,每天最操心的除了麻将,就是她这个独女的恋爱交友情况。 昨晚顾媛陪老朋友们通宵“堆长城”,赢了半晚上很兴奋,所以看见林南天关于相亲再次失败的小报告后都没发火,苦口婆心地劝顾念。 “念儿啊,妈相信你,虽然你爸是个垃圾,但你一定能找着个好老公。” “呜唔。”顾念一边鼓着脸颊刷牙一边蔫蔫地应。 “妈的婚姻是失败的,但我这儿有三条经验,一定要传授给你。” “呜?” “一不要太帅的,二不要太有钱的,三不要城府太深的——这三条,有哪一条都是祸害,不能往家里带。” “咕噜咕噜咕噜。” 顾念漱了口,好奇问:“那如果三条都有会怎么样?” 顾媛沉默。 顾念等。 等了半晌,顾媛终于开口:“都快中午了,你怎么还没睡醒?” 顾念:“……” 这就是亲妈了。 又听顾媛老生常谈十分钟,通话终于结束。顾念坐在床边,开始沉思昨晚的噩梦。 前面都忘了,只记得最后噩梦的结局,她好像拽着一只长了翅膀的人那么高的本子呜呜地哭,一边哭还一边解释:“鹅子你不要走,你相信妈妈,妈妈不是变态,妈妈是真的爱你的呜呜呜……” 顾念沉默着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试图憋死自己。 直到房门被敲响。 “进。”顾念回头。 江晓晴小心翼翼地趴在门口:“你醒了啊?” “嗯。” 江晓晴进来:“昨天给你寄错东西的事情,抱歉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没关系,”顾念坐起身,“本来就是我麻烦你帮忙,而且寄错也没事。” “啊?真的没事吗?” “嗯,”顾念心头滴血,强颜欢笑,“真的。” 江晓晴立刻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刚刚看你好像很沮丧,还以为是因为这件事呢,那你在烦别的什么吗?” 顾念眨了眨眼:“是……嗯,我妈催我相亲。” “相亲?”江晓晴眼睛一亮,“刚好我今晚要和网上认识的朋友见面,他约我去酒吧,还会带几个他的朋友——干脆你和我一起去吧?” 顾念婉拒:“我们不是明天就该出发去《有妖》剧组了吗?今晚我还得收拾行李。” “明天下午才走呢,而且剧组听说好偏的,我们更该趁走之前好好玩一晚上了!” “我怕吵,还是不去了。” “啊,那好吧……” 江晓晴遗憾地点头。 见江晓晴准备离开,顾念犹豫了下,问:“你今晚是一个人去吗?” “是呀。” “你刚刚说的朋友,是网上认识的?” “对啊。” “……” 对方理直气壮的回答让顾念默然数秒,然后她弯眼一笑:“有任何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江晓晴笑:“okok,你说过很多次啦,你的号码我一直有存在快捷拨号里的。而且放心吧,我朋友人很好,不会有问题的!” 顾念点头:“那好好玩。” “嗯!” 江晓晴非常嗨皮地滚蛋了。 当晚,江晓晴就身体力行地验证了“墨菲定律”的存在。 晚上九点一刻,顾念洗漱完毕,准备为明天的早起尽快入睡——在这个想法冒出不久,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江晓晴。 顾念心里咯噔一下。 电话刚接通,吓得藏在哭腔里的声音就传出来:“顾、顾念,我这边发生了点情况,你能不能……能不能过来一趟?” “——” 在江晓晴断断续续的讲述下,顾念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显然,江晓晴在网上认识的这位朋友并不是她说的那么“人很好”。对方和江晓晴约在酒吧见面,相谈甚欢的时候,一个女生带着两个朋友突然出现,凶神恶煞地揪着江晓晴骂小三,说她勾引自己的男朋友——也就是江晓晴在网上认识的那位“单身好人”。 江晓晴痴迷帅哥,但一贯有贼心没贼胆,她吓得躲进厕所,在对方的捶门声里带着哭腔给顾念打来了求救电话。 听完全程,顾念叹气:“我到之前,不要出去。” “好…好,我不敢出去。”江晓晴吓得六神无主,颤声答应了。 顾念挂断电话,翻下床跑到衣柜前,刚准备拿她的牛仔裤,就看见了衣柜旁的等身镜。 镜子里,女孩穿着刚过大腿根的宽松白T,鸦羽似的黑发长垂,干净的瓜子脸上一双无害的鹿眼,还有细挺的鼻梁和猫咪唇。 全身上下一个词:攻击力0。 没时间犹豫。 顾念捏住牛仔裤的指尖松开,手伸向了衣柜背光的角落里。 K市西区,QUEEN。 这里是K市最大的酒吧,狂欢的不夜城,每天晚上都是灯火喧嚣,巨大的音响肆无忌惮地炮轰着每一个客人的耳膜和感觉神经。 卡座区在酒吧的边缘。这边的每一桌被沙发环绕,像个小型包厢,私密性更好,也相对安静—— 只是“相对”。 骆修倚在沙发里,徐缓抬眼,看向挡住自己视野的这位女性。 女人穿着紧身棉T,身前波涛汹涌。她毫不介意,压着膝盖朝坐着的男人俯身,胸前的衣服几乎贴到对方身上去。 她大概刚从舞池回来,面色带着介于醉意和运动之间的酡红,声音里也是藏不住的兴奋:“帅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刺鼻的花香气息,浓烈到接近脂粉的窒息。 骆修神色未变,唇角存余的那点笑意都不见淡,只镜片下的眼眸漠然微垂:“不是。” “那你的朋友呢?怎么不见他们和你一起啊?” 女人说着话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她借着交谈贴近,好像无意让自己的胸部在男人的手臂旁擦过去。 她期待地看着男人的侧颜,酒吧里昏暗暧昧的光,将他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唇颌的线条削磨得清隽绝美——过来之前她已经和自己的姐妹观察半晚,在细致讨论了一番这样的男人上了床能有多欲后,她就和姐妹打赌,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睡到这个男人。 搭讪和靠近都没有被拒绝,在她看来就已经成功了99%。 所以即便接下来没有收到回复,女人还是更近一步,她柔软的身体几乎贴上男人的手臂,声音放软放轻:“看来你的朋友暂时不在呢,不如,我请你喝一杯吧?” 女人的呼吸和红唇差一点距离就要贴上男人隔着衬衣的锁骨。 “不了。” “?”女人一僵,抬头。 眼镜的金丝链轻轻晃动,男人带着一成未变的笑侧过脸,微微垂首。他望着她,眸子温柔而冰冷。 “我洁癖,嫌脏。” “……”女人脸色陡变。 “而且,”那人垂眸,扫过女人贴近他手臂的软|胸,他冷漠抬眼,“我对女人没有欲|望。” “!” 以陌生女子怒甩“你个同性恋去死吧”的狠话为结局,搭讪惨烈收场。 旁观半程的乔西叹着气过来,把寄存在酒吧的路易十三搁到桌上:“暴殄天物,还连累我的名声。” 骆修冷淡扫过:“你是亲自去法国取的酒?” 乔西失笑:“我还以为你没脾气呢,怎么,重度洁癖被侵犯到了?” 骆修未答,两个陌生女人从桌旁经过,一边走出去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回头看这桌。 乔西隐约听见,头疼地问:“你下次能不能换个说法,或者直接把人推开?” “不能。” “为什么?” “……”骆修低头,温和而冷漠地瞥了一眼方才被蹭到的衬衫袖侧。 乔西思索几秒,了然又感慨地后仰进沙发里:“衣服碰到总好过肌肤接触?” “嗯。” 乔西摇头笑:“佩服。” “……” “不过我刚刚路过散台,确实遇见了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才耽搁了取酒。” 乔西不指望骆修会好奇,压根没等对方问,就一边倒酒一边笑着指身后。 “刚刚那边几个女的闹一男一女,说女孩勾引别人男朋友,那女孩正孤立无援的时候,她一个朋友带着三个男的来了——喏,就那个。” 骆修随意抬眸,顺着乔西指的方向看过去。 酒吧里灯光昏暗,虽然散台到卡座距离不远,但仍只模糊能分辨出一道身影。 乔西笑:“我路过看见的,刚来那姑娘可太绝了,铆钉服、哥特金属妆、机车鞋、长直高吊黑马尾——要多酷有多酷,刚刚散台那边的男士们都快挪不开眼了。” 骆修不在意地落回视线。 卡着DJ换盘的间隙,散台那边争执的声音传回来—— “那她也是抢了我男朋友,不知情就能算了吗?她得给、给我补偿!” “没错……你别仗着你带三个男的来,就以为我们怕你了!” “对,必须有补偿。” 几声明显没什么底气的帮腔后,有个冷淡的女孩子声音响起来。 “抢了你男朋友?”女孩冷笑,语锋凛厉,“那块垃圾还是你的,分类回收会不会、还要我教你?” “可…可她今晚和我男朋友聊了那么久,总不能白聊!” “好啊。不白聊,补偿你。” 穿着铆钉服的女孩侧身,让出三个男人的身影。 “这三个,我前男友,前前男友,还有前前前男友——聊哪位,几分钟——你挑。” “你!”憋气之后,最熟悉的狠话被撂下,“你给我等着!” 凌乱的脚步声后,那边的骚乱总算结束了。 乔西呷了口酒,转回来,笑着搁下杯子:“带三个前男友来这儿帮朋友,跟你正相反,整个一女中豪杰、人生玩家啊,牛逼吧?” 骆修不语。 而就在这一秒,带着哭腔的“受害者”从吧台那边,飞扑向穿着铆钉服的酷女孩: “呜呜呜呜顾念!你就是我的救星,我爱你!!” “——” 卡座里,骆修停顿。 乔西也僵住了拿杯的手。 几秒后。 乔西:“顾什么?” 骆修撩了撩眼,淡声读:“念。” 乔西:“我昨儿遇见的那个小仙女似的相亲对象,叫什么来着?” 骆修的视线落向散台。 那里已经恢复的原本的散乱,人影幢幢,不见去向。 骆修垂回眼,轻笑了声,修长手指随意一抬,杯里的酒被他饮尽—— “顾念。” 渡我 第4章 “阿嚏!” 顾念鼻尖前的纸巾被吹得掀起一角。 江晓晴从后排的车座探头过来,紧张地问:“你没事吧顾念,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可能昨晚受凉了。” “我带感冒药了,我去给你找!” “不用——” “用”字没说完,江晓晴已经坐回去翻找起来了。 顾念只得把话咽回去。她回过头,看向窗外,绿得郁郁葱葱的枝叶正压着她面前的车窗扫过去。 这是进山的路。《有妖》剧组最近的拍摄基本在Z市郊区一个山沟沟里进行。接了导演组的“诏令”,顾念和江晓晴只得在周一一早坐上飞机飞到Z市,从机场出来又搭上车,往剧组的拍摄地赶。 一路舟车劳顿,下午三点多,她们终于到达拍摄地。 来接两人的是秦园园。她是Z市本地人,昨天提前回了趟家,今天也比她们两个都早到些。 秦园园主动去接两人的行李:“我先带你们去房间吧。这边房间不太多,剧组让我们三个住一屋。走这边。” 拍摄地点是直接租的当地民用房,剧组工作人员们的临时“宿舍”也都分散在这片平房里。 这个时间正赶上全剧组在外取景拍摄,基地里没什么人在,秦园园领着两人一路七拐八绕,总算到了目的地。 “就这里了。”进了某个院子,秦园园在一排相连的平房前停下,她推开其中一扇门,率先进去了。 顾念忍着呵欠跟在后面。 最后一个是江晓晴,满脸震惊地呆了几秒,才快步跑进:“我们就住这儿?” “嗯,剧组安排的。” “这这这……这是来拍摄、还是下乡改造来了?!” 秦园园哭笑不得。 顾念来之前在网上查过这边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并不意外。她把手里的小行李箱推到墙角,回来就准备坐上板凳—— “等等等等!” 江晓晴见了,一个短跑冲刺过来,不知道她从哪儿摸出来的纸巾,抽出来就往凳子上抹。 擦完以后,她才起身,满面笑容对着顾念殷勤:“顾念大大,坐!” 顾念一顿。 秦园园也看得目瞪口呆。回神她走过来,忍笑问:“才一天不见,晓晴你被鬼上身了?” 江晓晴:“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正式通知你一下——从今天开始,顾念就是我最爱的女人,没有之一!” 秦园园:“啊?” 江晓晴语速飞快地给秦园园讲了昨晚的事情。 “……你是没看到那三个原本凶神恶煞的女人走之前那惨白的小脸,还有我们顾念大大的英姿!从卫生间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发誓,她就是我的英雄,是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于危难的齐天大圣!” “自己人就别吹了。”顾念听得脑壳疼,“一点小事,有惊无险。你记得把我带去的那三位群众演员的出场费结了就行。” “那一定!” “听晓晴这么说,我也有点遗憾没看到了。”秦园园抿着嘴笑。 江晓晴:“岂止有点遗憾!我都遗憾透了!” 顾念声音轻懒地笑,她歪着脑袋看江晓晴:“对那个渣男贼心不死?” “咳,我也没那么猪油蒙心。” “那有什么好遗憾的。” “我还能遗憾什么,肯定是帅哥啊!” 江晓晴手里包甩上床,然后她兴奋地跑回桌旁,在两人中间坐下来。 “我跟你们说,我躲在卫生间里那会儿听见外面有个女生说,昨晚QUEEN酒吧里去了个绝世极品,特别特别特别帅!” 顾念由衷敬佩:“生死关头还不忘男人,算你厉害。” “一般帅的我肯定顾不上,但是真的特别帅!” “你见了?” “没有,我不是出去就跟你走了,没机会看见呜呜呜呜所以我才觉得遗憾的嘛。” “那你怎么知道他帅。” “听那妹子说的!而且QUEEN常据的那几个夜场女王全都惊动了,前仆后继地上去搭讪!” “…前仆后继?” “对啊,因为全失败了。” 提到这个,江晓晴脸上兴奋褪去,她塌下肩膀,怨声叹气:“说是就一佛祖下凡,QUEEN那个No.1的夜场女王亲自上——那可是号称半个酒吧的男人都是为她去的尤物——结果胸都蹭那人胳膊上了,却只换回来一句‘我对女人没欲|望’。你说说,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顾念:“唔。” 江晓晴回头:“唔是什么意思?” 顾念转过来,无辜笑笑:“三种可能。一,真佛祖;二,他不行;三,性取向。” 江晓晴:“……” 江晓晴沉浸进悲伤里,顾念笑着转回头,然后就瞥见秦园园隔着方桌坐在她对面,此时正皱眉看着手机。 顾念低声喊了句:“园园?” “啊?”秦园园忙抬头。 顾念:“你怎么了?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秦园园纠结数秒:“我在想怎么跟你们开口。” “嗯?” “我上午不是先到了么,然后导演组那边就叫我过去了,还跟我说了一下他们让我们三个来这边的原因。” “对哦,差点忘了正事!”江晓晴醒悟抬头,“他们干嘛非得叫我们三个都过来,这荒山野岭的,抓壮丁啊?” 秦园园:“是剧组里临时加了新演员,导演组要我们在剧本里额外加一个角色。” “?”顾念和江晓晴同时抬眼。 秦园园补充:“而且不是小角色,导演组说了,要在不改已经拍完的镜头的前提下,把新角色的番位提到男三。” “……??” 等回过神,江晓晴先炸了:“这时候加男三,开什么国际玩笑?而且都剧本交付了,让卓亦萱自己加啊!她才是唯一冠名的编剧,凭什么风光全是她的、苦力全我们出?” 顾念也摇头:“这个难度太高,我们已经按合同完成了完整剧本,没义务做这么麻烦的事情。” 秦园园面露纠结。 江晓晴扭头:“园园,你别告诉我你已经答应他们了啊。” “还没有,”秦园园犹豫,“我说我们回来讨论一下。” 江晓晴仰天长叹:“你这个拒绝困难症!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他们这根本就是不平等条约!” 秦园园为难地看向顾念。 顾念心底叹气。 江晓晴说的没错,秦园园确实有点拒绝困难症,让她跟导演组说不根本不现实。 顾念正想着对策,江晓晴已经拍桌起来了,义愤填膺的:“我去说!” 顾念托腮看她:“怎么说。” “当然是质问他们凭什么要强加给我们这么大的工作量,他们又肯定不会给加钱!” 顾念点点头:“如果导演组暗示,不加角色,就不付拍摄完就该交付给我们的尾款,那你怎么办?” 江晓晴一懵。 房间里安静片刻。 江晓晴眨巴着眼看顾念:“他们有可能这么干吗?” 顾念摇头。 江晓晴松口气,笑:“我就说嘛,怎么会这么无耻——” “不是有可能,”顾念伸了个懒腰,起身,“是一定。” 江晓晴:“!?” 看看两人同时懵呆的表情,顾念俯身过去给两只摸摸头:“指望你们是不行了。走吧,我打头阵,去据理力争一下。” 江晓晴最快回神,拉起秦园园就屁颠屁颠跟上去:“不愧是我的齐天大圣,靠谱。” 顾念木着脸打呵欠:“太难听,我拒绝。” “不管不管嘻嘻嘻。” 半小时后,导演组。 “顾念,剧组里是信任你们三个作为剧本的原创作者对剧本的把控力,所以才把这个事情交给你们的,你们这样推卸,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林副导,您玩笑了。”桌前站着三个女孩,为首那个看起来神色困懒,眼神却没半点退意。 中年男人皱眉:“我哪玩笑了?” “从创作角度说,我们如果接受提议,在这种时候随便增添角色,那才是对剧本的不负责任。” “咳,那也考虑一下实际角度嘛,这拍摄需求摆在这儿……” “实际角度更简单,”顾念不紧不慢地打断,“剧本交付,跟组后的事情都该归卓亦萱编剧——我们拿多少钱做多少事,这就是实际角度。” 副导演一时失语。 僵持几秒,他放下茶杯:“你们这辈年轻人啊,就是太急躁,动不动就钱钱钱的,一点理想情怀都不讲——这个剧本做好了,虽然不冠你们的名,但业内知道啊,对你们总是有好处的嘛。” 顾念不为所动:“好处不能当饭吃,编剧首先是人,没饭吃要饿死,其他都是饿不死以后的事情。” “……” 副导演盯着她看了几秒,摇头笑:“不愧是写剧本的,嘴皮功夫厉害,我拿你们没办法,我也说了不算——这样,导演正巧在见新演员,我领你们过去,你们跟他谈。” 顾念淡定点头:“麻烦您。” 不远不近地跟在副导演身后,顾念三人并肩走着。 江晓晴直撇嘴:“他先提的责任,你说责任他又说实际,你跟他说实际他又扯理想情怀,果然够无耻的……还好是顾念你打头阵,换我真要被他绕进去了。” 顾念忍着困叹:“待会才是硬仗呢。” “全靠你了!加油!” 副导演领她们三个到了导演组的临时会议室门口,侧身让开:“就是这儿了,你们敲门进去,自己说吧。” “好。” “加角色的那个新人演员也来了,你们进去说话注意点,别事儿没谈好、把人给得罪了。” “…”顾念意外地看向副导演,点头,“谢谢您提醒。” “去吧。” 顾念抬手叩门。 里面安静两秒,“进。” 顾念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去:“耿导您好,我是编剧组的顾念,我们来——” 话声戛然而止。 顾念扶着门把手,呆呆望着屋内。 坐在导演耿宏毓的对面,五官清隽身形清挺的男人抬眼,薄薄镜片后深褐色眸子温润望来。 那一秒里,男人眼底温和一碎,情绪掀澜。 可惜顾念没看见。 空气静止数秒。 “——” 顾念迈进屋内的一步蓦地收回,房门也被她重新拉合在面前。 门外打算跟进去的江晓晴和秦园园茫然地望着她。 顾念僵着回头:“里面那个,就是,新来的演员?” 林副导愣了下:“是吧,好像叫骆修?怎么,你认识他?” 顾念:“…………” 望子成龙。 梦想起飞。 就在今夜。 顾念忍住老母亲的泪水,殷切地看向副导演:“不就是加个角色吗?我可以,让我来。” 林副导:“?” 江晓晴:“?” 秦园园:“?” 渡我 第5章 “原来他就是你那个宝贝儿子?我就说副导演说出骆修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呢!”三人站在导演组临时会议室外的走廊上,江晓晴恍然大悟道。 秦园园也点头:“难怪你突然改主意了。” 顾念眼睛晶亮,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新加的角色戏份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来。” “那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写!”江晓晴拐住顾念胳膊。 秦园园:“之前的《有妖》剧本是你主力做好的大纲和分集,这次我们也该帮点忙。” 顾念想了想,“那好。” 三人做好决定,顾念带头过去,告诉了等在门外的副导演。 副导演眼神古怪地看她:“这次不改了?” “不改了。” “确定剧本你们来完成?” “嗯。” 副导演笑着摇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长得好看就这么管用?” 顾念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身后江晓晴冒出脑袋:“咦?真的长得很好看吗?顾念以前跟我说我还不信呢。” 林副导:“他下午打剧组院里走了一遭,摄影组,场务组,还有服化道那几组,一堆小姑娘跑来打听他的来头。你说呢?” 江晓晴立刻来劲儿了:“啊,我要看!” 顾念骄傲且宽慰,但还是十分残忍地给了秦园园一个眼神示意,双人合力把试图挣扎的江晓晴拎走。 走之前顾念向副导问:“我们回去安排新角色,确定前我们可以和我宝,咳,和演员联络一下吗?” 副导演点头:“没问题。我到时候跟他说一声。” “谢谢副导。” 顾念开心地拎着江晓晴走了。 看着三人背影,尤其是那个和来时没充电似的模样完全不同的女孩,林副导笑着摇了摇头,敲门进了会议室。 导演耿宏毓坐在桌后,见副导演进来,他皱眉问:“刚刚什么情况?” “编剧小组的,进来的那个叫顾念,剧本主创。” 耿宏毓:“那怎么又走了?” “本来她们是来抗议加角色。” “嗯?” 听到这话,桌旁的骆修也撩起眼,正接上林副导落来的含笑目光:“还是骆修长得好,那个叫顾念的小姑娘进来后才看了他一眼,立刻就同意加角色了。” 耿宏毓愣神,然后失笑:“好啊,有观众缘,这是好事。” “……” 骆修淡淡一笑,垂回眼。 深褐色的眸子里,原本的笑意却薄了浅了,慢慢化开。 他无趣地望了眼窗外。夏光正燥,蝉鸣满树。 都是聒噪的蝉。 本来以为那只或许有点不同,原来终归是一样。 · 傍晚,顾念从林副导那儿拿到了骆修的个人联系方式—— “我已经和骆修打过招呼了,约他谈角色的事情看你什么时候方便,顺便也给他讲讲剧本。” “好的!” 抱着宝贝鹅子的联系方式,滚进硬板床里的顾念几乎流下老母亲喜极而泣的泪水。 江晓晴都忍不住打趣:“我算是长见识了,从来不花痴的女人花痴起来才是真的可怕。” 秦园园抿嘴笑:“顾念和你不一样,她才不是花痴呢。对吧顾念?” “没错。”顾念滚了半圈,翻身坐起,表情严肃,“母爱永不变质。” “噫,不信。” 顾念没理会江晓晴的打趣,带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她抱着手机编辑要发给宝贝鹅子的信息。 删删改改无数遍后,顾念终于把和第一遍没有太大区别的信息发了出去—— “你好,我是编剧小组的顾念,不知道你今晚是否有时间?如果方便,那我想和你聊一下剧本和角色的事情。” 一分钟。 没回。 两分钟。 没回。 五分钟…… 还是没回。 顾念蔫回常态,把手机放到枕头旁,努力压住了自己忍不住分分秒秒盯着它的想法。 她走去桌边:“新角色我有大概想法了,我们先组内讨论一下这个角色的可塑性吧。” “这么快?” 江晓晴和秦园园齐声惊讶。 停在桌边的女孩轻一握拳,严肃:“鹅子就是第一生产力。” 江晓晴:“噗。” 秦园园也笑起来,拎着笔记本去桌旁坐下,“快让我听听,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进入工作状态,顾念打起精神,也正经起来。她把自己的二合一平板支架打开,做成彩色的人物关系图铺展在电脑当前窗口里。 顾念说:“我想过了,如果要加入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铺垫或者设定的角色,在现在的拍摄进度下是不太现实的。” 江晓晴凑到两人中间:“对啊,我想秃头都没想到要怎么插进一个那么多戏份的新角色。” 顾念眨眼一笑:“所以我就有了个新点子。” “嗯?” 顾念拿起电子笔,在屏幕上随手一圈。 她转头看向两人:“你们还记得在剧本最初设定里,女主前世遇到的这朵染了魔性的优昙花吗?” 江晓晴思索两秒,眉头一松:“我记得!优昙花伴佛陀降世而生,寓意佛门,它天生佛心灵念,后来还给女主挡了一劫、染了魔性。” 秦园园点头:“我也有印象,如果不是它,女主无法顺利转世。” 江晓晴:“是想把它重新设定成人吗?但是前世的群像镜头都拍完了,重新拍摄剧组肯定不乐意。” 顾念:“不加前世,加转世。” 江晓晴:“啊?” 顾念:“为女主染了魔性的优昙花,转世化人。” 桌上安静数秒。 江晓晴:“卧槽,听起来有点带感。” 秦园园:“佛坛圣物为爱堕魔,生了欲念,动了凡心——这个角色确实很可以。” 见两人都同意,顾念轻松下来:“那我们就按这个?” “好。” 顾念:“优昙花的设定需要细化一些,你们搜罗资料,我来拟定角色细节吧。” 江晓晴:“辛苦辛苦,要不要我推荐一些儒释道相关的歌曲给你,你一边听一边找灵感?” 顾念没抬头:“我有常用的。” 江晓晴:“嗯?是什么,快推荐给我。” 顾念:“《大悲咒》。” 江晓晴:“……” 秦园园:“……” 江晓晴抹了一把脸,“算你狠。” 秦园园插话:“佛家的话,还是《渡我》合适。” 江晓晴扭头,差点蹦了高:“对对对!强推《渡我》,我刚刚也是想说这个!盲枝大大赛高!” 顾念一顿。 秦园园犹豫了下,往桌子中间趴了趴:“说起这个,外面现在都在传,说《有妖》的挂名编剧卓亦萱就是盲枝,你们说真的假的?” 江晓晴撇嘴:“怎么可能。” 秦园园:“剧组里也都信了,好像是私下有过采访,对方问起,卓亦萱没有否认哎。” “得了吧,盲枝大大是我女神,可那个卓亦萱,”江晓晴撇了撇嘴,“笔名[青灯下]来源《渡我》,处女作里更是照搬了《渡我》好几处设定和原歌词——是被人骂抄袭后,她才反营销了一波自己是盲枝的马甲吧。” 秦园园点头:“但是叙事风格确实和[盲枝]有点相似?” 江晓晴更嫌弃了:“明显就是模仿啊,还画虎不成反类犬。我们这些盲枝大大的死忠粉最厌恶的就是她了!” “这样吗?”秦园园回过头,“顾念,你怎么看?” “看什么?” 顾念在平板上快速写画着,随口问。 “关于卓亦萱是盲枝这件事?我记得那天还看到你电脑里有《渡我》这首歌,你应该也挺喜欢盲枝的吧?” “还好,”顾念拿电子笔头戳开了垂下来的刘海,声音里也没什么情绪,“她可能是吧。” “……” 江晓晴把秦园园拽回来:“别打扰我们顾念大大创作,你什么时候见她对这种八卦关心过?” “也是。” 两人刚达成一致,顾念的床上恰好传来一声短促的铃声: “鹅鹅鹅!” “!” 莫得情绪的顾念一醒,头顶仿佛有无形的触角biu的一下竖了起来。 旁边两人懵着抬头,江晓晴呆滞问:“这是什么奇怪声音?” 顾念飞向床头:“给我宝贝鹅子的特别提示音!” 江晓晴:“……” 江晓晴回头,对秦园园小声嘀咕:“遇上任何和她儿子有关的事情立刻进入亢奋状态,关联性越大亢奋程度越高——咱顾念大大这症状,得是精分了吧?” 秦园园忍笑:“差不多了。” 江晓晴:“啧啧。” 顾念顾不得看两人反应,全部注意力都给了手机里骆修的回复—— “19点后,我都有时间。顾小姐随意安排。” 顾念抱着手机,差点感动得泪流满面。 呜呜呜。 宝贝鹅子太客气了。 叫什么顾小姐,叫妈妈就行。 顾念自然是没胆这么回的,怕骆修等久了,她快速敲着手机回复:“好的,那我19点去你房间找你!” biu。 信息发出去,对面却沉默了。 顾念正不安宝贝鹅子是不是临时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她旁边幽幽冒出颗脑袋:“顾念大大,克制一点。” 顾念回头:“?” “你自己看看你写的,”江晓晴指了指她屏幕,“一副小金主迫不及待要上门嫖人的架势。” 顾念:“…………?” 顾念不相信,低头去看。 降温的兴奋大脑在审视信息半分钟后做出判断—— 真的像。 顾念:T^T 鹅,妈妈真的不是变态,你要相信妈妈啊。 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这份祷告,在沉默长达两分钟后,骆修的消息终于回复过来。 “好。” 顾念欣慰:“我鹅子果然又善良又乖巧又听话。” 江晓晴:“从一个好字里能解读出这么多吗?” 顾念戳屏幕,认真道:“你看,还有个句号。” 江晓晴:“这能说明什么?” 顾念更欣慰:“他还又细心又聪明又认真。” 江晓晴:“…………” 老母亲的心啊,海底针。 老母亲的爱啊,比海深。 · 傍晚,山里的晚霞很美。大片的,绚烂的铺在天边,勾连着渐合的夜色,给连绵的山林釉上一层层或浓或浅的碎金。 风一拂动,万壑松林摇曳,霞光像海浪叠涌在山间,瑰丽惊心。 晚上6点多,乘着一路晚霞,顾念三人到达镇里的酒店。 《有妖》拍摄地虽然是在个山沟沟里,但这边被影视摄制组作为取景地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地借机发展旅游业,镇上办起商业街——和大城市的市中心商业区没法作比,但满足基本舒适的生活条件还是能做到。 比如此时在三人面前,以8层楼高傲视全镇酒店的星月酒店分店。 “演员住酒店我们住农房,这就是赤.裸.裸的阶级歧视。”江晓晴怨念地说。 顾念回头看挽着手的两人:“你们真不去?” 秦园园:“我刚好要买点生活必需品,让晓晴陪我一起。” 江晓晴快速点头:“没错没错,不打扰你们母子相认。” 顾念莞尔:“你也不看帅哥了?” 江晓晴:“哎呀不要动摇我!之后一个剧组,一定还有机会看到的!” 顾念没强求:“好吧。” 三人作别,顾念独自进了酒店。 剧组让演员们住进酒店不止是经费考虑,显然也怕剧组中个别演员被粉丝突袭,安保森严。顾念拿着副导演给的工作证才被放行。 骆修住在酒店7层。 顾念乘直梯上楼,按着手机里信息栏的“717”,辨别了一下方向,拐进电梯间右边的走廊。 地毯柔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只是走廊上的灯光有点暗,门牌自带隐蔽效果,夜盲的顾念不得不一个挨一个凑上去看。 “709、711、713……” 顾念心里默念着,一间间走过去。 一个哀怨的女声突然撕破长廊上的安静。 “我本来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你来这里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 顾念脚步一停。 她抬头。 声音是从长廊前面不远处传来的,似乎是哪个客人房间的门没有关好。作为辅证,在几米外的长廊里还投着一块门形的光块。 顾念迟疑地往前迈出一小步。 声音又起。 “不认识?什么叫你不认识我?我……”女声激动起来,只是声音的来处似乎有些曲折,并不清晰。 顾念轻着步子,脚步加快。 她离光块已经越来越近,只希望能在里面的客人注意前偷偷溜过去。 第一脚踏进光里。 “我不信!他们都喜欢我,你怎么可能对我没欲.望?” “…” 顾念木住脸:可能因为男人到底行不行这个问题实在强求不来吧。 她腹诽着,第二步也迈进光区。 只是这次,不等她脚尖落下,耳边女声突然变得清晰—— “那我证明给你看!” 噼里啪啦。 砰。 “?” 突然就变成直线传回的声音,让顾念身体本能一停。 空气静寂数秒。 顾念缓缓回头。 视线里,正对她的房门大喇喇地敞着。 一身白衣长裤清瘦挺拔的男人被一个紧身短裙女人压靠在墙壁前,垂下来的湿发半遮了他的眉眼,遮不住鼻梁清挺,薄唇凌厉。 发黑,肤白,唇红,色彩的美感和侵略性在那张清隽的侧颜上被发挥到极致,尤其再调进几分情绪去,就更是勾人。 就算那情绪是…… 冰冷的厌恶。 顾念回过神第一秒就想扭头,挡不住女人被打断“强扑”行为的愤恨目光已经落来—— “你是谁?!” “路人。” 顾念自觉被迁怒实在莫名,毕竟她也不是故意停下,而是被吓了一跳后的应激反应。 她眼皮一耷,声线拉得毫无起伏。 “抱歉,打扰了,这就走。” 脚尖转过45度,顾念停了下,尾音拖得轻而惫懒:“善意提醒——酒店办事,建议关门。” 这次不等女人瞪来,顾念转身走人。 走出去后,顾念借着身后的光瞥见身旁的门牌号:719。 顾念的步伐慢了下来。 右手边是奇数间。 719是她身旁这间。 所以宝贝鹅子的717就是方才那间。 那么差点被霸王硬上弓的没戴眼镜的大美人就是…… 顾念:??!! 717房间内。 眼镜在方才突然的冲突里落地,那双清冷透黑的眸子再没了遮掩,最后一丝温和面具剥落殆尽。 骆修抬眸,眼神如冰。 “你——” 急促的脚步声就在此时杀回门口。 刚刚没睡醒似的女孩急刹在房门外,高举手机,神色肃穆。 顾念护鹅心切,在喊“不许动”和“放开他”之间纠结了0.1秒,脱口而出—— “不许放开他!” “不然我报警了!!” 渡我 第6章 空气死寂。 这死寂漫长得像断头台上铡刀落下前的那几秒,又煎熬,又绝望。 顾念最绝望。 如果早知道会嘴瓢成这样,那她一定准备好了再冲回来。但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再想反悔撤回都没机会了。 …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顾念这样安慰自己,木着脸偷偷放下手机,并开口:“这位小姐,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不经允许侵犯他人是违法犯罪的行为。” 作为编剧,顾念说完本能自查逻辑漏洞,于是又补充了句:“当然,经过允许的侵犯他人超过一定范畴也是违法犯罪的。” 房间内的女人方才就被骆修的眼神慑到,本能向后退了一步,此时见顾念进来,她更没了发挥的余地。 积压的负面情绪于是向顾念宣泄过来,女人恨恨地瞪向她:“我们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念认真道:“同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是每个中国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 “……” 女人气得咬牙,化着漂亮妆容的脸都有点狰狞:“你是酒店工作人员还是客人?” 这是想,以后报复她? 顾念沉默两秒,语气蔫平里带着点欠:“你猜?” 女人:“……” 女人:“你给我等着!” 踩着七八公分的细高跟,穿紧身短裙的女人愤恨地快步离开了。 背影透着丝狼狈,像逃似的。 顾念自觉把这吓跑的成功性归功于自己,但顾不得庆祝,她的注意力飞快转回屋内。 顾念小跑进来,担忧地停在房里那人不远处:“你没事吧?” “……” 墙边的男人抬眸望来。 这一次离着近了,顾念看得分明。 确实是她家宝贝鹅子,只是摘了眼镜后有点陌生——素来藏在镜片后的深褐眸子露在发下,光照进深处,清冷里反透出一丝黝黑。 他大约刚从浴室出来,松软的黑色碎发湿垂着,凌乱又有致,像是洗去了平日温和,初显现几分薄凉的冷感。 这点陌生让顾念又想起,在门外她那仓促一顾时,余光里骆修朝着那个女人似乎冰冷厌恶的神色。 像那一瞬的错觉,毕竟和她记忆里骆修的模样也大相径庭。 等顾念这一恍惚回来,面前男人已经是她记得的温和神态。对方眼睫一垂,投下的阴翳轻薄:“谢谢。” 顾念心里一颤,那点疑虑立刻被对宝贝鹅子的信任取代,她紧张又心疼地嘱咐:“以后出门在外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啊,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一个人太危险了。” “……” 骆修眼睫撩起,温和未褪,深褐眸子情绪淡淡地望她。 莫名有种极致的情绪反差感。 顾念被望得茫然,对视几秒,她恍然想到什么:“你是不是掉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楚?” 骆修停顿两秒才接了,“嗯。” “那我帮你找找……啊,在这儿。”顾念往床边绕了两步,托着镜腿拿起掉在地上的眼镜,跑回骆修面前。 顾念手里的眼镜是淡银色的桃形细边镜框,日常款,镜片很薄。她原本想递过去给骆修,然后想起对方如果摘了眼镜就难以视物,那多半是看不清的。 顾念没多想,隔着薄衬衫勾起男人的手腕,她把眼镜调整朝内放在他微僵的掌间:“给。” 指尖触及他掌心时,那温度叫顾念一怔,她慌忙低头:“你手怎么这么凉?” “——” 连方才和卓亦萱的推搡里都没有过,确切的肌肤相亲带来陌生的灼人似的温度,混着女孩长发间淡淡的清香,一瞬里在感官间恣意地蔓延开。 骆修的严重洁癖作出反应前,它们先离开了。 女孩的背影娇小而翩跹,她小跑着去关了酒店的窗,又反身到门口拉上敞开的房门。 骆修淡淡望去,薄片眼镜被他修长的指节懒勾起,随意往鼻梁上一架——前后没有任何差别的清晰视野里,女孩关上房门,松口气地转回来。 顾念背倚着门。 安静几秒,她才在安静的空气里察觉一丝不妥。 理智终于从“护鹅行动”里解脱,顾念连忙直腰,把被她合上的门重新拉开一条宽缝。 然后她转回来解释:“我刚刚感觉你手很冷,虽然是夏天,但山区这边晚上温度很低,你又刚洗完澡,我怕你吹风着凉,所以才关窗……” “谢谢。” 男人声线似温和,低而无害。 顾念原地感动。 呜呜呜不愧是她善解人意的宝贝鹅子,这么善良又天真,明明差点被人欺负了竟然还这么信任她呜呜…… “但,你是谁。” “……?” 老母亲的感动戛然而止。 回神,顾念走过去,她拉起自己一直挂在身前的工作证,有点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就是《有妖》编剧小组的顾念。来之前我发信息联系过你。” 骆修微微颔首:“顾小姐。” 顾念:“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你叫我——” 顾念卡了壳。 上来就让人叫妈妈可能会挨打,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于是骆修就见,女孩在短暂的思索后,抬头,她脸上依旧表情不多,但眼睛里写满期待的看他:“顾姐念姐顾念姐,你想喊哪个都可以。” “?” 骆修撩起眼。 他从倚着的墙前直身,垂坠感极佳的衬衫长裤拉出他修长挺拔的侧影。 骆修又偏落下视线,望向尚不及他肩膀高的女孩。背着光的眼底淡了温润,藏在镜片后的清冷里也熠起几分似笑而非。 “姐姐?” “……” 骆修没站直身时,顾念还没察觉自己站得离他这么近。 而此刻她放平视线,只能瞧见他衬衫下隐约起伏的胸膛弧线;仰了仰头,是半敞的领口间男人修长的脖颈;再仰仰头,才见那人眉眼。 顾念:…原来186的鹅子这么高吗。 呜呜呜她不配当他妈妈。 顾念陷入被打击的巨大悲伤里,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叫姐姐也行,没关系,你开心姐姐就开心。” 骆修:“?” 蔫丧的顾念毫无占人便宜的自觉,她已经扭开身,松下背包:“你先坐,我这就来给你讲角色和剧本。” “……” 骆修没动。 他静看着女孩站在不远处,蹲下去翻动她带来的背包,背影单薄,毫不设防,仿佛从她进门到现在所有的言行都是无心。 可若真无心…… 乔西的相亲,酒吧的晚上,剧组的偶遇,还有今晚、从她出现到此刻的一切过度关心。 简直像个写好的剧本,顺着他的视线,撩拨他不多的意趣,想带他进一个未知的局。 也会是骆湛的设计么。 如果是,那这么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看来在以往的失败里骆湛已经跟他学会了很多东西。 如果不是…… “咦,你没过来吗?”翻完东西,抱着平板和资料夹起身的女孩回头,担心得皱了眉,“是不是刚刚磕到哪里了?” “没有。” 骆修垂眸,淡淡一笑走向她。 如果不是也没关系。 这个女孩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有几个现男友或前男友可供陪聊,他并不在意。反正是她先开始的游戏,他只要装作被牵入局就可以。 也巧,出家前的这最后两个月,他正觉着无趣。至于与人斗的小游戏,他还从未输过一次。 这次也不会例外。 · 顾念对剧本和角色的讲解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等到结束,她自己都有点精疲力尽。 “……这个本子涉及的剧情和人物基本就是这些。你觉得呢,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顾念用对甲方们都没有过的温柔语气问完,非常“慈爱”地望向自己宝贝鹅子。 “嗯。” “那就好。我看看,已经八点半了吗?”顾念看完腕表有点吃惊,她连忙收拾起圆桌上摊开的资料,“你十点就该睡觉了吧?我不打扰你了,剧本留在这儿,有什么不明白你可以发信息给我。” “……” 久无回应。 顾念有点奇怪,停了手里的动作一回头,就见半卷着衬衫袖子靠在椅里,拿着剧本的男人正抬眼,镜片后褐色眸子似浅似深地望着她。 顾·老母亲·念关怀备至:“怎么了?” “我习惯十点入睡,”骆修随手扶过眼镜,薄光一掠后,他眼神笑意温润如初,“顾小姐也知道?” “——”顾念噎住。 见鹅心喜、得意忘形了啊啊啊。 要解释这个问题,那就只能袒露粉丝身份了。 宝贝鹅子这么温柔善良,应该…或许…不会……太介意他有个妈妈粉? 顾念这样想着,整好手里的资料。抱着资料站起身后,她酝酿足了勇气,眼睛晶亮地看着她的宝贝鹅子。 “其实我是你的——” ‘粉丝’两字没出口。 一阵急促脚步声后,低着头拽着手里袋子的男生走进房间:“骆哥,你门怎么没关……咦,这位是?” 被打断的顾念无奈回头。 来人她也认识,骆修的小助理,和她在社交软件上热聊一两年的“网友”,能认出来是因为他社交软件的头像就是用的他自己的自拍。 对方显然不认识她,看了看房间又看了看骆修,震惊问:“骆哥,这是你女朋友?……安娜姐知道吗?我要是知道了不告诉她她会弄死我的!” 顾念笑容僵住。 在心底给小助理记了一笔“大逆不道”后,她微笑解释:“你好,我是《有妖》剧组的编剧小组成员之一,顾念。我来给骆修介绍剧本,门也是我为了避免误会才开着的。” ——‘网友’并不知道她真名,所以顾念介绍得很放心。 “哦哦,这样啊,是我误会了,抱歉啊,你好你好……”小助理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朝顾念点了点头。 顾念还以点头。 “骆哥,这是公司那边寄过来给你的。”小助理话间已经走过来,手里的袋子也终于撕开了。 近距离,顾念看清了。 是个快递袋。 快递,袋? 顾念心里突然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在这预感的昭示下,她亲眼见着小助理从里面拿出一个无比、无比熟悉的褐色软皮本。 顾念:“…………” 日哦。 《养鹅日常》你怎么跑这里了妈妈好想你QwQ 小助理笑嘻嘻的:“还是那个支持了你两年的死忠粉寄去公司的礼物,好像是个本子。” 骆修打量两秒才抬手接过。 他并未打开,只拿在手里,转向一旁被冷落的顾念:“你刚刚要说,其实你是我什么?” “……” 顾念看着本子,热泪盈眶。 把这种本子寄来的粉丝,一定会被宝贝鹅子当变态吧呜呜呜。 “顾小姐?” 骆修打破沉默。 顾念眼含热泪地抬头:“其实我是你的……” “嗯?” “有、有缘人。” “……” 骆修:? 渡我 第7章 小助理看向顾念的眼神充满了深意。如果在他身上插一个读心器,那大概率会飘过“呵,又一个见色起意的女人”这种标语。 顾念冤枉。她还不能讲。 她只能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自己落在骆修手里的“人质”《养鹅日常》,一边在心里盘算之后怎么把它拯救出来,一边含泪告辞:“角色就先这样,最晚这周周末我们小组会把台词戏份补足,到时候剧组见。” 骆修淡淡颔首:“好。” “那我先走了,骆修先生晚安。” “……”骆修眉眼一停,然后才抬眸,“好。” 顾念背起包走人,经过小助理身旁时犹豫了下,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靠过去轻声说:“我知道镇上有家很不错的夜宵店。” 小助理:“啊?” 顾念责怪看他:“我鹅…骆修清瘦了好多,你不觉得吗?” “有吗?” 小助理茫然抬头,隔着个子不高的女孩,对上自家老板的侧颜。 男人靠坐在椅子里,衬衫清挺地挂在他肩上,臂弯修长,十指交扣,他正懒淡无趣地侧开脸,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 藏在镜片后,那双眼角的情绪早已变得冷淡薄凉。 小助理汗颜地转回来:“啊,这个,我会提醒骆哥注意三餐饮食的。” 顾念心疼地叹气:“虽然这样像衣架子,穿什么衣服都特别好看,但是太瘦了肯定不行,对身体不好……” 顾念的声音低了下去,越想越难受。 不行,明天一定要以死忠粉的身份在社交软件上问一问小助理,她寄给他的那些养生保健品都哪去了,怎么宝贝鹅子近距离看会这么清瘦呢。 唉,好想天天请鹅子吃夜宵,把他养的白胖一点…… 怀揣着老母亲的怨念,顾念离开了骆修的房间。 等她走后,小助理才哭笑不得地去到骆修的椅旁:“骆哥,这个编剧是什么情况?” 骆修转回眸。 小助理弓下腰,压低声音:“对你这么嘘寒问暖还道晚安的,她不会是想潜规则你吧?” 骆修眼睫一垂,眸里笑意像碎了的玻璃折起清冷的光:“如果是,她应该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小助理茫然问:“啊?她费什么周章了?” 骆修还未回答,他搁在一旁圆茶几上的手机轻震了下。屏幕亮起,信息来自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小助理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谁的短信?剧组有事情吗?” 骆修停顿片刻,拿起手机前随口道:“顾念的。” “啊?” “那个编剧。” “哦哦,对,她叫顾念。” “……” 信息有两条,前后发的: [走之前有助理在所以不方便说,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别怕,专心拍戏!我相信你一定会火起来的!] 骆修放开手机,靠在椅子里停了两秒,小助理突然听见男人低低地轻笑了声。 小助理茫然低头,想看短信内容——能真正逗笑他家老板的东西,他可真是没见过。 可惜屏幕已经暗了,小助理没看清:“她发什么了?” “大概算是,”骆修偏开视线,落进窗外夜景里,“炫耀,或者威胁。” 小助理一惊:“啊?炫耀什么?” “拿住了我的把柄。” “?!”小助理紧张起来,“她要求你做什么了吗?我们要不要通知安娜姐?” “没有。不要大惊小怪。” 骆修想起什么,他摘了眼镜,拿起擦镜布缓缓拭过细长的银框镜腿。 小助理松了口气,随即怨念道:“您还说她不是呢,这不就是。” “是什么。” “想潜规则你啊,”小助理皱眉,“我看她不但想潜规则你,还很在意用户体验。” “?” “她走之前还专门跟我说骆哥你太清瘦,让我给你加餐呢,这不就是怕你身材不好嘛。” “……” 拿着擦镜布的修长漂亮的手指一停。 安静几秒,一声凉淡入骨的笑。 “她说的?” 小助理猛点头:“对啊,她还要给我推荐夜宵店呢。” “好。” 小助理很懵,“好什么?” 骆修懒撩起眼,那一秒他眼底假作的温和尚未消散,又倏忽从中拔出清冷凌厉的锋芒感。 但也只在那须臾间。 银丝眼镜被他轻扣回,于是温和笑意也取代重染上微勾的眼角。骆修仰在椅里,转望着窗外眼神薄淡。 “挺好玩的。” “?” 小助理更懵了。 骆修没有给他解释:“没事你就回去休息吧,我要进浴室了。” 小助理回神,指了指男人半湿半干的碎发:“您刚刚不是洗过了?” “……” 被卓亦萱扑在墙上的画面掠回,骆修眸色一冷,没说话地淡淡抬眼。 小助理却领悟错了:“哦,因为和那个小编剧共处一室的时间太久了是吧?” 经这提醒骆修才记起什么,看向手腕。区别于卓亦萱身上浓烈的香水,他想起那种淡淡的、更近洗发露留下的清香。 是离开得太快,所以没有让他反感吗。 小助理还在他耳边嘟嘟囔囔:“骆哥,不是我说,您这重度洁癖是真得治治了。一进公开场合连口水都不碰,这可太容易得罪人了……虽然我估计治也治不好。” “可能未必。” “啊?” 骆修从手腕上挪开视线,起身。正回头的小助理恰巧看见旁边被骆修随手搁下的软皮本:“哎——小心!” 没来得及。 本子被骆修碰到,从茶几上落下,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骆修蹲身,拿起本子,他原本准备直接放到桌上,但刚拿到半空,夹在本子里的一张卡片掉了出来。 骆修伸手拿起,随意一扫。 他停住。 [祝宝贝鹅子六一儿童节快乐!天天开心幸福! 妈妈永远爱你!] 大概为了应景,贺卡上还认真地画了彩色的爱心烟花。 骆修:…… 旁边的小助理也看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骆哥您这死忠粉可太绝了,除了清明节,只要是个节日她就给你寄一堆保健品养生品。” 骆修起身:“这次也有?” 小助理:“对啊,两大箱子,都在公司呢。知道您不用,太沉了他们就没往这儿寄——不管怎么说,两年啊,这可真是老母亲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了。” 骆修没说话,掀开软包本封壳,准备把贺卡插回去。 卡放回一半,本内最顶上的粗体黑字也已经映入他眼帘—— 《盲枝养鹅日常》 往下,一副简笔画的他的Q版形象,背后还长了两只翅膀。 旁注:宝贝鹅子是天使啊,妈妈会一直爱你、保护你的。么么哒。 骆修:………… 他现在,是真的很想见见自己这位野生老母亲了。 小助理在旁边笑得快断气,一边打跌一边艰难问:“骆哥,哈哈哈哈这、这不会真是您家阿姨故意搞的吧?” “不会。” “说不定呢,不然您打电话问问她是不是——” “她已经死了。” 小助理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两秒后,他僵着抬头,对上骆修随手搁下本子的平静侧影。 说那句话时,男人的神态和语气没有一丝变化,温和如常。小助理却觉得心里发凉:“那上次给您打电话的那位是?” 骆修淡笑未变:“是我弟弟的母亲。” 小助理:“……” 难怪从他跟在骆修身边有两年,过年过节都不见这人归家,更不见这人身边有任何亲朋好友,就连家里的电话都只有那一通。 这是即便身在所谓“家”里,也是一个人生活了,二十多年吗…… 脑补足够。 小助理彻底不敢说话了。 骆修拿着手机,走进浴室。 放在隔水的置物台上,修长的手指解开衬衫扣子,一点点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 到第三颗时,衬衣内冷白色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而置物台上的手机再次轻震。 骆修神色淡淡,垂眸望去。 还是那串没备注的号码。 [晚安啊,骆修先生。] 手指停下。 像不久前他听见女孩说出那句话时的怔忪一样。那样好像发自心底的温柔语气的晚安,他是第一次听到。 【对你这么嘘寒问暖还道晚安的,她不会是想潜规则你吧】 顾念…么。 骆修将脱下的衬衫扔进衣物篓里,他停了两秒,还是拿起手机,点向备注的选项。 · 回去以后接连两天,顾念在房间里埋头剧本,几乎没见外面的太阳。 这灵感纷飞、思绪敏捷的程度,一度叫江晓晴和秦园园两人汗颜。帮不上太多忙,她们只能负责给顾念带带三餐,晚上聊聊设定启发一下。 第三天中午,江晓晴和秦园园从外面回来。 在桌上放下盒饭,两人对视了眼,还是江晓晴开口:“顾念,你有看手机吗?” 正敲键盘的顾念没抬头:“没有,怎么了。” “……” 顾念又写下几行后,才发觉房间里一直没有回声。她回过头,看见江晓晴和秦园园为难的面色。 “出事了?”顾念停下,捏了捏有点酸疼的指关节,她转头四处看看,发现手机早就不知道被她扔在哪个角落了。 江晓晴叹气,拉过凳子坐下:“导演组那边说,这个角色不用我们来写了。” “——?” 顾念僵停几秒,回头。 江晓晴缩了缩脖子,放小了声:“《有妖》的挂名编剧好像也来剧组了。导演组说她主动接了添新角色的事情,所以用不上我们了。” 顾念:“卓亦萱?” 江晓晴气鼓鼓的:“对,就那个卓亦萱,之前她嫌拍摄条件不好没来,结果前天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来了。” 顾念没表情地揉着发麻的手腕:“导演组确定要她来写?” “林副导给我们发的消息,”江晓晴不满道,“我也不知道导演组怎么想的,剧本明明是你主力撰写,当然你的熟悉程度最高。” 秦园园犹豫了下,插话:“卓亦萱现在在编剧业界挺有名气的,导演组肯定乐意她来。” 江晓晴:“她有什么名气,她有作品吗!” 秦园园:“《渡我》就够了。” 提起这个,江晓晴更爆炸了:“啊啊啊作为盲枝大大两年死忠粉我说第一万遍,卓亦萱绝对不是[盲枝]!盲枝大大是不可能担着狗屁美女编剧这种名号招摇过市的!” 秦园园欲言又止。 顾念合上平板,起身,声音轻懒:“她是不是并不重要。” “?”江晓晴带气回头。 “多数粉丝认为她是,她本身又有足够的炒作噱头,这些就够了。” “可……” 江晓晴满怀怒气地想反驳,但张口后又说不出什么来。 她知道这是事实。在流量时代,立于每个行业的资本高度向下俯视,世界早就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更甚至,‘巷子深’本身就逐渐成为一种营销方向,而真正在巷子深里的那些不肯迎合时代不想‘随波逐流’,就只能永远被埋没在流量时代的洪流里。 江晓晴越想越气,暴躁捶桌:“啊啊啊盲枝大大现在是在哪个不通网的深山老林里吗?为什么看着这个女人这样冒充她的名号招摇过市还不出来捶爆这个美女编剧的狗头啊!” 秦园园无奈安抚:“如果卓亦萱不是盲枝,那可能真的盲枝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江晓晴:“她不是!绝对不是!!” 秦园园:“好,不是不是。” 江晓晴还想再说什么,面前身影飘过去,她一愣,转头:“顾念你去哪儿?” “导演组。” “你去导演组干嘛?” 顾念揉着发麻的脖颈,蔫得没精打采,声音也轻飘飘的传回来:“跟导演请教一下做人的道理。” “??” 院门推开。 燥热与蝉鸣扑面而来。广袤的天空蓝得发白,万里无云,山区的天好像都比城市里的那片更干净。 不过太阳是一样毒辣的,空气被炙烤出清香的草木混着泥土的气息。 顾念站在简陋的院门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对着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太阳,她挪下视线,拂过远山,最后落在从院外探进围墙里的绿树梢上。 顾念蔫叹口气,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没了, “还真是深山老林呐。” · “你啊,不肯写是你,有人写了又要抢着写也是你,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和我们唱反调呢?” 熟悉的窗前,熟悉的桌旁,熟悉的林副导抱着他熟悉的老茶缸。 顾念受剧本摧残两天,被晒了一路,此时比上回还蔫:“同理,要我们写是您,费心费力写一半了又让我们作废也是您,耍猴戏里也没这么玩人的啊。” “就你嘴皮子机灵,”林副导好气又好笑,他掀掀眼皮,“这次铁了心,非得跟导演争取?” 顾念抬手,点着下眼睑拉了拉。 林副导:“干嘛,跟我做鬼脸啊?” 顾念没精打采的:“不是,让您看看我这黑眼圈,为了加这个角色,我做梦都在搬砖,黑眼圈快掉膝盖上了——换了您,您能一声不吭回去吗?” 林副导想忍,还是没忍住笑。 顾念的编剧小组就是他挑上的,顾念的剧本他也见过。年纪太轻,台词功底还差些,但故事的架构能力和角色的有血有肉方面都做的很好。 更现实的一方面是,小姑娘虽然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但是天生底子好,模样漂亮讨巧,性格古怪惫懒里又透着点机灵,既不像愣头青似的锋芒毕露不通世故,又不圆滑得丢失个性——很难让人不喜欢。 综合来说,他很看好这个年轻人未来的前途,不然也不会这么纵容她。 “行吧,那我再帮你搭这次桥。”副导演起身,“不过能不能说通耿导,还是要看你自己。” “谢谢林导。” “这个点,拍摄快结束了,导演他们应该会去临时食堂,我带你过去,看看能不能遇上。” “好。” 说是临时食堂,其实就是在拍摄地旁边租的一大片连通民房。比起顾念住的那里,这边是有二层的。 食堂就在二楼。 顺着那木质楼梯上去,顾念深觉着脚底下每一块板子都在呻.吟里诉说着它们的年久失修,只等一位有缘人哪天中了狗屎运,踩塌了掉到一楼。 牺牲自己,造福后人。 警觉到这一点后,顾念立刻拿出手机,准备给宝贝鹅子发信息提醒一下。不过第一个字还没打上呢,她就听见走在上面的副导演惊讶地“咦”了一声。 顾念抬头。 林副导看着里面自言自语:“卓亦萱竟然也不嫌弃来这边吃饭了。” 顾念没兴趣,耷下眼皮继续发信息。可惜林副导没放过她,还很是挑事儿的口吻,笑眯眯地让开身:“喏,那就是抢了你工作的。耿导听说她是当初写《渡我》那个盲枝后,可一直捧着她呢。” “……” 林副导“盛情邀请”观看,顾念不好拒绝,只得上完那两级台阶,向门里落去视线。 在一扫就准备离开的那秒,顾念僵住了—— 那个美得吸引了半个食堂员工目光的女人似乎在等什么人,很有些不耐烦地坐在里面。 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熟悉。 如果换回那天晚上在酒店她穿着的红色紧身短裙,那一定更熟悉。 空气死寂后。 林副导笑:“怎么样,确实是个大美人吧?她家里背景相当厉害,人脉广着呢,又有[盲枝]的名气和粉丝底子保驾护航,一般人招惹不起——你待会斟酌言辞,可别把人得罪了啊。” 顾念:“…………” 不得罪? 她现在立刻去整个容,可能还来得及。 林副导:“我先进去跟她打声招呼,你待会进来,自然些,就装是偶遇吧。” “…嗯。” 林副导进门,顾念也已经从方才的震惊里蔫回常态,她靠着墙晃了晃踩着白球鞋的脚丫,突然想起什么。 她得罪卓亦萱没关系,宝贝鹅子可不能落进虎口里! 一想到善良单纯无辜乖巧的宝贝鹅子被女魔头压在哪为所欲为,顾念过了电似的直身。 手机的信息页面几乎被她敲出火花—— [那天晚上欺负你的人是剧组挂名编剧卓亦萱,你最近一定躲她远点。有事不要怕,打电话给我!] [还有食堂楼梯特别危险,你尽量别来,来也一定小心] 发完信息,顾念松了口气。 “叮咚。” “叮咚。” 前后两声提示音,间隔了大约三四秒,第二声时已经近在顾念脚旁几级台阶下。 顾念怔了下,回眸。 站在比她低了七八级台阶的休息平台上,身形清挺的男人放下手机,褐色的眸子在薄薄的镜片后微微熠动。 他神色似温和,又透疏离:“顾小姐。” “!?” 顾念仿佛从2%的极限电量一秒充到满格,奓了毛飞下楼梯。 骆修一怔。 他下意识抬手,是觉得小姑娘扑过来那架势怎么也是要滚下来的—— 奇迹的是,她还真完好地下来了。 只是来势略凶,捂着骆修就把人按到了墙上。 “嘘!” 骆修身影骤僵。 一两秒过去,他才压下眸里翻涌的情绪,隐忍着垂眼。 扑在他身前的女孩正惊慌地回头看楼上。 门里没走出人。 顾念仍紧张着往回转:“那个女人现在就在食堂里,你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你。” 转到一半,顾念又忧心忡忡地拧起眉,低头沉思:“我怀疑她突然要拿加角色的工作也是因为你。” “……” 没听到回应,顾念抬眸,这才惊觉自己还把人捂着呢。 “抱歉抱歉。”顾念慌忙退开,不忘压着声音。 骆修抬手,轻拭过残留着陌生温度的唇,他自薄薄的镜片后撩起眼,笑意凉淡:“因为我什么。” 顾念回神,严肃警告自己这个天真单纯不懂圈内险恶的儿子:“她很可能是想利用编剧的职务,潜规则你!” 警告完,顾念没收到宝贝鹅子惊慌的反应,反而只见着对方垂眸望着她,眼角残留几分凉淡的似笑非笑。 眼神里似有深意。 “原来想潜规则我的,是她?” 顾念:“……?” 宝贝鹅子为什么要这样看她? 渡我 第8章 顾念以为骆修不信她的话,很是扼腕:“宝…咳,骆修先生你不能这么单纯,你这样在圈里会被人欺负的。那天她都——那样了,如果她负责你的剧本戏份,那你觉得她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骆修深望着她:“不会么。” 顾念坚定摇头:“一定不会的!” 骆修:“那要怎么做。” 顾念不假思索:“肯定是拿角色和戏份要挟你,如果你不从她就给你删减戏份或者安排反面角色,逼你就范!” 骆修眼角情绪变得有些凉,他那样意味深长地望了顾念数秒,淡淡点头。 “我知道了。” 顾念:“?” 宝贝鹅子知道…什么了? 顾念没能得到答案,他们身后年久失修的木质楼梯吱吱呀呀地作响,上楼的人察觉身影晃动,抬头:“骆修?已经到了怎么不上去?” 顾念闻声回头一看,《有妖》总导演,耿宏毓。 对方也看见她,皱眉:“你是?” 顾念表情淡了淡:“我是编剧小组成员,顾念。耿导,我想跟您——” “站这儿说话累不累,”耿宏毓听完顾念的自我介绍就打断了她,“进食堂里面说吧。” “…好。” 顾念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看出来了,应该是耿宏毓找来的骆修,就是不知道背后有没有卓亦萱的意思。但耿宏毓一来,不管有没有,骆修都只能和他们一起上楼。 顾念担心地看向骆修。 导演从他们面前走过去,骆修也抬眼,和顾念对视:“顾小姐一起么?” 顾念脸上的担忧立刻变为坚定,她轻一握拳,放轻声音信誓旦旦:“嗯!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骆修:“?” 不及骆修反应,勉强一米六出头的小姑娘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他前面了,背影像只努力奓起毛装老虎的猫。 临时食堂内。 卓亦萱在和副导演闲聊。见总导演耿宏毓进来,林副导先起身,卓亦萱的目光跟着落来。 卓亦萱和耿宏毓打过招呼,紧接着就期盼地看向他身后。 然后卓亦萱就看见了个蔫凶的小姑娘。 还特别眼熟。 卓亦萱呆了几秒,陡然反应过来,她伸手怒指顾念:“你不是那天——” 顾念早有防备。 卓亦萱捅破了窗纸丢了脸没关系,但她宝贝鹅子绝对不能沾上被潜规则这样的传闻。 所以在卓亦萱说出重点前,顾念已经嗖的上前,她拉下女人指来的手,非常敷衍地晃了晃。 “你好,我是编剧小组的顾念,很高兴认识你——卓编剧。” 女人一哑。 理智回笼,她才想起自己那天晚上的糗事不能被说破,顿时脸色难看。 耿宏毓疑惑问:“你们见过?” 顾念面带微笑:“我和卓编剧很有缘分,确实见过。” 卓亦萱忍了忍,没说什么。 耿宏毓点点头转开注意,顺着林副导的牵引在旁边落座。 卓亦萱想抽回手。 但她甩手前,顾念已经蔫下眼神,非常快速地放开了。 卓亦萱:“——”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编剧竟然还敢先嫌弃她?! 卓亦萱的愤怒没能传达到顾念那里,脱离了导演们的目光监视,顾念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了。 顾念全副注意力放去给宝贝鹅子找个远离女魔头的位置上。 骆修此时也走近前来。 他身形清挺,五官清隽俊美,半点不输圈内被喻顶流的那些男爱豆,到哪也难免惹人目光。 从他进组开始,各路偷拍的照片就在剧组内私下流传。这会儿虽然晚众人几步进来,但仍迅速勾走了多数人的视线。 其中尤以卓亦萱为先。 顾念给她带来的不愉快被她暂时抛开了,见骆修将从她面前经过,卓亦萱面露喜色,想都没想往前跨了一步。 “骆——” 男人淡淡抬眼,唇边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望来的眼神却清冷如冰。 疏离里藏一丝警告。 卓亦萱尾音轻颤了下,停住。 她可以在两人独处时爆发自己的情绪,但绝不敢在不明情况时暴露他的身份,因为这会惹怒他。 这个人永远看似温和、无害,但那是在他全不在意的方面,而一旦触及他禁区,哪怕分毫都要付出代价。 卓亦萱深知这一点。 她曾经追在这个人身后几年,她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这个男人,了解他温和假象下的黑沉内里,了解他的手段他的凉薄心性。 越是了解,她越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沉沦——时至今日她也坚定地认为:她这样了解他,所以只有她配站在他身边。 如果最后有人能得到他,那也一定是她,不可能有别人。 来日方长。 卓亦萱这样告诉自己,她握紧了指尖,维系住笑容,忍着看男人好像不认识她那样,从她面前走过去。 卓亦萱的目光追随着那人的身影,控制不住地跟着他转身。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在她面前蔫得眼皮都懒得抬的小姑娘站在长桌旁,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支棱起眼皮,回过身朝骆修快速招手。 “骆修先生,这里这里。” 卓亦萱这时才发现,女孩生了一张很没攻击性的美人脸——或者说明明是美的,却总被她平常惫懒得没睡醒的模样给掩藏起来。 直到此时,那双鹿眼染上光彩,五官跟着活泛起来,眉眼鼻唇都变得动人,卓亦萱才惊觉。 她心底生恼,又冷笑。 好看有什么用,跟只电动招财猫似的,骆修会搭理她才怪。 这念头冒出来不到两秒,众人视线里的男人脚步略停,然后竟真的朝那只小招财猫走过去了。 卓亦萱震住身。 导演耿宏毓也意外:“刚刚在外面就见你们站在一起,你们也以前就遇见过?” 刚刚就…站在一起? 卓亦萱回神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惊怒地看向顾念。 骆修停在顾念身旁,没有答话,他更好奇顾念这时候要怎么说。 “我和骆修先生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呢。”帮他拉椅子的小姑娘仰起头,笑意惬人。 耿宏毓:“那你们还挺一见如故。” 顾念眼睛一亮,立刻把握机会向导演安利宝贝鹅子:“之前我找骆修先生谈剧本和角色的理解,骆修先生特别配合也特别敬业,所以是我单方面对骆修先生一见如故!” 林副导见惯了顾念蔫得没充电似的常态,此时看她机灵抖擞的,忍不住插话打趣:“是一见如故,还是一见钟情啊?” 顾念懵了两秒,小仙女笑脸一收,神色严肃:“我怎么能对骆修先生一见钟情呢,那也太大逆不道了。” 林副导:“……?” 闲聊过后,几人坐下来围着长桌用餐,顾念一边盯着导演动向,准备找机会跟他谈加角色的事情,另一边还得防备着女魔头对她宝贝鹅子有不轨行动。 一顿午餐吃下来,身心俱疲。 午餐结束,一次性餐具撤下收走,后勤又端上来一盘高杯,每杯里面都盛着奶白色的不透明液体,散发诱人的香气。 后勤人员介绍说是地方特色,名字也古古怪怪的,顾念没听懂。但这不妨碍她端起来尝了一口,香甜里带一丝淡淡的咸味。 “哎,这东西味道确实不错。”林副导竖了拇指。 耿宏毓也点头,显然喝的挺满意,视线扫到旁边:“骆修,你怎么不喝?” 几人视线落过去。 果然只有骆修面前那杯饮品,液面静止,纹丝未动。 顾念愣了下。 她想起骆修的小助理以前跟她抱怨过,说骆修严重洁癖,尤其不能容忍与人共用物品——非一次性的餐具杯盘这块是重灾区。 但是这要是说出来,显然只会得罪人,尤其是这位以抠门老派著称的总导演…… 骆修抬眸,淡声开口:“抱歉,我不习惯——” “骆修先生有乳糖不耐受的毛病!”顾念在桌下一把按住骆修的手腕,险而又险地打断骆修的话。 骆修一顿。 耿宏毓点点头:“这样啊,有这种情况下回要早点和场务提,免得闹出事来。” 耿宏毓不了解,林副导却清楚顾念的脾性,知道她这会儿插话肯定是没说实话,他问:“才见了一面,顾念你就这么了解骆修了?” 顾念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塑造角色是编剧职责,了解演员的创作过程也很重要。” 林副导笑了笑,没拆穿她。 逃过一劫,顾念回头,小声严肃地告诫骆修:“耿导风格比较老派,不喜欢年轻演员挑剔,你不要在他面前提洁癖的事情。” 骆修的视线原本压在顾念扣着他的手上,闻言他撩起眼,凉淡一笑—— “顾小姐对我确实很了解,洁癖这件事极少人知,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念受惊后仰:“……” 日哦。 怪她爱子心切,又忘了。 渡我 第9章 顾念满心如何填坑,所幸骆修似乎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抬了抬手。 顾念被他的动作轻扯了下,蓦地回神,她连忙收回自己还搭在他腕旁的手:“抱歉T^T” 骆修淡淡敛眸:“没关系。” 顾念:这样都不追问不计较,宝贝鹅子果然好善良好温柔qwq 顾念没来得及感动多久,就收到林副导使的眼色。 知道不能再拖了,顾念等耿宏毓放下杯子,主动开口:“耿导,换人加角色的事情,我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 耿宏毓不意外,也没看她:“考虑什么。” “这个剧本毕竟是我们小组三人操刀,论故事设定、人物关系和剧情发展的熟悉度,应该没人比我们更高。”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总编剧还不配改你们的剧本了?”不等耿宏毓开口,卓亦萱冷声接了话。 “我说了,只是熟练度,”顾念语气轻懒,但分寸不让,“就算对同一个鹅子,亲妈和继母总是不同的。” 卓亦萱脸色一寒,但没上来驳语。 耿宏毓愣了愣:“同一个,什么东西?” “鹅子,”顾念想都没想,“就是圈里对儿子的一种——” 话声未落,她突然警醒什么,侧影微僵。隔着旁边光可鉴人的瓷砖承重柱,在她右手边的男人不知何时撩起眼,眸光淡淡地望着她。 顾念没敢回头,笑容一秒切回小仙女模式:“导演您没听说过吗?这是圈里妈妈粉们对爱豆们的一种称呼,妈妈粉数量这两年越来越多,快要占据粉丝圈的半壁江山了!” 林副导笑着插话:“你了解的还真不少。” 顾念心里擦汗,面带微笑:“没什么,没什么,编剧的基本素养。” 耿宏毓回过神:“顾念是吧,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我们组里也有组里自己的考虑……” 只听这个开头,顾念就懂了总导演偏心卓亦萱的坚定程度。 来之前她还以为对方多少能有些动摇…那看来,只能用杀手锏了? 顾念慢慢撑住脸,面上笑意柔软,低眉顺眼地应和导演,实际上的心绪念头早就不知道飞哪个天边、打自己的小算盘去了。 “…所以,”耿宏毓长篇大论结束,终于给了顾念一个正眼,“希望你们还是能理解导演组的安排。” 坐在斜对面的卓亦萱低低地冷笑了声,瞥向顾念一个不屑的眼神。 顾念权当没看见,十分乖顺地点头:“我们——” “我倾向,” 一个低淡好听的声音插入话中。 顾念心里一惊,连忙回过身想阻止,可惜对上那双深褐色的仿佛一汪情深的眼眸时,她也已经听见了那人余下的话声: “和顾小姐合作。” 顾念:“……” 老母亲泪流满面,一时陷入又感动又感动又感动又怕宝贝鹅子被导演记仇的惶恐中。 耿宏毓眉头一皱,明显不悦就要开口,关键时候还是林副导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 两人目光交流,耿宏毓似乎想到什么,咳嗽了声忍下怒意,但眉头仍未松:“在剧本创作和知名度方面,我们卓编剧更有实力,骆修,你不再想想?” “卓编剧很优秀,”骆修垂眸,淡然地笑,“但我和顾小姐更合拍一些。” 卓亦萱脸色陡变。 她自桌旁猛地起身,恼怒地瞪着顾念,然后不甘转向骆修:“你觉得我会比不上这么一个只能写剧本卖钱的小破编剧?!” 话声恼怒里,卓亦萱的眼圈都红起来。这样一个大美人隐隐落泪的模样,看得在场男士都忍不住动容,有几人都想上前安慰了。 唯独她视线焦点,骆修不为所动,甚至唇角笑意都一成不变:“不,只是她更合拍。” “——!” 冷冰冰的一刀。 卓亦萱哪受过这种委屈,她忍无可忍,甩开身旁安抚的人,红着眼圈就扭头跑走了。 顾念旁观全程,感动得含泪。 呜呜呜,不愧是妈妈的好儿子! 耿宏毓思索再三,终于皱着眉起身:“好吧,这件事我回去会再考虑考虑。晚上之前给你们通知。” 顾念连忙回头:“谢谢导演。” 耿宏毓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林副导也跟着他一起离开。 两人出到楼梯上,见前后无人,耿宏毓皱着眉问:“你之前拦我,是查出骆修的来历了?” 林副导苦笑着摇摇头:“具体的没查到。” 耿宏毓:“那你那么怕他!” “耿导,您为人正直,不爱掺和权贵圈这些事所以不了解——在他们那儿,这越是查不到来历的,越可能背景恐怖。” 耿宏毓警醒了下,但还是不太想服软:“他要真有那么厉害的背景,会就进我们这么一个中等制作的剧组,还只做个男三?” “那些人的心思,谁猜得透啊。” 耿宏毓沉默了会儿,转头紧盯着副导演:“你实话告诉我。” “我跟您说的就是实话啊。” “你说的是,但未必说全了吧?”耿宏毓说,“我不信你要是一点风声都没查到,会这么避讳得罪他。” 林副导又苦笑:“逃不过您火眼金睛。我倒不是不告诉您,只是不确定这来历属不属实。” 耿宏毓不耐烦了:“少卖关子,他到底什么来头?” 林副导四下看看,然后才附耳过来,低低吐出两个字: “骆家。” “哪个骆——” 耿宏毓的声音戛然一止。 回过神,他微微瞪大了眼,没说话地看向副导演,眼神里惊疑不定。 林副导也收起平常老好人的模样,认真朝耿宏毓点了点头。 几秒后,两人不约而同的,谁都没再说一句话,转身下楼去了。末尾,只听一声轻飘飘的尾音飘回来,被晒化在炎炎的烈日下。 “要真是他……” “那可是请进来了一尊要命的大佛啊。” 临时食堂内。 看着两位导演的背影也消失在门外,顾念心里松下石头,转回来。她认真地看着骆修:“骆修先生,我特别特别感谢你今天的帮助。” 骆修:“不客气。” 顾念:“但是。” 骆修略一停顿,抬眸。 然后就对上小姑娘一张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漂亮脸蛋:“你下次一定不能再这样了!你——” 话声被主人自己停住,僵了两秒,女孩低下头揉了揉脸,又蔫又颓:“不行,看着你的脸我没法凶你。” “?” 意外微怔之后,一点笑意由衷在眼底浮起。骆修靠着椅背,半挑起眉眼薄唇,他轻笑了声:“我不能怎样?” 顾念努力低着头不去看骆修,声音也严肃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你的经纪公司怎么帮你争取的,但这对你来说确实是沉寂很久后最难得的机会——你要相信自己,以你的自身条件,只要进入公众视线,就一定能够收获不菲流量。” 骆修淡淡颔首,似笑未笑:“所以?” “所以你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冒任何风险,一丁点都不可以。” 顾念说到重点,蓦地抬头:“像刚刚那样帮我说话但是很可能得罪导演的事情,真的不可以有第二次。” 骆修:“或许我并不是为了你。” 顾念:“我知道你也一定不想和卓亦萱合作,但那种情况,有我顶在前面就够了!” 骆修一顿。 几秒后,他垂下眼,笑意更深更甚,声音莫名透起几分哑:“顾小姐难道是在教我……利用你?” 顾念愣了下。 思索片刻,她转回来,认真点头:“可以这样说。这个圈子里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最多。” “为什么。” “嗯?”顾念茫然,“什么为什么?” “……” 骆修眼底那点掀起波澜的情绪压下去后,他才撩起眼,褐色眸子里仍残存几分凉薄凌厉的深意。 “你真的是想保护我?哪怕,把你自己挡在前面?” “嗯。” 女孩毫不犹豫。 在他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的审视里,竟然看不出半点作伪的迹象。 更甚至,对着他泛凉的目光,那个明明应该是个狡狐心性的女孩鹿眼微弯,猫咪唇笑得翘起来—— “因为,没有什么比保护你更重要了。” “……” 骆修怔住。 【恶龙攻略度:1/99】 渡我 第10章 夜晚的民房内。 顾念在床上滚过她的第179圈,抱着被角和手机含泪。 “呜呜呜南天你说,我宝贝鹅子是不是特别单纯特别善良特别可爱?” “……” “明明有我挡在前面就可以了,结果他还主动站出来了,冒着得罪导演的风险!” “……” “万一惹怒导演被压戏份怎么办,一点都不考虑自己,他怎么会这么善良这么天使呢T^T” “……” 长久的沉默后,林南天在电话对面一声长叹:“所以就为这点事,你就感动了一下午加一晚上?” “不是这点事,这是儿子的爱,”顾念滚过第180圈,握拳,“而且我下午继续钻研了剧本,把握好每一点时间、努力为宝贝鹅子写出吸粉的角色!” 林南天扶额:“不是我泼你冷水,按你说的,你不觉得虽然他帮你说话站队了,但也帮你把那个卓亦萱彻底得罪了吗?” 空气静默。 然后顾念松开被角,表情严肃地坐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宝贝鹅子其实是想利用我、把卓亦萱的仇恨值拉到我身上,让我们两个斗方便他脱出战局,以此转移卓亦萱对他的注意力、摆脱纠缠?” 林南天:“……” 林南天抖了下:“你们编剧搞起阴谋论来都这么可怕的吗?” 民房里的横梁上挂着几串农物,投下的光把女孩的脸半藏进阴影里。房间内一时静默,她的神色也难以分辨。 不过须臾,顾念就笑着仰起脸:“怎么可能?我宝贝鹅子可是人间天使,你少编排他。” 林南天:“?” 林南天:“刚刚那些是你说的。” 顾念:“我那是顺着你的话表达了一下你所想的。” 林南天:“……” 她放弃和一个靠写剧本吃饭的人诡辩了。 林南天也确实没能和顾念聊下去,两人的电话打到一半,顾念这边的手机响起嘀嘀嘀的其他通话介入声。 顾念拿下手机,看了眼后对林南天说:“应该是导演组那边有决定了,我改天再找你吧。” “行。” 顾念接起林副导的电话。 林副导开门见山:“小顾啊,我们导演组已经定好修改剧本的事情了。” 顾念:“您说。” 林副导:“我们看得出来,你对剧本确实很认真负责嘛,熟悉度也确实比卓编剧高一些,所以修改剧本的前中期工作,就交给你们编剧小组了。” 顾念一顿,“还有后期?” “算是最终审核阶段吧,”林副导放软了语气,“卓编剧毕竟是我们的挂名总编剧,剧本最后理应过一遍她的手,如果她实在觉得有什么细节不妥,那你们再商讨就是了。” “……” “怎么,这样你还不满意?为了你,我可已经在耿导那里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片刻的沉默后,眸光微微闪动的顾念终于决定什么,她弯下眼角轻笑了声:“麻烦林导了,我们会好好写剧本的。” “好好,你能理解我们的苦心就好。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别被人挑毛病啊。” “嗯。” 秦园园和江晓晴回来后,顾念把消息告诉了两人。 江晓晴听完后,看顾念的眼神更敬佩了:“连导演组你都能说动,不愧是我家顾念大大!” 顾念眉眼弯弯,藏不住的愉悦:“其实不是我说动的。” “啊?不是你还会是谁?”江晓晴对上顾念活泛的眼神,想到什么,“看你这高兴得,难道是……” “没错,”顾念骄傲地仰头,“要多亏我宝贝鹅子!” 于是又一遍老母亲视角的“爱的回忆”。 说完顾念就翘起下巴,一副开心“等夸”的模样:“我鹅子是不是很善良?” 江晓晴听完直乐:“我都能想象卓亦萱当时什么表情了,哈哈哈,她活该!” 秦园园抬头:“顾念你挺骆修的原因我们懂,但骆修和你不是才见了一面吗,他为什么也这么信任你啊?” 江晓晴也回头:“是哦,为什么,难道——?” 江晓晴拖长的尾音拉回顾念的注意力,她好奇:“难道什么。” 江晓晴笑嘻嘻地凑上来,拿肩膀撞撞顾念的,“难道骆修对你一见钟情了?” 顾念:“?” 小姑娘的表情一秒冰冻成严肃状态:“不要乱说话。” “那你说为什么嘛?” “一定是因为——” “什么?” “母子同心,其利断金。” 江晓晴:“……” 江晓晴忍不住扭过头,小声对憋笑的秦园园说:“万一这个骆修真喜欢上我们顾念,那简直是人间惨剧。” 秦园园:“嗯?” 江晓晴:“被想追的女人当儿子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事情吗?” 秦园园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没有了。” 这边两人说着悄悄话,顾念自己趴在床头发起呆来。 没有用到她准备的底牌就解决了这件事,确实意外。虽然解决得并不完美,但能不暴露那个身份、不再被拉回那个噩梦里…… 实在太好了。 还有那个把她从噩梦里拉出来的人啊。 顾念轻轻翻动手机里的图片,定在最后那张有点模糊的侧影照片上。 她托着脸,温柔地笑起来。 “我的宝贝鹅子,”她轻轻触过照片里的人,笑,“…果然是个天使。” · 《盲枝养鹅日常》 2018年8月31日,星期五,天气中雨转大到暴雨 今天刚好是和宝贝鹅子相遇的一周月纪念日! 傍晚雨停了,看到有个小女孩一边帮妈妈摆摊一边写作业,裤脚都湿透了,就心软买下了这个本子,回来以后才发现软皮的颜色竟然和宝贝鹅子的眼睛一样,都是深褐色的! 真好看! 这应该就是缘分吧。所以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就在这个本子上记录和宝贝鹅子有关的事情。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盲枝养鹅日常》吧! 这个名字因为你而继续存在,以后也只会为你存在…… 总之,妈妈要努力把天使一样的鹅子养得白白胖胖的。然后希望宝贝鹅子茁壮成长,事业起飞,红红火火。 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妈妈永远会站在你前面! ps:听说娱乐圈里的人都很相信气运——从今天开始,每周帮宝贝做一件好事,每个月去道慈观上香,一定不能忘。 …… 骆修合上手里的本子,微垂下眼。 一周月,如果没有理解错这个奇怪的表达,那他和本子的主人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2018年的7月31日。 那天,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笃笃笃。” 房门被叩响。 骆修抬眸。 “骆哥——咦,你怎么看起这个了?”小助理刷卡进来后,第一眼就看见骆修手里拿着的深褐色软皮本。 骆修懒垂着手搭在褐色的本子上,淡淡道:“有点无聊。” 小助理见怪不怪,赔着笑:“最晚下周,您那些书就不能没有半点损毁地寄过来了,到时候您就能拿别的打发时间了。” 骆修点点头。 小助理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说起这本子,我那天看见它衬页上写的是盲枝养鹅,额咳……”小助理回过头,尴尬地掩饰过去,“您说这个盲枝,会是那个盲枝吗?” 骆修抬了抬眼,“哪个?” 小助理一愣:“您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盲枝啊,《渡我》那首歌的原创和原唱作者,两年前这首歌可是霸榜各大音乐网站榜首的!” 骆修淡淡点头:“没听过。” 小助理:“……” 小助理叹气,小声嘀咕着转回去:“您活得这出世劲儿,简直和我爷爷有一拼了。” 骆修一笑,似温柔拂面,但半点未抵眼底。 小助理:“那您肯定也没听说过剧组里最兴盛的八卦吧?” “嗯。” 没看到骆修兴致寥寥,小助理兴奋地说:“大家可都说,那个大美人编剧卓亦萱,她就是当年的盲枝呢!” “……” 骆修眸光微晃。 几秒后,他唇角一勾,眼神撩回来。那人手里拿着的深褐色本子抬起,修长的指节在本皮和光的反衬下,透出近冰冷的白皙。 “这个盲枝?” 小助理疯狂点头:“假如这个本子真是盲枝的,那这大美人编剧可是您的死忠粉了。两年呢,每个月雷打不动给您寄东西,这情分,您——” “不是。” “啊?”小助理被打断得突然,茫然抬头。 “卓亦萱不会是这个盲枝。” “??” 小助理懵了好一会:“可卓亦萱自己都没否认,要是她不是盲枝,那她就是冒名顶替啊……不对,您都没听过《渡我》,怎么能确定她不是的?” 骆修垂眸,视线在重新打开的本子的正文第一页上一瞥而过。 视网膜清晰印上那句[妈妈永远会站在你前面]时,骆修眼神里难得浮现一点微恼而无奈的情绪。 他轻敲了下本子,淡淡一嗤:“卓亦萱不会说这种话,准确说……” 小助理:“什么?” 骆修撩起眼:“正常人都不会说这种话。” 小助理歪头看完,还挺认同:“确实,那个卓亦萱看起来挺大小姐脾气的,不像是说得出这种话的人。” “嗯,顾念都比她更可能。” “……?” 小助理有好几秒都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从那双温润却冷淡的眸子里醒神,他惊讶地问:“顾念?那个小编剧?……我这还是第一次听您主动提什么人呢,真难得。” 骆修一顿。 小助理问:“不过为什么说顾念更可能?她跟您说过这样的话啊?” 骆修仍没有说话。 小助理笑:“看来您对人家的话还印象挺深刻,不然也不会记到现在突然提起来?” 骆修终于给了点反应。他眼帘一抬,随意道:“已经忘了。” “?” 骆修没有解释,放下本子,下了逐客令:“我准备入睡了,你回去吧。” 小助理讪讪应了句,转身前想起什么:“您还是睡前做道家冥想?” “嗯。” 小助理:“我特好奇,您到底怎么做到静心的?我每次学着您做冥想,但脑袋里总是乱七八糟什么事都有。” 骆修起身:“我习惯了。” “啊?习惯什么。” “没什么在意的,所以没什么可想。” 小助理:“……” 小助理叹了口气:“懂了,是我等凡人六根未净,不打扰您休息了,小的告退。” 骆修没搭他的油嘴滑舌。 小助理走到门口:“我帮您关上玄关灯,您安心冥想。” “嗯。” 房门关合。 声音归于寂灭。 骆修坐回椅中,放松身体,阖眼。 ‘我’的意识慢慢消散,泯灭,仿佛和眼前的黑暗融为一体。心跳与呼吸的声音也平寂下去。 意识变得轻盈,透明,在它即将漂浮去无尽黑暗的深处时,一幅画面猝不及防撞进他的脑海里—— 午日的光,透着古旧松香的楼梯,斑驳的墙壁,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微粒。 还有…… 还有女孩明媚温柔、近在咫尺的笑意。 【因为,没有什么比保护你更重要了。】 “——!” 骆修蓦地睁眼。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竟然在自己的冥想里…乱了心境。 渡我 第11章 又经历了半个地狱周的时间,加入作为男三的“优昙花”角色的《有妖》剧本终于敲定。 顾念的编剧小组主笔的《有妖》是一个玄幻超现实背景的前世今生剧本。 剧本所构架的世界观里,天地间有灵智的生物分为仙、妖、佛、人、魔五个种族。 其中仙族、佛族居上界,也叫天界;人族、妖族居中界,也叫人界;唯独魔族苟活在没有半点生机、暗无天日的下界,也即冥界。 在前世故事的最开始,天启元年,人族诞生一位绝世天才,出生时天现异象,震动五族。五族长者卜算,皆言此子前景无量,但会在未来堕入魔道,彼时将屠戮苍生,取天道而代之。 仙佛人妖四族以之为患,号其为“魔种”。 魔种名为妄无涯,成长速度极为可怖,四族欲暗地袭杀他却反遭折损。而随着亲朋师长相继背叛,妄无涯也逐渐生出逆心,行事越发果决狠辣,再加上他实力进境不可遏制,一时四族内人人自危。 关键时刻,人族圣者出山,暗中下了情锁,情锁两端锁住魔种妄无涯与仙族帝主之女——从此,妄无涯对仙族圣女情根深种,受其牵制。 而《有妖》的女主丁乔不是别人,正是仙族圣女……山下一小妖。 她原本是一株擅长幻化的丁乔木,因圣女气机萌生灵智,化形后人形本相与圣女五分相似,只是圣女高贵典雅,而她妖艳灵动摄人心魂。 妄无涯受仙、佛两族阻挠,对圣女求而不得,折戟而归前见到初开灵智的小妖在林中热泉里戏水,将之掳回,视为圣女的替身。又因为她与圣女五分相似的容颜,妄无涯对小妖丁乔时好时坏,深囚宫中。 丁乔自小孤单伶仃,妄无涯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所以她很快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人人除之后快的“魔种”。 后来天地惊变,五族开战,仙、佛、人三族联手欲剿灭魔族,他们利用仙族圣女设下圈套,要引魔种妄无涯入彀,降下灭世雷劫,打他一个魂飞魄散。 小妖丁乔意外从妖族朋友那里得知消息,在苦劝妄无涯无用后,她给妄无涯下了从妖族求回来的七莘毒,可以使他昏睡七天。然后丁乔利用天赋能力,扮作妄无涯的模样,只身赴约。 魔种是天生异才,七莘毒起效不过七个时辰。醒来发现丁乔留信后,妄无涯大惊失色,连夜直奔蚀魔谷。 然而他到之时,蚀魔谷内一片焦黑,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灭世天雷的降落处,一望无涯的天坑深陷,半点生机不复。 那个总是抱着他腰身嬉笑求.欢的、他最看不起的卑贱又妖艳的小妖怪……替他,尸骨不存、魂飞魄散。 妄无涯伫立许久,然后慢慢转身,吐出一口血。血滴落在她留下的最后一张信上。 血里映出一行被藏起的小字。 [明年丁乔木该开花了。] [到时候,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妄无涯支撑不住,骤然跪地,哇的又是一口鲜红的心头血。 在四族惊惶注视下,情锁浮现,然后寸寸碎裂、崩毁。 妄无涯一息入魔。 …… 镜头到此淹没进一片血色里,前世部分也至此结束。 “所以,为了承接转世加入的新角色,还需要我补拍一段前世镜头?” 听完顾念对最后一镜的介绍后,骆修平静问。 “对,”顾念认真解释,“丁乔在这里之所以还能保留魂魄转世,就是因为她机缘所得的佛族圣物优昙花——也就是你,为她挡下这一劫。” 骆修微微点头:“如果不做改动,那优昙花原本会如何?” 顾念愧疚道:“它挂点了。” 骆修一怔,回眸。 说这句话时,小姑娘像做错事似的,蔫蔫地耷着眼皮:“虽然它很无辜,但佛坛圣物这种级别,连灭世天雷都能挡下来——在设定里就是bug一样的神器存在,这种在前中期只能是一次性物品,肯定不能把它留给主角的。” 骆修淡淡一笑:“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这么认真。” “是你问的问题,我当然不会敷衍了。” 小姑娘仰头,鹿眼又变得亮晶晶的。好像只有望着他的时候才会这样。 骆修眼底情绪微动。 只是很快,他便像什么都没察觉一样,将视线落回摊开在他们面前的剧本上面:“那我今天下午要补拍的前世镜头,就是优昙花渡劫化形?” “没错!” 顾念用力点头。 她自觉眼神里老母亲的爱意满满——老母亲是毫不吝啬给宝贝鹅子“你最棒”这样的肯定的。 母子连心! 宝贝鹅子一定也感受到了,所以他才不好意思和她对视! 呜呜宝贝鹅子真是个又乖巧又可爱的小天使啊…… 顾念一边快乐地畅想,另一边也不忘提醒重点:“化形这里的本质问题是,优昙花在渡劫时本体被劈出一道裂缝,魔族气息趁机而入,给他种下心魔——佛坛圣物为爱堕魔,这是这个角色的核心基准点。只要把握好前后两种状态的交替和矛盾,那这个角色你一定能演好!” 骆修淡淡应下:“我尽力。” 顾念:“我相信你!你一定没问题!” 对上顾念一副“你就是影坛未来之子明日之星”的坚信表情,骆修也想不通到底是她演技太好,还是真的就这样相信他。 骆修没有细究,他从临时食堂的长桌前起身——这里是顾念为了下午的前世镜头拍摄,约他来“考前突击”的地方。 “多谢顾小姐,那我就先走了。” “?” 老母亲的一腔爱意被这句客套依旧的“顾小姐”浇灭了一半。 顾念泪眼汪汪,没忍住小颤着声说出了心里的悲伤:“叫姐姐也行啊……” 欲转身的骆修一停,侧身望过来。 食堂窗户开得很大,灿金的阳光洒在他身后,那双深褐色的眸子被光衬着,像是质地上好的琥珀石,莹润深邃。 在温和里又透出一种疏离的清冷。 “姐姐?” 男人低声重复。 “唉…哎?” 听见就自觉要答应的顾念这回终于听出一点不对劲的情绪,她小心抬眸,对上男人薄薄镜片后似笑而非的眼。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想问顾小姐了。” “啊?” “顾小姐今年芳龄?” “……” 顾念犹豫了0.1秒,还是遵循了对宝贝鹅子知无不答的原则,灿烂一笑:“22!” “那顾小姐知道我的年龄吗?” 顾念:“24!” 这理直气壮的模样让骆修几乎失笑,但他惯于掩藏自己真实情绪,所以只“温和”问:“既然这样,我叫你姐姐,似乎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小姑娘站起来了,就用她那一米六的个头理直气壮地在一米八六的骆修面前,拍着小胸脯:“只要我有一颗姐姐的心,那你永远都是我弟弟!” 骆·永远是个弟弟·修: “……?” · 因为在剧本中加入人形优昙花这个角色,所以后勤组不得不去镇上采买剧本新增的道具物品。 顾念作为这块剧本的直接负责人,保险起见也和后勤组一起出发。 作为代价,她无比痛心自己无法看到宝贝鹅子的镜头首秀,并千叮咛万嘱咐,叫江晓晴秦园园一定帮自己录下来——要实在剧组不让,拍两张照片也行。 交代完这件事,卑微老母亲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发了。 傍晚前,顾念回到拍摄基地。 之前在车里有剧组其他人在,顾念不方便接电话。这会儿一下车,她就迫不及待地给江晓晴拨过去:“你们那边进度怎么样?” 江晓晴气若游丝:“没拍完。” 顾念意外:“还没拍完?除了前世化形,还拍别的镜头了?” 江晓晴:“恐怖之处就在于,没有。” “?” 江晓晴忍过数秒,还是崩溃了:“你家鹅子简直就是影视界的灾难,我承认他的长发古风造型是真的仙人下凡,美到爆棚——也就是这样,所以他NG了那么多遍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吧?换了别人,我看早就被剧组集体谋杀了好吗!” “……” 顾念失语良久,仿佛不能接受“宝贝鹅子竟然演技差”这个残酷噩梦的现实,半晌她才找回声音:“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耿导黑脸叫停,让他去对着剧本和人物小传反省了。” 顾念心疼问:“耿导凶他了?” “说起来还真没有。神奇哈,这可不像耿导那暴脾气的一贯作风。” 听说宝贝鹅子没挨训,顾念心总算落地:“那我这就过去,你帮我看着,千万别让人欺负了他。” 江晓晴哭笑不得:“他都24了……” 顾念一边加快步子,一边严肃接:“24了也是我宝贝鹅子,谁都不许欺负他。” 江晓晴笑:“好好。” 顾念最快速度赶到临时片场。 可惜来的不是时候,正撞到了耿宏毓的枪口上。 “顾念!你过来!” 耿宏毓戴着导演帽,在余光里一见到顾念,就冷声放了话。 顾念只得收回迈向角落的步伐,蔫耷着眼过去,“耿导。” “这就是你写的好剧本、好角色!一段没台词的镜头,演员NG了多少遍、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和成本,你知道吗!” “……” 片场内原本就安静。 耿宏毓的嗓门一炸,多数工作人员面上不显,但注意力早就藏在余光里,偷偷漏向这边。 大家都知道这是迁怒,顾念也清楚。 她眉眼间不见情绪,平静得很,声音都轻极了听起来发懒:“抱歉。” 耿宏毓拧着眉毛:“导演组是信任你,才把这个事情放给你们做,结果你们就做出这么一个结果!而且我再问你,我之前让你跟演员沟通角色,你沟通了吗!” 顾念:“没沟通。” 耿宏毓:“沟通了还就这么个结果——” 话声戛然而止。 说到一半被迫憋回去,实在把耿大导演憋得面红脖子粗的,好半晌他才回神,气急败坏问:“为什么不沟通!” 顾念:“时间太紧,没来得及。” 耿宏毓:“这是理由吗,啊?” 顾念:“不是,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面无表情,道歉四连。 耿宏毓:“…………” 看着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站在跟前,懒耷着眼一副“随便你怎么骂,今天我就跟你认错到底了”的模样,耿宏毓气得快心肌梗塞还拿她没办法。 最后他十分嫌弃地摆摆手:“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跟他沟通一下角色,把他这个镜头表现给我拧过来!” “好的,耿导。” 顾念得了“特赦”,转身回去。 片场里接近冰点的死寂终于融化,一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纷纷落到顾念身上。 江晓晴也跑过来,有些愤愤不平地拉住顾念,小声咕哝:“明明是骆修的演技问题,导演凭什么这么凶你!” 顾念:“不。” 江晓晴:“?” 顾念严肃说:“子不教,母之过,所以就是我的错。” 江晓晴:“……” 顾念问:“骆修在镜头前的表现问题在哪儿?” 江晓晴想了想:“太温和了?化形那里明明是优昙花的魔性难以压制的一个节点,虽然没有台词,但需要演员表现出那种富有攻击性的凌厉感,可惜骆修就只有温柔的感觉……” 顾念越听越泪目。 她快速搜寻一圈片场,虽然没看到骆修正脸,但很快在角落找到了骆修的小助理。 旁边大躺椅里背对着她的那道身影,显然就是她宝贝鹅子了。 顾念锁定目标,快步过去。 “完了完了。”小助理慌忙收回目光。 骆修抬眼:“嗯?” 小助理小声:“那个顾念编剧过来了。她刚刚被导演训那么惨,肯定要跟您发脾气了。” 骆修淡淡点头:“应该的。” 小助理没来得及再说话,顾念已经停在他旁边:“骆修先生?”女孩声音压得低轻,手在身后背着。 “……” 骆修垂了眸,起身。 妆发还未卸掉,那袭长发滑落肩后,一身古风长袍的人转回来,露出一张惊艳的美人脸。 镜头设定是优昙花渡劫化形,身负重伤,化妆师明显忍不住给了这张脸最极致的病弱美人妆——雪白的袍子襟领处映着雪里红梅似的斑驳血痕,薄而弧度好看的唇透着苍白的淡色。 长发,白袍,病弱美人,还是战损状态。 顾念屏息数秒,深呼吸。 一盆冰水在心里泼下去,浇灭了母爱变质的小火苗。 骆修:“抱歉,顾小姐。” 顾念:“对不起!” 安静两秒。 骆修:“?” 小助理:“?” 顾念还在深刻反省:“明知道骆修先生你温柔又善良,我不该给你设定这么反差的角色的!难为你了,我一定帮你梳理好角色感觉,弥补这个过错。” “……” 片刻的死寂后。 小助理慢慢、慢慢蹭到骆修身旁,他把声音压到最轻: “骆哥,她难道是在,反讽你?” 骆修:“……” 渡我 第12章 八卦大概是娱乐圈人的天性。 没用一晚上的时间,下午发生在拍摄片场的事情就被传开了。 “不输圈内顶流男爱豆的新人演员果然是个空有颜值没有演技的花瓶”这之类的说法,也迅速在整个剧组的男性同胞间扩散。 女性工作人员则对他们的说法嗤之以鼻。 “骆修那能叫颜值吗?那叫盛世美颜!对一个新人演员,苛求这种级别的盛世美颜和演技同在?” “他们可能指望一个国内版的莱昂纳多,出道自带巅峰演技,然后还跑来我们这么一个小剧组当男三。” “他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好看?” “姐妹!相信我!他是能凭一张脸就让你一秒爬墙的存在!” “没错,昨天下午我在拍摄现场,那个长发古装太‘杀’人了。” “对对对!去化妆间搬砖的时候我还听见两个化妆师在那儿讨论呢,他们这种见惯了美人的都说骆修的骨相绝了,五官自带立体妆感,给他们减轻了好多工作量!” “如果他天天在片场,我愿意天天来搬砖。” “我也是!!” “听你们说得,我也想亲眼看看他了——他今天怎么不在?” “我一来就找了,也没找到呜呜。” 拍摄还没正式开始,三个凑在角落的小场务正四处搜寻着她们的目标,就听斜后方响起个声音。 “这个……我应该知道答案。” “嗯??”三人迅速回头,随即狐疑,“你是?” “江晓晴,编剧小组的。” “啊,我见过你。你知道骆修今天在哪儿?” “对,”江晓晴点头,“我们编剧小组的负责人顾念大大正在给他开小灶。估计他这两天都不会来片场了。” “这样啊……” 三个女生失望离开。 江晓晴拿起手机,给顾念发消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过了会儿,对面回复:[?] 从这个问号里感受到顾念大大的敷衍,江晓晴撇嘴:“见色忘义、不对,见鹅忘义的女人。” 江晓晴又回:[恭喜你,你即将拥有很多很多的准儿媳妇了。] 顾念:[??] 江晓晴:[我在片场,刚刚听见好几个女生聊你宝贝鹅子的盛世美颜,话语间充满对你宝贝鹅子的觊觎。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鹅子不日将收获大批女友粉老婆粉,有望迅速脱单] 顾念:[……] 顾念:[让她们忍忍,我宝贝鹅子还小] 江晓晴:[不小了不小了,再说,就算她们忍得住,你确定你二十几岁的鹅子还忍得住吗?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最最最容易犯错误的年纪嘛~~] 顾念:[……] 对着那两个妖娆的波浪线,顾念深思良久,肃穆抬眸。 不远处的落地窗旁,骆修就坐在那只半圆环形靠背的椅子里。依旧是衬衣长裤的穿着,唯一例外的是那副垂着单边金丝细链的薄片眼镜,架在他清挺的鼻梁上,就像…… 就像位从清雅的黑白画里走出来的民国贵公子。 顾念一秒从警惕变成欣慰的猫猫眼—— 她宝贝鹅子这么乖巧、听话、懂事又温柔可人的好孩子,怎么可能做出为了谈恋爱荒废事业的事情呢? 一定不会的! 可惜这欣慰没能持续多久,顾念很快就想起自己在这儿的原因而高兴不起来了: 果然,她宝贝鹅子这样温润如玉的性格,怎么可能演得了入了魔的佛坛圣物这种又矛盾又反派的角色? 她真是太糊涂了呜呜呜。 这可是她宝贝鹅子好不容易拿到的进组机会,重新写剧本导演组肯定不让了,万一适应不了角色,鹅子难道要因为她的大意失误而葬送前途? 呜呜呜千万不要!要惩罚就惩罚她这个不称职的妈妈吧T^T…… 骆修在窗边看倦了剧本,某一秒,他有些乏味无趣地抬眸。 然后骆修就见到,在随意瞥过的房间里,坐在圆桌后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像只小松鼠似的两只小短爪抱着桌边,正把自己的额头往桌上磕。 骆修:……? 这是,犯什么癔症呢。 骆修没意识到自己抬了下唇角,他轻放下剧本,从椅子里起身,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过去。 顾念完完全全沉浸在老母亲的痛苦和自责里,没察觉有人近前,更忽略了那声“顾小姐”。 直到某次额头一磕,半空就被什么柔软托了下,然后带着那温凉的触感—— “砰。” 指骨不轻不重地扣在桌上,声音吓了顾念一跳。 她几乎弹直身,呆呆看着停在她身旁的骆修,“骆修先生,你……” 理智回归,顾念突然想到什么,她脸色一变转向眼前——骆修的手还停在桌角。 也就是说,她刚刚就压着她宝贝鹅子的手,还给他磕在了那么硬的桌角上! 顾念奓了毛:“对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手没事吗?!” “没关……” ‘系’字未出口,骆修的手腕已经被小姑娘一把握住。重度洁癖的驱使下他笑意一淡,本能就想抽回手。 但最终没有—— 骆修垂眸望着,小姑娘自己撞得额头发红,却好像半点不察,她只紧张地翻过来检查他的手,动作小心至极,仿佛捧的是什么碰一下就会碎掉的珍宝。 骆修微皱起眉。 这些,也会是她演给他看的么。 等顾念终于把她家宝贝鹅子的手以显微镜精度确定无伤后,这才长松口气地抬头:“还好没事,要是明天有红或者淤青,你一定跟我——” 顾念噎住。 对着那双深沉又若有所思的褐色眸子,她茫然问:“怎么了?” 骆修没回答,低眼。 顾念跟着骆修的视线,一直看到她双手捧着的骆修的手腕上。 顾念:“……” 顾念:“!!” 顾念连忙把骆修的手托到桌边,确定不会再撞上桌角才立刻松开:“抱歉抱歉,我刚刚是怕磕伤你所以检查一下。” 骆修轻轻握了下修长的指节,指腹位置好像还残留一点陌生的温度。 须臾后,他淡笑抬眼:“我知道,谢谢。” 顾念:呜呜呜宝贝鹅子好温柔。 但面上顾念还是假装正经的:“没关系没关系……我刚刚让你看的那段镜头,你已经看完了吗?” “嗯。” 顾念连忙问:“能复述一下那个场景吗?” 骆修点头:“转世后女主丁乔和云昙在酒吧里第一次见面,丁乔不慎坐进云昙怀中,摸索着起身时被他按住手——” 顾念:“停。” 骆修落眼。 顾念认真又紧张地看着他,轻声:“复述这里云昙的台词。” “……” 房间里安静几秒后。 “[你想摸哪。]” 骆修开口,声音轻淡、平稳,听不出一丝起伏。 一句本该是暧昧至极、清冷里又极富有挑逗性的台词,被他念白得像一句“谢谢惠顾”。 顾念:泪,流了下来。 抱着对宝贝鹅子演技的最后一丝希望,顾念还是妄图做最后的挣扎:“骆修先生,你是……如何理解,入魔后的优昙花的性格的呢?” 骆修没说话,好似温柔地望她。 沉默对视十秒后,顾念彻底放弃启发,决定填鸭式教学了:“那我来说一下我的想法,你看能不能理解一下?” “嗯。” “优昙花本身是佛坛圣物,即便渡劫入魔,他外在表现的圣洁佛性是不会完全消失的,甚至可以说仍旧占据主导地位——但又因为魔性的侵蚀,他的心性里掺入了截然相反的矛盾表现。” 顾念到此停顿,看着骆修的眼重读:“所以入魔后的优昙花,是应该在佛性里透出一丝妖冶的。” 骆修点头:“嗯。” 顾念眼底燃起希望:“你懂了吗?那我们再来一遍?” “还是那句台词?” “对对!” “[你想摸哪。]” “…………” 顾念再度“教学”一分钟后。 “没错就是你理解的这样!我们再来一遍台词。” “[你想摸哪。]” “…………” 十分钟后。 “再、再来。” “[你想摸哪。]” “…………” 半小时后。 “最后一遍……” “[你想摸哪。]” “…………” 三个小时后。 顾念泪眼婆娑地扒着酒店房门:“明天!明天我还会回来的!” “…好。” 顾念含泪离开。 在女孩转身后,骆修眼底假作的情绪下终于破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他半靠在门旁,望着那个蔫头耷脑离开的小姑娘。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顾,念。”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如她所想见的,在清冷佛性里透出一丝妖冶,似笑而非笑。 可惜无人听到。 骆修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掌,静立许久。 然后他转身回了房中。 渡我 第13章 长达三天的地狱折磨后。 顾·苦心孤诣老母亲·念终于结束了她并没有多少成效的小灶,并在片场找到耿宏毓做“述职报告”。 “效果怎么样,”耿宏毓翻着剧本,“你觉得骆修掌握角色了吗?” 顾念按下躁动的良心:“大概,掌握了。” 耿宏毓眉毛一掀:“怎么叫大概?” 顾念:“就是演员已经尽力了,剩下是我的错。” 耿宏毓:“……” 林副导坐在旁边,笑着插话:“你剧本写得挺好的,演员演不好怎么会是编剧背锅?顾念,你这可就太维护骆修了吧?” 顾念神色肃穆:“新人演员没有经验,我没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就是我的错——成年人绝不甩锅。” 耿宏毓:“……” 耿宏毓听不下去,嫌弃地把人撵走。 顾念一走,他转头瞪林副导:“你这是从哪挖来这么一个活宝?年纪轻轻的,一点盛气都没有,我就没见比她还惫懒的小姑娘。” 林副导笑道:“您得承认,她写本子写得确实漂亮。” 耿宏毓哼了声,没说话。 林副导想起什么,稍稍正色:“说起写本子,咱那位卓总编剧除了盲枝身份和美女编剧的名号炒的够响亮,写的东西实在虚有其表,她这水平,真能是那个盲枝?” 耿宏毓皱眉:“不知道。但她背景深,尽量别得罪。” 林副导:“背景再深,深得过骆家?” 耿宏毓一顿,神色里有些避讳。 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骆修到底是不是骆家的人,不还是件两说的事情么?我还是不信那个骆家里的人,会跑来一个剧组里厮混日子。” 林副导笑:“行行,听您的——哎哟,坏了!” 耿宏毓:“怎么了?” 林副导望顾念离开的方向:“忘了提醒她,卓亦萱今天也来片场,让她小心着些了。” “……” 顾念是在洗手间外面遇见卓亦萱的。 这一块的洗手台在外面,是男女共用,顾念从卫生间出来后,耷着眼去镜子前洗手。 她连着给骆修开了三白天的小灶,晚上还要修补剧本,努力降低云昙这个角色的共情难度,实在累坏了。 这会儿应付完耿宏毓,半点精神也不剩下了,精神状态宛如梦游,走路都像踩棉花。 然后梦游着梦游着,顾念就听见有个女声好像从天边过来了。 还是朝她来的。 顾念支起眼皮,看见镜子里映着:站在她身后的女人趾高气昂,脸上挂着嘲讽的笑,红唇张张合合。 好像在跟她说话。 “……这就是你自不量力和我抢的结果,现在担心耿导为难了?一个人躲这儿哭有什么用,可笑。” 哭? 顾念忍着呵欠,转回视线。 镜子里的女孩蔫得好像下一秒就能睡过去似的,眼圈泛红,眼角湿润。 看起来,还真像哭了。 顾念木着脸,抽出擦手纸,擦完以后揉吧揉吧扔进了纸篓里。扔完她转身,径直就要离开。 卓亦萱被几度无视,忍无可忍,她提高声音:“顾念!” “?”顾念慢吞吞停下,抬眸。 卓亦萱气得发笑:“你是缩头乌龟吗?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敢装听不见、再偷偷跑人是吧?” “……” 洗手间所在的小长廊,旁边不远就是化妆间道具间,工作人员数这边最多,此时已经有几个听见动静的,从长廊外面探头探脑地竖着耳朵。 感受到那些注视,卓亦萱更加解气,冷笑:“又不说话了?也对,你靠什么站在这儿的自己清楚,你就只敢躲在骆修身后吧?” 睡眠不足的顾念被吵得脑壳疼。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满地轻轻哼哼了声,然后才抬头。女孩的声音轻得难以分辨:“还有事么。” 卓亦萱噎住。 顾念:“没事我就回去补觉了。” 卓亦萱反应过来,气极:“你少跟我装!” 顾念:“……” 看来是没事了。 顾念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在重新盈了眼眶的泪光里,她蔫耷着眼,慢吞吞从卓亦萱身前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女孩声音藏进个呵欠里,轻得像幻觉: “那你靠什么……盲枝么?” “——” 卓亦萱身影蓦地僵住。 等回过神,她再想去细分辨听到的那丝嘲弄是不是真实存在时,却发现顾念根本未作停顿,头都没回地离开了。 · 傍晚,骆修的小助理接到导演组安排的通知,来酒店接骆修去片场做夜景拍摄。 两人提前到的,剧组人员大概都去食堂吃晚饭了,临时化妆间里没人在。 山沟沟里条件有限,临时化妆间兼具道具储藏室的功能,再往里,隔着面透风墙的,就是剧组的临时休息室。 小助理陪骆修在休息室里,等化妆师过来。 等了会儿他有点无聊,凑到骆修身旁:“骆哥,那个小编剧真给您教了好几天啊?” 骆修翻看着休息室里的杂志,随口应下:“嗯。” 小助理:“她可真行。我听说卓编剧今天下午还拿您NG的事情怪她角色设定有问题,她竟然没迁怒您?” “……” 翻页的杂志停在空中。 骆修抬眸,神色淡淡:“卓亦萱为难她了?” 小助理乐了:“之前食堂您替顾念‘出头’的事我都听说了,卓编剧会如何做,您不是那时候就设计到了?” 骆修没说话。 和那说琥珀石似的淡漠眸子对视几秒,小助理自觉收敛了笑,不敢再反问,乖乖回答:“是的,卓亦萱冷嘲热讽了她两句。” 骆修:“她什么反应。” 小助理:“好像,没反应。” 骆修:“?” 小助理偷偷观察了骆修神色,这才大起胆子:“我听剧组人说的,卓亦萱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刁难她,结果顾念梦游似的就过去了,还打了个呵欠。差点把卓编剧气厥过去。” 骆修垂下眸,淡淡失笑。 小助理来劲地往前凑:“您说这个顾念,上回导演训她也是,全剧组都听见了,就她好像没事人似的——她怎么就那么没脾气呢?” 骆修一撩眼,眸里凉淡。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从自家老板那儿察觉到不悦,小助理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废话了。 休息间里刚安静没多久,外面的道具间兼化妆间传来门开的声响,然后进来两个脚步声。 小助理看了骆修一眼,准备出去看看是不是化妆师到了。但没等他起身迈出第一步,外面的声音穿过那面好似能透风的墙,传了回来。 “今晚又是拍那花瓶的镜头啊?” “花瓶?” “就那个新人啊。” “哦哦,是他的戏。” “惨了惨了,说不定要加班。” “你别叫他花瓶了,前天他一露面,剧组里一大半都成他颜粉了。等这剧开播,指不定数他最红。” “那不就是个花瓶吗?空有张脸,依我看也没多帅,一群花痴。” “哈哈哈,你是嫉妒人家被大美人编剧喜欢吧。” “我——?我嫉妒他?呸!我嫉妒他什么啊!谁知道他是怎么半道进的剧组?!” 外面那个男声似乎被戳中痛脚,声音陡然提高一截,变得尖酸刻薄,又附上不怀好意的笑: “长得确实帅,我看多半是被哪个富婆看上了吧,所以半道都给他安排进剧组了?这种人,别看外表人模狗样的,实际上不知道在谁家跪着当小白脸呢!” “——!?” 小助理脸色陡变,气得发青,又吓得发白。 他第一件事是扭头去看骆修—— 那人就靠在沙发里,神色懒散地垂眸翻着书页,侧影清冷而疏离。听了那样不堪入耳的话,他却连眼皮都没抬,好似毫不在意。 小助理心底巨石落下。 外面男声还在冷笑:“说穿了就是靠出去卖呗,□□上位陪出来的角色,我会嫉妒他?我——” “咻!砰!” 一声吓人的裂响。 像是什么东西撕开空气,然后重重甩在墙上,撞得粉碎。 死寂片刻,男声好像受了什么惊吓,声音都变得尖细:“你、你疯了?差点砸我脸上!” 一两秒后。 还是那个熟悉的,轻得惫懒的女孩子声音,但是这一次却带上最叫人陌生的冰冷情绪。 休息室外。 顾念就背着手腕站在门口,礼礼貌貌,温温柔柔,像个无害的小仙女似的语气—— “你他妈再说一遍?” “……” 门内。 扶着书脊的骆修指节一顿。 须臾后,他扣下书本,倚在沙发里缓撩起眼,望向门口。 渡我 第14章 化妆间里一片死寂。 过去了十几秒的时间,站在中间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才从震惊里回神。他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门外那道纤细文弱的身影。 男子指了指自己:“你……你骂我?” 门外的女孩往前踏了一步:“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是、是啊。” “哦,”女孩的笑冷了下去,“那你说我是不是在骂你这个只敢在背后恶意诽谤的小人?” “你——” “你刚刚的话我已经录下来了,现在就能给骆修先生的经纪公司发一份原声录音——你是想去和定客传媒的法务部门谈谈侮辱罪和诽谤罪的量刑?” “……” 男子脸色一阵青白变换:“你算什么玩意,还敢替骆修出头?你敢发、信不信老子拉你陪葬!” “哇哦,”顾念木着脸看他,“那人家好怕怕哦。” 男子:“……” 顾念懒得费口舌,抬起手机朝他晃了下,屏幕显示在邮件页面。她的手指在绿色的发送按钮上悬空停着。 然后顾念扭过头,面无表情地威胁:“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中伤骆修,再在十秒内滚出去——否则我们就来看看,是你敢弄死我,还是定客传媒能弄死你。” 她说这话时声音里半点起伏都没有,好像真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听得男子心里发憷。 没收到对方反应,顾念了然点头:“十,八,六——” “不是说十个数!” “哦,我讨厌奇数。六,四——” “…我走!走还不行吗?!”男子终于扛不住这心理压力,他恨声朝门外冲去。 “等等。” 尖嘴猴腮的男子都快冲到门外了,又停住,他扭头恶狠狠地瞪顾念:“又怎么了!” “保证,”女孩转回来,鹿眼里情绪淡淡,声音也轻得惫懒,“以后再也不中伤骆修先生。” “你——你认识骆修吗你?!为了他你敢不要命了是吧?你真不怕我弄死你!” 顾念懒得搭话,晃了晃手机:“四,二——” “好!我保证!我再也不说他一个字了!”男子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他恨恨剜了一眼顾念,扭头冲出去。 顾念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木了两秒,慢吞吞放回手机。她走到门后拿起卫生工具,去清理被她摔碎在墙上的马克杯。 化妆间里还有个人,是和方才的男子一起进来的场务,对方似乎被顾念的淡定清扫给震住了。 “你,就真不怕崔伟报复你啊?” 顾念扫了两下,抬头:“你在和我说话?” “对。” “崔伟是谁,”顾念哦了声,“刚刚那个?” “嗯……” “不怕。” “为什么?” “以我的经验,言语上的巨人基本都是行动上的矮子。” 女孩嘴角一弯,或许是这张脸蛋太有欺骗性,那人一时看不出这是笑还是嘲讽。 但他很快就懂了。 顾念低头,把最后一块垃圾扫进去,那一刻她背着身后的光,半张脸藏在阴翳里,神情模糊。 “只有胆小又自卑的懦夫才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恶毒的言语攻击别人…因为无法企及,就把对方也拉下来,弄脏、毁掉。” 这话里情绪沉甸甸的,不像在说起别人。可惜那人没发现,只当顾念还在为骆修不平。 他犹豫了下,故作轻松道:“看来顾编剧也成了骆修的新粉丝?” 顾念意外回头:“咦,你认识我?” 对方点头。 顾念:“啊,那惨了。” “?” 顾念指指已经没人的门口,语气无辜:“我不怕他报复我,是因为我以为你们不认识我。” 场务:“……” 顾念遗憾:“失算了。” 场务:“……” 场务沉默许久,还是不死心地拉回话题:“顾编剧冒着危险也要维护那个骆修,难道你喜欢他么?” “?” 这个有点突兀的问题让顾念停下动作,抬眸和对方对视。 然后在那人眼底,顾念看到了他没掩藏住的悸动——只要她敢说个不字对方立刻就能邀请她下周约会的那种。 顾念:…这可使不得。 于是顾念毫不犹豫,情真意切:“我爱他。” 场务懵了:“爱?” 顾念:“没错,希望他能成为我第一顺位继承人的那种爱。” ——假如法律允许22岁成年女性领养一名24岁成年男性的话。 作为正常人的代表,场务显然把这句话自动翻译为“我要嫁给他”,他神色失落地走了,离开前还不忘绅士地说:“祝你如愿。” “谢谢,我会努力的!” “……” 对着空了的化妆间,顾念握拳。那么温柔善良单纯可爱的宝贝鹅子,她一定能用她伟大的母爱感化他! 鹅子!妈妈来了! 休息室内。 听着最后走的女孩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调离开,小助理很努力地憋住笑,回头。 “骆哥,我就说这小编剧是真心实意想潜你的,你还不信——这回您听见了吧?她可都妄想到要跟您进同一个户口本了。” 骆修抬眸,眼镜的金丝链垂在他颈侧,肤色的冷白衬着轻晃的金色,摇曳着冰凉的质感。 从头到尾他就侧靠在沙发里,外面情势最紧急时他也没动过,好像完全不在意一墙之隔外,那个替他出头的女孩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 ——冷酷得叫熟悉他真实脾性的小助理都有点感慨。 “虽然说这小姑娘多半也是对您见色起意,但听她这么深情告白、还不畏艰险地保护您,您就没有一点……”小助理伸手比心,“触动的感觉?” 骆修淡淡一笑:“触动你了?” 小助理拍胸脯:“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愿意为我挺身而出,那她就算是想潜我我也认了!” 骆修下颌微抬,似笑非笑:“那你去认。” “嗯?我去吗?这不合适吧?”小助理蠢蠢欲动地忸怩起来,“毕竟人家喜欢的是您——” 随着话音,小助理目光落到沙发前那人身上。 靠坐在内,男人随意翘着长腿,闻言慢条斯理地抬眼,唇角笑意温润地望向他。 那眸子深处,仿佛藏着一块化不开的污黑。 小助理心里一栗。 他一秒绷直腰板,只差打个敬礼,神色肃然:“不,我不能去!这不合适!人家喜欢的是您,我去怎么能行!” “真不去?” “不不不不不!”小助理在强烈的求生欲下疯狂甩头。 直到这个话题结束,吓飞了的三魂七魄重归身体,小助理才调动着僵涩的大脑慢慢反应过来: 奇怪。 他刚刚难道是在他家老板身上,看到了类似占有欲的苗头? 这个想法冒出来不久,小助理狐疑地看向沙发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骆哥,我听说,最近剧组里有不少人正在疯狂给卓编剧献殷勤。” “嗯。” 男人眼都没抬,随声应了。 小助理松了口气。 果然,这种想法太惊悚也太离谱了:这可是他家老板,女人脱光了扑上来都未必支下眼皮因此一度被他怀疑是不是性无能的男人,怎么可能对追求者们有占有欲这种东西? · 晚饭时间一过,工作人员陆续回到剧组,开始准备夜里的拍摄。 顾念则一直盯着片场入口,等着给她家宝贝鹅子做“考前磨枪”的突击工作。 中途她被耿宏毓喊去问话,等回来以后,就发现她宝贝鹅子已经做好妆发,在拍摄准备区等着了。 顾念茫然:这是化妆师速度太快,还是她之前错过她宝贝鹅子的入场了? 但顾不得思考太久,顾念抱着剧本欢欣地飞向她的宝贝鹅。 到了跟前,顾念还算没被母爱冲昏头脑,乖乖地停下来问了句:“骆修先生,晚上好。” “……” 骆修回眸。 因为已经做好妆发造型,所以骆修已经摘掉了总是戴着的金丝框眼镜,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没有遮拦地和她对视着,仿佛蕴有某种深藏的意味。 顾念等了两秒没等到回应,她抬头和骆修对视,随即恍然:“骆修先生是不是摘掉眼镜看不清了?” 顾念很善良地往前趴了趴:“我是编剧小组的顾念。” 骆修垂眼:“我听出来了,顾小姐。” “嗯?你能认出我的声音?” 骆修:“嗯。” 顾念泪目。 不愧是她的好鹅子,才认识不久就对妈妈这么熟悉了,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吧。 “顾小姐找我有事?”骆修问。 顾念回神:“我是想问你今晚状态如何?待会就要拍摄了,你紧张吗?” “……” 否定在出口前停住。 骆修半垂着眼,遮在眼睑下的眸子里情绪微晃,某一秒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薄薄的唇角轻弯了下,须臾后便压平。 沉默=默认。 没等到鹅子回答的顾念顿时心疼:“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你最近几天的进步已经很、很明显了!” “是么。” “当然是了,真的,我难道还会骗你吗?”顾念按住垂死挣扎的良心,“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那你今晚一定可以表现好的!” “顾小姐这么相信我?” “嗯!” “为什么?” “当然因为你是我的儿——” 话声戛然而止。 差点上当受骗的老母亲警觉,嗖的一下恢复正常。 骆修却没放过她:“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因为你是我的儿、儿…” 顾念急中生智:“儿时梦想!” 骆修:“……” 骆修:“?”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离谱也要自己扛。 顾念强作无辜和骆修对视。 骆修失笑垂眸:“我是你的儿时梦想,那顾小姐今年几岁?” 顾念泪目:“三、三岁半?” 骆修:“顾小姐的意思是,我是你现在的梦想?” 顾念怔住。 回神之后,她眼睛晶亮,飞快点头:“没错,是这样!——骆修先生就是我的梦想!永远都不会变!” “……” 骆修一僵。 他垂着的睫毛轻颤了下,几乎本能就要掀起眼帘去看她。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片刻间的情绪变化根本没有半点遮掩、也遮掩不下。 他不懂怎么能有这样的人、不懂她怎么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就好像那些语气里的真诚,那些眼神里的情绪,全部不是作假,没一句谎话。 就好像她真的…深爱着他? 那个对骆修来说过于陌生的词汇,像颗落进佛庙平了千年的湖里的石子,扑通一声就沉了底,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湖面活了,飘下的落叶活了,湖旁的古树活了,整座尘封的寺庙都慢慢醒过来。 骆修抬眼。 “骆哥!” 突然插入的话声打断了一切。 顾念直起身,回头看到了跑过来的小助理。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要出口的话犹豫地停在嘴边。 顾念会意,转回去对骆修说:“那我就不打扰了——离你的镜头还有一段时间,你记得休息,要养精蓄锐才能拍好戏!” 说完,顾念朝小助理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她离开一段距离,小助理才上前,不安地问:“骆哥,她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做什么。” “就比如,动手动脚、占便宜之类的事情?” “……” 骆修早已平复情绪,闻言撩起眼,似含笑望向小助理。 小助理连忙解释:“我这也是担心你安危嘛,你没听她傍晚那会儿跟那个小场务说要努力吗,我觉得她肯定会采取行动的。” 骆修落回视线,“说正事。” “啊?正事?什么正——哦哦,”小助理一拍脑门,苦恼道,“我正想跟您说这个坏消息呢。您要的书本来都装上车了,结果今晚车在进山的路上,发动机坏了。” “所以?” “就,估计得,明天了……” 骆修抬抬眼,声音温和:“那我今晚怎么办。” 小助理快被这“温和”吓跑了,小心翼翼从包里往外抬:“我给您带来了打发时间的东西,这个。” 一只褐色本子就躺在小助理手里。骆修也认识它。 《盲枝养鹅日常》。 见骆修不说话,小助理悻悻往回放:“我就试试,您既然不喜欢,那我再去给您找点别的。《淮南子》估计不好找,《道德经》《南华经》说不定还能淘到两本。” “算了。” “啊?”小助理茫然抬头。 骆修伸出手,指节修长而分明,他朝小助理怀里示意了下:“本子,给我吧。” “哦哦。”小助理连忙抽回,放进骆修掌心。 骆修接过,随手翻开问:“几点开始拍摄?” “我刚刚问过了,到您的镜头,估计至少还有两个小时。” “到时间叫我。” “好的!” “……” 顾念一晚上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挽救她家宝贝鹅子那可怕演技的问题。 头脑风暴了半个小时,办法还真被她想出来了。 “补妆?”化妆师皱眉,“不是已经化好妆了吗?再说,骆修那脸也不用化多少妆啊。” 顾念:“不是颜值问题,是角色表现力,我想能不能通过妆容体现一下优昙花入魔后的迹象?” 化妆师了然:“你是怕骆修演不出来,就靠妆补出来是吧?” 顾念本能想否认,但最后也只能含泪点头:“这也是为了减轻我们的工作量,反复NG的话,补妆也很麻烦您。” “这倒确实,那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是这样……” 顾念费尽口舌,终于跟化妆师达成一致。可惜没能验收成果,她就又被导演组叫去问话了。 等终于从导演组出来,顾念已经困得呵欠连天,只恨不得原地找个角落猫进去睡一觉。但考虑到等下就是宝贝鹅子的“生死之战”,顾念只得眼含泪花地朝骆修休息的角落走去。 因为是夜里拍摄工作,没镜头的演员和轮班的工作人员都去休息了,骆修这里又是个最偏僻安静的角落,顾念到时几乎没什么人路过。 小助理也不在。骆修一个人靠在躺椅里,影子一动不动,似乎是睡过去了。 顾念打到一半的呵欠连忙被她自己捂住,憋得泪花闪闪的。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椅子正面去。 果然,躺椅里的男人正安静地阖着眼。细长的睫毛翘起一点微卷的弧度,勾勒出饱满的眼线,鼻梁高挺,侧投下一块淡淡的阴翳,薄唇上了淡妆,显得苍白而病弱,更有种让人想染红的冲动念头。 顾念屏住呼吸。 骆修已经补过新妆,仍是鸦羽似的长发,但从额角里垂下一绺银白色,夹杂在乌黑里,分外捉人。 而他额心正中,勾出一朵盛开的优昙花。不同于佛教惯用的神圣描金,这一朵是血红色的,在他冷白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清冷而妖冶。 顾念另一只手也捂住嘴巴。 呜呜呜呜宝贝鹅子也太适合这个妆发了吧,老母亲看得心都要化了T^T 鹅子不火,天理难容! 顾念在母爱的海洋里原地蛙泳了十八圈,才终于恢复理智。 理智回归的第一秒,她就发现她宝贝鹅子睡过去了,但是没盖毯子。 这可不行! 就算是夏天,山区昼夜温差大,宝贝鹅子着凉了怎么办! 顾念跑去后排,从包里翻出自己带来的长外套,最快时间赶回来,小心翼翼地给宝贝鹅子披上。 以她一米六的身高,显然就算外套拖地也盖不住骆修全身。 在“鹅子好高”和“妈妈不配”的悲喜交加的心境下,顾念小心地给骆修拉下衣角。 而就在顾念起身的那一秒,她恰巧瞥见骆修的右腿旁边,贴着躺椅内侧,放着一只无比熟悉的…… 褐色软包本。 顾念呆滞数秒。 养!鹅!日!常! 呜呜呜妈妈这就来救你了!! 在紧张得犹如擂鼓的心跳下,顾念站在椅子旁,无声地扶住扶手,作为支点借力倾身,朝躲在里侧的本子伸出罪恶的手。 她聚精会神。 指尖离本子愈来愈近。 就在即将摸上本子边沿的最后一厘米时,已经近在咫尺、气息都变得灼热的距离下—— “顾小姐。” “!!??” 顾念受惊,支撑点的左手一滑,右手下意识往下一撑。 啪。 顾念错过了她的《养鹅》,但没错过她的鹅—— 她那只细白的、很小但是很有自己想法的爪,稳准狠地按在了她家宝贝鹅子的大腿上。 为了确定落点,它还下意识多摸了两下。 顾念:……爪,你这是在犯罪你知道吗TT 顾念绝望抬头。 “我可以解……” 对上近在咫尺的脸,顾念一滞。 骆修不知何时笑了。 带着初醒的嗓音低哑,摘去眼镜的遮掩后,那双深褐色的眸子透出一种近墨黑的勾人色泽。 他向前倾身。 夹着一绺异白,乌黑长发从他肩前泻下,他额心那朵血红的优昙花也好像活过来了,染得他清冷眉眼,自不可狎近的圣洁佛性里拔出一丝惊艳的妖冶。 他弱白的薄唇轻碰。 似笑而非,像极了那株入了魔的佛坛优昙花—— “你想…摸哪儿。” 渡我 第15章 顾念似乎吓呆了。 她就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动作和姿势,目光滞留在骆修的眼睛里,仿佛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她唇瓣轻轻嗫嚅:“再……” 骆修眼底笑意薄凉,“再什么。” “再……” “骆、骆哥?!” 惊恐的声音插入两人之间。 过来的小助理停在原地,僵看着不远处的角落,他们那个真实本性绝对堪称可怖的老板正被那个剧组的小编剧摸着大腿压在躺椅里。 小助理:……卧槽。 这这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了吗? 小助理顿时陷入“上去救人”和“转头离开”的两难之中。 不过没用他为难多久。 骆修视线瞥过惊得脸色发白的小助理后,就淡然落回视线,他的焦点重新定格在女孩脸上。 “再什么,顾小姐。” 顾念瞳孔一缩,陡然回神。 那一瞬间,无与伦比的惊喜和希望炸开在她眼底,她想都没想,抬手直接握住骆修的手腕—— “再再再说一遍!” 死寂数秒。 骆修:“?” 顾念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就是刚刚、就是刚刚那种眼神!那种表情!还有那种语气!” 骆修沉默。 顾念却亢奋地快要把他拉起来了:“保持这种状态!记住你刚刚说话时的共情、感知和情绪!只要镜头前你能表达出刚刚程度的二分之一,不、不对,三分之一就足够了!你一定可以一炮而红的骆修先生!!” “……” 骆修失语良久,垂眸低声笑起来,嗓音仍余一点低哑。 “顾小姐好策略。” “没错,这样绝对没问题!我就说你一定可以挖掘出演技的,只是新人还没适应过来……” 顾念重燃望子成龙的希望之火,差点激动疯了,好几秒后才转回脸。 “嗯?骆修先生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骆修抬眸。 女孩拉着他的手腕站在躺椅旁,即便是在这片光线稍黯的地方,那双乌黑的眼瞳依旧像星星一样,熠熠地望着他。 里面满盛着欢欣与雀跃,真实,美好,动人得叫人晃神。 分不清。 对他来说,顾念是他的世界里第一个例外,他分不清她的虚情假意,甚至如此刻,即便已经察觉警惕、还是能被她轻易拖进她的局里。 骆修望了两秒,眼睫一扫,他垂了眸,淡淡地笑:“没什么。” 如果是平常,顾念一定会认真关怀一下她家宝贝鹅子,但是此时她实在顾不得,唯恐骆修身上那点流星一样的灵感演技会飞快逝去。 “骆修先生,一定保持住状态,我们现在立刻就去拍摄区!” “你的外套。” “啊啊啊管它呢——衣服不重要你才重要!我们走吧!” “……” 身上带着淡淡馨香的外套滑落,骆修只来得及将它捞进臂弯,就被那个从来惫懒得像只没电机器人的小姑娘亢奋地从躺椅里拉起来。 她牵着他,快步又兴奋地朝拍摄区走去—— “一定把这个状态保持下去,这个角色你可以做到完美!你就是有天赋的!我就知道!” 两人从旁路过,小助理回神,被已经兴奋到自动屏蔽掉他的顾念震惊到,他惊慌看向被女孩拉着走的骆修:“骆……” 骆修给了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小助理表情噎住,只得慢慢把话咽回去。一直到两人背影快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小助理还在紧紧盯着两道身影系在一起的地方—— 那个小编剧非常亲密地握着的,他们老板的手腕。 对别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重度洁癖的某人来说…… “骆哥的洁癖,难道好了??” 小助理失神许久,喃喃自语。 · 耿宏毓抱臂站着,面无表情地盯着监视器,然后他转头,视线落向旁边一米六的小姑娘。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他演技爆发的程度?” 顾念:T^T 宝贝鹅子的演技果然就像她的灵感一样,稍纵即逝。 但顾念没有放弃,她揉了揉脸,重燃希望:“耿导,虽然没能让你看见骆修先生的巅峰表现,但你不觉得他这个镜头可以算是及格了吗?” 林副导在一旁打哈哈:“谦虚了谦虚了,你的教学成果不错,这表现能卡上良好水平了。” 顾念感激:“谢谢林副导夸奖他,骆修真的是有演技潜力可以挖掘的。” 林副导:“我明明是在夸你。” 顾念当没听见这句,笑盈盈地转回耿宏毓那边:“耿导您觉得呢。” 耿宏毓:“嗯,老林说的不错。勉强良好,一半的演技靠他新补的妆发加成——听说额头描血色优昙的那个点子是你想的?想法不错。” 顾念:“……” 明显能看出小姑娘眼神里的火热程度一下子就从山巅down到谷底,林副导都气笑了:“你就这么喜欢骆修,他长得有那么好看吗?” 顾念本能接:“骆修先生当然最好看了,但我喜欢他和他长相没——” “骆修,你听见了吗?” “……” 顾念噎住,她顺着林副导的话声回头,果然就见换装后的骆修从她身后走过来。 他停在她身旁,隔着几十公分的社交礼貌间距。 “听见什么。” “顾念在夸你最好看。刚刚我夸她她还不承情,非要听我夸你才高兴。” “是么。” 从骆修过来后,顾念一直歪头偷偷瞄着宝贝鹅子的现代装风格。她面露遗憾——抹去了血色优昙花痕迹,鹅子身上的妖冶劲儿好像半点都寻不着了。 难道之前真的是她的错觉,根本没有什么眼神语气的演技加成,只是妆发原因? 顾念正走神回忆着,她的目光就被恰巧回头的骆修捕获。骆修此时和耿宏毓并肩停在监视器旁,耿宏毓指着方才的回放,显然正在对他做演技上的教导。 目光交流后,骆修轻颔首,转了回去。 顾念迟疑了下,问林副导:“这是云昙的现代造型?” “嗯,前世这几个镜头算他过了。今晚走完几个现世戏的单人部分,明天就可以开始拍摄剩下的对手戏镜头。” 林副导说完,目光落到几米外的骆修身上去。 骆修此时一身西装革履,原配的金丝眼镜,领带和衬衫系扣一丝不苟,自带几分疏离清冷的禁欲劲儿。 林副导满意地收回视线:“挺好的嘛,你还有哪觉得不妥?” 顾念抬手,隔空在骆修身上比划了下:“是不是,出入大了些?云昙的现世角色设定上,更接近斯文败类的那一挂?” “嚯,你们现在年轻人的用词,够会描述的——怎么,你觉得西装革履不够斯文?” “够是够的,问题就是,或许够过了?” 林副导笑:“卓编剧最近比较忙,不常在剧组,你是责任编剧,有很大的发言权。而且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耿导这次看了你补的剧本后对你也明显重视不少——说不定,以后他就会直接找你合作呢?” 顾念头疼:“您别捧我,我就随便一提。” 顾念说完就想溜远点,免得再被这位爱当伯乐的林副导逮着。可惜她刚转个身,就听林副导不紧不慢地笑:“那你不插手,骆修演砸了,可还是他挨耻笑的。” “…………” 顾念含泪咬牙转回来,挤出个仙女微笑:“您说得对,我是责任编剧,我有责任提出我对角色造型的建议。” “那去吧?” “耿导那边……” “我和他说,你放心吧。” “哦。” 两人掰扯间,骆修已经走进搭好布景的镜头里,群众演员也纷纷就位。副导演那边给了ok的示意,顾念就在众目睽睽下木着脸低着头走进镜头区。 骆修察觉,侧眸望向她。 但他没说话,只在似温和的眼神里藏起征询的意味。 顾念穿过群演,停在坐位的骆修身前。这个镜头该是云昙与女主丁乔现世重逢在酒吧之前的一幕,灯光师也刻意调成偏暧.昧黯淡的氛围。 顾念轻攥着手,尽管在这样的灯光下,仍能看出她的身影有些发僵,似乎本能在规避身后那些镜头。 和平常惫懒模样大不相同。 顾念无声地做了一遍深呼吸,慢慢将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压进深处。然后她抬眼,朝骆修一笑:“我是按林副导的要求,上来帮你调整造型。” “嗯。” 顾念抬手,隔空示意了下:“我可以…吗?” “没关系。” 顾念这才放心。 她弯腰下去,虚扶着骆湛身侧的沙发靠背,抬手捏住男人颈下的领带结,她对这种东西的操作并不熟练,犹豫之后便循着本能,向下一拽。 “——” 骆修眼神一深,蓦然抬眸。 可惜顾念正专注,完全没察觉他的目光,拽松了领带之后,她弯着腰从侧面趴近他,去解那些细小的、紧绷的、特别难解开的正装衬衫扣。 镜头里,两道身影一站一坐,半交半叠,意外地和谐。 耿宏毓原本一直在和负责后期处理的工作人员交流什么,间隙里瞄过几眼监视器,不一会儿就黏上目光了。 看过片刻后,耿宏毓回身:“老林。” “嗯?” “顾念的背影,是不是和宗诗忆很相近?” 宗诗忆是《有妖》一番,女主角丁乔的饰演者。她在圈内处于上升期,路人缘还不错,但流量稍差些,算是二三线的位置。 林副导从看热闹的状态里退出来:“您是说,以后万一有情况,让顾念替身上戏?” “嗯,你觉得怎么样。” 林副导摇头:“指定不行。这小姑娘的脾气倔着呢。” “这圈里,有几个年轻人不想在镜头下风光?” “别人我不知道,她恐怕不想。”林副导笑了起来,“您没见刚刚她进镜头里,又蔫又绷,跟战备状态似的——您就别招惹她了,有这水平还不张扬,都是暗里藏着扎人的刺呢。” “……” 耿宏毓没再说话。 但林副导清楚他的脾气,这老派导演的倔劲儿不比顾念小。面上不说,心里的算盘不定打得多么响。 这可就不能怪我不帮你了啊,顾念。 林副导笑眯眯地想。 镜头下。 骆修靠坐在沙发里,任顾念在他身前摆弄。 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被调整在最恰当的角度,修长冷白的颈线和锁骨隐约露出,又在薄薄的衣料下凹起阴翳,将衬衫拉起凌厉的弧度和美感。 顾念调整过最后一分,终于露出由衷的老母亲式欣慰。 吾家有鹅初长成。 鹅中龙凤! 这种级别的颜值气质,放在美人为患的圈内也是大杀器级别的存在了,恐怕没哪个女孩扛得住这样的诱惑吧? 顾念正美好地畅想着宝贝鹅子的未来,就突然警觉一个事实: 别人挡不住,明天就要和骆修走对手戏的宗诗忆挡得住么? 她如果挡不住…… 一瞬间脑补无数个能在圈内掀起腥风血雨的通稿标题,顾念顿时不寒而栗—— 不行。 宝贝鹅子还在事业起步期,怎么能谈恋爱呢? 虽然宗诗忆其实挺好的。 人美声甜看起来乖,性格好脾气也好,不耍大牌,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绯闻,站在一起说不定还和宝贝鹅很般配,越想越觉得当宝贝鹅媳妇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不不行。 二十一世纪了,自由恋爱,她要尊重宝贝鹅子的选择! 于是。 骆修斜倚在沙发里,等面前这个拎着他领带尾巴就突然陷入沉思的小姑娘等了好久,才见顾念抬头。 她手里还拽着他的领带尾,拽得紧紧的,神情却绷得肃穆。 “骆修先生。” “嗯。” “你想谈恋爱吗。” “…………?” 渡我 第16章 沉默在被拽着尾巴的领带上挂了很久,终于被骆修垂下去的眼睫一扫,落了地。 男人声音低低的,从温和里透出一点难察的凉意:“选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顾小姐别出心裁。” 顾念:……嗯? 宝贝鹅子这是在夸她吗? 虽然没搞懂骆修的逻辑,但这不妨碍对宝贝鹅子毫不设防的老母亲谦虚接话:“没有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了。” “那顾小姐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我吗?”顾念惊讶。 “嗯,”骆修抬眸,似有深意,“既然选在这里问,顾小姐应该对我的不同选择都做出预设应对的准备了?” 顾念茫然:“算是吧……不过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骆修闻言一笑,看起来并不相信:“是么。” “真的!” 骆修没有就这个真假问题纠缠,真相在他看来一目了然:“我还是想听听顾小姐的建议。” 顾念一愣,随即热泪盈眶:“你这么尊重妈,咳,我的想法吗?” “嗯,毕竟是顾小姐先问的。” “……” 顾念顿时感觉肩头落下沉甸甸的两座大山,左边压着“母爱”,右边压着“责任”—— 这种又当爹又当妈的感觉,就是传说中的“甜蜜的负担”吗? 顾念含泪。 她终于要成长为被宝贝鹅子认可的好妈妈了。 在这甜蜜的负担下,顾念正色,没注意自己把手里的领带拎得更紧:“如果可以的话,那我还是建议你以事业为重,先不要谈恋爱的。” “……” 骆修一顿。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他不禁撩起眼,镜片后的褐色眸子深深噙住面前女孩的身影。 顾念把这眼神当成了宝贝鹅子的无声抗议,她叹了口气,劝:“我懂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肯定血气方刚,难免冲动,还忍不住想谈恋爱。” 骆修:“……?” 顾念还在苦口婆心:“但骆修先生你现在在事业起步期,机会难得,最要抓紧。如果在这个时候和宗诗忆谈恋爱,那很可能会大量分散你的注意力和公众热度——” “等一下。” “啊?”顾念抬头。 “你说,我和谁谈恋爱?” “宗诗忆呀。” “她是谁。” “……” 这次轮到顾念沉默,数秒后她松开手扣住脸,声音轻恼:“骆修先生你这样以后会得罪很多人的……是《有妖》的女主角、明天要和你拍亲密对手戏的演员宗诗忆啊。” 骆修:“你刚刚问我的想不想谈恋爱,是和她?” “嗯。” “我不认识她。” “我知道,但你们明天不是就要认识了吗?之后还有亲密对手戏要合作,宗小姐又很漂亮很可爱,你会因戏生情、对她动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听完顾念的话,骆修了然:“顾小姐原来是在试探我。” 顾念:“…啊?”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什、什么怎么做?” “和宗诗忆保持距离?”骆修没理会顾念的“装傻”,他撩起眼,声音压得低低的,眸子里笑意凉薄又勾人,“这样够么。” 顾念被蛊惑得彻底,下意识接话:“够了,吧。” “好。” “……?” 一直到在耿宏毓忍不住的催促下离开镜头前,顾念才终于从那种蛊惑里脱神。 她茫然地回过头,看向拍摄区内。 刚刚宝贝鹅子的意思难道是,他会听妈妈的话? “!?” 顾念的眼睛倏然亮起来,她望着场中骆修的身影,感动得老母亲的泪水都要流下来了。 果然。 她就知道她的宝贝鹅子最懂事最听话、也最能体谅妈妈的苦心了! 呜呜呜放心吧鹅子,妈妈也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妈妈要捧红你!这次不行就下次,迟早有一天可以,你等妈妈! · 骆修的单人分镜拍摄结束时已近深夜,小助理苦守场边,第一时间抱着骆修的长款大衣外套跑上前。 山区昼夜温差大,深夜的温度确实偏低,骆修披上大衣,想起什么,他抬眼在拍摄区外掠过一圈。 小助理凑头:“您找什么呢?” “顾念。” “她?没事,您放心吧,她困得撑不住,刚刚叫我来给您拿衣服后就已经回去了。” “外套还她了?” “还了,她本来还打算留下来呢,我说给您备了她才走的,”小助理好笑道,“我现在看她这态度不是要潜规则您,更像要谈恋爱似的。” 骆修没搭话,拢上大衣长领往外走,“回酒店吧。” “好嘞。” 路上。 小助理从后视镜里窥视着后排真皮座椅内阖眼休息的男人,几次欲言又止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回:“骆哥?” 男人睁开眼,眸里并无睡意。 即便再疲惫,他在任何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空间内也都无法入睡。就像今晚在剧组准备区的角落里,他在第一秒就察觉了顾念的接近一样。 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骆修的眼眸深了深,然后他才抬起视线望向前排。 “什么事。” “也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把不准,今晚那小编剧是不是没忍住、朝您下手了呀?” 骆修未语。 小助理又问:“那这事我要和安娜姐那边提一嘴吗,您要是不方便出面处理的话,就让安娜姐那边来?” 后排沉默片刻。 “不用。” 小助理:……哦豁。 差点被小编剧压进椅子里趁着黑玩一出霸王硬上弓,他家老板竟然还说不用? 这这这,难道他老板一直是那种喜欢强制play的类型? 小助理大着贼胆追问:“那小编剧今晚直接把您拉走了,是不是跟您挑明什么潜规则之类的条件了?” 骆修淡淡勾了下唇,笑意似嘲弄:“没有,她今晚一直在装傻。” 小助理警觉:“嗯?她这不是吃了要赖账吗?” 骆修:“她吃什么了。” 小助理:“……” 小助理干笑:“没、没,我措辞不当。不过没挑明什么条件也好,您就也装什么都不记得就好了,还能正常相处嘛。” 骆修眼神一停,落回车里:“你说条件?” “啊?哦,对啊,您不是说她没提条件的嘛。” “也算有一个。” “哎?!” “明天要拍摄的分镜剧本里,有我和女演员的亲密对手戏?” “啊?这个……” 话题转得突然,小助理连忙调动大脑回忆今天导演组那边给的分镜通知。 想完之后他应声:“对,就是剧本里丁乔和云昙相遇那场,不是有个丁乔在黑暗里不小心歪倒坐到云昙腿上的分镜吗?” “只有那一个?” “对,怎么了骆哥?” “让他们把这段避开吧。” “??” 小助理愕然抬头:“我提前检查过剧本,里面没有直接的皮肤接触——这段坐怀也是,这、这也要避开吗?” “嗯。” “可这样会不会显得您太没演员的职业道德了?” “……” 后排一声浸入夜色的低哑失笑。 凉意莫名:“我什么时候有过那种东西。” 小助理:…有道理。 别说职业道德,他有时候觉得他家老板道德感、不对,应该说人性部分都是缺失的。 但这话小助理自然是借一车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说的,他只敢委婉提出第二点不安:“事到临头要急改分镜,肯定是要动用您的特权了。让他们直接插手剧组拍摄事小,但剧组里的人都知道了的话,会不会让您太引人注目了?” 骆修轻叹。 小助理没懂这声叹气的意思,有点懵:“我说的哪、哪有问题吗?” 骆修:“没有。” 小助理放心了:“那您看我们要怎么——” 骆修淡淡打断他:“按你的方法,你说的确实没问题。” 跟在骆修身边将近两年,小助理虽然没能学得多聪明,但至少摸出来骆修一定的脾性。 所以他很听话地接了:“但是?” 骆修轻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问:“方法有很多,你就不会选个更干净的么。” 小助理:“?” 方法很多吗,为、为什么他只能想到动用特权这一个? 骆修打开扶手箱,取了擦镜布,他将镜片擦拭干净,然后收进扶手箱内专设的眼镜架里。 而前排的小助理想秃了头还没想出更干净的方法。 骆修转向窗外,“算了,我自己来办吧。” 小助理:QWQ 他又一次因为黑芯儿程度完全跟不上自家老板而被嫌弃了。 ……他不承认是智商问题!绝不! 第二天。 还是傍晚。 小助理将骆修送到拍摄片场,可惜他在来的路上追问了一路,也没能从他家老板那儿得知那个“更干净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到了片场后,他还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导演组来人了。 “徐助理,耿导那边喊骆修过去一趟。”来传话的是个场务。 小助理疑惑问:“离拍摄准备都有好长时间吧,现在就过去?” “额,应该不是拍摄,耿导好像有别的事情要说。具体……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对方说话时明显有眼神闪避,显然并不是那么的“不清楚”,但小助理也没强求他,点头:“好,那我这就叫骆哥过去。” “嗯嗯。” 小助理回来,把消息告诉了骆修。骆修完全不见意外,小助理更验证了自己的猜测:“骆哥,导演组这时候叫您过去,是不是就是您说的那个更干净的法子起作用了?” “去就知道了。” “噢。” 到了导演组那边,他们却没能第一时间见到耿宏毓,理由也简单:“会议室里现在还有别人,耿导不让打扰,你们稍微等会吧。” “哎,”小助理拉住对方,“耿导在里面见的是什么人啊?” “宗诗忆。” “…哎?” 小助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隔着隔音效果不太好的墙面,里面耿宏毓暴躁的声音传出来—— “什么叫太亲密不能接受?!坐一下大腿都算亲密了,你是从清朝回来的啊?何况前面和妄无涯的吻戏都拍过了,你这会儿跟我说什么亲密呢!?” 没来得及及时抽身的那个小场务停顿了下,朝骆修望来同情的一眼,快步离开了。 僵立几秒,小助理彻底反应过来,惊愕回头,他低声问:“原来您的那个方法就是站在局外,让宗诗忆去和导演组掰扯?” 骆修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昨晚因为一点事情没休息好,今天精神不佳,又无法在有人的情况下找地方补觉,实在有些意倦神懒。 小助理却兴奋着:“这样达到了目的,只有宗诗忆那一方大概知道您的背景厉害,还能蒙过剧组其他所有人?” “嗯。”骆修随意应了。 小助理并未察觉自家老板的敷衍,还在喋喋不休:“看那个场务的反应,他们肯定还都在同情您被宗诗忆嫌弃咖位小或者别的原因,所以她不肯合作呢,绝对不会有人猜到这其实是您的意思——果然,您说得对,这才是最干净的方法啊!” “不是。” “…啊? 兴奋的小助理被一头冷水浇下来,茫然问:“我哪说错了吗?” “这不是‘最’干净的。” “哎?这还不是最干净的?难道您还有别的办法?” “……” 骆修靠在椅里,眼神无趣地望着窗外染了血红霞色的云。 在融融暖意的傍晚余晖下,他的侧影却透出一种疏离的清冷。声音也低低的,淡漠而无谓。 “最干净的方法,应该让不该知道的人都不知道。” 小助理懵了:“那还要怎么做?” “卓亦萱。” 小助理思索数秒,恍然大悟,但很快他又迷茫了:“那您为什么不用这个法子啊?” “……” 是啊。为什么。 骆修也在问自己。 昨晚的睡前冥想又一次出了问题,扰乱他心境的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台词却换了。 【我爱他。】 【骆修先生就是我的梦想,永远都不会变!】 【骆修先生,你想谈恋爱吗。】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因为她呢。 “顾念,你——” “林导您别拦我,这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 长廊拐角后传来声音,伴着快步走过来的脚步声。 小助理惊讶:“骆哥,是……” 骆修侧身望去。 “顾念,你胡闹!这是导演组定下的事情,哪能每次都因为你改主意?耿导不容易对你印象改观,你不要自毁前途好不好!” “按您说的,我是责任编剧——我的剧本你们要改,我来问这才是负责。” “可你就不是为你自己来的!删一段戏怎么了,他骆修多大牌面啊,一段亲密戏都不能删?” “这不是删戏的问题!” 女孩惫懒的声音极为罕有地提了一截声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像是带着细微的颤。 一种恼怒、生气更接近急切的难过的情绪,无法掩藏地剥落在每一个字词里,真实得触人心弦。 “剧组里现在怎么议论骆修的,您不会听不到!宗诗忆她这已经不是演员个人职业道德的问题,这样有特殊针对性的拒绝合作只会让那些恶意猜测越来越多,她不能这样!” “你——你就知道替骆修出头,你还想不想要你自己的饭碗了!” “……” 几秒的死寂后。 女孩声音变得坚定而冰凉:“我的饭碗是我自己端稳的,不靠任何人垂青和施舍——别的我可以不争,我也不在意,但骆修,你们欺负他就是不行!” 话声之后脚步重起,转瞬而至。 拐角旁四目相对。 顾念蓦地僵住身。 她望着会议室门前逆光里,那双像错觉似的,深邃幽暗又压抑着某种亟待挣出的情绪的眼眸。 “……骆修?” 渡我 第17章 或许是骆修那一眼里的情绪太深太重,也太陌生,顾念都有些不确定。她下意识走近两步,借着窗外投进来的余晖,终于看清了会议室门外那人。 清疏隽淡,五官出落,一副薄片桃形系着金丝链的眼镜下,眸子温润轻和。是骆修没错。 那刚刚,又是错觉吗? 顾念迟疑上前:“骆修先生?” 骆修眼神微闪,垂眸颔首:“顾小姐。” “你怎么会在这儿?” “导演组让我来的。” 顾念想到什么,恍然而微恼地扭回头,正迎上追上来面露心虚的林副导:“您刚刚还跟我说,这件事没有完全定下来?” 林副导干咳了声:“说不定,耿导就是叫骆修过来商量一下的。” “商量。”顾念轻轻重复了遍,乌黑的鹿眼里埋下怒意。 顾忌着骆修还在,她到底没有直接挑明。 林副导见再阻拦也于事无补了,只得摇摇头,问骆修和他身后的小助理:“叫你们来的人有没有说明白,为什么喊你们过来的?” 骆修:“没有。” 林副导张口想说什么,但对上骆修那双深褐色的眸子,他眼神避讳地闪烁了下,转向顾念:“我去和耿导打个预防针——你先和骆修解释一下吧。” 不等顾念答应,林副导敲门进去了。 会议室门无情关合,上面油漆刷得锃亮,像给门上了一层可以清晰鉴人的油光。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愁得发蔫了。 顾念:……她要怎么和宝贝鹅子委婉表达,才能在不伤害他的基础上,解释清楚“他被女主演针对性地拒绝了亲密对手戏”这件事? 宝贝鹅子那么温柔善良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伤心吧…… 顾念愁得眉心都蹙到一起去了。再三纠结后,顾念慢吞吞转过身去:“骆修先生,是这样的……宗诗忆她对我修改后的剧本里,云昙和丁乔重逢那一段的剧情不满意,认为必要性不高,所以、所以希望让导演组删减那个部分。” 骆修:“是我们今天应该拍摄的那段分镜?” “…对。” 顾念一边答应,一边小心观察着骆修的反应。然后就见他眼帘轻垂下去,似乎了然而自嘲。 “她不是对顾小姐的剧情不满意,是对我不满意吧?” 顾念:“——!?” 顾念慌忙摆手:“不不不不不是的!她真的就是不喜欢这段剧情,她她她昨天晚上还、还找过我,质疑过这段剧情的合理性,我……” “现在,连顾小姐都要来骗我了么。” 一句轻淡的低声。 顾念声音戛然而止,忙扭过头去。 夕阳更下,余晖黯淡地收进初起的夜色里,天尽头灰败的赤橙渐染着四合的夜幕,像铺进那双眸子里的黯然的底色。 顾念鼻子一酸。 …她好心疼啊。 她家宝贝鹅子明明很优秀很棒了,也很努力地和她对台词、背剧本,很认真地拍摄到深夜,他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难得的机会,承受过那些花瓶、潜规则的恶意猜测,为什么还要遭受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顾念压下酸涩,用力地握了握拳:“骆修先生。” 骆修抬眸。 女孩隐隐泛红的眼角让他一怔。那一秒里他眼底假作的情绪像被一根极细的针戳了下去,在将碎的最后一刹摇摇欲坠地维系。 顾念没察觉,她只是撑起平素总惫懒耷着的眼角,认真又坚定:“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为你争取你应得的一切。任何人想要欺负你,都必须从我这一关过去。” 骆修眼神轻晃了下,“……你不怕得罪他们?” “要得罪早就得罪了。” 顾念说完,面上露出一点迟疑。她在思索之后,还是鼓足勇气往骆修那儿迈出一步,然后低声说:“而且,我有杀手锏的哦。骆修先生不要为我担心。” “杀手锏?” “嗯。”顾念仰脸,鹿眼轻翘起来的眼角微微弯下去,勾起一点不设防的笑弧,“不然上次在食堂,我也不会让骆修先生尽管利用我了。” “……” 骆修极少对什么人产生兴趣,更好像从来没有过好奇这种情绪。但是这一次,对着女孩眼底的灵动,他能够清晰分辨出自己的发问与伪装无关。 是真正的那个他想了解的,关于眼前这个女孩的事情。 “那个杀手锏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听见这个声音,顾念意外地回头望去。 骆修垂眼,细密的睫毛遮拦的眸子里,好像起伏着深深浅浅的情绪:“听顾晓姐这样说,我实在有些好奇。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 “虽然很想告诉你,但是,”顾念想想惨落“敌”手的《养鹅》,遗憾叹气,“现在真的不可以。” “没关系。” “而且,那个杀手锏关联着很多不太愉快的回忆,如果能够不用的话。” 女孩回眸,朝骆修粲然一笑:“那我希望骆修先生永远不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情,永远善良温柔就好了。因为我会保护骆修先生的嘛。” “——” 骆修顿住。 会议室的门恰巧在此时打开,林副导探头出来,给顾念使眼色:“你们进来吧。你待会儿注意措辞啊,可别再得罪耿导了。” “好,我尽力。” 顾念应下了,偏过身遮着嘴巴朝骆修小声提醒:“骆修先生,你就站在我后面吧。别担心。” “……” 顾念说完没敢耽搁,便径直朝门内走去。转身刹那,她已经错过那人自细碎黑发下抬眼,眸子里再藏不住的深邃而幽暗的情绪。 顾念身后。 小助理懵逼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等骆修都进去了他才反应过来,望着他家老板的背影肃然起敬—— 要不是跟在骆修身边两年,更从日常安娜姐他们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过骆修身后可怕的背景,那恐怕连他都要被方才骆修的表现给蒙蔽过去。 就这演技,可惜了他们老板志不在此,不然怎么看都是未来角逐小金人的潜力苗子了吧? 会议室内的氛围也正僵着。 耿宏毓显然刚跟宗诗忆发过了火,此时脸色还有点涨红,听见门口动静,他表情不太好地瞪了过去。 刚进门就察觉敌意,顾念下意识往骆修前路挡了挡,做出护鸡崽似的本能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她动作有点明显,耿宏毓立刻察觉了:“顾念,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能吃了他啊?” 顾念:“……” 顾念默默缩回自己的爪,堵回去:“耿导好。” “不好!一个比一个能给我添堵,我怎么好得了?” 耿宏毓还想发火,又顾忌地看了眼顾念身后跟着走进来的男人。 他皱眉思索了下这人背景不确定性背后的风险,最后还是不满地按捺下脾气:“骆修,叫你来是跟你谈谈今晚的分镜,酒吧那场应该会改动一些剧情和台词,实在不行也可能考虑删除,等重新确定那段后你再拍摄。” “耿导,”无视了林副导制止的眼神,顾念在骆修之前开口,“我能问问要大改或者删除那段戏的原因吗?” 耿宏毓皱眉:“这跟你没……” 顾念:“这是我们编剧小组的剧本,也是我的主责撰写,后续增补工作更基本是我独立完成,就算没有绝对决断权,至少过问的权利总该是有的?” 耿宏毓面露不满。 空气在对峙里沉默数秒,耿宏毓终于皱起眉,他撇开视线给了林副导一眼,眼神里满写着“你到底从哪挖来这么拗的活宝”的不虞。 林副导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耿宏毓哼了声:“宗诗忆,顾编剧问呢,你不说句话?” “……” 角落的沙发里,双手放在膝上的宗诗忆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只来得及快速把视线从那个身影清挺的男人身上挪开。 她站起身,低着头揪着手歉意地轻声说:“抱歉,顾编剧,是我个人原因,不太能接受您那段剧情里的亲密戏份。” 顾念噎了下。 小姐姐有点可爱……不对!可爱也不能欺负她宝贝鹅子,还害他在剧组里的那些恶意传闻又翻了一番! 顾念硬下心肠,木着脸:“宗小姐,如果不慎跌倒坐到对方腿上都算是您口中无法接受的‘亲密戏’,那我想您对演员职业、甚至是整个影视行业的尊重程度之低,实在是到了令我惊讶的地步。” “抱歉……” 宗诗忆没说话,咬了咬嘴唇,露出委屈但不说还负隅顽抗的意味。 顾念并不意外,她转向耿宏毓:“耿导,您是业内风评极高的导演,难道您也认可这种剧组内演员随个人意愿、不考虑任何剧情完成度就更改剧本的任性行为吗?” 这高帽子一戴上来,想摘都摘不下来。 耿宏毓头一回被人夸得这么进退不得,他咳嗽了两声才道:“这种行为当然是不提倡的,但演员有个人诉求,一味驳斥也影响拍摄进度——所以我才叫骆修来,问问他的意见。” 顾念木着脸。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给耿宏毓拆台,她只态度坚定地接话:“骆修先生的意见之前——我作为剧本作者,出于完整人物和剧情线的考虑,绝不同意在这里做大改甚至删除。” “顾念。” 林副导终于没忍住,稍沉着声提醒了一句。 顾念没回头,认真地看着眉头紧皱的耿宏毓:“我之前可以无偿配合剧本改动、人物和剧情量的增加,这是出于自愿,但现在剧本既定,也已经通过多方审核,在今晚就要拍摄的分镜头里突然做出删减,还是出于无理的个人要求——这一点我不能接受,也不会让步。” 耿宏毓终于冷了脸:“顾念,你说话前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年轻人不要有点才气就急着冒尖,过盛易折的道理你懂不懂?” “懂啊,我特别懂。” 站在中间的小姑娘突然笑了,一扫惫懒,漂亮灿烂,也藏着犀利的。 “我不但懂得这个道理,还有亲身折过的经历,所以会面对什么样的恶劣状况我都考虑清楚了——然后才郑重地站到您面前的。” 耿宏毓绷着脸:“你什么意思?” 顾念敛笑,眼神认真:“这剧本更改权利和著作权的关联程度问题上,有的掰扯——我耽搁得起,但您这么大的剧组、这么多的工作人员,多耗一天就多烧一天的资金,您也耽搁得起吗?” “砰!”耿宏毓拍了桌,“你这是在威胁我是吧?” “我是在替您考虑。” “你就非逼着我不改剧本?!” “这是我的底线。” “除了这个,别的你就可以答应了?” “只要您不改动剧本,其他的我当然可以配合——” 顾念僵住。 这一秒她直觉自己掉了坑,但可惜话出口总是比脑子转动更快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 “……?” 顾念抬头,对上耿宏毓已经不见半点怒意的表情。 “果然还是老林了解你啊,”耿宏毓难得露了笑脸,“我不想难为你们,还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顾念预感不妙,谨慎地问:“什么办法?” 耿宏毓:“昨天晚上你去给骆修整理妆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在镜头前的背影和宗诗忆很像嘛。” 顾念僵住:“所以?” “……” 骆修半垂着眸,眼底情绪微微晃动起来。 耿宏毓淡定安排:“所以,既然她不能拍那段亲密戏份的分镜,那就你替她上嘛。” 顾念:“…………” 顾念:“???” 渡我 第18章 支开了骆修和宗诗忆的会议室内,顾念忍着崩溃和两位导演据理力争。 “林导,我是编剧又不是演员,哪有编剧自己上阵试戏的?” “没让你当演员啊。” “替身演员也是演员!” “你这也算不上替身演员,就一个摔跌坐怀到起身的简短镜头,你就只露个背影,后期台词都是要叫宗诗忆自己补录的,哪能算替身演员嘛。” “…您这是诡辩。” “我说的有那里不对吗?更何况我们也没逼你,刚刚当着骆修和宗诗忆的面,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只要不删减戏份,你就什么都答应?” “……” 掉进坑里的顾念磨了磨牙,木着眼神抬头:“所以您刚刚说要进来打预防针,其实根本不是,是进来联手耿导给我挖坑的吧?” 林副导笑得很和善:“怎么会呢。” 顾念:“……” 都是老狐狸。 林副导难得见这只惫懒的小狐狸栽在自己手里,她越蔫他越眉开眼笑的:“怎么样,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有选择余地吗?” “嗯?怎么会没有呢?”林副导故作无辜不解。 “我如果说不,你们肯定会非常遗憾地告诉我,那就只有给骆修删减戏份这一条路可选了——对吧?” “哈哈哈哈。” 林副导开怀大笑,一边笑一边拿手指晃点顾念:“你啊,本来就是最难骗到的,要不是为了骆修关心则乱,我还真不敢说能把你钓上钩呢。” “……” 顾念蔫耷下眼角,心里叹气。 果然,她还是太年轻、太轻敌了。但眼下想要宝贝鹅子的戏份不被删减,好像确实也只有这一种方法了啊…… 会议室外。 骆修是和宗诗忆前后出来,小助理一直等在门外,听见动静就迎上去:“骆哥——宗、宗小姐?” 宗诗忆朝小助理点头作为还礼,她犹豫了下,还是在身后门关合后礼貌而拘谨地喊了一声:“骆先生,家母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 骆修回身,眼里情绪凉淡。 宗诗忆解释:“家母就是我的经纪人,骆先生的事情也是她交代给我一定要做好的。你放心,我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 骆修点头:“谢谢。” 宗诗忆一惊,显然没想到能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她下意识抬头,在那双深褐色眸子的焦点从她身上移开前望了进去。 尽管是道谢,好似温和,但那人眼底除了冰凉外却是一点温度都没有的。连映着她那张被圈内人都交口称赞的漂亮脸蛋时,里面也波澜不起。 难怪传言里都说骆家大少不沾烟火一心出家,就是不知道他怎么竟然会进来剧组…… 宗诗忆突然想起什么,歉意地低声道:“您进来前,我也没想到两位导演会突然提出让那位编剧替身上戏的事情,所以没来得及通知您。骆先生如果不想出面,那我可以再向导演组提出异议、阻止这件事。” “不用了。” “哎?可是这样那位编剧不是就要和您拍那段亲密戏……” 宗诗忆错愕抬眼。 窗外夕阳已经落了山,廊内夜灯初起。那人侧身站在模糊的光影里,唇角勾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薄凉笑意。 他没回头,也没看宗诗忆,声音温和如旧:“没关系。” 原地呆了几秒,宗诗忆醒神,恍然又震惊。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会议室的房门紧闭,从里面隐隐还能听到一点细微的交谈声传出来。 想起方才那个站在她面前压着恼怒为骆修不平的小编剧,宗诗忆顿时心情复杂。 宗诗忆抬头,轻声玩笑道:“原来不是这段戏不行,是我不可以啊。竟然有人能得到骆先生的青睐,真叫人羡慕呢。” 骆修瞥去:“是么?” “……” 被那眼神里的凉意一慑,宗诗忆的笑僵了下。 骆修垂眸,声音温和无害:“宗小姐很聪明,聪明的人都容易多想。” 宗诗忆心里一凛,绝不敢再信这人外表的温和了,她正色:“聪明的人想再多,都不会跟不该说的对象说一个字的。” 骆修淡淡点头,“好。” 廊灯的光依旧温暖,但荫蔽的黑暗阴影里藏着叫人骨子里发凉的冷意。 宗诗忆不敢再待下去,找了个理由就先离开了。 宗诗忆一走,憋了半天的小助理终于忍不住了:“骆哥,你和宗诗忆打什么哑谜呢。” 骆修没情绪地瞥他一眼。 小助理干笑:“我就是好奇嘛。不过这个宗诗忆态度真恭敬,差点为您得罪了剧组一大票人,还这么嘘寒问暖、鞍前马后的,难怪在圈里人缘好。” “你以为这是慈善场?” “啊?”小助理茫然回头,随即恍然,“您的意思是,她或者说她背后的人是拿了利益才办事的?” “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已经拿到手的,以后会拿到的……所有人不都是在这些利益的驱使下熙熙攘攘地忙碌么。” 骆修轻笑,好像温和得全无嘲弄。 “即便是慈善场,背后运作的也是最庞大复杂的利益网络,更可能藏污纳垢。人性如此,在哪也一样。” 小助理听得点头,又忍不住笑:“要是都像您这样看开了,那林安寺和道慈观这样的寺庙道观可要被塞得满满当当了。” 骆修轻嗤。 小助理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也有例外嘛。” “?” 小助理示意了下还关着的会议室门,“今天看顾编剧为您出头的态度,她不就算个例外吗?” “……” “怎么看她也不像是知道您身份的样子,那就更没什么利益驱使了吧,除非是馋你身,咳。” 在作大死前,小助理险之又险地收入话。停顿完,他小心翼翼去看他们老板是不是已经听见准备弄死他了。 但这一看他却意外了,骆修并没看他,甚至注意力好像都早就不在这边了—— 那人正望着那扇紧闭的会议室门。 又好像已经穿过了门,在看里面的什么人。 安静半晌。 骆修转回视线,眸里深深:“她确实不一样。” 确定老板是没听见自己的作死发言,小助理暗自庆幸,连忙转开话题:“不过避开亲密戏份这事儿,宗诗忆刚刚说还有顾编剧的事情,难道她阻挠成功了?” “没有。” “哦哦,那就好。” “宗诗忆的戏份会由她替身上。” “替身也行,总比您——” 小助理声音戛然而止。 数秒后,他才僵着脖子扭过头,呆滞看骆修:“是我理解的那个,顾编剧替身上的意思吗?” “嗯。” “您、您没拒绝?” “嗯。” 小助理:“……” 得,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他们家老板的重度洁癖既没痊愈,也没加重,而是定向、定点、定人地不发作了。 “好了,回去准备吧。” “哎。” 小助理快步跟上去,忍不住嘴贱地问:“那等剧组的事情结束,骆哥您还打算出家吗?” 骆修身影一顿,侧回身,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不。” 小助理:“……” 呵,男人。 · 按顾念要求,这场替身拍摄的分镜被挪到这一晚拍摄日程的最后一段里。 无关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都遣散了,顾念成妆出来后,拍摄片场十分安静,只有机器运转的极低嗡鸣声,以及两位导演交流镜头角度的谈论声音。 被赶鸭子上架的顾念蔫耷着脑袋,晃到拍摄区旁边。 耿导打量她一圈,点点头:“准备好了?” “人怎么还这么多…”顾念咕哝着,环视场周。 耿宏毓:“要不我给你清场?” “好啊!”顾念一抖擞,鹿眼亮晶晶地转回来。 “好个球,”耿宏毓气得笑骂,“我这是拍什么限制级影片吗,无关人都撤了不够,还要清场?!” “……” 小姑娘一秒就蔫得耷拉下去。 顾念磨磨唧唧地挪进场中。 还是那个熟悉的酒吧布景,熟悉的沙发,以及沙发上熟悉的人。就连那人白衬衫解开的扣子、松散的领带,若隐若现的锁骨胸膛线条,都完全仿照她之前给他做出的调整。 顾念看了3秒,飞快低头。 呜呜呜呜呜自作孽不可活。 ……顾念你清醒一点!你可是坚定的母爱绝不变质主义者啊!! 顾念在心底用光辉伟大的母爱给自己洗脑了无数遍,然后慢吞吞挪到骆修腿前。 姿势是按导演要求摆的,一条手臂懒洋洋又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手晃着洋酒杯,杯里一只半透明的冰球,球里还冻着朵艳红的花。 他平素柔顺的短发被造型师抹了一点啫喱,揉出几分凌乱,摘了眼镜,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曝露出来,眼线饱满,天生微微勾挑的眼角被刻意暧昧的灯光描摹上落拓不羁的斯文败类感。 这段分镜确实非常简单。 丁乔来酒吧找朋友,穿过舞池慌乱跑出来后,被人一撞,在昏暗里不慎跌坐进云昙的怀里。 然后就被云昙认出,攥住了手腕,还有了那句顾念监督骆修在酒店房间里对了无数遍的台词:[你想摸哪]。 顾念深呼吸。 没错,反正在酒店房间里已经对过无数遍了,这次只是加上一点动作而已……不虚。 前后最多十几秒的镜头……不虚不虚。 骆修撩眼,似乎已经入了戏,声音低哑而慢条斯理:“顾小姐紧张么?” “怎么会,”顾念棒读,“完全不,不紧脏。” 骆修:“?” 顾念:“……” 她这个一紧张就嘴瓢的毛病! 导演那边喇叭响了:“顾念,骆修,准备好了吗?” ——最后的倒计时来临,顾念大脑内所有理智思考能力彻底宣告罢工。 骆修恰在此时回眸,朝顾念一笑:“顾小姐不必着急,你可以再适应一下。” “怎么适应。” “顾小姐想怎么适应。” “……” 顾念木着脸低头。 她的视线落在那人被黑色长裤裹着的修长、笔直且勾人的大腿上。 顾念抬头,大脑空白,诚实得全凭本能: “那我…坐下适应?” 沉默数秒。 骆修轻挑起眉:“——?” 渡我 第19章 在骆修若有深意的目光罩上来前,顾念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什么样的虎狼之词。 她本能抬手想捂嘴,但显然已经晚了—— 骆修抬眸望她,似笑非笑。 被那没了镜片遮掩的眼神一撩,顾念却忍不住走了神—— 她家宝贝鹅子在演技方面绝对大有潜力!入魔后的云昙这样外表斯文败类、清冷疏离里又透出妖冶的类型,竟然也能被他演的越来越入骨三分了。 “顾小姐刚刚说什么?” “?”神思恍惚回来,顾念想起自己的处境,她慢吞吞低眼,“我刚刚说话了吗?” “嗯,说了。” “那我自己太紧张,忘、忘了。” 骆修了然点头,但并没有放过她:“我听顾小姐好像说,要坐下来适应?” 顾念:“……” 宝贝鹅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单纯太直接了。 妈妈明显是是口误你就不能装作没听到吗呜呜呜呜。 顾念心虚地往边上飘了飘视线:“咳,对,我是想说……我能不能在沙发上坐一会儿,适应适应。” 骆修:“当然可以。顾小姐既然想坐,那坐哪里都可以。” 顾念:“?” 这句“哪里都可以”好像被咬了重音,是她的错觉吗? 顾念狐疑抬头。 然后对上一张五官清冷但笑意温柔的美人脸。 “……” 顾念当场就被治愈成猫猫眼: 宝贝鹅子这么乖,怎么可能话里藏话? 一定是她的错觉。 两人这边气氛“融洽”,拍摄区外的导演组却憋不住了。 耿宏毓拎起喇叭:“要不我趁气氛好,先给你们俩开个房间,你们俩单独聊聊?” 顾念:“……” 毒舌是他们导演的通病吗。 骆修征得顾念同意,给导演一个准备完毕的示意后,拍摄开始。 灯光调整,背景音乐准备,群众演员就位。顾念以一个侧背影的角度,在昏暗的光线下进入镜头…… 半分钟后。 “卡!” 耿宏毓皱着眉看着监视器,沉默几秒后他敲了敲卷成卷的剧本,拿喇叭:“重来!” “……” “卡!再来一遍!” “…………” “卡!!那个醉汉,撞得用力一点!” “………………” “卡!!!” 耿宏毓忍无可忍,暴躁地摔了剧本,咬牙切齿: “顾、念!” “?” 场中为了扮成宗诗忆模样,垂着长发的顾念无辜回头:“耿导?” “你自己写的剧本你不清楚?是叫你摔进他怀里,不是飘进他怀里!你给我搞人工慢放呢?!” 顾念茫然:“是摔啊。” “摔!要撞在一起那才叫摔!”耿宏毓两只大巴掌往前一拍,“啪!要这样才叫摔!” 顾念:“……” 似乎担心顾念还是做不到,耿宏毓扔下喇叭,干脆撸起袖子冲到了拍摄区内。 他指着沙发上骆修撑起的长腿,对顾念凶着脸:“坐!” 顾念:“?耿导这不合适……” “叫你坐你就坐!” 顾念:“……” 骆修靠在沙发里,左手拿着的那只洋酒杯里,冰球几乎化掉三分之一的体积了。他指尖一晃,冰球在液体里轻荡,碰出叮的一声轻响。 顾念下意识望过去,对上骆修带笑的眼,深褐色的,很温柔,好像在对她说没关系一样。 顾念心里一软。 她轻吸了口气,走到骆修腿旁,撑着膝盖慢慢坐下去。戏外是夏,戏里也是夏,衣料实在薄得很,轻轻一贴,灼人似的热度就顺着感知末梢酥酥麻麻地漫上来。 顾念背脊一绷,耿宏毓却黑了脸:“我刚刚隔着看就觉得不对——怎么着,骆修腿上是竖了一排刺,你坐不下啊??” 顾念:“我坐了。” “你这姿势能叫坐吗?你这叫扎马步!” 顾念:“……” “你起来!” 耿宏毓气不过,干脆过来上了手。 顾念刚起身,就见耿宏毓魔爪伸过来,小山似的摁着她肩膀就往骆修怀里怼:“要用力、摔下去这种坐!” 顾念慌了:“等等等……” 话没出口,伴着骆修闷哼了声,身影前倾,顾念实打实地、完完全全地被按进了骆修怀里。 陌生的体温仿佛灼烫。 两人身影同时微僵。 “——” 死寂一瞬。 耿宏毓把人摁下去就有点心虚了。 他这着急气儿一上来,手劲好像没收住,压得太狠。一个细细弱弱的小姑娘,可别叫他给摁坏了。 耿宏毓连忙收手。 顾念回身,几乎是在肩头小山移开的第一秒她就跳起来,焦急回身:“骆修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关系。” 男人额前碎发垂下来几绺,贴在冷白的额角,眼睫敛下眸子里情绪。他薄唇微抿,但声音还是温和的。 顾念握了握拳,低着头起身:“我知道错了导演,您别动手了,我自己来。” 耿宏毓心虚地咳了声,转头回去:“下回注意啊。” “……” 顾念转回来,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蔫丧:“抱歉,骆修先生,是我连累你了。” 耿宏毓还没出拍摄区,不急开始,骆修抬了眸,淡声问:“顾小姐是不想和我接触?” “当然不是!”顾念想都没想,连忙反驳。 “那为什么?” 犹豫两秒,顾念还是低下头,沮丧道:“骆修先生太清瘦了,我怕压伤你啊……” “?” 骆修一怔,有点错愕望去。 小姑娘还在懊恼自己,眉心都紧紧得蹙在一起:“早知道耿导用劲这么狠,还不如我直接坐下呢。” “……” 骆修终于醒过神。 他垂眸,眼底禁不住染上猝然的笑,“我在顾小姐眼里就这么弱不禁风吗?” 顾念怕宝贝鹅子被自己的话伤了自尊,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毕竟有撞击后的冲量和重力加速度在,万一压下来力是很大的……” 看女孩严肃论据又着急地解释的样子,骆修眼底笑意终于破开伪装,漫染上他细长微挑的眼角。 他再开口,声音哑然带笑,这一次却是不见于人的真正温柔。 “没关系,压不坏。顾小姐不要拘谨,随意就好。” “——” 顾念噎住。 一句“随意就好”,被那人仿佛入戏太深的轻慢语调把玩得像…… “欢迎品尝”。 而伴着话音,男人靠回真皮材质的沙发靠背里,薄薄的衬衫被抻起凌厉而勾人的线条。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撩起,像漾着化开的醇酒,如溺深海。 美人绝色。 顾念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她连忙转身,回位。 “各单位就位,准备——” “action!” 人影幢幢的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醉汉面色酡红,穿过拥挤的人群,踉跄着出来。 醉汉和某个人撞了一下肩膀,他不爽地拎着酒瓶转身,一边退着走,一边口齿不清地骂: “你瞎啊你……走路也不看、看路!” 话声刚落,砰的一下。 他没停下的退后,随着步伐狠狠撞上了后面的人—— 正踮着脚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下找人的女孩猝不及防被斜后方向的力一撞,重心失衡,她只来得及惊呼了声,就摔向旁边的沙发。 沙发角落里一团阴影,不等辨识躲避,女孩跌坐进一个染着淡淡木质清香的怀里。 “抱、抱歉!” 女孩声音慌忙,手掌下意识地撑在身旁。隔着薄薄衣料,明显是陌生体温的触感烫得她手指一僵。 也就是这一秒的迟疑,她耳旁一声轻笑。一只手从身后昏暗里伸出来,蓦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拉力猛地传来。 刚要起身的女孩再次跌坐,被身后的男人扣着手腕压在腿上——那人从沙发里坐直身,慢慢前倾,最后停在光影交割的边界处。 那双藏在昏暗里的眸子里折起一点细微的光,似清冷又妖冶,似深情又薄凉。 “你想摸哪儿…小姐?” “——” 顾念一僵,蓦地抬头。 “卡!” “过了!” 几声解放的欢呼里,灯光亮起。 提前一秒出戏的顾念松了口气,随即不确定地问:“骆修先生,你刚刚是不是喊了我……” 话声未落。 耿导的声音透过喇叭撞上来—— “顾念,刚刚叫你坐你不坐,这会儿拍摄结束了,你又不舍得下来了是吧?” “!” 顾念回神,几乎是从骆修膝上弹起来的。 在被喇叭吸引过来的工作人员的目光和哄笑声里,素来惫懒的女孩罕有地红透了脸,忙不迭地跑向后台。 “我…我去卸妆!” 笑声散去。 骆修视线终于从已经消失的背影方向抽离,他低回头,虚握了握手掌。 那点陌生的触感仿佛还残留掌心。 原来,就算重度洁癖,也不是每一个人和他的接触都令他生厌。 真的有例外存在。 而且,还是个能让他在自己的虚伪里,“出戏”的例外。 “顾…念。” 男人字字轻咬,声线低缓。 “骆哥,给你准备的晚茶!”小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保温杯递到一半他才咦了声,“你刚刚喊我了吗?” “没有。” “哦。” 小助理疑惑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发现手里的保温杯并没有被接走,反而是沙发里的男人一动未动,望着杯子若有所思。 他迷茫抬头:“骆哥?” 骆修敛下眼,“我不喝。” “哎?可这是安娜姐吩咐我让我专门给您准备的——哦您怕不干净吗?您放心吧,您用的杯子我每次都认认真真清刷好多好多遍!” 等小助理絮叨完,骆修已经从沙发前起身。 他语气轻淡:“送去化妆间吧。” 小助理茫然地问:“啊?送去化妆间干吗?” 骆修:“给顾念。” 小助理:“…………” 小助理:“???” 渡我 第20章 片场洗手间内。 一捧清凉的水被掬起来,在交扣的掌间盈盈地晃动着,折起天花板上落下的光,令人恍惚。 顾念半躬着身,对着水发呆。 【你想摸哪儿…小姐?】 那句台词的回音好像还在耳边不停地荡。 顾念不解地皱起眉。 被刻意模糊掉的那个字音,是她错觉一样听到的“顾”吗? 越想越觉得像。 可如果不是错觉,明明是在戏里,那时候的骆修也是入角很深的模样,怎么会出戏到直呼她的本名? 就仿佛,那句话不是对戏里的丁乔所说、而是对她说的一样…… “顾念,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 身后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带着笑意问。 顾念把掌心漏掉了一半的水泼到脸上,冲干净最后一点洁面泡沫,她甩掉水珠,起身,声音轻懒:“想起点事情,走神了。” “今晚你肯定累坏了,耿导那脾气,炸起来可不分人的。” “还好还好。” “噫,给你化的妆你全卸了?” 搭话的是就是之前负责顾念的“丁乔”妆容的小化妆师。 话间她已经走到顾念旁边的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拿纸巾擦掉脸上水珠的女孩,无奈又好笑:“你们这种就是得天独厚吧,长得漂亮就敢肆无忌惮地素颜出门啊?” 顾念轻牵了下嘴角,笑也惫懒:“哪有,我只是不喜欢脸上抹着化学品的味道。” “我也不喜欢,还不是要为了颜值抹一脸、为了吃饭做这个工?”小化妆师叹了口气,“长得漂亮真好啊,光彩妆就省一大笔钱了。就算天天素颜来剧组,爱慕者照样络绎不绝,都追到洗手间外面了。” “……?” 顾念越听越不对,机警回头:“爱慕者,谁的?” “人家都堵门口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说还能是谁的?” 顾念:“……” 顾念头疼地回了回身。 她从小就五官清丽,生得一副乖巧模样。再加上头脑聪明,成绩一直顶尖,又不是难以接近的高冷女神,最不少见的就是被告白的状况。 也是叫顾念最头疼的状况。 惫懒神色都掩藏不住她的忧愁,旁边小化妆师显然也看出来了,气笑:“人家被告白都是高兴的,你这要被告白怎么像讨债的上门了?” 顾念揉揉头发,木着脸咕哝了句:“不就是讨债的么。” “哈哈哈,行,那你出去迎战你的债主吧。” “这里…”顾念耷着眼,视线四下瞄瞄,“就没有后门后窗什么的吗?” 小化妆师笑得捧腹:“被爱慕者堵到卫生间爬窗逃生——你可真行!” “……” 顾念遍寻无果,只得往外走。 快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冒出了主意。手机被她拿出来,拨出去个号码。 没两三秒,对面接通了。 “咦,你怎么突然这个点想起给我打电——” “啪。” 顾念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揣起手机快步往外走。 洗手间外的长廊上,果然有位有点点眼熟的剧组男性工作人员等在外面。 对方回头,一见到顾念就精神抖擞地往前迎上来。 “顾念,你好,我是——” 三,二,一。 顾念倒计时完,手机在她口袋里适时响起。 “抱歉,”顾念一边拿出手机,一边朝对方点头,“我接下电话。” “啊?” 那人遗憾地追了两步。 顾念侧身接起手机。 对面林南天咆哮如雷:“我睡到一半你给我打电话,一句话没说完你又给我挂了!你是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耍我呢?敢说是你就死定了!” 顾念早有防备,单手死死捂着手机传声端。 等咆哮结束,她捧起温婉又害羞的笑:“亲爱的!” 林南天:“……” 林南天:“?” 顾念甜着声说话:“我今晚确实是有一点点累,不过还好啦,你不要太担心了。” “?”林南天开始茫然,“你喝高了啊,大晚上突然腻腻歪歪的,什么毛病?” 顾念充耳不闻,笑得更加甜蜜:“对啊,能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很开心了,所有疲累都一扫而空了呢。” 林南天:“…你正常说话,别跟我呢了呐啊的,我瘆得慌。” 顾念:“嗯嗯,我也爱你呀!” 林南天:“……” 完了这孩子是不是没救了。 “好呢,晚安亲爱的!我答应你啦,今晚我的梦里一定一定会有你的!” 顾念飞快念完最后一段临时台词,在林南天质疑或者爆发前抢先挂断了电话,然后塞回口袋。 做完这一切后,顾念松了口气,半弯着眼回头,看向那个震惊又失落的人:“你好先生,你刚刚找我有事吗?” “是,啊,不、不是,没什么……” 那人强颜欢笑,指了指顾念的手机。 “顾小姐刚刚是在和男、男朋友讲电话吗?” 顾念点头:“对的。” 那人遗憾:“我还以为顾小姐是单身呢。” “怎么会,”顾念面不改色地扯淡,“我和我男朋友从小就认识了,只是他中途出国,今年才刚回来——不然,说不定我们已经结婚了呢。” “这样啊,那、那恭喜你们了。” 对方找了个借口,扭头就走了。 顾念非常“好心”,没提醒他离开的那个方向是个死胡同——毕竟两人如果同路往外走,估计也要挺尴尬的。 顺利解决“债务”一桩,顾念心情轻松,不过面上仍旧困得发蔫,她轻打了个呵欠,转身。 然后一顿。 不远处的拐角前,骆修的小助理抱着一只保温杯,震惊地走出阴影。 那个面色复杂眼神受伤的程度,差点让顾念错以为自己是他当面出轨被抓包的妻子。 顾念:……? 她最近有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吗? 顾念犹豫了下,上前:“朱助理,你是来…上洗手间的?” 小助理一下子回过神,他沉痛地低下声音:“不是,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顾念:“?” “这个。”带着愤恨,小助理把保温杯重重地往顾念怀里一放。 顾念本能推拒:“不用麻烦了,我——” “这是我们骆哥让我送给你的晚茶。” “——?” 骆哥? 也就是说…… 顾念低头,看向怀里的保温杯。 这是宝贝鹅子送给她的? 沉默数秒,顾念感动落泪。 呜呜呜呜宝贝鹅子长大了,知道关心妈妈了。 这里面满满地装着的都是宝贝鹅子的爱啊!妈妈一定会一点不剩,全部喝完的! 小助理听见了顾念的前半句,这会儿正义愤填膺,专等着顾念再推辞一句他就直接把保温杯抱回来。 但是等啊等,等啊等,就等到顾念感动地抬头:“谢谢骆修先生,我会好好品尝的。” 小助理:“……” 果然还是对他们老板不死心! 一提起来就媚眼如丝的! 明明都有男朋友了! 狐狸精!!! 小助理在内心咆哮完,不舍又含恨地望了一眼顾念怀里的保温杯:“哦,你慢慢喝。” 顾念点头:“嗯!” “……” 小助理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朝走廊尽头走去,他脚下生风,越走步伐越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了。 一边跑,小助理一边神色狰狞。 哼,这个狐狸精给他等着! 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在他们老板身上得逞的! 片场内。 骆修坐在休息区的躺椅里,半阖着眼休息。 接连两天的夜景拍摄打乱了他的生物钟,让他有些疲累。但仍旧是那个习惯——在这样陌生的环境还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空间里,他再疲惫也无法入睡。 小助理就是这时候冲过来的。 “老板!” 极少听助理用这个称呼,骆修睁眼,声线困哑冷淡:“怎么了。” “您绝对不能心软、不能让顾念睡到!” “……” 骆修一顿。 须臾后,他撩起散去困意的清冷眸子:“?” 小助理委屈又愤恨:“她都有男朋友了,还来勾引您!” 渡我 第21章 “男…朋友?” 骆修难得怔神,重复了遍。 “对啊!”小助理义愤填膺,“还是青梅竹马,认识好多年了、就快结婚的那种!” 骆修回神,垂了垂眼,“你听谁说的。” “我亲耳听见,顾念她自己说的!而且她刚刚和她男朋友打电话还被我听到了,一口一个‘亲爱的’‘我爱你’什么的,噫!肉麻死人了!” “嗯。” 小助理气鼓鼓地等他们老板的反应,心想怎么也得动用特权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有男朋友还来勾引他们老板的小编剧一个教训! 但是等来等去,他就只等到了骆修合衣起身。 小助理懵了下:“老板,您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 骆修回眸。 那双深褐色的琥珀石一样漂亮的眸子凝顿片刻,似乎想起什么。 “晚茶给她了?” 小助理:“………??” 小助理急了:“这都已经到什么时候了,您还关心这点小问题!” 骆修弯腰拿起旁边矮桌上倒扣着的《南华经》,慢条斯理地翻了两页。他眼睫低垂,声线清冷。 “到什么时候了。” “当然是到了该您快意情仇、让她知道一下天高地厚、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脚踏两条船、都快结婚了还敢勾引别的男人的时候!” 小助理一口气说完,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骆修唇角抬了抬,却不近笑:“她又没做什么。” “她就差带您开房——哦不,在您房间开过了……她就差霸王硬上弓成功了!怎么还能算没做什么?” “那她成功了么。” “没、没有啊。” 骆修合书,抬眸淡笑:“既然没成功,那我为什么要报复她?” “……” 小助理噎了好半天。 直到见骆修果真一副要收拾书本离开的模样,他有点急了,凑上前去:“她这种明明有男朋友还往您身上扑的行为,您真的就一点点都不在意??” “我为什么会在意?” 骆修没抬眼地问。 小助理死鱼眼:“……” 要不是他还记得自己刚刚是去送晚茶保温杯的,那他可能就真信了。 “咦,骆修先生,你们还没走吗?” 突然有个女声插进来。 “!” 小助理吓得原地一毛,差点跳起来,惊恐地扭回头。 果然就见把保温杯双手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好奇地从后面走过来。 停下时她已经扫去惫懒神色,露出压得眼角弯弯的笑,微歪着头绕过小助理的身影,去看侧背对着她的骆修。 “骆修先生,谢谢你的晚茶,我刚刚有尝了一点,很好喝。等晚上回去,我一定会全部喝完的!” “……” 骆修手里整合的道家薄册在空中停了须臾。他回身,眸里笑意温和却斑驳,像洒了细碎的阴翳。 “顾小姐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骆修先生送什么我都会很喜欢的!” 顾念想都没想,抱起怀里的杯子轻晃了下。收到宝贝鹅子第一件礼物这个事情足够她眉开眼笑几个月了。 “你放心吧,我今晚把它护送回去,明天一定洗刷得干干净净,然后再还给你。” 小助理偷偷瞪着这个都被他识破了,却还对他们老板贼心不死、胆大妄为的狐狸精。 听见这话,他轻哼了声:“这种杯子骆哥有很多,送出去的才不会——” “涵宇。” 骆修没抬头,垂着眼淡淡一声。 小助理一凛,立刻噤声。 顾念能够察觉骆修话声里低下去的气压,但她有点不明所以,只察觉得到小助理今晚对她的态度好像…… 不太友善? 顾念没想通,但不是骆修她也就懒得多想:“那骆修先生,你们尽快回去吧。这里离酒店还是有段距离的,晚上开车一定要小心啊。” “嗯。” “那我们明——” 顾念还没说完,手机的震动声再次打断了她。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林南天”。 顾念握着震动的手机,抬头。 小助理立刻心虚地撇开落来的视线,顾念没在意,朝骆修笑了下:“我们明天见。” “……” 顾念走出去几步,接起电话。 隔着几米,女孩的声音带笑地传回来,依稀的侧颜还能见她眉眼轻松惬意,轻得发懒的声音渐行渐远。 骆修敛眸。 他的视线落在女孩斜投于地的影子上。她单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无意识的又自然而然的,把他给的那只保温杯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 是她把自己都演进戏里了。 还是,其实她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骆修眸里深深,久久不语。 小助理不察觉,瞪着那个背影,愤怒地走到他身旁:“打电话的一定就是她男朋友,我刚刚看见了,来电显示上叫林什么天,中间那个字没看清。” “……” “果然我妈说的对,长得漂亮的女孩子都最会骗人了!她这是摆明了学圈里乱象,不承认不负责,只想在这两个月的剧组之行里发展一段绯色恋情,然后拍摄结束就一拍两散嘛!” “……” 小助理气愤了半天都没等到当事人一句回答,再一回头,才发现他们老板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 “哎骆哥,等等我啊!” 小助理拎起收拾好的包,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 《盲枝养鹅日常》 2018年9月17日,星期一,天气阴转多云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拿到宝贝鹅子……的助理的联系方式啦! 唉,定客传媒看来也不完全是个垃圾败类场,至少有慧眼识精的挖到了宝贝,还给宝贝鹅子指派了专人助理,这好像是好多小明星都没有的待遇。 就是这个叫朱涵宇的小助理看起来刚毕业不久,有点傻乎乎的,还不太设防,才聊了半下午,就被我把宝贝鹅子的生日信息套路出来了。 万一以后他也被别人这样忽悠,那我宝贝鹅子岂不是有点危险?不行,我以后得多教他防范着点…… 6月16日,我宝贝鹅子出生的日子! 多么吉利的数字!! 所以我家宝贝鹅子一定可以一生都长长久久,圆圆满满,顺顺遂遂!!! 可惜今年已经错过,没办法给宝贝鹅子过生日了…… 但是也没关系! 接下来的每一个生日,不管宝贝鹅子在哪里,不管以后我有没有机会再次见到天使一样善良的你,我都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认认真真、快快乐乐地陪你度过6月16日的每一秒。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一生快乐。 我的天使。 …… 山里的早上,天亮得格外晚些。 地平线上刚翻出一段鱼肚白,还没来得及在夜里铺展的墨布上完全染开,小镇里已经起了人烟。 小助理拎着在镇上一家最干净的店铺买好的早餐,用备用房卡刷开了他们老板的房门。 门一开,迎面就是落地窗外透蓝还暗的天,还有天际处一线朝霞初起的艳色。 窗旁墙角,落地灯垂着细长的灯线,映着单人沙发里的人影,在墙上溯开斜斜的一笔。 黑色缎面家居服,金丝眼镜搁在肘边。修长冷白的指节微微屈起,扣在书页侧棱上,在光下有半透明的质感。 晨读是骆修多年习惯。 小助理不意外地走进来,等那人从书里抬眼,他才一边放下早餐一边问:“您昨晚回来得那么晚,怎么今天早上还这么早起来?” “你不是也起来了。” 骆修合上手里书本。 “我这不是工作嘛,我要是不用早起,那肯定睡到——咦?” 走近了,看清楚骆修手里拿着的本子,小助理惊声抬头。 “我还以为您在看书呢,怎么又看起这个本子了?真那么好玩吗,那我也想看看了。” 骆修将本子插进书立中由高到低排序的书本之间,闻言眼也未抬:“不给。” 小助理:“?” 小助理伤心抬头:“您以前对我从来没小气过的,现在连粉丝的告白本都不肯分享给我了吗?” 骆修淡淡回眸:“嗯。毕竟我以前不知道,我的生日资料可以被你不到一下午就‘卖’出去了。” 小助理一噎:“…她连这个都写在里面了?” 骆修:“你说呢。” 小助理:“……” 小助理乖乖认错:“骆哥,我那会儿是没经验不懂事,就犯了那一回错误!后来再也没告诉过别人!” 骆修:“这个盲枝教你的?” 小助理惊愕抬头:“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 骆修难能有些无奈。 有一点这个盲枝没说错:遇上这么一个助理,他这两年果真是处境“危险”。 手从本子上抽离,骆修随口问:“你见过盲枝么。” “那没有,我们一直都是在网上聊天的。”小助理一顿,弯了下腰,“难道,骆哥你对盲枝小姐姐感兴趣了吗?” “比起兴趣,我觉得她更需要教育。” “啊?什么教育?” “……” 想起今天看那则里最后一句[我的天使],骆修淡淡一嗤。 “无神论教育。” 小助理:“??” 小助理迷惑完也笑了:“不过如果您这个死忠粉真是盲枝的话,那她确实有点神神道道的。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成了骆哥你粉丝的?” 骆修:“按她本子里说的,我们见过。” “咦?骆哥你见过盲枝本人吗?” 骆修:“不记得。” 小助理:“……”不愧是你。 骆修回忆了下第一则,“她说的见面的时间,是2018年7月31日。” 小助理愣了下:“7月31?” “嗯,”骆修拿起眼镜扣回,然后不在意地撩了撩眼,“怎么了。” “就觉得这个时间点好像有点耳熟,但是仔细想又想不起来了。” 骆修颔首,隔着镜片的褐色眸子仿佛温柔:“记得多吃核桃。” 小助理气愤嘟囔:“您不也不记得见过盲枝了吗?” “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不记无关人事。” “……” 被那温柔下疏离至冷的笑意噎了好几秒,小助理气不过:“那这世上对您来说还有‘有关的’人和事吗?” 骆修想了想。 然后他摇头,仿佛遗憾:“没有了。” 小助理:“……” 小助理叹气,沮丧又无奈:“在娱乐圈里还这么看破红尘惦记出家的,大概就独您一位了。” 骆修无谓笑笑。 小助理铺着早餐餐布,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对了骆哥,今年生日又快来了,下周二就是了吧?” 骆修几乎没反应,“忘了。” 小助理没办法:“那您还是不过生日啊?” “嗯。” 小助理不意外,摇着头叹着气摆弄桌布去了。 · 空闲两天,骆修的拍摄行程在周日下午安排上了。为了避免耽搁,小助理中午前就把骆修送到片场。 然后遇上了“守株待兔”的顾念。 “骆修先生中午好啊!” 小姑娘从树下跑出来,在这炙热的正午地里,脸蛋红彤彤的。 下车的骆修显然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来还你保温杯的,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今天拍摄。猜你会提前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 大地炙烤,蝉鸣焦躁。 骆修在沉默里望着女孩晒得厉害的皮肤,她是细白的那种肤质,大约经不太住这种曝晒,脸颊上有一点晒伤的透粉。 还笑得全没注意的灿烂。 骆修垂回眼,“劳顾小姐等很久了?” “没多久,”顾念说完,大概也觉得这话可信度太低,又严肃补充了句,“医生说我作息太颠倒,眼白都有点淡蓝色了,就是晒太阳太少的缘故,要多接地气才行。” 骆修:“下次放在剧组就好,不用专程来还。” “?”顾念亮起眼,“原来还有下次吗?” 骆修一顿。 和那双一下子就亮起来的乌黑鹿眼对视须臾,骆修不禁笑了声,点头:“如果顾小姐喜欢,那随时可以。” 顾念口是心非,眼睛里小钩子拽着他衣角,嘴巴还在嘴硬:“嗯,那就太麻烦了,还是算了。” “…没关系。以后在剧组夜景拍摄,晚茶我会叫人准备两份。” “!” 顾念感动得差点原地转圈。 好多份宝贝鹅子的礼物! 一送一还一送一还,他们之间的母子感情一定会越来越深的! “既然这样,那以后骆修先生中午在片场的时候,午餐就由我来请客吧!”顾念迫不及待地望着骆修。 骆修停顿。 站在顾念身后,小助理拼了命地疯狂摇头摇手,同时用最夸张的嘴型给他们老板提醒—— [千万千万不要上这个坏女人的当啊老板!] [她可是有男朋友的!!] [她就是想睡你!!!] “……” 薄薄的镜片后,骆修眸里情绪轻晃了下。 然后他垂眼,笑意温和,遮了眼底幽暗。 “好啊。” 渡我 第22章 阻碍无功,小助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狐狸精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勾引他们老板去了…… 临时食堂。 通往二楼食堂的木质楼梯总是那么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准备塌下来。 小助理看得表情复杂。 现在的狐狸精都这么不按套路来了吗?这么公共的场合,她要怎么勾引他们老板? 等等,难道是故意选在众目睽睽的场合,让他们老板即便被占便宜也没办法发作,比如在桌下隔着西装裤蹭他们老板的…… 小助理:!!?? 狐狸精!不要脸! 小助理涨得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得,他极度愤怒地冲向楼梯。 一定要保护好他们老板!绝对不能让他落进那个垂涎他美色的狐狸精的陷阱里! 于是顾念这边刚点好餐,回到桌旁就看见他们定好的位置上多了个人——对她虎视眈眈的小助理。 “骆修先生呢?”顾念坐下问。 “骆哥去洗手了。” “这样,朱助理也和我们一起用餐?” 小助理虎着脸:“我吃过了,我陪着骆哥。” 顾念:“?” 顾念表情一肃:“你吃过了,我宝…骆修先生怎么还没吃?” 小助理被这老母亲的质疑问得懵了一下。 没等他反应,追问来了:“难道是你们公司无良老板又压榨艺人,让他们不顾身体健康地减肥了?” “?” 小姑娘耷着眼,蔫凶:“他们这样绝对是违反劳动法的,骆修先生已经那么清瘦了,不能再减了,万一弄坏了身体他们是能负责还是能——” “负责什么。” 清冷似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念立刻收起严肃,回眸:“骆修先生回来了?快坐下吧。” “嗯,”骆修就座,随意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小助理终于回过神,立刻借机插话告状:“明明是骆哥你自己说胃口不好才没吃饭,结果顾小姐说我苛待——” “胃口不好?” 顾念脸上撑住没一秒的笑消失了,她转过脸,严肃打量骆修。 “是不是熬夜工作导致的?” 骆修无奈:“没有,只是偶尔。” 顾念耷下眼来,不安咕哝:“胃不好一定不能轻视的,尤其是圈里的工作总是要熬夜,万一加重到胃炎溃疡穿孔,那可就出大事情了……” 接下来的一餐饭,就在顾念对骆修老母亲般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肠胃养生知识的科普课程里度过。 小助理一开始还机警提防着顾念对他们老板不轨,然后就越听越困越听越困,最惨是差点打呵欠的时候突然被顾念拎起来—— 小姑娘表情肃穆:“你不能睡,我下面说的这几点你尤其要记好,万一骆修先生之后又胃不舒服的时候你才好应对。” 小助理:“…………” 小助理都快困成熊猫眼了,逃跑未果,几次向骆修眼神求助,但可惜都被他们这个黑芯儿的老板坦然无视了。 小助理甚至觉得,他不但无视了,还在旁边看热闹看得很愉悦! 无良老板! 半个小时后,小助理终于熬完这人间地狱般的一顿午饭。 顾念要去倒掉厨余送还餐盘,起来前还不太放心地问他:“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小助理抱着备忘录卑微地答。 顾念这才点头,放心走了。 小姑娘一走,朱涵宇立刻委屈转向骆修:“骆哥,她比安娜姐都能剥削我!” 骆修半垂着眼,似笑非笑:“还好。” “哪里还好!”小助理把自己密密麻麻的手机页面一推,泪流满面,“我记了整整三页!她还意犹未尽的,说不定下午还要缠着让我记别的养生知识……咦这么说起来怎么有点熟悉……” “那你先回去吧。” “那不行!” 小助理没来得及去捕捉那丝熟悉感是怎么来的,听了骆修这话他迅速回头:“说不定她就是故意要麻痹我赶走我、好方便她对您下手!” “……” 骆修轻笑了声,仍低垂着眼。 他修长白净的手指间随意捏着柄筷子,在餐盘里轻轻挑动。 小助理说完才注意到,好奇低头:“您在看什——咦,为什么骆哥你这份排骨炖土豆里全是排骨?” 骆修手里筷子停了下,他轻眯起眼。 很轻易那幅画面就飘回眼前来了:小姑娘一边絮絮叨叨,皱着眉认真监督小助理记录养生养胃知识,一边目不斜视,动作却能自然又本能又精准地、把她餐盘里的小段排骨全挑来他这边。 大概考虑了他的洁癖,用的还是特意拿的另一副餐具。 然后小段排骨就在他的餐盘里慢慢堆起尖,旁边的女孩像只忙得来来回回囤松子的小松鼠。不过这只小松鼠看起来大概是傻的,所以才把自己家的都囤到别人家里去了。 骆修没说话,小助理自己在旁边揣测起来:“肯定是盛菜的小姐姐故意给你多盛的,唉,可惜她不知道老板你今年准备出家,都不碰红肉类的东西很久了……” “咦?” 送完自己餐具的顾念回到桌边,望着骆修的一次性餐盒里被她堆成小山的排骨:“食堂这边炖的小排骨酥软入味,很好吃的,你不喜欢吗?” 骆修抬眸,不答反问:“你很喜欢?” 顾念认真点头:“肉类是信仰。没吃肉的一餐和没吃有什么区别?” 骆修失笑。 小助理看她不惯,在旁边抬杠:“肉类算什么信仰,佛家和道家各有戒荤,不杀生才算信仰。” 小助理说完,扭过头去寻求骆修的认同:“骆哥,你说我说的对——” 对着那块被夹在修长指间的筷子挑起来的小段排骨,小助理木住了脸。 几秒后,小助理内心咆哮—— 老板!! 你还记得你是个要出家的人吗!? 狐狸精她这是故意要勾引你破戒你不能再听她的了啊啊啊!! · 中午就餐后,三人一起去了拍摄片场,到时,距离有骆修参演的分镜还有一段时间。 于是他们在演员休息区选了个偏僻角落,顾念不知道从哪搬来个小板凳,蹲在骆修的躺椅旁,认真给他讲解起后续分镜头剧本里云昙的部分。 “云昙现世遇到丁乔的时间是在男主妄无涯之后,这会儿因为前世羁绊,丁乔已经对妄无涯有好感了。”顾念细节地拆分解释着剧本里的人物关系,“所以对于丁乔来说,此时云昙对她的感情,更类似于一种介入……” “第三者么。” 骆修突然出声问。 顾念愣了下,这话里莫名发凉,让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却只见到一双温润如玉的褐色眸子。 看来又是错觉了。 顾念迅速跳过任何对鹅子不利的想法,眼角一弯:“也不算呀,毕竟这时候丁乔和妄无涯并没有确定关系。” 骆修点头,声线轻淡:“那丁乔怎么想?” “嗯?怎么想什么?” “云昙已经知道丁乔和妄无涯的前世羁绊,也知道两人现世的感情,却还要插足其中——对于这样的云昙,丁乔怎么想?” 顾念呆了几秒,赞叹扭头,朝骆修翘了一下拇指:“你这个角度不错哎,是我的失误,之前竟然没有代入丁乔视角对云昙这个角色再做完善。” “既然是你的剧本,那你现在谈谈你的想法也可以。” “嗯……那让我想想。” 骆修无声望着椅旁。 顾念原本就个子不高,坐到小板凳上后更干脆团成一团了似的。答应完他的话后,她就抱着剧本蜷在膝前,紧皱着眉思索。 看神情并不设防,似乎也对他话里的若有所指完全没多想。 这样过去几秒后,顾念好像想通什么,腰一绷,刷地坐起来:“我知道了!” “嗯。” “丁乔应该是可以理解云昙的。云昙原本是佛坛圣物优昙花,为她挡劫才入了魔,而即便堕魔,他本性未改,在现世里的最后也确实为了成全丁乔和妄无涯而选择了放弃。” “所以丁乔对云昙的理解,要建立在他放弃丁乔上。” “噫,骆修先生怎么会这样想?当然不是!” “……” 骆修抬眸望她。 顾念认真掰逻辑:“丁乔理解云昙的原因是他是为她入了魔,而入魔以后云昙没办法控制自己对她的欲.念,他是情不自禁,所以明知丁乔喜欢的是妄无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接近她、得到她。” 顾念说完,回眸和骆修对视:“自始至终,即便云昙看起来强大无畏,魔性可怖,但他的内心才是最痛苦的——这一点丁乔同样能理解。” “…是么。” 骆修话声刚起,就被从两人身后方向的声音打断:“骆先生,您可以过去化妆间了。” “……” 顾念和骆修同时回眸。 和来人视线一对,顾念愣了下,那人也愣了下:“咦,顾念,你怎么在这儿?” 来的是昨天给顾念化妆、又在卫生间和她开玩笑的那个小化妆师,也是组里正牌化妆师的助理。 顾念:“我正在给骆修先生讲剧本。” “这样啊?那你们去化妆间聊?” 顾念回头看骆修,征询他的意见。 骆修点头:“好。” 旁边困得打瞌睡的小助理一见两人起身,立刻呵欠连天地跟上来。即便快困成了熊猫眼,他也不忘紧贴在骆修身边,严防死堵另一边的顾念。 小化妆师则跟在顾念另一旁,拐着她胳膊笑嘻嘻地问:“哎,我今天上午就听剧组里都在传了。” 除了宝贝鹅子和剧本,顾念对什么事都不太热衷,八卦也没什么精神。所以听了小化妆师故意吊她胃口的话,她也只是耷着眼敷衍问:“传什么。” “就传,我们组里的小美女顾编剧……有男朋友了啊!” “?” 顾念一怔。 小化妆师的声音没怎么压,骆修距离顾念一米之遥,听得清楚。连小助理都立刻给了骆修一个“老板你看我就说吧!”的眼神。 骆修没抬眼,神色淡淡。 顾念在那一秒的短暂惊讶后也已经蔫回去了:“噢。” 这种事她懒得解释,有这样的传言对她来说是好事——能给她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怎么就一个噢的反应,你也太冷淡了,我之前还一直以为你没男朋友是单身,还想给你介绍我朋友呢。” 顾念一听就头大,绷着微笑:“不用。我和我男朋友感情特别深厚。” “真的假的?” “比24k黄金都真。” “害,那他行不行啊?就放心把你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扔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两个周了也不来看你一回?” 顾念木着脸自吹:“嗯,可能是我值得他放心吧。” 刚说完,她就感觉到旁边投来一束存在感极强的目光。顾念好奇地瞥去一眼,然后就对上小助理愤恨的眼神。 顾念:“……” 这孩子最近两天到底怎么回事,大姨妈来了吗。 助理化妆师:“那一定是你没把骆先生的照片发给他看。” “?” 听到宝贝鹅子突然被cue,顾念立刻回头。 助理化妆师显然是开玩笑,目光在顾念和同样望来的骆修之间转了圈:“不然让你男朋友看到你身边有这么帅的男人,肯定立刻就跑来了。” 顾念茫然:“跑来做什么?” “当然是担心自己女朋友被大帅哥撬了墙角啊!” “??” 小助理终于忍不住了,愤愤插话:“我们骆哥是什么人?外面不知道多少喜欢他的单身女孩排着队乐意和他交往呢!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对吧,骆哥!” “……” 小助理视线刚转回,就落进一双眸子里。最上的薄淡笑意是一层假象,轻易便跌破,让人陷入如幽暗沼泽深不见底的寒潭内。 小助理身影蓦地一僵。 顾念附和的声音抢在此时响起,莞尔带笑:“就是,你过分了啊,骆修先生可不是那种人。” “嗨呀,开个玩笑嘛。” “开我的行,骆修先生的不要随便乱开。他可是艺人,艺人的名声太重要了……” 女孩拉着助理化妆师,半是笑闹半是威胁地把人拐走。 背影单薄轻巧。 骆修抬眸,不偏不倚落进他眼底,烙成了最深的那抹颜色。 · 顾念在化妆间里给骆修讲了没多久的剧本,就被化妆师忍无可忍地赶出来了。 还差一段收尾没说完,考虑到宝贝鹅子那时有时无的演技,顾念怎么想都觉得不放心,于是干脆在化妆间门外等了起来。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骆修出来时,化妆间门外,窝在墙角托着脸等、一边等一边打瞌睡的小姑娘已经快把自己团成一坨了。 骆修下意识放轻脚步走过去。他停在她前面不远处,垂下眼细细打量她。 顾念脸型瘦白,偏瓜子脸,平常下巴总是尖尖的,但这会儿两颊被她自己的巴掌“迫害”得厉害,挤向鼻尖……还真像小助理说得狐狸似的。 就是没见过这样瞌睡虫似的狐狸。 骆修背着光,一动未动地望着墙角前的女孩,眼底深浅不明。 有一秒鬼使神差,他俯身下去,手伸向女孩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带一点浅浅栗色的头发。 不等落上,那颗脑袋动了动。 几秒后,顾念困得眼前模糊地仰起头:“唔?” 等视野渐渐清晰,顾念才看清了面前逆光站着的那人。笔挺长裤,白色衬衫,凌乱碎发,还有摘去了金丝眼镜后的那双深褐色的眼睛。 顾念抱着膝蹲在原地,初醒表情空茫地看了几秒后,她就不由展笑。 “骆修先生。” “…嗯。” “我刚刚在梦里梦见你了,还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下周二是6月16日——你的生日快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一定送给你!” “……” 没收到任何答案,哪怕一个语气词都没有。顾念有点疑惑,但从这个逆光的角度,她没法看清骆修的神色。 于是顾念敲着恢复意识后立刻开始发麻的小腿,慢慢起身:“骆修……先生?” 靠着墙站直的那一秒,顾念看清了骆修此时的脸。 她愣了下。 上了淡妆,但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例外,是他露出大半额头的碎发下,在眉心以细笔勾描的优昙花。 血红的笔触衬着极致的白,张扬起最清冷又妖冶的反差。 顾念看得晃神。 在这一刹那里,她完全无法分清眼前人到底是温润如玉的骆修,还是那朵入了魔的佛坛圣物优昙花。 “来之前的路上,顾小姐说我不是那种人。”淡色的薄唇微微开合,似笑而非,声线低得蛊人,“那顾小姐是那种人吗?” “哪…哪种?” 顾念轻吸了口气,莫名有些仓皇地抬头。 背着光的眸子压了压。 “那种,明明有男朋友了、还想勾引别的男人上床的人?” “……” 顾念一噎。 好、好妖。 尽管看不太清男人的五官和神情,但只从这压得低哑,好像带笑又好像情绪疏冷的声音里,她也能感知到骆修身上和平素温润完全不同的妖孽感。 宝贝鹅子这是入戏太深、不可自拔了吗? 听说区别于技巧流派,天赋型的演员确实容易有这种共情过度,现实和剧本短暂混淆的问题…… 顾念还没想完,身前本就离着不远的男人蓦地上前一步,那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随之落下。 他下颌微绷,声音压得更低。 “顾小姐会吗?” “……” 唉,毕竟自家宝贝鹅,还能打一顿不成。 而且作为妈妈,她必须得给他树立一个拥有正确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恋爱观的榜样形象! 嗯! 顾念想完抬头,正色:“当然不会,我和我男朋友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对爱情的态度十分忠贞——无论身心,我们是绝对不会背叛对方的!” 死寂半晌。 耳边一声清冷,薄凉,低而妖冶的笑。 骆修:“是、么。” 渡我 第23章 《盲枝养鹅日常》 2018年11月22日,星期四,天气阴 唉,今天寄去养生茶的时候问了朱涵宇,宝贝鹅子这个月又没有接到任何通告。 之前果然还是高估定客传媒了,满脑子潜规则的辣鸡高层能做出什么明智决定,把宝贝鹅子这样底子的艺人签回去都不知道好好规划,白白挥霍他宝贵的时间和青春! 狗定客早日倒闭!! ……不对,还是等宝贝鹅子红了,再让他们早日倒闭! 这个月忙得傻掉了,差点把去道慈观上香祈福的事情忘了。还有这周没有时间去福利院做义工,不过以宝贝鹅子的名义给慈善项目捐了款…… 每周福气一点点,积攒久了,宝贝鹅子一定能大红大紫。 啊对,今天小雪节气。 明天记得叮嘱朱涵宇,一定要监督宝贝鹅子穿秋裤!往下天气越来越凉,穿得单薄老了以后肯定会得老寒腿的。 说起来,要不要给宝贝鹅子织一条围巾?古诗也说慈母手中线,游鹅身上衣…… 嗯! 就这么定了! 宝贝鹅子一定能感受到我织在围巾里的沉甸甸的母爱! 不过,K市今年还没有下雪呢。 下雪的时候总是很冷,一个人走在路上也感觉孤零零的。希望有人能陪在你身边。 不要生病,不要孤单,不要难过。 祝我最温柔的宝贝,永远、永远健康快乐。 …… 片场休息区。 小助理在骆修的躺椅旁来回好几趟了,他们老板始终在看那个深褐色本子,专注得眼皮都没抬起来过。 朱涵宇到底没忍住,弯腰凑到了骆修身旁:“您那死忠粉到底在本子里写什么故事了,我怎么觉着您最近翻看这个本子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没什么。” 骆修合上本子。 小助理只看见了最后一句开头[最温柔的宝贝],他惋惜地站直身,嘀咕:“有这么宝贝吗?” 骆修轻扶了下眼镜,金丝细链在他颈旁晃了晃,他温和地笑:“没有。 “那您给我看一眼?” “不行。” 小助理:“……” 温柔个毛线球啊,都是假的,假的! 小助理沮丧地转身想走,却被身后声音叫住了。 “等等。” “?” 小助理飞快回头,以为他们老板改主意了,没想到只见骆修抬了抬拿着本子的手:“盲枝也是K市人?” 小助理愣了下:“应该是吧?之前她给您寄东西到公司,好像都是同城快递来着。” “她和公司有瓜葛?” “咦?有吗?没听说过啊。” “……” 小助理又绕回来,嬉笑着问:“骆哥,你真对这位盲枝大大有兴趣啊?你要是想知道,找人查查不就行了,凭您的人脉——” “不用,”骆修慢条斯理地截了,“谈不上兴趣,没听过就算了。” 小助理叹气:“行吧,不过我估计您这位死忠粉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骆修没搭茬,看起来确实全不在意。 小助理只得自己接:“从她把这本子寄给您以后,联系我问您近况的频率都快降到0了——您说这本子,是不是她寄来跟您做个了结的啊?” “……” 骆修似乎想到什么。但很快他就兴致寥寥,又垂回眼去。 顾念来的时候,《养鹅》还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躺在骆修的手边。 “骆修先生,一起去吃午餐——”顾念的话声在看到《养鹅》的第一秒就自动消音了。 最近两天都是顾念找来,骆修已经习惯了,他闻言起身,抬眸望过去时,察觉女孩眼神的落点。 骆修低了低视线,看向腿边:“怎了。” “没,没事,”顾念心虚想否认,但又怕骆修起疑心,“啊,我就是看到过这个本子好多次了,看来你蛮…喜欢它的?” 顾念问得心虚气短,问完她都没敢看骆修眼睛。 骆修:“剧组无聊,打发时间。” 听不出明显好恶,顾念松了口气:“这样啊。……那我们走吧?” “嗯。” 小助理最近几天也习惯了,每天中午提前去食堂订好三人餐和位置,等骆修和顾念来了一起用餐。 这话自然是骆修发的,对此小助理很是心痛了一下他家老板的自甘堕落:不但不对那个觊觎美色的狐狸精严防死堵,反而还自己送上桌去了。 堕落啊堕落。 摆好餐盒以后,小助理就正襟危坐在桌后,盯着食堂门口。 今天也是用目光警告狐狸精离他们老板远点的一天!……就是今天的狐狸精怎么都没给他眼神。 “小心。” 顾念手腕被人一拉,她茫然停住,然后就见一个和同行人玩笑着后退的男生险之又险地从她面前贴过去。 对方手里热汤一晃,洒出一滩,正落在顾念脚边。 对方也吓了一跳,忙道歉:“对不起,没看见后面有人。” “没关系,我也走神……” 顾念刚要点头就察觉什么,她视线落向手腕,然后顺着握在上面的修长指节,一直望到旁边男人的脸上。 镜片后薄光微冷,骆修望着那个青年,侧颜被光影刻出几分陌生的凌厉:“既然端着热汤,那就该注意些。真出了事,对不起有用吗。” “抱歉抱歉,我一定注意。” “……” 等对方在骆修的眼神下仓皇离开,顾念才回过神,她不确定地喊了声:“骆修…先生?” 骆修回神。 温润柔和一秒回到他眼底。 骆修侧回身:“你没事吧?” “没,他没碰到我。” “那碗汤看起来很烫,夏天衣服又单薄,洒在身上一定会烫伤,所以我有点着急了——” 骆修说着,似乎歉意地抬眼。 “吓到你了?” “……” 顾念呆了数秒。 所以,刚刚宝贝鹅子是因为担心她受伤,才那么紧张、甚至眼神冷得叫人害怕和陌生的? 呜呜呜这就是进阶版的母子情深吗,她的爱果然没有错付!! 顾念感动得泪目:“我怎么会怕你,永远不会的!” “永远…”骆修轻声重复了遍。 顾念听到:“怎么了?” “没什么,”骆修淡淡一笑,“只是觉得这个词每次听到见到,都有种不现实感。” “嗯?为什么?” 骆修没有回答。 但顾念很快就想到了,她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朝骆修明媚一笑:“骆修先生是觉得,我说的永远不能履行吗?” “……” 骆修抬眸,不语望她。 褐色眸子里落进光去,衬得斑驳深浅。 “你给我等着噢。” 顾念装凶不到几秒,笑了。 “等着看吧——我答应骆修先生的永远,一个都不会忘。” 骆修垂眸:“就算一切并不如你所想象?” “就算一切不如我想象。”顾念想都没想。 骆修似笑,淡淡撩眼:“你这到底算是聪明,还是好骗?” 顾念:“我当然聪明。” “是吗?” 顾念莞尔:“但骆修先生跟别人不一样嘛。可能在你面前,我会比较好骗一点。” “……” 骆修一怔。 小姑娘跑出去两步,发现身后没人跟上,她回过头,正望见骆修意外怔忪的神色。 顾念想通因果,笑了:“难道骆修先生会骗我吗?” 骆修回神。 他唇角轻勾,眼神似温和而无害。 “不会。” · 顾念三人快吃完午餐时,他们身后来了五六个人,似乎是灯光组的,端着餐盘去后面那桌落了座。 没吃几口,就有人开腔。 “我这盼星星盼月亮,可终于要把卓编剧盼回来了。” “哎,美女编剧要回组里了?” “不是说她之前的剧本获得什么奖项提名了吗,怎么又要回来了?” “嚯,这就是盲枝大大的气魄吧,奖项提名都没兴趣去?” “难怪当年那么火的时候退圈,这淡泊名利的态度,跟我们就是不一个样哈?” “……” 几人吹擂里,终于插进个不和谐的嘀咕声:“得了吧。” “?谁说话了?” “干嘛,不服气盲枝的名气啊?” “人家有实力,别酸啊。” 那人撇嘴:“且不说卓亦萱是不是盲枝,单说盲枝,她当年退圈也跟淡漠名利没关系好吧?” “嗯?” “你知道原因?” 几个人原本还恼火,一听有八卦的样子,立刻凑了上去。 “咳,我也是听我在X大念过书的一个朋友说的,”那人清了清嗓,“X大你们知道啊,圈里多少名导、名编、名角全都是从那儿出来的。我那朋友说,当年盲枝就是他们学校一个大二学生。” “卧槽,牛逼啊,盲枝是X大的?这真算是圈里镀金边的高材生了。”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她不是火了吗,一夜爆红的级别,学校里的学生只知道有人用这个笔名,具体是谁没几个人知道。那时候多少公司抢着想签下她?按理说就是走花路的光明未来,可惜啊……” “可惜什么?”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那人哼了声,不屑道:“可惜没多久,被人扒出来在校外给个圈里的传媒公司的高层当小三,还被人家未婚妻扒出来、闹到学校去了。” “??卧槽?”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这么大的事情我完全没听说过!” “X大给压了呗。名校在校学生公然给人做小三还闹这么大,这得是多大的丑.闻啊?他们当然得压。”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难道盲枝退圈就是因为……” “是吧。人家大传媒公司高层的未婚妻什么势力什么背景,她再火那会儿也就是个没人脉没资源的学生,那段时间X大学生里全都在八卦这个事情,还有人想把她扒出来,不过好像在那之前,她就退学了。” “盲枝竟然是小三,我的女神梦破灭了。” “本来我还惋惜她退圈呢,那她可真是活该啊,小三都不得好死。” “不是,他说你们就信啊?这种事情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别墙头草似的了吧?” “不是吧,小三你还护?我朋友为什么要污蔑她,有好处吗?” “……” 隔壁桌火药味越来越浓,小助理则震惊地转回头:“骆哥你听见了吗!他们说你那个死忠粉是小——” “没听到。”骆修打断。 “哎?可是——” 骆修没抬眼,声音近冷淡:“我不觉得无凭无据议论别人是什么有趣的事,你如果喜欢这种八卦,我不介意,但别和我聊。” “…哦。对不起骆哥,我知道错了。”小助理委委屈屈应了。 骆修落回视线。 坐在他对面,女孩眉皱得紧紧的,一副非常难受地陷入沉思的模样。 “顾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唔?”顾念抬头,脑海里回溯骆修问题后,她摇头,“没有,就是他们的话让我想起——” 骆修微皱眉:“顾小姐也喜欢这种八卦?” 顾念的话恰在这一秒理所当然地接上:“让我想起,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纠结好呢。” 骆修:“……” 骆修:“?” 这种联想,是怎么做到的。 渡我 第24章 6月15日,周一。 骆修和宗诗忆的对手戏在傍晚结束,天边晚霞艳丽,夕阳如血。 耿宏毓喊了收工,一下午的拍摄到此结束,工作人员们松了口气地下班。 “骆先生,今天辛苦了。” 工作人员散去大半后,宗诗忆去化妆间卸妆前,专程跑来跟骆修问好。 骆修接过小助理递来的冰镇毛巾,在脖颈下按了按,闻言随意点头应了:“宗小姐客气。” 宗诗忆迟疑着,小心问:“骆先生,今晚您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在镇上酒店吃晚餐,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 骆修指节一停,回眸。 在那双深褐色眸子的注视下,情绪似温润又透凉薄,宗诗忆挺了两秒就有点撑不住,低头避开视线。 骆修不在意地转回去,用毛巾擦拭手腕:“宗小姐有什么事情么。” 宗诗忆张了张口,眼神游弋,露出复杂的欲言又止的神色。 骆修没回头,但已了然:“今天我很累了,宗小姐有什么不方便别人听到的事情,明天再去找我吧。我明天没有拍摄,一直在房间。” 宗诗忆露出喜色,立刻点头:“好的,谢谢骆先生。” “……” 宗诗忆身影远去后,之前自觉躲到旁边的朱涵宇凑上来,疑惑地望着宗诗忆的背影:“骆哥,她怎么突然找你,还一副要告白不方便的架势?” 骆修一瞥他。 小助理噎了下:“您的眼神伤了我的心。” 骆修:“我怎么了。” 小助理控诉:“您刚刚那一眼里满写着在看一只小学鸡的嫌弃!” 骆修思索之后,淡淡点头:“差不多,你的领悟能力有提升。” 小助理:“???” 小助理悲愤地问:“我说的哪有问题吗?宗诗忆刚刚不就是一副要告白又不好意思在公开场合、所以要单独约您的反应吗?” “你能不能用……” 骆修架上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又冷淡地撩起眼,似笑非笑瞥他。 “成年人的脑子思考问题。” 小助理:“……” 果然是被嫌弃了QWQ 小助理不甘心地追问:“那您告诉我呗,她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这么欲言又止的?” “找到我这儿,求的无非就是资源或者渠道。” 小助理懵了下:“她又不是您公司的艺人,硬要说的话宗诗忆连定客传媒的艺人也不是,同门之宜都没有,怎么会找您——” 小助理的话自己消音。 他终于想起来了什么,有点头疼地问:“果然上次您说得对,圈里不是慈善场,只有利益驱使。害,我还以为宗诗忆真是像她的人设那样单纯友善没心机的呢。” 骆修拎起躺椅上挂着的外套,侧身离开前停顿了下。 “她人呢。” “啊?谁?” “……” “??”小助理转转脑袋反应了几秒,才恍然问,“您是说顾念?林副导好像找她有事,在您拍摄中途就把她叫走了。” “难怪不在。” “您找她有什么事吗?” 骆修停顿了下,没回答:“我去休息室等她。她回来以后,让她直接去那边找我。” 小助理停下手里动作,狐疑地盯着骆修:“骆哥,您不会是,真的真的对那个小编剧,有什么……” “有什么。” “就——那种意思啊!” “哪种意思。” “!” 骆修从头到尾没抬过眼,声音也冷淡里透一点散漫的倦。小助理却被他这不紧不慢的反应逼急了,跳着脚窜到骆修正面。 “还能哪种意思,当然是类似她对您的非分之想的那种意思!您可千万不能上了狐狸精的当,她可是有男朋友的,这件事情不管怎么算,结果都是您亏大了啊!” 骆修终于撩起眼,眸子里晃着点似浅似深的笑意,他轻声笑:“我,亏大了?” “嗯嗯!”小助理拼命点头。 “怎么说。” “您看她当众还有对您那种态度,肯定就是只打算发展露水情缘嘛!等拍摄一结束,她绝对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回男朋友身边了,您身情两失,什么都落不着!” “那我把她变成我的,就不亏了。” “这倒确实是个……” 小助理戛然停下,惊恐扭头—— “???” “骆哥你认真的吗??” “……” 骆修慢慢扣合眼镜盒。 啪嗒一声轻响后,他抬头也撩起眼帘,眸子里笑意温润如常。 “开玩笑的。” “……” “是她之前有事要和我说,所以你记得告诉她。我去休息室了。” “…………” 小助理僵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背影离去。 直到风把山里一丝干热的暑意吹进拍摄片场内,朱涵宇在这热腾腾的温度下打了个激灵,猛回过神。 他低头搓了搓胳膊上无故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日哦,怎么总感觉要出事了。” · 《盲枝养鹅日常》 2018年12月2日,星期日,天气小雪 第一次“爱的围巾”行动尝试失败,我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是个手残。 …… 2018年12月21日,星期五,天气晴 第二次。 又失败了。 …… 汪!!! …… 2019年1月15日,星期二,天气阴转多云 虽然这次成功了。 但是这个卖相……它侮辱了我也侮辱了我鹅子呜呜呜呜。 我不信!我一定会成功的! …… 2019年2月4日,星期一,天气晴 今天是除夕夜。自从市里不让放烟花后,现在的除夕夜晚上都变得好安静啊。 给宝贝鹅子准备的新年贺卡,不知道能不能准时送达,希望宝贝鹅子能感受到贺卡里妈妈深沉的爱。 尤其是那条围巾!学了三个月,我终于学会了!!呜呜呜我可真是个没用的妈妈T^T 不过昨天给围巾收尾的时候被我妈发现了,她以为我交了男朋友。 嗯,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保持下去吧。从退学以后,她总是担心我会自闭抑郁什么的,我觉得还好,但是她不放心。 这就是母爱吧,真伟大。 我也要像妈妈爱我一样,好好爱我的宝贝鹅子! 宝贝鹅子!新年快乐! 那我今年的新年愿望,就是宝贝鹅子在未来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心想事成! 妈妈永远爱你!! …… 骆修的指腹慢慢划过,最后停在这页纸的底端。 修剪圆润的指甲前,“永远”两个娟秀的黑色小字细细地勾在纸面上。 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等着看吧——】 透过窗的大片的阳光下,背过身的女孩转回来,朝他笃信地笑。 【我答应骆修先生的永远,一个都不会忘。】 骆修眼帘一垂,细密的睫毛扫下去,在眼睑下拓出淡淡的影。 他从不信任何人,更不信永远。 在他看来,言语只是掩饰人心的文字游戏。真实从不需要通过言语表达,只有谎言和欺骗才需要。 也只有愚者,才会被那些包裹着温柔外壳而在暗里藏起苟且目的的话术所蒙蔽,就像过路的旅人被路边的芳香吸引,去触碰娇艳的花朵却忽略了花瓣下黑色的荆棘,最后倒进剧毒的花丛、在虚假的梦里死去。 这样的愚人骆修看见过太多,他懒于提醒,更有甚时实在无趣,他还会帮那些带毒的花多加一把推力。 总归一“死”,对很多人来说,死在梦里说不定比死在真实里更幸运。 骆修只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在一丛花前驻足。 和那些人不同,他明明看到在阳光下藏在花瓣间闪着狰狞寒光的毒刺,但他好像就是无法克制…… 他无法克制朝她伸过手去。 骆修无意识地在本子页侧上轻轻拂过,掀起一页,横撇过去时,划过的指腹上擦起灼烫—— 咝。 纸页摩擦起轻响,指腹上传回的痛觉也拉回了骆修的理智。 他垂眸,翻过手。 食指尖端,一线白痕间正往外渗出殷红的血迹。 骆修眼神里半点波澜不见,他不在意地抬回视线,从桌旁抽出张纸巾。还未压回时,休息室的门把手被人从外面突然压下,推开。 一身薄款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门外。 “骆修,你果然在这儿。”卓亦萱定睛看清,露出愉悦的神情。 “……” 骆修没说话,垂回眼去。 “我好不容易才在你生日前赶回剧组来了,而且我可是扔下一个颁奖典礼回来的!” 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后,卓亦萱已经走到沙发前,她停在骆修屈起的长腿旁边,半弯下腰来。 风衣下带起香风,薄款T恤的领口半宽松地垂着,漂亮的锁骨和事业线若隐若现。 卓亦萱妩媚地笑:“我知道错了嘛,之前是我缠你缠得太紧,以后不会了,你想我怎么做都可以,我一定都听你的。” “……” 房里没有其他人,骆修抬眼,压着淡淡嘲弄。 “回去一趟,专跟谁取的经?” 卓亦萱笑容僵了下。 她站起身,不自然地拨了拨落下来的长发:“没有取经啊,就是,问了朋友一点建议。她们说我太强势了,所以你才不喜欢,但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软一点就是了。” “抱歉。” 骆修眼皮不抬,慢条斯理地合上本子,撩眼。 “我不喜欢。” “你——”卓亦萱气得攥手,“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性格的!” 骆修神色变得倦懒,他最厌烦和无聊的人纠缠无聊的话题。 他转开眼,“和性格无关,我不喜欢任何人。” “……!” 卓亦萱上前一步就想发作,但在怒言出口之前,她还是想起朋友的提醒,深吸了口气压回她的大小姐脾气。 卓亦萱开口:“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反正你也不会看得上别人,我可以等你,我们慢慢相处——反正无论家世背景,容貌身材,个人能力和熟悉了解的程度,你也找不到比我更配得上你的人了。” 卓亦萱一顿,偷眼观察骆修神色:“这次回去以后我还特意去看望了骆老爷子,不过你放心,我没告诉他你在剧组的事情,我们就是闲聊——他对我也挺满意的啊。你总要考虑家里长辈的意见吧?” 骆修原本没什么反应,听到最后一句,他才转回脸。 只是不同于卓亦萱想象中的动容,那双深褐色的琥珀石似的眸子里,只有完全不溶于这盛夏暑热的冷意。 “长辈的…意见?” 骆修笑里含着淡而疏离的嘲弄。 “那你要失望了。骆家的教育里从来不包括这一条,他们意愿如何,不会对我产生半点动摇。” 卓亦萱微微咬牙,漂亮的妆容都显得有几分扭曲:“你又不可能一辈子不回骆家!” “……” 骆修淡淡一笑,嘲弄都懒得遮掩。他起身,不想再和卓亦萱纠缠。 见骆修要离开,卓亦萱只得放软语气,她追到骆修身旁:“好好好,我不和你吵了——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回骆家过,那让我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卓亦萱说着话,就想伸手过来挽骆修的手臂。 骆修侧身让过她的指尖,然后他低下眼,笑意疏冷:“你了解我?” “当然,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啊。” “那你更应该知道,我从不过生日。” “……” 卓亦萱脸色微变:“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骆家,也不喜欢在骆家过生日。” 骆修淡漠:“你现在知道了,不是。” 骆修转身往外走。 他将到房门前,卓亦萱回过神,又追来:“骆——” “笃笃。” 房门轻叩。 “骆修先生,我进来啦。” 房门推开。 顾念握着门把手停下,茫然地看着站在她面前一两米处的骆修:“咦,骆修先生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问完,顾念才注意到骆修身后的卓亦萱。 沉默数秒,顾念警觉地轻眯起眼—— 卓亦萱竟然在回到剧组的第一时间就来找骆修,果然潜规则她宝贝鹅子之心不死! ……她不会让她得逞的! 骆修低眼,望着面前一秒进入蔫凶的戒备状态的小姑娘,眸里划过一丝淡淡笑意。 卓亦萱也在此时回过神,“你怎么又来纠缠骆修了?他不是你攀得上的高——” “顾小姐,”骆修淡淡打断,声音温和,“你不是找我有事吗?说吧。” “……” 顾念从蔫凶状态退出,转向骆修时难得露出一丝犹豫:“我在这儿说吗?” 骆修一顿,微眯起眼。 卓亦萱还在被打断的不爽里,闻言轻蔑一笑:“怎么,你还觉得你和骆修之间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顾念木住脸,没看她:“我只是讨厌说话的场合里有总喜欢没礼貌插嘴的人。” “?!”卓亦萱恼了,“你说谁没礼貌?!” “谁恼羞成怒我说谁。” “你!” 骆修看着女孩没表情蔫巴巴的、却把卓亦萱气得跳脚失态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他眼角轻垂,压着笑意开口:“说吧,我会认真听,不会被插话打断。” 卓亦萱:“……”气卒。 顾念视线抬起,仰落到骆修脸上,懒洋洋耷着的眼皮也一点点支棱起来。 等和骆修对视时,小姑娘乌黑的鹿眼里已经亮晶晶的了:“骆修先生,明天就是你生日了哎,你有没有什么个人的规划和安排?” 骆修摇头,“没有。” 顾念眼睛更亮:“那可以让我陪你过生日吗?我有特别认真地准备了生日礼物,想亲手送给你!” 骆修停顿了下。 斜后方,卓亦萱冷笑了声,不屑地抱起手臂,等着顾念碰一鼻子灰的糗样。 大约是看出了骆修的迟疑,顾念连忙补充:“没时间也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生日后再给你……哦那个礼物就没办法给你了……” 小姑娘有点失落,声音低下去。 但没到两秒,她又嗖的一下支棱起来:“不过没关系,我还有planB的礼物可以送给你!” 骆修沉默之后,无奈问:“你今天上午一直说要和我说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 “那怎么不早一些提。” “我担心太早的话,骆修先生的生日安排没有确定,会为难嘛。”顾念笑笑,“不管怎么样,有人陪你过生日就好——你明天应该不来剧组了吧,那我先祝你生日快——” “可以。” 骆修淡声说。 空气一寂。 顾念茫然地仰了仰头:“什么可以?” 在卓亦萱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骆修和顾念对视着。 然后顾念回神,原本黯下去的眼睛里像是点起了两簇小烟花似的:“你是说……” “嗯。” 骆修轻叹。 “明天,请你陪我过生日吧,…顾小姐。” “!!” · 顾念没告诉骆修,她要怎么安排他的生日——作为母爱如山的老母亲,亲身给宝贝鹅子过的第一个生日,必须惊喜且有意义。 顾念这么坚信着,然后在9个闹铃的不懈努力下,起了个大早,几乎摸着山区的黑,坐上去镇里酒店的车。 毕竟夏天,又是六月份,临近北半球北回归线直射点时间,天亮得最早。 等顾念赶到酒店时,小镇里人烟已起。 铺着石板的路上响起咔哒咔哒的小推车的声音,吆喝的,叫卖的,带着听不懂的方言,又有着莫名的人间烟火的亲热气。 顾念走在中间,满怀愉悦,她抱着提前准备好的剧组工作人员的证明,通过酒店安保检查,进到了酒店楼内。 骆修的房间一直在7楼。 还是熟悉的717。 顾念站在房门前,拿出口袋里准备好的小碎花筒,在心底排练了一遍祝福语流程。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顾念抬手,轻轻叩响房门。 时间大约过去了二十秒。 在顾念几乎要怀疑宝贝鹅子还没起床的时候,房门在她面前轻轻拉开。 穿着一套浅灰色真丝睡衣的男人撑着门,黑色碎发半湿半干地贴在冷白额上。他的发尾卷翘起来,弧度都透着一丝浴后的性感。 细密的眼睫倦懒撩起,没了眼镜的遮掩,深褐色的眸子里隐着深沉的幽暗。 顾念被这美色蛊住,呆了两秒她陡然回神,手里的碎花筒拉开。 “啪!” “骆修先生生日快乐!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事业红火笑口常开——” 顾念背了一路的100字25词的四字祝福语还没等说个开头,就被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打断。 “骆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 伴着话音,骆修身后,一道熟悉的女人身影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 宗诗忆。 顾念笑容陡然顿住。 扶着门的骆修到此时才回神,他确实是第一次过生日,从未有过先例,也确实没有想到,顾念的第一个惊喜就从早上的突然造访开始。 “你怎么来这么早?” 骆修没应身后的声音,问。 按山里距离和出车难度,她要这个点出现在他房门口,那至少要四点多就起来。 顾念似乎懵住了,看着他身后的女人,又看了看他身上的睡衣和明显浴后的黑色碎发。 然后她继续呆滞。 和小姑娘的眼神对上0.1秒,骆修就知道她误会什么了。 骆修停顿了下,罕有地皱起眉。 “她是来——” “不用解释。” 顾念终于回神。 骆修眉皱得更深。 同样是第一次,他心底冒出一种烦躁的、但又好像掺杂着自责和从未有过的慌张的心情。 复杂得令他整个人的眼神气场和情绪状态都开始混乱。 他紧盯着顾念的神色。 按照他了解不多的“相关知识”里,女孩现在最可能的反应是说完“我不想听”,然后转身跑走。 那他应该…… 骆修没想完。 因为他眼皮子底下的小姑娘不但没跑——她还非常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 然后贴近。 她柔软的气息就轻轻吹拂在他衣领下裸.露的锁骨上,带着灼人的烫度。 凑在他身旁,女孩的声音压得细细轻轻、又异常肃穆。 “你们,做安全措施了吗?” 骆修:“……” 骆修:“?” 渡我 第25章 酒店7楼。 717房门前。 一高一矮两人相对而立,一个没表情地低垂着眼,一个神色严肃地仰着脸。 气氛堪称诡谲。 顾念终于先撑不住了。 为了给宝贝鹅子准备生日惊喜,她睡得太晚今天又起得太早,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么瞪了没几秒她就眼皮酸得想掉眼泪。 顾念揉着眼睛低下头,同时心里哇凉哇凉的—— 看宝贝鹅子这反应估计是忘了,这要是真闹出点什么事,不管怎么处理,那都是给以后红了的时期埋下超级恐怖的定.时.炸.弹啊。 不行,一定得和宗诗忆谈清楚了,两人是要交往还是单纯的都市男女情迷意乱必须划出准确的界限,不能给以后留下话柄和隐患,这也是对双方事业都有利的处理方式…… 在顾念已经考虑到万一以后东窗事发宝贝鹅子应该怎么做的阶段时,房间里的宗诗忆终于熬不住这叫人头皮发麻的死寂,慢慢挪到玄关。 “骆先生,你是不是还有私事要处理?” 又过去几秒,骆修才慢慢从顾念身上挪开了视线。 他侧过身:“嗯,你先走吧。” “好的,那我——” 宗诗忆的目光一直低着,直到话间一抬头,她瞥见骆修浅灰色丝质睡衣上的庆生碎花瓣,懵了。 她印象深刻,经纪人也就是她母亲反复跟她强调过和骆修接触时一定要注意的几个忌讳,其中最严重的一个就是对方的重度洁癖。 那这种程度,是他可以忍受的? 宗诗忆茫然地想着,把目光横移,落到站在门外的女孩身上。 女孩半低着脑袋,正在揉眼睛。 虽然脸蛋被垂下来的长发和手遮了大半,但宗诗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剧组里那个当初替身她的小编剧。 察觉女孩发红的眼,宗诗忆想到什么,心里一惊:“顾小姐,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 “宗小姐。”骆修打断。 “啊?”宗诗忆回头。 骆修眼神薄凉冷淡,他朝门外示意了下:“你可以先离开了。” “好、好的。” 察觉到骆修此时不太友好的情绪状态,宗诗忆没敢多说话,犹豫地看了一眼顾念后才快步走出去。 顾念也在等宗诗忆离开。 这种撞见场面,三人都在场的情况下摊开了说透实在太尴尬,还是能避则避,至于后续…… 顾念还没想完,听见头顶响起个声音:“你刚刚问我什么。” 余光确保宗诗忆已经拐进电梯间了,顾念这才抬头。 她神色严肃:“你们昨晚没被什么人拍到吧?宗小姐在圈内已经有一定的影响力了,难保有没有狗仔在蹲她。从我上楼前来看应该是没有的,那就只需要考虑昨晚——” “顾念。” “……?” 顾念跑远的思绪一下子被拽回来。 她有点懵地仰头:刚刚宝贝鹅子是,直呼了她的名字?他好像生气了?是不是因为觉得她逾矩了? 她好像也确实因为太担心而有点心急了T^T 顾念自省完,蔫耷下眼:“抱歉,骆修先生,我是真的太担心闹出事情会影响你的前途。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管、不会多话的。” “……” 骆修低着眼,眉皱得微紧。 视线里的小姑娘变成了平常看不到他时的模样,又蔫又丧,没精打采的。可能比平常的状态还要严重一点。 沉默半晌,他轻叹了声:“她是今早才过来的。” 顾念:“?” 顾念陷入沉思。 今早才过来的是什么意思?昨天工作太累,需要养精蓄锐,所以两人才在今早…… 宝贝鹅子应该也是第一回被人撞见,觉得不安想寻求理解? 嗯。 顾念心里点头,一定是这样。 思索许久,顾念终于调控好表情,她自觉像一位温柔慈祥、小心安抚不安的宝贝鹅子的母亲那样轻柔开口: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理解。你们都是正值青春的年轻男女,有一些情感或者其他方面的需求这很正常……” 骆修:“……” 委婉是行不通了。 这是骆修第一次有这种被什么人气到发笑、偏又拿对方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抬了抬手,完成了那天在化妆间门外的墙角前,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顾念正慈母般地念叨着,就感觉脑壳一沉。 她懵了下,卡住。 这个感觉是…… 顾念仰头,正对上那双半垂下来的褐色的眼。 “我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将来也不可能。宗诗忆今早来找我,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需要请我帮她搭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情——我表达的足够清楚了吗,顾、小、姐?” “……”顾念僵硬点头。 “你愿意相信我了?” “……”顾念迟疑几秒,再次慢吞吞地点下头。 骆修这才垂眸,也放下手。 他侧过身,半倚在敞开的房门上,让出通进房间的玄关,“先进来等?” “啊,好。” 顾念还在浑浑噩噩的状态,大脑跟着本能,顺着骆修的话走进房间里。 路过浴室时,好像还能闻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水汽中凝结着的,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清香。 等在椅子里呆坐几十秒后,顾念搅成浆糊是的脑袋里终于慢慢找回一点理智。 她不确定地抬手,僵着摸上自己的头发。 所以,她刚刚,是被宝贝鹅子…… 摸头了? …… ??? !!! 虽然和宝贝鹅子再一次拉近亲子距离的感觉很好,但是!被宝贝鹅子摸头杀!她身为老母亲的尊严何在?! 果然鹅子还是没有把她当成可以依靠的妈妈吗呜呜呜。 顾念身陷沉痛,沮丧地抱住那块已经和她很熟了的圆茶几,再次靠着桌边的棱角磕起额头。 骆修听见声音从浴室出来时,眼前就是这格外熟悉的一幕。 他垂眸,掩住淡淡笑意。 “顾小姐。” “?!”顾念嗖的挺直腰板。 “你身体不舒服?” “没、没有啊。” “那是等的时间太无聊了?” “怎么会,也没有。”顾念尴尬不失礼貌地笑。 “那你刚刚是在……” 顺着骆修的视线,顾念瞥向刚被自己用额头祸害过的茶几棱角。沉默数秒,她心虚地用爪儿在桌边摩挲了几个来回。 “我,试试材质。” 骆修眼角几乎被笑意压得弯下来:“那材质好吗?” 顾念一本正经:“嗯,挺好的。完全没有偷工减料。” “怎么判断,听回声吗?” “哎?” 顾念茫然回头,就见骆修抬手,轻轻点了点他自己冷白的额头。 那人落回手也撩起眼,似笑非笑,唇角轻勾。 顾念:“……!” 呜呜呜呜她一定又被鹅子当小学生了T^T 宝贝鹅子不是这样的,妈妈真的是个成熟又称职、温柔还会照顾鹅子的好妈妈啊呜呜呜。 顾·老母亲·念在心底以泪洗面。 骆修没有再逗她,他直身走到立式大衣柜下,打开其中一页长门,修长的指节在木质温润的抽屉上掠过,停在第二格。 骆修弯腰,拉开抽屉,手伸进去。 顾念此时回头,蔫丧着问:“骆修先生是要做什么,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骆修:“没关系,我自己来。” 顾念闻言眼角一抬,抖擞精神起身跑来:“骆修先生不要跟我客气,刚刚误会了你我很抱歉!作为补偿,今天任何可以代劳的事情都让我来吧!” 扶着抽屉,骆修回眸,深褐色的眼睛微微熠动:“你确定?” “当然!” “……” 骆修没有再说什么,他右手已经从抽屉里抽出来,拿着一个触感柔软的黑色真丝袋子,上面分别用中文和英文写一个词。 [吹风机]。 顾念这才想起刚刚看到的骆修半湿半干的碎发,大概是晨起浴后,宗诗忆到访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擦净吹干? 那她给他弄好像不合…… “这件事似乎不方便。” “——?” 顾念心里刚刚冒尖的理智念头,一秒就被叛逆因子跳着脚踩到下面。 都是一家人! 给宝贝鹅子吹个头发而已,能有什么不方便! 她今天一定要让宝贝鹅子感受到她这满腔深厚慈祥又感人的母爱! 于是骆修就见小姑娘停在他面前,撸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胳膊和手腕。然后顾念朝他伸手:“给我吧。相信我,我真的可以!” “……” 骆修垂眸,最终还是妥协。 手里的黑色真丝袋子被他放进女孩掌心。 顾念隔着袋子抱住吹风机,想了想又跑去浴室,从里面挂好的大大小小的毛巾浴巾里选了型号合适的一条。 出来前,她不忘认认真真地把手指尖都洗了一遍。 最后左胳膊臂弯挂着两条干净毛巾,右手握着吹风机,顾念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来了—— 此刻她深以为自己是个洗剪吹一条龙、技巧娴熟的托尼老师。 骆修坐在落地窗边的椅子里,翻着书……不对,翻着《养鹅》等她。 一看见《养鹅》,顾念立刻萎了。 她缓慢挪到骆修身旁。 骆修合上本子,抬眸:“需要我怎么配合?” “不用,”顾念心系《养鹅》,神思恍惚,“骆修先生坐着就行,我自己来。” “?” 骆修一顿。 顾念完全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歧义可怕的虎狼之词,她低垂着眼,表面非常淡定,实际上早就魂游天外了。 手上的一条毛巾被顾念拎起,小心翼翼地盖在骆修的睡衣上,绕了他颈旁一圈披起来。 “嗯,我先用毛巾擦一擦,这样干得更快一点。” 第二条白毛巾盖到骆修头发上。 他眼前一暗。骆修身影微僵了下,垂在扶手下的指节无意识地攥了起来。 朱涵宇和安娜这些跟在他身边一定年限的人都知道,他无法在有第二个人在的空间里入睡。 但他们不知道,这一点的根本原因是骆修无法忍受在黑暗的情况下,身边站着第二个人。 童年所致,这会让他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 但骆修什么都没说。 他慢慢调整呼吸,将情绪压抑下来。 同时,隔着那条毛巾,能够感觉到轮廓比起他的手掌算得上细小的女孩子的手,轻轻在他头发间,带着毛巾揉擦起来。 她很小心,动作很轻,好像怕稍微用点力就会弄伤他似的,连凑近的呼吸都能听得清。 “这样可以吗,不会弄疼你吧?”顾念不安地问。 “……”藏在昏暗里,深褐色的眸子黯了黯,“不会。” 穿过毛巾的遮挡,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低低哑哑的,格外好听。 顾念松了口气,也笑起来:“那就好。我还是第一次帮人擦头发呢,好怕业务不熟练。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一定不能让你有糟糕的体验。” “…第一次?” “嗯,”顾念本能地诚实答了,“怎么了。” “没给你男朋友擦过?” “——” 顾念一顿。 哦豁。 她早就把她之前为了给宝贝鹅子建立伟光正形象而瞎扯的这个有男朋友的设定给忘了。 顾念心里慌得一批,面上稳如泰山:“嗯,我和我男朋友已经认识很久了,不,不会做这种事情了。” “……” 没回应。 顾念心里流泪。 宝贝鹅子不会是猜到她在说谎了吧,她还没来得及建立完善的好妈妈形象,难道已经要就此塌了诚实的角柱了吗? 不等顾念想好怎么补救,她就听见毛巾下传来一声轻笑,低低淡淡的,又带着莫名的凉意:“顾小姐真的开诚布公,一点都不想掩饰是么。” 顾念:“?” 是不是鹅子大了,她怎么总跟不上他的思路拐弯了。 像每个努力消灭和孩子代沟的老母亲那样,顾念茫然而坚定地点头:“当然,诚实是好事情,我不想欺骗骆修先生。” ——如果有选择的话qwq。 骆修沉默半晌,垂了眼。压着眼底那丝暗中挣扎翻涌的凶恶波澜,骆修淡淡轻嘲:“顾小姐对感情的态度,真是豁达开放得让我惊讶。” “豁达?” 顾念再次茫然。 难为了自己大脑数秒之后,她脑海里灯泡一亮:“啊,你是说刚刚我在门外误会的那件事吧?嗯,就算不是误会我也能理解的!年轻人嘛,正值青春躁动的时期,抵挡不住外界的诱惑,会有冲动在所难免。这很正常,很正常。” “……” 有毛巾的遮蔽,再加上骆修背身在她的盲区,顾念完全没办法看到男人此时的眼神和情绪—— 如果能触及骆修此刻眼底幽暗的真实情绪,那她一定会慎重考虑、三思而后言的。 可惜她不能。 所以她不但没有三思,还在目光第N次瞥过那个就放在骆修手边的深褐色的《养鹅》时,自认为冒出了一个机智的点子。 顾念酝酿了下:“骆修先生。” “嗯。” 顾念:“虽然这样说很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如果今天能陪你过个让你心情不错的生日,那你能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 骆修垂眸。 就卡在那个话题后的愿望,她还真是诚实得迫不及待。 他不可能答应。 但是在毛巾外的安静里,仿佛能够想象出女孩用平常期盼的眼神望着她的表情,骆修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 “好。” “!谢谢骆修先生!!”女孩欢欣的声音传回来。 骆修:“……” 说完那个“好”字的一瞬间他就醒神,但答应了再反悔并不是他的风格,所以骆修只能克制着语气,问:“是什么愿望。” 顾念隔空看了一眼即将回归她怀抱的宝贝《养鹅》,又快乐又灿烂又害羞。 “可能会比较无理,现在说有点难以启齿,还是等晚上给你过完生日再说吧!” 骆修:“…………” 渡我 第26章 顾·新晋托尼老师·念认认真真帮骆修吹干头发后,就自觉跑去酒店房门外等他换衣服了。 小助理朱涵宇惯例卡着7点来给骆修送早餐,然后见到了房门外等候的顾念。 朱涵宇意外停下:“顾编剧?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念听见声音,回头,见了朱涵宇后她灿烂一笑:“我在等骆修先生啊。” “?”朱涵宇愣了下,“你等他干什么?” “当然是请他去吃生日早餐了。” “??” 朱涵宇被这信息量震住,第一反应是提了提手里的早餐袋:“你请他吃早餐,那我干什么?” 顾念拍他肩膀:“你今天带薪放假,我替你一天工作,开心吗!” 朱涵宇:“不工作当然开——等等!” 顾念被他吓了一跳,警觉地缩回手:“怎么了?” “你刚刚说什么早餐?” “唔,生日?” “你知道骆哥今天过生日??” “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 顾念心虚地飘了飘眼神,《养鹅》还没拿回来,她当然不能说是从他这里知道的。 几秒里头脑风暴后,顾念从容转回去:“嗯,剧组那边要接受演员的资料表,是你们公司发过来的。” 朱涵宇皱眉,显然是信了:“剧组的人事组怎么连这种信息都泄露出来了,这也太不负责了……” 嘀咕完以后,小助理轻蔑地一抬下巴,看着顾念说:“就算你知道了骆哥的生日、专程一大早就来门口堵他也没用,他是不会和你出去的!” 顾念:“为什么?” 小助理想都没想:“当然是因为我们骆哥从来不过生——” 话声未落,两人面前虚掩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换上一身白底浅纹衬衣和休闲长裤的男人走出来。 小助理扭头,瞠目结舌。 在沉默里对视数秒后,他才喃喃地问:“骆…骆哥,你今天这是要,出门吗?” “嗯。” “可今天不是——您打算去哪儿啊?” “……” 骆修没说话,回眸落向身侧:“我们今天去哪。” 顾念没察觉这话里少了的称呼和多了的代词,她竖起一根食指:“先带你去吃镇上最最最最好吃的早餐!” 骆修点头,对小助理说:“去早餐店。” 小助理:“…………” 他听得到!他又没聋!! 小助理咬牙切齿神色狰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看那个再看看这个,最后他心一横,大着胆子拉住骆修到一旁。 还没停下,他已经感觉到骆修皱着眉钉在他手上的目光。 骆修:“手拿开。” 小助理:“…之前顾念拉您您都没嫌弃她QWQ!” “这两者间有因果关系么。”骆修垂眸,眼神很漠然。 “……没有。” 被伤透了心还没足够大的胆子的小助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手。 骆修拉平了衬衫袖口的褶皱,然后他才撩起眼:“有话就说。” 小助理:“您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骆修:“6月16。” 小助理:“那您还记得今天是您的——” “生日,”骆修打断,“你想说什么。” 小助理含恨:“您真的不能再被这个狐狸精勾着跑了!您忘了您自己说的从不过生日了吗?” “嗯。” 骆修敷衍应了,他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睫毛细密搭下阴影,侧颜看起来近乎淡漠。 小助理不死心地问:“您真要去啊?” “我答应她了。” “但是以骆哥你的手段,就算答应了,在不主动违约的前提下让事情没法进行的方法应该有很多很多种吧?” 骆修:“大概吧。” 小助理急忙道:“那您赶紧出个法子呗!她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又明显对您图谋不轨,如果真牵扯到一起闹深了传出去,那对您的名誉——” “你很了解我?” 缠着一丝低低哑哑的笑腔,那个莫名凉人的声音响起。 小助理僵住。 到此刻他才惊觉,他和表面温和无害好像对什么都很随意的骆修相处惯了,已经有点忘乎所以了。 连他只是骆修的助理、应该是他听骆修的而不是骆修听他的这件事都快忘了。 小助理懊恼低头:“对不起骆哥,我、我就是着急了,怕您这边出什么流言,那安娜姐肯定会恼火我办事不力的。” “没关系,你跟在我身边两年,确实比较了解我。”骆修淡淡一笑,“不过既然这样,你也应该知道……” “?” 小助理茫然地抬了抬头。 然后他看见了金丝眼镜后,微微勾起的眼角下那双褐色的眸子,是冰冷的琥珀石似的质地。 这样一双漠然的眼,那人却又垂着睫睑淡淡地笑—— “我的道德感一向不高。” “…………?” 小助理懵住。 他呆呆地看着骆修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回到那个等在原地的女孩身旁。女孩朝他们老板笑了下,说了什么,然后他们老板也笑了。 和面对他还有其他任何人时,那种面上在笑、眼睛深处的情绪却冷寂进骨子里的感觉不同,他们老板在望着那个女孩的笑意里时好像是鲜活的。 连眼底的情绪都是有颜色的。 一直等到两人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小助理才反应过来,揪着头发蹲下去:“啊啊啊——老板你对谁动凡心不好,为什么要对一个快要成有夫之妇的狐狸精动凡心啊!!” 长廊寂静,无人回答。 某个瞬间小助理突然想起什么,跳着脚蹦起来,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去。 等对面接通,小助理再也忍不住情绪地鬼哭狼嚎了一嗓子—— “安娜姐,出大事了!!” “……” · 直到走进小镇炊烟袅袅里,踩上高低不平的石板路,顾念犹然觉着身后还飘着那束幽怨目光似的。 她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怎么了?”骆修察觉,问。 “没事,”顾念犹豫了下,转回来,“我们把朱涵宇一个人扔在酒店,没关系吧?” “会有什么关系?” “额,倒不是别的问题,就是觉得我们走之前,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一个被我当面抢走了新婚老公的妻子……” 顾念越说越轻声,某一秒,她心惊胆战地抬头,然后正对上骆修温润的褐色眼眸。 骆修无比平静,从容淡定:“我不是gay。” 顾念:“……” 顾念立刻扬起小仙女的笑容:“啊哈,哈哈,骆修先生你真会开玩笑,怎么突然这样说?” “因为你刚刚就是这样在心里猜我的,”骆修淡淡回眸,似笑而非,“我说的有错么?” 顾念:“……” 很想否认,但是被宝贝鹅子这么漂亮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她好像连说谎能力都丧失了。 顾念只得含泪点头:“对不起骆修先生,我不该这样揣测你,实在是朱涵宇的眼神太有怨念了。” 骆修:“他的怨念另有原因。” 顾念抬头:“咦?什么原因?” 骆修却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笑了笑不肯说话了。 顾念很想追问,但在那之前,她已经在视野里看到熟悉的招牌。 天大地大,宝贝鹅子生日最大! 其他无关事情还是先扔开好了。 顾念成功安抚了自己的好奇心,她眉开眼笑地往前走了几步,指着那个古色古香的招牌,回过身面对骆修。 “骆修先生,我说的那家早餐铺子到了,就是这里!” “嗯。” 两人并肩走进那家店面不大的早餐铺。 和招牌的设计风格一样,这间早餐铺的店内装修也有种朴素复古的感觉。没有上过明显漆胶的桌椅还透着淡淡的木香,看上去的质感也很舒服。 镇上节奏很慢,年轻人大多出去务工了,留在家里的都是些老人,极少数会出来吃早餐。 再加上时间还早,店里几乎没什么人,只隔着稍远有一桌。 顾念拉着骆修落座,熟练地拉了一下桌旁垂下来的细绳。 “当啷。” 一声轻响从门帘后传出来。 没多久,就有个挽着头发打扮干净的中年女人掀开帘子出来。 看到店里新来的客人,中年女人笑了起来,她操着一口带着点方言味儿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顾念打招呼。 “小念姑娘,你又来了?噫,今天还带了朋友?” “是啊老板娘,你们家的早餐太太太好吃了,我都想搬着被卷住你们这儿了。” “那当然欢迎撒。” 顾念和老板娘熟练地聊了几句后,就转过来跟骆修介绍了一下他们店铺的特色早餐,问过他的意见才点了单。 等老板娘去后厨忙着准备,顾念听见骆修问:“你来过很多次?” 顾念回头:“对啊。” 骆修:“拍摄片场离这里很远,一趟至少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的公共车程……你专程来这里吃早餐?” “算是,够吃货吧?” 骆修无言。 顾念绷着脸,但最后还是没忍住笑起来,“其实我是来踩点的。从上周我就在筹划,如果今天陪你过生日,那要怎么安排流程——镇上的早餐店我都吃过一遍了,这家是我最最最喜欢的!” 骆修一顿:“为今天踩点?” “嗯!” “你不担心我今天另有安排?” “担心过好几回呢。不过担心以后我就想,万一的万一里你能答应,那不就太值得了?” 说话时顾念托着下巴,笑得眼角眉梢都飞翘的、完全掩饰不下的模样。 骆修怔望着她。 顾念被盯得呆了下,摸摸脸颊:“我脸上有什么吗?骆修先生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骆修回神,淡淡敛眸:“没有,只是觉得你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样。” “嗯?哪不一样?” “今天格外活泼些。” “啊,这个啊……” 顾念转回去,她的声音很轻,却无比诚挚和认真,带着笑。 “能陪骆修先生过生日,这一天我想过很多次很多次。现在竟然真的实现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 他应该,知道。 骆修望着女孩的侧脸。 就算昨天和今天的之前不知道,那他现在也知道了—— 那些真实的欢愉无法遮掩,也无法伪饰,笑意止不住的,好像要从她眼底开出花儿来。 那么美的花。就算花瓣下藏着毒刺,他也想紧紧攥进掌心里。 · 早餐之后,顾念领着骆修坐着提前安排好的包车,在镇里逛了一大圈。 每个地方都是她提前一周体验过的景点,熟悉程度堪比镇内导游,专业之外还友好热情。服务宗旨是宾至如归,给你妈妈般的慈爱关怀。 当然,最后这条她没敢跟宝贝鹅子讲。 临近中午,手机记录的行程表里,最后一项已经画上代表完成的对勾。坐在回镇里的车上,顾念托着下颌算了一下时间,回头。 “骆修先生,我在镇里酒店的午餐订桌是12:30,现在还有半个小时,我们是直接过去,还是……” 骆修听出顾念还有别的心思,“你有想去的地方?” “是陪你过生日,所以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安排的。然后我在想的这个地方不在计划里,不知道你想不想去。”顾念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 薄薄的镜片下,骆修眼底情绪轻晃了晃。须臾后他垂眸,只见得到唇角噙着似温和的笑。 “什么地方?” 顾念抖擞精神,眼睛晶亮地说出那两个字:“寺庙!” 骆修:“……” 骆修:“?” 十分钟后。 送两人回到镇里的包车停在了小镇内一家颇有些灵名的寺庙外。 顾念和骆修下车。等顾念跟司机打过招呼回来,骆修也从寺庙的台阶前收回视线。 “你信佛?” “当然不信。”顾念顺口接了,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朝骆修一笑:“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主义者……嗯,在寺庙前说这种话会被人打吗?” 骆修淡淡一笑,他侧身望向庙门:“那为什么想来这里?” “虽然我不信,但是听说圈里人都很信这个的。”顾念一本正经地抬起手,拍了拍骆修的肩膀,“多来庙里上上香,说不定骆修先生就能嗖的一下红起来啦?” “……” 骆修回眸。 小姑娘正仰脸望着寺庙,一副踌躇满志的架势,看神情好像已经在畅想他火起来的样子了。 倒是搭在他肩上的手,细细白白,近距离看,指甲下还透着淡淡的粉。 顾念畅想完宝贝鹅子的美好未来,回过头才发现骆修正侧着脸垂着眼,盯着她放在他肩上的手看。 顾念连忙抽回手举到身旁:“抱歉抱歉,我忘记你的洁癖了。” 骆修眼睫一扫,“没关系。” “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顾念说完反省了一下,自己最近好像不止一次逾矩过。顾念心虚,连忙保证:“以后未经允许,我一定一定一个手指头尖都不会碰骆修先生的,你放心!” “没关系,你可以碰。” “…哎?” 顾念怔忪回头,有点不确定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像她听到后的感觉那样…… “你不是我的朋友么,”骆修淡淡撩起眼,褐色的眸子在光下润着温和无害的笑,“既然是朋友,那不需要允许,你可以随便碰。” “……” 顾念懵了好一会儿。 因为是朋友,所以可以随便碰他?好像哪里怪怪的,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等等。 宝贝鹅子这是、亲口承认她是他的朋友了? 反应过来,顾念的脸兴奋得迅速红了起来:“对,骆修先生和我当然是朋友了!” 一万个小人儿在顾念心里欢呼雀跃—— 朋友都做到了! 做妈妈还远吗! 两人并肩走向庙门。 小姑娘的背影欢快,走着走着就想跳起来似的,几乎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等身后的人,拉平进度。 骆修跟在她身旁,背着光的眸子藏在碎发下的阴翳里,看不清情绪。 女孩欢快的声音绕在他身边。 “骆修先生,所以你和你的朋友们相处的时候就没有洁癖的问题了,是不是?” “嗯。” “那就太好了!” “好什么。” “因为我总担心你和家人朋友在一起也会犯洁癖、嫌弃他们,或者从来不靠近,这样时间久了会没朋友的。那你总是一个人,不就太孤单了?” “…嗯。我不嫌弃他们。” 如果这话能传到乔西和安亦两人的耳朵里,那大概率只会换回来两声冷笑—— 不嫌弃? 不嫌弃个鬼。 · 临近傍晚。 顾念带骆修一起去体验了镇里傍山的缆车项目。 他们坐的是最后一趟,六人座的缆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顾念和骆修一人一排,相对而坐。 脚下是故意做成半透明的效果,借着晚霞余晖,能看到翠绿的丛林在他们脚下一点点拔远。 顾念靠在椅子里,晃了晃脚尖,然后她抬头看向身旁的玻璃外。 晚霞的余晖从天尽头铺洒过来,给天边的残云描上火红的金边。缆车车厢慢慢升起他们的视野,那些云也好像一点点烧过来,璀璨绚烂。 “好美啊。” 顾念眼睛不眨地看着天际,眸子里熠熠地亮。 骆修闻声回眸,他目光在顾念脸上停留,然后顿住。 几秒后,望着女孩微红的眼圈,骆修僵了下:“你怎么了?” “…啊?”顾念回头。 不是错觉。 骆修望着女孩眼底微微闪烁的泪花,皱眉,不确定地问:“你是因为景色,所以……?” 他示意了下眼睛。 顾念终于从情绪里抽离,她破涕为笑:“啊,对不起,是不是显得很神经病。” 骆修心里稍松。 理智和思考能力回归后,一两秒他就得出结论:“你应该是属于,高敏感人群?” 顾念意外抬眸:“骆修先生也对这个有了解吗?” “嗯,在人群里占20%左右的比例,感知神经区域比较发达,对外界的触发条件,无论良性还是恶性,都比普通人敏感得多,所以非常轻易就会被外部环境触动,也更容易共情。” 骆修说完,稍微停顿了下:“很适合你的职业。” 顾念莞尔:“骆修先生这么了解,难道你也是?” “我不是。只是了解过。” 骆修隐下心声。 事实上,如果一定要给他做性格界定,那他大概属于和高敏感人群极端相反的类型—— 淡漠,无欲,缺乏同理心,更几乎没有主动自发的共情能力。 伪装共情,这个他更擅长。 顾念没察觉,她歪过头笑了起来:“那真的很好。虽然可能有助于演员的演技提升,但我一点都不希望骆修先生同样是高敏感人群。”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圈里的话,面对同样的舆论压力和责难,高敏感人群一定是最容易达到承受极限、然后崩溃的那种类型。” 不知道想到什么,女孩面上的笑淡了淡,像水染上画布,洗去一层浮色。 但她很快就抖擞地转回来,眼睛晶亮地望着骆修:“所以我希望骆修先生永远、永远都不需要承受那样的事情,希望我可以把你保护得很好,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 缆车将行至山巅。 顾念连忙抱起双手,阖上眼:“听说到山顶的时候许下一个愿望,那就一定会实现,不过每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哦——就快到了,骆修先生也快快准备!” “好。” 骆修应了,却没有动也没有闭眼。 他只是靠在夕阳的余晖里,不眨眼地、紧紧地望着女孩的身影。 她阖着眼,在笑。 好像想到什么很快乐很美好的愿望。 骆修问:“你要许什么。” 顾念紧紧握着手,虔诚得不肯睁眼:“我要许愿,骆修先生一生幸福美满。” 骆修叹气:“不是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嗯,镇里人是那样说的。” “那怎么不留给自己?” “因为,”女孩抱着手阖着眼,轻笑起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而且希望你比任何人都幸福。” “……” 凡事所出,必有其因。 骆修知道。 就像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抱着某种目的接近他的。那时他觉得无聊,所以进了她的局,想看一层层剥掉壳子以后,藏在核里的那个目的是什么。 但现在,他不想知道了。 不管有多少人同样被这花丛吸引、不管有没有人先他一步、被毒刺刺穿手掌倒在花丛下。 现在他只想要这丛花,成为他的。 他一个人的。 …… 山顶已至。 咔哒一声,缆车车厢短暂地停住。 顾念还紧紧握着手,非常虔诚还有点紧张地开始许愿。 安静几秒后,她阖着眼笑起来:“我许完了!骆修先生你呢?” “我的愿望么。” 骆修望着阖着眼一无所知的女孩,褐色眸子里一点一点刻下她的身影,最后烙成最深的那抹。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找到了。” *** 更新时间变动,宝贝们看下作话 渡我 第27章 缆车将两人送回山腰的起点。 从那个玻璃罩似的缆车车厢里出来时,棚外的天空已经擦黑。缆车的工作人员好心提醒:“下山的小路两旁都有路灯,不过你们还是小心些。” “好的,谢谢。” 顾念和工作人员告别,走回骆修身边,她仰起脸笑:“还剩最后一个生日惊喜了,骆修先生。” 骆修顺着她问:“是什么?” 顾念眨了眨眼:“既然是惊喜,那当然不能现在就告诉你——走吧,我现在带你去看。” “好。” 从缆车区出来,他们走上工作人员说的那条下山的小路。路铺得很平整,填了水泥,坡度也缓,两边还有单层很矮的石阶。 路灯是复古风格的造型,形状上有点像从前的煤油灯,颜色也是柔和微醺的黄,衬在这样的夜晚里格外有情调。 唯独…… 顾念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下。 她千算万算,唯独把夜里的山区会有多冷这一点给忘记了。明明白天还是进了空调房就会像去了天堂一样的暑夏,但一到晚上,就仿佛是城市里的深秋,或者初冬。 风一吹过去,往骨子里渗的冷。 顾念想起什么,立刻回头。 她冻感冒了没事,骆修可不行。今天是他生日不说,明天下午剧组还有他的拍摄呢,带病上阵可就太惨了。 好在她记得骆修出来的时候穿了件蓝色的休闲西装外套,应该还能挡些寒风…… 顾念刚转回去一半,正见着一道影子贴靠到眼前。她心里一惊,本能往后一退,却忘了这里还是下坡的山路。 虽然坡度缓,但也架不住预计之外的踩空,顾念重心失衡向后—— 在惊惶冒出来前,她后腰一紧,跟着被那股力道往前一拉。 “砰。” 撞得鼻尖都酸的闷响后,顾念的身影止住。 路灯下,两条影子紧紧地贴在一起。 “没事吗?” “……” 顾念撞得七荤八素的意识里,捕捉到一道来自头顶的声音,“没事,我,谢谢……” 她揉着撞得发酸的鼻尖抬头,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眸。 顾念舌尖打了结。 这也太太太……太近了! 路灯在旁投下清影。 骆修正弯着身低下头,细碎的黑发遮在他冷白的眼角处,不知道是路灯的光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在他细长的眼角留下淡淡的红痕。 近距离看那人鼻线更出众得过分,薄薄的唇瓣微微张着,透出一点殷红的色泽。 就着他的垂首,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到极近,近到顾念刚刚抬头,都觉得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擦过她的额角。 顾念屏住呼吸,僵硬地挪下目光,落到那条紧紧环在她腰后的手臂上——托它的福,两人现在几乎是贴靠在一起的姿势。 顾念一时想挣扎,又怕惊了骆修。 她只得僵着身影轻声:“骆修先生,你——” “抱歉。”那人低声应下,他瞳孔里有些虚,像是在捕捉她的身影,“刚刚在缆车里摘了眼镜,现在看不太清……你还好吗,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念陡然回神。 对哦。 从第一回在717近距离接触她就发现了,宝贝鹅子好像是那种摘了眼镜就人畜不分的重度近视。 那次被卓亦萱碰掉眼镜,他就一直乖乖站在墙边上,掉在地上的眼镜还是她给他找回来的。 换句话说,这种近距离的僵硬和尴尬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感受得到,导致这个场面的宝贝鹅子什么都看不清,完全是为了保护她嘛。 顾念长松了口气,笑:“我没关系的,谢谢。” 骆修垂下手,退开半步:“我刚刚是不是太失礼了?” “怎么会?”顾念连忙摆手,绝不给宝贝鹅子自责的机会,“是骆修先生你救了我啊,要不是你上来拉住我,那我说不定都要从这里滚下去了。” 顾念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漫长又曲折的山路让她心里一抖,原本只是为了减轻骆修负罪感的语气顿时真诚了无数倍—— 她回过头,半是玩笑道:“你现在是我救命恩人了。” 骆修从裤袋里摸出折叠眼镜盒,取了眼镜戴上,然后他歉意地垂了眼:“但你好像是被我吓到才往后退的。” “?”顾念反应过来,“啊,刚刚的影子是你?” “嗯。” 顾念笑了:“没事,是我自己太胆小了,不过骆修先生刚刚是?” 骆修垂眸抬手,示意了下臂弯间挂着的休闲外套。 “夜里风凉,我只是想给你披一下外套,没想到会吓到你。” 他说话时垂着眼,睫毛在清挺出众的鼻梁旁投下淡淡的阴翳,神色里好像藏着点自责的低落。 顾念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呜呜呜宝贝鹅子也太乖太听话太叫人心疼了吧? 顾念差点没忍住母爱冲上去抱一抱摸摸头。所幸,最后关头她还是靠残存的理智忍住了。 顾念上前:“我没关系,你快把外套穿回去。明天你还有拍摄呢,万一着凉影响了拍摄,导演该责怪你了。” “在你眼里,我好像一直弱不禁风?” “啊?没有,只是……” “那就把它穿上。” “可我穿了,你怎么办?” “你不穿我也不会穿的。”骆修低声,似笑非笑,“女士冷得发抖,男士却只在旁边看着——这样下山,我会被所有路过的人瞧不起的。” 顾念认真想了想。 有道理哦。 “那好吧,谢谢……” ‘你’字没来得及出口,带着某种骆修身上特有的木质清香,那件蓝色外套在她身后甩开,然后罩了上来。 “伸手。” 隔着极近的距离,空气被压成薄薄的一片,然后被胸膛里的声音轻轻震荡,入耳时磁性低沉。 顾念呆住,视线也僵在原本的水平位置。白色的衬衫在路灯下透出半透明的质感,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起伏在她的眼前。 她脑袋好像被什么搅成一团浆糊似的,混沌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清晰想法却是:她好像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过,白衬衫一定要有漂亮的胸肌撑起来才好看,果然是这样。 第二个想法说,宝贝鹅子好像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清瘦,而更接近于女孩子们最喜欢的那种穿衣显瘦、脱衣…… 停! 在想法到达危险的悬崖边缘前,顾念及时刹车。 她晃了晃脑袋,惊慌。 顾念你清醒一点!你可是个坚定不移说好了母爱永不变质的妈妈党! “怎么了。” “!” 突然低下来的温和声音叫回顾念的神智,她紧攥着身上这件染着陌生气息和温度外套,抬眸笑笑。 “没什么,我们快下山吧?” 骆修深望了她一眼,睫睑轻扫,那点细碎幽暗的光掩下去,重换上温润无害的淡笑。 “好。” · 最后一个惊喜布置在山下小馆里。 这里是小镇上蛮有名的休闲小馆,从外面看模样像个旧时的酒楼,楼后又有几处代表不同功能区的古色古香的院子。 顾念看起来轻车熟路,骆修却是第一次来。 拍摄地选的这片山区游人不多,这会又还没到节假日的旅游高峰期,这间小馆里也还算清闲。 顾念和骆修进楼来时,一楼的大堂里除了坐堂的前台,只有三位客人。 其中两位似乎是一对小情侣,抱着一本类似介绍册子似的东西凑在一起研究,另一位女客人是单独,好像在等什么人。 顾念进来后从包里拿了一个小木牌在手里,前台抬头看向两人要说话时,顾念拿起来晃了晃:“有预定。” 对方点头:“欢迎。” 说完视线就又压回去了。 上楼前,顾念犹豫了下,不好意思地转向骆修:“你能在这里稍等我一下吗?” 骆修抬眸:“?” 顾念指了指楼梯:“我想上去确定一下,准备工作是不是还好。” 骆修了然点头:“我在楼下等你。” “好,我很快回来!” 小姑娘话没说完就转身跑掉了,背影情况得像只飞上楼的蝴蝶。 从相识至今,骆修还没哪次见她像今天这样活泼爱笑。尤其听小助理说,他不在眼前的时候,小姑娘总是蔫头耷脑,没睡醒或者没充电似的。 【能陪骆修先生过生日,这一天我想过很多次很多次。现在竟然真的实现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看着那个没几秒就飞上楼去的影子,骆修不禁垂眸,莞尔。 真有这么高兴么。 正此时,沙发上坐着的小情侣中的女孩抬头,无意瞥见骆修以后她就挪不开眼了,拽着她男朋友袖子晃。 “你快看,那个帅哥好帅啊。” “有我帅吗?” “??你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睁眼看看嘛,摸着良心,你说他有没有你帅?” “咳……我听说这个镇里最近来了个剧组,估计是个小明星吧,普通人有没时间保养美容化妆的,哪可能长这么好看?” “你就是嫉妒人家。” “……” 小情侣的话声时高时低,偶尔入耳,骆修并不在意。 他低垂着眼站在楼梯旁,裤袋里的手机在某一秒震动起来。骆修抽手扫了一眼,是个没备注的号码。 卓亦萱的电话。 骆修并不想记得,可惜他的记忆能力大概属于被动技能。更何况今天在顾念在他身旁时,这个号码的来电他就已经见过几次了。 骆修抬头,望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楼梯,他抬手将电话接起。 对面女声恼怒:“你终于接电话了!” 骆修声线平静:“我不拉黑你是因为骆家和卓家还有过几年交情,但我耐性不是无穷无尽。” “我——我不过是着急,才给你打了几通电话。” “有事?”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你跑哪里去了,我去你房间找你几回了你都不在?” “……” 骆修没说话。 第一次在食堂和顾念一同出现,那时候他可以轻易用一句无关痛痒的维护,把顾念推到卓亦萱面前去做他的挡箭牌。 但现在,或者可能更早一点,他就已经做不到了。 然而卓亦萱也不傻,她连续打来这么多通电话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验证她心底那个不安的猜测—— “你真跟那个小编剧待在一起?还待了一整天?!” 骆修皱了下眉。不过很快他眉眼间情绪就淡下来,声音也平静无谓:“嗯。” “为什么!她有什么好?她不过是个要靠卖剧本维持生计的小破编剧,她不可能、她凭什么跟我比!” “因为我不想见到你。” “——” 对面话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卓亦萱才咬牙切齿地开口:“果然,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看上她了,你就是借着她想疏远我!但我是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你等着吧!” 电话挂断。 骆修懒洋洋地垂下视线,将手机放回裤袋。 之前拿她做挡箭牌。 现在给她做挡箭牌。 一报还一报么。 骆修眼角勾起一点淡淡笑色,他回眸望向身后楼梯。恰在这时,旁边那对小情侣的话声又传回他耳边。 “…楼上全是情.趣套房?真的假的啊,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真的,我朋友之前带他女朋友来过。” “哇,这镇子里这么刺激的吗?” “怎么样,今晚要不改住这边?” “去你的,真讨厌!” 情.趣…套房? 骆修眼神微妙地抬眸,望向顾念跑上去的木质楼梯。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几乎是他这边视线刚抬起,楼梯上边的尽头就晃出小姑娘的身影。 “准备好啦,”顾念洋溢着笑,一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朝骆修招了招,“你可以上来了。” “……” 骆修停了两秒,垂下眸上楼去了。 直等到两道背影都消失在楼梯上,楼下那对沙发里的小情侣笑作一团,嘀嘀咕咕地议论着什么。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女客人终于忍无可忍,她敲了敲茶几。 “哎。” 小情侣被打断,茫然抬头。 女客人不爽地指了指外面:“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情.趣套房是斜对面的那栋楼,去年打.黄.扫.非,他们已经因为非法经营吊销营业执照了。” “啊?” 小情侣发出失望的叹息。 与此同时,三楼。 楼梯口拐出来,顾念从身后“变”出来一条长长的黑色丝带,然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朝骆修笑:“为了人为增加惊喜性,我只能出此下策了——骆修先生,能麻烦你配合一下不?” “……” 骆修没说话,侧回身来,低眼望着她。 他站在背光的地方,褐色眸子里情绪幽沉,不说话的时候,顾念也没法分辨他此时的情绪。 那点细碎而罕见的挣扎在骆修眼底闪烁了下,最后他慢慢垂下眼。 终是妥协。 “好。” 顾念笑颜一展。 她举起手里的黑色丝带就想帮他缠上,但比量了下,顾念发觉以两人的现实身高差距,她很难完成这个高难度挑战。 “啊,骆修先生我们去楼梯那边吧,我帮你把丝带缠上。” “嗯。” 一直站了三级台阶才达到合适高度,顾念小心地趴在骆修肩后,等骆修将眼镜摘下后,顾念拿丝带绕过他阖上的眼,然后在他脑后轻轻打了个单蝴蝶结。 “好了。”顾念笑起来,“这样从后面一扯就掉了——走吧,我们去看给你的惊喜!” 顾念说完就想往走廊里绕,但紧跟着她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转回来:“你是不是看不见?” 骆修闭着眼,微微侧低了头,薄薄的唇线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你说呢。” 顾念怔了下。 几缕细碎的黑发挣脱了丝带的束缚,垂下他的额角。骆修白得近冷淡的肤色和丝带的乌黑对比出强烈的反差,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性感。 这样一张美人脸,这样不设防地任她缚上双眼,随她带去一个未知之地。 这是多么深沉的…… 鹅子对妈妈的信任! 顾老母亲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想都没想,抬手勾住骆修的手,让他握着她的手腕。 “骆修先生,跟我走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 安静的走廊里,两道身影走得不疾不徐。 然后停在一扇虚掩的门外。 顾念小心翼翼推开那扇门,牵着骆修进到房间里。 她轻吸了口气,侧过头问:“你准备好了吗?我要拆带子了哦。” “嗯。” 顾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骆修握着她手腕的力量,仿佛在进门起变得重了几分。 但顾不得多想,顾念在骆修身后垂着的黑色丝带上轻轻一拽。 哗。 丝带落下,骆修睁眼。 重归的光明带来晃人的晕环,他尚未能完全清晰地视物,就听见几个碎花筒同时在身周不远处打响—— “啪,啪,啪。” 漫天的礼带碎花金粉银粉里,剧组那一张张半熟悉半陌生的面孔包围在整个房间里,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骆先生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七嘴八舌的祝福声后,不知道哪个五音不全的起了个头,整个房间在欢笑声里陷入生日歌的和声海洋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骆修:“………………?” 多人生日party的热闹,大概只能用人声鼎沸一个词来形容。 顾念趁骆修被大家起哄切蛋糕的时候,提前跑出来跟店老板致歉,征得对方的理解后才回了房间。 没想到刚进门,她就见到了她的惊喜主人公站在门旁,靠着墙面低垂着眼,唇角还噙着笑。 顾念没见过骆修这样笑,不知道是灯火映衬还是情绪所致,莫名有点危险,又脱了疏离清冷,妖得勾人。 顾念想起什么,碎步挪上去,捧起小仙女的笑:“骆修先生,今天给你准备的生日你喜欢吗?” 骆修望她。 顾念燃起希望:“那我们之前说好的,我那个愿望……” 骆修:“抱歉。” “哎?” 顾念抬头,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脑袋被人用力又克制地揉了一把。 擦过耳际的声音压得低低哑哑的。 “说过吗?我忘了。” 顾念:“……” 顾念:“??” 渡我 第28章 顾念摸着好像还残留某种温度的额发,陷入了怀疑人生的迷茫中。 宝贝鹅子单纯善良又待人亲和,她以为这种性格的人都是很喜欢交朋友、跟人相处的,过生日也一定习惯了有很多很多朋友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身旁。 但是好像…… 顾念迟疑地抬头,瞄了一眼房间中央。半靠坐在桌边,男人手里晃着只香槟杯,眼神懒散,唇角淡淡勾着笑。 旁边围着他搭话的几个女演员笑靥如花,腰肢扭得水蛇一样。 “嗨,大功臣,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 顾念身旁的沙发一陷。她回过头,见是江晓晴就又垂回眼,懒洋洋地吱了声。 “怎么了,兴致不高啊?”江晓晴玩得尽兴,撞撞她肩膀,“我都没想到你能请得动剧组里这么多人,果然母爱的力量是伟大的啊?你这肯定费不少心思,怎么还不高兴呢?” “不是我不高兴,是……” “是什么?” 顾念抿了口柠檬汁,小声:“我感觉我宝贝鹅子好像不太喜欢今晚这个安排。” “嗯?不能吧,现在的年轻人里还有不喜欢当主角的吗——哦除了你这个怪咖以外。” 江晓晴转了转头,在场中找到骆修的身影。 看了两秒她开口:“没有啊,骆修不是还在笑嘛,我看和那几个女演员也聊得还行。” “唔。” “不过讲道理,你儿子这外形条件是真的绝。” “嗯?” 这话题转得突然,顾念茫然抬眼,不等看清江晓晴表情,就被她趴到自己耳边上,带着酒味儿往她耳朵里呼气:“你看他脚踝。” “?” 顺着江晓晴的话,顾念下意识瞥过去。 骆修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西装,就着靠坐桌边的姿势,深蓝色的长裤裤脚被拎起几公分,露出一截冷白而线条凌厉的脚踝,性感得很。 江晓晴:“这线条感简直杀我,呜呜呜你儿子太绝了,我也想嫁给他!” “——?” 顾念“吾家有鹅初长成”的欣慰表情没能维持一秒,就在这句话后立刻碎成了渣渣。 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不行,你太花痴了。” 江晓晴:“我没有!我对帅哥最专一了!” “你是只对最帅的那个专一、但最帅的那个总是在换人吧?” 江晓晴露出娇羞的表情:“噫你怎么这么了解人家啦。” “…你滚,”顾念冷酷无情,“花心的女人离我宝贝鹅子远一点。” 江晓晴:“但你儿子不一样啊,难道你见过比他更帅的吗?既然没有,那我就能一直对他专一的!” “……” 顾老母亲沉默下来。 比宝贝鹅子更帅的?当然不存在。她家宝贝鹅子就是天下第一帅兼天下第一大可爱! 顾念点头:“你眼光不错。” 江晓晴:“那我能……” 顾念:“但还是不行。” 江晓晴:“??为什么!” 顾念木着脸,上下扫视她:“傻白甜影响我宝贝鹅子的后代基因。” 江晓晴:“……” 江晓晴戏精上身,含着委屈的热泪指向顾念:“好你个见色忘义的狗东西,以前藏那么好,现在牵扯到你儿子了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哼,今天起我们恩断义绝!” “别二了,”顾念忍住笑,拉下她的手,“再二你就真嫁不出去了。” “那你儿子我不要了,小美人把你自己赔给我吧!” “Nonono——” 沙发里,一个酒疯子小姑娘缠上另一个小姑娘,很快就笑闹成一团。 房间中央。 “骆先生?” “……” 骆修眼底笑意淡了些,回眸落向身侧—— 小party上的一支红酒杯也恨不得拿捏出拍高端杂志封面的造型感,剧组里他不知名姓的这位女演员已经缠他半晚上了。 而始作俑者毫无负责的自觉,还在角落里跟好朋友闹成一团。 “骆先生在看什么,”女演员一分不差地掐着最美微笑的弧度,婉约回头,“好像看得很入迷。” 骆修眼神轻晃了下,“是很让人入迷。” “?” 女演员一惊,没想到他会承认,更迫不及待地寻过去——那沙发一角人不多,平常总蔫着的小编剧难得眉眼染笑,猫咪唇也翘着弧度,跟人疯闹。 女演员惊讶地转回来,语气有点复杂:“骆先生难道是在看顾编剧?平常没怎么注意,顾编剧确实长得蛮漂亮呢。” 骆修淡定点头:“嗯,很漂亮。” “不过以骆先生的条件,身边应该最不缺美人吧。”女演员笑着,仿佛无意地倾前几分,眨着她的半永久睫毛,“还是说,顾编剧比我们更会讨骆先生喜欢?我看这次生日party就是她张罗起来的,顾编剧确实很会做事呢。” “她不必讨我喜欢。” “?” 骆修没抬眼,声线里透出种冰凉松懒的质感:“说不定,是我先暗恋她的。” “——?” 顾念好不容易把江晓晴这个酒疯子制伏,艰难拿出震动好一会儿了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个未知号码。 顾念接起来:“喂?” “顾编剧?” “你是……?” “我是朱涵宇!骆先生的助理!” “啊。” “别啊了,这都晚上10点了!你把我们老板拐到哪儿去了啊?” 顾念一巴掌把又要扑上来的江晓晴按到沙发里,“抱歉,十点了吗?我没注意……今晚剧组给骆修先生办了个生日party,大家都玩得晚了,抱歉。” “生、生日party?” “对啊。” “那,”对面僵了几秒,颤声问,“主办人还活着吗?” “?”顾念莫名其妙,“我活得还行,谢谢你的关心。” “你——你办的??” “对。” “骆哥他就什么都没说?还参加了??” “是啊,怎么了?” “…………” 电话陷入死寂。 在顾念准备拿下手机确定一下通话状态的时候,对面终于响起个气若游丝的声音:“没什么,算你狠。” 顾念:“?” “求求你了,放他回来吧。” 顾念:“??” “如果不是这个剧组拍摄的鬼安排,我们骆哥都是每天晚上十点就开始冥想准备入睡的。这好不容易准备休息一天,你还得在他生日这天折腾他?” 顾念一惊:“可他说今晚没别的安排。” “骆哥怎么可能说有?” “为什么不可能?” “当然因为骆哥他——” 话出口前戛然而止。 小助理吓出一身冷汗:一时心直口快,差点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诡异的停顿后,沉默里的顾念低着头,“我懂了。” 小助理一慌:“你、懂什么了?” “骆修先生他,”顾念感动得含泪抬头,“他一定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不忍心让我失望的,对吧?” 小助理:“…………” 小助理:“?” 他们骆哥,一个和深渊对视能让深渊自戳双目、和恶龙搏斗能叫恶龙落荒而逃的男人——这个人全身上下,哪有半点能跟“善良”这个词搭上边的?? 他是因为你啊!换了别人早死一万次了好吗!? 小助理没机会解释了。 深陷感动中的顾念已经接回话头:“难怪看他今晚情绪不高,还什么都没说,我懂了。朱助理你放心吧,11点前我一定把骆修先生送回去。” “……” · party闹到11点,他们才发现主人公不见了,主办人也不见了。 众人都在讨论两人去哪儿了的时候,被扔在角落沙发里的江晓晴举了举手:“骆先生还有事,顾念找车送他回酒店了。” “双人落跑啊,不带这么玩的。” “来是一起来的,走还一起走?他们俩什么情况?” “哎,你们刚刚听没听见,梅佳亭说骆修对顾念……” 几人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会儿。 有人震惊:“哈?不可能吧?” “梅佳亭说的。” “可顾编剧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肯定假的,开玩笑呢吧。” “我看未必。” “……” 低低的议论飘出窗外,藏进夜色丛林里。最高的树梢上托起一轮弯月,月光澄澈,铺向小镇里缀着点点灯火的长路。 路中央,一辆SUV飞驰而过。 车里。 “你是主办人,我们提前离开,会不会对你不好?” “没关系,”顾念想都不想,“这可是你的生日,当然你开心最重要——下次不要勉强自己了,如果你不喜欢,那一定要告诉我。” “但你准备今天准备得很辛苦,我不想扫你的兴。” “……” 顾念热泪盈眶。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懂得体谅妈妈的好鹅子? 妈妈太感动了呜呜呜。 在母爱的一路膨胀下,司机把顾念和骆修送到酒店楼下。 他们到时,小助理正在酒店的大堂里来回踱步,看起来已经焦躁不安地等很久了。 朱涵宇一见到骆修进了大堂,立刻冲了上去,他紧张得上上下下把骆修扫视一遍:“顾编剧没和您一起回来?” “她有话和司机交代,待会进来。” 朱涵宇闻言立刻警觉地看了一眼玻璃门,然后才凑过去对骆修小声问:“您没失那个什么吧?” 骆修垂眸瞥他,“失什么。” “失.身啊。” 骆修一顿,“没有。” “……您为什么看起来对这个结果十分失望的样子?” 骆修淡淡一笑,“这么明显么。” “——?!” 小助理震惊得鼻孔都放大了。 骆修转回视线,轻声嗤笑:“失望谈不上,我也不喜欢这种节奏的进度。” 小助理差点吓没的那口气吊回来:“那还好,还好。看来您还没完全被这个坏女人勾走魂,还知道拒绝啊。” “我没拒绝。” “?” “是她没有实施。” “……” 迟疑数秒,小助理小心翼翼地问:“那她今晚要是实施了?” 骆修想了想,语气随意:“那就随她吧。” 小助理:“……” 小助理抹了一把脸,面无表情地问:“所以您刚刚其实就是在遗憾和失望吧?” “只是意外。” “您可别意外,她她她这绝对就是在跟您玩欲擒故纵呢!” “是么。” “对啊,您看,您本来不想这么快节奏的,都因为她没实施反而有点失望了!您说说她这招欲擒故纵,是不是玩得特别高明、特别厉害?” 小助理说完抬头,才见骆修淡淡笑着,看眼神没半点意外。显然他能想到的东西,骆修可能在事情发生的第一秒就已经联想到了。 联想到了还这么一副甘愿入彀的模样…… 小助理突然心里一颤:“骆哥,你刚刚说你不喜欢那个节奏进度,那欲擒故纵这个,你喜欢么。” “不太喜欢,”骆修回身,隔着泛起冷光的玻璃门,望着外面车前那道纤细身影,他唇角轻抬了下,“一个月太短,欲擒故纵?我等不起。” 验证内心恐怖猜测,小助理眼泪都要飙出来了:“您不会已经、采取行动了吧?” 骆修转回来,笑意回到温和无害:“你确实已经很了解我了。” 小助理气若游丝:“我能问问是什么吗,至少有个底。” “不能。” 小助理:“……” 骆修一笑:“等明天去了剧组片场,你大概就能知道了。” 小助理:“…………” 苍天啊。 还是让他死得更痛快一点吧! 于是当顾念和司机安排好夜里的行程,进到酒店大堂后,最先对上的就是小助理恨怨交织的复杂目光。 顾念:“……?” 不是都卡着十一点前把人送回来了吗,朱涵宇怎么还一副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模样? 顾念迟疑地慢下脚步,最后停在骆修身旁:“骆修先生,既然你助理下来了,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你们早些上楼,尽快休息吧?” 骆修低声问:“你还要回去?” 顾念茫然地点了点头:“嗯,不然?” 骆修瞥了一眼玻璃门外浓重的夜色,声线温和:“时间已经不早了,进山的路程又远,等你回去该是半夜了,还是留在镇里的酒店休息吧。” 宝贝鹅子声音压得低缓动听,满浸着关怀,感动得顾念差点点头答应了。 还好理智尚存一线。 顾念只能悲痛地放弃宝贵的促膝长谈的母子时光,不忍心地拒绝道:“晓晴还在山下小馆里,她今晚喝得有点多,我不放心她自己单独和他们一起回去。” “……” 想起今晚那个扑在顾念身上又笑又闹占尽便宜的小姑娘,骆修眸子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凉意。 只是须臾就被他压了下去:“酒店里应该还有房间,再订两间,你们一起在这边住下好了。” 顾念严肃摆手:“剧组可没给普通工作人员准备酒店的房间,这种四星级的价格也不适合我们小编剧。” 骆修被她绷着脸儿的模样逗得莞尔,他垂了垂眼:“我让涵宇帮你们订好。本来就是我的生日,我来负担你们的夜宿费用也是理所应当。” 骆修侧过身,刚朝被他眼神支到一旁去的朱涵宇抬手示意,就被反应过来的顾念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手。 “不行!” “……” 骆修停顿,眸子里情绪一深。僵了一两秒,他才慢慢压下眼。 小姑娘正一脸严肃地抱着他的手腕:“当m——咳,当姐姐的怎么能花你的钱呢!” 骆修再次停顿。 几秒后,他垂眸而笑,声音低低哑哑的,像是掺进了山里夏夜的凉意,“现在,你又是我姐姐了?” 顾念心虚,眼神漂移,“我这不是……一、一直是吗……” 骆修轻狭起眼。 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她又让她自己退回到最初的起点位置了。这一招连朱涵宇都能看穿的欲擒故纵,玩得不算特别高明。 但他承认,他很“吃”她的套路。 气氛微妙时,小助理已经接了示意,快步跑到两人旁边。 “骆哥,你叫我?什么——” 走近前来,朱涵宇才发现了顾念抱住骆修的手腕不撒手的姿势,他立刻目光警觉地瞪住顾念,看起来只等骆修一声令下就要冲上去把人带走。 骆修眼底转过淡淡笑色,他刻意回眸,若无其事地说:“你去前台,代她和编剧小组的另一位江小姐订两间房间,账我来付。” “真的不行!” 顾念喊住朱涵宇。 骆修落下视线来,“为什么不行,怕我害你们么?”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 “因,因为四星级酒店的价格对我们小编剧来说太贵了。”顾念蔫耷下眼。 “不是说了应该我来付?” 顾念眼角一勾,蔫凶蔫凶的:“那更不行了!” “理由?” “你——你赚钱多不容易啊,两年了才接到第一部剧呢,平常肯定只有经纪公司的补助嘛。” 顾念越说越心酸,抱着宝贝鹅子的手慢慢松开:“圈里机会这么少,不确定因素又很多,以后说不定有的是要花钱的地方。” “……” 骆修听得茫然。 这大约是生平第一次有人替他担心维系生计的问题。 朱涵宇已经不只是茫然了,他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念。 骆修反应极快,在顾念感伤完抬头前,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对上女孩心疼的眼神,骆修停顿了下,还是垂眸笑笑:“我不像你,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那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顾念没顾上前半句,神色变得肃穆:“怎么会没有?你买房了吗?” “……?” 这个堪称21世纪年轻人从经济独立后就不得不面对的第一大难题……骆修自然从未想过。 对骆家这两兄弟来说,大概人生字典里从来没出现过“买房”这个概念。 小助理回过神,终于忍不住了,他冷笑一声:“我们骆哥需要买房吗?他有——” “有公司补助的单身公寓。” 骆修温和无害的声音非常恰当地截住了小助理的话声。 小助理:“…………” 小助理:“???” 这是哪个公司里的疯子敢让您住单身公寓?拿命省钱啊?? 小助理很憋屈。 小助理不敢说。 顾念闻言,十分地心疼:“单身公寓怎么行呢,才几十平米吧?环境条件肯定也很差!” “还好。” 顾老母亲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单身公寓总不能住一辈子,年轻人还是要攒钱买房子的。” “一定要买?” “一定要的,”顾念坚定道,“圈里职业不比其他行业,风险波动太大,很多人吃的都是青春饭,所以必须在年轻时候攒够一定的资本,这样才能应对以后的风险。” 顾念说完想起什么,“哦对,还有最重要的。” 骆修撩起眼:“嗯?” 顾念仰头,望着自己186的宝贝鹅子,认真嘱咐:“现在的年轻女孩还是很看重综合条件的,你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以后才能娶到小姑娘。” “……” 褐眸深处那点笑意还是撞碎了眼底故作的情绪,洒了出来。 骆修没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表情严肃的“小姑娘”本人。 “好。”他声音低得温柔,“我知道了。” 渡我 第29章 山区比不得城市里的灯红酒绿丰富多彩,剧组在这儿窝了一个多月,组里常驻的人员早就快憋疯了。 生日party正巧成了他们的狂欢夜。即便主人公和主办人都走了,也没耽误他们摆出不醉不归的架势。 闹腾到深夜终于散场。 如骆修所说,等顾念安排好人员车辆,又把江晓晴送回去,早已经是半夜三更的时间了。 顾念提着半迷糊半清醒的江晓晴去民房的水池边匆匆洗漱,又把人拎回被窝里。 “上床,睡觉。”顾念耷着眼,打了个呵欠,没表情地睨着江晓晴。 江晓晴死死抱着床柱,另一只手还攥着自己衣领:“你要对人家做什么?” 顾念:“……” 顾念困麻了,没心情陪江晓晴耍酒疯,她直接上手捞起被子,把胡乱挣扎的江晓晴往被窝里拎。 醉酒的人力气还总是格外地大。 顾念一个不慎没拉住,江晓晴大力一甩,甩得顾念手腕一下子就磕到了床板边上。 “砰!” 深夜里结结实实的一声震响。 顾念停住。 江晓晴也僵了,无辜仰头。 站在床边的小姑娘还是蔫着一张漂亮脸蛋,没什么情绪的模样。她低头对着自己在月光下都能看到迅速红成一片的手腕看了两秒,抬头。 江晓晴一抖,大约也吓醒酒了。 “顾念,我,我……” 顾念叹气,伸手过去摸摸头:“乖,睡觉。” 江晓晴愣了下,反应过来,跪坐在床边往前一扑,蹭进顾念怀里:“呜呜呜就知道我们顾念最温柔了,人家要跟你一起睡觉觉——” 话没说完,江晓晴感觉自己头顶那只温柔抚摸的爪儿一停。 然后慢慢重如泰山。 江晓晴再次停住,小心翼翼抬头。她对上一双乌黑空洞的眼瞳还有一张披着长发毫无表情的美人脸。 江晓晴:“!!” 顾念保持“抚摸”的姿势停住手,她弯下腰,眼神麻木:“在我下狠手帮你长眠不醒之前——乖,去睡觉。” “……” 江晓晴犹如一道闪电,以最迅猛的动作把自己缩进被窝里面。 顾念懒下神色,她转身梦游几步后,也直接倒进床铺里。 一觉到天…明了一半。 “顾念!晓晴!快起来了,再不走真的晚了!” “……” 魔音灌耳。 经过一番意志与惰性的殊死搏斗,两败俱伤后顾念艰难地从被窝里冒出个脑袋,还有一双蔫耷着的鹿眼。 她艰难撑开依依不舍的眼皮,看向房间里。 秦园园着急地站在床铺下,正把另一边半死不活的江晓晴往床下拖:“晓晴,你别睡了,快起来吧!” 顾念揉了揉眼,起床,“园园,怎么了。” “剧组突然来的通知,让我们编剧组8点前到会议室开会!”秦园园抽空回了头,又立刻转回去拖江晓晴。 “我不去!”江晓晴哭唧唧地抱着床柱子,梦呓似的直哼哼,“爱谁去谁去,半夜才回来的,这一大清早……我还没睡够……” 声音慢慢低下去。 秦园园拖累了,刚一松手,床上的人嗖的一下滚进去,紧紧卷进了被子里。 前功尽弃。 秦园园:“……” 顾念此时已经艰难下床,见秦园园又气又无奈,顾念瞥了一眼床里赖出一副“死都不去”模样的江晓晴,她慢慢打出个长长的呵欠。 “晓晴不去就算了。” “啊?”秦园园回头,“那剧组那边?” “我们本来就不是跟组编剧,这段相当于不领工资白干活,我是个人特殊原因,你们两个够仁至义尽了,不用觉得理亏。” 秦园园不好意思地说:“我也知道,但就是硬气不起来。” “没关系,我帮她请假。” “嗯嗯,那你洗漱一下,我们赶紧走吧?” “好。” 洗漱过后,顾念总算恢复了点基本的思考能力。 去会议室的路上,她随手接过秦园园给她看的通知消息的界面,看了两三秒,顾念就慢慢皱起眉。 “这个消息的意思是,我们编剧组内会议?” 秦园园凑过来重读一遍,点头:“好像是哎,可能导演组也会出人过来说什么事?” “…真是那样就好了。” 顾念蔫回表情,把手机还给秦园园。 秦园园有点茫然地接过:“不然,还会是哪样?” 顾念木着脸,声音懒洋洋的:“卓亦萱吧。” “啊?” “昨天,不对,前天吧?虽然不知道我那会儿做什么得罪她了,但她一直到走前都一副要扑上来咬我的样子。我还想着她会什么时候找茬……” 顾念实在没忍住,一个呵欠打得泪眼朦胧,然后眼角很没精神地耷回去:“唔,耐性真差。” 秦园园:“那这趟开会不是跟鸿门宴差不多了?” “嗯,不过没事,反正冲我来的,你不用怕。” “……” 忍着呵欠,顾念绷着脸儿,很义气地拍了拍秦园园的肩。 秦园园哭笑不得。 到了会议室,一打开门,果然她们最先见着的就是坐在主位上的卓亦萱。 秦园园原本还不尽信,此时不得不给顾念递了个“佩服佩服”的眼神。顾念懒耷着眼,回了个“好说好说”。 听见门响,卓亦萱抬头,语气冷飕飕的:“7:58?你们还真能卡点来啊。” 顾念拖开椅子,没听见似的坐下了。秦园园小心地跟在她身旁,也落座。 卓亦萱脸色更冷:“我跟你们说话呢,你们没听见?” “……” 安静里,秦园园局促地看了顾念一眼,她往前挪了挪身,张口欲言。 “如果想我们早点来,那就发在通知的消息里。” 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截在秦园园开口前。 秦园园愣了下,感激回头。 顾念眼角拎起来点。对视着眼神冰冷地望着她的卓亦萱,她很敷衍地扯了下嘴角,算是微笑。 “通知了8点,还希望我们自己领会意思是7点半到……怎么,您是皇帝,在这儿等我们揣摩圣意呢?” 秦园园:“噗。” 卓亦萱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涨红:“你——” 顾念收回营业微笑,低回头。 她特别懒得和卓亦萱这样的人争论,一看就是没吃过苦顺风顺水的大小姐出身,大概活了二十多年都没遇过逆着她意思来的人,所以连吵架甚至干脆骂人都不会。 要不是替秦园园拦火,跟这样的人吵架都是浪费。 顾念懒洋洋地撑起胳膊,托住脸颊,压下个呵欠。酸意涌去鼻尖,憋得她想掉眼泪。 啊。 不愧是大小姐,作息都这么不知人间疾苦,早上8点开狗屁会哦。 好想回去睡觉…… 一场打着“讨论剧本”名号、实则以“找茬”为主题的早起会议,就在被找茬当事人浑然不觉梦游太空的两个小时里安然度过了。 以刚上来的出师不利为代表,任凭卓亦萱使出了浑身解数,愣是没能让那呵欠一个接一个的小姑娘脸上出现第二种表情。 ——除了困还是困。 所以看顾念困成小熊猫的德性,卓亦萱虽然一句便宜话没捞着,吃了半肚子火气,但最后还是宽慰了自己一句: 活该,让她得罪自己,困死她! 等卓大小姐翻完最后一张剧本,她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结束语:“今天的剧本讨论就到这儿吧,之后再有问题我再联系你们。” 秦园园松了口气,轻轻拽了拽昏昏欲睡的顾念的袖子。 顾念醒回神,按着桌板刚要起身,就听对面卓亦萱开口:“那个谁先走吧,顾念,你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顾念动作没停,眼皮也没抬:“公事私事?” “公、公事。” “什么公事不能会上说。” “…那就私事!” “我跟你又没私交,哪来的私事可聊?” “你!” 顾念说完话也收拾完,转过身就准备和秦园园一道离开。 卓亦萱大约气狠了,拍桌站起来:“和骆修有关的事情,你也不想听了吗?!” “——” 顾念身影戛然停住。 那双懒洋洋耷着鹿眼慢慢拎起眼角,原本困得黯淡无光的眸子也一点点亮回去。 秦园园和江晓晴更顾念走得近,她也最清楚顾念什么都不在意唯独宝贝鹅子天下第一重要的脾性了。 听见卓亦萱的话她就连忙去拉顾念的衣角,小声说:“顾念,你别听她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没关系。”顾念回神,露出一个无害的小仙女笑,“你先回去就好了,不用等我。” “可是——” “真的没事,相信我。” “好、好吧。” 秦园园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会议室。在门外徘徊几步,又趴在门缝上偷听未果后,秦园园突然想到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将近上午十点半了。 “按今天的拍摄行程,那个骆修好像下午第一场戏就有镜头,肯定会上午提前过来,那这会儿他应该要到了吧……” 秦园园自言自语地咕哝两句,脚下生风,快步朝剧组的拍摄片场跑去。 会议室内。 秦园园一走,顾念脸上的笑意就褪掉了。 她转回身,声音也困得发懒:“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卓亦萱气得铁着脸:“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这种态度,你认得清我们之间差距有多大吗?” “如果你只想说这种无聊话,那我走了?” “你等等!” 顾念本来就没离开的意思,既然和宝贝鹅子有关,那卓亦萱想说什么她还是很好奇的。 转了一半的上身拧回来,顾念耷着眼,“说吧。” 卓亦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咬牙:“骆修暗恋你的谣言,是不是你故意传进剧组里的?” “………………?” 顾念懵在原地。 卓亦萱话里的每一个称呼和代词、名词和动词,她全听得懂,但是组合到一起钻进她耳朵里,就变成了一句外星语。 呆了的顾小仙女满眼写着“什么玩意?” 这不说话不辩解的反应落进卓亦萱眼底,就成了心虚默认的表现。 卓亦萱冷笑:“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这么会耍手段。就借着骆修答应你给他过一次生日的机会,先一步给全剧组传了谣言?” 顾念更呆:“全、剧组?” 卓亦萱:“都这会儿了你还装什么傻?你倒是够大的胆子,直接说他暗恋你——知道他不会公开否认这种事就敢信口开河地给自己抬身价,你也不怕惹人笑话?” “…………” 半分钟过去了。 顾念终于艰难地让熬夜过度还没睡醒就遭受“重创”的大脑理解了卓亦萱的一席话。 她没表情地抬头:“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剧组里传谣,说骆修喜欢我?” 卓亦萱冷笑:“现在才想起来装傻是不是晚——” “这是哪个憨憨说的!” “砰!” 会议室整条长桌被顾念一巴掌拍得剧烈地颤了一下。 卓亦萱吓了一跳。 僵了两秒她低头,看了看明显比她身板结实得多的会议桌,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明明才一米六的身形纤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此时还是没表情,不过和之前两个多小时里的蔫丧游魂状态完全不同,现在已经是仿佛于无形之中多提了两把杀气逼人的菜刀似的模样。 卓亦萱:“……” 会议桌挡着的地方,淑女裙下的小细跟,慢慢慢慢往后挪了一两公分。 但作为卓家大小姐,气场是绝对不能丢在一个区区小编剧面前的。 卓亦萱直了直腰板,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带上颤音:“你、你的意思是,谣言不是你穿出去的?” “当然不是。” 杀气重重。 卓亦萱:“…………” 好,看在顾念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她信了。 顾念还在面无表情的恼火状态:“这到底是谁散布的谣言?骆修还在新人起步期,这个人就在剧组里传出这样的事情、他是不是想毁了骆修!” 卓亦萱犹豫了下,狐疑地看向顾念:“你不是喜欢骆修吗?” “我当然喜欢他。”顾念想都没想,说完以后对上卓亦萱又变得敌意的目光,她一顿,“但我对他的喜欢和你们的独占欲不一样……总之,我绝对不可能让这种谣言传出去。”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我是独占欲,那你是什么?博爱??” “……” 卓亦萱抱起胳膊,冷笑了声:“我早听剧组里人说了,你还有个男朋友是吧?跟骆修玩脚踏两条船,你是有几条命?” “……” 顾念根本没回应卓亦萱,她也没那些心思,满脑子都在回顾昨晚的生日party—— 昨天她自己还没有听说或者察觉任何异常,今天卓亦萱就找上门来,那必然是今天上午刚刚传开的。 而最可能滋生这种谣言的,就是昨晚那个场合。 那到底是哪个环节的问题…… 顾念的不理不睬让卓亦萱更加恼怒,但她到底还记着几十秒前那一巴掌的余威。 脸色变换几回,眼见顾念似乎打定什么主意转身就要离开了,卓亦萱终于顾不得,连忙出声:“你等一下!” “还有事?” 顾念一心揪出罪魁祸首,没耐心也没表情地回头睖她。 卓亦萱心里一凛。 还是那个一米六的小姑娘,还是那张无害秀丽的鹿眼翘鼻猫咪唇,但是看人的眼神不知道比平常可怕了多少。 像打开了某个开关,然后就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卓亦萱扶了扶身后的窗台,轻咳了声避开视线:“我就是提醒你一句。” “什么。” “别和骆修走得太近。” “……” 顾念没工夫理这老生常谈的威胁,压下门把手就准备出门。 但双开门刚拉开极薄的一条缝隙,卓亦萱的声音就从她身后围上来。 “我认识骆修十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他最会把握人心、最擅长掩藏自己,你以为你了解他,实际上你对他一无所知。如果你喜欢的就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那你就完全被他骗到了,他——” “我不喜欢听任何人的坏话。”顾念还握着门把手,低声打断,“尤其是骆修的。” 卓亦萱恼怒:“我没有说他坏话,我是在说事实。” 顾念:“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卓亦萱气得颧骨都抖:“只要他想,眼睛看到的才是最会骗人的。” 顾念冷淡问:“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没有我就走了。” “等等!”卓亦萱不死心地喊住她,“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自己仔细回想一下,当初我和你第一次在食堂见面,那时候你和骆修还是刚认识吧?” 顾念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卓亦萱的声音追上来:“刚认识他就那样维护你,你觉得真的正常吗?他明明就是想把你当挡箭牌的!而且他那时候甚至不掩饰这个目的,对你也根本不在意,我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 顾念握着门把的手蓦地一松。 她转回身,平静望着卓亦萱:“你说完了吗?” 卓亦萱被那个眼神噎住。 顾念神色不变:“我喜欢骆修自然有我的原因,不需要任何人来动摇,任何人也都动摇不了——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 没有再给卓亦萱说一个字的机会,顾念回身,直接拉开已经半敞的门,利落转身。 沿着长廊走了几米,顾念转过拐角,抬头。 然后她僵住。 就在最多二十公分的距离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骆修倚着墙,低垂着眼站在那儿。 似乎是听见动静,男人淡淡撩眼。 “骆修…先生?” 顾念惊回了神,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 她不确定这段距离有多远,也不确定会议室的隔音效果如何,更就无法确定骆修是否听见了卓亦萱那番话。 “我是听和你同组的那个女孩说,你被卓编剧留下来了。”骆修走到她身旁,眼神声音都温和如常,然后他有点不确定问,“她叫,秦……” “园园,”顾念下意识接了,“秦园园。” 骆修眼神轻晃了下,随即他压下眼角,淡淡地笑,“对,是她。我有点担心你,就想过来等等看。卓编剧为难你了吗?” “没有。”顾念摇了摇头。 走廊里安静下来。 顾念低着眼没说话,骆修就耐心等着她。这种近乎默契的安静持续了几十秒后,顾念终于鼓足勇气地抬头。 “骆修先生,你刚刚,有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 “……” 男人那双温润如玉的褐色眸子里浮起一点淡淡的迷惑。 安静之后,他不解地问:“刚刚?在走廊里吗?” “不是不是。”顾念连忙摇头,也松了口气,“没听见挺好的。” “我错过什么了?” “没有,没有的事。”顾念立刻否认。 为了骆修不再追问,她还立刻转移了话题:“骆修先生,你今天来剧组之后,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流言啊?” 骆修:“流言?我刚到剧组就见到了那位秦小姐,还没有和其他人接触,出什么事情了吗?” 顾念头疼叹气:“确实出事了。有人在剧组里散布一些不切实际的中伤你的谣言……不过你别担心!” 顾念猛抬头,坚定地看着骆修:“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那个散布谣言的坏蛋抓出来,然后把他痛扁一顿,揍到他妈妈都认不出他来!” “好。” 骆修垂眸,未忍住的那丝笑意染上他眼角,“我相信你。” “嗯,”顾念用力点头,“我也相信骆修先生!” “那万一,我是个坏人呢。” “?” 顾念怔了下,抬眼去找,只对上一双温和如初的眸子。 那句话似乎只是无心玩笑。 顾念正色:“不会的,骆修先生是天使,不可能是坏蛋。” “……”骆修一顿。 几行娟秀小字在这秒里,小蝌蚪一样游过脑海。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一生快乐。】 【我的天使。】 渡我 第30章 清早,6:45。 星月酒店7楼717内传出来一声堪称凄厉的鬼哭狼嚎: “老板我求求您了,快收了神通饶我一命吧!” “……” 落地灯旁。 骆修合上了手里的褐色本子,修长冷白的手腕轻抬起来,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细框的眼镜。 他抬眸看向门口,小助理正哭丧着面目扭曲的脸往他腿前扑过来。 “站那儿就好。” 骆修喊停他,扔下这句温柔又无情的话。 “QwQ。” 小助理卡住。 别扭了半天,他也到底没胆子试着挑战他们老板的权威,只能委委屈屈地停下了。 “怎么了。” “我快死了呜呜呜,”小助理举起手机,欲哭无泪,“这刚一大清早,安娜姐就给我打来电话,训了我足足二十分钟,一句话都不带重样的!” “训你?”骆修平淡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事情啊,老板您自己这周二刚做下的事情,难道您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 骆修淡淡一笑,褐色眸子温润透凉:“你现在是在责怪我?” “…!” 这个温柔的笑和眼神看得小助理陡然僵住,然后哆嗦了下。 小助理回神,捧起社畜招牌的谄媚笑容:“没,没,我是责怪我自己办事不力,连您传出您暗恋那个小编剧的谣言闹得全剧组人尽皆知、甚至还传去了安娜姐耳朵里——这么简单的小事我都压不下去处理不好,我真是太废物了呜呜呜呜。” 骆修莞尔:“Anna也知道了。” 小助理眼泪都快下来了:“对,骂了我整整20分钟,问我到底是怎么给你当助理的。”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配,碰上骆哥您这样的,得来个大罗神仙才收得了尾。” “行了,”骆修轻嗤了声,“别卖惨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屈起,在褐色本子的边脊上轻叩了下,骆修似乎心情不错,声音也亲和得多。 “Anna再打电话,你就让她直接找我。” 小助理丧着脑袋:“那我哪敢。” “是我说的,你有什么不敢。” 小助理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嗯。” 像是濒死得救,小助理眼神狂喜,但是没敢完全表现出来。他忍了忍激动的心情,试探着开口:“那安娜姐好像知道了那个小编剧还有男朋友的事情……” “怎么知道的。” “额,这个,应该、应该是和剧组里的传言一起听到的吧……”小助理的声音心虚地低下去。 骆修视线落在窗外,声音轻淡得发懒:“原来不是你说的么。” 小助理:“……” 果然,他就不该指望自己有什么心思或者事情能瞒得过这个大魔王。 “老板,您相信我,我是迫不得已的,安娜姐在咱们走之前就交代我了,任何和您有关的事情,哪怕细枝末节我也必须跟她禀报清楚……就拿这次来说,这是提前打过预防针了,挨训20分钟,要是没说过,那可能就是20个小时了。” 小助理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头观察骆修的反应。 所幸骆修似乎还是心情不错,并没有要和他计较的意思。 小助理长松了口气。 骆修回眸,笑意温和:“她有让你做什么不必要的事情么。” 小助理一凛,立刻摇头:“当然没有,怎么会呢?管谁我们也不敢逆着您的意思管您的事啊。” “那看来,我回去以后该找个时间谢谢她。” “不能不能,您是老板,我们听您的是分内的事情。” “……” 小助理谄媚完,眼神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在为什么事情犹豫不决。 他欲言又止了三五回,骆修没抬眼也开口了:“有事就说。” “啊?哦,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跟您探个底,也是安娜姐那边的意思,她说问清楚了,他们好早做准备。” “嗯,探什么底。” “就……那个小编剧的事情。” “她是没名字么。” “啊?” 骆修撩了撩眼,似笑非笑地问:“没名字,所以你总称呼她小编剧?” 小助理:“……” QwQ又踩着老板的雷了。 两人啥关系都还没呢就已经护成这样了,那要以后真折腾起来,不得要了他们的老命? 小助理只敢腹诽不敢异议,委屈巴巴地低了脑袋:“对不起,骆哥,我说错了,是顾编剧的事情。” “她的什么事?” “就,安娜姐让我问问您到底是什么打算,难不成还真相当那个……” 小助理没敢直接说,伸手比了三根手指。 骆修望着他的手,笑起来:“在你们眼里,我的道德感果然很淡薄啊。” “不敢不敢,哪能啊,我们就是做个最坏的揣测!”小助理拨浪鼓似的摇完头,也明显松了口气,“我就跟安娜姐说来着,骆哥您这,要身份有身份要能力有能力,长相身材在圈里也是摸得到天花板的——怎么可能真去做小三呢是不是?” “嗯。” 骆修低了低眼,视线落到褐色的本子上,修长的五指如波澜起伏律动,在本子上依次叩出五声轻响。 然后他抬眸,淡然一笑。 “我会很耐心,很耐心地,等她分手。” 小助理一呆,下意识问:“那万一她不分呢?” “——” 房间一寂。 这几秒里,好像连空调的声音都被扔进真空里了。 小助理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脖子滑下去,他慢慢咽了口唾沫,心底欲哭无泪—— 好奇心又不能当命用,他是不是疯了问这种问题? 没胆再拿命换答案,小助理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在目光扫到骆修手指下压着的褐色本子时,他眼睛一亮,飞快地挪开了话题。 “对了骆哥,我那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骆修撩起眼:“?” 小助理:“就您刚拿到这本子那会儿,不是说里面写着盲枝和您遇见的时间是7月31号吗?” 骆修眼神微动,“是2018年的7月31日,你有印象?” “对啊!”小助理一拍巴掌,“那会儿我就觉得这日子特别熟悉,前几天给您整理一份资料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如果是2018年,那7月底那天正巧就是您和定客传媒签经纪约的日子啊!” “……” 骆修一怔。 这个答案显然让他十分意外,几秒里都没有做出别的反应。 小助理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您从来没把当艺人这事放心上,肯定早就不记得这事情了。” 骆修回神,“你确定是那天?” “嗯,为了确定我还专程去确定了一下您那份合同的电子扫描件呢,签名的时间就是在2018年7月31日。” 骆修垂眸不语。 小助理好奇地问:“既然这么说了,那您能想起来那天什么时候见过盲枝大大了吗?” “…不能。” 沉默半晌后,骆修向后靠进躺椅里。 这边山区的天亮得总是很晚,这会儿也黯淡未尽,落地灯罩着一页花瓣形状的灯罩,起伏的阴影拓下一片,落上清隽五官。 藏在影子里,那双常温润如玉的眸子被抹上幽沉的阴翳。 小助理对这个答案不算意外:“您想不起来也正常,都快两年了,普通人都记不得两年前的某一天见过什么不认识的人了,更别说您这目中无…咳,更别说您这看破红尘的脾性了。” 骆修眼帘一掀,意味不明地望他。 小助理心虚,嘀咕:“我说的也是实话,您别不信——问您个最简单的,定客传媒的太子爷郑昊磊郑总,他现在要是出现在您面前,您都未必能认得出来吧?” “我为什么要认出他?” 小助理无奈叹气:“骆哥,我可听安娜姐说了,当初人家定客的太子爷是亲自陪您签约的呢。” 骆修淡然点头:“是么,我忘了。” 小助理:“……” 骆修将本子放到床头,动作很轻,然后他从沙发椅里起身。 小助理连忙跟上:“我送您去片场?” “嗯。” 骆修走出去几步,突然停下,回身问:“她送的围巾呢。” “围巾?”小助理一懵,停下,“什么围巾?” 骆修看向床头的褐色本子:“那本日记里说,她在去年过年的时候,送给我一条围巾作为礼物。” “啊,盲枝的礼物啊?”小助理拍了拍脑袋,苦恼道,“她送过围巾吗?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 刚说完一抬头,小助理就发现骆修看着他的眼神凉飕飕的。 小助理:“…这真不能怪我啊老板,您这死忠粉可不是开玩笑的,每个月都能往公司寄一大箱子保健品养生茶和礼物什么的,而且也是您自己不收、都让我们扔公司搁着的。” 骆修的眼睫轻颤了下,“很多?” “岂止是很多,那是特别特别特别地多!”小助理双手一划拉,比量了个夸张的小山造型,“这囤了将近两年的礼物,堆满小半个二十平米的仓库我看差不多能做到了。” “……” 骆修眼底阴翳更深。 小助理半开玩笑地说完,才发现他们老板的情绪状态不太对。 观察几秒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骆哥,怎么了,您突然问起这些事是?” 骆修敛眸,神色也恢复如常:“其他礼物等我回去核查,那条围巾……让他们找出来吧。” “——?!” 小助理受惊抬头:“您要围巾也就算了,还要自己回去看那些礼物??” “嗯,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但这这这不是您的作风啊,您之前不是一直对那些礼物不管不问的吗?” “……” 骆修没理他,拎起衣架上挂着的外套,朝门外走。 小助理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复杂地追上去:“难道,骆哥你是为了报复顾编剧的脚踏两条船,所以决定自己也同时踏两条?” 骆修:“……” 骆修难能被什么话噎着。 过去好几秒,他才回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望着小助理:“你的大脑是什么构造?” 小助理无辜:“我这不是合理推测吗?除了这个,难道还有什么更可能的原因吗?” 骆修原本懒得给他解释,但抬脚之前,他不知为何停顿了下,还是开口了:“她是顾念。” 小助理茫然:“啊?” “盲枝,”骆修一顿,换了更严谨的措辞,“她可能就是顾念。” 小助理:“…………” 小助理:“??!!” · 开车时不敢走神,尤其是山区里的盘山公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出大事。 所以小助理憋了一路。在他感觉自己都要被憋出心理问题了的时候,才终于进了拍摄基地的停车场。 停下车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扒着车座回头:“骆哥,我求求您给我个痛快的,别折磨我了——盲枝她怎么可能是顾念,不对,应该说顾念她怎么可能是盲枝呢?!” 后座里阖目休息的骆修睁眼,神色凉淡:“我如果不说,你今天就要缠问一天?” 小助理瘪了瘪嘴:“我尽量不,但我恐怕忍不住。” “……” 为了避免朱涵宇“打草惊蛇”,骆修最后还是凉着眸色,把那天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发生的对话,简单两句说给了朱涵宇听。 小助理听了以后明显长松了口气,也有点大失所望的意思:“就因为‘天使’那一个称呼啊?” “?”骆修抬眼。 小助理纠结了下:“不是,老板您完全不关心圈里也不追星可能不懂,这明星粉圈里,说这种话的女孩子那真是密密麻麻人山人海的,她们夸起自家爱豆来,那什么天使什么神仙什么乱七八糟的可都太正常了!” “很常见?” “特别特别常见!” “嗯。” 骆修敷衍了一个应声,已经自己拉开门下了车。 小助理呆了一下,连忙拔钥匙下车遥控锁车然后追上去,一边追一边问:“哎骆哥你那反应,你这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啊?” “……” 这回一直追到片场里,朱涵宇都没能得到骆修的答案。 在他们去到拍摄区之前,导演组先遣了个场务过来:“骆先生,耿导和林导请您去导演组办公室一趟。” “现在?” 骆修放下手里的外套,没抬眼地问。 “对,”场务应声,“耿导说是关于您最后一场合作镜头的事情,请您尽快过去一趟。” 骆修一顿。 须臾后他抬眸,眼里隐隐熠动:“除了我,还有通知过别人吗?” 场务愣了下,然后诚实回答:“还有编剧小组的顾编剧。” “……” 骆修没说话,唇角轻勾起来。 与此同时。 导演组办公室。 顾念蔫耷着眼站在沙发边上,声音困得发懒:“林导您有话就直接说吧,我后面还有事呢,真没工夫过来听您唠嗑。” 林副导抱着他的大茶缸,笑眯眯的:“哎呀瞧你们年轻人的急性子,着什么急嘛。再说了,这剧本分镜都快拍完了,后续宣传什么的荣誉什么的……反正挂名编剧也不是你们编剧小组,你还能有什么事情?” 这无声的刀子捅得又狠又深,可惜沙发旁边的小姑娘听见了跟没听见一个样儿。 依旧是眼角倦懒耷着的没睡醒似的架势,顾念心里还记挂着对林副导这种老长辈的尊重才忍住了没打呵欠—— “我是真的有事。这周二有人在剧组里传一些不实谣言,我捋了将近一整周,才终于确定下罪魁祸首了,必须去查实处理。” “不实谣言?”林副导捧着的茶缸停顿了下,“哦哦,就是说骆修暗恋你那个是吧?” “——” 即便时隔将近一周,再次直接听见这句话还是让顾念表情一僵。 停顿几秒,顾念严肃抬头:“您可以用‘不实谣言’代指它就够了,不用直接复述。” 林副导失笑:“怎么,被骆修暗恋,还委屈你啦?” 顾念更严肃:“这是对骆修先生…和对我的双重中伤。” “唔,这要是假的,那确实挺损的。” “当然是假的!” 顾念一秒充电完毕,眼神蔫凶。 林副导被她突然提起来的精神吓得手里一抖茶叶都晃到大茶缸的边上了,水也溅出来几滴落到桌上。 林副导无奈地抬头:“行了行了,知道你有男朋友,名声很重要,也不用这么大的反应。” 顾念想辩解,但还是忍下了:“反正不管为了谁,这件事必须澄清!” 林副导笑:“骆修都不急呢,看把你急的。” “他越不急我越急……” “什么?” “没什么,”顾念蔫回去,“您还有别的事情吗,没事我真的要去找那个最早传谣的人了……剧都快拍完了,留给她澄清的时间都不多了。” “你再等等。” “您到底是让我等什——” 顾念话没说完,她身后办公室的门被人叩响了。 林副导仰脖提声:“进!” 房门打开。 一个温润熟悉的好听声音响在还没来得及回头的顾念身后:“林导演。” “骆修来了啊,快进快进。” 不同于对顾念,看到骆修后,林副导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热情,热情得跟戴了张画好的面具似的。 顾念回神,惊讶转身:“骆修先生,你怎么也……”说到一半,顾念转向林副导,露出警惕而提防的表情。 林副导转回身就撞见了,好气又好笑:“你那是什么反应,我还能把你论斤卖了啊?” 顾念不说话。 林副导也没和她掰扯,放下手里的大茶缸,他清了清嗓:“其实叫你俩来的原因特别简单,就最后一个分镜拍摄方面的事情。” “……” 顾念明显眼神一松。 等了两秒,见林副导又不说话了,顾念头疼:“您就别卖关子了,我真的着急去堵人呢。” 林副导从善如流,语速飞快:“最后一场,云昙和丁乔的吻戏还是顾念你替身上,没问题吧?” “好。” 顾念想都没想就接了话。 房间里死寂数秒。 顾念陡然惊醒,抬眸:“?!” ——什么戏?? 渡我 第31章 大脑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顾念惊恐地看向林副导,声音脱口而出:“这可万万使不得!” 林副导:“……?” 办公室的空气凝结几秒,林副导望着如临大敌神色严肃的顾念,噗嗤一声笑出来:“虽然确实有点难为你,但你也不用做出这样的反应吧?” 顾念着急:“这是难为不难为的问题吗!” 林副导:“不然是什么问题?” 顾念:“这是——” 这当然是涉嫌有违伦理道德的大事情! 但顾念已经被“吻戏”两个字吓得完全清醒,困意睡意全无,即便此时再慌张,她也还记得这话肯定不能在骆修面前说的。 所以顾念郁结数秒,蔫下眼:“真的不行。” “为什么啊,”林副导抱着他的大茶缸,笑眯眯地跟个没他一半年龄的小姑娘耍无赖,“我们也没逼你,你说你刚刚都自己答应了的事情,才几秒钟就突然反悔,这不好吧?” “我不是反悔,是刚刚没听……” 顾念辩解到中途回过神,抬眼,蔫得没精打采的看林副导:“分明就是您故意给我设套。” 林副导无辜:“你可不能随便冤枉人——骆修还在你后边站着呢,他能替我作证。” “……” 顾念想回头看骆修的反应,但身转到一半,她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停下来了。 小姑娘这几秒里的情绪犹豫和神色变化被林副导尽收眼底,他拿茶缸挡着,低头吹茶叶的时候笑了笑。 “再说,这上回让你做宗诗忆的替身,你不也是答应了、还表现得挺好的吗?” 顾念回过神,偷偷磨了磨牙,面上仍旧绷着没表情:“吻戏能一样吗?” “都是宗诗忆不想接的亲密戏,有什么不一样?” 顾念皱眉,想起来:“宗诗忆又拒绝了?” 林副导装模作样地叹气:“我们也没办法,这女主演无论如何都不配合,宁可装病都不出演,你说我们能怎么办?你要实在不答应吗,那就……” “?” 顾念立刻抬头,听林副导的主意。 然后她就见林副导笑得不怀好意地瞥了她一眼:“那就,把这场戏删掉?” 顾念:“?!” 顾念想都没想,脸色肃穆:“不行!!” 林副导:“怎么?” 顾念:“这段戏不能删,这一整段是对云昙这个角色的最终诠释,只有有了这一段镜头,这个人物才是圆满的!怎么可以删这么重要的戏份!?” 林副导摊手:“我们这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吗?” 顾念:“……” 导演组的故技重施,顾念已经看出来了,但她又如他们所料,非常重视骆修在云昙这个角色的上戏份…… 顾念为难地停住。 林副导见小姑娘左右两难的反应,心里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他放下手里的大茶缸:“你要是实在不乐意,耿导也说了,这场吻戏可以拍借位。” “——” 顾念蓦地抬头。 借位吻戏…… 虽然也是吻戏,但至少没有本质的接触!就只是把两人之间隔着的空气从很厚变成了有点薄,其实和平常的近距离见面、交谈也没什么区别,而已! 努力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一百八十遍,又把企图冒头加入讨论的良心死死摁下去后,顾念蔫丧抬头:“…好,那我答应。” 林副导差点乐出了声。 关键时候他忍住了,还非常找事地憋了个坏,站起来笑眯眯地问顾念:“上次那个替身戏你也答应得挺痛快了,怎么这次就这么为难啊?” 顾念:“我上次哪有很痛快……” 林副导置若罔闻,瞥了一样顾念身后房间里一直反应淡淡眉眼带笑的男人,才挑食地小声问:“别的戏可以,吻戏不能,这么说起来怎么好像你也怪嫌弃骆修的?” 顾念:“??” 顾念慌了:“我不是我没有您别胡说!” 背着骆修,顾念的手在面前很努力地拼命摇摆,试图让林副导悬崖勒马。 又不是自家的马,林副导显然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不但没勒,还给马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难道不是吗?哦,这么说起来,上次坐腿的戏份你就不太想接,是吧?” 顾念:“…………” 导演组是不是要趁剧组杀青收工前,把之前在她这儿吃的憋屈全还回来? 见顾念不给反应,林副导笑眯眯抬了抬眼,佯作要和骆修搭话。 这回顾念不敢再给他开口机会了,立刻截断话音:“是我个人原因!” 林副导停顿:“嗯?” 顾念:“因,因为……” 林副导:“因为什么?” 顾念:“因为我有男朋友,当然不好随便接吻戏,替身戏也不好!” ——万不得已,顾念只能再次把自己的万金油,那位薛定谔存在的男朋友拉出来挡枪了。 林副导煞有介事地点头:“原来是因为这个?” 顾念心虚:“对啊,还能因为什么……我都有男朋友了,又不是专业演员,接吻戏这种事情肯定,嗯,男朋友知道了会不高兴么。” 林副导:“不错啊,你还挺有原则,对你男朋友也挺好。” 顾念:“嗯,我对我男朋友最好了!” 林副导忍了笑,眼皮掀掀,视线落到顾念身后去。 站在那儿的男人依旧一动未动,旁边的旧式窗户外长着高大的不明品种的树,叶子被风吹得摇曳,光里投下的影儿也在他的浅色衬衣像波浪似的交叠起伏。 那双清冷的褐色眸子半遮在薄薄的镜片后,半明半暗的,看不清深处真实情绪。 某一秒,对方似乎察觉了他的注视,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男人朝他淡淡一笑,颔首。 林副导哽住。 他那点看热闹的心思好像一两秒里全盘暴露,□□地呈到男人眼皮子底下去了。 是个人都最讨厌这样的眼神。 好像居高临下的俯视,带着某种清冷的睥睨,以及让人在这暑热盛夏里背脊生凉的漠然。 林副导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年轻人这样望着。他本能有些不虞,但很快就想起这个人身后越发重了轮廓的阴影。 那可是个庞然大物啊,至少他……不对,至少这整个剧组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敢去惹一惹试试。 把这么一尊“大佛”请进剧组里,单往这办公室内一站,这大夏天也自带清凉效果。 林副导没敢再继续拱火看热闹,稍稍正色:“顾编剧没问题,那骆先生?” 随着林副导身前的小姑娘也转身望回来,骆修敛眸,淡淡压了眼底情绪:“我没关系。” “那就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回片场准备吧。” “……” 从办公室出来,走了一两米,顾念就带着纠结的表情快步跑到骆修身旁去。 “骆修先生,你千万不要误会。” 骆修回身,褐色眸子温润如玉:“误会什么?” 顾念认真:“我真的真的,完全没有一点点嫌弃你的意思。” 骆修点头:“我知道。” “……啊?” 顾念还憋了一大段解释取信的话,没想到骆修这么轻飘飘就应了。 她错愕地抬头,去找骆修的眼。 可惜不等她看到,那人侧身转回去了,声音淡淡:“你一向很爱自己的男朋友,不想他误会……我听到了。” 顾念心虚点头:“对,骆修先生你不知道,我男朋友醋性可大了。” 骆修:“可以理解。” “嗯,骆修先生不会误会就好。” 话这样说,但顾念莫名觉得,骆修语气里的温度不知原因地……降了下来。 而且大有越降越低的趋势。 所以宝贝鹅子到底还是觉得她嫌弃他了吗? 呜呜呜她真的没有,鹅子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不是不爱你,但是那样是不道德的! 是我们不可以啊! “刚刚进去后,你说有事情急着去做?” 骆修突然的话音叫回顾念的思绪。 顾念醒神,蓦地抬眸:“啊对,是有件事,必须得在剧组杀青之前解决掉,不然就来不及了。” “……” 看着小姑娘一秒从蔫丧进化到蔫凶的模样,骆修眼底凉意也淡了许多。 知道她这几天都在剧组私下里忙什么,但骆修还是装作不知地问:“是什么事情?” 顾念为难了两秒,坦诚道:“就是之前剧组里的流言。” 骆修似了然,点头:“是说,我暗恋你那件事。” 顾念:“……” 顾念泪流满面。 鹅子,你怎么能把这么惊悚的事情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呢。 骆修回过头,眼神温润地朝顾念笑笑:“只是流言,不管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那不行!” “为什么?”骆修似乎笑得更温和了,“你是怕,你那位醋性很大的男朋友听到了,会吃醋吗?” “…啊?”话题转得突然,顾念差点没接住,“哦对,这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骆修先生。” “嗯?” 顾念决定严肃教育一下这个进了圈还这么单纯天真傻白甜的宝贝鹅子,以免日后他因为太过单纯天真傻白甜,再被人坑了。 “骆修先生,在我们这个圈里,流言非常可怕,流言是可以杀人的。尤其是以舆论风向为凭仗的流言,它可以肆无忌惮地歪曲事实,可以扯着正义的大旗做挡箭牌,可以倚仗法不责众而不计后果、无所畏惧、尽可能释放发泄他们最大的恶意。” “它能在你的生活里无孔不入,能轻易毁了你一切的认知和社会关系。想要保护你的人同样会成为目标,想要中立判断的理智者也会被指责而只能藏匿消失,最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恶意。” “到了那时候……” 顾念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眼底深处好像藏着某种难言的阴翳,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顾念抬头:“到了那时候,想毁掉一个人,比打碎一个杯子都轻易。” 骆修眼神微深。 顾念醒回神后,恢复了平常神色,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没有,只是觉得,”骆修垂了垂眼,“你像是在讲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样。” “……” 顾念身影一僵。 须臾后,她弯下眼笑起来:“怎么会,我只是一个小编剧而已,还没资格经历那种程度的恶意呢。” “是么。” “嗯,只是在圈里多待两年难免看惯了,多少不顾事实真相的戕害假正义之名。” “……” “所以啊,”顾念蔫耷下眼,话题被她木着脸儿拽回来,“这个人传这种谣言,背后一定有她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很可能起源于对骆修先生你的敌意——所以在事态发展得更严重之前,我们必须找到根源、肃清问题。” “那如果不是谣言呢。” “啊?” 顾念还沉浸在对敌气氛里,没回过神,茫然转头。 她对上一双褐色的、隐有深意的眸子:“如果传言是真的,那怎么办。” 顾念:“…………?” 渡我 第32章 有那么一两秒,顾念仿佛能听见自己大脑突然刹车停摆、运转齿轮卡住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正常的思考能力被碾成渣,碎了一地。 顾念茫然地,全凭本能发问:“什么……传言是真的?” 骆修眼神微动。 最近两天他花时间把整本《养鹅日常》细细地翻看过一遍,如果那个盲枝就是眼前的顾念,那时间线、职业生活习惯似乎都能够契合。 而如果真是这样,那从最开始,他以为她是为了故意接近他而设下单方面偶遇的局,就全是他自作多情的误解—— 她没骗过他,更没打算蓄意勾引。除了男友方面唯一的自相矛盾外,她对他的全部情感始终如一,没有丝毫他们揣测里的恶意。 尽管那种情感他不能理解,但如果这是表里如一的她,那他才是自始至终一直想拉着她走在悬崖间钢丝线的那个“违规者”。 这样的违规,会吓到真正的她。 就像此刻一样。 骆修慢慢垂下眼,温和的笑遮掩了他眼底真实的情绪:“我只是想,很多正义要依靠舆论才能来临,不是亲身经历就很难对传言的真假进行判断,如果人人因无法分辨而漠视,那真正的正义又会被埋葬——所以如果传言是真的,那怎么办?” 顾念僵住的思维解冻。 到骆修将最后一个问题重复抛出时,她长松了口气:“原来骆修先生是在问这个?” “不然,你以为?” “…唔,没什么。” 顾念勾起指尖,不好意思地蹭了下发热的脸颊,心里暗暗怪自己居心不良意图不轨,居然把宝贝鹅子的意思理解去了那么奇奇怪怪的方向。 自责之后,顾念也回过神,点头:“骆修先生说的确实没错。不是亲身经历,很难判断真假。所以舆论媒介的引导作用也就格外重要,那些为了博取眼球获得关注,不顾新闻人底线杜撰捏造未经考察的不实报道的新闻垃圾,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话题直奔一本正经的讨论方向后,两人并肩从导演组办公室外的走廊里离开了。 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消失后,虚掩的办公室门打开,捧着茶缸的林副导笑呵呵地走出来。 他背后还有个人——之前一直待在办公室里间装不在的正导演,耿宏毓。 林副导收回目光,笑着说:“耿导,我说的没错吧?” 耿宏毓皱着眉没说话。 林副导:“这骆大少爷都快图穷匕见了,现在也就顾念自己当局者迷了。” 耿宏毓:“真是他?” 林副导:“基本确定了,不会错。” “但进组前完全没消息。” “他们这背景,藏自己的身份还不简单?” “那现在你又怎么能确定了?” “嘿,”林副导把茶缸换了只手,乐了,“还能怎么,人家自己为了行动方便,不想藏了呗。” “……” 见耿宏毓不答,林副导也无奈了:“您还不信呐?” “如果真是他,违意进组不该;喜欢这么一个小姑娘,更不该。” “喜欢这事只有撞没撞上,哪有什么该不该的?您拍了几个情情.爱爱的剧本,也见识圈里不少不能告人的关系了,不该不信这点吧?” 耿宏毓轻皱了下眉,又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然后才转回来。 看神色是信了八.九分,但还不太服输地问:“那他们两个这是拿的什么剧本?” “他们啊?小顾别的事古灵精怪的,这事上我看白瞎。至于那位大少爷,要是小顾没有男朋友,那为了钓美人鱼上钩,三十六计他估计能给小顾来一套全活的。要是有,那就是……” 耿宏毓挑了挑眉,问:“有就是什么?” 林副导摸着搪瓷茶缸粗糙里又透细腻的质感,古怪地笑了声。 “横刀夺爱吧。” · 等顾念到达片场,造型组已经收到导演组通知,整装待命。顾念这边刚进拍摄片场内,就被宗诗忆那边的化妆师直接拎去做“丁乔”的造型准备。 给宗诗忆这位女主一番做造型的化妆师自然也是剧组里最大牌的,平常看起来凶巴巴的,很不好惹。 顾念平常基本素颜出门,最不习惯全妆厚妆,眼见着化妆师拿上圈套的大化妆箱上来,她还试图挣扎一下。 “我只是替身,应该不需要这么重的……” “你今天的替身镜头里会有半遮脸的借位吻戏,到时候侧机位怼上来,万一妆容不到露了馅谁来负责?” 顾念最怕这种和林南天性格相似的,刚上来就蔫了,没吱声。 “年纪轻轻的,仗着底子好,一点都不知道好好保养皮肤,不化妆出门也就算了,你看看你这黑眼圈!” 顾念小声解释:“我是吃编剧饭,不是演员来着。” “这跟你职业有什么关系!熬夜伤血伤气还伤根,脸上露出来的这点比起身体里埋下的祸根都是小事!” “……” 没几句话,顾念被这位哥特风眼影的化妆师训得跟只鹌鹑似的,乖乖缩在化妆椅里,一声都不敢吭了。 等化妆结束,她靠在椅背里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太开了,还时不时打个磕头。 助理化妆师要叫醒她,化妆师拿粉刷握柄抵开了助理的手,一边亲自收起他宝贝似的化妆用具,一年嫌弃得眼都不抬:“让她睡会儿吧,看着别蹭了妆。导演组从哪挖来的小编剧,不知道以为旧社会奴隶制呢,跟三天没睡过觉似的。” 助理化妆师忍不住笑:“小顾编剧是不是很讨人喜欢?我上次就跟您说,您还不信,以为她耍手段拿的替身位置——您看,不可能的吧。” 化妆师哼了声:“少说话多做事,收你的尾。” 助理化妆师吐了吐舌头,刚准备跑一边,突然想起什么:“哦对,您见着梅佳亭了吗?” “谁?” “就那个女四号,丁老师给化妆的那个。” “我见她干嘛。” “不是……顾念进来前拉着我念叨一定要让我盯着,说那个梅佳亭一来化妆组就赶紧跟她说。” “怎么,她们有仇啊?” 化妆师只是随口毒舌,没想到助理化妆师认真点了点头:“我看是,小顾编剧这么没脾气的人,说起梅佳亭的时候可严肃了,眼神都是带火的。” 化妆师手一停。 他皱起鼻尖嫌弃地想了想:“就是那个走哪儿都带着她的限量版Gucci手包的吧?化妆位应该就排在她后面,按她这个睡相——错不过。” “好嘞。那我盯着,回头等小顾编剧醒了我就跟她说。” “嗯。” “……” “哎等等。” “?” 助理化妆师准备走了,又被叫住。然后就见她老大再次摆出嫌弃脸:“跟她说,骂战可以,打架不行,要打也等拍完镜头打,省得还要我给补妆。” 小化妆师失笑:“好的好的。” 顾念这一觉一直睡到被助理化妆师偷偷挠醒了。 她还没睁眼,就听见个声音在旁边小声嘀咕:“哎顾念别睡了,梅佳亭都要走了,你快点。” 顾念梦里咕哝:“没家庭?谁没家……” 梅佳亭! 她在剧组挖了三天才终于找到的那个谣言的最初传播者!! 顾念神思陡然一清,从化妆椅前蓦地直身。 旁边假装拔插座的助理化妆师被吓了一跳,半蹲着斜歪起头看她:“你可别弄花了妆啊,我们老大拿化妆箱砸人的架势最恐怖了,能追你绕剧场三百圈不分男女的那种。” 顾念:“……” 顾念的气焰立刻自动收敛三分。 她温柔又僵硬地拨了拨耳边垂下的细心打理过的一丝不燥的长发,张口喊住了从里面那个化妆椅前起身,就要离开的女四号演员梅佳亭。 对方听见声音,回头。 仔细看了才发现是顾念后,梅佳亭的表情顿时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笑着的:“顾编剧有事吗?” “嗯,有点私事想和你聊聊。”顾念朝她招招手,“我们去休息间说。” 顾念大约是刚睡醒,神志不清,难得的全妆更勾得五官精致无暇,可惜全无表情,明明垂着温柔似水的长发,配上那蔫耷的眼角乌黑微暗的瞳,愣是透出股子小太妹的架势。 不过得是穿着乖乖过膝学生裙还梳着长马尾的那种。 也不怪梅佳亭僵在原地,听了话好几秒都一动没动。 助理化妆师还蹲着,拽了拽她裤脚,小声提醒:“太凶了。” “是吗。”顾念也小声回。 正在顾念用还没完全脱离梦境的大脑思考着该怎样顺利请君入瓮的时候,梅佳亭动了。 她摇着那把剧组里没少受人称赞的水蛇腰,走近来:“好,顾编剧有什么想跟我聊的,我们尽快些吧。免得耽误了拍摄进程。” “嗯。” 顾念随对方反客为主,走在前面到了化妆间里间的休息间门口。 梅佳亭脸上盈盈的笑,是在她推开门迈进去,然后抬头的那一秒僵在脸上的。 休息间斜对门口的长沙发里,穿着休闲衬衣长裤的男人半低着眼,闻声抬头。 四目相交。 男人没有半点意外,轻晃的金丝链旁,凉薄唇角浅浅一勾。 “——” 梅佳亭手指僵在门把手上,背后没来由地一毛。 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个疑惑的声音:“梅小姐?” “……” 梅佳亭低下头,匆匆进去。 顾念跟进来,然后也愣了下:“骆修先生,你怎么在这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休息间在化妆间的里间,要进来必须经过化妆间,可她刚刚一直在外面的化妆椅上,没见骆修进来。 除非…… “你还在椅子里睡午觉的时候。片场里人多嘈杂,我就躲到这儿来了。”骆修淡淡一笑,给她解了惑。 嗐。 希望睡觉时候没流口水,不然在宝贝鹅子心里的伟大形象就毁于一旦了。 顾念心虚地进来,随即才想起个严肃的问题:接下来她要和梅佳亭谈的事情,虽然骆修就是另一位当事人,但她没想让他也在场来着。 这要怎么办。 骆修已然放下手里杂志,从沙发前起身。利落的长裤拉起笔直凌厉的裤线,他走到顾念身旁:“你们有话要聊,我在不方便?” 顾念犹豫了下,到底没忍心“赶”宝贝鹅子出去,她只得坦诚:“我们要谈的事情原本也和骆修先生你有关系,你不用避嫌。” 骆修似意外:“什么事情?” 顾念回眸,看向梅佳亭。 女人不知何时靠去墙边,离房间里的沙发远远的,低着头也没说话,好像与方才进来时的反客为主和从容大不相同。 顾念没多想,只以为她是面对两位当事人,做贼心虚。 顾念心里叹气,眼角耷下:“她就是最早传出流言的人。” 骆修问:“什么流言?” 顾念一噎。 过去几秒她无奈侧了侧身,站到骆修和梅佳亭两点之间,背对着梅佳亭朝骆修做口型。 [就是我们之前谈到的那个。] 骆修点头:“这样么。” “……” 顾念挫败地望着宝贝鹅子淡然处之的反应—— 圈里怎么会有宝贝鹅子这样单纯得像朵剔透无暇小白花似的性格?这样的性格以后在圈里成了名,真的不会被人欺负死吗? 老母亲越想越忧愁。 宝贝鹅子不争气,她只能自己上了。 顾念转过身,神色也变得肃穆正经起来:“梅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进来吧?” 梅佳亭脸色有些难看,揪着手没说话。 顾念朝她走近去:“由你传开的那个流言,在剧组里已经越传越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个消息短短几天散播开的——” “我没有,”梅佳亭急忙抬头辩解,“我只是、只是那天晚上喝多了,没忍住说出去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往回收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推波助澜让它传开呢!” “我姑且相信你,毕竟结果已经造成,追溯过程无用。” “那你找我是?” “首先,剧组里很多人都已经知道这是你传出来的消息。我希望你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承认你是因为私人恩怨传播了不实谣言,肃清道歉。” “……” 梅佳亭咬了咬嘴唇,有点委屈。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那天她确实是勾引不成被婉拒,又听见骆修那句暧.昧不明的话,为了泄私愤才把这件事报复性地传出去。 她只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开闹得这么大。 如果骆修不是暂时只在组内小有名气的新人,而是什么一二线的当红小生,那后果…… 梅佳亭想想都觉得可怕。 更别说这样的身份和隐患,还很可能就在不远的未来实现。 所以梅佳亭委屈了几秒就明白,即便是为了她自己,这个流言也得在此刻影响最小的时候肃清。 梅佳亭攥着手指用力点了点头:“我会的。” “还有第二件,”顾念眼神冷了点,“我希望你告诉我,这件事背后到底是谁在捣鬼。” “什么?” 顾念:“你和我们没有私人恩怨,也没有利益冲突,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必要这样不遗余力地给彼此挖坑——就像你说的,推波助澜的人不是你,这点我相信。所以我想知道,最初是谁授意你这样散播谣言的?” “没有人授意我……” 梅佳亭僵了下。 在茫然抬头的这一秒,隔着纤弱的小姑娘的身影,她的视线滑过了顾念的肩膀。然后她看见顾念身后一两秒外,半靠着门边墙壁,倦懒垂眸的男人。 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男人镜片后细密的睫毛微微掀起,一双温润却冷淡的褐色眸子凝住了她。 须臾,那人温润一笑。 【说不定,是我先暗恋她的?】 那个冰凉松懒的语调仿佛还在耳边。那时听得入骨酥麻,此刻却只叫梅佳亭通体生寒—— 他是故意的! 他明明猜到了、他猜到她会如何做,所以才把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在只剩她一人在他旁边时,就那样“不设防”地说给了她听! “梅小姐?” “——!” 梅佳亭惊栗回神,重新定下焦点的眸子里,顾念正不解地看着她:“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梅佳亭:“我没有看你!我——” 梅佳亭声音戛然而止。 她瞳孔轻轻缩起。在这一秒里,她想起从她们进来骆修就在这儿等候多时而顾念意外不知的反应,以及他刻意起身装作离开,走到顾念身后,借一个明知故问就调顾念回身站到两人中间的选择。 所以直到此刻,顾念都以为她是在看她,对她身后那个人没有半点怀疑。 步步为营,丝丝入扣。 梅佳亭慢慢僵着眼神低下头,在这个燥热的夏日里,她慢慢打了个哆嗦。 …… 她还以为自己是阴差阳错成了这场谣言的始作俑者,可原来她还是高估自己。 她不过是那个男人手里一颗随取随用的棋子。 在那场party之前,这个男人应该见都未曾见过她,半晚的纠缠和攀谈,他就把她陷进了这个局里。 而且是没有选择的局。 她猜他有一千种方法进退得宜,撇清自己,就算她歇斯底里,除了毁了她自己不会有任何别的结局。 梅佳亭不甘心。但她又不敢不甘心。她握紧的手指松开,声音低得无力:“抱歉,顾编剧。” “嗯?”顾念不解。 梅佳亭:“这件事就是我一个人说的,和别人没关系。” 顾念:“?” 梅佳亭紧攥着拳,僵着身影迈开步子,走过顾念身旁:“谣言我会肃清道歉,顾编剧也不用担心。是我不满骆先生的拒绝,又恰好见两位当晚一起出现,所以酒醉后不经大脑编出来这样的话……没人要害骆先生。” 话音落时,梅佳亭正停在骆修身旁。 对于她的话和反应,男人全程置身事外,好像真的半点不知道、半点没干系。 而直至此刻,他也只是微微侧身,眸子温润,笑意温柔地让出通路。 温柔…… 温柔个屁。 这种毒蛇猛兽恶龙魔王级别的存在,她、还有他们,所有人都是瞎了眼,才真当他良善可欺。 梅佳亭眼神微栗地避开视线,看都没敢再看那人一样,她脚下生风地快步走了出去。 “哎——” 顾念回过神,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 “不用追了。”骆修侧回身,视线落到跑过来的女孩身上,眼底那点虚浮凉薄的笑意落到实处。 他微翘起的眼角轻压下去,“她不是已经道歉,也答应要澄清了?” 顾念遗憾地停住脚,“可我还没问出罪魁祸首。” “那个她好像也说了。” “她说你就信啊,骆修先生你可不能这么单纯,”顾念叹气,“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就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力保幕后主使……难道是和她关系亲密、利害相关的人?” “不要想那么多。” “啊?” 顾念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神色,就感觉头顶被人轻摸了摸,从身前低下来的声音哑然却好听:“想多了是容易秃头的,顾念。” “——?” 顾念懵住。 前一秒还是因为再次被宝贝鹅子摸头杀的惨痛事实,下一刻就是被那个称呼给宕机了。 骆修对她直呼其名,在今天之前只有一次,就是他生日那天在717房间里,他带着微凉的语气打断她的臆测。 而今天和那时不同,这一声“顾念”…… 温柔得仿佛刻骨。 没有任何缘由的,大脑一片空白的,顾念感觉自己的两颊像是点了火引,飞快地灼烫成一片。 理智也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烧成了飞灰。 顾念在一片空白里茫茫然地想。 对哦。 是从哪一次,哪一刻,哪一天起,他好像再也没有称呼过她,“顾小姐”了。 那人的手拿开。 那个声音低低的,似乎就压在耳边,温柔如旧:“快到拍摄时间了,跟我出去吧?” “…好。” 像只被蛊了的提线木偶似的,顾念由骆修牵着,从休息间走出来。 迎面对上两张熟悉的面孔。 那两人目光落在骆修隔着薄薄衬衣握着顾念手腕的修长手指上,同时顿住。 然后一起表情扭曲。 顾念在烧成灰烬的理智里恍惚想起来—— 这是剧组的大牌化妆师,还有他的助理化妆师。 助理化妆师是神色惊恐。 大牌化妆师则在表情扭曲到一个极致后,怒吼一声,冲了过来—— “不是说头可断、发型妆容不能乱吗?谁!谁碰她头发了?!” “……” 空气死寂数秒。 顾念陡然回神,立刻挣开骆修的手,她惊慌抬眼,看向骆修。 骆修轻颤了下细长的眼睫。 他侧过身,视线扫及空落落的手掌时一点阴翳压进瞳孔深处,再抬眼,他笑意温和歉意。 “抱歉,我提前入戏了。” 渡我 第33章 拍摄片场旁,演员临时休息区。 顾念抱着手里的剧本,看着拍摄区中间的两道身影,一边看一边魂游天外。 场中的两人是骆修和宗诗忆,他们将要拍云昙和丁乔的最后一段对手戏的分镜,唯独会旷过中间半分钟左右的亲密戏。 那段自然就是被宗诗忆拒绝的要顾念替身上场的戏份了。 这里的分镜已经临近整个《有妖》剧本的结局。 此处的丁乔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后终于恢复了前世记忆,而男主妄无涯为了渡她化劫,身陷险境,命悬一线。 在这个时候,已经入魔的云昙出现,为了阻止丁乔不顾生死地去救妄无涯,他将丁乔带进深山中他的居处“软禁”起来。 这里将爆发两人的最后一场对手戏,并以云昙最终选择放弃退出、成全两人为结局。 此时拍摄还未正式开始,耿宏毓正皱着眉给两人讲戏。离得太远,声音听不分明。 事实上顾念也没在听。 “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称呼我顾小——” 顾念梦游似的声音一顿,她警觉回头,对上林副导笑眯眯的眼睛。 顾念耷下眼,无奈:“您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明明是你自己看帅哥看入迷了,还诬赖我?” “我哪有看帅哥看入迷?” “喏,”林副导朝场中抬了抬下巴,“他不算吗?” “……” 顾念回眸。 在最后一场,云昙带丁乔离开俗世回到深山,也恢复了他在前一世的妆容。 唯独不同的是,那袭鸦羽长发已经由原本的夹着一绺异白,变成现在的如雪落满头—— 明明是最极致的干净,却被额心那朵血红细笔勾勒出来的优昙花衬着,白得妖冶惊心。 优昙花下,那张清隽面庞上的五官更是被浅妆雕得胜雪似玉,刻意压了淡色的唇薄凉清冷,又美得勾人欲吻。 “又看入迷了?” “……” 顾念被那个打趣的声音叫回神,蔫回眼皮答:“刚刚确实是,但您过来之前我是在思考问题。” “哎唉,看帅哥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我没……” 林副导当没听见,视线落过去,他呵呵地乐:“骆修确实了不得啊,带着这个妆发造型一出来,组里一多半的小姑娘都让他勾得心思不属的。” 顾念与有荣焉,骄傲地仰了仰头:“那当然了,我鹅…骆修先生就是最帅的。” “哟,那么喜欢他?” 顾念不想和这位老狐狸副导演研究“喜欢”的种类和区别,她眨眨眼就当把这话从眼皮子底下扫掉了。 “您找我有什么正事吗?” “正事”两字被小姑娘刻意咬了重音。 林副导没计较,“我来确认一下你这边的准备情况啊。宗诗忆这段一结束,你就得立刻顶上了,可别上去以后还盯着人发呆,那耿导非骂你不可。” “我才不会。” “剧本背熟了吗?” “那段本来就没几句台词,又是我写的剧本,您也太小瞧我了。” “谁说只让你背那段了,前面也得一起,”林副导板起脸,“前面台词不背,那你怎么酝酿得出那里丁乔的情绪?” “…我就是个正脸镜头都没的小替身,还需要演技100%发挥吗?” “那必须啊,耿导要求多严格,你没印象了吗?” 顾念:“……” 上次被摁进宝贝鹅子怀里的阴影至今挥之不去,偶尔午夜梦回还会叩问她那颗老母亲的心,她怎么可能没印象。 腹诽完,顾念蔫着眼点了点头:“前面的我也记得,您放心吧。” “真的?”林副导看起来并不信任她。 “嗯。” 顾念没什么表情地应了,抬头看向场中。这会儿拍摄已经开始。 想要逃跑的丁乔被云昙堵在他的山中洞府外。那道修长清挺的身影着了一声长袍,披着如雪华发,只可惜背对着顾念她们这边,看不清正面,也听不清台词。 顾念歪了歪身,靠到旁边椅子的扶手上,她懒撑着脸颊,面无表情地棒读云昙的台词—— [无论前世今生,我似乎总是比他晚来一步。上一世我没有选择,但这一次……丁乔,我不想再放开你了。] 顾念换了左手撑左边脸颊,身体也歪向另一侧,继续没情绪棒读丁乔的台词—— [我知道我欠你良多。等我救他出来,我一定偿还!] [我已经等了你几百年,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如果你真想偿还,那你就留下来。] [你真想让我用这种方式偿还?] [……] [——好,那我还给你!] 顾念这边台词念完,节奏卡住,一两秒后,拍摄区场中出来衣料撕碎的裂帛声。 刺啦。 宗诗忆身上的斜襟长裙被她从领口拽开,扯下一片碎布,露出雪白的抹胸。 她眼圈通红,恨恨厉声道: [我把你想要的给你,我们自此两不相干!] 半晌。 长发滑落肩下,男人踉跄退了一步。 [你走吧。] 这段后面就该是丁乔转身欲离,几步后不忍见云昙绝望落寞,她回身饱含歉意地吻云昙的下颌,最终在一句“对不起”后,决然离去。 但没等宗诗忆迈出离开的第一步,监控区喇叭一响,耿宏毓带着怒意的声音震住空气: “卡!” “……” 这个镜头还没到结束的时候,耿宏毓叫停显然是又不满意了。工作人员们不管说话,按规矩停下。 果然,下一秒耿宏毓忍着暴躁开口:“云昙,丁乔撕碎衣服后你的眼神不对,太冷漠太死板了,她是你心爱的女人,你要再有感情一点!重来。” “…………” “卡!” “欲.望,欲.望!你得把你克制隐忍的欲.望露出来!你已经堕魔了,你又爱她,她这样做你的眼神不可能那么平静!——懂了吗?我们再来一遍。” “…………” “卡!” “再、来!” “…………” “卡!” “最后一遍!!” “…………” “卡!!!” 耿宏毓摔了喇叭,面黑如炭。 他怒目瞪着场中一袭玄色袍子的长发侧影,胸膛剧烈起伏后,最后狠狠收眼,一拂手。 “就这样吧。” 一字一句犹如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场边的顾念:“……” 哦豁。 多么熟悉得让人心痛的一幕啊。 顾念旁边站着的林副导呲了下牙花子,有点头疼地说:“这个骆修的演技……” 顾念:“进步空间很大。” 林副导气笑:“是挺大,全校倒一的进步空间更大。” 顾念:“……” 林副导没空和顾念再掰扯,回过头去安抚被骆修气得七窍生烟的总导演去了。 两人脑袋凑一块,嘀嘀咕咕议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就见耿宏毓皱着眉抬了抬眼:“这能有用?” “您试试呗,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 场边。 顾念正对着剧本发呆,耳边就响起耿导透过喇叭传出来的声音:“小丁乔,到你了。” 顾念:“……” 去他的小丁乔。 顾念怨念地把剧本放到一边的椅子上,蔫耷着眼站起来,她走向拍摄区中央。 灯光组正在按导演组要求重新调整,拍摄还未正式开始,宗诗忆也还站在骆修旁边说着什么。 不过余光瞥到顾念过来,宗诗忆立刻退了半步,分别朝两人一笑:“我不打扰你们了。” 顾念:“?” 不等顾念理解这个话到底什么意思,宗诗忆已经穿着那件和她身上的完全相同的长裙,翩然离场。 顾念回过头:“她刚刚没有对你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 骆修望见她起便噙上笑:“比如呢。” 顾念:“唔,嘲讽,什么的。” 骆修低眼,莞尔:“没有,别担心我了。” “那就好。” 见女孩松了口气又蔫回去的模样,骆修眼神微动了动,问:“我刚刚的表现,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哎?” 顾念茫然抬头,然后就见自家宝贝鹅子拿一双澄澈的褐色眸子凝着她,神色好像有点落寞。 顾念揪心:“不会!怎么会!?” 骆修垂眼,声音低低的:“但耿导似乎很生气。” “他这算很压脾气了,”顾念下意识脱了实话,说完才连忙补救,“耿导要求高,你又是新人,难免的。不要太担心。” “好。” 顾念想了想,趁没拍摄认真给宝贝鹅子上课:“刚刚那场戏只有导演组那边有监控近镜头,我没看到。不过听耿导的说法,应该是你的面部表情还有眼神里的情绪没有调动起来。” 骆修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声音温和:“那我该怎么做。” 顾念没察觉,低着视线思索,然后她一敲手心:“这种情况下,如果你实在没办法入戏,那可以把和你对手戏的人想象成你喜欢的人。” “……” 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顾念回过头,却发现骆修的神色看起来没半点变化,她决定再启发一下:“唔,比如,你可以代入一下你的初恋?” 骆修垂眸。 顾念不安问:“怎么了?” “我没有。” 顾念:“?没有什么?” “……” 骆修抬眼望她,不说话了。 褐色的眸子像两块剔透清澈的琥珀石似的,在瞳孔的浅光里,细细勾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对视两秒,顾念呆住:“你没有谈过恋爱吗?” 骆修微微偏了下脸,某种情绪压抑着从他眼底掠过去。然后他重新转回来,温和地对她笑:“抱歉。” 顾念回神,严肃表情:“这不是什么需要抱歉的事情。” “可你刚刚的反应,好像我这样很不正常。” “…我没有那个意思,如果让你误会了那也应该我来道歉。”顾念犹豫了下,坦诚地小声说,“其实我只是觉得,像骆修先生这样好看又温柔的人,应该在学生时代就交过女朋友了。” 骆修一顿。 顾念未察觉他神色变化,遗憾叹气:“没谈过恋爱的话,那这个年龄的剧本里有感情线的部分,对于骆修先生你来说确实会隔阂很多……失策了,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骆修怔过回神,低笑了声。 顾念茫然抬头:“怎么?” “没什么,”骆修抬眼,“只是觉得你思路奇特,很可爱。” 顾念:“……?” 顾念:她刚刚,是被宝贝鹅子夸可爱了吗? 敲。 伟大母亲形象濒临崩塌边缘。 顾念还在反省自己刚刚哪里做的不够慈母损害了自己形象,后面导演组已经放喇叭了。 “各组准备。” 趁最后片刻,顾念往骆修那里凑了凑,认真地小声道:“你放心吧,以后你一定会接到更适合你的剧本的,不要沮丧!” 骆修撩起眼,眼底烙下她凑近的影儿:“…好。” “哦对,小丁乔。” “?” 顾念顺着声音回头看向监控区。 耿宏毓拿着喇叭,不确定地皱着眉:“你那段戏,往前稍微提一提。” 顾念:“啊?” 耿宏毓:“嗯,这样,你们两个直接把刚刚那段分镜重新来一遍。” 顾念:“……” 顾念:“??” 顾念懵了数秒:“我不是只需要拍转身回来壁咚云昙的那个镜头吗?” “为了衔接顺畅,全拍了吧。” 顾念:“可是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耿宏毓问,“这还是另外的价钱,要给你补上?” 顾念:“…………” 行吧,屈从强权。 顾念刚准备转回去,就听林副导扯着嗓子跟旁边吆喝:“道具组,上去给小丁乔把衣领做脆一点。” 顾念僵住。 一两秒后她惊恐回头:“我也要撕吗??” “全镜头全机位地拍下来,哪个镜头都有可能剪入,当然要。” “……” 骆修眼底,瞳孔里深藏的黑仿佛蓦地一跳。 那一刻他已经本能侧过身。 但在阻拦出口的前一秒,骆修又慢慢压回眼底跳跃的火焰似的情绪。 …差点忘了。 他还没资格,也没立场阻止。 台上,顾念抱胸,木着脸小声跟过来的那位场务大姐商量:“姐姐,省件衣服吧,道具组不容易。” 大姐岿然不动:“我就是道具组的,谢谢你。手放下来。” 顾念:“…………” 这就是个贼窝,沆瀣一气呜呜呜。 强权之下,拍摄开始。 山崖间的石洞空隙,蹑手蹑脚的红裙女子一边沿着石壁往外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窥视身后。 似乎在躲什么人。 眼见着这面石壁就要到尽头,她低头松了口气,转回身。 软布小靴刚抬起还未落下,她放松的神情就怔住了—— 面前数米之外,一身玄色长袍的男人站在她唯一的出路尽头。身后猎猎山风吹得他妖异的雪白长发在身后轻舞,而那张面孔却是极近淡漠的,唯有眉心一朵血色优昙,开得妖冶而勾人。 丁乔僵住身。 男人幽暗的眸子望了她数秒,然后他低眼,薄而淡的唇角好像翘起一点笑,又好像不是。 “你果然…还是要为了他逃走。” 丁乔扶着石壁的手紧张得微微扣住,紧绷几秒后,她指尖蓦地一松。 “求你了,云昙。”她喑哑着声音,低低的,仿佛鸟雀哀鸣,“无涯就要死了……我再不去救他,他真的要死了……”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再像前世一样,拿你的命换他的命?” “——” 丁乔不敢说话。 她心里即便抱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敢说出口叫云昙知道。云昙如果听到,那一定更不会允许她离开半步了。 丁乔正痛苦为难,身侧气息蓦地拉近。她惊慌抬眼,瞬息前还在几米外的男人,此刻已经攥着她手腕不容反抗地将她扣在石壁前。 在最近处,那张冷漠得近佛性的面孔低下来,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跳着妖异的墨色火焰。 “无论前世今生,我似乎总是比他晚来一步。上一世我没有选择,但这一次……” 他仿佛欲亲吻,又隔着薄薄的空气缓缓嗅动。然后他斜抬着下颌,停在欲吻的位置。 那双细密的睫毛压得极低,极近,然后轻颤着撩起弧度,睫间透出一点哑光的暗,幽沉得刻骨。 他用眼神勾着她,声音低哑。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 顾念一僵。 等等。 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丁乔的称呼呢?还有是“不想”不是“不会”啊? 顾念差点被拽出戏。但导演没喊卡,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 …… “你真想让我用这种方式偿还?” 石壁前,红裙女子眼底含泪,固执地仰脸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人深深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身影刻进眼底,他没有说话。 “好,”丁乔点头,含着泪转开脸,她微微咬牙,单手往自己衣襟上用力一扯,“那我还给你!” 刺啦—— 襟领上的盘扣蹦跳落地,被风吹得微微翕动的碎领下,雪白的锁骨曝露一片。 石壁前。 那道清挺的背影陡然僵住。 丁乔声音颤得厉害,她红着眼角,愧疚又绝望地望着他。 “我把你想要的给你,自此,我们两不相干。” “……!” 把那只纤细手腕高按在石壁上的修长指节蓦地收紧。 那双眸子慢慢凝上她的眼。 幽暗瞳孔最深处,像死死困锁着一只无声而歇斯底里的魔。 它张开欲.望的巨口。 要把她吞吃。 “——” 顾念眼神一颤,几乎本能,她后背压碎最后一线空气,蓦地贴上冰凉的石壁。 男人一僵。 须臾后,他垂眼,低而猝然地笑了声。 钳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松开,退离。 雪白的长发从那人肩头跌下去。 他声音浸着笑,却哑得生涩。 “你走吧。” 顾念陡然回神。 她想都没想,松下手腕便擦过他肩侧,落荒逃向他身后的光隙。 但在即将跨进光里的那一秒,她的身影放缓,最后停下。 她指尖扣着石壁,几乎要扣进去,但终于还是挣扎不过,她回头看向身后。 那人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 他只望着她的背影,眼眸藏在暗处,深里绝望如遮天的阴翳。 顾念动容。 起初只是意动,然后不知道哪一秒,她管不住的身体跑过去。隔着那人肩头细滑的长发,她把他扑在石壁前。 她愧疚又难过,眼里泪光熠熠地紧紧盯着他。 然后女孩踮起脚。 紧张得轻颤,细嫩的唇瓣在他下颌拂过。 “…对不起。” 女孩紧阖住微抖的眼睫,低声。 落回脚跟,红衣长裙在空中一摆,她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那一秒。 石壁前,玄色袍子的男人蓦地抬手,差分毫就要握住女孩的手腕—— “卡!” “——” 灯光骤下。 回归现实。 耿宏毓紧拧着眉,抱臂在监视器前站了好久,终于沉声松口:“收工。” “——!” 剧组从寂静里回归欢腾。 场中。 一听见收工,顾念立刻脱离角色,她惊叹地扭过头:“骆修先生,你刚刚的演技很好啊——耿导怎么回事,他对你这样的演技竟然还有质疑?” 骆修垂着眼,站在场中。 那静默有点诡异。 顾念愣了下,正要一探究竟,就见那人慢慢沉气。 一两秒后,骆修重新抬眼,眸里温和。 “抱歉,我出戏总是很慢。” “不,没关系!”顾念竖起拇指,鹿眼眼角睁得圆圆的,不遗余力地给他肯定,“超级棒!” “谢谢。” “那我们快去卸妆吧——你这长发质感很好,”顾念说着伸手捞起一绺,放在鼻尖前嗅了嗅,然后她皱眉,“怎么更像是化纤类的,戴着应该不太舒服吧?” 她说完自他身前抬眼,却见骆修微僵着身,眼睫低低地搭在眼睑上。 顾念托着那绺长发,一顿。 察觉了自己此刻行为的不妥,顾念连忙松手,退后一步:“抱歉,我——” “没关系。” 骆修打断她,蓦地上前一步。 两人之间刚刚拉远的距离又回到最初。 顾念怔了下,不解。 骆修也没解释,只是低声:“稍等一下,好吗?” “啊,好的。” “……” 骆修望向场边。 几秒后。 小助理抱着骆修的衣服,快步跑上拍摄区。他把手里的外套递给骆修:“骆哥,你是要这个吗?” “谢谢。” 骆修抬手接过,外套衣角在空中划过个弧线,披到顾念身上。 顾念茫然:“?” 骆修也没说话,他将衣领扣合,大了几个号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女孩薄薄的肩上。 那块碎下的衣襟被遮得严严实实。 骆修垂手,抬眸:“好了。” 顾念终于反应过来。她莞尔一笑:“骆修先生真的很绅士,没谈过恋爱实在太奇怪了。” “是本能。” “嗯?” “没什么,我们去卸妆?” “好啊。” “……” 那一双身影终于消失在化妆间的长廊拐角里。 监控器前,林副导笑眯眯地走过去,问:“怎么样,我就说如果让顾念陪他搭这一段戏,那肯定没问题吧?” 耿宏毓叹了口气:“比起这段,他前面的表演简直要算脱节,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东西。” “想换女主了啊?”林副导玩笑问。 明知道是玩笑,耿宏毓还是忍不住气得笑骂:“为了男三换女主,我有病吗?” 林副导乐得直摇头。 耿宏毓点了点剧本:“不过这个顾念,你和她熟悉,她有考虑往这方面发展吗?” “这方面?哪方面?”林副导回过头,对上耿宏毓表情后,哭笑不得,“就她那个惫懒性子,你指望她来当演员?” “随口问问,她在共情方面有点天赋。” “哈哈,没点共情天赋可能也写不出这剧本。” “……” 等导演组监控区这边工作人员也散得七七八八,林副导面上笑意淡了些。他压低声,往耿宏毓这儿靠近。 “耿导,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耿宏毓像是刚回过神,问。 “我看这段戏的效果是非常绝的,骆修的镜头单独剪入,一定能出大彩——但您好像不太满意?” “戏我很满意。” “那是?” 耿宏毓迟疑起来。 过去好几秒,他才不确定地说:“上午时候你说这个骆修对顾念有心,我还不信。” 林副导笑:“您现在信了?” 耿宏毓好久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他最后在戏里看顾念那个眼神,他自己知道有多……” 话没说完就没了。 林副导却了然,他宽慰玩笑道:“云昙是要横刀夺爱嘛,难免的。而且越是真实越是容易叫观众入戏,这不好吗?” “真实?确实真实,真实得不能剪进那个正向的镜头。” “怎么?” 耿宏毓没好气地说:“这是女主和男三,我可不想一群观众瞧见这一眼,被他都带上歪道去。” 林副导失笑。 耿宏毓兀自想了想:“我还是不能理解。” “不理解什么?” “骆修。” “?” “如果他真是骆家那位,进组里都可以算了,可对顾念,”耿宏毓皱眉,问:“他缺什么?他至于么。” 林副导没直接回答,只笑起来:“云昙这角色其实是真适合骆修。” “嗯?” “这越是佛性的,一朝着了魔,”林副导轻声,“越是疯得要命。” “……” 卸妆换装出来,顾念和骆修并肩往外走。 顾念想起什么:“明天是父亲节,骆修先生要赶回去给父亲祝节吗?” 骆修:“不用。” 顾念意外,侧过脸。 骆修半垂着眼,声音轻淡:“我父亲并不喜欢我,有弟弟陪他就足够了。” 顾念愣得停了脚步。 骆修察觉,同样停下来,回身看向她。 顾念终于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骆修先生你有亲弟弟?” “有。” “我都不知道……我最想有兄弟姐妹,感觉会特别好!”顾念兴奋回头,“你和你弟弟关系好吗?” “我们是同父异母。” “?” 顾念脸上笑意一停。 站在极近处,那人低垂着眼睫,长廊外的光从他身后打下,给他冷白质地的皮肤描上易碎似的苍弱。 男人垂眼,落寞地笑。 “他和他的父母一样不喜欢我。后来……我忍够了他的欺侮,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顾念怔住。 渡我 第34章 长廊里静默半晌,顾念陡然回神,目光心疼又仓皇:“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是这样。” “为什么要道歉,”骆修轻抬了眼,褐色眸子温柔得如一翦秋水,“这又不是你的错。” “那你的母亲……” “母亲?”骆修似乎一怔。 “对,”顾念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是和阿姨生活在一起吗?” 骆修淡淡笑了:“‘母亲’对我来说,是个有点陌生的词汇。” “嗯?” 骆修:“听别人说,她在我出生不久后就过世了。家里没有她的照片,父亲从未提起,我也就不记得她了。” “……” 顾念难过得哽住。 她完全没想到宝贝鹅子的身世背后藏着这么惨的秘密,而这样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宝贝鹅子竟然毫不设防地就告诉她了。 这就是鹅子对她沉甸甸的信任吗? 顾念一颗心在眼泪水的浸泡下,很快滋生出酸涩又沉重的责任感—— 鹅子别哭,有妈妈在,就算那些坏蛋都对你不好,妈妈也一定绝不会辜负你的! 骆修低垂着眼。 晃着金丝细链的眼镜在卸妆之后已经架回他修挺的鼻梁上,隔着微微反起一点薄光的镜片,那双褐色的眸子里深浅沉浮。 藏于心底的那只险些因一场戏脱了束缚的,欲.望化形的怪物,贪餍着女孩因他而起的每一丝情绪变化。 它渴望她的全部。 “但是骆修先生,这样的你真的很厉害!” “——” 女孩突然抬头,骆修立刻垂眼,遮住来不及收敛的真实情绪。匆忙得难能透出一丝狼狈。 回神,骆修自嘲地勾了下唇。 从小到大都是他闲散从容地看别人的笑话。 现在……该说报应不爽吗。 “我哪里厉害了?”骆修接回顾念的话。 “性格,”顾念认真道,“就算经历了这样的不公,骆修先生还是长成了一个正直善良又温柔的人,这一点太难得了。” “或许未必。” “啊?” 顾念没听清楚骆修那一声低语,她正茫然地看向他,就感觉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顾念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准备挂断—— 和宝贝鹅子敞开心扉的关键时刻,还有什么能比母子交心更重要的呢? …… 还真有。 对着手机屏幕上“速速跪下接旨”的来电显示,顾念内心泪流满面。 她饱含歉意地看向骆修:“抱歉,我得先接个电话。” 骆修点头:“没关系。” 顾念走到一旁:“妈?” “哼,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妈?三天都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顾念纠正:“两天半。” “……” “我这两天确实有点忙,困忘了。” “算了算了,我大前天发给你那个名片,你怎么没加人好友啊?” 顾念噎了下,讪讪地笑:“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怎么能不着急?”顾媛不满。 顾念小声:“我这22周岁的生日还有将近4个月呢,法定结婚年龄刚过一年半,您就催我。” “我还不是因为你那——” 顾媛说到一半戛然停住,沉默两秒后,她缓和了语气:“我也不是逼着你结婚,就是给你介绍个朋友,你们认识一下。年轻人嘛,多认识个朋友没什么坏处吧?” 顾念头疼,蔫着声靠到墙上:“好好,等我回去就加。” “不许敷衍我。” “我哪敢呐。” “还有,你最近不是去剧组了吗?如果工作里看到什么优秀的人,那你也可以把握机会……” 顾念终于忍不住,弯下眼笑:“妈,您这是在现场教学教我怎样脚踏两条船吗?” “胡说!你这连块木板都没捞着,踏什么就踏两条船了?” 顾念莞尔。 顾媛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充:“不过说好了啊,跟你似的工作人员可以,歌手演员什么的可不行。” 顾念一愣:“为什么?” “我不关注你们圈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知道你们圈里乱得很,今天跟这个绯闻关系明天就跟那个同进同出,还纸醉金迷的,诱惑那么多。你要是找个歌手演员什么的,以后不是等着被劈腿吗?” “您这是刻板印象。” 顾念严肃纠正,没忍住回过头瞥了一眼身后。 临窗而立,薄光给那人镀了一层柔和的暖意。对方似乎察觉她目光,抬眼望来,一笑温和。 顾念回了个笑。 然后她转回来,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们圈子里明明有很多正直有为还温柔善良的好少年。” “…你是说谁?” “啊?” “我怎么听着,你好像对什么人——” “不,您听岔了!”顾念想都没想,立刻打断顾媛接下来可能说出的惊悚判断。 “没骗我?” “没有,妈你就别多想了。再说,歌手演员之间传绯闻到处都是,您什么时候见过歌手演员和后台工作人员或者是个小编剧传过绯闻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嘛。” 沉默许久,顾媛被这个思路说服了:“也是。” 顾念松了口气。 后续顾念又听顾媛唠叨了许久,最后在“一定记得加人家好友啊”的反复嘱咐里,她终于挂断了电话。 顾念不好意思地走回骆修身旁:“让你等很久了。” “没有,”骆修回眸,目光从她手机上扫过,“是家里的伯母吗?” 顾念表情一卡。 骆修:“怎么了?” 顾念回过神,眼角弯成月牙:“没什么,只是骆修先生用的这个称呼我还是第一次听身边人用到,感觉很传统,嗯,很贵气。” 骆修怔了两秒,垂下眼,似玩笑又似遗憾:“你在嘲笑我。” “嗯?”顾念回神立刻否认,“我没有!” “真的?” “真的!” 顾念就差赌咒发誓了。 骆修望她,眸子熠熠,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顾念正被盯得莫名心虚的时候,就听骆修说:“你也一样。” “啊?” “你对我的称呼,‘骆修先生’,不是也很传统?” “啊,这个……” 顾念犹豫几秒,最后还是坦诚:“其实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私心?” “对,就是……很多很多人都会喊你骆先生,我就想有个特殊一点的称呼。” 顾念一边说着,一边小心问:“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改掉。” “……” 骆修自失神里回过意识。 和小心翼翼望着他的小姑娘对视两秒,他点头:“对,我不喜欢。” 顾念眼里惊慌了下:“那我之后一定记得——” “因为太陌生了。” 顾念说到一半被打断,茫然抬头:“啊?” 不等她完全看清,那个温和低声已经带着淡淡笑意俯近了些:“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么。朋友之间用这样的称呼,是不是太冷淡了?” 顾念反应过来,又高兴又纠结:“那我应该怎么称呼?” “你想怎么称呼。” “我想——” 在【宝贝】和【鹅子】之间卡壳两秒,理智回归的顾念淌下泪水。 好像哪个都不能叫。 骆修淡淡一笑:“如果想不出,那就在原来的基础上摘掉两个字吧。” 顾念迟疑:“直呼名字会不会有点不礼貌?” “……”骆修眼神微动,然后一笑,“不会。” “那就,骆修?” “嗯。” “好!就这么说定了!” “……” 这一刻只有骆修自己知道,他想听的称呼其实是被顾念默认摘掉的那两个字:先生。 如果这样喊他的人是她,那他可以把它当成另一种含义。 这样谋算一个不设防的小姑娘,好像有点卑劣了啊。 而且还没成功。 骆修遗憾地垂了眸。 顾念正朝他笑,难得灿烂:“我们出去吧?” “好。” ……没关系。 他要谋就谋她的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 6月底,《有妖》剧组完成了最后几个镜头的补拍,全组竣工,宣布杀青。 虽然骆修在几天前就结束了最后一组镜头的拍摄,但并未离开——导演组为了确保补拍前人员俱齐,给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统一的归期安排都是留在杀青之后。 顾念所在的编剧小组也一样。 剧组的杀青宴是约定成俗的例行,地点就选在镇上的星月酒店。或许是金主爸爸们的资金没花完,这次剧组难得大方了一回,直接把这间四星级酒店包了一天一夜的场。 终于脱离了民房和山沟沟,组里的工作人员们幸福得满镇子乱窜。 酒店4楼,409房间。 “哇——” 推门而入,江晓晴夸张地伸展双臂,扑进房间。 “这就是四星级酒店的气息吗!我太感动了,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住一回四星级了!” 托着行李箱进来的秦园园无奈道:“你能不能出息一点,说不定以后我们就能……” 江晓晴:“停停停,这还没到下午5点,天都还没黑,不要做梦噢。” “我哪有。” 江晓晴转了一圈,倒到柔软又有弹性的床上,仰面乐:“你不是想说,说不定以后我们就能靠自己住四星级五星级酒店?” “……” “得了吧,就国内这编剧圈,我是没那发家致富的资质或者人脉,能混口饭吃我都烧高香了。” “谁、谁说我是想说这个的?” “那你想说什么?” “我——” 秦园园眼睛一转,看到身后托着咔哒咔哒的小行李箱进来的顾念,她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回身过去把人拽进来。 “我是想说,有顾念在,说不定以后她就能在编剧界飞黄腾达,到时候我们两个就算做她的助理编剧,也能搭上顺风车鸡犬升天啦。” 江晓晴眼里一亮:“对哦,你说得有道理。”她也扑过来,抱住顾念另一边胳膊:“顾念大大,我以后的四星级酒店可就靠你了!” “……?” 顾念突然被拖进战局,不解地左右看看,“你们在说什么?” 江晓晴:“你没听见我们两个刚刚的聊天啊?” “没有。” “你就跟我们后面——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见顾念手里的手机亮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黑字,江晓晴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懵了下:“这个看起来好像,《有妖》的剧本?” “嗯。” “不是都杀青了吗?你还看剧本干嘛?” “……” 顾念艰难把自己的两只小细胳膊从这两人的禁锢里挣脱,然后她才把行李箱拉去旁边,同时懒着声音开口:“我在复盘。看看人设和剧情上有没有什么硬伤。” 江晓晴:“……” 秦园园:“……”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顾念回头:“?” 江晓晴代表出列,上前拍了拍顾念的肩膀:“顾念大大,你不成名,天理难容啊。” 顾念蔫着鹿眼打了个呵欠,摆摆手:“好说。” 秦园园比较好奇,从江晓晴身后冒出颗脑袋:“但是以前我总觉得你懒洋洋的,天赋高可是没什么斗志啊,怎么突然这么勤奋了?” “——” 一提这个,顾念眼睛就睁开了。 不但睁开了,好像在那双乌黑的瞳孔深处,还点起了一把愤怒的小火炬。 “为了宝贝鹅子!” 顾念握拳。 “?骆修?” “嗯!” “和他有什么关系?” “为了鹅子,我要重拾斗志,战胜困难,努力成为一名金牌编剧。” “然后?” “然后,”顾念磨了磨牙,“就不让任何人再像宗诗忆那样,说拒绝对戏就拒绝,简直是肆无忌惮地欺负我宝贝鹅子没背景了。” “……” 江晓晴:“为了儿子奋斗成金牌编剧,这就是母爱的力量吗?” 秦园园:“好感动。” 江晓晴:“我也是。” 顾念没理两人的调侃,抱着手机窝去沙发里,继续复盘剧本。 “不过剧组还是抠门,”江晓晴抱怨,“我们三个人,却只给一个豪华双床,就不能分两间嘛。” “没关系。” 沙发上的顾念头也没抬,举了下手:“我睡沙发。” “别别,顾念大大还是跟我一张床吧,我们多亲近亲近。” “不,我要和顾念睡一起。” “我先说的!” “我刚刚已经在心里说了!” “…………” 两只小学鸡迅速缠斗一起,由于实力水平上的菜鸡互啄,半晌难舍难分,最后两人一起筋疲力尽,只得艰难地握手言和。 江晓晴瘫在床尾凳上,回头:“顾念大大,杀青宴六点半才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你要不要出去一起逛逛,买点特产带回去?” “不用,你们去吧,”顾念依旧没抬头,“我跟我宝贝鹅子约好了。” “??” 两人齐刷刷回头。 死寂半晌。 顾念察觉什么,抬眸,缓缓接了后半句:“约好了,他答应以演员角度,帮我复盘剧本问题。” “切~~~” 两人失望地转回去。 顾念托着没表情的漂亮脸蛋,趴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他们:“你们刚刚在期待什么?” 江晓晴奸笑:“那还用说吗?听听这关键词,绝品大帅哥,私人邀约,孤男寡女,在酒店……” 顾念木着脸打断:“那是我宝贝鹅子。” “嗐,我早就说以骆修那张脸,做妈妈粉就是暴殄天物,没天理,”江晓晴撞撞秦园园,“我说的对吧?” 秦园园难得和江晓晴达成一致,点头。 顾念沉默之后,严肃道:“你们少来玷污我纯洁的母爱。” “好啦好啦,知道你母爱永不变质,我们就是遗憾一下。那你继续复盘吧,我和园园先去买特产了。” “嗯。” 片刻的窸窣后,房门关合,房间里再无声音。 顾念一个人在沙发上趴了会儿,视线在手机屏幕上的某一行字前左右挪动,始终没有往下。 又过了几秒,小姑娘慢吞吞地托起脸颊,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句。 “约在酒店里……” “好像确实有点不合适。” · 5:28。 顾念比约定提前两分钟,到达了骆修在酒店里的717房间。 房门虚掩着。 顾念犹豫了下,上前轻轻叩门。 里面传来骆修那个小助理的声音:“请进。” 顾念推门进去。 四目相对,小助理看起来对顾念进来并不意外,他喊了一声顾编剧就低回头去继续整理手边的行李箱了。 顾念目光转过玄关:“骆修他出去了吗?” “……” 那个称呼让小助理手一僵。 须臾后,朱涵宇绝望回头:“没,骆哥在浴室淋浴。” 顾念点头,随即目光移到行李箱上。她怔了下,有些不安地问:“你们是打算今天晚上就离开吗?” “不是我们,是我。”朱涵宇皱眉,“我家里有点急事,我今天要提前赶回去。所以……” “这样啊。” 顾念松了口气。 朱涵宇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后,似乎迟疑着什么,一直僵在原地,只时不时地抬头偷偷看一眼顾念。 尽管顾念很想无视,但他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太强。 忍了三次以后,顾念终于抬眼:“你好像有问题想问我?” “…也不是。” “哦。” 顾念点头,既然对方不想说,那她也不会—— “顾编剧,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 顾念茫然抬头。 只见小助理迟疑着上前:“我待会儿就要出发了,所以晚上骆哥那边我就没办法跟着了。” 顾念点头:“所以?” “就晚上的杀青宴,人多又杂,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照顾着骆哥一些?” 顾念想都没想:“当然,我一定会的。” “尤其别让他喝酒啊。” “?” 顾念怔了几秒才问:“骆修不能喝酒吗?” 小助理犹豫了下,小声:“骆哥不让跟任何人说,我是怕你不重视才说的,你千万别跟他说我告诉你了啊。” 顾念严肃:“你说吧。” 小助理:“好像骆哥小时候一直不在父母身边,由别人照顾。有一回被人放错东西,吃了有毒性的食物,送去医院洗胃才救回来——从那以后他就落下了特别严重的胃病,调养了好些年都一直没除掉病根。包括之前给顾编剧你喝过的晚茶,就是专门给他养胃的。” “……” 顾念听得怔住。 “我估计他从来不碰外面的液体饮品不全是因为洁癖,很大可能也是这件事留下阴影了吧。” 小助理嘀咕完,想起重点。 “哦对,所以像酒还有辛辣之类的对胃有刺激的东西,他都不能碰的——明明那么严重,他还谁都不告诉、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身体似的!” 顾念眼神一颤。 小助理不满又后怕地说:“这次来剧组之前他好像就和朋友喝了酒,回去当天晚上就犯了胃病,第二天打了半天的吊瓶,吓死我了!” “……” 顾念张了张口,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半晌她才低下眼,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小助理不安地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过你别问他哈,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的。要不是去年他胃病发作了一回被我撞见了,骆哥肯定连我都不告诉。” “…好。” 两分钟后。 骆修穿着干净的衬衣长裤,半湿着碎发从浴室里出来。 看到桌旁的顾念,骆修擦拭头发的手指停了停:“我好像迟到了。” 顾念抬头,失神地看了他几秒后她才翘起唇角:“迟到了两分钟,但是可以原谅。” 骆修温和一笑:“那我会好好补偿这两分钟的。你的剧本……” “今天不聊剧本了!”顾念突然打断。 骆修一顿。 顾念心虚地避开视线:“那个,我今天有点累了,突然不想聊工作的事情了。晚上还有杀青宴,到时候肯定有得折腾,不如我们现在休息——” 顾念懊恼停住。 ……呸。 什么叫我们现在休息! 房间里安静几秒,突然响起声低低的失笑。 “你是只要紧张就会嘴瓢,是么?” “……” 被戳穿的顾念恨不得原地挖坑自埋。 但不等她补救,那人已经走上前。他停在桌旁,修长骨感的指节扶着桌边棱角,微微低身。 混着水汽和淡淡的木质清香,那人声音低哑得勾人。 “为什么事情突然紧张了?” 顾念竭力发挥演技:“没事,我就是真的太累了,感觉今天晚上的杀青宴前还是好好休息比较重要。” 骆修似乎信了,点头:“没关系,你可以回房间休息。等有时间我再陪你复盘。” “那你呢?” “因为约好剧本复盘,所以我没有计划过……” 骆修半靠到桌边,长腿随意折起笔直的裤线,在浅灰色的布质拖鞋上露着一截弧线凌厉的脚踝。 他目光淡扫了一圈,落在床头的那个褐色本子上。 骆修垂回眸子,“我看书。” 顾念眼神一跳:“可你也要休息才能养好身体……” 她的话声尾音,消失在那双若有深意地望下来的眸子里。 对视数秒。 骆修笑意淡了些,问:“朱涵宇和你说什么了?” “!” 顾念一僵,空茫地看着那双深得如墨的眸子。 又几秒的对视。 骆修敛眸,轻叹了声:“果然不该信任他的口风。” 顾念:“…………” 顾念终于忍不住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你别乱猜。” 骆修淡淡一笑,重抬了眼望她,似温柔无害:“所以你现在的奇怪反应,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胃病?” 顾念:“……” 顾念:对不起了朱助理T^T 看着女孩从震惊转向绝望的小眼神,骆修垂眸失笑。 “我没事。” 被拆穿了隐瞒,顾念索性放弃遮掩,她板起脸蛋,认真又严肃地告诫骆修:“胃病是很严重的问题,你不要忽视它。” “好。” 顾念还是不放心,补充:“今晚的杀青宴,你一定不能喝酒!” “有人敬酒呢?” “谁的都不能喝!” “资方的酒也不喝?” “资方的酒也不能——” 顾念停住。 几秒后,她再次绝望。 金主爸爸让喝杯酒都敢拒绝的话,那宝贝鹅子以后就别在圈里混了。 骆修眼底笑意压不住,从浅淡的遮掩里溢出来。 他低眼,轻声安抚:“别担心了,只是几杯低烈度的酒,不会出事的。” “…不行!朱助理说了,你的胃病是特别严重的那种,有一点酒精的刺激就肯定会犯病!” 顾念难得着急,声音都提高了分贝,总是懒耷着的鹿眼里此时也满藏着惊慌和不安。 直到某一秒,她脑海里小灯泡一亮,急中生智:“啊,有了!” 骆修垂下眼:“有什么?” “有我在,他们要求的话,我可以替你挡酒!” 骆修盯了她两秒,似乎无奈:“你确定你自己能喝酒?” “当然能。” “……” 在骆修仿佛能穿透她所有想法的目光下,顾念心虚了0.1秒,随即挺胸抬头,语气认真得只差拍胸脯—— “我,酒量可好了!” 渡我 第35章 晚6:30。 星月酒店6楼宴厅。 《有妖》剧组杀青宴。 剧组难得大手笔包下了整个酒店,楼下大堂外安保人员严防死堵,挡着不让外人进入,宴厅外就更是严格审查。 要进也可以:受邀前来的资方爸爸们凭邀请函,剧组社畜凭工作证,演员凭脸。 不知道是不是受当地朴素好客的民风民俗熏陶,连带这场杀青宴都办得十分热闹,接地气的程度更像婚礼现场。 一片宴厅内十几张圆桌铺开,每桌少则六七人多则十人,按重要程度由宴厅中央向四周辐射。 而作为甚至不在正式编制的编剧小组成员,顾念三人所在的桌位几乎被安排在宴厅的最角落里。 “园园,顾念怎么还没来啊?”江晓晴盯着宴厅入口,担心地问。 “我刚刚在电话里问了,好像是在和骆修聊剧本的角色问题,两个人聊得把时间给忘了。” 江晓晴:“聊得这么投机?” 秦园园点头后,目光迟疑了几秒,才不确定地问:“晓晴,你有没有觉得,骆修对顾念特别好啊?” “……?” 江晓晴迷惑地转回头:“你确定你没有说反吗?明明是咱们顾念大大对骆修特别好吧。” 秦园园:“可是我听说那个卓亦——咳,就你讨厌那个冒牌盲枝的美女编剧,她对骆修都很有意思,剧组里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但是,骆修好像只和顾念一个人走得比较近吧?” 江晓晴想了想,点头:“也是。” 秦园园:“所以我就怀疑,骆修对顾念会不会有那种……” 秦园园抬手,拇指往一起轻轻扣了下,作为示意。 江晓晴睁大眼:“不会吧?” 秦园园放下手,说:“我也只是猜测。” 江晓晴:“额,说不定就是因为顾念对他很好,所以他投桃报李?” “嗯……” 两人的讨论还没来得及得出结果,江晓晴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顾念!”江晓晴连忙接起电话,拖长声调,“顾念大大,你怎么还没到呢?” “我们刚进宴厅。” “已经进来了?” 江晓晴闻声扶着桌起身,朝宴厅厅门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刻意铺起的宴厅红毯尽头,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穿过厅门,并肩走进这间高吊顶的大宴厅里。 两人都是十分随意的打扮,走在左边的男人一身白色淡纹休闲衬衫搭着黑色长裤,右边的女孩是一条浅紫色连衣裙配黑色细带小凉鞋。 今晚的杀青宴里不乏盛装出席的,这两人的服装风格和他们比起来,都可以称得上“朴素”。 但偏偏两人的长相模样又都是最出众的那一成,衣着只能沦为陪衬,所以几乎是他们两个一进宴厅,离着最近的几桌就立刻有人注意到,也迅速带来了大量的焦点。 江晓晴听见电话里声音离远了点,像是女孩回过头去对身边的人说话,声音压得很轻:“我们好像不该一起进来的。” “没关系。不要在意他们。” 一声低低的笑同样被收进话筒内,隔着两只手机之间的通话都听起来低哑而撩人。 江晓晴一噎,她朝秦园园递了一个“你说的可能对”的眼神。 不等两人讨论,顾念的声音回到手机里:“你们现在在哪个桌?” “啊,”江晓晴回神,“我和园园在西南角,靠窗这张。我站起来了,你往这儿走就能看见我们。” “嗯嗯,好。” 挂断电话,江晓晴回头:“你说得对,我现在也怀疑骆修对咱们顾念大大用意不纯了。” 秦园园:“那要怎么办?直接告诉顾念?” “不行,告诉她没用的。” “为什么?” “像我这样不喜欢思考也不太聪明的人,才喜欢直接接受别人的想法和观念。”江晓晴不吝自黑,“但是顾念多聪明啊,他们这种聪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什么事情都爱怀疑一下——只要不是她自己角度发现的问题,直接告诉她只会让她逆反心理的。” 秦园园琢磨几秒,笑了:“我发现你也挺聪明的嘛。那你说,我们怎么做?” 江晓晴:“那当然是用我们角度发现的问题,启发一下她的角度!” “那你来。” “好!” 一分钟后。 江晓晴笑容僵硬,万万没想到地看着站在顾念身后的男人。 顾念已经在规划桌旁的位置,还是秦园园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开口:“顾念,你是打算让骆先生跟我们坐一桌吗?” “嗯,怎么了?”顾念回头,观察两人,“不方便吗?” “不是不是,是宴厅里的位置好像是已经排好了的。” 顾念:“啊?” “几位主演是和导演还有资方坐头两桌的,所以骆先生的位置应该是在……”秦园园讪讪转身,指向宴厅中央的两张桌,“那边。” 跨过距离茫茫的大半个宴厅,顾念才找到目标的落点。 顾念:“……” 真要坐得离宝贝鹅子这么远,那还怎么挡酒? 骆修的视线落回,似乎对这种坐席上的安排没有丝毫意外。 他微侧过身,声音温和如旧,还带着惯常淡淡的笑:“看来我不能陪你坐在这边了?” 顾念忧愁点头。 “那你陪我去那边坐,可以吗?” “?” 顾念抬眼,不解地望向骆修。 旁边江晓晴心直口快地插话:“顾念过去也没用,那边座位肯定也是安排好的。” 顾念点头:“还是等待会儿上完菜后的敬酒环节,我偷偷溜过去——在我过去以前你千万不要碰酒就好。” “不需要等,”骆修说,“朱涵宇是今天下午临时有事要回去的,那边应该留了他的位置,我们这边还没有通知他们取消。” 顾念恍然:“那我就可以过去坐他的位置了?” “嗯。” 骆修眼角微压,隔着薄薄的镜片,漾在那双褐色眸子里的笑意温和无害。 被宝贝鹅子的天使微笑蛊惑住,顾念下意识地就要抬脚。 关键时候,江晓晴伸手一把拉住她:“等等!” 顾念回眸:“?” “……” 就要勾走的小姑娘半道被人截了,骆修眼底笑意一凉。 从过来以后,他第一次正眼看其他人,视线清冷地瞥去。 江晓晴防备地看了骆修一眼,问顾念:“你就这么走了啊?” 顾念木着脸转回来:“你是想说你舍不得我,希望我陪着你吃晚饭?” 江晓晴一噎:“不是……” 江晓晴显然是避忌骆修在旁,一直支支吾吾地没能说出什么。 骆修了然,对顾念温和地笑:“你们聊,我过去等你。” 顾念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不想这么“见鹅忘义”,只得点了点头,还不忘嘱咐:“我过去以前,你不能碰刺激性的东西哦,尤其是含酒精饮料。” “好,”那双褐色眸子像是融化的琥珀,温柔溺人,“我听你的。” “……” 顾念:呜呜呜鹅子这也太乖了叭! 老母亲感动得差点当场洒下热泪。 等骆修转身离开,清挺瘦削的背影没入人群间,顾念慢慢回神,眼角也蔫耷下来。 她不解地转向江晓晴:“你是有什么事情,还要躲着骆修说?” 江晓晴转回来:“我的顾念大大啊,你难道不觉得你最近跟骆修走得越来越近了?” 顾念:“嗯?” 江晓晴:“你看,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呢,你们就从互不认识、哦不,从他不认识你,发展到现在这么亲密了!” 顾念没表情地点头:“还好吧。” “哪里还好!” 顾念想了想,然后认真道:“他现在还只是把我当朋友,距离母子关系肯定还有一大段艰难进程需要克服——所以还好。” 江晓晴:“……?” 好几秒过去。 江晓晴才反应过来,她怀疑人生地看着顾念:“什么时候开始,朋友后的下一步关系竟然变成母子了??” 顾念一本正经:“只要我的母爱足够伟大,那就一定可以感化我宝贝鹅子的——你看,宝贝鹅子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就是我感化他的第一步成果。” 江晓晴:“……” 行吧。 江晓晴放弃在骆修态度进展这方面启发顾念,决定曲线救国,于是她换了个角度—— “但是顾念大大,你觉没觉得,你对你家宝贝儿子有点太太太好了?” 这个问题在顾念这儿停留了0.1秒,她就立刻摇头:“怎么会呢,我对宝贝鹅子还是不够好。” 江晓晴呆住:“哪里还不够?” 顾念:“哪里都不够,因为母爱永无止境。” 江晓晴:“…………” 江晓晴彻底绝望了,她退开一步,朝秦园园弯腰示意:“我不行了,你来。” 秦园园没敢动。 顾念的目光倒是主动找上她了。小姑娘蔫耷着的眼里有点无奈:“你们今晚到底想跟我说什么,直说就好。” “……” 两人对视一眼。 江晓晴“内伤”太重,还是秦园园纠结着措辞开口:“我们就是怕,你对骆修太好,这样下去会招来一些……不好的结果。” “不好的?”顾念怔住。 见有启发希望了,江晓晴立刻帮腔:“岂止是不好,还可能是特别严重的后果!” 顾念:“?” 沉思数秒后,小姑娘突然抬头,她蔫耷着眼,木绷着脸儿,左手一敲右手:“我知道了。” 江晓晴松口气:“你知道就——” 顾念:“慈母多败儿。你们说的没错,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绝对不会让我宝贝鹅子走到歪路上去的。” 江晓晴:“…………” 秦园园:“…………” 过于震撼的两人失去了今晚最后一次劝告机会,只能目送他们思鹅心切的顾念大大三两句话结束讨论,转身奔赴宴厅中央。 顾念不过晚到了两分钟,她家宝贝鹅子已经被人缠上了。 还是“老熟人”,卓亦萱。 “既然你那个助理没来,他们又不会安排别人了,那就让我坐在你旁边吧,好吗?” 卓大美女一袭礼服长裙,头发从一侧挽着,娇声说话的模样惹得和骆修同桌的几个男演员和各组负责人都禁不住,直拿谴责的目光看那个还要她亲自求的男人。 唯独被她央求的男人坐在椅前,淡垂着眸,他唇角勾起的笑意温和,却又是近漠然地不为所动。 “我说了,这里有人。” “哪有什么人,头桌都坐下了,谁还能坐这——” 卓亦萱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僵在原地,表情难看地望着那个拎着裙尾跑过来的小姑娘。 “抱歉,”顾念隔着好远看见卓亦萱就怕宝贝鹅子再吃亏,她匆忙跑过来,气息不稳地停下,“我过来晚了。” 卓亦萱反应过来,气得咬牙:“你凭什么过来?这边没你的位置,回你的角桌去。” 顾念张口欲驳。 在那之前,骆修起身,不着痕迹却正拦在顾念身前。 背对着看不到他的小姑娘,骆修望卓亦萱的眼神淡而冷漠,沉着一点濒临忍耐红线的警告。 卓亦萱一噤。 冰冷的警告之后,骆修敛眸。 他侧过身时,温和无害的笑意已经重染上他眉眼,他安抚地虚扶住顾念身侧,垂眸笑笑:“没关系,还没开席。” 顾念松了口气:“没耽误就好。” “嗯。” 骆修的警告之后,卓亦萱只能按下她的大小姐脾气,但就这么放弃她显然气不过:“骆修,你让她坐到这边,导演组肯定不会乐意的。” 骆修眼神一动。 不待他开口,旁边小姑娘抬了抬眼,突然朝卓亦萱伸出了细白的手:“你好,卓编剧。” 卓亦萱愣住。 她不知道顾念壶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理她,但现在当着一桌演员和各组负责人的面,她只能嫌弃地伸出手。 “自我介绍一下,”顾念握住卓亦萱的手,撑起一个非常敷衍的营业微笑,“我是顾念。” 卓亦萱忍住没翻白眼,“我又不是不认识你。” “——也是骆修先生今晚的临时助理。” 卓亦萱:“?!” 说完以后顾念一秒都不想多碰这个对她宝贝鹅子图谋不轨的女人,嗖的一下收回手,同时无害回眸:“骆修先生,你旁边这个位置是给什么人的?” 骆修淡淡莞尔,配合说:“留给我的助理。” “啊,那应该就是我的了。谢谢骆修先生。” 顾念刚要走过去,就见面前抬起只手,搭在椅背上,慢条斯理拦住了她的去路。 顾念一怔,顺着那只修长分明的手望上去。 “?” 顾念没懂骆修为什么会拦她。 后面的卓亦萱回过神,眼里泛起希望。 却只听男人低低淡淡地笑:“我们说好不要这样疏离的称呼了。” 顾念反应过来,脸红了下:“抱歉…我忘了。” “没关系,原谅你。”男人垂回手,在顾念从他身前走过时,细长的发丝蹭过他衬衫前的精致扣子。 他垂眸一笑,声音淡淡哑哑的,擦过她耳际。 “但是最后一次。” “……” 莫名的。 也可能是被那副压得磁性而低哑的嗓音灼得。 顾念感觉自己脸颊热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那把唯一空着的椅子旁,椅背后,卓亦萱还固执地站在那儿,身影发僵,一动不动,脸色发白又失魂落魄似的望着骆修的侧影。 有那么一两秒,顾念是有点同情她的——看起来一直不太聪明的样子,大小姐脾气,好像确实很喜欢她家宝贝鹅子。 不过,强势得能把她鹅子压到墙上欺负…… 不行不行。 这种鹅媳妇不太可以。鹅子以后会受欺负的。 顾·恶婆婆·念想完,严肃板起脸:“卓编剧可以让一下吗,我要坐下了。” 卓亦萱回神。 她眼底闪过难堪的情绪,但最后还是压下去,她抬头看向顾念,低声开口:“我可以和你交换位置。” “…?” 顾念怔了下,回头。 卓亦萱挤出一个笑,她坚信以骆修的性格绝对不会透露身份,所以毫不介意在这个时候让他看清楚这种底层小人物的本性面目。 卓亦萱侧过身,让顾念的目光能顺利看到她身后的主桌:“坐在那个桌上的,你看见了,除了男女主演以外,就是耿导和林导,剩下的那几个位置,你知道是给谁留的吗?” “……” “是《有妖》的资方。”卓亦萱转回来,隐藏着眼底的高傲和不屑,循循善诱,“只要你的名字能在任何一位那儿留下印象,以后你的编剧路子就前途无量了。现在,我把我那个位置让给你,你——” “卓编剧说完了吗?”顾念终于懒得听完,插话,“说完了的话,卓编剧可以回去了。” 卓亦萱呆了几秒,眼神都有点发狞了:“你最好考虑清楚,别以后后悔——这样的机会你真不要?” “不要,谢谢,受不起。”顾念语气平板地念完,重新抬了蔫耷的眼,“您请回。” “——!现在打肿脸充胖子,你以后别后悔!” 卓亦萱踩着小高跟,听力道气得要楔进地瓷里,啪嗒啪嗒地回邻桌去了。 顾念顺心落座。 折成漂亮形状的餐巾刚被她拆开,耳边响起带笑的哑声:“真不会后悔么?” “后悔什么?”顾念抬头。 对上那人淡淡撩起的眸子,顾念思索两秒,悟了。她唇角懒散地翘了下,眼皮耷回去:“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没有骗你,说的是事实。” “唔。” 骆修笑着垂了眼,“那为什么不后悔?” “……” 顾念纠结地停下。 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心不回答宝贝鹅子:“我不想背后说别人坏话……你真想听?” “嗯。” “好吧,”顾念重新铺好餐巾,“卓编剧自己相惯了外力,可能都把这些当成晋升必然的途径,但我不会。我不喜欢那样。” 骆修眼神微动,抬眸望她。 顾念没察觉,依旧懒耷着眼摆弄自己腿上的餐巾。 “我的‘前途无量’,只有我想不想,不需要任何人来让。她也不配。” “……” 笑意自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慢慢加深,与之同时的,是他心底那种仿佛就要压抑不下的、越来越重与时俱增的渴望。 顾念铺好餐巾,感觉身边好久没了声音,她茫然望旁边看去。 对上黑沉得光照不进的眼瞳。 顾念一怔。 但就好像她的错觉,等她回神重新去看,那双眼睛里只有骆修温润如玉的笑意。 顾念茫然了两秒:“怎么了。” “没什么,”骆修转回去,淡笑着说,“只是想不通,刚刚那些话为什么不说给她听。她应该还认为,你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的。” 顾念点点头,声音依旧轻得发懒:“随便她啊,我又不在乎她。” 骆修眼底笑意深了些。 他没望她,像真无辜也真不知地问:“那为什么告诉我。” 顾念想都没想:“当然因为骆修先生和别人不一样。” “……” 意料之中的答案。 还有比意料更愉悦的愉悦感。 还有,好像已经快没办法掩藏和压制的,渴望。 骆修眼底波澜掀得太盛,有一两秒不得不狼狈地垂了睫睑才得以遮掩。情绪如弓绷得将断,恍惚中有一种精神都被撕扯到疼痛的忍耐感。 但他乐在其中。 顾念。 他在心底无声地念,一遍一遍,像拿这个名字去饲他心底无边的欲壑深渊。 · 杀青宴至后半局,宴厅里早就不分桌椅。 圆桌被玩成了自助桌,没几样饭菜,倒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品饮品。 头桌旁。 一坐一立。 顾念感觉头晕得厉害,明明站着,看脚边地板的距离却好像时远时近。 偏偏面前这个大叔好像今晚就是为折腾她来的,一杯一杯喝个不停。话多是冲着坐着的骆修,酒杯已经自觉往她面前递。 “小姑娘年纪不大,酒量不小啊。没少跟着出来折腾吧?” “还…好。” “还好?哈哈,现在的年轻人可都谦虚。你要是还好,那你老板可不会带你出来。来,这杯还是你来对吧?” “…嗯。” 顾念这次对焦了两回,才终于确定那个在她眼里摇摇晃晃的酒杯的位置。她伸手—— “啪。” 爪子被拍下去。 手腕一紧,顺着那力道,顾念被起身的骆修拉到身后去。 “她酒量确实一般。” 素来一成不变的温和从容,此时在镜片后的深褐色眸子里已不剩几分,反透出薄凉的凌厉感。 “嗯?小姑娘自己不是还没说什么吗?”剧组资方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下,随即笑道,“带着漂亮的女助理出来,就得有被灌酒的觉悟嘛。年轻人,气不要太盛。” “…嗯,对!” 这一声是从骆修胳膊旁边冒出的那个脑袋应的,应完以后她还歪了歪头,认真对骆修说。 “我觉得……我可以再喝两杯,不,不对,三杯!” 小姑娘竖起的五根手指,压下了一根。她认真数了一遍剩下的四根手指,小声咕哝了句,“对,三杯。” 骆修一叹。 女孩擎在眼皮子底下的几根手指被他抬手握住,牢牢锢进掌心。然后他抬眼看那个面相就让他生厌的中年男人。 “我助理醉了,失陪。” “哎——” 中年男人抬手,可惜没来得及有任何再多话的机会,就只能看着骆修侧回身,把女孩半护进怀里,往宴厅外带。 厅门外,长廊寂静。 “四、不对,这是三,三杯!” 拐过拐角,骆修好不容易勾下女孩认真和他辩论自己到底长了几根手指的手,还未压住了,就见电梯间前似乎等很久了的两个人。 编剧小组的…… 骆修思索一两秒,坦然放弃。 名字忘了。 “有事?” 他抬眼,眉目冷淡。 江晓晴和秦园园愣了下,回过神江晓晴就要扑上来:“你你你你要把顾念带哪儿去!” 骆修:“楼上房间。” 江晓晴:“???” 骆修侧扶着顾念的肩,绕开傻住的江晓晴:“借过。” 秦园园在后面,大着胆子挡了一下:“我们不可能让你把顾念带走的!我、我们带她回去休息!” “没错!” 江晓晴也回过神,快步绕回来挡在骆修面前。 “——” 骆修自垂眸蓦地撩眼,眸子一瞬凌厉近寒冽。 秦园园伸向顾念的手都吓得僵停了下。 江晓晴更吓得不轻,攥着手机颤声:“你你你别乱来啊!我们三个人呢,而且我……我可是会报警的!” 骆修垂了垂眼。 他慢慢缓下呼吸,重新抬眼:“你们三个人住的是两人间吧。” 江晓晴下意识答:“是啊。” 秦园园扯了她一把,她回过神,警惕扭头:“你你问这个干嘛!” “717是我的房间,内外套房,她不需要下楼,可以就睡在我那边。” “?!”江晓晴炸了,“不行!你们孤男寡女的,顾念又喝醉了,怎么可能放她和你一起!?” “你也可以让她选。” “?” 骆修垂眸,看向肩前。 被他锢了两只爪子后的小姑娘分外安静,听话得只有眼睛扑闪扑闪——乌黑亮晶的,比她平常蔫蔫的模样活泛多了。 就是脑子可能不在线。 不过有本能在就够了——按照他现在对《养鹅》的熟悉度,骆修很清楚顾念可以做出怎样的选择。 骆修开口,声音下意识放低,比对江晓晴两人轻了不知多少:“顾念?” “?” 顾念仰起头,不说话地望他。 骆修:“我叫什么名字。” 顾念:“骆、修。” 骆修:“她们是谁?” 顾念飞快地看了一眼,立刻把目光落回骆修脸上:“不认识!” 江晓晴:“……?” 秦园园:“……?” 骆修都意外了下。 须臾后他唇角压不住勾起,露出今晚耐性告罄后第一次淡淡的笑:“我和她们,选一个,你要跟谁走?” “你!” 顾念选都没选。 江晓晴:“……” 秦园园:“……” “好。” 即便明知道女孩不会对他的回答有反应,骆修还是低声应过,然后才抬眸看向两人。 那双琥珀似的眸子重归冷淡。 “你们听到了。” 江晓晴回过神,气愤:“她喝醉了,根本没法分辨!” “我可以的。” 骆修扶着的小姑娘绷着脸,认真严肃地回答。 “…………” 江晓晴差点气晕。 最后还是秦园园,她显然很怕骆修,但也更不敢叫骆修就这么带走顾念,她咬着牙开口:“骆先生,你可能误会顾念了,她对你不是——” “我知道。” 骆修冷淡打断。 秦园园一愣,抬头。 “她现在视我作什么,我不介意。因为将来总会更正。”骆修眸子深深,“但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们现在也无权插手。” “我们才不是要插手,”江晓晴急道,“我们只是怕——” 骆修最后一丝耐性彻底消磨殆尽。 他懒得听她们再说什么,直接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指腹一拨,手机带着“咔嚓”一声,前置镜头正向给靠在他怀里半晕半醒的小姑娘拍了一张照片。 骆修冷淡着眼,展示到两人眼前。 “合照。” “……?” 江晓晴和秦园园一懵,没懂骆修要做什么。 骆修勾回手,又打开录音。 他半垂下眸,侧颜冷淡,对着收声筒磁性低哑。 “如果顾念明天有任何一点意外,那就是我做的。这些是所有物证。请报警抓我。” 录音结束。 骆修将那支手机直接扔给江晓晴。 他冷冷撩起半垂的眼,眸子里半点往日温和不存。 “这样够了?” 两人呆住。 骆修没再理会,带顾念径直进了电梯。 关合的梯门外,两人艰难回神。 江晓晴:“顾念之前,怎么说她儿子来着。” 秦园园:“温柔天真善良天使。” 江晓晴:“…………” 秦园园:“…………” 半晌。 江晓晴长长叹气:“年纪轻轻的,说瞎就瞎了。” 渡我 第36章 白衬衫被揉起褶皱。 骆修的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左肋下轻揉了揉。 整洁干净的卫生间里瓷砖白得鎏光,只开了一盏侧灯,照着镜子里修长的身影,碎发下眉头微皱。 骆修的胃病确实不轻。 一犯起来就是火烧火燎里间或刀割的疼。 今晚的杀青宴上,递向他的酒杯都被护犊子似的小姑娘全数拦下来,他滴酒未沾。但这种不分餐的聚餐里,骆修只碰第一筷子的食物,再加上一直在盯着顾念谨防她醉倒,他一整晚基本没吃东西。 胃部的疼痛感在宴厅里就已经开始发作,电梯间里被拦时接近忍耐的极限。 到刚刚把人带回房间,耳边清闲下来,强忍的疼痛也得以肆虐。 骆修扶着冰凉的大理石洗手台,停了数十秒才终于等过那波疼痛剧烈的阶段。 他抬手摘了眼镜,撂到一旁。 洗手间干区紧挨着衣帽间,骆修转身过去,拉开其中一扇抽屉,从里面翻出只药箱来。 白色药瓶,形状奇怪的白色药片。骆修倒出两粒吃下,没用水送,苦涩感在舌尖上多停了会儿。 就在这一两秒里,他听见不远处窸窣的声音。 骆修回眸。 洗手间干区的门是双页木框的大推拉门,厚实的磨砂玻璃,一个胡乱穿着外套光着脚丫的小姑娘趴在那页关着的门后,双手扒着门边,就歪露出半颗脑袋。 眼瞳乌黑,巴巴地望着他,但表情还绷着:“你是不是,在偷偷吃糖?” “……” 骆修叹了声,无奈又含笑。 他实在没想到顾念喝醉以后会是这么个叫人头疼的性子,如果提前知道,那做顺水推舟的决定以前他或许会再考虑两秒。 骆修沉默间,小姑娘已经受“糖”的诱惑,从推拉门后的阴影区里慢慢挪过来了。 顾念从走近到停下,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骆修手里还没放回去的白色药瓶:“我能不能也尝一颗?” “不能。” 却遭到无情拒绝。 顾念:QAQ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双鹿眼里都格外水汪汪的,她仰起头,似乎打算通过憋出眼泪来获得同情进而得到“糖”。 骆修隐下笑。药瓶在他干净的掌心滚过半圈,晃出药片撞击瓶身的轻响。他扶着衣帽间的推拉门,低了低身,笑问:“真的想要?” 女孩眼睛亮了:“嗯!” “不给。” “……?” 当着酒醉的顾念的面,不掩饰真面目的恶龙残忍地把药瓶放进小药箱,然后锁进了保险柜里。 顾念:“——!” 骆修合上衣帽间的推拉门,一转回来,就先对上不知道何时凑前的小姑娘泫然欲泣的眼睛。 骆修身影一停。 早在初见他就知道顾念藏着戏精属性,只是没想到酒后不用他勾,就已经自动暴露得这么彻底。 虽然知道是装的,但真在那巴巴的眼神下,骆修还是没能扛住太久。 他无奈地抬手,敲了敲金属保险柜:“不是糖,是药。而且很苦。” “是…么?”顾念露出不太确信的模样。 “嗯。” 小姑娘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她表情严肃地问:“是你胃不好的药吗?” “……” 骆修一怔。 他没想到就算醉成这个模样,顾念还一直记挂着他的胃病。 看来今晚真的让她担心不少。 骆修抬手,揉了揉小姑娘脑袋:“没关系,已经好了。” 顾念似乎想躲,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木着脸站在原地被摸了摸头。等骆修垂下手,她才抬起眼一本正经:“你不能摸我的头。” “为什么。” “这样于礼不合。” “……” 骆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屈指轻敲了下她额头,泄愤也温和无奈:“明明比我小2岁,脑袋里却整天转些没谱的事情……谁于礼不合,嗯?” “T^T” 顾念捂住额头。 骆修收手时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小姑娘出了洗手间。 套房的玄关只亮着小小的两盏夜灯,颜色昏黄,骆修踩着脚下的影子,想把顾念带去里间让她休息。 但还没走出两步,他手里一空,就被小姑娘给挣脱了。 骆修回眸:“?” 顾念指着自己身后,和他们去处相反方向的套房门,蔫着的脸蛋藏不住兴奋的小眼神:“我们出去玩吧!” 骆修无奈:“你是夜猫子吗?” 顾念认真点头。 骆修:“但是这个时间了,外面已经没什么好玩的去处了。” 顾念:“那就散步!” “……” 看得出顾念很执着,骆修也没有拧她的意思。他只看了一眼顾念身上单薄的衣裙,还有踩着地毯的光脚丫。 “稍等我一下。” “嗯!” 片刻后,骆修拎着从房间两个神奇的角落里终于找到的黑色细带高跟鞋,臂弯里搭着件他的休闲西服外套,回到玄关里。 顾念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非常听话,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骆修一直走到她面前,隔着十几公分时他停下,屈膝弯下右腿,将手里拎着的细带高跟鞋放在她脚旁。 骆修抬头,眼角半勾翘着,褐色眸子在灯下像温柔的湖泊:“你自己可以穿吗?” “嗯!”顾念点头。 骆修:“你可以扶着我的肩。” “好!”细白的手搭在他一侧肩上,顾念弯下腰去努力穿鞋。 柔软的长发垂在他眼前,带着淡淡的花香,骆修眼里黯了黯。 看着毫不设防的小姑娘,他哑笑了下,声音低低的:“虽然知道你不会记得,现在大概也听不懂……我很想为你做这种亲密的事,但是这种时候,还不可以。” “……” “我想对你更卑鄙一点,但我怕会失去你。” “……” 顾念忙活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两只鞋都提好了。她听见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像藏着很深沉很复杂情绪的声音顺着发丝攀上,溜进她耳朵里。 但是很模糊。 顾念直回身,茫然地低了低眼,看着仍保持那个半蹲半跪姿势停在她腿前的男人:“骆修,怎么了?” “没什么,”骆修起身,情绪褪去,褐色眸子温柔如常,“走吗?” “好!” · 说好的出去玩,最后变成了绕酒店一圈,然后回到大堂内。 今晚的酒店被剧组包了场,绝大多数人还在6楼的宴厅里觥筹交错,极少数的回了房间,也就使得楼下大堂里冷冷清清。 顾念和骆修回来的时候,大堂里除了两位值班的前台,一个人影都不见。 顾念蔫在原地:“不想回房间。” 骆修:“二楼有片露台,想去那边坐会儿吗?” “——!” 顾念嗖的一下充满电抬起眼,她用力点了点头。 露台也同样无人。 四角各自亮着一盏路灯似的小灯杆,瓦数不高,在夜色里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星子。 几张零散的圆桌和藤椅不规则分布在做了木板架空的露台上,无人问津。 顾念从长廊通露台的门一进来,就已经兴奋地朝圆桌藤椅跑过去了。毕竟是在2楼,骆修怕她危险,立刻跟上去。 所幸顾念酒醉后也算听话,就对着藤椅们挑挑拣拣,把其中两只拉到一起,然后小姑娘就仰起头,拍打着椅背朝骆修笑:“快坐快坐。” “……” 跟只被捞上岸拍鱼鳍的小海豹似的。 骆修不禁垂眸,压住眼底莞尔的笑意。 他将臂弯间挂着的休闲西装外套拎起来,轻轻一甩,把小姑娘包进去了:“晚上风太冷,小心着凉。” “我不冷!” 小姑娘梗着脖子嘴硬,说完就打了个哆嗦。 沉默两秒,她若无其事地扭开头。 骆修敛下含笑的眼。 两人坐下没几秒,顾念拖着藤椅往骆修那边靠了靠,然后趴到圆桌上,歪着头枕着胳膊:“骆修,你陪我聊天吧!” 骆修意外。 他以为他才是要等机会切入某个话题的,没想到顾念先开了口。 回过神,骆修嘴角淡勾了下,顺水推舟:“聊什么。” 顾念兴奋:“剧本!” 骆修:“……” 安静一两秒后,夜色里混进声低低哑哑的无奈的笑。 “我就不该对你抱希望。” “嗯?”顾念听到了,茫然回头。 骆修问:“怎么突然又想聊剧本了?” “没有突然,”顾念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儿,“杀青宴前我们还没聊完角色的部分呢!” 如果不是小姑娘的眼神还迷迷糊糊的,语气也是平常清醒时她绝不会和他用的那种、有点软绵还带点儿小鼻音的,那骆修大概要以为她已经醒酒了。 “醉成这样,还记得工作……”骆修笑起来,“可惜了,竟然没人给你评劳模。” “那不需要。”顾念摇头晃脑地表示拒绝,然后更晕乎了。她咕哝着说,“自由创作者,就是要靠自、自觉才会成功的!” “……” 骆修眼神一闪。 他原本都不想逆着她的意思刻意试探了,可这是她主动送上来的。 顾念揉着发晕的脑袋时,就听见耳旁有个好听得蛊人的声音,好像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你这样自觉敬业,成功过么?” “!” 听见这个问题,小姑娘嗖地一下抬了头。 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顾念警惕又怀疑地盯着面前的人。 那人倚在藤椅里,从容温柔。 看清楚那再熟悉不过的五官,顾念眼神慢慢松下来,但嘴巴里出来的回答仍旧是否认:“没有……我没红过,我就是个小,小编剧。” “——” 骆修笑意微沉。 能叫顾念在这样的酒醉状态下近乎应激反应、时隔两年依旧讳莫如深的……当年盲枝退圈,果然不会是因为一件小事。 能让她退学的,谣言么。 骆修按下心底微微涌动的情绪。 他只顺着她的话问:“那还想再红一次吗?” 酒醉的小脑瓜实在扛不住恶龙的词汇陷阱。 顾念啪叽一下跳了坑。 “想!”小姑娘严肃握拳。 骆修被她一堆奇奇怪怪的表情反应逗得,在微沉的心绪里也忍不住失笑。 顾念听见了,严肃警告他:“你不要笑,我是认真的!” “有多认真。” “嗯……我以前发誓过再也不要火了,只想过非常非常非常平淡的、任何人都看不到的生活。” 骆修笑意一停,抬眸望她。 顾念皱眉:“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骆修回神:“为什么?” 顾念:“……” 小姑娘突然不说话了。 她木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一直过去好几秒,她突然扒住圆桌边缘,凶巴巴地虎起脸,瞪着圆桌。 好像那上面刻着她的仇人似的。 “宗诗忆,坏女人!” “……?” 骆修还未理解过这句突然转折的话意,就见顾念扒着桌边,砰的一下把额头磕上去。 骆修一惊。 这画面他并不陌生,抱桌磕头的小毛病顾念也不是第一次犯了。 只是这回喝醉了,他怕她没个轻重,起身便想等顾念再抬头就把她额头护住—— 结果小姑娘在哪儿“摔”倒就在哪儿趴下了。 两只手爪还是牢牢抱着桌边,小姑娘保持叩头的姿势,停了几秒。 “呜呜呜呜呜!” 她开始哭了。 生平第一次,骆修感受到这种又好气又好笑,还手足无措的复杂交织的感觉。 他扶着桌沿压低身:“顾念?” “呜呜呜呜?” 小姑娘忙着哭,抽空回了他一个上升语调。 骆修:“你怎么了?” 顾念:“我难过呜呜呜。” 骆修:“为什么?” 顾念:“因为有人欺负骆修!” 骆修:“……” 再想起那句愤慨的“宗诗忆”,骆修须臾就明白了前后因果。 想通的那一秒,他肋骨间闷了下,像是疼,又远比简单的疼痛感更深,更触动,也更入骨。 骆修垂眸,似笑似叹:“所以,是为了骆修?” “嗯!”小姑娘突然仰起头,顶着被她自己撞得发红的额头,她认真地望着前方的夜色,眼里泪还没尽,“他没有背景,那、那就我来做他的背景!欺负他没金主捧,那就我来捧!等、等我成了金牌编剧,谁都——谁都别想再删我宝贝鹅子的戏份!” “……?” 骆修一顿。 顾念回过头,借着小灯杆看清楚了俯低身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 呆滞两秒,小姑娘一个前扑,在最恰当的高度抱住他的腰,埋脸痛哭:“呜呜呜呜宝贝鹅子你不要怕,妈妈总有一天会成为金牌编剧的,到时候妈妈会更加努力地保护你,谁都不许再欺负你,不许!妈妈一定能捧红你的!” “……” 骆修僵着身,垂眸。 望着抱着他腰身,眼泪把他身上单薄衬衫都哭湿了、还一边哭一边喊他“鹅子”的女孩,他低了低眼。 沉默半晌,骆修认输地笑了声。 “好。” 他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不哭了……让你捧。” 渡我 第37章 老母亲的眼泪是被一通手机来电叫停的。 刚掏出手机的时候顾念还抽搭着,透过朦胧的泪花,一看清来电显示上的“速速跪下接旨”,顾念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嗝,眼泪应声收住。 默视两秒,啪嗒,顾念把手机正面朝下拍在了圆桌上。 手机自动进入静音模式。 骆修问:“谁的电话?” 顾念蔫着揉眼:“我妈的。” 骆修:“这样不接,可以吗?” “在死和半死两个后果之间各有50%概率吧。”顾念咕哝。 骆修失笑:“那还不接吗?” “不要。” “为什么?” “因为她肯定又要念我……” “念你什么?” “就是找男朋友啊,相亲啊,为什么不通过对方的好友申请,为什么通过了又把人删了,之类的。”顾念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枕着胳膊趴回桌上去。 “……” 骆修眼神一晃。 “找男朋友?” “嗯。”醉得迷糊的小姑娘闷声应。 “你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唔…?” 一张茫然的脸努力仰起来。 “我有男朋友了?” “嗯,你自己说的。” “……” 小姑娘闻言低下头,紧紧皱了好几秒的眉,似乎在记忆的角落里努力扒拉着翻找自己那个不知道丢在哪儿的男朋友。 沉思许久后,她松了眉心,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白净的爪子一挥—— “怎么可能!” 骆修:“嗯?” 小姑娘骄傲挺胸:“我顾念,母胎单身22年,哪来的男朋友!” 骆修:“……” 骆修低下眼,似无意问:“那之前朱涵宇在你通讯录里,看到那个姓林、名字最后一字是天的人,你说他是你男朋友。” “林天?林什么天……啊,你说林南天!”小姑娘傻嘿嘿地乐,“她是我好朋友!闺蜜!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对我可好可好可好了!” “……” 露台上风声渐歇。 然后在某一秒蓦地拉起,呼烈而至。 “原来……”骆修唇角一勾,眸子被夜色染得黢黑,深邃,“果然没有男朋友啊。” “没!有!” 顾念骄傲地举起双手。 骆修深望着她,须臾后他垂眸,失声轻笑起来—— 即便发现她是盲枝时他就对“男朋友”的存在早有怀疑,但此时哄她亲口说出来,果然还是完全不同的愉悦感。 酒醉的顾念完全不懂宝贝鹅子为什么突然就笑了,还笑得很……好看,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好看,低垂着的眼睫上好像落了星子的碎粉,在光下熠熠的,让人挪不开眼。 顾念呆呆看了好几秒,轻声问:“你心情好吗?” “…嗯。”骆修掀起眼,唇角弯着,“从未有过的好。” “是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吗?” “嗯。” “是什么,”顾念拖着藤椅往他腿前靠了靠,好奇心满盛在眼底,“我也想听。” “等以后吧。” “嗯?” “以后,我一点点说给你听。” “……噢。” 顾念遗憾地点了点头,但她没失落多久,就嗖地一下又转回去了:“那我们继续讨论剧本吧!” 骆修无奈地笑:“你是工作狂吗?” 顾念严肃:“早一点努力,早一点成名,早一点捧红你!” 骆修莞尔,垂手揉了揉她:“好,你还有什么想调查的,问吧。” “嗯!” 顾念工作的心是坚定的。 但可惜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先她的意志一步,投降罢工了。 问到最后一个“从饰演者的角度,你怎么看云昙这个角色”的问题时,顾念的声音已经轻得像梦呓,眼皮直打架,脑袋也点着点着,就往桌面落去。 骆修一抬手。 在小姑娘的脑袋磕到圆桌上前,他适时托住了她额头,往下缓冲了几公分,在桌面上方将将停住。 顾念抬头,眼神呆滞地甩了甩脑袋:“唔,我睡过去了吗?” 骆修莞尔:“回房间吧,时间不早了。剩下的问题我可以明天再回答你。” “不,不行!”小姑娘坚决否定。 “怎么了?”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回我们编剧小组的出租屋里写剧本,你也要回定客传媒,努力接通告。我们见面的可能性又要变成0了……” 女孩的声音好像低落下去。 但是不等骆修安慰,她自己就突然抬头:“但是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等妈妈成了金牌编剧那天,就是我们母子团聚之时!” 骆修:“…………” 心底刚刚被勾起的柔软和感动,一瞬间就清成了零。 骆修忍下了伸手过去把小姑娘搓圆揉扁的冲动,他笑叹了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发问:“年龄上,我比你长两岁;身高上,我比你高二十几公分;性格上我也不该是让人觉得可爱的类型。所以你是怎么回事,嗯?” 顾念被耳边这个低低的温柔嗓音哄得晕乎乎的,傻跟着他思路走:“什么,怎么回事?” “……” 骆修在她身旁藤椅上坐下来,靠着扶手望近她,眸子里像落了星河,笑意点点。 “为什么要把我当儿子?” 顾念纠结住表情。 骆修:“我不好看,还是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顾念听了立刻抬头,严肃道:“胡说,我宝贝鹅子天下第一好看,怎么会有人类不喜欢我鹅子这种类型?” 骆修:“……” 骆修好气又好笑。 他忍住上去给顾念捏住叭叭的嘴巴的冲动,耐心哄骗她说答案:“那是为什么?” 顾念沉默了会儿,小声咕哝:“可能因为,就是太好看了吧。” 骆修一顿,撩起眼:“?” 顾念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你很善良,又很温柔,对人就像天使一样,长得也像。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这样的你应该被很多很多很多人喜欢,也一定会有那样一天的。” 骆修:“所以呢。” “所以,可能很多妈妈粉是真的从最开始就把宝贝鹅子当崽崽看待,应该还有一小部分,像我……” 小姑娘的轻声差点把她自己哄睡过去,她脑袋点了一下,落空,又醒过神接到后半句—— “像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女孩,我很想看着你成长、变好,不想因为这个女孩的出现而离开……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最开始给自己划下一条明确的界限。” 说到这儿,女孩一停。 她仰起脸,醉得弯着月牙似的眼,朝骆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办法就是把你当鹅子,这样妈妈就能一直陪着你啦!你高兴我就高兴,你难过我就难过……只要我不越过那条界线,就没有人会受伤害!” “……” 骆修怔望着女孩,失语半晌。 顾念精神回来,转了转脑袋就想起自己未竟的剧本复盘:“哦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对云昙这个角色怎么看呢。” 骆修回神,声音轻下来,“云昙,大概是个不幸又幸运的人。” “唔?”顾念意外,“我还从来没想过这种评价……说他不幸我好像可以理解,明明是佛坛圣物优昙花,却被无辜牵连,入魔不说,开了灵智动了凡心,损了心性毁了修行,最后还是求而不得。” “嗯。” 顾念:“这个角色从最初我们组内设定的出发点开始就是属于悲剧角色的,哪里幸运?” 骆修:“他自己觉得。” 顾念从思索里一怔,抬眼去看骆修。 骆修察觉她目光,视线接上她的:“如果我真是云昙,那我不会后悔。就算让我知道了一切结局,再让我回到最初和丁乔相遇之前,我依然会选择和她相遇,会做和他一样的事情……至少绝大多数选择是一样的。” 顾念不解:“为什么?那些不幸都是因为丁乔,佛家八苦里讲爱别离,求不得,丁乔不正是云昙所有苦难的来源吗?” “对,她是。”骆修说,“正因为那些苦难因她而生,所以对云昙来说,即便那些苦难也是他所不愿舍弃、想要珍惜的。” 顾念陷入沉思。 许久后,顾念点了点头,绷着脸严肃道:“我回去以后会好好考虑这一点角色内心的,谢谢你。” 骆修被她明明醉得眼睛都眯起来还绷着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好。” 顾念扶着圆桌,慢慢起身:“我觉得我、我有点醉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骆修失笑,“你现在才觉得么。” “唔……” 顾念站直身后被一阵夜风吹得她有点晕,脑子里也好像转来转去,连骆修的话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晃了晃脑袋,然后更晕了。但在这眩晕感里,她想起什么,回过头。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点……” 骆修虚扶着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姑娘,褐色的眸子温润如玉地垂着望她,像温柔的湖。 顾念被蛊了一两秒,眨眨眼:“你刚刚说,绝大多数选择……和云昙一样。” “嗯。” “那不,不一样的那个选择,是什么啊……” 骆修垂眸,轻笑了声。 这个反应叫顾念茫然:“你笑什么?” “是惊讶。” “惊讶……什么?” “惊讶你的敏感,”骆修撩起眼,眸子里若深若浅。“这是身为编剧的职业本能吗?” 如果顾念此时还清醒,如果她清醒时的观察力还在,那她一定会发觉此刻眼前站着的骆修仿佛又入戏到她笔下那个入佛也入魔的优昙花了。 可惜她没有。 这会儿的顾念醉得将到最厉害时,所有下肚的酒精全被夜风吹上了头,搅着困意,迷迷糊糊的,让她站直了看清楚面前的身影和骆修的五官都困难。 更别说分辨他的神色和情绪了。 所以顾念只迷茫地在陆离的光影间捕捉到那人清瘦的影儿,她不解地等到了他的答案。 “我唯一会和他不同的选择,在最后一幕。” “唔?” 顾念被酒精熏得麻木的大脑有些转不过来,没想通这句话,她茫然地回过头。 那人身影在半明半暗,清冷五官间情绪模糊,无法分辨。只听得到对方似乎声音带笑,低低哑哑的—— “如果是我,在那座石壁下我不会放她离开。” “那要…怎么做?” “我会从妄无涯手里夺走她。妄无涯是死是活我不在意,如果她难过,那就让她忘记他。世上总有办法。” “……” 骆修说完以后很久没有等到回应,他以为是他的话吓到了顾念,回过头去,却发现女孩歪着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好像已然醉得昏睡过去了。 骆修一怔,随即无奈垂眸:“你可是把最后一次‘逃生预警’就这么错过了。” “……” 自然没人回答他。 骆修弯腰,将人横抱起,往露台的出口走去。 但刚从铺着镂空木板的台阶前走下,骆修就听到露台入口出来人声。他抬眸望过去。 来人他认识,至少是认识那张脸的—— 正是那个在今晚的杀青宴上发现是顾念代骆修挡酒后,就一直拿着酒杯来灌顾念酒的中年男人,也是《有妖》剧组邀请的资方代表人之一。 此时的中年男人早已喝得满面通红,大约是被服务生介绍来这座酒店唯一的露台上醒酒。 他显然也认出了骆修,离着还有几米就停下脚:“你不是那个……” 含含混混还喷着酒气的声音,在眼睛移到骆修怀里昏睡的女孩时,戛然停住。 停了几秒,中年男人望着昏睡不醒的女孩,慢慢露出个难看的笑:“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剧组里的演员,对吧?” 骆修不语。 露台的入口不宽,是个单页的门,这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堵在门前,就只剩下一条细窄的半人宽的缝,他抱着顾念没办法通过。 骆修正思索间,中年男人见他不语,望着骆修怀里的顾念色眯眯地笑起来:“这是你的女助理吧?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啊,你这是准备带她去哪儿,楼上,开房?” “……” 骆修回神,他侧了侧身,将顾念挡在中年男人那恶心的目光外,然后才冷淡地低声开口:“和你无关,让开。” 他顾忌着靠在他胸膛前的顾念,刻意压制声量,免得胸腔震动吵醒了她。 中年男人不可置信地愣了几秒,气笑了:“呦呵,新鲜……多少年没听见个小艺人胆子这么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以后不想在圈里再混了是吧?” 骆修懒得理对方。 对这种在一张难看皮囊里满盛着肥油和垃圾、从没产生过完整人格也缺乏最基本的人性常识的社会失败产物,他一贯是动怒都懒得的。 只要那个恶心的目光不要再沾到他怀里的人,他不介意自己在垃圾的眼里有任何的标签和形象。 这种东西也不值得他有任何情绪。 骆修的想法,中年男人自然不知道。他面对过的每一个小艺人确实对他毕恭毕敬,就像今晚他在剧组酒店里经历过的一切阿谀奉承和违心迎合一样。 骆修不说话,他就以为这个年轻男艺人是怕了。 中年男人得意地笑起来:“你还算识抬举。年轻人,狂气点,说话没压住脾气也算正常,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只要……” 中年男人的目光慢慢下落,带着更加猥琐恶心的眼神和笑容,他看向了骆修怀里的女孩。 “咳,只要你跟我道个歉,然后表示一下的道歉诚意,那我就能不计较你今晚的言语过失。说不定心情一好,还能给你找个一番二番的角色让你在观众面前多露露脸——道歉的诚意嘛,也不用多,就把你这个女助理送给我——” “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温柔轻和的男声低低打断了他。 中年男人一愣,他看见站在他对面的青年人眉眼温和,眸子润得如玉,连笑意都让人如沐春风。 中年男人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机会?” 青年人眸子微动,示意了下他身后的露台出口,然后含笑的眼神落回。 那人再开口,声音温文尔雅,轻得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人:“最后一次机会,自己滚。” “——!” 中年男人陡然回神,大怒得脸色涨红。 他气极了,喘了几口气才从脑子空白的状态出来,终于组织起语言破口大骂:“给你脸你不要脸了是吧?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平常看都不配我看你一眼的十八线货色,长一张小白脸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吧?!” 怒骂之后,中年男人气极地往前扑,但只见着面前的青年人右腿向后退了一步,左腿为支点,身体一转—— 酒精不止麻痹了大脑,也麻木了掌握平衡性的小脑,中年男人狼狈地扑了个空,还差点摔到地上去。 他吓出一身汗,艰难扶着露台边缘的矮墙,撑住身。 而在方才,骆修借着后退又侧身避过的间隙,已然站到了中年男人和露台出口的中间。 他垂眸看向怀里——在他有心下,女孩没有被这动静和细微的动作幅度吵醒,看起来睡得依旧香着。 骆修眼底笑意化开。 他重抬回视线,看都没看身后那个身体和脑子都拙笨如猪的垃圾,迈开长腿就要往露台外走。 而就在骆修第一步跨出时,扶在墙边喘粗气的中年男人回过第一口气,他站直了身往前追了两步,恼怒骂道: “有本事你个崽种别走!玛德敢晃点我,你几条鸟命够你这么折腾?!我已经记住你脸了,你以后、不,你明儿就给我等着,看我能不能弄死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骆修已经走到露台门前,差一步就跨进去。 从头到尾他眼神未动分毫,身后追过来那些难听的谩骂声对他来说无异于狗吠。 打狗这种事他不需要亲自去做,不然传出去都是他自污身份。 “…呸!” 中年男人跨着粗短的腿追了两步就气虚地停下,他吐了口唾沫,嘴脸狞恶。 “不就是要玩你的女助理一晚上,还他吗护着,等收拾完你,你这个女助理我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 啪。 男式休闲皮鞋的鞋跟停在冰凉的地瓷上,发出一声极低极冷的声响。 那道无动于衷的身影骤停。 薄薄的白色衬衫下,流畅的肩背肌肉慢慢绷紧,像是在蓄积某种亟待爆发的情绪。 中年人意外,随即露出狞然的笑:“哟呵,不当缩头乌龟了?生气了?哦,你这女助理说不得是吧?嘿,行,那我非说给你听听——等收拾了你,玩你女助理的时候我也不拦着,就让你在旁边——” 那道身影骤然折回。 追到露台门前的中年男人只来得及看见那双几秒前还温润如玉的眸子。 像秋风乍起,温柔肃杀成刺骨的寒意。 骆修上前。 提腿,当胸一脚。 “砰!” 中年男人感觉自己像被什么飞掷的重物击中在胸口,毫无反应余地就身体重心一空。 伴着重重闷响,他一屁股摔到露台上。 麻木之后,胸腔位置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嗷!” 力是相互。 即便暴怒之下早有防备,骆修也退后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影。刺骨的冰冷情绪从他眼角褪去,他第一反应低头去看怀里抱着的女孩。 这次没能幸免。 动作幅度太大,昏睡的女孩还是被外界的剧烈移动给带醒了。 更别说,那个垃圾发尖的嘶叫哀嚎声,还像杀猪似的响彻在几米外的露台上。 想不吵醒顾念也没可能了。 顾念一睁眼,天旋地转的头晕下,先看清的就是模糊成一圈圈的光晕。还有一道低头的影子遮在她头顶。 “顾念?” 耳边有个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冷意。 “呜。” 顾念应得像一声呻.吟。 酒醉的眩晕感在此刻达到巅峰,她完全没法整理出完整的思绪和思考能力,只听得到叫人烦躁的嚎叫声。 顾念阖了阖眼,还往骆修怀里深处躲了躲,她带着醉意和困意喃喃问:“什么声音啊……” 骆修撩起眼,从来温柔的褐色眸子里此时只有刻骨的凉意。 但他笑了下。 至少那个声音听进顾念耳朵里时,仍旧是温和甚至温柔的。 “有人喝醉,在露台上摔了一跤。” 顾念喃喃:“啊,严重么,要不要我…我给他打120……” “不用。” 骆修抱着女孩,转身,对身后惨叫视若无睹地走出去。 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渐染上他垂下的眼角,他声音温和低淡,慢条斯理:“最多断了一两根肋骨,会有人来收垃圾。” 骆修抱着顾念走进电梯间,正见到打开的梯门里,显然是听见露台动静的安保人员惊慌地从电梯里出来。 对方看见他,眼里露出一点怀疑,张口似乎想说话。 “晚上好。” 青年人眼神温柔,微微颔首。 即便怀里还抱着个昏昏欲睡的女孩,但年轻人的一言一笑,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疏离清冷的贵气。 俨然是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少爷似的人物。 在真正的四星级酒店里专做安保,这点眼力价这人还是有的。他不敢得罪,点头还了礼后迟疑地问:“先生您好……请问二楼露台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修温和地笑:“有人摔倒了,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具体原因你们可以查看监控。” 安保人员在这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和坦然话语下松懈了最后一点不安:“好的,谢谢您。” 安保人员拘谨地侧了侧身,让抱着女孩的年轻人先进了电梯:“您上几楼?” “7楼。” “好的。” 安保人员帮抱着女孩的男人按下7楼按键,就快速退出电梯梯厢。 在梯门将合的最后几秒,准备离开的安保听见电梯里男人开口,依旧是轻柔声音。 “我住717。后续有任何问题,直接拨前台留存的电话,不要上来打扰。谢谢。” “……?” 在安保人员茫然的目光下,电梯关合,徐徐上升。 顾念是在717套房外被迫醒来的,即便骆修不想扰她睡眠,但双手横抱还想拿房卡开门的情况显然无法实现。 他只能把怀里又快睡过去的小姑娘叫醒。 顾念艰难醒来。 双脚着地以后,她趴在酒店长廊印着凹凸不平的花纹的壁纸上,跟只小壁虎似的,又困又醉,还咕咕哝哝地念叨:“这个床它好硬,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骆修拿出房卡刷开门,闻言不禁无声笑了下。 他侧回身,低了低腰,凑近问她:“房间里面就有很软的床,要不要去里面睡?” 安静两秒,脸颊泛上酡红的小姑娘趴在墙上,慢吞吞睁开一条眼睛缝儿:“软…吗?” “嗯。” “那要的。” “……” 好不容易把半醉半困的小姑娘“哄骗”进套房里间,不等骆修考虑如何再把人哄去洗漱的问题,顾念揣在怀里的手机突然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响起来。 小姑娘靠坐在床头,捧起手机,眯着眼努力看了看。 然后她朝骆修一举,秀丽漂亮的小脸上偏捧起傻嘿嘿的笑:“宝贝鹅你看,是视频通话哎!” 骆修一顿,抬眸刚要阻止。 却已经晚了。 “啪嗒”一下,顾念点在了接通按钮上,她灿烂一笑,放到耳边:“喂?” “……” 死寂两秒,电话里传出来顾媛憋着气的声音:“喂个头,这是视频电话,把手机拿下来!” “…噢。”顾念听话照办。 母女俩的脸各自出现在对方的手机屏幕里。 看清楚顾念酡红的脸颊,顾媛忍了忍,额头蹦了下青筋:“你现在在哪儿呢?刚刚给你打语音电话你一直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顾念左右转转,对着陌生房间疑惑地问:“对哦,我在哪里。” 顾媛:“……” 顾媛忍住顺着手机爬进去把这个憨憨女儿收拾一顿的冲动:“你又喝酒了?” 顾念转回来,快乐点头:“嗯!” “…我不是告诫过你,就你一杯晕两杯醉三杯倒的酒量,不要在家以外的地方喝酒吗?” 顾念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剧组杀青宴嘛。” 顾媛忍火。 顾念这会儿完全丧失“识时务”这种属性,还红着脸颊睁大一只眼睛往手机镜头前凑了凑:“你为什么要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呀?” 顾媛:“你还有脸问。” 顾念:“?” 顾媛:“我前几天让你加人家好友,结果你加完没多久,话没聊上三句,就直接把人拒绝、还删好友了?” 顾念眨眨眼:“是吗?过分!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顾媛气结。 忍来忍去,顾媛还是忍不住了,她虎着脸:“你说说你,你都22了,白瞎这么一张脸蛋——都叫人造谣冤枉成小三了,还一回恋爱都没谈过!你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 顾媛继续恨铁不成钢:“你要是省心也就算了,你看看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喝酒都喝成这个样子,你教我怎么放心?” “……” 顾媛:“你现在还年轻,不谈恋爱不结婚是没事儿,但等你以后怎么办?无儿无女的,谁给你养老?” “…………?” 被训得蔫成坨的顾念捕捉到某个关键词,嗖地一下抬了头。 终于有了反驳机会,她眼睛晶亮,声音清脆:“我有儿子的!” “——” 屏幕内外,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后。 顾媛回过神,大惊失色,吓得老脸惨白:“你未婚先孕了??!!” 顾念从床边蹦起来。 直扑房间中央。 骆修停在原地。 从听见顾念那句话他就预感到了,但到底没忍心把小姑娘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撂在这儿。 顾念踉跄着扑过来的时候,他还本能往前迎了两步,抬手把人接进怀里。 顾念站稳,抱着宝贝鹅子的胳膊站稳,还顺手咕哝着摸了两把:“噫看起来好清瘦,但是好像有肌肉……” 顾媛惊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酒店房间里有男人?” “唔?” 顾念回过神,她直起腰,在骆修身前跳着高,想把骆修的身影拉进被她平举的手机镜头里。 二十多公分的身高差,想靠一个喝醉的小脑显然是不可能的。 骆修无奈失笑,抬手按住了乱蹦的小姑娘,也勾稳了她举着手机的手。然后骆修俯身,清隽五官映进镜头内。 顾念得逞,扶住骆修的肩,她自豪地回过头,傻嘿嘿地朝镜头炫耀:“妈,你看,我儿子——高不高,帅不帅!” 顾媛:“……” 顾媛:“??” 骆修无奈,和镜头里真正的震惊的老母亲对视,他温和低眼:“阿姨好。” “?” 顾念不赞同地转过头。 带着点酒精气息的柔软呼吸直往骆修衣领里钻—— “叫什么阿姨,叫姥姥。” 渡我 第38章 6月25日,清晨7点。 某不知名小镇星月酒店,717房间。熹微的晨光已经照进窗内,落在床边的木地板上。 床上的薄被高地起伏,以向光面和阴翳切割交错,勾勒出被子下的两道身影。 某个时刻的寂静里,躺在左边的顾念蓦地睁开了眼,神情惊恐。 她做了个梦,噩梦。 梦里场景七零八碎,光怪陆离,好像一场完全逻辑混乱又无厘头的连续剧。前面的剧情内容和出场人物她已经记不得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梦的最后一小节…… 在昏暗的只有落地灯醺黄灯光的房间内,她把她毫无防备的宝贝鹅子扑倒,还压进了一只她没见过的欧式沙发椅里。 那沙发椅扶手位置包裹着精致的缎面,缎面的触感非常真实,而比它的触感更真实的是,鹅子衬衫下的腹肌。 顾念一抖,从被子里抬起爪子,眼神惊恐。 梦里那个“疯女人”在不小心摸到了一下以后,还一边迷糊地喃喃着“噫明明看起来那么清瘦为什么哪里都有肌肉”,一边伸出罪恶的手,认认真真在那干净薄透的衬衫上平整捋过一遍,然后不确定地,又一遍。 而且梦里不知道为什么,她鹅子右腹的衬衫还是湿着的,一大片,像晕开的水迹,极佳的布料被染成透明,白皙的肤色一览无余。 梦里那个“疯女人”摸过两遍以后,竟然还在透明衣衫处认真戳了戳:“腹肌满分,以后拍杂志可以吸引很多身材粉了。” 说完“疯女人”就脑袋一沉。 啪。 趴在她认可的满分腹肌上睡过去了。 回忆完这最后一段梦境, 顾念:“…………” 无缘无故的,她怎么突然做起这么惊悚可怕的噩梦了? 还好只是个梦。 顾念这样想着,扒拉开身上盖着的薄被,慢吞吞地起身。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一切动作的声音,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只是处于一种莫名的求生本能。 顾念揉了揉宿醉之后昏沉又时不时疼一下的头,刚从床上挪动着要转身下地,余光就突然瞥见她的腿侧。 被她掀开的薄被下,露出一只漂亮的、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 男人的手。 顾念:“——!!??” 原地不动地僵硬数十秒后,顾念终于一点点回过神,她僵着身体慢慢、慢慢地从被子里抽出双腿,踩到地上。 地板传上来淡淡的凉意。 顾念蜷着,无声起身,在最后一点皮肤离开床体后,她又以海獭的速度徐徐回头。 晨光正好,不浓不烈,清淡地落在床头。 柔软的枕头下限,细碎的额发垂落在冷白的鬓角下,阖着眼的男人生了一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绝美五官。凌厉的下颌到颈线下,露出半截凹陷的锁骨。 薄被盖住了少儿不宜的视线,将最美好的人体掩藏在昏暗里。 这么一副晨光修饰的美人春睡图,不是犯罪现场就是钓鱼现场。 现嫌疑犯·准被钓鱼·顾念呆立原地,脑补了一下几个小时后她双手举着写了自己名字的入狱牌,站在号子里的身高板前拍照的悲怆画面。 顾念:“…………” 呜呜呜她还有大好的人生和青春没来得及挥霍,难道今后就要在铁窗泪里度过了吗? 顾念痛苦地抹了一把脸。 而就在她沉痛反省,试图从她浆糊似的脑袋里提取出有用信息的时候,她听见床上窸窣了声—— 薄被翻动,男人阖着眼侧过身,朝着她的方向又沉沉睡去。 可能是酒劲儿还没完全从大脑里撤军,顾念站在原地呆看了两秒。 宝贝鹅子的睡颜真好看,想…… 停。 顾念陡然回神。 她来不及多做思考,只能趁着宝贝鹅子还没醒来,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快速在房间内看了一圈。 目标手机和目标鞋子分别在床头柜上下找到后,顾念拎起自己的赃物,不,犯罪证据,她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男人,然后便转过头,蹑手蹑脚地溜向玄关去了。 门把手被无比小心地压下。 拉开一条窄窄的缝。 门内的小姑娘无比灵活地嗖地一闪身就站到了屋外的长廊上。然后门被她继续小心翼翼地拉上,压着弹簧轻轻落回。 啪嗒。 电子锁自动落锁。 顾念长松了口气,蹦跳着穿上高跟鞋,然后飞快地逃离了自己身后的犯罪现场。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内。 光线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大床上侧躺的男人慢慢睁开了眼,露出没有半点睡意的清冷眸子。 望着面前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他垂眸,轻笑了声,坐起身。 · 顾念狼狈蹲守在编剧小组分配的酒店房间外,直到听见门内有了动静,她才抬手叩响房门。 里面停了几秒,也迅速跑出来开了门。 开门的人是江晓晴,一看清门外的顾念,她直接扑上来:“啊啊顾念你终于回来了!我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和园园纠结要不要冲上楼去救你呢!” 蔫得厉害的顾念茫茫然抬头:“救我?” “对啊,你昨晚不是和骆修在一起吗?我们好怕你出什么事情,尤其是酒后咳咳!” 顾念:“……” 顾念终于反应过来,她想说什么,很快反应过来身在走廊,四下看看后顾念木着脸把江晓晴拖进去,顺手关上房门。 同样听见动静出来的还有卫生间里的秦园园,她探出脑袋:“顾念你回来了啊?” “嗯。” 顾念应完,转过身严肃地看向两人,问:“你们昨晚看见我了?” 江晓晴点头:“对啊。” “在哪儿见的。” “电梯间。你好像醉得很厉害,骆修扶着你从宴厅一出去,我们立刻就追上去了。” “然后呢?”顾念泪目,“你们就没试图拯救一下你们将要犯罪的朋友吗?” 江晓晴:“我们试图了,但骆修问你我们三个分别是谁的时候,顾念大大你就只记得你家宝贝鹅子了。” 秦园园点头补刀:“你说不认识我们,还说得特别大声。” 江晓晴:“对。” 顾念:“……” 江晓晴:“而且骆修他也不让我们带你走!他说楼上有他的套房,一定要送你上去休——咦,等等,刚刚你为什么是说自己将要犯罪?” “……” 顾念长叹一声,任疲惫的灵魂出窍,把自己扔进了长沙发里。 江晓晴和秦园园对视一眼。 江晓晴小心翼翼地走到顾念面前,在沙发旁边蹲下来,问:“骆修他,应该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毕竟他都提前录好自己的‘犯罪证据’给我们了……” “什么犯罪证据。”顾念气若游丝地问。 江晓晴把骆修的手机放到顾念面前,然后把昨晚电梯间里的斗争简单描述了一下。 听完以后,顾念从沙发上的趴姿动了动,沧桑回头:“你们提防错了人。我宝贝鹅子那么乖的人,怎么会犯罪?要犯罪显然也是我啊。” “……” 听了这个乖字,江晓晴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她回过头,痛苦地看向秦园园。 而秦园园的洞察力显然比江晓晴敏锐多了,她好奇问:“难道你记得自己昨晚做什么了?” 顾念悲壮点头。 这下连江晓晴也好奇了:“你做什么了?” 顾念痛心疾首:“总结起来只有八个字。” “?” “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 再次想到梦里唯一残存在记忆中的那个场景画面,顾念哀声把自己埋进了沙发里—— “我有罪呜呜呜呜我以后再也无颜面对我宝贝鹅子了呜呜呜呜!!” 江晓晴沉默了几秒,慢慢慢慢把放在就放到顾念面前的骆修的手机往前推了推。 她残忍开口:“虽然但是,你可能还是得先把你鹅子的手机还回去——今天早上上面来了几通电话,全部都是同一个号码,而且任何备注都没有。” “……” 顾老母亲停住哭泣。 她从伸平的胳膊中间抬起脑袋,慢吞吞看向那只黑色手机,“没有……备注吗?那会不会是骚扰电话。” 江晓晴:“骚扰电话从6点半开始打,打到7点多,那只能这哥们太敬业了。” 站在房间靠墙的秦园园担心道:“我们怕有什么急事,但我们又完全不认识不清楚骆修,不敢随便给他接。” “嗯嗯,”江晓晴应声,“真打得挺急——” 江晓晴话声未落,顾念面前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三人一顿。 然后江晓晴和秦园园同时看向顾念:“你来接吧。” 顾念木着脸回头:“你们接不好,我接也一样不合适吧。” 江晓晴:“怕什么,不是你儿子吗?帮儿子接电话,天经地义!” 顾念:“……” 江晓晴:“而且我太想知道这到底是谁了,一大早就扰人清梦,如果是骚扰电话就给我,让我骂它!” 秦园园也劝:“既然手机还来不及送给骆修,那顾念你就先接一下吧。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 到底还是秦园园说中了顾念的担忧,思索之后她没再犹豫,直接拿起面前的手机,拨了接通键。 顾念把手机举到耳边,小心轻声:“你好?” “你——” 对面几乎和她同时开口,是个懒洋洋又极好听的男声,可惜说了一个字就突然停了。 顾念正想拿下手机确实一下通话状态,就听见对面问:“女人?” 顾念:“…应该是。” “…………” 又是沉默。 几秒后,顾念听见那个倦懒声音挪远了点,带着散漫不正经的笑,似乎是在电话另一端和别人说话—— “爷爷,接电话的是个女的。” “合理推测,骆修可能被人绑架,然后撕票了。” 顾念:“…………?” 不等顾念质疑,对面有个隔得更远的老者声音中气十足地咆哮:“怎么说你哥呢你个臭小子!” 顾念一顿。 ——哥? 【我们是同父异母。】 【他和他的父母一样不喜欢我。后来……我忍够了他的欺侮,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伴着拉回脑海的画面,顾念想起那人站在廊下,半垂着眸,笑得温柔而努力藏起难过的眉眼。 顾念木住脸:哦。 这就是那个竟敢欺负她家宝贝鹅子的混蛋弟弟吧? 所以接电话第一秒听见是别人,第一反应竟然是笑着怀疑他温柔可怜又好欺负的哥哥被绑架撕票了。 顾念已经可以想见,她宝贝鹅子这二十几年在家里过的都是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了。 呜呜呜宝贝鹅子太可怜了T^T 电话对面那个声音似乎又被之前的老者训回来了,像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你认识骆修?他的手机怎么在你那儿。” 顾念回神,为免误伤她还是决定确定一遍:“你是骆修的弟弟吗?” “…啧,连我们家的家庭关系都了解到了。”对面起了声懒散的笑,“骆修是不是真被绑架了?那不用问了,我选撕票。” 顾念:“…………” 顾念正色,严肃问:“所以你就是骆修的弟弟,是吗?” “我是不是,你不会看备注么。” “?” 顾念放下手机,重新确定地看了一眼屏幕,然后抬回来:“他没备注你的电话。” 对面:“…………?” 死寂数秒,对面冷飕飕笑了声:“那看来不是。” 顾念:“。” 压下心底莫名的心虚,顾念努力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骆修的家人对他太坏了所以他才不备注的。 自我暗示完,顾念成功摈除心虚:“你找骆修先生有事吗?他刚刚把手机落在了……会议室,我待会儿给他的时候可以转达一下。” “会议室?”对面嗤出一声冷淡的笑,“早上7点多结束的会议,会议内容是什么?” 顾念想都没想,木着脸棒读:“论如何高效高质量地为人民服务。” 对面:“……” 交锋之后,对面突然笑了:“本来是爷爷让我来问他,今天的端午节要不要回来吃饭。” 顾念听出潜台词:“那现在?” “你还是把手机还给骆修吧——我突然有点别的事情想和他聊聊了。” “……?” 这次不等顾念再问,对面说了声敷衍的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顾念皱着眉放下手机。 江晓晴:“谁的电话?” 顾念一顿,最后还是决定不把骆修的家庭情况透露出来,所以她只含糊地说:“骆修家人打来的。” 江晓晴惊讶:“家人的?那电话号码怎么都没备注,我还真以为是骚扰电话呢?” 秦园园也点头:“之前那个未接来电我不小心戳进去,看见他通讯录里一个备注都没有,这可能是他的二号手机?” 江晓晴:“有可能,不对,肯定是。自己的手机,然后一个家人或者朋友的电话备注都没有的话,这得是多人情淡漠的啊。” 顾念一顿,低头看向手里的手机。 她知道不是。 如果是,那骆修那个弟弟反复打来的电话,就不会一直只打进这个手机里了。 江晓晴说完,发现顾念起身从自己身旁过去。 她连忙问:“你刚回来又要去哪儿啊?” 顾念没回头,声音低低的:“我去给骆修把手机送回去。” “哦。” 房门重新关合。 江晓晴犹豫了下,走到秦园园身旁:“园园,你说我们要不要把骆修的事情告诉她?” 秦园园:“啊?什么事情?” 江晓晴皱了皱眉,比划了下:“就昨晚上咱俩看见的那个骆修啊,明显和顾念口中说的那个温柔善良天使的人完完全全不一样吧?圈里搞人设的明星可太多了,顾念没追过星,被人骗了怎么成?” 秦园园想了想,摇头:“我觉得不要。因为就算我们说了,你觉得以顾念这两年来对骆修表现出来的感情,她会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吗?” “……” 江晓晴认真思考之后,沮丧叹气:“会相信就怪了。要不是她22骆修24,看她对骆修那么关怀备至视若己出的架势,我都真要以为这是她私生子了。” 秦园园失笑:“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江晓晴表情夸张,“以后顾念要是结婚有了儿子,她儿子得多吃这个干哥哥的醋啊?” 秦园园:“哈哈,真有可能。” 江晓晴又纠结:“可是不跟顾念说,总担心她被骗。” “你往好的地方想。” “嗯?还有什么好的地方?” “或许,顾念说骆修温柔善良还天使,是因为骆修确实这样、也只对她一个人这样呢。” 沉默数秒,江晓晴朝秦园园竖起拇指:“不愧是写言情部分的,在下佩服。” “哈哈我认真的!” “……” 顾念拎着一只小纸袋,小心翼翼地站到717的房门前。 对着房门深呼吸10秒,又自我暗示10秒后,顾念终于鼓足勇气,抬头叩门。 “笃笃。” 片刻后,房门拉开。 黑色碎发松散着垂在额角,难得一见的几分凌乱,白色衬衫的扣子解了两三颗,露出引人遐思的锁骨颈线。 似乎意外的微怔之后,那双褐色眸子温润如初,染上柔如春水的笑。他似乎初醒的声音低低哑哑的,清冷勾人:“你回来了?” “——” 刚要开口的顾念蓦地噎住。 一两秒后,她的脸颊不可自抑地热起来。 这句话实在太自然。 自然得就好像他们是同居一个屋檐下,而此时只是过去无数个相同清晨中的一个—— 他在晨起后,给归家的她开门。 顾念慌乱地低了眼,看见自己手里的纸袋,她想起来意,把两只手都提了提:“我是来还给你手机,顺便给你送一份早餐的。” “谢谢,”骆修却没接,而是侧身让出容人的位置,“进来吧。” 顾念:“……” QwQ这就是传说中嫌疑犯被押解着去犯罪现场,还要回忆忏悔案发经历的过程吗? 顾念泪流满面地走进去。 手机和早餐被她一起放在餐桌上,顾念眼睛始终目视前方,神情正直凛然,不然往旁边、尤其是床那边,瞄上哪怕一眼。 她的反应逗得骆修莞尔,他垂了垂眼,笑意浅淡:“不坐吗?” “不不不不了吧。” “紧张?” “不不不紧脏。” “…”骆修轻笑了声。 顾念:“……” 呜呜呜呜250妈妈又一次被宝贝鹅子看了笑话还嘲笑了! 骆修没有强求她,而是自己拉开沙发椅,在圆桌前坐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拆开顾念带来的早餐纸袋,尽管没抬眼,声音却好像已经猜透了顾念的所有拘谨。 “不用紧张,”骆修拿出餐盒,“你昨晚没做什么。” 顾念惊喜:“真的吗!” “嗯。” 顾念笑意一淡,犹豫住:“但我记得,我好像……” 骆修的手指停下,修长的指节轻抵着餐盒边缘,他抬眸:“记得什么?” 顾念不好意思地叹:“多数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记得最后,我好像,一不小心把你……” 顾念颤巍巍地抬手,指了指骆修身下的欧式沙发椅。 骆修眼帘垂下,薄唇却勾起来,似笑而非:“你的记忆,很会选重点。” 顾念:“!” 所以果然是真的! 不是梦!她是真的对宝贝鹅子做了那么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情! ……汪! 顾念快蔫成一坨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前没喝醉过,不知道自己喝醉以后酒品这么差呜呜。” “没关系。” “真、真的吗?” “嗯,”骆修撩起眼,淡淡地笑,“只要你陪我吃早餐,我们就一笔勾销,好么。” “——!” 顾念眼睛晶亮。 果然! 她家宝贝鹅子就是第一善良第一温柔第一天使!!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轻易地解决,顾念快乐极了。所以她快乐地吃完早餐,快乐地跟骆修告别,又快乐地回到编剧小组的房间。 并没有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小组房间是敞开的,大约专门等她回来。但顾念进来以后,却发现江晓晴和秦园园都站在窗边,隔着玻璃探头探脑地往楼下看。 “你们在看什么?” 顾念好奇地问。 江晓晴回头,朝她招手:“你快来!有大热闹!” “嗯?” “昨晚杀青宴上,受邀来的那个特猥琐的资方代表,你记得吗?” “……” 顾念思索几秒,不太确定地问:“是一直让我喝酒的那个?” “对,就是他!仗着自己是XX娱乐的高管,背景大,没人敢得罪,不要脸到一定境界了!昨晚的杀青宴上转着圈地欺负骚扰女演员和工作人员,简直就把想潜规则写在脸上!” “——” 顾念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和冷意。 她很快掩饰下去,问:“他怎么了?” “我们也是刚刚听剧组里的人偷偷在小群里说的,他昨晚好像是喝醉了,然后在露台摔了一跤!肋骨都摔断了一根!” 顾念一怔,抬眸:“是摔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酒店那边也是给的这个说法,但是……” 江晓晴抬手,在自己胸口位置比划了下,她神秘道:“听去看情况的场务说,他胸前这儿有一个脚印呢!” 秦园园也在旁边笑:“刚刚我就跟晓晴聊这件事呢,在露台上摔跤,怎么可能别的地方什么事没有,就断了根肋骨?” 江晓晴:“没错,肯定是叫人踹的!” 顾念神思一晃。 这一两秒里,好像有什么模糊的场景和惨烈嚎叫的声音从她脑海里闯过去,但模糊又陆离,无法记起。 顾念皱了下眉,只当是宿醉后遗症:“那个人没闹吗?” “刚开始骂的可厉害了,但接了通电话后立刻变哑巴——然后就是他自己,非说自己是摔的,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 顾念一怔。 渡我 第39章 酒店楼下。 “轻、轻点!你们疯了吗!慢慢抬着——嘶……慢慢抬着走!” 担架上的中年男人一边对着抬担架的人呵斥,一边脸色惨白,时不时哎哟哎哟地叫唤两声。 星月酒店这家分店的负责人听说出了事,一大早就赶过来。此时见中年男人被抬上车,他才连忙上前:“高先生,要不要我带两个人陪您去省三甲看看……” “你?带两个人?你怎么不带一个旅游观光团去看我出丑?” “不敢不敢,我是担心他们路上照顾不周。” 中年男子惨白着脸,没好气地摆摆手:“不用你们,我自己走——这事让你们酒店里的人把嘴巴关严实了,要是传出去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哎。” 负责人心里如何腹诽不知道,面上却是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 中年男人打了止痛,但还是疼得厉害,这会急着离开,见负责人还磨磨唧唧的,不耐烦地问:“还有什么事?” 负责人左右看看,这才小心地往前倾了倾身,附耳低声问:“昨晚上2楼露台那边的监控,您看需不需要给您剪辑一份……” “!” 本来中年男子的脸色还只是难看,听见这句,顿时跟刷了□□似的,又冷又灰。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浸着栗然,厚嘴唇抖了几下才艰难开口:“不用!原样都给我删了——昨晚露台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我自己一个人喝醉了摔了一跤——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是这么个回答、知道了吗!?” 最后一声压得又低又狠,沉得近嘶哑。 负责人被中年男子那满浸着血丝却还掩藏不住恐惧的眼惊得心里一抖,立刻低头:“我明白了,高先生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 车门关合,盖住躺回去的中年男子的身影,载着他哎呦哎呦的叫唤声沿着镇里的长路远去。 酒店负责人站在原地,眼神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敢深究,他摇着脑袋转身进了酒店。 4楼,窗边。 江晓晴和秦园园落回脚跟,也收回看热闹的目光。 秦园园感慨:“真的太奇怪了。” 顾念坐在桌旁翻笔记本,没抬头地问:“怎么了。” 江晓晴指着窗外,咋呼道:“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哎!” “嗯,”顾念停下笔,“不然,你还期待一场武打戏?” “就算没有武打戏,我也以为肯定是对峙场面呢。这猥琐大叔自己一个人肯定不敢跟直接踹他的人刚,但他的人都来了,我还以为肯定要带人上楼直奔昨晚那位义士的房间!” 顾念笑了下,“然后呢。” 江晓晴拿大拇指一抹鼻尖,拉开四不像的握拳姿势:“那肯定是义士一挑二十,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摔下楼梯!” “……” 顾念叹气,合上笔记本转过来。她托着脸颊,用一种赞叹的目光看着江晓晴的脑袋。 江晓晴被顾念那蔫哒哒的表情又发亮的眼睛盯得发毛,“怎、怎么啦?”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你的大脑到底是个什么神奇构造。” “……” 江晓晴反应过来,恼羞扑上去挠顾念痒痒:“啊啊啊你又挖苦我!” 顾念笑着躲开。 等江晓晴闹完,顾念回过头,发现秦园园也还在窗边发呆,她玩笑问:“你也在等那二十个黑衣人吗?” 秦园园回神,笑起来:“没有,不过我也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的。” “嗯?” 秦园园:“XX娱乐可是业内巨头之一。他们的高管,即便只是个小高层,也没几个人敢得罪的。” “对!”江晓晴趴在旁边附和,“昨天晚上这个姓高的来了以后,耿导演都对他恭敬着呢,剧组里就没个他不敢调戏的女演员。” 秦园园点头:“而且这个人我听说过,虽然他自己草包,在公司里没什么实权职务,但他姐姐是XX娱乐老总最喜欢的小情儿,手里一把人脉资源。他仗着姐姐背景在圈里跋扈惯了,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丢了这么大的脸,竟然就这么夹着尾巴跑了。” “……” 听完秦园园和江晓晴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顾念点头:“所以,踹了他的人是他也得罪不起的。” “对哦,还有这种可能,所以才没有义士一打二十,”江晓晴眼睛亮起来,“酒店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呢,扫地僧本僧啊?” 顾念无奈看她:“你还是少看点武侠武打吧。” “略略略。” 秦园园趴到两人面前的桌上,神秘兮兮地:“可是酒店昨天都被剧组包场了,应该没什么外人吧。” “其他资方也有受邀来的。” 秦园园不甘心地问:“你们说,就没可能是我们剧组里的人?” 顾念一顿,回眸。 不等她开口,江晓晴大咧咧地一摆手:“怎么可能?我都知道我们这小破剧组里不可能有这个级别的大人物。” 秦园园失望叹气,顾念又转回去看江晓晴。 江晓晴被看得心虚,摸脸问:“我说错了吗?” “不,只是那句‘我都知道’。” “嗯?” “你越来越能看清自己了,晓晴,妈妈很欣慰。” “……?” 几秒后,江晓晴反应过来再次扑上去:“啊啊不许占我便宜!我可比你还大呢,你明明是我们中间最小的一个,叫姐姐叫姐姐!” 顾念被江晓晴的魔爪摇晃几下,突然笑意一僵:“啊。” 江晓晴连忙停手:“怎么了?” “我忘了!” “嗯?忘什么?” 顾念把手机一举,再说话时人已经飞出去了:“我忘记跟骆修说他弟弟给他打电话的事情了!!” “——?” 不等江晓晴和秦园园开口,房门啪的一声关在玄关里。 江晓晴呆滞回头:“你觉得她还记得,我们剩下不到1个小时就该离开酒店回K市了的事情吗?” 秦园园苦笑:“可能健忘是宿醉后遗症吧。” 江晓晴:“我去追她回来?” 秦园园:“发短信给她好了。毕竟是她最后一天和骆修在同一个剧组了,从顾念角度,这得算是……” 两人对视一眼。 江晓晴沉痛道:“骨肉分离。” “……” · 顾念还是记起来得晚了。 之前的早餐过后,骆修送顾念离开,然后独身回到空寂的房间里。 距离公司那边安排的车来接他还有两个小时,骆修去衣帽间的保险柜里取出药箱。白色的药瓶被他拧开,两粒药片倒在掌心。 骆修随意地垂着眼,将药片放进口中。 拧上盖子的刹那,他正侧过身,看见对面鎏光的长镜。镜子里照着木质的推拉门,只开了一扇。 错觉似的,好像还有个喝醉的小姑娘光着脚丫,趴在门板拿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你是不是…在偷偷吃糖?】 骆修怔住。 他习惯了镜子里映着的那道身影永远像一张清冷素淡、没有情绪的画皮,就算工笔再美再精致,皮下也空荡。 而就在此时,前所未有地,他感觉到一种情绪像汩汩的山泉从干涸龟裂的心底冒出来,一点点充盈起那张画皮。 那种情绪渐渐胀满他的心口,满得要溢出来。让他觉得想念,觉得…… 如果趴在门后的影儿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实,那该有多好。 孑然一人的镜子前,骆修低下眼,猝然轻笑了声。 带着点狼狈的自嘲。 如果让骆湛知道,那大概免不了那句嘲讽—— [你也有今天。] 含在舌尖前忘记咽下的药片已经化开,蔓延着让人麻木的苦涩。骆修轻轻卷了下舌,把药片咽下去。 再抬眼时,他神色如往日清冷,笑意薄凉温漠。 药瓶拧上放回药箱,骆修转身。 回到卧房,骆修从桌上拿起那本《养鹅》,还未翻开,被他随手放在桌角的手机震动起来。 骆修眼眸一停,落过去。 手机对他来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号码,平常也基本不会听到这个东西响起来。 除非…… 骆修放下书,转而拿起手机,屏幕上一个有点熟悉的号码跳动着。 骆湛。 骆修坐到椅子里,指腹随意一拨,懒垂着眼拿到耳边:“有事么。” “你手机拿回去了?” “……” 骆修翻开《养鹅》的指节停顿。 一两秒后,他撩起眼,总是温柔的褐色眸子里浸着细碎的凉意:“你之前就给我打过电话,谁接的?” 对面懒散轻嗤了声:“骆大少爷不是什么都算得准么,你猜?” “……” 骆修手里本子一阖。 须臾,那点寒意在他眼底沉下去,薄凉的笑浮上来:“看来上次挨了家法后,你对我送的礼物不太满意?” 对面大约想起什么非常不好的回忆,噎了两秒才冷嗤:“下次你敢不敢不把我妈这种杀器搬出来?” 骆修温柔地笑:“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不避讳任何手段。” “……” 兄弟两人间最熟悉的僵持状态。 持续片刻,骆修打破僵局,声音回到轻淡:“我今天心情一般,没耐性陪你玩兄友弟恭的游戏。如果你是为了完成爷爷的任务,那这一两分钟足够你交差了——毕竟你是弟弟,我让你,你先挂断。” 对面哑然几秒,蓦地笑了:“原来你是这个目的。” “……”骆修抬眼。 “故意提上次的事情激怒我,想带跑我的注意力?你以为我还是十几岁的时候?” 骆修搭在本子上的手指轻动了下,他没说话。 “本来以为只是个知道你身份的小姑娘,结果……是能让骆修在意的人出现了?” 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懒散里透着点低哑,他像是仰坐进什么地方,恣意地笑起来—— “你‘完’了,骆修。” 那双深褐色的眸子终于撩起,伴着一声不以为意的低哂,骆修随手翻开面前的本子,指腹顺着柔软的纸张划下。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唐染喜欢你,是喜欢你这么能脑补过度么。” 对面一顿,声音里的笑微凉下去:“我还没说要做什么,骆大少爷就这么紧张地拉染染做挡箭牌,只会让我觉得你心虚。” “嗯,我心虚。”骆修垂着眸笑,声音温柔,“你来试试。” “…我九九八十一难都走完了,就算试试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风险,你最好别激我。” “取经路走完了,”骆修一笑,“你确定抱回去的经书上有字么。” “——!” 就在僵局即将再次来临时,骆修房间的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他眼底那点笑意镜花水月似的,转瞬就碎了,半点不剩。骆修抬眸瞥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 不该是来接他的时间。 想到什么,骆修微顿。 几秒后他垂回眸子:“我还有事,这次不让你了,弟弟。” “——” 骆修起身,同时通话挂断。 走向玄关的几步里,骆修调整过自己的情绪状态,方才交谈里他自己的言语纰漏一一掠过。 最后换回声自嘲的笑:“漏洞百出。” 果然关心则乱。 房门在两人之间拉开。 顾念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外:“对不起又是我我又来了。” 骆修眼底冰冷的湖变得柔软,他半扶半倚着门,垂眸望着女孩:“不用抱歉,你随时可以来。” 顾念顾不得感动:“我这次来是因为我刚刚忘记了一件事!” “嗯?” “就,就是你手机不是放在我朋友那边了吗,然后早上一直有电话我们担心有急事然后我就接了——” “慢慢说,”骆修轻声插话,尾音嵌着一点温柔的笑,“不用紧张。我又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怪你。” 顾念感动得噎住:“……” 呜呜呜呜天底下为什么会有宝贝鹅子这么善良这么天使的男孩子! 提前获得原谅,顾念也松了口气,语速放缓:“我接了的那个电话,好像是你那个弟弟打过来的。” 骆修:“嗯,我知道。” 顾念茫然:“你怎么知道的?” 骆修莞尔垂眸,他很想伸手在这会儿看起来格外呆的小姑娘头顶揉一揉,但还是忍住了。 没扔下的手机被他抬起示意,“刚刚他打过来了。” 顾念:“——!” 顾念泪流满面:“对不起,我一定是昨晚喝多了,酒精损伤了我的海马体,我平常记忆力很好的。” 骆修失笑:“没关系。” 顾念犹豫了下,抬起头看向骆修,不安地问:“那他有没有欺负你,或者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 骆修眼神微晃了下。 他最清楚骆湛脾气,谁都知道骆家小少爷从小到大就是天之骄子,除了唐染的事情上,骆湛那个狗脾气是半点软话都不会说的。 对他或者拿着他手机接了电话的人,更不会。 于是骆修垂眸,淡淡一笑:“没有,他应该是在家里给我打的电话,有爷爷在,他对我还好。” “——?!” 顾念奓了毛。 那竟然叫还好? 那个混蛋弟弟都说骆修被撕票了! 那如果他们爷爷不在,那个弟弟岂不是更要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宝贝鹅子了! 啊啊她鹅子在家里过的是什么生活宝贝真的太惨了呜呜呜…… 顾老母亲流下心疼的泪水。 顾念含泪抬头:“鹅…你不要怕他啊,我们靠自己也一定可以养活自己。如果他们都欺负你,那你就不要和他们来往了,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没关系,但……” 对上那双褐色的好像天生温柔又难过的眸子,顾念感觉自己心都快疼化了,她立刻问:“但什么?” “我弟弟会戏弄别人,他知道了你认识我,那以后可能会来找你。” “找我?”顾念怔了下,立刻警觉,“难道他是那种希望你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性格吗?” 骆修没说话。 顾念心疼泛滥,想都没想:“没关系,你不要怕,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就算他要见我、我一定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管另一边是谁,我永远永远站在你这边!” 骆修眼底情绪微滞。 像是虚假的画布掀起震荡的波澜,须臾后他轻叹,又笑起来:“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呢,顾念?” “……” 还在仇忾之中的顾念怔了下,回过头,她望进一双很深很深的、湖泊似的眼底。 那片湖泊像初见时一样,永远温柔,引人沉溺。 顾念慢慢回过神,她眼角弯下来:“这是一个秘密。” “秘密?” “嗯。” “连我都不能告诉的秘密吗?” “……” 顾念被那双眸子掩着失落地凝视,不超过三秒她就要缴械投降。所幸卡着最后一点理智失去的时间,顾念立刻抽走了目光,往后一退。 她忍不住笑起来:“不行不行你这样犯规了,我现在是不会说的。” 骆修放过她,也垂眸莞尔:“那什么时候说?” 顾念想了想:“明年,作为明年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之一,怎么样?” 骆修摇头:“太晚,我等不及。” 顾念犹豫:“那换个别的节日?” “嗯,端午节吧。” “好……嗯?”顾念及时住口,“端午节不是今天吗?” 骆修莞尔:“被你发现了,今天不可以告诉我吗?” 顾念抱住自己最后的挣扎:“今、今天我真的没准备好……” “好。” 顾念本来还在想更多的理由,听见这么干脆的应答,她怔了下,抬眸。 骆修低着眼,伸手揉了揉她头顶:“我会等你准备好。” “……” 顾念呆立,脸颊慢慢慢慢浮起红晕。 气氛正旖旎微妙,一个突然的声音划破两人之间的安静—— “咦?顾念,你怎么在这层?” “!” 顾念惊慌躲开,回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副导一脸笑眯眯的,看好戏似的望着两人:“这大清早的,你们在7楼排戏呢?” 顾念原本只是艳粉的脸颊开始涨红:“我我我我是上来跟骆修先生告别的!” “哦噢,这样。” 林副导一脸“你猜我信了还是没信”的反应。 顾念心虚难当,匆忙回头看了一眼骆修:“那,我就先走了,我们编剧小组那边应该很快就出发了……有机会,我们在K市见面吧。” 迎着女孩不舍又期盼的眼,骆修点头:“好。” 得了宝贝鹅子的允诺,顾念心飞了起来,不过之前的窘迫还跟着林副导的目光缠在他们身周,顾念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溜了。 林副导连忙跟步:“哎等等,别给我把电梯带下去,我也下楼!” “林导。” 一道清冷的低声喊住了林副导的身影。 他一顿,干笑回头:“对不住啊骆修,我也不是特意打断你俩的,实在是从我的房间去电梯间就这一条路……” “没关系,我不介意。” 那人抬起凉淡的眸,温润地笑。 林副导身影僵了下。 这眼神说的还是不介意,那要是介意,他这把老骨头今天是不是得撂这儿了? 林副导心里腹诽,面上不露分毫,仍是笑:“那我就……”他指了指电梯间的方向。 骆修点头,“您慢走。” “好好,回见。” 林副导转过去,跨出的第一步还没落地。 “对了。” “?” 林副导压着被耍的恼意回过头,对上门旁已经侧过去的身影。 那张清隽俊美的脸藏在逆光的影里,看不分明,只听得到那人温和似笑的低声—— “我知道你查过我,不止一次。” “……!” 那人推开面前的门,最后一句温柔低声留在身后。 “请——不要告诉她。” 房门在视线里合上。 林副导僵在原地,一后背的冷汗。 半晌,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意。 之前基本确定骆修身份的时候他就想到过这个场面,不过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也没想到这么两句话就给他吓得这么没出息。 不过……“请”不要告诉她? 不然杀了你是吗? 林副导心里跟自己玩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电梯间。 进去后他有点意外,小姑娘尽管蔫得都不想搭理他一眼,但还真留着电梯门在梯厢里等他。 林副导很感动,快步进去:“好孩子好孩子,现在这年头,像你这么好孩子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 顾念木着脸按键:“您想多了,我只是怕您打击报复。” 林副导:“……” 梯门关合。 电梯徐缓下行。 林副导脸上笑意慢慢淡下去。 其实在任何一个圈子里混得时间久了,慢慢变成圈子里的老油条,良心这种奢侈品都会慢慢消磨掉。最多能剩下一点,还会找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偷偷猫起来,省得徒给自己招惹祸端。 至少,方才被骆修提醒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年轻人就是要踩坑的,不是天然坑就是别人挖给你的坑,踩哪个不一样?哪个年轻人不踩坑呢? 但是…… 不等林副导目光落到那个一离开骆修视野就没精神了的小姑娘身上,电梯停在四楼。 梯门打开,顾念蔫耷着眼,但正经朝林副导躬了躬身:“这个月里承蒙您体谅照顾,谢谢林导。” 说完她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出去了。 林副导眼皮一跳:“你等等。” “?” 顾念回头。 林副导伸手按住电梯的门,表情纠结得有点阴郁:“问你个问题。” “您说。” “你到底喜欢骆修哪点?” “……?” 顾念莫名其妙,但还是答了:“骆修先生很温柔啊。” 林副导忍住冷笑一声的冲动,努力还使自己显得慈眉善目只是顺口一提:“温柔温柔,我听你这么说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温柔谁不会呢?圈里这么多演员,别的不好演,温柔还不好装?” 顾念怔了两秒,失笑:“您怎么了?突然这么说。” “我,就是实在好奇,顺口问问。”林副导心虚地说,“你们还年轻,将来要面对的问题很多,判断一个人不要只从表象。更何况,温柔多泛滥啊,这其实算不上什么优点……” “那您就错了。” 顾念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地说。 林副导愣了下,抬起头看她。 女孩有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睛,平常总是蔫着没什么精神,但她认真抬头看你时,那双眼睛就像最干净剔透的水晶。 一丝瑕疵和污垢都不存。 “真正的温柔是很珍贵的,像骆修先生一样。” 顾念眼角弯下,那些认真和坚定被她深藏。 “真正的温柔…”林副导若有所思,抬头,“你在骆修身上见过?” 顾念眼神一动,像勾起记忆的涟漪。然后她回神,笑着点头。 “见过一次,就永远都不会忘。” …… 真正的温柔是世间宝藏。 是你从万米高空坠落即将摔得粉身碎骨前,唯一接住你的柔软的网。 渡我 第40章 顾念靠着行李箱,没精打采地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等导演组安排的巴士来接他们回M市市区。 《有妖》算是中型剧组,人员配备齐整,整体数量不少。杀青结束,剧组安排摄制组下各小组分批乘坐大巴离开镇上。 演员们多数有各自公司派来的私人保姆车来接,其余各组按受重视程度依批次离开,最后只剩给场务组捎带着编剧小组的大巴还没来。 说是半路出了点问题,耽搁了,还得再晚些到。 “这时候就看得出在导演组那边,各组重要程度的排序了。”江晓晴撇撇嘴道,“亏得林副导整天左一个小顾右一个小顾的挂在嘴边,最后还是把顾念和我们撂在最后!” 秦园园无奈笑:“你是第一天知道啊?林副导本来就是剧组里最有名的笑面虎,他跟耿导合作十几二十年,两人从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信了他就只看好我们那才是傻呢。” 江晓晴:“哼,太虚伪了!” 秦园园:“顾念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就别怨言了。” 江晓晴顺着秦园园示意回过头,果然就见顾念撑着拉起来的拉杆箱直杆,蔫耷着眼靠在上面,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魂游天外的模样。 江晓晴挪坐到顾念身旁:“顾念大大?” “……?” 静默两秒。 顾·树懒·念缓缓回过头。 江晓晴忍不住笑了,拿肩膀撞了撞她:“你听见我和园园刚才在聊什么了吗?” 树懒念沉默之后,在脑海的瞬间记忆里把方才掠过耳边的交谈扒拉回来,然后她没什么表情地懒懒点头:“听到了。” “那作为当事人,你不发表一下看法?” 顾念思考了几秒,蔫靠回拉杆上:“只要剧本的尾款准时打到账户里,我不介意他们给我安排第几班车。” “……” 江晓晴竖起拇指:“还是我们顾念大大看得通透,现在我也不介意了。” 顾念点点头,不说话了。 眼见小姑娘眼皮又要一点点耷拉下去,江晓晴哭笑不得地问:“你这状态,都快成软体动物了。怎么啦,要和你家宝贝鹅子分开,舍不得啊?” “…………” 被戳到心窝子里,顾念泪目抬头,还用力点了两下。 然后她沉痛道:“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我刚刚就在反省这一个月来,我没能每一分每一秒地把握好和宝贝鹅子近距离相处的机会,现在机会逝去了,我才追悔莫及。” “不会的,”江晓晴拍拍她肩膀,“反正都在K市,又都是圈子里的,以后说不定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嘛。” 顾念叹气:“不会了。” 江晓晴:“为什么?” 顾念:“因为我对我宝贝鹅子有信心。” 江晓晴:“?这跟你对他有没有信心有什么关系?” “…唉。” “?” 顾念撑着拉杆,忧伤地又叹了一口长气:“凭我宝贝鹅子的绝世美颜,只要《有妖》顺利开播,他就肯定能一炮蹿红。” “然后?” “然后再利用一些合适的机会,经过公司的运营,他一定很快就能成为炙手可热的流量演员,圈下无数粉丝。” “……” “到时候,我就只是他万万千千的妈妈粉中普普通通的一个,注定被埋没在他粉丝的汪洋大海里。” “……” 顾念含泪回头:“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江晓晴想了想,努力安慰她:“乐观点,说不定,剧一上线就直接扑街了呢?” “——?” 顾念顿住。 树懒念原地变脸,回头:“不要诅咒我鹅子,我宁可一辈子没有再近距离接触到他的机会也不愿意他的第一部剧就扑街。” 江晓晴:“……” 母爱如山,感天动地。 江晓晴放弃拯救,叹气转过头,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被电梯间方向出来的一道身影定住。 江晓晴背脊一僵。 顾念被勾出忧虑:“不行,回去以后必须第一时间去道慈观上香了。希望我宝贝鹅子新剧一定要火,不然第一部剧就扑街那岂不是要从此无人问津穷困潦倒露宿街头……” 顾念越想越觉得恐怖,正忧愁得皱起眉时,她被旁边僵回神的江晓晴戳了戳胳膊:“顾念……” “嗯?” 顾念还在犯愁宝贝鹅子的未来星途,没抬眼地应了一声。 “你……抬头看看。” “?” 顾念不解的目光移向江晓晴,对上江晓晴僵硬的神色和非常努力地朝她挤眉弄眼的扭曲神情。 顾念看了两秒:“你脸不舒服?” 江晓晴:“……” “她可能是想告诉你,我过来了。” “——!” 身后头顶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顾念浑身奓过一遍毛,她惊慌地拧过身朝后望去。 站在沙发靠背后,一道清挺身影微微俯身,镜片后温润的褐色眸子沾染着细碎的笑意。 顾念呆呆张口:“骆…骆修?” 在顾念惊慌的神情下,骆修神色变得意外而歉意:“我吓到你了吗?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顾念回过神:“不不,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容易受惊,而且刚刚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了。” 骆修眼角微微弯下:“原来你是容易受惊的体质?那我记得了。” “嗯?”顾念懵了下,“记得什么?” 骆修:“下次,我会记得从前面或者旁边走近你。” “……” 顾念一怔,欢快点头。 江晓晴看了看沙发前这个脸红起来但还是眼睛晶亮地望着男人、心底一定举着写了“我宝贝鹅子天下第一温柔”的牌子兴奋乱晃的女孩,又看了看后面那个温柔含笑、仿佛她们感受过的冷淡漠然只是错觉的男人。 明明深知这两个人可能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但他们之间的目光就是仿佛凝胶似的,容不下任何存在介入。 江晓晴默默从顾念身边挪走,后退,然后移到沙发边上的秦园园身旁。 秦园园笑:“你怎么不粘着你们家顾念大大了?” “你明知故问,”江晓晴假装生气,视线又瞥向沙发旁边的两人,然后她叹了口气,“这种任谁看都觉得冒粉红泡泡的场景,大概也就我们顾念大大自己一个人会觉得这是母慈子孝现场了。” 秦园园乐了:“别这样说,说得我都有点同情骆修了。” “……” 另一边。 顾念从离别前再次见到宝贝鹅子的欢喜里回过神,惊讶问:“不过你怎么没走?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都离开了。” 骆修一顿。 来接他的是他自己公司里的私人专车。裸车价格,即便一个零头也不该是他这种“小演员”负担得起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让司机在楼下多等了会儿,但没想到,晚些下楼还会收获这样大一个“惊喜”。 骆修这片刻的沉默落进顾念眼里变成了一种难以启齿,几秒内她就迅速做了加工处理,然后顾念得出一个沉重的结论—— “难道是公司没有给你安排保姆车,剧组也忘记了?” 骆修抬眸。 坐在沙发里的小姑娘仰着脸望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肃穆得紧绷,乌黑的鹿眼里也跳着小火苗似的。 骆修眼神一晃,然后他勾唇,声音似温和:“嗯,大概是忘了。” 小姑娘气得握拳:“他们也太过分了,自己家的艺人竟然这么不重视不看护……” “没关系,我可以搭车回去。” “这边毕竟是山区,回市区还剩一段山路要走,黑车太不安全了!” 顾念忧虑地皱起眉,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眉心一展:“我们最后一班车只有一部分场务组的人加我们三个编剧小组的,应该还有空位——我去帮你问一下负责人,你稍等!” “……” 不待骆修应声,顾念抛下自己的行李箱,转身朝大堂另一个休息区的角落跑去。 骆修站在原地,看见小姑娘跑到负责人身边,嘀嘀咕咕说完了什么。对方点了点头,小姑娘笑脸一展,灿烂又漂亮。 场务组留下的负责人是个年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性,明显被这笑容冲击了下,愣了好几秒,看着顾念转过身才慢慢回神。 骆修站在沙发后望着,薄薄的镜片上清冷的反光划过。 等顾念回到他面前时,藏在眸子深处的那点阴翳早已褪去不见。 顾念脚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已经解决了,负责人说多出好几张位置呢,完全可以带你一起去M市市区。” 骆修温和地笑:“谢谢。” “不客气!” 又过了20分钟左右,来接剧组最后一批人的大巴车终于姗姗来迟。 负责人走进大堂,跟剩下的工作人员宣布出发消息:“大家拿好东西准备上车。因为酒店门口这段路不方便倒车,所以巴士没有开进来,需要大家走一百多米过去。” “哎?怎么这样啊?” “来晚这么久,还要我们拖着行李箱自己过去?” “我行李箱可沉了,好不容易才搬下楼的,他们怎么不早说呢?” “……” 众人不约而同地抱怨起来,然后才带着恼火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这中间神色最异于其他人的,大概就是顾念了。 “顾念大大,控制一下,”江晓晴趁大家都起来,凑到顾念身旁,“你的嘴角都快翘到眼角去了。” 顾念笑着回头:“这么明显吗?” “嗯,知道这是和鹅子同车回家,不知道还以为你今天新嫁呢。” 顾念绷了绷脸:“那我克制一下。” “好。” 江晓晴刚欣慰地应下,顾念转头看见骆修拉着行李箱过来,立刻重展笑颜,欢快地飞过去。 传回来的声音快乐得往天上扬:“要我帮忙吗?” 江晓晴:“…………” 这是真的鹅控晚期,没救了。 骆修扶着行李箱的手停住,然后他垂下眸子,淡淡莞尔:“你是女士,不该是我帮你吗?” “你是艺人,我是,嗯,我是你的临时助理,”顾念一本正经,“所以应该我帮你。” “这样争论好像不会有结果,”骆修淡淡一笑,“那你帮我拿我的,我帮你拿你的,是不是就抵了。” “…好!” 顾念一秒判断过自己行李箱里没有重物,立刻点头答应,但是等她从骆修那儿结果他的,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为什么你的比我的还轻?”顾念不确定地拎了拎手里的灰色哑光行李箱,几乎怀疑这个重量里面是否装了东西。 骆修莞尔:“朱涵宇昨天已经带走了。” 顾念:“……”失策了。 顾念:“那要不还是换回来——” 骆修已经推着女孩的白色行李箱走出去,声音低哑带笑地飘回来:“不可以。” 顾念只得快步跟上去。 顾念和骆修因为这几句讨论,落在大部队最后。等出了酒店门,顾念却发现其余人还没走远,有不少慢下步伐,甚至有人几乎停下来对着路边一辆车指点着什么。 其中就包括编剧小组的秦园园和江晓晴。 别人顾念没精神理,这两位还是要在意一下的。她推着灰色行李箱过去,探头:“你们不上车,在这儿干什么呢?” “——!” 两人被突然插进来的话声吓了一跳,一齐回头。 看清是顾念,江晓晴松了口气,随即语气夸张地示意了下身后:“快看!看一眼少一眼!” 顾念:“?” 顺着江晓晴手指望过去,停在这小镇不算宽的主路上,一位正经西服装束的男士垂手站在路基石下。 他的身后,深黑色的轿车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色泽度质感极高的漆光,像水华一样在车身上流淌。 顾念看了两秒,木然收回视线:“看完了,然后呢。” 江晓晴:“什么叫然后呢!你看见车标了吗?” “嗯,不认识。” 江晓晴:“……” 江晓晴抹了一把脸,一言难尽地问:“这可是汽车行业里的顶奢品牌,专做高端产品,全都贵得要死,随随便便拿出一辆来就是七位数,这个系列里的最顶配更是接近八位数的!” 江晓晴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摇一摇旁边这个越听越没精神的女孩:“你想想!坐这种车的,得是什么级别什么身价的大佬!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在江晓晴迫切的注视下,个十百千万在心底过了一遍,顾念难得露出一点情绪:“有。” 江晓晴惊喜:“这才对嘛!怎么样?是不是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大佬的庐山真面目?还想抓紧一切可能机会,只要对方不是太老太磕碜,就冲上去勾搭他!拿下他!” “……” 江晓晴声音略微激动,原本慢了顾念几步的骆修听见,脚步放缓。镜片后的眼睫一撩,他望向顾念。 顾念的回答是哪一个都不会改变他之后的意愿,但会影响策略。 背对着他的顾念开口:“没有。” 江晓晴:“?那你什么想法?” 顾念的声音蔫得很严肃:“同资本主义的奢靡之风斗争的道路上,我辈任重道远。” 江晓晴:“…………” 骆修垂回眸,莞尔。 江晓晴抹了一把脸,痛不欲生地拉起行李箱就走:“再见。” 顾念眼神里露出一点捉弄得逞的俏皮。 秦园园快笑出声了,也追上去:“晓晴你就别挣扎了,你哪回动摇得了顾念了?” 两人背影稍远,顾念回头看向骆修。对上那双噙着一点似笑非笑的褐色眸子,顾念连忙解释:“晓晴刚刚是在跟我开玩笑呢,她不是那种人,只是嘴上……” “没关系,”骆修眼神温和,“我相信你,自然也相信你的朋友。” 顾念松了口气,眼角一弯:“那我们也去巴士车那边吧。” “好。”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什么?” “就是刚刚我们出酒店门的时候,站在门外的那个安保人员好像认识你的样子。” “是么。” “嗯,而且我觉得他好像一看见你就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低下头就没别的反应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 温和好听的男声,和着轻得发懒的女孩子声音,在晒得人燥热惫懒的夏风里吹过耳边。 深黑色轿车前,等待的司机辨别出那个声音,立刻抬头。 果然就见到那道清瘦修长的身影。 不过和偶尔在公司出现时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同,此时的青年只着了简单的衬衫长裤,碎发松散,眉目轻淡带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司机看得意外,下意识望向那人旁边。 和他们骆总并肩走着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二十出头,一双干净眸子,脸蛋漂亮,手里还拖着…… 他们骆总的行李箱? 司机意外。 就在他回不过神这几秒,两人已经快要走到他正前方。 司机顾不得多想,连忙微微躬身。他气沉丹田,已经准备好了一声“骆总好”,只等他们骆总停在他面前—— 司机躬低的视野里,那双修长的腿,没有半点迟疑,缓步从容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走了过去。 “……?” 司机呆住。 那个女孩子带点轻懒疑惑的声音偷偷地夹在风里传回来。 “咦,那个人是不是在朝着前面鞠躬?” “应该不是。” “那他在做什么?” “可能鞋带开了。” “?” “——!” 在女孩回过头来以前,尚懵着的司机全靠本能反应,迅速下蹲,一秒拆开了自己皮鞋上的装饰鞋带。 须臾后,风里,女孩轻笑。 “真的哎,果然还是骆修你更聪明一点。” “我猜的。” “那也聪明。不过这么热的天气,他们老板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等了很久,果然资本家都没什么良心。” “……嗯。” 那个熟悉得让司机泪流满面的声音,压上尾音里最后一点纵容的笑—— “太没良心了。” 渡我 第41章 甫一得知骆修从剧组里回来了,乔西就给他打来电话,约他和安亦在乔家的别馆小聚。 乔家别馆在K市郊区,藏在一片青绿竹林里,要的就是小桥流水诗意人家的景致。外围专做了防蚊虫处理,夏日竹林间林风清凉,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这处别馆不对外开放,只用来招待乔家自己的亲朋。 骆修到得最早。 安亦和乔西碰巧在林子外遇见,一起进来的,路上免不了一通互相嘲讽,逗得别馆里的帮佣小姑娘们路过,都一边回头看一边偷偷抿着嘴笑。 乔西听见,拉开尽头的厢房木门,“你要是不来,那我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一定是英伟睿智的。” “哦?没看出来你们乔家这么喜欢做慈善。” “什么慈善?” “招一群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所以才会觉得你英伟睿智的帮佣,那不就是做慈善吗?” “…………” 两人斗着嘴进来,乔西带头,熟门熟路转进南侧半开放的厢房。 铺着竹席的榻榻米上,骆修坐在房角唯一能拦住一半阳光的地方,正对着手里的本子看得入神。 乔西两人进来他都没抬头。 乔西叹着气,隔着一张古朴木桌在他对面坐下:“瞧瞧这觉悟,这用功程度,持寡道士,我觉得你不能招他进你们道慈观——骆修要是真进去了,下任观主的位置多半就跟你无缘了。” 安亦也不在意,笑着坐下:“那最好不过了。” “…做道士没有年终绩效考核是吗?你怎么这么不求上进?” “你求上进,所以在国内就花天酒地,等你爸一提进公司的事情,你扭头就跑国外去了?” “你不懂,我这叫求生欲强——我要是进他公司了,他那个血统纯正的赛级儿子,还不得气得要弄死我?” “看你这点出息。” “你好,那你那个翻身做主的赘婿爸爸要培养你做接班人,怎么你还猫在那小道观里?” “因为我和他不一样,我还剩点良知未泯。” “啧,你有良知?鬼信。” “……” 两人见了面就化身两只小学斗鸡,互相揭短是家常便饭,骆修眼皮都懒得抬起。 直到这边暂时休战,总体吃瘪的乔西注意力转回来。 他一只手撑着颧骨,另一只叩了叩桌面,懒洋洋地问:“骆大学士,还学呢?今天是哪本,《道德经》还是《南华经》?” 骆修手里本子轻合,他疏淡抬头,慢条斯理地扶了下眼镜。 “都不是,一本随笔。” “随笔?”乔西愣了下,“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 “这个月,月初开始。” “月初?你在那个什么有妖剧组里的时候?” “嗯。” 骆修没有深谈的意思,乔西却明显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起身绕过古朴木桌:“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可太少见了,我看看?” “——” 骆修、乔西和安亦三人从小机缘巧合结识,各自因为那微妙相似的身世和尴尬的家庭地位,早些年一直被圈里同辈其他人暗中议论。 后来三人成了固定圈子,交情一直来得最深,各自家人也未必及他们之间亲近。 所以乔西完全是本能就去拿骆修手边的那只褐色本子,却没想到,他这边手刚摸上去要拿起来,本子另一端就被按住了。 乔西怔了两秒,抬头。 曳着薄光的镜片后,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清冷带笑:“别的没关系,这个不行。” “……” 乔西愣愣地收回手。 听见这句,还在木桌另一端的安亦都意外抬眼,他视线在两人间飘了飘,最后落在骆修手指下扣着的本子上。 安亦随口问:“什么随笔,搞得这么神秘?不过乔西又不识几个字,看了也没事。” 原本还在愣神状态的乔西扭过头,面无表情:“你大爷才不识字。” 安亦笑笑,没搭理他,眼神落回骆修身上。 骆修抬回手:“是别人的,所以未经允许,不能看。” 乔西皱眉:“别人的?那你不是也看了吗?” 骆修半垂着眼,闻言唇角轻勾了下,眸里微熠:“我不一样。” 乔西:“……” 厢房里死寂数秒。 乔西突然“艹”了一声,惊恐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他指着骆修问安亦:“你你你看见了吗?” “看什么。” “就他刚刚那笑,像不像被什么妖孽上身了?大师,快,该你显神通救人收妖孽了!” “……” 安亦喝自己的茶,隔着袅袅飘起来的水气看了一眼骆修,笑:“你看错了。” 乔西:“是吗?” 安亦:“嗯,不是妖孽上了身,我看更可能是被什么妖精勾了魂。” 乔西:“……” 乔西:“??” 回过神,乔西既惊愕又八卦的目光立刻飘向骆修:“安亦说的,真的假的?” 骆修没抬眼,淡淡嗤笑:“你不是一直说安亦是卖弄道法忽悠小姑娘的神棍吗,你说是真是假?” “这次不一样……你确实不对劲,很不对劲。” “哪里?” “如果换了以前我们这么猜,你肯定理都不会理,随便我们怎么想。” “……” 骆修没再说话,撩起眼望过去。 乔西和他对视两秒,面色凝重起来:“这进了一趟山里的剧组,前后才一个月时间……以前老人们总说山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还一直不信,看来是真的了。” 骆修垂眸莞尔。 见骆修辩解得懒得了,乔西转向安亦,扼腕叹息:“看见了吗?” “又看什么。” “你们道家最有希望成仙的好苗子,就这么折在个山野深处的女妖精手里了——多可惜?你师父要是知道你没拦住他进组,我看都得打你。” “……” 打趣完,乔西走回骆修身旁:“你这道行有多深,我们可都是见多少年了,还有能勾得动你的女妖精?” 骆修:“别乱说话,什么妖精。” 乔西:“现在想否认晚了——有照片吗,快让我看看,我实在好奇这得是什么样的天人之姿才能撩得动你?” 骆修:“没有。” 乔西:“?” 乔西假作威胁:“你别逼我啊,我不喜欢动用特权,你可别逼我去把《有妖》剧组下到十八上到八十的女同志们翻个遍。” 安亦在后面看热闹:“还有山里的,不能落下。” 乔西:“对,一起。” 骆修并不怀疑乔西的背景和能力,也相信这个只能用花天酒地来诓他父亲另一个儿子放松警惕的发小有多无聊、想找个乐趣。 骆修撩了撩眼:“不需要去查,你也认识。” 乔西:“嗯??” 乔西思索两秒,惊愕地问:“你不会是说,卓亦萱吧?” 骆修:“不是。” 乔西:“那是谁啊?” “……” 【你不会第一次动凡心,就是朝着我、的相亲对象去的吧?】 【我从来不夺人所爱。】 骆修眼神一晃。 身侧的本子被他拿起,他随手翻开,视线在那个简笔画的小天使上面的标题前停留。 “盲枝。” “盲枝是谁?我不认——”乔西话声戛然一停,然后他回眸,“等等,是去年那首评了年度金曲的《渡我》的作者?” “嗯。” 乔西更疑惑了:“可是外界不是一直传闻,卓亦萱就是盲枝吗?” “……” 骆修眼底笑意一淡,甚至难得皱了眉:“她不是。” “可卓亦萱自己都默认了?” 骆修:“冒名顶替罢了。” “哦。” 不等乔西再追问,骆修突然开口:“卓亦萱就是盲枝的事情,传言的范围很广?” “当然了,尤其是《有妖》之前开机炒作,还把这个话题抬高了不少热度,现在应该知道盲枝的人里一大半都相信卓亦萱的[青灯下]就是盲枝的新笔名吧。” “……” 乔西说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么说起来,如果卓亦萱不是盲枝,那真正的盲枝为什么不出来解释?被人这么占着名号,也太憋屈了吧。” 安亦在木桌上捡了个桔子,一边剥皮一边懒散没正经地笑:“解释?解释给谁听。” “也是,卓家的势力,啧。” 说到一半,乔西脑海里警铃一拉,他笑意收敛,正经看向骆修:“你刚刚这么问我,不会是打算——?” 骆修抬眼,笑意温和。 “物可以不归原主,但也不能任人侵占。” “……” · 从M市的偏远山区回来以后,顾念在家里冲了澡,洗完出来就把遮光窗帘一拉,手机静音,倒进床里,昏天暗地睡了一天。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在昏沉的黑暗里醒来。 睡饱睡醒以后哪都好,缺了一个月的觉都补回来了似的,洗把冷水脸立刻精神百倍,唯一的问题是…… 胃里正在大奏空城计。 顾念从卧室出来,客厅里没人。江晓晴和秦园园昨天下午一回来就说过今天要出门购物、感受城市的芬芳,所以顾念也不意外。 她打开冰箱,从自己那格里翻出了鸡蛋、细火腿肠、香葱和泡面,拿去厨房。 水烧开,面饼下了锅,火腿切片,葱花切得细碎,淋到面饼上,又在锅边随便磕了个鸡蛋。 等面好了出锅,顾念终于得以慰藉一下她饿得开始发疼的胃。 趴在料理台前,一边吃顾念一边皱着眉沉思。 饿了胃疼都这么难受,她宝贝鹅子是年纪很小的时候洗胃,那样留下的后遗症得有多可怕? 不行,过两天她得去求问一下她家母上大人,好像家里那边有个老中医,调养身体一直不错的…… 顾念正想着,家里的正门被推开了。江晓晴和秦园园拎着大包小包,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进来。 “……她就是不要脸!” 这迎面一句,听得顾念懵然地咬着面抬头。 江晓晴一脸的义愤在转回来看到顾念后,变得舒缓了点,“我们睡美人可终于睡醒了啊?” 顾念含糊应了一声,咬断嘴巴里的面条,“你们出去买东西了?” 江晓晴:“嗯,家里的不是放坏了就是过期了,零食之类的也空了,我们就去大肆采购了一番——爽!” 顾念点点头,想起什么,指了下自己手里的泡面碗:“你们吃泡面吗,我给你们下两份?” “别别,哪能劳烦你?”江晓晴放下大包小包。 秦园园也附和:“我们上午还在说你这个月累坏了,千万不能吵到你。” “没事,已经好了。” 等两人归拢好各自买回来的东西,回到客厅,顾念也收拾走自己的碗筷,随口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在说什么事情,晓晴好像很不忿的样子?” “哦对!还没跟你说这件事!”江晓晴义愤填膺地冲过来,“我跟你说,那个卓亦萱可不要脸了!” 听到这个名字,顾念一顿,“怎么了?” “《有妖》不是杀青了吗,然后今天剧组官方发了杀青庆祝微博,还放了卓亦萱的一段采访——她大言不惭地说剧本里每一个人物都是她的心血!而且竟然还说什么,自己想要靠这部作品,撕掉大家贴在她身上的过去的标签,希望大家记住现在的崭新的她?我呸!” 江晓晴气得脸红,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她有什么过去的标签,啊?不就是说盲枝的事情吗?她还要不要点脸,本身就不是,现在竟然还想踩在盲枝的肩膀上,让别人看见崭新的她?崭新个头!那是她的剧本吗?啊啊啊啊我要被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气疯了!” 顾念走了神。 秦园园无奈笑着上来劝:“好啦,你就别生气了,在路上看到这条以后你都气了一路了。” 江晓晴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撕扯发泄:“我也想不气啊啊啊,但是没办法!做不到!好希望盲枝大大立刻出现,最好光芒万丈那种,碾压她!打肿她的脸!” “……” 秦园园苦笑,没办法地看向顾念。 顾念回神,莞尔:“你想得太简单了。” “嗯?!”江晓晴立刻回头。 顾念走过去,“你怎么确定,盲枝出现就能光芒万丈?” “我……” “按照现在情况,最合理的推断应该是她已经默默无闻,泯然路人了。” “不可能!”江晓晴想都没想就否认了,“以盲枝的才气,只要她愿意,那她就一定可以功成名就!” 顾念失笑,轻声说:“功成名就?哪有那么简单。” 江晓晴没说话,但看表情显然是不忿也不认同。 顾念坐到她身旁的沙发上,声音轻和:“就拿我们的圈子来说。有多少人夜以继日地写剧本,熬故事,好不容易完成了,要上门央求着别人看一眼,还被拒之门外,甚至恶言相向,最开始踌躇满志,最后糊口都难?” “……” “又有多少人,即便背着抄袭借鉴的骂名,依旧能名利双收,风光无限?”顾念拍了拍低头的江晓晴,笑,“功成名就很难的,在无数人看着‘成功’的先例都想走那条‘捷径’时,坚持原则、坚持底线的功成名就就更难了。” “……” 江晓晴挣扎好久,不甘心地抬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希望盲枝能站出来。” “站出来?” “对,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有她的实力和底气,我们没办法做到,但她能。如果她光芒万丈、她能碾压那些龃龉小人,那我们就不会这么气愤又无力了。” “——” 顾念怔住,还没放下的手僵停在江晓晴的肩头。 江晓晴没察觉,她丧气地低了低头:“但我知道你说得对,这个圈子、不对,应该说这个世道好像就总是叫人悲观,恶者功成名就,善者默默无闻……我就是个俗人啊,我也想有名有利,我们把盲枝当偶像不只是喜欢她写的东西,也是认可她作为榜样。所以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想,我只是个普通人啊,如果连盲枝那样的人都做不到,那我坚持的那些东西有意义吗?” 客厅里沉默许久。 江晓晴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抬头,尴尬地笑着摆手:“哎呀我都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就是今天被卓亦萱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没忍住就——” “对不起。” “?” 江晓晴惊愕回头:“顾念你,你干吗突然跟我道歉?”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以前太看轻你们了。我忘了当名字成为一种符号,那它本身就被赋予了责任和意义。” “啊?”江晓晴越听越茫然,“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看轻我?为什么?” 顾念抬头,笑容重展,伸手揉了揉江晓晴的短发:“就是,以前以为你只是个傻白甜,没想到你考虑得这么多——我很抱歉。” “……?” 江晓晴茫然转向另一侧,问秦园园:“她是不是在阴阳我?” 秦园园同情地看她:“直白到这种程度上,已经不算是在阴阳你、是在明晃晃地嘲讽你了。” 江晓晴:“!!” 等江晓晴转回头去要找顾念算账,顾念早已经最快速度起身回房间了。 江晓晴理顺了被揉乱的头发,好气又好笑地冲刺追上去:“顾念你每天都有一个要挖苦我的指标是不是!不挖苦我晚上躺在床上会睡不着吗?你别跑!” “砰。” 房门险而又险地关合,江晓晴被关在卧室门外,只听见里面传出女孩劫后余生的得逞笑声。 等终于闹腾完,门外江晓晴放弃离开,耳边也安静下来。 靠在门后,顾念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是她自欺欺人了啊。 她跟自己说逃避可耻却有用,她龟缩在自己的那个壳子里,还一直说服自己:你的选择没错,错的是那些人。 可她只说给了自己听。 原则不是一个壳子,不该供她躲在下面逃避现实,还要自我安慰:外面太黑,她是不想同流合污所以才不出去。 原则是一面旗,她应该握着它,应该正大光明,让所有人看见她站在旗子下,应该为它发声。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话不假,但这话不该用于原则上。 因为原则不“穷”。 如果有原则者都在独善其身,那天下才会成为无原则者的天下。 顾念沉默许久,走到床边,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手机里有她已经2年没有登录过的、名为[盲枝]的认证账号。顾念僵着手指重新启动,认证,登录。 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界面里,她瞳孔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下。 但她还是点下去,一字一字键入。 两分钟后。 那个有无数粉丝、却已经长草两年的空白账号下,突然弹出一条更新提醒—— 【两年前我摔到悬崖下,然后秉持着“在哪儿摔倒就在哪儿躺下”的精神,我躺到了现在。】 【现在我想重新爬上去了。】 【等到我站在山顶的那天,我想挺胸抬头,告诉你们我真正的名字。】 【你们愿意听吗。】 渡我 第42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两年前的《渡我》作为年度网络金曲,传唱度之高可以说是遍及大街小巷,一度被誉为“突破了流行音乐中古风壁垒”的歌曲。 而原创兼原唱作者“盲枝”的突然退圈和销声匿迹,更使得这首天才作品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绝唱。人们对无法企及的“逝去”的天才总不吝于施加至高的光环,这也就无形中极大拔高了受众对它的作品印象分。 因此即便时隔两年,[盲枝]突然的再次现身,无疑还是在最短时间内就惹起了圈里的一场小型飓风。 如果没有推波助澜,或许这件事会随着她的重新沉淀而慢慢平息,但显然有些人并不这样希望。 定客传媒总公司。 总经理郑昊磊的办公室。 坐在电脑前的男人眉头紧锁,脸色黑沉得难看,他正死死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右手里的无线蓝牙鼠标被他攥得咔咔轻响。 屏幕上,赫然正是认证为[盲枝]的那条动态。 动态发表于3分钟前,然而回复量却已经在以一种爆炸的速度增长着。 随着这条的热度升高,郑昊磊的脸色也大有向煤炭色看齐的架势。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叩响。 “笃笃笃。” 叩门声有些急促。 “进。” 郑昊磊沉着声音。 秘书冒头:“郑总,那位卓小姐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郑昊磊额头青筋一跳:“不是跟你说了,告诉她我在开会!没时间!” 美女秘书吓得脸色发白,委屈地看了这个下床就不认人的男人一眼,低声:“我,我已经说了,但她说,如果你十分钟内不接她的电话,她就要直接来公司,还、还说……” “还说什么!”郑昊磊声音发冷。 “她还说,如果您不怕她来公司被拍到,有人顺藤摸出当年的事情,那她也不介意……” “!” 郑昊磊眼神一狞。 几秒后他晦暗着眼神转开:“妈.的,这个疯女人!” 第一回见郑昊磊这么发火,女秘书瑟瑟地问:“那,电话还在线上,该、该怎么办?” “接进来!” “好、好的。” 女秘书连忙关门出去了。 郑昊磊拿起桌上的座机,刚拿到耳边没几秒,就听见对面气急败坏的女声:“郑昊磊,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郑昊磊冷冷一笑:“注意形象啊,卓大小姐,这样没有礼教的反应就太有失你的身份、也不符合你给自己营造的美女编剧岁月静好的人设了吧?”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卓亦萱气得声音都微微发尖,“当初是不是你跟我说,[盲枝]的原主绝对绝对不可能再出现、更不会公开发声!要不是有你的这番保证,我怎么可能在公众面前一直默认盲枝的身份——还给了她这样打我脸的机会?!” 郑昊磊笑起来,靠进身后真皮老板椅里,他的指节在扶手上一下接一下地扣动:“卓小姐,你现在是想把所有的黑锅都推给我咯?难不成,是我逼你用的[盲枝]的身份?” “……” “容我提醒你一句,当初可是你自己‘借鉴’盲枝的东西过度,被人扒了出来,不想坏了名声才找到我这里——不就是因为知道了当初想要和盲枝签经纪约的是我的公司,你想通过我找到她,拿钱协商解决吗?” “你!” 被戳到痛脚,卓亦萱气得声音发哑,却又无可辩驳。 郑昊磊心底冷笑,语气却稍稍和缓:“好了,卓大小姐,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激动成这样?又不是本人现身镜头下,这个发布动态的人到底是不是盲枝本人还有待商榷,你激动成这样做什么?” 卓亦萱听出深意:“你,你能解决这件事情?” “我会尽量,毕竟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要是被扒出来,我不觉得自己能有多安全。” 卓亦萱松了口气,嘴上不饶人:“你知道就好!” “……” 郑昊磊心底冷笑了声,狠厉地瞥了一眼电话。 卓家就惯出这么个虚张声势还大小姐脾气的废物,要是没有背景,这种人得在他手里死多少次? 郑昊磊压下眼底的阴鹜,笑着接回话:“不过我劝你也尽快做些准备,这种时候就别清高得不肯用卓家的人脉了,这件事背后明显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什么?怎么可能?我又没得罪什么人……” “单凭盲枝一个人,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这么高的关注度。” “那就是她的背后有人想操作这件事来获取——” “不会。” 郑昊磊的断然否决,让卓亦萱都愣了下。她听出男人话音里的陡然阴沉,不解问:“你怎么知道?” 郑昊磊敲着扶手的手指蓦地扣下,攥紧了扶手,手背上绽起一两根青筋。 几秒后,郑昊磊仰进椅子里,望着天花板上几乎难以分辨的暗色壁纸花纹,他冷冰冰地笑了声:“我认识盲枝,也了解她。她不过是个没背景只有实力还有一堆狗屁原则的蠢女人。” “你的意思是?” “她不可能有这样的背景。她那些狗屁原则也注定了,她不会接受这样的帮助。” 沉默许久后,卓亦萱皱眉:“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舆论这边我会自己安排人做一些应对,但盲枝那里,你必须确定好到底是不是她本人,万一真的是——” “万一真的是,”郑昊磊低声笑起来,眼底沉戾,“…那可就太好了。” “什么?” “刚好我有一笔忍了很久的账,想和她好好算一算。” “…………” 又一两分钟后,通话挂断。 郑昊磊没有放下座机话筒,而是低着眼木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按下一个键。 话筒里,方才的美女秘书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出来:“郑总?” “去休息室等我。” “啊?好。”女声羞着应了,电话重新挂断。 一个小时后。 拉着窗帘的休息室里昏黑一片,空气中飘着情.事之后的颓靡混着烟草的气味。 女人虚脱地靠在男人结实的胸膛前,声音掐得娇滴滴的:“您干吗总亲人家嘴巴,太明显了,上班会被看出来的。” 郑昊磊阴沉着眼,没说话,靠在床头上抽一根事后烟。 猩红的一点灼在黑暗里,时烈时微。 半晌,他声音低哑地冷笑了声:“因为你只有嘴唇生得好看。” “!” 女人脸色一变,但敢怒不敢言,只得委屈地低下头去了。 等两人穿好衣服,从休息室里出来,郑昊磊松散着领带,揉了一把凌乱的发,眉心依旧紧皱。 无论女人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似的,径直往前走。 直到进办公室前,郑昊磊突然停下,回头问女秘书:“我办公室里的墙纸上映着的花,是什么。” 女秘书一懵:“啊?” “花的名字!”郑昊磊沉下声,不耐烦地问。 女秘书吓了一跳:“不、不知道啊。” “……” 郑昊磊眼神更阴沉了,“百慕大奶油花,记住了。” “啊,好。” “明天起,你不用来了。分手费会打到你卡上的。” “——?!” 女秘书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然而那个翻脸不认人的男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室。 房门在他身后重重摔上。 · 顾念发出那条动态,没多久,后台的消息提醒就开始冒出来。 起初还只是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再过几十秒后,数字的增长就已经是指数倍的了。 顾念没有去看,回过神的第一时间就关闭了后台—— 她本身就是对外界言论会进行过度解读的高敏感人群,再由两年前那场致使她不得不以退学、退圈作为最终办法的风波使然,至今她还是很难面对大量的第三视角言论。 心理问题总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的…… 顾念慢慢做了深呼吸,缓解下来自己因为这条动态产生的紧张和焦虑,也清空了大脑对无数种可能性的假设。 深呼吸做到第五次,顾念刚准备吐气睁眼时,专门做过隔音加护的墙壁都没能挡住,一声尖叫仿佛要破墙而来。 “啊啊啊啊——!!!” 破音了。 顾念被震到麻木的第一秒,木着脸在心底叹气。 做好交待一切的心理准备,顾念起身,拉开卧室门走出去。 还没在客厅里站稳,她眼前一道黑影飞扑而上:“啊啊啊啊啊顾念你看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 顾念猝不及防地近距离承受了这种非人的分贝,麻着脸喃喃:“可能是声音的死刑吧。” “不是!你看!看我的手机!!” “…你快要怼我鼻尖上了,我真看不见。还有,我一米六的身板承受不了你这一米六五挂上来的力量——能不能把你的腿从我的腿上挪开,顺便让你的人从我身上下来?” “啊?哦哦,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哈哈哈哈!” 江晓晴松开差点被勒到窒息的顾念,按捺着激动把手机屏幕怼到顾念面前:“你快看啊!我女神、盲枝大大她发动态了!!” “嗯,嗯,我看到了。” “你说我刚跟你们说完我的心愿才多长时间,她竟然就时隔两年突然出现,还发了一条动态!这是不是——” 顾念心虚得轻声:“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江晓晴声音激动得快撕破房顶:“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顾念:“…………” 顾念回过头:“?” 江晓晴还在兴奋:“果然,我就知道盲枝大大肯定也忍不了那个不要脸的,之前只是没看见!看见了就会揭穿她!不愧是我女神,连情绪的点都把握在最高.潮的地方!” 激动得语无伦次后,江晓晴还带着满脸兴奋扭回头:“顾念你刚刚说啥?” 顾念沉默。 然后她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为盲枝拥有你这么一个,嗯,真实的粉丝,感到由衷地为她开心。” 江晓晴谦虚地摆手:“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那可是我唯一的女神啊,对她真情实感点真的没什么!” “……” 顾念再次沉默。 江晓晴没在意,已经兴奋得抱着肚子滚到沙发上,来来回回滚了一圈又一圈,激动得胡言乱语,自说自话。 模样不像是等到了女神发声,更像是得了失心疯。 顾念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 既然江晓晴没猜到,那自己就是盲枝这个事情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好了。等到一条动态都兴奋成这样,真告诉了她,说不得一个度没把握好,就得闹出点事情。 不过瞒得住江晓晴,秦园园就…… 顾念恰巧察觉什么,抬头。 正对上客厅角落,表情复杂又无奈的秦园园。 两人目光交流了一番,在彼此那里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也达成了共识。 顾念叹气:果然,但凡是正常脑子的人推敲一下前后情况,应该也能察觉到什么了。 至于江晓晴…… 顾念和秦园园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错开,然后一齐落到沙发上。 有个仿佛半分钟就让人类几千年进化的努力成功白给的类人猿生物正在上面快乐翻滚。 顾念无奈笑起来,秦园园也趁“类人猿”还没脱离快乐,没额外注意力分给他们,她轻着步子走到顾念身旁。 秦园园:“那个……” 顾念犹豫了下,轻声:“我可以把事情的缘由解释给你们听。” 秦园园摇头,“不用了,我相信你。你之前既然选择隐瞒,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就等到你的苦衷释清、或者你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再说给我们听就好了啊——而且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顾念心里一暖,“谢谢你,园园。” “我们可是在无数个甲方手底下共同出生入死过的‘战友’,”秦园园玩笑道,“再说了,不管你以前的笔名是什么,我认识和了解的是顾念,那不就行了。” “嗯。” 两人正相视笑着的时候,一颗毛脑袋突然从他们中间冒出来:“你们两个在密谋什么?” “——!” 顾念和秦园园齐刷刷地退后一步,神色微妙。 不过江晓晴显然没在意这点小动静,她脸上已经快笑成半永久了,还在把手机屏幕往两人中间放—— “快看快看!卓亦萱这个不要脸的,正主打脸,她的报应终于来了!” 顾念再次被那个名字勾走注意力。她面上笑意淡了,“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营销反噬呗,”江晓晴快意道,“我就说过,之前她给自己营销美女编剧人设吃的那些流量和红利,这一切的基点都是建立在她不是盲枝的这个事情永远不会被揭穿的前提下——现在好了,地基一塌,她上面的人设可全都要崩盘喽!” 秦园园好奇地凑头过去:“网友们什么反应?” “几乎全都是骂她的,哈哈啊哈哈哈,太爽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看到恶有恶报更爽的事情呢?” 见江晓倩恨不得仰天大笑的模样,顾念忍了忍,还是开口:“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是……” 江晓倩警觉落回视线:“但是什么?” 顾念:“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顺利的。” 江晓倩:“?你可别诅咒我女神!” 顾念哭笑不得:“我干吗要诅咒我…诅咒你女神啊,但在《有妖》剧组待了一个月,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按导演组对卓亦萱的态度,她身后肯定有很厉害的背景——你觉得,她和她背后的人,会放任舆论这么发展下去吗?” 江晓倩:“…卧槽。” 惊得六神无主以后,江晓倩扭过头,脸色不安地问:“那我女神岂不是摊上大麻烦了?她会不会被他们污蔑或者使什么别的手段啊?” “放心吧。” “这我怎么放心得下?” “既然选择站出来,”顾念眼角一弯,轻松地笑,“那她应该也是躲够了,想试试站在风口上的感觉吧?” “还是别了,希望一切顺利……” 江晓晴哭丧下脸。 而拿着江晓晴手机的秦园园犹豫了下,抬头看看两人:“那个,你们可能要看一下这个?” “嗯?” 顾念和江晓晴的目光落到秦园园示意的屏幕上。 那是一条从动态下的评论再点进去的评论区,从主楼开始就很扎眼—— 【这么说这个美女编剧就是个抄袭狗喽?我记得她的新剧本《有妖》要上了吧,不会也是抄袭作品吧?】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 【抵制抄袭编剧!抵制抄袭作品!】 【没错,抵制《有妖》!!】 【这剧要是敢开播,我一定要骂死他们!】 【啊这,也不用这么一棍子打死吧,演员接这个剧本前又不知道卓亦萱不是盲枝,一起被抵制好无辜啊】 【谁让他们倒霉呢】 【没错,绝对不能让抄袭者的作品上映!】 【……】 看完评论区,三人表情各异。 秦园园犹豫着看向顾念:“不会真的影响《有妖》开播吧?” 江晓晴面色也忧虑,但很快就摆摆手,藏着心虚道:“怎么会呢,有的剧也有抄袭风波,不是照样拍照样演吗?” 顾念没说话。 安静许久后,她转身往卧室走:“我去打个电话。” “哎——” 江晓晴还想说什么,被秦园园拉住了。 等房门合上,江晓晴担心地问秦园园:“毕竟是骆修的第一部剧,也是他翻身的最大希望,顾念会不会怪我女神在这个时候发声啊?” “……” 秦园园收回视线,一言难尽地看了这个傻白甜好几秒。 最后她只能叹气,给江晓晴摸了摸头:“以你的脑瓜,就不要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了。来,忘了这个,多想点快乐的事情吧。” 江晓晴:“……??” 顾念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快速地拨通了骆修的号码。 一边等电话接通,她一边暗暗在心底唾骂自己:她怎么就把这层因果关系给忘了呢! 万一《有妖》真被耽误或者牵连,那骆修…… 顾念没敢也没来得及想完,电话在轻声震动后,接通了。 那个温和好听的声音轻轻震动了顾念耳边的空气:“顾念?” “……” 奇迹似的,他一开口,她那些忧虑和不安就消掉了一大半。 不过还是有剩,而且其中的愧疚感占据了巅峰。 顾念张了张口,却没说上话来。 对面在耐心地等了几秒后,轻声问:“怎么不说话?……如果只是还没想到要怎么开口,你可以只嗯一声,让我确定你没有出什么事情。” “——” 顾念一怔。 回过神,她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于是安静之后,骆修只听见电话对面响起一声闷闷的,好像带着鼻音还压着点哭腔的—— “…嗯。” 像某种委屈巴巴的幼崽。 骆修松了口气,但又有点好笑又心疼。 他没再催促她,只是安静等着电话对面平复下情绪。 终于,顾念从情绪状态里脱身出来,不好意思混着愧疚,她低声开口:“对不起……” 骆修问:“为什么道歉?” 顾念噎了下,没回答,只心虚地问:“卓亦萱和盲枝的事情,你看到了吗?” “嗯。” 顾念又闷了会儿:“不知道舆论会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有妖》开播……帮不上什么忙,我很抱歉。” 骆修认真道:“这不是需要你抱歉的事情,和你无关。” “但是……” “而且,即便是当事人盲枝,她也不需要道歉。” 顾念一怔,抬眸。 窗外阳光正挣扎着,从乌云堆里透出一束又一束的光。 而她耳边的声音温柔低缓:“她只是在说正确的话、做正确的事,她应该跨过了很多障碍,克服了很多恐惧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不需要也不应该向任何人道歉。” 顾念站在窗边上,呆呆地看着那只可怜巴巴的小太阳,它还在很努力地挣扎着,想冲破什么。 她轻声问:“真的吗?” “真的,我很敬佩她。” “……” 电话里沉默片刻,顾念陡然回过神,她低下头,揉了揉被太阳照得发酸的眼睛,她有些破涕为笑:“明明是我想打电话安慰你的,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 骆修莞尔:“我很好,不需要担心。” 顾念点头,顿了顿,又心虚地问:“不过,你对盲枝很了解吗?好像,你还挺,支持她的。” “嗯。” 委屈巴巴的小太阳从乌云里挣脱出来,阳光温暖地洒下。 在同一片天空下,骆修靠在乔家别馆的门扉旁,他垂眸望着外面圆石围起的小潭间水面,笑意漾在他眼底,比午后的潭水更温柔。 骆修:“我是她的粉丝,愿意永远、永远支持她的那种。” 顾念惊呆了,脱口而出:“好巧!我也是你的粉——” 骆修低哑一笑:“什么?” 顾念噎住。 几秒后,她含泪低头,违心开口:“我是说,好巧,我也是她的粉丝,我、我会和你一起永远支持她的。” 骆修垂眸而笑:“好。” “……” 片刻后,电话挂断。 骆修从门扉前直身,转回厢房内。只是他刚抬起头,就见到身后不知何时过来的两张写满八卦和其他复杂情绪的脸。 骆修眼底笑意敛下,“怎么了?” 安亦揣着他的道袍袖子,靠在一面墙上,还冲骆修挑了挑眉:“谁啊,山里的女妖精?” 骆修淡淡嗤出声轻笑:“滚。” 安亦扭头,故作惊讶:“嚯,乔西,你听见了没?咱们活佛似的骆大少爷会骂人了,长这么大我可是头一回听见!” “不是……” 乔西表情古怪,像是有点牙疼地看着骆修手机,然后他移上目光—— “勾了你魂儿的那女妖精,叫什么名??” 渡我 第43章 乔西面无表情地盯着骆修。 大概是眼神太凶,中间木桌旁站着的上来给他们斟茶的年轻姑娘手都有点抖。 溅出来几滴在茶杯外,姑娘更慌了,放下软布托着的紫砂壶,连忙低头向乔西道歉:“对不起二少,对不起对不起……” 一看就是新招的人,道歉也忙里忙慌的,脸色更是吓得发白。 安亦好脾气地笑笑:“没事,茶壶搁这儿。我伺候这俩大少爷,你下去吧。” 帮佣的年轻姑娘闻言,大着胆子看向一旁的乔西,见对方没说话,她朝安亦躬了躬身,就连忙转身出去了。 等姑娘拉上包厢门,安亦也转回头,撑着胳膊笑:“你瞧瞧你们两个,把人家小姑娘吓成什么样子了?” 骆修眼帘抬了抬,随意一笑:“别误伤,把人吓跑的不是我。” “哦,说你呢,”安亦轻碰了下身旁乔西的椅子,“不就是个相亲对象吗?看你搞得,夺妻之仇似的。” 乔西扭头瞪安亦,刚要开口。 “妻?”木桌对面,骆修支起右手,修长指节间拈着薄胎茶杯转了半圈。他望着光下晶莹透亮的茶汤,清冷地笑了下,“那恐怕轮不到他。” “……” 乔西又恨恨转回来了,磨牙瞪着骆修。 安亦忍不住带着笑,也转向骆修:“骆大少爷,你今天是来给我开眼界的啊?你以前不是最觉得斗嘴的事情无趣吗,怎么现在一个字眼都这么斤斤计较起来了?” 骆修没抬眼,笑:“不一样。” “没错,这事儿不一样!”乔西终于把刚才被骆修憋回去的话说了出来,“这是原则问题!” 安亦:“什么原则?” 乔西:“朋友妻不可欺!” “?” 骆修一撩眼,眸子里冰凉似笑。 乔西心虚一秒,又连忙补充:“就算是相亲对象,那作为朋友,也不带这么挖墙脚的!” 安亦:“有道理。” 乔西:“更何况,他上回亲口跟我说的,说他从来不夺人所爱——你也听见了吧?” 安亦典型看热闹不怕事大:“听见了听见了。” 有了安亦的帮腔,乔西腰板直了点,扭回头去继续面无表情地望着骆修,试图给他施加目光上的谴责。 骆修:“我确实说过。” 乔西:“嗯?” “但那场相亲你只是敷衍,谈不上所爱。” 乔西迟疑探头:“那如果谈得上所爱,你就不会挖我墙脚了?” “……” 厢房里安静片刻。 骆修垂眸,莞尔:“你不会想听到答案的。” 乔西:“…………” 他就该知道,这个眼睫毛切开可能都是空心还流墨汁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有原则这种东西的。 乔西愤而起身:“我宣布和你断交三分钟。” 说完他转身就走。 安亦回头:“你上哪儿去啊?” “洗、手、间。” 等厢房门再次拉上,安亦这才转回来。坐在他斜对面的骆修半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兴致不高。 安亦收敛笑意,开口:“乔西不是真生气,你不用往心里去。” 骆修抬眸:“?” “……” 对视数秒,安亦已经从那个无声的眼神里懂了—— 骆修确实压根没往心里去。 安亦失笑,问:“看你有点走神,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乔西的事情呢。” “嗯,不是。”骆修落回视线。 “那你在想什么?” 骆修沉默两秒,坦然道:“盲枝的事情。” “哦,就那位顾小姐是吧?”安亦说,“顾小姐的电话打进来前你接的那一通,也是说这件事的吧?” “嗯。” “该说,不愧是骆家的大少爷?”安亦玩笑,“毕竟我还以为你已经做好退隐山林的准备了,可消息还是这么灵通。才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有人来跟你报告了?” 骆修抿茶,神色不动:“你少来奚落我。” “我可是说实话,万分坦诚。” 在安亦那藏在玩笑后的审视眼神下,骆修不在意地点头:“嗯,你没猜错。” 安亦一凛。 骆修索性说破:“我是在找人调查她,尤其是她当年退圈的事情。” 安亦皱着眉,欲言又止。 骆修:“有话直说。” 安亦思忖几秒,这才开口:“如果这位顾小姐是能得你独一份青睐的人,那我想她应该不会喜欢被私下调查这种事情。” “我知道。” “那你还……” 安亦下意识抬头,却见骆修正望着他,褐色的眸子里透着一种冰似的质地:“就算知道,我也只能这样做。” “为什么?” “只有这样我才能掌控局势,了解和把握那些会对她造成伤害的因素。” 安亦叹气:“或许问题就在于,任何时候你都想掌控局势。我承认你也确实做得到,但在感情里,这不是什么会被人喜欢的优点。” 骆修蓦地笑了。 安亦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骆修撩起含笑的眼:“我什么时候有过优点?” 安亦一噎。 “真正了解我的人里,你,乔西,骆敬远,骆清塘,还有骆湛……” 骆修勾回眸子,笑意温和。 “难道有谁觉得我是一个好人?” 安亦过意不去:“你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 “哦,”骆修笑笑,举茶杯一邀,“那你说一个我的优点?” 安亦愣住。 温柔?假的。 善良?不存在。 真诚?没有过。 对着这么一位道德感非常淡、共情能力基本为零的好兄弟,安亦沉默许久,竖拇指,“长得好。” 骆修失笑:“难为你了?” 安亦尴尬地咳了声。 骆修不在意,重抬回眸,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淡淡道:“我不觉得有人会喜欢真实的我,也不需要。” 安亦不解看他。 骆修温和地笑:“要真实做什么?要她喜欢就好。她喜欢什么模样,我就是什么模样。” “……” 安亦皱紧眉头。 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他直觉这样不对。可是哪里不对他又实在说不上来。 最后安亦只得叹了口气,放弃这个话题:“盲枝当年退圈的原因你查到了?” “还没有。” “那眼下怎么办?”安亦问,“你接电话的时候我和乔西看了网上情况,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闹得还挺厉害。” 骆修指间轻转的薄胎茶杯停了停,看见杯里荡起的波澜,他眼神冷淡地轻笑了声。 “因为有人在背后运作,想把事情闹大。” 安亦一愣,“你的人?” “当然不是,”骆修皱眉抬眼,“为什么会这样想。” 安亦回过神,笑:“这不是你们两个太过默契——你前面刚说要把卓亦萱不是盲枝的事情揭露,转眼盲枝自己站出来了。我以为你乐见其成,等着顺水推舟呢。” 骆修摇头:“现在舆论的焦点都在盲枝身上,这不是我想看到的。这种时候推波助澜只会把她置于风口浪尖,我不会去做。” “既然不是你,那还会是什么人?卓亦萱和她背后的人肯定不可能,他们巴不得这件事悄无声息。要说结仇,也不应该。” “……” 骆修没说话,闻言勾了下唇角。那点情绪却不近笑,更像是凉冰冰的嘲弄。 看他这个神情安亦就知道:“你猜到是谁了?卓亦萱有什么仇家吗?” “不需要结仇,有可观的利益驱使就足够。” “利益?这有什么利益?” “《有妖》杀青不久,正是他们拼命想维持最好挑高热度的时候。” 安亦愣了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剧集总编剧出了这种丑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你不了解这个圈子。口碑是导演组和演员看重的,在那之前,资方想要的只有关注度和话题热度。” “即便是这种丑闻也无所谓?” 骆修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只要不是触及社会底线的问题,无论正面负面,都可以统归为流量和热度。” “……” 安亦听得哑然半晌,笑着摇头:“你们玩资本的都这么可怕吗?不愧是一群从根上就开始在黑泥潭里勾心斗角的人啊。” 骆修淡淡一笑,不留情地戳破他:“追本溯源,你的出身也不干净。” 安亦立刻正色:“这位信士不要妄言,我的根在道慈观,不在别处。” 骆修似笑非笑:“是么?” 不等安亦再开口,不远处的厢房木门外,几声似乎是争执的动静传回来。 房间里的两人同时一停。 安亦回头:“什么情况,乔家的别馆里还能有人起冲突?” 骆修手里茶杯搁下,视线跟着一压,他随口道:“大概是乔西和乔……东?” 安亦气笑了,转回来:“乔家那正统少爷叫乔林安,什么桥西桥东?” “嗯。” 骆修眼都没抬,显然对那个乔家那个赛级儿子是叫乔东还是叫乔林安没什么兴趣。 安亦很快回过神:“你怎么知道是乔东,呸,乔林安来了?” 骆修:“猜的。” 安亦:“?” 不等安亦追问,厢房门拉开,还是刚刚那个失手溅出茶水的年轻姑娘,此时一脸慌张跑进来。 “两、两位先生,你们要不要出去看一下,”她指着房门,不安地压低声音,“大少和二少吵起来了。” “……” 安亦表情复杂地扭回头,看向骆修。 骆修抬眸:“怎么了?” 安亦:“你别是鬼吧?” 骆修一顿:“?” 安亦:“不然你就坐我面前,一动没动,怎么能猜到是乔林安和乔西在外面吵架?” “……” 骆修瞥向身旁,帮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看着两人,他朝对方点了下头:“我们这就出去。” 帮佣松了口气,连忙转身。 骆修随之起身,离桌前开口:“因为这里是乔家别馆。” “嗯?” 安亦抬头,骆修却已经走出去了。等他想明白其中逻辑,也起身跟出去。 绕过回廊时安亦还在感叹:“还好你不打算进我们观里了。” “?”骆修回眸。 安亦:“我观里的师弟们性格纯直,你这种祸害要是进去了,他们哪能玩得过你?” 骆修一笑,未予置评。 在帮佣小姑娘的指引下,两人绕过曲折的回廊。 在第三个拐角处转弯,帮佣回头:“就在前面。” 她话声刚落,前方月洞门后,一声讥讽的笑传了回来。 “我早跟你说过,你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不知轻重地动你不该动的东西——像乔家的别馆,就不该是你能正大光明来的地方。” 乔西忍着怒意的冷声也响起:“我只是和朋友小聚,不会碍着你们。你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吧,大、哥?” “大哥?哈哈,你们听见了吗?他竟然还叫我大哥?” 几声附和的笑刺耳,难听。 乔西声音更沉了些:“你今天喝醉了,我不想和你争执。我的朋友还在等我,请你让一下。” “我让?哈,这是乔家的地界,我是乔家的下一任主人,你让我给你让位置?”像是被戳中什么痛点,乔林安的声音也变得阴沉,“你算什么东西?能和你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又有什么资格进我们乔家的别馆?” “乔林安,你别——” 乔西达到顶峰的怒气值刚要爆发,就见到乔林安几人身后不远处,从月洞门里走出来的安亦。 乔西神色一晦,无奈也复杂。 安亦出来后就往月洞门上一靠,懒洋洋地笑起来:“哟,这么热闹?乔二少你这排场够大的,出来上个洗手间,怎么还得前呼后拥的呢?” “谁?”喝得满色发红的乔林安难看地扭回身,看清安亦,他面色松下,冷笑:“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就是——” 话声未落,月洞门后又走出来一个。 乔林安脸色一变。 骆修出来时没看别人,只朝着身旁,他似笑非笑地问:“平常和乔西斗那么凶,怎么这种时候就跑得比谁都快?” 安亦:“我是来看热闹的,又不是来帮他的。” 骆修含笑:“哦,是么?” 这片刻间,乔林安那边站着的几个人都回过神,纷纷把目光投向中间。 焦点处的乔林安显然也不好受,他脸色变了几回,才终于不甘心又不得不放软些语气:“原来乔……原来二弟的客人是骆先生。” 骆修听见话声,回过身,笑容温和地过来:“乔先生客气。狐朋狗友罢了,不值一提。” “…噗。” 安亦靠着月洞门笑出了声。 乔林安下意识瞪过去,可惜恼恨眼神中途就被一双温柔的褐色眸子截住,他僵了下,艰难挤出笑:“我,我酒后失言……骆先生别放在心上。” 骆修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走到他们面前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乔林安和他那几个朋友只得避开身。 骆修停在乔西身旁:“我想过了,这件事是我不对,抱歉。” 乔西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是哪件事,他表情微妙地问:“你确定要在这儿聊你的个人问题?” “……” 骆修笑了下。 然后他转回身,温和望乔林安:“乔先生,你刚刚在跟我说话?” 乔林安表情难看,挣扎了好几秒才低了低头:“二…弟,这件事是我不对,抱歉。” 乔西愣了下。 这和骆修如出一辙的模板套话下,他看了骆修一眼,然后明白了什么。 乔西无奈又敷衍地应了一声:“没关系。” 乔林安晦着脸色,这才转向骆修:“今天的事对不住骆先生,等我酒醒了,改天一定上门给骆先生赔罪。今天就先告辞了。” “乔先生慢走。” “……” 等那几人走远了,乔西表情复杂地收回目光,盯着骆修看:“要不是侧门还印了个乔字,我都要怀疑这是你家别馆,还是我家别馆了。” 骆修随意笑了笑。 安亦也走来两人身边,听见乔西那句,他朝骆修一抬下巴:“你可别以为他现在还是你出国前那名声,这两年你不在国内,有段时间骆老爷子生病,骆家他代掌了一段——中间不知道在圈里传开他多少传奇故事,是吧骆修?” “是么,”骆修语气温和敷衍,“没听说过。” 安亦嗤笑:“不用说别的,两年前骆湛可还是骆家小少爷,现在被一半人换成骆家二少爷了吧?” 骆修充耳未闻,笑容温和。 乔西叹气:“刚刚你过来那架势,别说,还挺帅——你就是这么把我相亲对象给勾走了吗?” 这句骆修听见了,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垂眸失笑:“不。换了我们两个人,一定是她挡在我前面。” 乔西:“……?” 回神,乔西嫌弃:“太不爷们了吧?” 安亦拍拍乔西肩膀:“傻孩子,你不懂,所以这就是你表面花天酒地实际上母单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乔西更嫌弃地抖掉安亦的手,“你一个终身不娶的道士,有脸说我?” “我是为你好,”安亦指骆修,“这就是个妖精,我是怕你着了他的道所以提醒你呢,可千万别去,他那道的人心思又黑又歪。” 乔西苦笑了下:“我是不想,可惜……” 安亦停顿了下,插科打诨地转向骆修:“你刚刚那话我都没反应过来呢,这个乔林安可以啊,和你心有灵犀一点通?” 骆修没在意安亦的扯淡用词:“他能力和脑筋不差。” 安亦:“脑筋没问题能干出刚刚这出来?” 骆修冷淡一笑:“他自己把握着分寸,就算乔西回乔家告状,他也可以托词自己是酒醉失言。” “为了让乔西白吃气?” 骆修随口:“如果激得乔西冲动犯错,那大概更合他心意。” “……” 乔西和安亦同是表情一僵。 最后还是安亦感慨地拍了拍乔西的肩膀:“他不一定怎么样,你差点摊上事……我就说他们这些人心思黑。” 骆修微皱起眉,回眸往乔西:“以他这几年在乔家的起势,不该这么针对你。最近你父亲对你的态度有变化吗?” 乔西怔了两秒,摇头:“没有什——难道是祭祖的事情?” 骆修:“祭祖?” “对,我们乔家祭祖通常要给老祖宗作法,一般是去各大道观请名高的道士,”乔西看了一眼安亦那个道士髻,无奈转回来,“往年都是我父亲操办,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说我太清闲了,请道士这环要交给我。” 骆修眼底划过一起了然。 安亦茫然插话:“所以就是个跑腿的苦力营生?你哥脑壳有问题,这也要计较?” 骆修笑叹了声:“如果骆敬远突然说,祭祖的事情要交给我或者骆湛——你知道我们会怎么做吗?” 安亦:“骆老爷子的吩咐还能怎么做?剪刀石头布啊?” 骆修一笑:“跑,连夜去国外。还要想办法耽搁另一个人的行程。” 安亦:“?” 骆修没再解释,直问乔西:“什么时候去,哪家道观?” 乔西:“我只有周末有时间,下个月的第一个周六,好像是4号吧?地方吗,肯定是安亦的道慈观,也就那里我还勉强算熟。” 骆修点头:“嗯,那天我和你一起。” 乔西怔了下。 安亦警觉回头:“你干吗去,出家祸害我们道观之心不死?” 骆修失笑,却没有回答。 · 《盲枝养鹅日常2.0》 2020.7.4,周六,天气晴 没想到拍摄结束了我也没能把《养鹅1.0》拿回来,看来有生之年我是和它无缘了。 对不起《养鹅》,为了妈妈的粉丝马甲不掉,妈妈只能对不起你了T^T 这两天晚上逛遍了那家夜市都没能再找到一本和《养鹅1.0》的褐色本子相近的,唉。那个颜色真的和宝贝鹅子的眼睛好像的,好可惜。 算了,最近就先用这个吧。这次我会好好珍惜你的,2.0! 本月养鹅tips: (1)为了弥补上个月的缺失,顺便祈祷宝贝鹅子新剧大火,刚好这个月清闲,每周六去道慈观给宝贝鹅子祈福! (2)记得给顾媛女士打电话,问问家里那位老中医,有什么良方能够调养胃病。 (3)………… 顾念的笔尖中途停下。 她从旁边拿起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速速跪下接旨]让她心肝一颤。 顾念茫然了下。 奇怪,除了删了相亲对象以外她又没做什么别的亏心事,怎么看见顾媛的电话会有这么心虚的感觉? 没想通,顾念茫然地接起手机:“妈?” 顾媛声音有些低:“你怎么回事?” “啊?什么怎么回事?” “要不是你张阿姨喜欢上网冲浪,那我到今天都不知道——”顾媛的声量拔高之后,又强忍着压下来,“你……上周一直闹到现在的,盲枝的那件事,是不是你自己发的?” “那个啊,是我发的。” “你怎么想的,啊?咱们不是说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大活人不能被事情缠死——你还去碰它干什么呢?” 顾念轻叹了声:“妈,你就别担心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会照顾好自己。而且你应该也看到了,我还什么都没有提。” 顾媛:“我看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妈现在不想你多么有出息、多么飞黄腾达,妈就希望你过得好好的……平淡是福。” “我知道,这两年我也一直这么劝自己,拿这个做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逃避——但我更知道我心底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你真想好了?” “嗯。” 顾念咬重了音,然后她看见自己面前的本子,眼角弯下去:“而且,除了我自己的内在动力以外,我现在还有一个外界目标。” 顾媛:“嗯?什么目标?” 顾念轻笑着仰进椅子里:“一个秘密,不告诉您。” 电话里顾媛大约听出她的语气不是假装,松了口气,还笑话了她一句,顾念没听清,因为房门外同时传来江晓晴的声音—— “顾念,你好了没?” “就来。”顾念转回电话里,“我今天约好了跟室友一起去道慈观祈福呢,等我回来再给您回电话呗?” “不用,我就剩一个事儿,说完你去就行了,也别给我回,我约了你三个阿姨搓麻将呢。” 顾念哭笑不得:“您说。” 顾念没想顾媛能有什么正经严肃的事情,多半又是个新的相亲对象。 所以她一边从椅里起身,一边准备去收拾东西。 然后顾念就听见顾媛在迟疑几秒后,不确定地问:“上次在酒店里,那个送你回房间的男生,真不是你男朋友?” “——?” 顾念脚步停下。 呆了几秒,她迷茫地问:“酒店?我男朋友?” “对啊,就上次我给你打视频电话那个——”顾母一哑,气笑问,“所以你这个周没给我打电话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提,而是根本把这件事喝断片了?” “…断、断片?” 顾念心里咯噔一下。 近两年内她唯一一次喝醉是什么时候,她可太清楚了。出于逃避心理,再加上骆修安慰,她一直天真地没去回忆、还真以为那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而现在从顾媛口中所能听到的,显然就至少有一件她已经忘了的发生过的事情。 大脑空白过之后,顾念颤着声问:“您您您那天晚上给我打视频电话了?” “嗯。” “我接了以后身边有别人?” “有,你还搂人家了。我当时以为他是什么趁你喝醉欲图不轨的不法分子,就差让那孩子手持身份证拍张照片了。” 顾念内心鬼哭狼嚎,面上还得压着强作镇静,就是声音有点抖:“是是是叫骆修吗?” “嗯,他是这么跟我自我介绍的。” 顾念泪流满面:“那我除了搂他以外,还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了吗?” “……” 电话对面突然沉默。 顾念心高高提起。 然后就听顾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是说过不让你找个太帅的当老公,但也没教你把人当儿子啊。” 顾念:“…………” 顾念:“????” 渡我 第44章 道慈观坐落在K市市郊的一座小山下,虽然地处偏僻,但道观住持名声在外,观里也算香火鼎盛。 尤其周末,顺着专门铺砌的石阶小道上山,一路上的香客信士都络绎不绝。 顾念和江晓晴也走在其中。 “从剧组回来这几天明明看你挺精神的啊,”江晓晴挽着顾念的胳膊,歪着头看她,“今天是怎么了?不但又蔫回去了,还一副生无可恋的架势。” “……” 顾念木着脸抬头,乌黑眼瞳黯淡无光。 确实非常的生无可恋。 对视数秒,顾念叹气低回头:“唔。” 江晓晴笑着攒她:“你都长吁短叹一路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我帮你纾解一下。” 顾念将信将疑。 江晓晴拍胸脯:“别看不起我啊,我大学那会儿可是我们班里的心理委员来着,专门帮人疏导心理问题。” 顾念迟疑:“真的?” “真的!所以你就说吧!” “……” 两分钟后。 “哈哈哈哈哈哈——” 猖獗的笑惊飞了石板小路两旁竹林里的鸟,扑簌簌一片翅膀煽动下,顾念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这个笑得捧腹欲跌的女人。 被盯着的江晓晴毫无自觉,眼泪都被笑挤到眼角:“哈哈哈哈哈所以你就那么当着阿姨的面,搂着骆修让他管阿姨叫姥姥啊?哈哈哈哈哈敲笑死我了顾念大大你真是个人才!骆修第二天还能那样若无其事地对你,他更厉害!” 顾念:“…………” 她刚刚一定是被鸟屎糊了心,所以才会真的相信江晓晴这个不靠谱的能给她做什么心理疏导。 顾念叹了口气,面无表情扭头就走。 江晓晴捂着笑疼的肚子追上去:“哎你等等、等等我,我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真的……” 追了十几米,江晓晴终于艰难止住笑,她扒着顾念胳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努力装正经:“所以就是,那天晚上杀青宴酒醉以后,视频通话里的你对骆修就完全以妈妈身份自居了是吗?” “嗯。”顾念蔫耷着眼,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其实我觉得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糟。” “…嗯?” “你想啊,按阿姨说的,骆修那天晚上都被你‘欺负’得那么惨了,第二天还跟没事人一样,对你特别好,是不?” “……” 顾念回忆了下,感动点头。 江晓晴:“所以啊,这就说明他要么并不在乎你是他妈妈粉这件事,要么就是他只当你在耍酒疯——你们之间的友好关系完全没有被影响嘛。” 顾念迟疑:“他会当我是耍酒疯?” 江晓晴点头:“会啊,我们大学室友一起出去喝醉了,经常爸爸儿子的乱叫。” 顾念眼睛微微亮起来。 江晓晴想起什么,回过头:“而且回来以后,上周你不是还给他打电话了吗?他态度怎么样?” 顾念泪目:“特别温柔,还安慰了我。” “你看,”江晓晴捏了个响指,“我就说他没放在心上——你就别想那么多,当这件事你没想起来就好了。” “…好,不想了!” 江晓晴意外回头,看着脱离蔫状态变得坚定严肃的顾念,她懵然问:“我现在的说服能力已经这么强了吗?” 顾念:“主要是进道观前要清心净念,听说这样的祈愿比较虔诚。” 江晓晴:“……” 上香祈愿的流程顾念已经很熟悉了,只是主殿人多为患,再虔诚也得按排队顺序来,顾念和江晓晴只得盯着7月酷暑的大太阳,在没有树荫遮蔽的青石板上站着。 江晓晴显然不太虔诚,没熬上几分钟就撑不住。 “不行了不行了,”她跟顾念摆手,“这哪是来祈愿的,就是来上刑的。” “嘘,”顾念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耷着眼转回来,“在道观里说这种话,你也不怕被人套麻袋?” “天尊们那么慈悲,会原谅我的。”江晓晴没心没肺地说,“不过这太阳我是真顶不住了,再这么晒一会儿我就该中暑了。” 顾念看了一眼长队,确实还有得熬:“那你不祈愿了?” “不祈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江晓晴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脸。 顾念莞尔:“好,那你找个有树荫的地方等我?” “我去后面转转,听说那边有求签的,人还不算多——你祈愿完了过去找我?” “好。” 两人于是分开行动。 顾念这边的长队排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结束,她打起十二分精神,非常虔诚认真地走进殿里。 香脚在手内,香头朝下,燃上三炷。左手拇指食指捏上,右手拇指食指捏下,弯腰三拜,然后上香祈愿。 祈愿的内容和过去两年里每个月来时的一样:愿骆修先生岁岁平安,万事顺意。 上了香祈了愿,顾念离开大殿。 跨出殿门下了台阶,她手机里恰好收到江晓晴的信息,拍了一幅平面图,然后在上面画了歪歪扭扭的路线。 最后只有一句话:[我站这儿等你呢,快来快来。] 顾念回了个笑脸,在晒得人懒倦的太阳下伸了个懒腰,她按着“地图”的指示朝江晓晴的方向走去。 踩着道慈观的青石板,绕过年份悠久的古树,高低陌生的身影穿梭在面前身后,顾念依编剧本能一路感受着,走到地图示意的目的地。 隔着还有几米,江晓晴站在两级石阶上,蹦着脚朝她挥手。 顾念一笑,从那种魂游物外的状态里退出来,也朝江晓晴走去。 “哇我等你好久了,你们这个祈愿队伍也太浩浩荡荡了吧?”江晓晴上前就挽住顾念的胳膊,把人往自己身后方向拖。 “还好,今天算不上最长的……”顾念被拖得迷茫,“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江晓晴兴奋地回过头:“在你过来之前我在这一片问遍了,听说道慈观的求签特别地灵,好多别的省市的都专门跑来求签呢。” “求签?” “嗯!就那个,你看你看!” “……” 江晓晴拉着顾念停下,顾念顺着她平举的手指往斜前方望过去—— 这方院里的几处殿门大敞着,或多或少的人群出没在各个殿门之间。 殿门后面各自摆着几张长桌,每个铺着八卦图的长桌后面坐着一位道士,都是头戴偃月冠、身着戒衣脚蹬麻履的打扮。 江晓晴给她数:“这边求签的分类可齐全了,事业线,姻缘线,财富线,健康线,什么都有。” 顾念跟着移动视线。 见她这个反应,江晓晴疑惑:“你以前不是每个月都来这边吗?不知道这些啊?” 顾念点头:“嗯,我一般都在前殿上过香就回去了。” “哇,那多浪费,走走走,我们去求一签试试!” 顾念没来得及拒绝,已经被江晓晴拉着朝前走去。等到石阶下,江晓晴犯了难:“我听刚刚跟我介绍情况的大姐说,最好只求一支,不然容易影响签运。你说我们要求哪一种签子?” 顾念无奈:“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来都来了,试试嘛。” 顾念没什么精神:“你试就好了,我在这里等你。” 江晓晴缠着她:“为什么不试试?我想找个人作伴嘛。” 顾念犹豫了下,前后看看周身没什么近距离的陌生人,然后她才转回来,无奈道:“其实我不信这些。” “……?” 四目相对。 江晓晴懵看着她,回神问:“你都不信,那你来这种地方干嘛?” 顾念想了想,“就是一种精神寄托,对我宝贝鹅子的美好祝福。那时候我离他那么远,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了。后来慢慢来得多了,也就养成一种习惯了。” 江晓晴扶额:“你对骆修还真是爱得深沉。” 顾念骄傲仰头。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江晓晴那句话说完时,她身后一个路过的年轻道士脚下蓦地停顿,走出去几步后对方停下来,回眸望向两人。 这边江晓晴眼珠转了转,“对了,你不是担心《有妖》会不会被影响开播吗?那你就替骆修求一支事业签呗。这边不但能求签,遇到不好的还可以化解呢。” 顾念顿时意动。 迟疑几秒后,她慢慢点头:“那好吧,你要求什么?” “嗯,姻缘吧!”江晓晴咧嘴笑,“看我的天命之子什么时候能来!” “好。” 望着两个女孩走向求签台的背影,站在树下的年轻道士打了个哈欠,然后笑了起来。 旁边一个小道童路过,被年轻道士喊住。 小道童转回来,辨清楚面前年轻道士的长相,慌忙低头:“持寡太师叔祖!” 这相当于一声太爷爷的大辈分喊得年轻道士头都有点大,“他们就不能缓着点收徒弟么。” “太、太师叔祖您说什么,弟子没、没……” “别慌,”年轻道士伸手拍了拍小道童,“不是问你修行课业的。” 小道童还是紧张。 进观里后他就总听师兄甚至师叔们说,观里上一位老住持退隐悟道前收过一位小弟子,年纪轻轻,道法尚浅,却和现任住持同辈。一定不能得罪,但也最好别亲近…… 小道童心里默念着师父的嘱咐,然后就听见头顶那个有点懒洋洋的声音说:“我去前殿有事,后院贵客厢房,你去帮我给那里一位姓骆的信士送个信儿。” “啊?”小道童迷茫抬头,下意识看年轻道士的手,空的。 安亦笑了声:“送口信,又不是真的信。” 小道童恍然,涨红了脸。 “要是见了他,你就叫他来这求签台。” 小道士认真点头:“要说是太师叔祖您的吩咐吗?” “嗯,”安亦想了想,“不过就算这么说,他也多半不会听我的。这样,你再加一句。” “……?” 小道童迷茫仰起脸。 他们太师叔祖一如师叔们背地偷偷议论的那样不正经的语气,笑着:“你就说,有个山里的女妖精,今天跑来观里了。” 小道童呆住,几秒后,他表情惊悚:“女女女女妖精?在在哪里?!” 安亦失笑:“这是小弟子不能知道的事情,去传信儿吧。” “…是。” 小道童惨白又哭丧着一张小脸,扭回头朝后院贵客厢房跑去了。 安亦也一拢道袍袖子,回过头往前殿走,一边走他还一边遗憾:“可惜了,要不是师兄交待,今天怎么也有场好戏能看……” · 事业线这边无论是求签的还是等着解签的,都比其他几处的人流量少得多,顾念得了个“事业亨通”的大致意思,就从里面退出来了。 江晓晴不在殿门外,按两人分开前约定,顾念朝姻缘线的解签殿走去。 到了以后她并未进,而是停在石阶下,想等江晓晴出来。刚站定没几秒,她就见几个女孩言笑晏晏地从她面前走过去,还时不时回头望后看。 顾念没在意,被太阳晒得懒蔫蔫的。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想找个舒适点的阴凉地待着。 刚走出去两步,又有两个进姻缘解签殿的年轻女生从她面前过去。 这一次离得近了,女孩脸颊上激动的晕红,还有她们兴奋讨论的声音,一点不落地来到顾念面前。 “这要不是在道慈观里,我肯定以为是遇上电影明星了,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还有小道童领着呢,我都怀疑是不是观里嫌求姻缘签的人太多,他们扔了个这么帅的出来解决问题的。” “哈哈哈有可能,不过这么一个可不够分。” “他要是乐意,这姻缘我就不求了。当场给他带走。” “美得你!” 女孩们彼此之间的打趣溜进顾念的耳朵里,也没能哄她抬一下眼皮。她垂着眼就要迈进殿前檐下那片荫凉里时,最后一尾将散的模糊话声拉住了她的脚步—— “不过比起来,我好喜欢那个男人戴眼镜的样子啊,你看见垂下来那条金丝链了吗?特别斯文败类的感觉有没有!” “!” 顾念身影骤停。 金丝链,眼镜? 难道是…… 顾念蓦地回过头。 面前人流熙攘,她犹豫了0.1秒就转身返回去。 想要在密集的人群里找一个人很难,但想要在里面找一个尤为好看出众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两分钟后,顾念就在通往前殿的唯一出口的树下,找到了她的目标。 “骆修!” 女孩没有掩饰惊喜的声音穿过吵闹又燥热的空气,来到了站着的男人身边。 骆修回眸,深褐色的眼睛里落着点意外:“顾念。” “几天不见,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小姑娘仰着脸看他,笑容灿烂。 “你是来找我的?”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我才刚过来不久。” 顾念没察觉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她指了指后面的姻缘解签殿,笑:“我在那儿听到有人讨论你了,感觉跟你很像,所以就过来看看——果然,真的是你!” 骆修失笑,垂了眼:“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啊?” 顾念没听清他的话,往前凑了一下。 骆修再一撩眼,就瞧见女孩凑在他面前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乌黑的好像藏着两潭清澈泉水的眼睛。 骆修眼神轻晃了下,淡淡地笑:“没什么。” “嗯,”顾念毫不怀疑,落回脚去,笑着问,“你今天来做什么的?” 骆修一顿。 乔西的家事并不适合用作闲聊,但除此之外…… 顾念见骆修不说话,她心思转得飞快,看了看骆修站的地方,又望了一天身后这条路唯一通向的去处。 然后顾念了然地转回来,笑意盈眼:“我知道了。” “?”骆修望她。 “你是来求签的吧?” 骆修:“求签?” “不是吗?后面只有求签殿,”顾念侧过身,示意了下人群最熙攘的地方,“事业、健康、财富、姻缘,这些都可以在那边求签。” 骆修眼底情绪微动,等顾念再转回来时,他已如常温和地笑:“嗯,我是来求签的。” 顾念好奇:“你想求什么?这边的建议是只求一支。” 骆修眼睫一垂,似笑:“姻缘。” “……?” 顾念呆懵地和骆修对视了好几秒,才确定她听到的真的就是她现在在想的那个“姻缘”。 回过神,顾念心底含泪:果然,宝贝鹅子到年纪了,不想搞事业,总想谈恋爱。 妈妈很难过,但妈妈不能说。 难过的老母亲强颜欢笑:“我知道姻缘殿是哪个,我带你过去吧。” “好啊。” 骆修垂眼,笑意温和。 顾念刚回过身,口袋里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她愣了下,对骆修说:“我先接一下电话。” “嗯,我没关系。” 顾念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江晓晴,她这才想起什么,连忙接通。 “顾念你去哪儿啦?我在事业签这边的解签殿怎么没找到你?” 顾念心虚:“额,那个,我刚刚遇见骆修了,然后就和他聊了几句。现在在前殿旁边的石板路上,很快就能回去。” 江晓晴:“?” 沉默数秒,江晓晴冷笑一声:“你这个见鹅忘义的女人,你说,你是不是见了骆修就立刻把我扔到天边去了?” “没有,”顾念按下良心,“偶遇,偶遇。” “哼。” “我待会儿跟你说,你先回姻缘殿吧。我们还是在石阶下面见。” “……” 顾念这边终于暂时安抚下江晓晴,再回到骆修身旁时,正见那人半垂着眼,左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似乎在什么信息或者通话记录之类的界面上。 顾念轻声问:“你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骆修抬眸,眼底情绪褪去,换上温柔笑意:“没有,只是朋友的消息。” “那我们现在过去?” “嗯。” 在骆修收回口袋里的手机,黯下去的界面上只有一条来自一串未备注号码的消息: [盲枝退学退圈具体真相尚未查明,目前已知两条重要信息。 其一,盲枝退学前的插足风波,另一位当事人就是您暂签2年经纪合约的定客传媒太子爷,郑昊磊。 其二,当年盲枝因《渡我》成名后,定客传媒曾放出将签约她作为职业原创歌手的新闻。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无法确定,盲枝在退圈前并无任何经纪约在身。] 郑、昊、磊。 骆修轻撩起眼,光下的眸子里熠熠冷淡。 他记忆力极佳,唯独对人名是个例外。多数他不感兴趣的人脸和名字在他的记忆里停留不过一天就会被自动擦除。 但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上个月在《有妖》剧组,谈及顾念作为盲枝和他的初遇时,从他的助理朱涵宇口中听过一遍。 【……您刚拿到这本子那会儿,不是说里面写着盲枝和您遇见的时间是7月31号吗?】 【如果是2018年,那7月底那天正巧就是您和定客传媒签经纪约的日子啊!】 【骆哥,我可听安娜姐说了,当初人家定客的太子爷是亲自陪您签约的呢……】 骆修眼底阴沉下去。 当年的定客传媒公司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骆修?” “……” 耳边的话声突然叫回骆修的神思,他定睛低头,停在他身前的顾念正茫然地望着他:“你不舒服吗?你刚刚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骆修睫睑轻阖又睁开,眼底那点情绪顷刻封存,他莞尔轻笑:“没有,只是想起一件事情,走神了。” 顾念犹豫了下:“是什么不好的事吗?”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刚刚的样子……” 顾念迟疑地停住。 她不知道转身那一瞬看到的、让她下意识叫出名字的陌生的骆修,是不是她的错觉或者多想。 但在那一刻里,那双深褐色的眸子里是与她熟知的温柔完全不同,甚至…… 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东西。 应该,是错觉吧? 顾念眨眨眼,把那点忧心遣散,她重抬笑脸:“没什么,我刚刚帮你求的签子已经由小道童送去解签了,我们在这儿等一下就好!” 骆修眼神微深,“好。” 顾念回头:“不过晓晴怎么还没来,她刚刚应该离这边不远——” 顾念话声未落,一道身影从旁边直接扑过来:“顾念大大!成了!” 顾念被扑得一懵,退了半步才撑住:“什么成了?” 江晓晴兴奋得脸蛋通红,从她身上下来就握住她肩膀:“上周谈的那个剧本立项,他们说基本上定下了,叫我们小组立刻带着详细大纲过去跟他们细聊!” 顾念意外之后,也弯下眼角:“太好了。” 江晓晴:“啊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惊喜?我刚刚从园园那儿得到消息,可是兴奋得绕着树转了好几圈呢!” 顾念莞尔。 等江晓晴又拉着她叽叽喳喳了几句,顾念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是叫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明天上午!但还要准备一些材料嘛,所以园园打电话给我,叫我们赶紧回去呢。” “这么急?”顾念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可我还要——” 骆修站在她身后几步外,将全程听得清楚。 看穿顾念的迟疑,他温和一笑:“不要因为我耽误工作。” 顾念犹豫:“可你一个人等解签会不会太无聊了?” 骆修莞尔:“你把我当小孩么?” “……” 顾念被噎了下,心虚让她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解释和反驳。 骆修也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轻一抬手,以绝对身高优势非常轻易地就摸到了小姑娘的头顶,甚至还要低下腰去就她的视线。 顾念被这再次的摸头杀摸得呆住,茫然望着面前那张清隽的脸。 骆修哑然笑着:“不要总是在担心我,要更关心自己才可以,好么。” “…好。” 顾念脸颊热起来了。 骆修适可而止,收回手站直腰身,他垂眼笑望着她:“那么,改天见?” “改、改天见。” “……” 女孩的背影走下石阶,然后没入人群。她一步步在他的视野里走远,直到绕进前殿的青石板路,彻底消失不见。 骆修从头到尾都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温和无害的笑意在他眼底淡了,散开。明明朝着光,那双眸子里却是像墨一样,沁不开的幽暗。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道穿着道士袍的身影停在他旁边。 年轻道士懒洋洋的,像笑又像奚落:“我们道观是正经戒情戒欲的清静地,可摆不下您这么大一块望妻石。” “…清静地?” 骆修淡淡撩回眼,笑意清冷寡淡:“求姻缘的戒情戒欲?” “咳,这叫与时俱进。” “……” 骆修轻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说起姻缘,”安亦想起什么,从他的道袍里捻出一条纸卷来,“你的姻缘签解完了,喏。” 骆修垂眼瞥去,侧颜冷淡。 以安亦对他的熟知,下句话多半就是—— “扔了吧。” 骆修冷淡地收回视线。 安亦差点气笑了:“就你这德行,当初还想进我们道观?不怕进来第一天就被天尊或者哪位开了眼的祖师爷叫下雷来劈了你啊?” 骆修唇角淡淡勾着,似笑似嘲:“我信我自己的道,不够么。” 安亦:“……” 安亦往旁边挪了两大步。 骆修侧眸望他。 安亦微笑:“别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站殿前说这话,被雷劈死的时候再连累着我。” 骆修失笑,回眸,声音近温柔:“那你让它来,我就站这里,不会躲。” 安亦:“…………” 这祸害到底是怎么做到把无法无天和温柔无害这两个极端捏到一起的? 安亦苦思许久,放弃:“你也别退圈了,就当你的演员吧,这个职业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没你以后我就不看奥斯卡颁奖典礼了。” 骆修似乎没听见,已经准备下石阶了。 “哎,这姻缘签,你真不看了啊?” 骆修:“没兴趣。” “看一眼呗,挺有意思的。” 骆修:“不看。” “你可想清楚了,人家顾小姐为了给你求个签,又送来解签,来回折腾好一会儿。” “——” 往石阶下走的身影一停。 安亦只是试试,也没想到自己这话居然这么奏效,他怔然看着骆修转身回来,走到他面前,然后拿走了那张解签。 骆修将纸卷打开。 安亦这才回过神,牙疼似的表情:“知道你被勾了魂儿,没想到是三魂七魄一样没剩啊?” 骆修没搭理他,一眼扫完解签。 安亦瞥下去:“你这签运不行,但又确实切中要害。” 骆修望着纸条。 【下签:克己,自省,不可冒进。如此或得一时亲近。】 安亦走下去一级,问:“签子都劝你克制了。” 骆修合上纸条,淡淡一嗤:“然后得她一时亲近?” “……” 听出异样,安亦抬眸望去。 却只见那人转身,眸子幽暗,漠然轻哂—— “可我贪得无厌,对她蓄谋百年。” 渡我 第45章 顾念、江晓晴和秦园园三人的编剧小组分工很明确。 顾念是剧本创作的核心,一切大纲和人设由她主刀,产生分歧时以她的意见为主;然后三人平分负责具体剧集内容的撰写。 小组的社交方面则以性格大大咧咧的江晓晴为核心。顾念这种一周七天有六天半是灵魂离线状态的,和秦园园这种拒绝困难症的,显然都不适合跟陌生剧组或者资方的人打交道处关系的事情。 等具体到合作商谈、合同拟定,则是由本科辅修过法律学位且细心谨慎的秦园园出面跟进了。 三人小组合作至今也有一年半的时间了,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顾念很放心秦园园对合作商谈的把握,所以也从来不过问。 从道慈观回到租屋后,三人连夜整理和敲定了一遍新剧本大纲和人设的细节,为第二天的上门“面试”做充足准备。 和那边约好的时间是上午10点整。 前一晚又熬了夜,刚规律好的生物钟8点就把顾念弄醒了。睡眠严重不足的顾念洗漱后就飘进餐厨区,顺着高凳趴到料理桌上,歪枕着胳膊打了个哈欠。 隔着黑色大理石板,对面同样承包后勤部分的秦园园正翻着平底锅煎鸡蛋,江晓晴站在旁边,主要负责捣乱。 “你再闹我,待会儿就准备吃糊的吧。”秦园园威胁。 “别别,糊的致癌,我们生活习惯够可怕了,别的方面还是多给自己留点保命的概率吧。” 江晓晴嬉皮笑脸地带着鸡蛋壳扔进垃圾桶,抬头时看到了桌上蔫成软体动物的顾念。 江晓晴跟着往前一趴:“哎,顾念大大,你怎么又蔫了?属气球的吗?” “……” 顾念支了支眼皮,没回答她。 秦园园把最后一份煎好的鸡蛋和培根出锅,将那只白瓷盘子放到江晓晴面前:“你也别闹顾念了。她这会儿算是在蓄电,你现在给她把电放完了,待会儿到了资方那儿,你来讲人设弧光和剧情走向啊?” 江晓晴吐了吐舌:“得了吧,那还不如让我给他们跳支钢管舞。” “哈哈哈你滚开,我们是正经编剧小组,你少带坏我们小组名声。” “……” 除了吃饭前一句木着脸正经的“感谢款待”,顾念到上出租车前都没再说过话。 直到出租车停在一栋大楼前。 顾念下车,转身,然后僵住。 她望着视线里这似曾相识的公司一楼大堂门面,慢慢仰脖。 悬在大楼外,“定客传媒”四字醒目入眼。 “你怎么不走了?”跟在后面被挡住的江晓晴愣了下,茫然抬眼。 顾念没动,声音轻哑:“……我们为什么要来定客传媒?” 江晓晴挠了挠头:“园园那边资方给的地址就是这儿吧?” 秦园园正在此时从副驾驶座出来,绕过车身走来两人身旁:“你们在这儿停着看什么呢?” 江晓晴:“顾念问为什么要来这儿。” “啊,好像是制片人那边新联系上的金主就是定客传媒吧,怎么了?”秦园园小心地观察了下顾念的神色,“顾念,你跟这个公司……” “没事。” 顾念醒神,她回过头朝两人一笑,“可能是这个楼太高了,让我有点不舒服。走吧。” “那必须啊,定客传媒可以算是娱乐圈里的老招牌了。”江晓晴赞叹道,“他们公司肯做的剧本,后期的宣传也一定很棒……哎,这么说起来,骆修好像就是定客的艺人?” “嗯。” “哇,那你俩岂不是又有可能进同一个剧组了?毕竟定客自己做剧的话,演员肯定优先从自己公司里选吧?” “……” 没等到顾念的回答,走在前面的江晓晴茫然地回过头去。 只见顾念正半低着眼,从来漂亮得懒洋洋的五官间,此时却绷着一种凉冰冰的、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情绪。 江晓晴不解地转回前面。 从认识以来,她好像就没见过这个模样的顾念。 进了定客传媒的公司大楼,顾念三人向前台说明来意,秦园园也联系了对方的负责人。 她们在大堂沙发旁等了没多久,负责人已经从电梯间出来,快步来到她们面前。 “实在抱歉,我在上面临时接到一个电话,让你们久等了。”来人是位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制片,笑容很和蔼。 江晓晴很自觉接话,笑得热情灿烂:“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刚好聊聊待会儿的‘面试’怎么过。” 男制片笑:“哪有什么面试,就是走个过场,我们内部对这个项目很看好,你们不用太担心。” 江晓晴和秦园园惊喜地对视了眼。 顾念站在两人身后,闻言却警惕地微微勾紧眼角,她不安地看向那个男制片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谈?” 男制片人一愣,视线往后跳了跳,他露出疑惑神情:“这位是?” “顾念,我们小组剧本的核心部分都是由她负责的。”江晓晴连忙介绍。 “哦,原来这位就是顾小姐?” 男制片人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更加亲切和蔼了,他侧过身,朝自己来处的电梯间示意了下。 “三位跟我上楼吧,我们去3楼商谈具体合作的事情。” 说完,男制片人率先转身,朝电梯间走过去。 顾念的肩线放松下来。 江晓晴一边跟上去,一边疑惑地小声问秦园园:“为什么要去3楼?” “三楼是他们的临时会议室,”顾念走在旁边,声音轻懒,“一般用来招待我们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江晓晴:“……” 江晓晴:“有被伤害到。” 秦园园更心细,琢磨了几秒就好奇问:“那他们还有别的会议室?” “嗯,正式会议室在26层。” “哈?为什么要搞那么高?”江晓晴迷惑地转过头。 “大概因为离他们…总经理办公室更近。” “总经理?” 江晓晴刚茫然问完,走在前面几米远外的男制片人突然笑着回头:“顾小姐对我们定客真的非常了解啊。” “……” 顾念眼神一僵。 她方才心绪长紧骤弛之后,完全是本能回到了秦园园和江晓晴的问题,也根本没想到隔着这样的距离,这个制片人还会听到自己说话。 不等顾念解释,江晓晴笑眯眯地接过来:“那是,因为顾念很喜欢的艺人就在你们公司,她肯定提前做了很多了解嘛。” “……”顾念难得感动地看向江晓晴。 “哦?是哪一位艺人?” 江晓晴想都没想:“骆修啊!特别特别好看的那个!” “——!” 没来得及阻止的顾念绝望地收回自己的感动。 所幸这位男制片人似乎只是随口问问的,笑着应了一声就转回前方去了。 四人一行乘电梯上楼,进到一间小会议室内。这边的临时会议室面积不大,大约只有20平方米左右,椭圆形会议桌旁在两侧分别摆着3张真皮座椅。 靠门一侧最右边的椅子里已经有一个同样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坐着了。 听见门开的动静,他起身转回来。 制片人介绍:“这是我们这个剧本项目的副制片,连金城。” “连制片您好。” “你们好你们好,快请坐。” “……” 顾念三人绕过投影仪和投影幕布,坐进房间里侧的三张椅子上。 对人设和剧情走向的介绍部分显然要由顾念来完成,所以她坐中间,而江晓晴和秦园园在她的一左一右分别落座。 而顾念刚坐下,就亲眼见着连制片坐到对面右侧,而去接他们的那位男制片人坐在了对面左侧。 他们中间的那张正对着顾念的椅子,空置出来。 “——” 顾念眼神微滞。 “…顾念?顾念?” 耳边催促的低声把顾念叫回神,她慌忙回过头,“啊?” “我们准备的PPT的U盘是不是在你那里?”秦园园问完,犹豫着观察了一下顾念的神色,“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顾念眨了眨眼,勾起个略僵的微笑:“应该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顾念把U盘从包里拿出,递给了坐在自己右侧的秦园园,秦园园结果以后,就主动起身到投影仪下的电脑旁边操作起来。 等秦园园这边操作电脑进入PPT播放界面,她就直起身,顺便将旁边的遥控器带回来递给顾念。 顾念接过,轻吸了口气,“那我们就开始——” “顾小姐,麻烦您稍等一下。”男制片人突然开口打断,他低头看了一眼金色腕表,再抬头时目含歉意,“我们还有一位总负责人正在楼上开会,会议预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我们等他下来再开始,可以吗?” “……” 顾念眼神慢慢凉淡下来。 如果在这之前她还能一直暗示自己只是她自己吓唬自己,这件事应该和那个男人没关系,那此刻她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显而易见,突然换掉的资方,对她们一个小编剧组的态度完全不疏冷反而和蔼近谄媚的制片人,单独留出的空位……全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顾念握着细长的遥控器的手慢慢攥紧,低垂着的眼睛里的情绪一点点凉下去。 如果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如果这不是她们三个人最近费尽心力一起在努力的剧本,那她或许可以坦然起身,直接离开。 可如果并不能成立。 完全是无辜、并且无比期待着这个机会的江晓晴和秦园园就坐在她身旁,她不能那么自私,不顾她们的想法和后果。 顾念压下眼帘,无声地调整着呼吸来克制自己的情绪状态。 然后她抬头看向男制片人:“如果可以,那希望您能跟那位总负责人确定一下确切的时间,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 男制片人愣了下,立刻笑着点头:“好的,我这就给总负责人那边发一条信息。” 顾念在他低下头前开口:“如果他实在来不及,我们可以用录制设备,直接把音频或者视频文件传给他,等他之后有时间再——” “不必了,我还是更想自己亲眼看见。” 敞开半扇的会议室门后,响起一个莫名阴沉又快意的声音。 顾念身影僵了下。 她一动没动,江晓晴和秦园园好奇地抬头望向门口,而在会议长桌对面的两位制片人更像是坐了弹簧似的,齐刷刷起身竞相转向门口。 一身西装革履,偏又落拓不羁地松散着领带和衬衫顶扣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会议室内。 他在空着的那张椅子后,也是顾念的正对面,停下身来。 两个制片人前后喊了一声:“郑总。” “嗯。”男人敷衍地应了,目光却一直压下来落在对面窗前的女孩身上。他眸子里那种热切的渴望搅在浓墨似的眼底,显得阴沉可怖。 领顾念三人上来的制片人犹豫了下,低声问:“会议应该还有半小时左右才能结束,您怎么……” 郑昊磊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念,随口道:“哦,你不说我要忘了。我跟他们说我要去卫生间,之后就没回去了——你让他们继续吧。” “啊?”制片人苦笑问,“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万一会上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您决策?” “重要事情非得会上才能决策,那我还要你们干什么?”男人终于落开目光,眼神阴沉又笑地瞥向制片人,“而且,顾小姐那个主意就不错,以后的会议记录可以考虑音频或者视频的方式,方便我会后看。” “是……” 制片人知道这位太子爷这是又开始犯横了,只能无奈地笑着答应。 中间的座椅被拖出刺耳的声音,男人离着会议桌半米,在这狭小的会议室里将近靠门的位置坐下。 他眼神又盯回顾念身上,一眨不眨:“行了,顾小姐不是急着要做PPT报告,还不开始吗?” “……” 顾念攥了攥手里的遥控器,在心底默念了三遍“对面就是只会说话的垃圾桶”,她冷冰冰地转开脸。 长窗前,电动窗帘慢慢关合。 在只有投影仪洒下的束状光线下,女孩起身,手里的遥控器抬了下,投影幕布上的PPT跟着她轻和的声音开始播放。 · “……骆先生,关于当年盲枝的事情,我目前调查到的基本情况就是这些了。” 某高级公寓顶二层,一楼,私人茶室一隅,矮桌前的男子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正色望向斜对面。 临窗搁着一张红木椅,雕琢着浅浅的暗纹。椅子里的男人着了一身家居服,碎发散垂,神色温和无害。 听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他停了半晌才转回头,声音低淡:“所以,两年前盲枝退圈退学的那场风波,是郑昊磊一手自导自演。” “恐怕是。”矮桌前的男子犹豫之后,开口,“但到底原因是什么还在调查中。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件事的其他关联人,所以……” “为什么没有找到?” 男人愣了下,“因为那位顾小姐以盲枝身份签约定客传媒只是定客的单方面说法,没有办法证实真伪。而顾小姐那时候又是单人创作,没有团队或者经纪人可以考证……” “那未婚妻呢。” “什么?” 男人愣着抬头,对上窗边明光下,那双幽暗的、又被温和笑容勾饰着的眼眸:“既然是他自导自演,那那个去顾念学校里闹事的假未婚妻——把她找出来。” 男人反应过来,“但她后来没出现在郑昊磊身边,可能只是临时找来的人,不一定知道具体情况。” “即便她没有和郑昊磊直接接触,也该有负责接触她的人。” 男人恍然,低头:“好的,我会按这条线索查下去。” 房间里沉寂下来。 片刻后,骆修抬回视线:“关于郑昊磊,查的怎么样了。” 男子苦笑道:“郑昊磊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值得挖掘的,他就是个风流成性又不择手段的富二代,管理能力不差,但性格很差,永远利益第一,也从不粉饰自己的劣迹斑斑。某种角度来说,算是表里如一了。” 男子刚说完就被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噎了下,他慌忙抬头去看窗边椅子里坐着的男人,生怕对方被自己这句“表里如一”给触到。 所幸那人似乎充耳未闻,没有任何反应。 男子刚松了口气,就感觉自己怀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他拿出之后原本准备直接挂断,但看到那个号码后,男子抬头:“是我在定客传媒的线人的电话,可能有什么新的情况,我接一下?” “嗯。” 得了首肯,男子侧让开身,接起电话。大约过去两分钟的时间,电话挂断。 男子脸色有些微妙地转过来:“骆先生。” “?”骆修回眸。 “按我线人说的,今天上午9:50左右,顾小姐和她的两位编剧朋友一同进了定客传媒。” 骆修一顿,皱眉问:“她们是去做什么的?” “似乎,是有个什么剧本要谈。” “……” “而且,”男人犹豫了下,小心开口,“按照线人说的,应该只是个小会议,但她们抵达公司十分钟后,郑昊磊就从公司董事会例会直接离开了,一直到董事会例会结束也没有回去。” 骆修冷了眸子,从椅里起身。 男子愣了下:“骆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 “定客传媒。” “哎?” 骆修的身影眼见着已经快到门口,但在跨出去前他脚步一停,回身问:“你是开车来的?” “啊?对。” “什么车?” “…哈,做我们这行的,就算买得起豪车,那也不能开啊。我说了名字您都未必听说过。” “你的车估价多少?” “额,新车的话十万左右,我现在这辆都开好几年了,送二手市场上估计连一半都拿不回来。” “好。” “?” 这一串问题问得男子越发的一头雾水,然后他就见骆修返身回来,停在桌旁,素净修长的手伸到他面前。 “我租借一次,之后过户,按照新车售价三倍加进合同。” 男子:“…………?” 这名门高户出来的大少爷,脑子都这么不正常的吗? 但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男子于是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车钥匙,配上喊转瞬就慈祥到近谄媚的笑脸双手放进骆修掌心。 “我那儿还有好几辆,您要是还需要的话,随时吩咐——不花钱,买一送一!” “谢谢。不必。” 骆修拿到钥匙,回房间换好衣服,然后在男子的陪同下下楼。 楼下停车场。 男子从车里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抱出来后,不确定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就算穿着最最简单的辨认不出那些可怕品牌的白衬衫和长裤,都穿出了一种难以忽视的贵气感的青年。 在骆修坐进驾驶座后,他还是忍不住探头开口了:“您亲自开过车吗?” “嗯,”骆修粗略扫过车内功能设计,垂着眼插钥匙,同时随口道,“在国外玩过几年赛车,回来也拿了驾照。” “——赛、赛车?” “嗯,怎么了。” “……” 对着车窗内,骆修自薄薄的金丝眼镜后温和似笑抬起的眸子,车外的男子僵了几秒,尬笑:“没事,没事。您慢点开。” “嗯。报告整理一份,原样发去我给你的邮箱。” “好的,好的。” 几十秒后,站在原地的男子望着那拖着车尾气开出去的、熟悉却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的车屁股,惊叹摇头。 “这就是外表越温柔,骨子里就越野吗?” 路上。 骆修的手机扔在副驾驶座里,蓝牙耳机戴在他右耳内。 “嘟嘟”的连接声后,电话接通。 “骆总?” “嗯,之前我让你们筹备的那档节目,企划案如何了?” “基本拟定了,还在捋最后一遍细节。” “好。具体执行前,先把节目的常驻嘉宾确定下来吧。” “您是指……那位顾念顾小姐吗?”电话对面小心翼翼地念着那个名字。 骆修没停顿:“嗯。” 对面沉默几秒。 骆修瞥了一眼手机,“有执行困难?” “也不是,就是我们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去联系她。” “借口?” “对啊,毕竟她是自由编剧,不是挂靠公司的,然后目前也没有个人的成名作品……而我们自家的潜力、实力和人脉,圈里高层面的知道,但她这种小编剧,咳她这种不太接触圈里势力的编剧,我们这样没有借口地冒然上门的话,那是很容易被当成骗子的。” 骆修闻言,温柔轻笑了声:“你的意思是,我来给你们想办法?” “——!” 对面猛一哆嗦,回过神来立刻谄笑:“没没没,没有的事情,这点小事怎么能劳烦您呢?” 骆修淡下声:“她心思很细,你们不要露马脚——如果实在没有别的托词,那就说是耿宏毓向你们介绍了她。” “唉?啊,对,耿宏毓是《有妖》的总导演,跟顾念合作过的话确实可以作为理由了。” “一周之内把这件事敲定。” “这么急吗?” “嗯。” 骆修这边准备挂电话了,又被对面不确定地问:“骆总,万一,额,我是说万一啊。因为不是所有创作人都喜欢上这种节目抛头露面的,万一这位顾小姐信了也不想参加我们的节目,那要怎么办?” “……” 车里安静几秒,响起一声低低的,清冷又勾人的笑。 “那就给她加一个条件。” “嗯?什么条件?” “就说允许她,”骆修低着眼睫轻笑起来,“推荐一名自己挑选的演员,共同录制。” “——??” 渡我 第46章 “……既然我们双方都没什么问题了,那之后我就通知法务部门起草合同了?” PPT报告做完,简单的一些问题交互后,副制片人连金城起身,对着顾念三人微笑着征询。 秦园园和江晓晴显然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们两人立刻跟着起身,点头应:“没问题。” “嗯,合同草拟完成后我们会把电子版发到你们的邮箱,等三位确认无误,再邀请你们来公司当面签署。” “好!” 江晓晴心底雀跃,下意识歪过头看向身旁,对上秦园园同样藏不住喜悦的眼,然后两人察觉什么,低头看向没有站起来的顾念。 江晓晴愣了下,压低声喊她:“顾念,你……” “没事,”顾念低了低眼,同样起身,她收拾起面前准备好的剧本资料,“既然结束了,那走吧。” “嗯!” 江晓晴三人刚绕过椅子,对面那个全程没开过口的男人突然动了动:“既然合作的事情定下了,那三位编剧赏光,一起去吃顿午饭吧?” 男人说完,江晓晴和秦园园同时愣住了,惊讶地望过去。 而郑昊磊已经看向之前领三人上来的男制片人:“老金,你在tine定个位置,我们——” “不用了。” 站在还呆愣的秦园园和江晓晴中间,顾念似乎毫不意外。她拎着装资料的背包,懒洋洋也没情绪地转过头,木着眼神看郑昊磊。 “多谢郑总美意,不过我们已经有约了。” “哦?和谁有约?”男人沉着笑转回来,靠在椅子里把玩一只泛着冷光的金属钢笔,“我想不管是谁,应该都不会介意把这段午餐约会权转让给我的。” 顾念眼神表情都毫无波澜,听完之后她只是抬了视线,落到旁边站着的那人身上:“金制片,如果你们的剧组是需要编剧潜规则才能顺利谈成剧本的那种,那我们的合约或许不需要拟定了?” 男制片人脸色一僵,有点震惊地看了一眼这个看起来有点神态懒散却出奇强势的小姑娘。 然后他尴尬地咳嗽了声,笑:“顾小姐误会了,我们郑总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就是比较喜欢交朋友。” “原来如此。”顾念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既然这样,那私人行程不予告知——我就算这样回答,也不会影响合约的进行,对吧?” 男制片人:“……” 男制片人讪讪地笑,偷偷低眼看向会议桌前的郑昊磊,不等视线落上去,他却听见那人声音低沉地笑了一句,短促,薄利:“当然……不会。” “好,那我们就告辞了。” 顾念回头给还对情况茫然不解的秦园园和江晓晴一个眼神示意,等两人回神走到前面去,顾念这才提着包,跟着走向门口。 在她绕过椭圆形长桌的全过程,那人的目光就始终跟在她的身上,半点没有旁落。 直到秦园园和江晓晴的背影转进长廊内,而顾念差一步迈出会议室,她身后房间里的男人突然开口—— “是我赌输了。” “……” 顾念一顿,然后她没回头,继续往外走。 而身后那人转身,靠到椅背上,声音和目光一同追来:“我赌输了会怎么做,你知道的吧,顾念?” 顾念背影僵了下。 她慢慢停下脚步,在视线里秦园园和江晓晴不放心地站在走廊外几米远处望回来的目光里,她朝两人勾起个惫懒安抚的笑,然后侧过脸。 余光里她瞥着那个男人,声音轻懒:“狗都知道打输了就夹着尾巴逃走,你连狗都不如?” “——!” 声音细微,却足够会议室里的三个男人都听个清楚。 金琨和连金城两个制片人一下子就愣住了,扭头想去看椅子上坐着的男人的反应,转到一半又僵住,怕被男人迁怒。 那个随口放下狠话的女孩说完就走,毫不恋战,出门时已经快用跑的了。 没几秒,她拉着两个同伴的背影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金琨正心里着急该怎么开口给郑昊磊铺台阶,就听见郑昊磊突然笑起来,而且越笑声音越大。 且不是恼怒,一丝怒意都听不出来,反而满浸着不压抑也不遮掩的愉悦。 金琨表情失控地和连金城对视,二人茫然互望了许久。 这是说疯就疯了? 等郑昊磊笑完,起身,金琨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郑总,这位顾小姐似乎有点……对您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些,我们这个剧本还要和她们合作吗?” “为什么不?” 郑昊磊笑意犹残留在眉眼嘴角,背着光他望向金琨,眼神沉得邪性。 金琨缩了缩脖子,避开了。 郑昊磊推开椅子,径直朝门外走。金琨愣了下才追上去:“您这是要去哪儿?” “追人。” “?” 顾念从会议室出来以后,第一时间拉上秦园园和江晓晴就跑,一直到了电梯间才停下。 她运气好,刚好有一座电梯下来,把迷惑状态的两人塞进梯厢里,顾念快步进来,按在关合按键上。 直到最后一线梯厢外的景被阻隔,顾念才松了口气,靠到梯厢上。 然后对上了两双茫然的眼。 江晓晴:“现在可以说话了吗?顾念大大你拉我们跑这么急干嘛啊,跟被狗撵了似的。” 顾念有点紧张过后的脱力,靠在梯厢上有气无力地笑:“确实是被狗撵了,还是条恶犬。” 江晓晴:“?定客传媒还允许公司内养狗吗?” 秦园园无奈瞥她一眼,然后接话问顾念:“你是不是和那个郑总认识?” “嗯,”顾念随口应了,“有仇。” 江晓晴恍然:“所以你们之前气氛才那么诡异,然后你才跑这么快?” “不,我跑这么快是因为我刚刚走之前骂他是狗。” 江晓晴&秦园园:“……??” 电梯门“嘀”的一声打开了。 门外站着定客传媒的公司人员,对方低头看着手机走进来,顾念自觉闭上嘴巴,给两人一个眼神示意。 三人快步出了电梯。 进到人来人往的大堂,顾念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不过她面上一直惫懒发蔫,也看不出多大变化。 秦园园和江晓晴走在她身旁,两人眼神交流得只差手语唇语,顾念看不下去,笑着回头:“别憋了,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江晓晴立刻扭回来:“忍死我了,就等你这句话了——你跟那个郑总难不成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关系?” 顾念一笑:“我像是会在垃圾桶里捡男人的类型?” 江晓晴小声嘀咕:“虽然这个人态度有点目中无人还怪叫人不舒服的,但长相和背景好像都还……” “别,”顾念截住她话音,顺手拍了拍江晓晴肩膀,“想想上次你的见网友,你在看男人的眼光这方面,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江晓晴被戳到死穴,含泪败退。 秦园园比江晓晴细心得多,也早从会议室里的来往中观察出一些细节,她也赞同了顾念的话:“晓晴你看男人确实不太行,这个郑总不知道什么来头,但是给我感觉不太安全。” 顾念深以为然。 秦园园试探地看向顾念:“我猜他以前应该是追过你?” 顾念惊得眼角都拎起来,回眸:“没有的事,别乱猜。” “那你们是……” 话声未竟,一道脚步声在身后接连的几声“郑总”里快速走近。 顾念察觉身后一阵凉风,完全本能向前一步又侧转回身——恰好躲过了那只似乎想握住她胳膊的手。 近在咫尺,男人的五官间带着某种快意而近冷狞的情绪。 顾念心里受惊,慌忙往后连退几步—— 砰。 一声极轻的闷响。 顾念背跌进一个温柔而气息熟悉的怀里。 她怔住,下意识往身侧看。 轻挽起几公分的白色衬衫袖下一只修长冷白的手臂,垂平成绅士手,小心拿手腕护在她腰侧。 而她另一侧耳后的头顶,那人声音低而温柔:“你没事吧?” “——!” 顾念恍然回神。 一秒忘记了那个叫她厌恶疏远的男人,顾念惊喜地旋身转回: “骆修!” 定客传媒的大堂采光极好,吊顶又高,透明得仿佛无物的落地窗不吝啬地洒下大片的光,而他站在光前,望着她的眉眼温柔染笑。 “好久不见。” “嗯?明明昨天在道慈观……”顾念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骆修是在玩笑,她莞尔弯眼,“啊,那真的是好~久不见。” “……” 骆修眼底笑意更深。 “郑总您慢些——哎?” 金琨从电梯间里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然后急刹在几人前。 这个声音成功唤回了顾念方才的记忆,她陡然警觉,被从母子相逢的意外惊喜里拽出。 顾念折过身,下意识抬手就想把宝贝鹅子护在后面。 但顾念垂在身侧的手刚刚抬起,她身后的人却恰好在这时往她身侧一绕——仿佛偶然,骆修扶住顾念刚抬了一点的手腕,然后挡到她身前。 薄薄的镜片上微光一晃,骆修朝对面沉了脸色的男人温柔地笑。 “郑总,中午好。” 郑昊磊紧皱着眉和骆修对视,目光像是拧紧的湿布,最后一滴水都要被他眼底紧绷的情绪榨出来。 顾念太知道郑昊磊这个人有多不择手段和可怕了,她不安地都想上前把宝贝鹅子藏起来。 但在付诸行动前,郑昊磊脸上的阴沉蓦地拧成个隐忍的笑:“我差点没认出来,原来是骆先生。” “?” 顾念一怔。 意外的不只是顾念,站在郑昊磊身旁的金琨也很熟知这位太子爷的暴脾气,能叫他尊称一声的、还是在这种似乎隐隐有些对峙的情况下…… “郑总,这位是?”金琨上前,小声问。 “我是艺人部的,”金丝眼镜的细链轻晃了下,那人侧过温柔的褐色眸子,眼角微弯地看向金琨,“骆修。” 金琨一愣。 他们公司艺人部的,长得确实是一张顶流明星脸,就是他怎么一点都没印象,难道是什么…… 下一秒,金琨听见对方像会读心术似的,温和地补了一句:“只是个小演员,您没有印象也正常。” 金琨:“…………” 玛德站我们老总面前比老总腰板都直,现在小演员都这么横的吗? 不等金琨板起脸,骆修已经侧过视线,温声问:“郑总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那我就先接我的几位朋友离开了。” 郑昊磊顿眸:“骆先生和顾小姐认识?” “嗯。” 郑昊磊深深望了顾念一眼,拧着笑:“好,几位慢走。” 骆修朝郑昊磊和金琨绅士地略微颔首,转身回到顾念面前。 “走吗?” 顾念回神,压下不安点头:“好。园园晓晴,我们走吧。” “……” 从定客传媒的大门跨出,顾念紧绷的肩膀一松。她连忙回过头:“你见过郑昊磊?” “嗯,”骆修温和一笑,“他不是我们公司总经理么。” “对,他是,不过……” “经纪人安排,年会上我和他有过交谈,所以就认识了。” “这样啊。” 顾念沉思完才突然想起什么,回了回头:“啊,你是不是应该要回公司的?” “没关系,”骆修回眸,淡淡瞥了眼身后安静如鸡地跟着的两人,然后他温和地问,“你们来定客谈合作吗?” “嗯,有一个剧本项目……”顾念怔了下,回头,“你怎么知道?” 骆修眼底笑意温和不波,“以你们的职业,一起出现在这里应该也不会有别的事情?” “这倒是。” 顾念不作他想,笑着应了。 江晓晴和秦园园对视了一眼,各自看到对方流露于表的心情复杂。 江晓晴往秦园园那儿凑了凑,小声哔哔了句:“这骆修好可怕,跟顾念喝醉那晚的态度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他不会是人格分裂吧?” 秦园园:“确实像。” 江晓晴:“比起他,现在你还觉得那个郑总可怕吗?至少那个郑总一靠近,顾念就撒手没,这个骆修……我看顾念就算被吃了,说不定还在他肚子里掰着手指数他多温柔多好呢。” 秦园园:“……” 秦园园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人,阳光温柔描摹着小姑娘笑容灿烂的侧脸,和方才的不安戒备完全不同。 她仰头看着身旁的人,笑起来时眼睛里都是盛着光的。 秦园园叹气,转回来:“不得不说,虽然你多数时候傻白甜,但作为局外人的时候,在感情这方面还是有点敏锐的动物本能。” 江晓晴:“…滚滚滚,你才傻白甜。” 定客传媒一楼大堂内。 自顾念几人离开后,郑昊磊就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面色不善,只死死盯着那几道已经模糊的身影。 此时临近正午,大堂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多,郑昊磊看得入神,就剩金琨一个人如在针毡。 被来回盯了许久后,金琨终于忍不住低声:“郑总?” 郑昊磊回神,低了眼,语气阴沉不悦:“什么事?” 金琨哪敢说“您盯太久了我给您叫叫魂儿”,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捧起个讨好的笑:“这个骆修好像是顾小姐喜欢的艺人,也是我们公司的。” 郑昊磊顿了下,眼神微松:“只是她喜欢的艺人?” “对,和顾小姐同行的那两个姑娘说的,顾小姐也没否认。” “追星吗。”郑昊磊似乎自言自语地转回去。 金琨压低声音:“您要是看这个骆修不爽,那我就——” 已经准备走了的郑昊磊转回来,懒洋洋的眯着眼:“就怎么样?” 金琨被他那个表情盯得一噎,试探着问:“就…让他识趣点,如果他不懂,那再给他点颜色看看?” 郑昊磊一顿,“给谁颜色看?” 金琨:“额,骆修?” 郑昊磊气笑了,“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金琨:“…………?” 金琨愣在原地。 不等他琢磨懂这句话,郑昊磊已经收起笑哼了声,转身走了。 · 从定客传媒回来以后,江晓晴和秦园园很默契地,谁也没在顾念面前再提过那个郑昊磊一个字。 顾念自己不太介意,几次想和她们说开,但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个事也就暂时被忘记了。 直到,三人一同去超市买菜回来,江晓晴蹦着除了电梯就冲过拐角去开门,顾念和秦园园落后几步,突然听见江晓晴惊讶地叫了声。 “哇!这是什么!” “?” 顾念和秦园园前后从电梯间拐出来,正见背对着她们的江晓晴弯腰起来,抱着一大捧金灿灿的黄色花束转回来。 江晓晴惊喜:“你们看!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啊!” 秦园园也惊叹上前:“不像是常见的鲜花类,我也不太认识。你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我们房门门口啊,”江晓晴抱着花转回来,“好奇怪,我们三个单身,这花是不是送错人了?” “这黄花应该也不是送女朋友的吧,像是从什么花卉盆景里直接拔来了一整颗……” “哈哈反正我第一次见这种花,但是还挺好看的。” “百慕大奶油花。” “——哎?” 江晓晴和秦园园一齐回过头,看向突然开口的顾念。 顾念皱着眉看着那束花:“这是百慕大奶油花,酢浆草中的一种。” “咦,顾念你认识啊?”江晓晴没心没肺地问完,眨了眨眼,“等等,难道这是什么人送给你的?哦?” 秦园园没顾上跟江晓晴一起八卦,而是意外地扒拉了下花团旁边的束纸旁边,“这里有张卡片。” 江晓晴眼睛亮了:“快看看,是不是给顾念的!” 秦园园抽出那张黑色打底、描着交织的金纹和红纹的卡片,打开。 白色的卡内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签名笔字迹。 “它还是你最喜欢的吗?” 秦园园迟疑着读出来。 “Z……Z.H.L.?” 秦园园读完,茫然地抬头和江晓晴对视。 江晓晴:“ZHL是谁?” 秦园园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 江晓晴:“我也不认识这么爱装杯的,好好的名字不写,写什么缩写啊?顾念你认识吗?” “……” 顾念凉冰冰地看了一眼那束花,她伸手从江晓晴那儿接过来,然后转身,直接丢进了楼道内专门收垃圾的垃圾桶里。 没来得及阻止的江晓晴和秦园园呆呆地看着顾念没表情地耷着眼回来,从两人中间过去时,顾念还是解释了句:“郑昊磊送的。” “——?” 顾念走过去,进门。 剩下秦园园和江晓晴呆站原地,大眼对小眼。 “所以ZHL,就是郑昊磊??” “看来是了,也确实对得上。这是他给顾念送的?” “反正肯定不是送给我的。顾念之前说他们没有过恋爱关系,他也没追过她,可这无缘无故送花的,还有那卡,明显就是求爱吧?” “不清楚……” 两人在门外掰扯了会儿,还是慢吞吞地安静进门。 顾念已经换下衣服,坐在料理台后的高凳上。见她们进来,她晃了晃手里从冰箱中拿出的苏打水:“给你们也拿了,过来喝吧。” “……” 收到信息接收暗示,两人强压着八卦的心,快速换鞋换衣服聚集到料理台旁。 两分钟后。 听完顾念非常简略模糊地表达了一下她和郑昊磊的旧识,江晓晴怒而拍桌:“所以这个臭不要脸的就是你第一份工作的老板,然后他妄用私权逼迫你参与他们的不法勾当,还想潜规则你?结果你两个都拒绝,他就毁了你第一份工作的全部成果??” 顾念想了想,不太在意地点头,灌了一口苏打水。 凉冰冰的气息滚进胃里,她满足的轻眯了下眼,声音轻懒地开口:“可以这样说吧。” “那这个死不要脸的还有脸纠缠你?!” 顾念歪了歪头:“当时我跟他打了个赌。” “嗯?” 同样义愤填膺,只不过一个在言一个在眼的两人立刻回头。 顾念笑了下:“算是我为了躲开他耍的一点小手段。他赌我最后一定会身败名裂、然后走投无路,自己到他身边。” “——” 秦园园眼神一抖,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看了一眼旁边不明所以的江晓晴,她又忍回去了。 江晓晴咬牙:“那你呢,你赌的什么?” “我就赌我不会那样做,”顾念的猫咪唇轻抿起个笑弧,是和她平常懒蔫的模样有点相反的灵动俏皮,“为了赌约进行下去,那他就不能再主动纠缠我。” 江晓晴惊讶:“这么简单他就放弃了?” 顾念一顿。 秦园园已经猜到顾念说的是哪个“工作”了,她面露不忍。 哪里简单呢。 那可是差点完完全全毁掉一个人的、她都无法想象顾念如何能从那样一个绝望的情况中逃离出来的恐怖。 秦园园欲张口。 “嗯,”顾念突然接话,仰脸遗憾地笑了下,“那时候他确实放弃了。为了摆脱他和他带来的一切影响,我也直接和过去的关系一刀两断,没给他再找到我的机会。” “那这回就是倒霉撞进他们公司……不对,”江晓晴僵住脸,“那天去谈剧本他就在,所以他是知道了你,然后才约我们去谈的?” 顾念点头:“可能是。” 江晓晴气得要炸了:“啊啊啊幸亏还没签,这个臭不要脸的我恨不得要捶爆他的狗脑袋!” 顾念莞尔,“消消气消消气,生气多了对乳腺不好。” “?!”江晓晴立刻警觉护胸。 秦园园突然开口:“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合约我们就不签了吧。” 江晓晴重重点头:“对,不签了!” 顾念一怔,“可是这个机会确实很难得,如果能成功立项然后开机,那对你们的履历来说也是……” “先不说这个机会是因为他对你有所图谋所以我们才能拿到的,”秦园园气愤不失理智,“就算签了,如果他后续又提一些不要脸的要求,逼你就范,那我们再跟他撕破脸反而还有一堆合同条款束缚。” 顾念点头:“这个我想过,还想提醒你确定电子合约时多注意违约这方面的细节条款。” “大公司的法务部想抠字眼搞事情的话,那是防不胜防的,”秦园园态度坚决,“而且和这么目的不纯的公司老板合作实在让我不适。我个人绝对不会参加这个剧本的。” “我也是!!” 江晓晴慨然举手。 顾念有点感动,伸手拍了拍两人的手:“很好,这话说得很有金牌编剧的底气——不过底气是有了,饭碗去哪儿端?” 江晓晴:“……” 秦园园:“……” 江晓晴气笑:“我们可是在挺你哎,你不给我们加油也就算了,还给我们泄气。” 顾念晃了晃苏打水瓶子,在升起的气泡后懒蔫地笑:“可能因为我两年前就被社会毒打过。定客传媒在业内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我个人得罪他没关系——反正已经得罪两年了,但你们两个,还是悠着点来。” 秦园园:“你的意思是?” “就算要拒绝,我们也得找一个不那么得罪人的理由。” 江晓晴好奇插话:“什么理由?” 顾念:“这我还在想……” 话声未落。 门铃声“叮咚”作响。 三人同时一怔。 江晓晴:“咦?我没点外卖啊,你们点了吗?” 顾念哭笑不得:“你就只知道吃吗?我去看看。” “好。” 顾念跳下高凳,快步走到房门前。 三人同住,选的也是安全性高的社区,顾念便直接拉开门。 门外,一位西装革履,穿得很像卖保险的娃娃脸小哥捧起一个灿烂的笑。 “您好。” 顾念一顿:“你找谁?” 娃娃脸小哥捧起卖保险的职业微笑:“请问,顾念编剧是住在这里吗?” 顾念:“……?” 渡我 第47章 顾念仔细打量过来人的眉眼,确定自己对这张娃娃脸确实没有任何印象。想起那束百慕大奶油花,顾念戒备地微微绷紧肩背:“我就是顾念,你有什么事情吗?” 似乎是看出顾念的防备,娃娃脸男生尴尬地笑了笑,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名片夹,取出一张递给顾念:“顾小姐别误会,我是BH传媒的一个项目负责人,专程来和您谈一项合作的。” “合作?” 顾念将信将疑地接过。 名片是极简风格,竖向设计,黑色的花纹勾勒出几笔花体字母的“BH”,正中是设计感极佳的公司图标,右下角则中英文标示着“项目经理”“戚寒”的字样。 顾念低头看名片的过程里,这个和戚寒这个名字似乎截然相反的娃娃脸男生还在努力取得顾念的信任:“顾小姐可能没有听说过我们BH传媒,我们是一家新成立不足三年的新公司,目前在业内——” “我听说过。” “哎?” 顾念从名片上抬起视线,“去年年底有一部名为《出山》的小众题材作品,我记得就是你们公司制作的。” “……” 戚寒似乎着实意外,呆了一两秒才目露惊喜地点头:“对,那部电影就是我们公司的作品,也确实只是小众市场的试水作品,没想到顾编剧竟然知道?” “嗯,我去电影院看过两次,虽然受限于受众面,但我认为那部作品质量很高,我记得它的口碑也不错。” “谢谢顾编剧的肯定!” “戚先生客气了,请进吧。” 顾念侧过身,把人领进客厅。 江晓晴和秦园园都听着动静好奇地从料理台旁过来了。见顾念回来,江晓晴快步往前跑了两步,拉住顾念袖子一边瞄进来的男人一边小声问:“他是谁啊?“ 顾念把名片递过去,“一个传媒公司的项目负责人。” 江晓晴接过,看了几眼就递给秦园园,同时小声摇头:“没听说过,不会是骗子吧?” 顾念:“如果他确实是BH的,那就不是。BH是这两三年的新公司,市场规模铺的不是很大,做项目很谨慎,但从做出来的东西看都很有势头,更像是有备而来。” 秦园园也看完了,微皱着眉问:“那他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说是谈一个项目,听听看吧。” “行。” 顾念几人回来前,娃娃脸男生正如坐针毡地僵坐在沙发前,低着头快速给他们蹲点的老板实时汇报—— [骆总,您没跟我说这地方有三位女士啊QAQ我社恐我还轻微恐女我跟您说过的] 对面回复很快。 [抱歉,忘了。] 娃娃脸泪流满面。但他没机会回复一句,客厅边缘的顾念三人结束内部交流,已经走来客厅茶几旁了。 在三位女士的对面包围下,娃娃脸坐得更僵了。 顾念好心顺口地问了一句:“戚先生喝点什么?” “不,不用了。” “那我们直接进正题?” “好的,好的。” 戚寒迅速从自己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来一只文件夹,没用顾念伸手接,他把它放在茶几上,然后往前一推。 顾念怔了下,莫名其妙滴看了一眼这个好像突然就变得很紧张的娃娃脸,她俯身拿进手里。 文件夹翻开,第一页的黑体加粗标题无比醒目—— 【《金牌编剧》企划案】 顾念意外地问:“这是什么?” 戚寒目不斜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顾念手里的文件夹顶端,背稿子似的张口:“这是我司正在企划当中的一个综艺项目。考虑到目前原创编剧市场的相对低迷,以及观众对编剧水平的质疑和诉求,我们企划了这档旨在通过选拔评比发现高水平或者有潜力的编剧并与其签约、提供资方和发挥平台的综艺节目。” “……” 顾念三人听得各有不同程度的怔愣。 顾念最先回神,轻皱起眉问:“你们这档综艺是为了选拔编剧?” “没错。” 顾念:“相比较选拔演员或者选秀节目,你们这档综艺的受众定位会不会有点奇怪?” 娃娃脸一板一眼:“顾编剧请放心,虽然具体综艺流程还在保密当中,但这些问题只需要我们的节目编剧操心就够了——我们对这档节目的综艺性和收视率都有信心。” 顾念草草翻了这份并没有多少页的企划案。 其中保密了综艺具体流程,只担保了不会威胁到嘉宾身心健康之类的情况,又在最后开出了诱惑性极高的参与获益和最终胜者获益。 无论怎么看,都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大馅饼。 顾念合上文件夹,神色几乎没什么波动:“说起来,好像我还没问,戚先生是如何找到我们这里的?” 戚寒早有准备:“顾编剧之前主力撰写的《有妖》剧本,我司总负责人恰巧看过,他个人非常喜欢那个剧本。” 顾念怔了下:“你们的…总负责人?BH传媒的老板吗?” “算是,他目前主要在BH传媒幕后工作,在公司内没有出任实权职务。” 顾念点了点头。 戚寒又补充:“再加上《有妖》总导演耿宏毓与我司总负责人有一点私交,耿导演向他竭力推荐了顾编剧,也给了我们这边您的联系方式和通讯地址。我们担心电话里无法取信您,所以就冒昧上门打扰了。” “……” 顾念在脑海里回溯一遍,整体逻辑自洽,没觉出有什么漏洞,目前从这个企划案也没看到对方骗她能获益的点。 心里对来人的身份和目的基本信了大半,顾念稍稍放下戒备。 她开口问:“所以戚先生是来邀请我们参加这个《金牌编剧》的综艺录制?” “……” 戚寒表情露出微妙的停顿。 顾念察觉什么不妙,抬眼认真看他:“有什么问题,戚先生可以直接说。” 戚寒迟疑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顾念一左一右的两人,然后迅速收回视线:“很抱歉,但是顾编剧,准确说我们只邀请您一个人。” “——?” 客厅里蓦地一寂。 几秒后,顾念凉了眼神,她声音轻懒发笑:“戚先生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有妖》是我们编剧小组三个人的作品,我不可能独占成果。” “非常抱歉,”娃娃脸男生低着头,样子几乎称得上怂了,话语里却毫无妥协余地,“但是据我所知,《有妖》的大纲和人设,也即故事的整个核心部分都是顾编剧个人独立完成。” 顾念微微攥拳,“那是她们没有参与,不代表她们不能参与。” 娃娃脸男生遗憾道:“我们只能看已经有的成果,无法判断那些薛定谔的情况。” 气氛僵滞。 在紧绷之后,顾念合上手里的文件夹,直接推回到戚寒面前:“抱歉,既然贵司不认同我们作为一个整体的成果,我也不认为贵司有值得我付出时间和精力的资格。” 娃娃脸男生愣了下,抬头看向对面。他似乎意外对面这三个小编剧之间的关系竟然出乎意料地好。 而此时,被馅饼和铁饼依次打击得发懵的江晓晴和秦园园两人都回过神。 江晓晴心直口快,一把按住了顾念推出去的文件夹,想都没想就急了:“别呀,你傻啊,能去一个算一个!” “……” 顾念心底刚蓄起的火气顿时就笑没了。 想阻止但没抢到话语权的秦园园也哭笑不得,但她没直接说,而是拉了拉顾念。 然后秦园园才靠过去,轻声说:“晓晴说的对,我们既然是小组,那哪怕有一个人能起飞也是整体获益。如果BH传媒真的有你说的那种实力,那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顾念皱眉:“但《有妖》是我们三个人的成果,如果是因为它而获得了这次机会,那我一个人去的这个结果我绝不能接受。” “可是,” “这不只是为了你们,”顾念脸上的正经没有维持多久就懒散下来,她耷下眼但认真,“你知道我很看重原则、为此可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原则前我不会退的,就算现在退了,这件事一定会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每天对我做睡前拷问。” “……” 说不过顾念,秦园园只得放弃。 两人转回来。 戚寒和顾念对视之后,就懂这看起来蔫软的小姑娘绝对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他心底头疼地叫唤了几声,面上犹豫:“我理解顾编剧的想法了……但这件事确实不是我说了算。能请几位稍等一下,我给我们总负责人打个电话吗?” 顾念眼神一动,如果在三人都能获得机会的情况下,那她自然不会犯傻。 “好,戚先生请便。” 戚寒拿起手机,犹豫之后才走到客厅离三人最远的角落里。 拨通不久前还在和他来往信息的那个号码,等了十秒左右,电话接起来了。对面的人没说话。 这也太谨慎了。 戚寒心里吐槽,面上只能乖巧开口:“Luo…老板,是我。” “嗯。” “出了一点小小的情况。” 对面似乎毫不意外,淡声问:“她还有什么其他条件吗?” “顾编剧说,《有妖》是她们三个人的共同作品,她不能接受独占成果。” “……” 停了一两秒,对面哑然轻笑,“不愧是她啊?” 戚寒无语地瞥了手机一样,压下心底那句“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花痴了”的腹诽,他无奈道:“所以老板您看,这件事我们怎么解决?” 电话对面未作停顿,声音温柔:“你告诉她,不独占可以。直接录取的名额还是只给她一个人,但另外两位编剧可以参加我们的海选,只要她们能够取胜,那就同样可以进入节目。” 戚寒茫然地问:“这,她能同意吗?好像区别也不大,海选那么难呢。那两个小编剧恐怕没法……” “她很聪明。” “?这和聪不聪明有关系吗?” 对面轻笑:“她聪明到不需要你加一句——如果她拒绝,那她们两个连这一点可能都没有。” “!” 戚寒反应过来,心里一抖。 这个选择就是明知对方重情、也拿捏准了对方重情这一点,然后直接断了对方所有退路啊。 戚寒感觉这寒气顺着电话信号都要飘过来了,他心里告诫了自己一万遍千万不要得罪对面这个恐怖的人,然后才挂断电话。 坐回客厅沙发以后,戚寒小心地传达了自家老板的意思。 果然,听完之后,顾念前一秒还蔫懒的眼神立刻就凉下来了。 戚寒弱小无助又可怜地缩在顾念的目光下。 对峙数秒,顾念问:“这是你们总负责人的意思?” 戚寒:“是、是的。” 顾念勾了下唇角,无害地称赞:“不愧是大老板,心真黑啊。” 戚寒:“……” 他们老板听见会伤心的。 沉默之后,戚寒还是鼓起勇气:“那顾编剧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不如何,”顾念想都没想,“我确实不会拒绝,但我也有个新的提议——让她们参加海选可以,我也不用直接名额,我要一起参加海选。” “……?” 戚寒着实一惊。 在他们老板那断人退路的方案前,他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选择。看来这小姑娘虽然被他们那位恶龙老板盯上了,但是聪明又机灵,说不定还有一点逃生的可—— “叮咚。” 戚寒手机一震。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提示着一条来自他们恶龙老板的新信息,只有一句话。 [忘记说了,她可能要求自己也参加海选,这时候就是把我告诉你的那个条件给她的时机。] “——???” 这他妈还是个人吗? 戚寒为自己未来注定被恶龙身影盘空遮蔽、暗无天日的职场生涯抹了一把辛酸泪。 然后他抬头,同情地看向对面的小姑娘。 “顾编剧。” “嗯?” “刚刚我忘记告诉您,所有直接晋升的编剧都有一个特权。” “什么特权?” “可以推荐一位演员,只要对方同意就能直接进入我们节目,参与全程录制。” “…………!?” · “这份合同我就留给您了,有问题随时可以按名片上的联系方式给我打电话。您考虑好之后可以直接签署,然后邮寄到我的公司地址。” 戚寒语速飞快,冲出了门。 “我自己走,不用送!” 房门被他自己拍上。 从三位编剧家门口的走廊一拐出来,戚寒就快步溜到电梯间。进了梯厢后,他立刻抹了一把额角的虚汗。 脱离了那几束看起来很想把他抽筋扒皮的目光,戚寒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这就不是人干的活。” 他嘟嘟囔囔地按下去1楼的电梯按钮。 等戚寒下到一楼,从单元门里出来,走向自己的停车处时,他背包里的手机微微震动起来。 戚寒停脚,拿出手机,看见号码就被空气噎了一下似的。 僵持数秒,戚寒接起电话:“您不会连我刚从她们家出来都算到了吧?” 对面温和地笑:“只是想试一下。” 戚寒:“……” “她答应了吗?” “还没有给直接答复,说要考虑一下,”戚寒一顿,小声嘀咕,“您都把人家一小姑娘算计到这种程度上了,人家还有不答应的余地吗?” “你很不平?” “——” 戚寒陡然回过神,打了个激灵原地摇成拨浪鼓的架势:“不不不,没没没,怎么会呢?我无条件做骆总您最忠实的拥护者!” 骆修淡淡一嗤。 戚寒绷着娃娃脸,一副反差的土匪小跟班语气:“您放心吧,我看这小姑娘坚持不了几天,很快就栽您手里了。” 骆修没理他,过去几秒才似乎随口起了个新话题:“你刚刚进她家里了,是吗?” 戚寒没防备:“那是。” 骆修温柔地低声轻笑:“真嫉妒你啊。” 戚寒:“…………?” 戚寒差点吓成个筛子。 他忍着抖飞速开口:“虽然我进顾编剧家里去了但我发誓不该看的东西我一眼都没看!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情是不仁义的骆总看在我这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求你放我一马吧!!” 一声哑然失笑:“我有这么恐怖么?” 戚寒毫不犹豫摇头:“没、没有,您就是菩萨再世。” “好了,”骆修勾回话题,“既然去过她家里,大约多大的面积,居住条件如何?” 戚寒噎住,半晌哭丧着:“我、我这一心一意给您谈合同去了,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居住情况调查的任务。” “大致呢。” “就,普普通通?”戚寒努力回忆着说,“毕竟是K市,这寸土寸金的地,这儿离着市区也不算太远了,估计加起来七八十平?居住条件的话,我看大件儿基本都有的,还挺温馨吧?” “……” 对面似乎没什么问的了,电话里陷入沉默。 戚寒不敢挂断,只能趁机会遥控开车锁,坐进架势座里。不知道是不是后背来自座椅的坚实的支撑给了他勇气—— 上车坐了没一会儿,戚寒就忍不住开口了。 “骆总?” “嗯。” “我今天坐顾编剧家里才突然想起来,您提出只给顾编剧一个人直接晋升的名额,不…不会是为了,离间她们三个吧?” 对面一默。 戚寒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拿手抽自己嘴巴—— 让你好奇!让你好奇! 好奇心能当命花吗,啊?? 好在没过去几秒,电话对面的男人温柔轻笑:“在你看来,我这么善妒,且对她都不择手段么?” “不不不,我就问问。” “我只给她一个人直接名额,因为实力至上。” 戚寒刚从悬崖边上捡回一条命,恨不得立刻摇旗呐喊:“您说得对!实力至上!” “而且……” 一声低哑轻笑压断了那句话声。 远在几十里外,BH传媒高楼的顶楼落地窗旁,骆修倚进阳光下的老板椅里,垂眸莞尔。 “如果我真要那个结果,就不会用这么漏洞百出的办法。” 戚寒一呆:“那您会怎么做?” “除了她必须在,我会再给她…”骆修似笑似叹,“一个名额。” “——” 二桃杀三士。 坐在暑热的车里,戚寒蓦地打了个寒颤。 “还有其他问题么。” “没、没了。” “嗯,那就回公司吧。” “好、好的。” 电话挂断。 骆修望向窗外,晚霞染红了碧蓝,从天尽头淌过来。 “但我不会那样做。” 再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他低声,像释然的呢喃。 “我舍不得。” · 傍晚,编剧小组租屋。 料理台旁,三个编剧底层小人物对着料理台桌上的文件神色凝重。 气氛肃穆得仿佛一场选举大会。 安静半晌。 顾念抬了抬眼皮:“你们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江晓晴早就快憋不住了,一把拉住顾念的手,“当然答应啊!这可是综艺节目,还是有实力公司背书的综艺节目!多么难得的机会,没有条件创造条件都要上,更何况有了!” 秦园园被抢白,只得点头:“晓晴说的观点我赞同。” 顾念迟疑之后,还是坦言道:“但是给你们的不是直接进入节目的名额。” “其实那个娃娃脸说的也没错嘛,”江晓晴笑,“本来我们小组内,负责故事核心的就一直是你,如果他们要选这方面的实力,那理应选你。” 顾念皱眉想说话。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江晓晴托住脸,“然后我看他们公司真的很有诚意,你提出不接受独占的要求他们也同意了——能给这样的机会,其实我是已经很满足了,园园你呢?” 秦园园点头,认真看向顾念:“你有原则,我也有原则,我不想不劳而获,更想凭实力获得认可——如果实力不够我就继续提升,而不是靠朋友提携,只能做个乘凉沾光的。” “……” 话说这个份上,顾念自然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她莞尔一笑:“好,那我们就一起向着《金牌编剧》,也向着‘金牌编剧’进发吧!” “嗯!” 三人各自的双手拍到一起,顾念刚想缩回,被江晓晴一把握住了。 江晓晴笑得促狭:“顾念大大,其实你今天最开心的既不是你自己的直接名额,也不是给了我们两个机会,而是——你家宝贝儿子吧?” 顾念表情一顿:“这个机会我确实很开心,但是……” “但是什么?” 顾念低头,看一眼那份合同上“BH传媒”的黑色角标花纹。 然后她轻皱起眉:“我有点不安,总感觉这个公司的负责人就好像知道我有一个很在意的艺人,然后才提出了这样的条件似的。” 秦园园和江晓晴一惊。 “好像真的是?” “我敲,好恐怖,不会又是郑昊磊吧?” “应该不是吧。” “那顾念,你要怎么选啊?” “……” 顾念沉思后,抬眸。 与此同时,BH传媒高楼。 顶层办公室在夜色里透着炽白的光,在性冷淡风格的办公室里折出晃眼的明亮。 刚回来的戚寒表情惊呆:“对啊,那这样的话,顾小姐不是很可能会怀疑我们到底怎么知道的了?” 办公桌后,骆修随意点头,“应该会怀疑。” 戚寒回神,着急问:“那我们不是白计划了这么多??” “不会。” “嗯?顾小姐那么谨慎机灵的性格,都要怀疑我们的根本目的了,还会答应这个综艺吗?” “她会答应的。” “哎?为什么啊??” “因为我这从来不是阴谋,是阳谋。” “……?” 骆修垂眸,瞥了眼恰在此时亮起的手机。他温柔一笑,将唯一备注的“顾念”两字的来电显示轻竖起来。 褐色眸子熠熠下,声音低得温柔: “愿者,上钩。” 渡我 第48章 7月底,夏日的燥意被推上一个极致。 《金牌编剧》尚未正式开宣,但顾念注意到,圈内一些鼻子比较尖的媒体似乎已经有所察觉,隐隐开始传出一些风声了。 顾念与BH传媒的签约合同在12号寄走,不过遗憾的是,江晓晴和秦园园分别在7月中旬和下旬的笔试和面试环节被节目组淘汰了。 对这个结果顾念心有不甘,但也没办法—— 《金牌编剧》节目组为证明己方的公开公正,对所有参加考试的编剧们说明过:正式节目阶段共4个编剧名额,其中2个名额由考试选出,2个名额由专业人士推荐;而那2个考试名额的初试试卷及成绩将在评分后开放,复试面试环节则将作为节目先导期,剪辑放出。 初试阶段的试卷顾念看过了,类似高中的命题作文,给予考试者数个关键元素,现场编写短剧剧本。 而初试就被淘汰的江晓晴的无厘头剧本……只能说走得不冤。 按照参与了复试面试的秦园园自己所说,面试更考验编剧在安排情景和塑造人物这两点重叠的一面的基本功。 情景对话秦园园还算擅长,但人物塑造恰好是她的薄弱点,也基本是当场就能确定淘汰的表现。 于是两人败得合情合理,顾念也只能认了独自一人去参加《金牌编剧》录制的结果。 8月6号。 立秋前一天,顾念终于收到了《金牌编剧》预告开始录制的通知。按照通知里的信息,让她收拾好足够一周换洗的衣物和常备生活用品,第二天节目组将派车来接。 收到信息,即便是从来蔫得淡定的顾念也惊了:“一周?” 趴过脑袋来看的江晓晴同样惊叹:“一周的时间都够欧洲游了吧?这是带你们录节目还是要带你们去环游世界去?” 秦园园听见动静,经过时回头:“什么一周?” “顾念的那个节目,”江晓晴兴奋地指着顾念的手机,“节目组让她去一整周呢,我在猜会不会是要带她们出国!那不就相当于公费旅游还包吃包住了?羡慕!” 秦园园停下,笑:“也说不定跟我们上回似的,是去什么深山老林呢。” 江晓晴:“…妈耶,那就太可怕了。顾念你快看看,他们有没有说去哪儿?” 顾念低眼扫了一遍,摇头:“没有,而且肯定不是出国。” “嗯?” “那边虽然跟我核过身份信息,似乎要用来买机票订酒店之类的,但没提过护照的事情。” “啊,那好遗憾。” 江晓晴刚委顿地坐回去,她和秦园园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叮咚”一响。 两人意外,各自拿起手机。 几十秒后。 江晓晴:“哇!顾念你看!” 顾念:“?” 硕大一个手机屏幕戳到眼皮子底下,顾念往后仰了仰身才看清屏幕。密密麻麻几行小字的新信息,和她手机里那条来自同一个公司—— [BH传媒:我司拟启动新秀编剧培训班活动,为《金牌编剧》第二季储备备选人才。培训班将以半封闭包食宿+月补贴模式进行。江小姐在选拔环节表现优异,虽落选《金编》录制名额,但我司诚邀您参加本届新秀编剧培训班活动。详情邮件已发送至您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顾念读完惊喜抬头:“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秦园园拿着手机迟疑:“就是不知道这个培训班靠不靠谱?” “包食宿还教学还补贴!只要不是传.销班那必须靠谱啊!”江晓晴已经手脚麻溜地进了邮箱,一目十行地看完以后,她举起手机,“月补贴5000,唯一条件是‘毕业’后,在同等签约条件下必须优先选择BH传媒进行签约。” “……” 顾念仔细将邮件看过一遍,由衷点头:“BH传媒的注册资金和运转情况我都查过,他们公司的项目应该都是有完备计划的。” 江晓晴:“太好了!那我们就一起去吧园园!咱们两个到了培训班里还能做个伴呢!” 秦园园迟疑住。 江晓晴兴奋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皱着眉扭回头:“可是这个培训班说预期3个月,除非退出、中间离校不能超过3次,那顾念你录完节目回来以后,岂不是要一直一个人住这里了?” 顾念:“嗯,太好了,我想在K市一个人独占80平米豪宅想很久了。” 江晓晴:“?!” 在江晓晴一声“啊啊掐死你个狗东西”的笑骂声里,沙发上的两人再次闹成一团。 秦园园站在对面,无奈地看过两人,又将复杂的目光落回手机上。 第二天早上9:00。 《金编》节目组果然来人接顾念了。开门以后不是别人,正是那天亲自登门的戚寒。 “顾编剧,早上好。” 顾念意外:“戚先生?” 戚寒的娃娃脸上还是那个推销保险似的营业微笑:“我是来接顾编剧去机场的,不知道您准备好出发了吗?” 顾念反应过来,“戚先生稍等,我很快出来。” “好的,不急。顾编剧慢慢来。” 顾念回到房间把行李箱拖出来,她跟秦园园和江晓晴简单交代几句之后,还不放心地问:“园园,定客传媒那边的合同,你确定已经回绝了吧?” 秦园园愣了下,回过神才点头:“对,我已经发过邮件了。” “好。” 顾念脑内思索一遍查无遗漏,终于放下心也懒了神气,她轻笑:“那我们就之后再见了?” 江晓晴扑上来抱她:“呜呜顾念大大我会想你的!” 顾念笑着躲:“你少装。” 江晓晴扑了个空,恨恨地:“你这个见鹅忘义的女人!你是不是就急着奔赴你宝贝儿子的怀抱了?” 顾念惫懒地笑:“咦,你怎么知道。” “哼!” 毕竟戚寒还等在门外,顾念自然不好叫他多等,所以和秦园园和江晓晴告别以后,她就轻吸了口气,拖着行李箱离开了租屋这个小家的门。 戚寒非常绅士,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不管顾念怎么拒绝,他一定要帮顾念拿行李箱。 最后戚寒还绷着张严肃的娃娃脸放狠话:“顾编剧要是想我失业,那就别给我了。” 顾念哭笑不得:“你是项目经理,谁能叫你失业?” 戚寒面无表情:“我们老板。” 顾念:“?” 趁这会儿在电梯里,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听见,戚寒毫不客气地吐槽:“我们老板自从《有妖》剧本之后,就对顾编剧您——的编剧水平十分倾心。” 顾念受宠若惊,“是么?” 戚寒:“对,所以如果被他知道我让您自己一个人提行李箱,那我肯定是离失业不远了。” 顾念玩笑道:“能把BH传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起来,再有之前那天的隔空交流,我想戚先生的老板应该不是这么昏庸的人。” “不,您不清楚。”戚寒只差含泪控诉,“放在古代,他绝对是那种为了一位妖后行逆天之举的大昏君!” 顾念露出一点意外的惊讶。 说完戚寒才想起什么,回过头:“哦顾编剧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是妖后。” 顾念:“…………?” 他要是不说,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顾念到底没挣过,行李箱被走在前面的戚寒拎着进了地下停车场。戚寒引着顾念走向离这处电梯出口非常近的一个临时停车位。 那里停着一辆低调的加长商务车。 “顾编剧,就是这里了,您上车就好,我给您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好,谢谢戚先生。” 顾念应过之后,对着把车内景致挡得密不透风的防晒窗纸犹豫几秒,就直接走向后排的车门。 她空手拉开,侧回身,抬头。 然后顾念蓦地呆住。 靠车内一侧,倚在真皮座椅里的那人抬眸,薄薄的镜片后,清冷微勾的眼角点着淡淡笑色。 “Surprise。” 他声线轻润,温柔。 顾念陡然回神,惊喜一下子从眼底跳出来:“骆修!” “……” 见女孩高兴得像是见了狗骨头的小狗勾似的扑上来,又想起什么刹在最后关头,然后眼睛从开车门那一瞬的懒淡到此时亮晶晶得星子似的看着他…… 骆修垂眸,笑意像古寺里那潭从未波澜却一朝就被搅动的水,在他眼底深深地晃。 来之前他还在想,作为她想要的“骆修”,他该如何对这场他实际上既知也既定的综艺之行,演出合适而真实的欢喜。 可原来什么也不必演—— 见她就是由衷欢喜。 · 戚寒将顾念和骆修送往K市机场。 进了航站楼后,他还非常善解人意地给顾念解释了为什么会一起送他们两个的合理原因:“顾编剧和骆…先生都是K市人嘛,为了节省…那个节目经费,再加上骆先生又是顾编剧推荐的演员,所以就一道送两位过来了。” 顾念听得很感动:“你们节目组还真勤俭持家。” 戚寒僵着娃娃脸笑着应:“对,对。” 可不是勤俭持家吗,他这个项目负责人都亲自来当司机了。 去值机顺便办行李托运时,顾念才反应过来,她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白色行李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骆修手下去了。 顾念不好意思地靠过去:“我我我,我自己来。” 骆修推着行李箱轻轻躲开她的手,垂回视线望着她笑:“不可以。” “……” 被宝贝鹅子近距离这样温柔带笑地看着,顾念心都快软成一滩液体了。 呜呜呜宝贝好像更好看了! 回过神她连忙晃了晃脑袋:“为什么不可以?” 骆修:“照顾女士是绅士义务。而且,我的行李箱在戚经理那边,你可以找他——如果他同意的话。” “……” 跟着顾念转头,她身后那个高了她一大截的完全没被挡住的目光,也“温柔”地笼罩了戚寒。 戚寒无辜被殃,那句“戚经理”已经叫得他抖了一下。 回过神他立刻表情严肃,在顾念开口前就死死抱住骆修的行李箱:“我誓与它共存亡。” 顾念:“…………?” 不愧是BH传媒的项目经理,脑回路都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值机后,三人一起去过了机场安检,顾念拿到自己的登机牌要找登机口,却见戚寒很认真地跟他们告别:“顾编剧,骆…先生,那我们就在P市见了。” 顾念一愣,抬起手里的登机牌:“你和我们不是同一趟航班?” 戚寒:“不是。” 顾念:“哎?为什么?” “……” 戚寒很想说因为他们无良老板为了不让他当电灯泡,无比残忍地给他安排了下一班航班。 但是他怂,不敢。 于是在恶龙老板的温柔注视下,那张娃娃脸一板一眼:“我和一位同事还有些公事要谈,他要稍晚点,我在这边等他一起。” 顾念了然点头,给社畜递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戚先生辛苦了。” 戚寒含泪:“不辛苦不辛苦,为老板服务。” 顾念莞尔。 骆修也没折腾自己这个身心俱疲的可怜下属,等顾念和戚寒交流完,他才低声问顾念:“我们去登机口?” “啊,好!” 顾念走在骆修旁边,快乐地朝登机口出发了。 半小时后,飞机预备登机。 顾念和骆修拿的是公务舱的机票,走过蜿蜒的长队,优先在登机口过了检票。 走进空中连廊时顾念还在惊讶:“我都不知道《金编》节目组到底是勤俭持家还是财大气粗了,给嘉宾报销的机票都是直接公务舱的吗?” “航程不短,公务舱的环境会舒适一些,而且……” 顾念好奇抬头:“而且?” “而且,这个机型的公务舱只有两人联座。” 骆修手里还未收起的登机牌靠过来,和顾念手里的边角贴合,他俯低到她额头旁,声音里带着极好听的低哑笑意:“刚好一对,不是么?” “——” 顾念骤然僵住。 机械地穿过连廊,机械地在空姐空少亲切的微笑下走进机舱,又机械地在空姐的引导下找到公务舱的座位落座…… 直到坐进柔软宽敞的机舱座椅里,顾念才陡然回神。 脸颊炸红,发烫。 顾念在心底把那只妄想的小纸片人抽得空中连转三圈,然后一脚踩到地上—— 宝贝鹅子只是说座位号一对! 不许多想!! 在顾念在内心疯狂抽打自己试图重新唤醒自己的良知和母性时,她耳边响起个天边飘来似的温柔轻声。 “我可以帮你系上安全带吗?” “可以…”顾念脱口而出的尾调扬起来,她茫然回头,“…以??” “谢谢。” 那人温柔一笑,得了应允已经倾身靠过来,主动替她拉起垂在里侧的安全带。 他靠得太近,身影清瘦却也挺拔,肩膀宽阔,几乎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座椅里。 空气好像被挤压得稀薄,鼻翼间都是骆修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某种男香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这条安全带格外磨人,好一会儿过去,骆修似乎仍旧在调整那条带子的长度。 顾念艰难敲打着理智,想挪一下她的身体。 “别动,”身前咫尺,那气息温柔却灼人似的阻止了她,“很快就好了。” “……” 顾念大脑空白地停下。 空姐从公务舱前面进来,似乎是打算询问什么饮品需求,但她刚往公务舱内迈了一步就停住,了然又遗憾地看了两人交叠的背影一眼后,她朝懵抬着眼的顾念含笑点头,非常懂事地低头退了回去。 顾念:“…………?”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空乘姐姐! 但顾念没法解释。她现在大概已经丧失语言功能了。 理智似乎还在脑子里,但身体完全不听指挥,她只能屏息僵在男人的身体和座椅之间,听着心跳仿佛要早她一步起飞。 这么下去,顾念感觉自己不是要窒息,就是要自燃了。 所幸,在这两种结果发生之前,安全带那个磨人的小妖精终于在“咔哒”一声呻.吟后,不甘心地抱在一起。 “好了。” 骆修撩起眼,退身回去。 侧倚在座里,他眉眼温柔,似乎又有些不解:“你热吗?” 顾念像个呆住的树懒那样缓慢而茫然地抬头:“啊…?” 骆修抬手,似乎要来触及她脸颊,但那只冷白修长的指节在距离女孩脸颊短短几毫米时又停下,然后克制地垂回身旁。 “抱歉,”骆修歉意地笑,他示意了一下顾念的脸,“不过,你的脸颊红得有点厉害,像是中暑了。” 顾念:“…………” 顾念:我没有!! 顾念:我只是个经受不起诱惑、正在良知边缘垂死挣扎的废物老母亲罢辽QAQ 渡我 第49章 P市是一座拥有着狭长海岸线的海滨城市。隔着海峡,大海中像落了零碎的星子一样坐落着几座大小不一的岛屿。 这些岛屿中最大的被开发成商业城区,中等的是旅游景区,还有一些小的被私人租借,设计成度假村之类的地方。 《金牌编剧》节目组第一期节目的主要录制地点,就是在其中一个被他们租借了一整周的中小型私人岛屿上。 从P市机场出来,顾念和骆修就被节目组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直接带上车,送去码头。 等听随行的小负责人介绍这趟目的地的终点时,顾念已经茫茫然地被带上船板了。 顾念试图再套出一点信息,就委婉地试探那个来接他们的小负责人:“第一期节目就租下一个岛来录制,会不会太破费了?” 小负责人面无表情:“还行,反正不是我花钱。” 顾念:“……” 想来这个负责人是不太懂什么叫委婉了,顾念也索性和他直言:“是不是有什么必需要求,只能在岛上进行?” 小负责人还是面无表情:“我要是知道,来接顾小姐的就该是别人了。” 顾念:“……” 顾念偃旗息鼓数秒,不死心又问:“反正就要开始录制了,流程相关的,您应该多少也听说过?” 小负责人这次终于有了点表情,他回头,给顾念露出一个介于轻蔑和真诚之间的笑:“我后槽牙里藏了□□,你再逼问我就自杀。” 顾念:“…………” 好家伙。 不干谍报工作都可惜了。 这个BH传媒从上到下就没个正常人了是吗? 顾念不指望能从这个守口如瓶的工作人员口中套出任何有用讯息了。她叹了口气溜达回去。 骆修站在船尾甲板上,闻声回眸。 顾念蔫丧着脸走到他身边,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叹气:“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嗯?” “这次是真·上了贼船了。” 骆修一怔,旋即垂眸,他淡淡一笑:“害怕么。” “当、当然不怕,”顾念底气不足,说完以后她迟疑两秒,又坚定地看向骆修,“不过你放心,不管岛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大恶龙,我都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骆修眼神深晃了下:“好。” “……” 今天的海面风平浪静,没经历什么颠簸,顾念和骆修就顺利抵达《金编》第一期节目录制的岛上。 原本岛上就是个私人度假村,基本的衣食住行地点设备都有提供。从船上下来后,工作人员把顾念和骆修接到海岛临着沙滩的一排底层架空的木屋旁。 木屋都是隔着沙滩面朝大海,推开玻璃推拉门就能在日光下感受拂面的海风。 顾念被领到自己的房门门口,准备先放好行李再去找宝贝鹅子会和。 她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只大大的摄像头——旁边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带着“终于等到你了”的喜悦表情迎上来。 顾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别怕,”工作人员努力使自己笑得慈眉善目,“只是一个节目前的突击采访,预热一下。” “突击采访?没人跟我说过。” 顾念说着回头去看身后,然后发现那个领她过来的总是面无表情的小负责人已经没了。 顾念:“……” 似乎看穿了顾念的放弃挣扎,采访人露出更加真诚的笑容,他朝自己身后示意了下:“您是顾念编剧吧?来,请坐,只是几个非常非常简单的小问题,其他参与节目的嘉宾也会被问到,不针对您一个人,您放心吧。” 既来之则安之。 顾念认命,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进了房间。 落地推拉窗外就是露天木制阳台,沙滩,海鸥,大海,日光,还有模糊摇晃的天际线。 顾念按照采访人的示意坐到露天阳台的藤椅上,懒洋洋地耷下眼角—— 她经常怀疑自己上辈子可能就是一天只睡90分钟的达芬奇,所以这辈子所有闲余时间都用来犯困和补觉了。 尤其是现在这个太阳和光照度,更叫她昏昏欲睡。 采访人的声音都好像从海底飘来耳边的:“那我们就开始采访咯?首先请问顾编剧,是为什么选择来到我们《金编》节目参与录制的呢?” 顾念艰难地撑住眼皮,努力使它不遮住自己心灵的窗户:“拿通告费?” “……” 采访人笑容一僵。 “顾编剧就、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嗯,”小姑娘努力绷着困得要眯到一起的眼,还要努力做出我不困的表情,“比如呢。” “比、比如,”采访人僵硬地维持笑容,“获得更多被制片人们注意到的机会?” “……” 小姑娘支着脑袋“沉思”数秒,然后脑袋往下一磕,惊醒后她迅速绷起腰板和表情,严肃抬头:“你说得对。” 采访人:“…………” 这段嘉宾人均采访原意是作为第一期开场的介绍环节,节目组也没指望翻什么花样。其他嘉宾确实都中规中矩,唯独顾念这里在后期剪辑的时候把剪辑师们笑得不轻。 于是她成功受到偏爱,第一期的介绍环节里作为示例采访,出场率直接拉满。 观众们的反应也很给面子。 【哇,这真的是新人编剧吗?明明颜值气质都很像新人演员啊!】 【困得要冒鼻涕泡了似的哈哈哈】 【好可爱啊,想rua】 【无良节目组,是不是头一天晚上没让人家小姑娘睡觉,看把人困得!】 【仿佛看见了上数学课的我】 【哈哈哈上数学课那个可太真实了】 而回到采访现场,问完所有既定问题的采访人已经从不久前的笑容洋溢转为此时的筋疲力尽。 “基本就是这样了。”合上问卷文案,采访人抬头。 正看见困得神色发懒的小姑娘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采访人:“…………” 采访人:“???” 你如释重负什么!该如释重负的不是我吗?! 采访人心里默背了三遍《莫生气》,带着职业微笑起身。转过去前他想起什么,“哦对,还有一件事。” 顾念抬头:“嗯?” 采访人:“顾编剧对今天的居住环境满意吗?” 顾念:“这也是采访吗?” 采访人嘴角抽了抽:“不是,这只是节目组的询问,有什么建议或者需求您可以尽管提出。” 顾念信了,她认真道:“海景房真的特别好,就是容易得风湿。” 顾·22岁·但自定位老年·念说完,还认真地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关节。 采访人:“…………” 告辞。 这个镜头没能幸免,同样被后期剪入—— 【我以为是个正经综艺,没想到第一集就这么沙雕】 【哈哈哈她是认真的!】 【拿通告费和容易风湿这两个真的要笑死我了哈哈哈】 【人间真实顾编剧】 【啊啊我要在《金编》里养女鹅了!太可爱了!】 【哈哈哈,妈妈粉+1】 【……】 显然身在现场的采访人是体会不到观众们的快乐的,留给他的只有万念俱灰的悲伤。 他痛苦地跟憋着笑的摄像师招了一下手,表示出要离开的意愿。 顾念十分不情愿,但出于礼貌还是很努力把自己从藤椅上拎了起来:“要走了吗?我送你们。” 采访人不想给她再一次噎自己的机会,僵笑了下当做没听见。 顾念也不在意,她绕过收拾设备的两人,走去房门口拉开门。 采访人忍着万分复杂的心情走到门旁,在内心的犹豫之后他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个其实还挺无辜也就是稍微惫懒了点的小姑娘。 “嗯…顾编剧今天也辛苦了,没事就早点休息吧。具体节目的流程安排应该会在今晚之前给到你们。” 顾念耷着眼,声音轻懒地抬头:“好的,谢——” 话声戛然而止。 顺着顾念停住的视线,采访人转头,看到斜对面的木门拉开,穿着一条卡其色长裤和休闲黑T,露着大片冷白凌厉又性感的锁骨的男人松散着碎发走出来。 采访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小风嗖的一刮—— 他眼皮子底下的小姑娘。 没了。 采访人茫然抬眼。 只见那个之前几分钟都困得像随时要原地入睡似的小姑娘此时眼睛晶亮地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小太阳似的,声音清澈。 “骆修,你放好东西了吗?” “嗯,你呢。” “我还没有,不过我不急,可以回来再收拾!” “回来?” “嗯!我刚刚看到海边阳光特别好,我们去沙滩上晒太阳吧,可以补钙!” “好。” 看着那个雀跃的小背影。 采访人:“…………?” 说好的海边容易关节炎呢? 所以不是她太困,只是他不配?? 采访人含泪而敬业地回头,问摄像师:“刚刚摄像头关了吗?” “关了。” “那就好,这好好的编剧节目,怎么能搞得跟公费恋爱一样!?不行,我要跟领导们举报——BH传媒绝不纵容这种歪风邪气!” · 立秋之后常是秋老虎盛行的高热,今年在立秋当天已经露了端倪。 白日里对秋天没什么感觉,在海边的湿潮倒是明显。不过随着太阳西落,海平面被染上潋滟的霞色,天际线在海天之间像模糊成后印象派最大胆极致的用色,海风的凉意也初显几分。 顾念和骆修傍晚前就回各自房间休息了。接近晚饭时间,所有嘉宾收到节目组通知,邀约他们去木屋后的露台共进晚餐,顺便公布第一期节目录制的流程。 顾念收到信息,换好衣服想去找骆修一起,不过她刚在镜子前扎起及肩的中长发,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笃,笃笃。” 平淡而轻和,温柔而沉稳。 第一秒就猜到是谁,顾念对面镜子里的小姑娘眼角一弯,转了半圈就绕出去给那人开门。 “晚上好。” 站在门外,骆修穿着的还是白天换上的那一身黑T长裤,只加了一件薄夹克。夜色下廊里光线模糊,更衬得他肤色白得发冷,像上好的瓷器一样。 与之相对,那双褐色眸子像盛着星子的琥珀,温柔地垂着望她。 顾念从惊艳里回神,有点意外地问:“你今晚还是穿这套吗?” 骆修抬了抬手腕,“怎么了。” “唔,就是今天第一次看你穿这种风格,以为你去节目组那边会换回衬衫什么的……” 骆修莞尔,很自然就抬手摸了摸小姑娘头顶:“不是你白天说,我这样穿好看么?” 顾念被摸得内心直呜呜—— 再这样下去连被摸头杀都习惯成自然,她的妈粉底线就真的要绷不住了。 见顾念不回答,骆修垂回手:“那我去换?” “不、不用那么麻烦,”顾念连忙拉住他,“只要你们公司允许,你怎么穿都好看。” “公司?” “对,有一些公司会对艺人一切需要出镜情况下的妆发和服装风格都有要求,为了对应人设什么的。” “……” 顾念说完发现耳边没了动静,她不解地抬头,就见骆修垂着眼站在她门外,半张清隽的脸藏在阴翳里,好像有些失落。 顾念慌忙问:“怎么了?” 骆修沉默几秒,低声道:“我和定客传媒已经解约了。” 顾念:“——?” 顾念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着急得往前迈了一步,几乎凑到那人身前她都未注意:“怎么会突然解约?难道……因为上个月在一楼大堂遇见郑昊磊,你替我解围的那件事吗?” 骆修知道此时他只需要默认,顾念的自责和歉疚感就会轻易成为她身上最薄弱的那个突破点。 但…… “不是,”骆修温和地笑,“一八年签经纪约时就只有两年,这个月初到期自动解约而已。和你无关。” 但他还是舍不得她自责歉疚。 只有她的难过,他无法利用。 顾念皱着的眉没松下:“只有两年的经纪约,难怪定客不肯花心思捧你,他们肯定是担心为别人做了嫁衣。” 骆修顺水推舟:“嗯,我也没有什么商业价值,所以他们并没有挽留。” 顾念担心问:“那你现在就是自由人了?有联系别的经纪公司吗?” 骆修停顿了下:“还没有。” 顾念像是痛下某种决心,拉起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廊外走: “那我们走吧!” 对着小姑娘突然就打了鸡血似的眼神,骆修有点意外,顺着她被牵走:“怎么了?” “本来只是想来试一试的,但我现在很有斗志了——这次《金编》的曝光机会对你来说太是时候也太关键,我一定要写出好剧本,让所有经纪公司都能看到你!” “……” 想象到那个局面,即便是长于谋算的骆修也难得有些头疼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任由女孩牵着他,朝那个未知的,但只要有她在那他也不在乎是什么的前方走去。 小岛中心。 矮山上专门砌起的一片露天望台。 这里白天是岛上看风景最美的地方,海水会翻着烈烈的晃眼的光,从天尽头一层一层堆涌到脚下,前仆后继地撞碎在岩石上。 而到了夜里,围栏下浪声滔滔不绝,好像一整个海底世界在每一个碎开的海水泡沫里歌唱。 节目组在露台上砌起更安全也挡风的防护层,自助餐似的长桌好像按着某种奇怪的规律排列,几处点缀用的烛火被漏下的一点海风吹得轻轻晃动。 嘉宾们陆续来到露台上。 顾念作为一个勇敢的轻微路痴,成功在第一次来的这个岛上把自己带去了另一个方向。 等纠正错误折回时,她和骆修显然已经是最后一批到达的了。 晚到有惊喜。 上露台的路是精挑细选的大理石板砌起的盘旋长阶,每隔一米就有造型设计感十分在线的路灯照亮。 虽然是座矮山,但在山脚和露台之间还是设置了小面积的休息平台。 顾念和骆修绕过半段长阶,刚拐过几级要在中间的休息平台上冒头时,就听见平台上的角落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压着崩溃的声音—— “邢姐,你干脆杀了我吧!这事要是让老板知道了,那他能给我留个全尸都是大发慈悲!” 顾念愣了下。 她回头看向骆修,极轻的声音淹没进海浪声里:“好像是戚寒。” “…嗯。” 骆修低她几级台阶,平台的高高的影儿斜投下来,刚好将他遮了一半,看不明神色。 声音倒是温和如旧。 戚寒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讲电话,声音在停了片刻后又传来:“不是,这是他的公司,怎么安排嘉宾他肯定有最高话语权…是是,我知道邢姐你是总策划,但总策划也大不过老板啊——这没经过他允许直接放这么个大雷进来,您是远在天边够不着,那我有几条命够那位折腾的啊?” 海风将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到顾念这儿只能听个七七八八,等安静之后她迟疑地转回来,小声对骆修说:“BH的老板好像特别可怕。” “……” 阴影里清挺修长的身影一顿。 那须臾里,顾念仿佛听到一声轻叹夹进叠涌的海浪声间。 又好像是错觉。 顾念以为骆修是不认同自己的话,又轻声补救:“我不是说他坏话,就是想提醒你。” “嗯,”骆修却笑着应了,“你说的也没什么错。” 顾念怔了下。 不等顾念答骆修的话,戚寒破罐子破摔似的声音传回来:“反正这事儿我管不了,也担不起,您是总策划,跟您一起拍板的是公关部那几位领导——你们还是亲自跟咱们那位老板解释吧。” “……” 对话似乎将至末尾。 顾念松了口气。按她想法,等戚寒打完电话上了露台,他们稍等一两分钟再上去,应该能给彼此减少很多尴尬。 但是顾念这个想法还没落地,她手腕忽然一紧。 顾念茫然抬头。 从低她几级台阶上来,骆修走过她身旁,拉着她往休息平台:“上去吧,这边海风太凉了。” “可——” 顾念没来得及说完,她被平台拦住的视野随着位置走高而升上,在围栏旁愁得踱步的戚寒映入眼帘。 那边挂断电话,刚转过身,就骤然僵在围栏前。 戚寒绝望地看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牵着个有点不安的小姑娘,从他面前的石阶下走上来。 戚寒:天要亡我。 人已经上来还对上视线了,再装没出现想躲回去显然也来不及了。 顾念只得认命。她趁着半个身子藏在骆修挺拔的身影后面时,偷偷在他胳膊旁边咕哝了句:“你太真诚了。” 唉。 有个这么单纯又坦诚的鹅子真是叫人忧心,万一以后她不在他被人坑了怎么办? 顾念嘀咕完,就在戚寒做出反应前,先一步绕到骆修面前,耷着眼温声无害:“抱歉啊戚先生,我们之前在岛上迷路了,来得晚了一点。” 戚寒回神,生无可恋气若游丝:“没事,没关系。” 顾念犹豫了下,咧开一个营业的笑:“刚刚海浪声特别大,戚先生你是不是在打电话,我也没太听清你说的,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吗?” 戚寒刚眼神挣扎了一秒。 “节目组里进了什么大雷。” 低淡微哑的声音像一柄长矛,piu地一下给戚寒扎了个透心凉。 顾念:“……” 拿什么拯救我心直口快的宝贝鹅子? 戚寒:“…………” 看来明年他就能在岛上立一片新坟了。 左边那片留给《金编》总策划,右边那片留给BH公关总。 三坟比邻,挺好。 戚寒彻底放弃希望,开口:“《金编》总策划那边,还有公关那边上周定下了最后一个直晋编剧的名额。” 骆修眼神一凉。 戚寒只看骆修的表情也知道被听完电话猜到了,但此时当着顾念的面,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公关那边想、想借最近的事情炒一炒节目热度,所以选、选了卓亦萱。” 顾念怔住。 骆修没有意外地低下眼,垂着的左手食指轻轻抽动了下—— 某种情绪已经克制到巅峰,距离爆发一线之遥。 戚寒作为完全不知情无辜被殃人士,很想脚底抹油,但更不敢,只得绝望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但暴风雨来之前,顾念先来了。 “唔,卓亦萱来了?那挺好的。” 戚寒一怔,骆修也微掀起眼,一线未掩下的幽沉情绪尚在他眼底。 戚寒重萌求生欲:“顾小姐觉得挺、挺好?” “嗯,我挺想和她公平公开地较量一下。”顾念说完,弯眼一笑,“当然,是对我来说。” 戚寒:“不不,顾小姐觉得好就是最大的好了!” 顾念茫然了下:“可你不是担心你们老板生气?” 戚寒一噎。 顾念想了想,朝他露个会心的笑:“别怕,我肯定不告密。” 戚寒下意识抬头,对上女孩身后那人幽暗的眸子。 戚寒:“……” 罢了,还是选坟吧。 渡我 第50章 山顶露台。 卓亦萱站在石壁前,拉紧了肩上裹着的黑色羊绒披肩,她神色恹恹地望了身后一眼,然后才转向前方藏没在夜色里的海岸。 “我都说我不想参加这种节目了,谁要和一堆名不见经传的底层编剧混在一起竞争一个可笑的名号,这不是拉低我的位置吗?” “我的大小姐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再任性了。”经纪人在电话里无奈道,“假借盲枝身份的事情,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人脉、请了多少水军才勉强把舆论拉回中立位置?你再不拿出能证明自己的东西,把自己的名声重新抬回来——以后你可就要一直这么半黑不红的了!” 卓亦萱无法反驳,沉默之后只不服气地轻哼了声:“怎么证明,就通过这种第一期要开始录制了在网上还没什么动静的破节目?” “这你就不要操心了,《金编》背后是BH传媒,这可是今年业界内最被看好的黑马公司——这档节目不会有任何问题,只要你表现出彩,那你就能借这档节目找到你在编剧界的位置。” “……” 卓亦萱对经纪人这话将信将疑,但她那点不耐躁动的情绪总算被安抚下来了。 卓亦萱瞥向身后,见无人注意她才压低声音,问:“那节目里的剧本,你们有什么准备吗?…我自己来写当然也可以,只是不够万无一失。” 经纪人:“虽然这个节目组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肯透露流程,但你也别担心——我不是在你电脑里给你建了一个新文件夹吗?里面分类放了一堆素材剧本,到时候不管他们怎么出难题,你总能找到适合的吧?” 卓亦萱嘴角勾起,但很快又压平:“不错,你们还挺有准备的。” “这可是翻身仗,不做好准备我们怎么会放心送你去呢。” “……” 又一番叮嘱后,通话在卓亦萱的不耐烦下终于结束。 夜里海风更凉,即便只是从新搭起的围栏里透进来几丝,也冻得卓亦萱忍不住拉紧了身上的披肩。 “什么鬼节目组,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卓亦萱不满地咕哝着,朝摆好的长桌走去。 长桌铺着洁白的餐布,两边压着造型复古的蜡烛架,正中还搁着一排插满了红色玫瑰的彩釉花瓶。 洁白桌布垂落的两旁,每排摆放着四张椅子。折成花形的餐巾绽放在擦拭得鎏光干净的餐盘上。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旁边核实:“怎么还有人没到?” “演员组和编剧组各缺一位。刚刚收到消息,好像是在岛上迷路了。” “嗐,这弹丸大小的地方也能迷路,得多路痴?” “再等等吧。” “唉,只能这样了。” 卓亦萱高傲地勾着下巴从两个交谈的工作人员身后走过去,闻言心里轻轻撇嘴。 迷路迟到?哪个年代的理由了。 演员也就算了,更别说还有个编剧组的,一堆不知道哪找来的底层编剧,竟然还有比她都耍大牌的。 卓亦萱停在长桌旁,她正考虑自己要坐在哪个位置时,就听刚走过的工作人员中的一位突然抬头。 “啊,总算来了。” “?” 卓亦萱随意地瞥了一眼跟过去,视线落到露台的阶梯入口,然后她就见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从石阶下走上来。 碎发,日常款的银镜,黑T恤,卡其色长裤裹着的精瘦腰身和修长双腿。 青年领着身后的小姑娘,半低着眼耐心等她上来时的一剪侧影,已经足够叫露台上没见过他的人都怔愣几秒了。 卓亦萱身影震住。 在她脑海里本能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时,她听见身后的工作人员也回过神轻声交谈。 “演员?这么好看?” “应该是。” “新出道的?不然怎么会埋没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资料表上登记的是叫骆修,我也不认识。” “不过,估计等第一期播出了就该火了。” “是啊。” 卓亦萱堪堪回过神。 她眼底的喜悦还没维持一秒,就在看清楚那人身后的女孩的模样时骤然僵在了脸上—— 顾!念! 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顾念! 石阶前。 顾念第一步刚踩上露台,就感觉到一束存在感十分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直觉抬头,对上了卓亦萱冷冰冰的眼神。 顾念没表情,视线划开。 “!” 卓亦萱手指攥得一紧:那个小编剧竟然又一次无视了她! 在卓亦萱发作之前,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已经拿着准备好的喇叭发话了:“八位嘉宾已经到齐,可以到桌边落座了——来,四位编剧老师请坐到我的左手边,四位演员老师请坐到我的右手边。” 刚上来就要被拆散,顾念很是失望:她还打算好好体验一番帮宝贝鹅子剥虾壳贝类或者夹菜的慈母心理,来校正一下自己今天大有走歪倾向的妈粉路线呢。 不知道这点小低落是不是被骆修看穿了,顾念刚低了两秒头,就听头顶响起声轻笑:“我想坐在你对面,可以吗?” “!” 顾念眼睛一亮,嗖地抬头:“当然可以!” “那你先选?” “好,我们就坐在——咦?” 望着长桌旁那道纤细身影,顾念愣住。 对方恰好也在看这边,和顾念对上视线后,那个女生朝两人慢慢点头,露出善意的笑。 顾念回神警觉:“宗诗忆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骆修一顿,低了眼温和地问:“你不喜欢她?” “个人审美来说我还挺喜欢她的,但是她之前在《有妖》不是针对地拒绝了和你的对手戏么,”顾念难能表情丰富地皱了下脸,“我有点记仇。” 骆修莞尔轻笑。 顾念听见了,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回头,轻着声:“她都那样对你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呀。你不记仇吗?” 骆修坦言:“没什么仇可记。” 顾念转回去,叹气:“在圈里你这么善良不好,会被人吃掉的。” “……” 骆修眼底笑意更深,只是被他压下又藏起来了。 顾念只听得见他声音轻和:“没关系,不是有你在么。” 顾念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好,我会的!” 骆修:“我们一起过去?” “嗯!” 节目组安排的第一次正式会餐十分丰盛。可惜编剧组三女一男,除了顾念好像都没什么胃口;而演员组两男两女,骆修以外的三人都是圈里多少有些名姓的流量演员,大概为了控制热量,三人基本上是吃猫食的饭量。 骆修也没吃多少,顾念知道他是因为胃病,为了避免增加胃功能负担,晚上吃的东西总是少量。 顾念忧愁地盯着宝贝鹅子没怎么动过的餐盘。 和定客解约了的话,助理和经纪人应该也收回了,那岂不是没人给他准备养胃的晚茶了? 她之前有在家里跟网上学了几道养胃的羹汤食谱,不过岛上材料有限,而且未必开放厨房…… 顾念正忧愁着,熟悉的大喇叭声响起来了—— “既然八位嘉宾已经用餐结束,那在待会儿的自由交流环节前,节目组先向大家宣布一下节目的规则和流程。” 等了一晚上的重点终于来了。 桌边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齐刷刷看向走到桌首的导演组负责人。 好巧不巧,来宣读规则的正是白天那个接顾念上船还说自己后槽牙藏□□的面无表情的小负责人。 顾念:……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负责人是揣着块平板上前来的。他在桌首站停,对那些落过来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就低下头去对着平板,语气毫无波澜地棒读起来。 “《金牌编剧》共8位常驻嘉宾,其中4位编剧老师参与竞赛,配备4位演员老师配合出演,具体流程如下。” “第一,每期节目录制开始前,将由导演组定下本期核心主题词,4位编剧老师的创作均需以此词为主题进行。” “第二,录制开始后,节目组将会给8位嘉宾随机派发8个不同的剧本关键词,嘉宾之间互不相知;派发完成后,每期进行一个小游戏,完成编剧与演员的一对一竞争配对。” “第三,当期配对完成后形成四个小组,每组编剧老师需以当期核心词为主题,并强制性加入组内两名成员携带的剧本关键词作为元素,完成原创剧本。” “第四,剧本创作限时三天,排演限时三天。最终表演时长须控制在半小时以内,每组剧本必须由组内演员老师主演,其余演员可由节目组提供。” “第五,创作及排演结束,组内按抽签顺序现场登台表演,由评委及专业影评人进行综合评分。” “以上。” 小负责人面无表情读完,抬头缓缓扫视一圈:“请问各位老师还有什么不确定或者有疑问的地方吗?” “……” 四名置身事外的演员同情地将视线投向对面的四位编剧。 前面两个笔试面试选上来的年轻编剧大概是被这规则震住了,顾念则是受白天阴影,看着这张脸就没有任何问题想问,于是最后只有卓亦萱开口了。 “所以就是,一个共同主题词,两个随机关键词,三天内即兴创作完成一个完整剧本、还要限时半小时以内?” 发言负责人点头:“感谢总结。” 卓亦萱皱眉问:“这样的规则好像命题作文一样,不会太扼杀创作的主观能动性了吗?” 负责人:“剧本。” 卓亦萱:“什么?” 负责人面无表情地重复:“是命题剧本,不是命题作文。” 卓亦萱:“……” 负责人看向其他人:“老师们还有别的问题吗?” “…………” 在卓亦萱主动的“自取其辱”以后,另外两位回过神的年轻编剧显然已经不想再提问了。 负责人又低回头去:“那么接下来宣读3条规则。首先,四位编剧老师必须保证节目中的剧本为未在任何平台以任何形式发表过的个人原创作品,不存在任何侵权行为。” 这条一说完,场中场外隐隐有几束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向了卓亦萱。 卓亦萱身形一僵,绷住脸没说话。 负责人不为所动,继续棒读:“其次,为保证上条更贯彻实行,总计限时6天的创作和排演全部在岛上进行,期间将屏蔽所有网络信号,避免任何不合规则的‘场外求助’行为。” 这条宣读完,长桌两旁的嘉宾们露出了不同程度的震惊。连一直耷着眼的顾念都抬了眼。 卓亦萱皱眉又要开口,但想到之前暗中投向自己的目光,只能忍下来。 “最后,为确保万无一失,各位编剧老师的电脑和手机等工作用品须统一交由节目组保管。登台前将尽数归还——” “这怎么行?” 卓亦萱终于忍不住了。 她差点拍了桌,身体前倾脸色难看:“你们凭什么拿走我的私人物品?” 负责人面无表情地抬头:“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卓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卓亦萱:“我习惯了电脑创作,没、没办法用普通纸笔,会耽误我的灵感!” 负责人:“这一点请各位老师放心,明天我们将提供电脑、无卡手机、纸笔在内的任何您所需的工作用品,确保每一位老师的创作灵感不被影响。” 卓亦萱:“可……” 负责人:“卓老师还有其他问题吗?” 卓亦萱暗自咬牙。 她知道别人都不提的情况下,再质疑下去只会使她自己显得可疑。 “我有个问题。” “……” 场中一默。 负责人的目光微闪,转头看向长桌最尾:“顾老师?” 坐在那儿一整晚没什么动静的女孩仰起头,及肩的中长发被海风吹得柔软轻荡,只可惜那张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轻得发懒。 顾念放下胳膊,“在岛上的活动范围也受限吗?” “全岛无网络信号,所以岛上任何范围内几位老师都可以活动。” “好的。” “老师们还有别的问题吗?” “……” 在卓亦萱不甘心也只能强忍住的目光下,负责人坦然宣布规则宣读结束,进入自由交流时间。 确定今晚无其他活动安排后,除了顾念以外的三位编剧全“跑”了。 顾念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见露台上只剩下演员组的四人,有点懵然地走过去。 骆修靠在椅子里一动未动,听见脚步声才回头。 顾念茫然停下,指了指斜对面三张空椅子:“他们……人呢?” “大概回去补习了。” “补习?” “嗯,节目组明天一早收管电脑、手机等物品。” 顾念恍然,靠到长桌边上:“那他们是回去复习电脑里的角色和剧情素材了。” 骆修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莞尔垂眼:“你不去吗?他们可是争分夺秒离开的。” 顾念把被海风吹到耳边的发拨开,弯翘着眼角笑了下:“我不,我可是天赋流选手。” 骆修认真点头。 顾念失笑:“你真的信了啊?” “嗯。” “你这也太好骗了吧哈哈。” “可就算你自己不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 顾念一怔,低下乌黑的瞳子望他,深里带着一点不确定的求证:“为什么?” 骆修没说话。 顾念犹豫:“你是不是知道我就是……” “顾编剧?”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顾念一顿,只得无奈地回过头。站在骆修椅子斜后方的是演员组另一位男嘉宾,亚麻色卷发,穿着很嘻哈风格的宽阔衣裤,笑起来还露出两颗小虎牙,少年感十足。 顾念知道他,俞松,20岁出道就一炮而红,今年才23,但在圈里的咖位比宗诗忆还要高出半线,已经算是一线里流量排名前几的年轻演员了。 《金编》节目组能这么不动声色就邀请到他成为常驻嘉宾,完全足够证明这档节目的背景实力可怕。 对方主动过来打招呼,顾念怎么也不好不理,她只能从桌前直起身,朝对方点头:“你好。” 俞松伸出手,笑意使嘴角的小虎牙更明显了:“我是俞松。” 顾念迟疑了下,还是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向着朝自己伸过来的男人的手:“俞先——” 还差一线,被截了胡。 顾念眼神身影一晃,骆修已自椅中起身,先她一步握住俞松的手,背侧过身也拦住了她的视线。 “你好,”背对着她的那人声音温柔,“我是骆修。” 一声极低的轻嘶传进耳中,顾念茫然地望着骆修一动没动地停下的背影,她刚要绕过去,又模糊地听见了句“真小气”什么的。 顾念:“…………?” 顾念正疑惑,骆修侧身让开她面前的空间,俞松莫名有点龇牙咧嘴的神色,不过在对上她的视线后立刻就调回灿烂的笑。 顾念犹豫了下,还是看向骆修:“你们,认识吗?” 俞松露小虎牙笑,骆修神色淡淡,两人同时开口—— 俞松:“认识。” 骆修:“不认识。” 沉默数秒。 俞松表情受伤地回头:“?” 在顾念的注视下,骆修淡然改口:“算不上认识,只是在BH传媒签节目合同时有过一面之缘。” 顾念恍然点头—— 她正奇怪,宝贝鹅子虽然长得特别帅,但毕竟实打实的180线,按道理不会和俞松这种一线流量有任何交集才对。 原来是一起去BH传媒签合同时遇见的啊。 顾念自己替骆修圆了逻辑,完全没注意到俞松一边揉着自己被方才带着微微警告的意思攥红了的手,一边一副含泪控诉地瞪着骆修。 骆修只当没看见。 等顾念回过神,俞松已经自觉恢复常态,笑意盎然地问她:“顾编剧不回去准备明天的剧本吗?” 顾念仰了仰脸,诚实道:“一个关键词都不知道,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俞松:“另外三位编剧已经回去准备了?” 顾念:“他们是专业流。” 俞松:“那顾编剧是?” 顾念木着脸:“天马行空流。” 俞松:“…噗。” 俞松的笑声很快惹来长桌尽头的另外两位女士的注意,她们似乎说了句什么,便前后起身,朝这边过来了。 顾念余光扫见,头疼地想往长桌下钻。 可惜不行。 过来的两位女演员,其中一位自然就是顾念有点小记仇的宗诗忆,另一位比较特殊—— 温初,国内一线影视奖里最年轻的影后,今年26,童星出道,演技实力堪比一些老戏骨,但平日里非常低调,不营销不炒作,口碑极佳。 这次更应该是她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 顾念再次在心底感慨了一下《金编》节目组背后的BH传媒的背景人脉纵深程度的可怕。 然后她主动朝两人打了招呼:“温小姐,宗小姐。” —— 抛开温初的影后身份不谈,人家三五岁童星出道的时候顾念还在吃奶呢,后辈得不能再后辈了。 宗诗忆立刻温和回了问好,温初则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顾念毫不意外。 和23岁的俞松总被大家玩笑“永远18”的显年纪小不同,温初只有26,但在个别同龄的演艺后辈的眼里,威严程度却堪比62的老前辈。 倒不是因为她面相老,只是她素来冷淡,不爱言谈,出了戏后总是气场斐然,冷冰冰得像随时过来长刀一挥就要取你项上狗头的女将军。 所以温初异常低调的粉丝群体里,最大占额的还是整天喊着“姐姐好A”“姐姐娶我”的女孩子们。 顾念相信,绝对没有一个年轻人能够在她的御姐气场前不正经得起—— “哇,姐姐好酷,能给我签个名吗姐姐?” “……?” 顾念望着那个呲着小虎牙朝温初笑得灿烂的少年,默默把自己前一句心里话拽了回去。 她错了。 世上永远不缺真的勇士。 · 顾念不太喜欢绝大多数的社交场合,互相揣摩和你来我往会让她觉得疲惫。今晚或许因为有骆修在,她还算享受些。 但这点愉悦没坚持过9点。 海风愈凉,耳边的“姐姐”叫得还欢。顾念偷偷打了个呵欠,正在调动着还没睡过去的脑细胞思考该怎么找理由退场时,她听见自己身旁的椅子在露台的地板上拉开。 “抱歉,时间不早了,我准备回去休息了。” 顾念立刻抬眸。 不等她求救的目光落上去,已经听见那个声音温柔笑问:“顾小姐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 亲近好久,这句“顾小姐”把顾念叫得怔了下。 尽管知道骆修是在避嫌的用意,但顾念心头还是划过一丝莫名的失落。她没来得及细想这丝情绪,便忙起身:“好的,我刚好有点困了。” 和另外三位作别,顾念与骆修一前一后出了山顶露台,沿着石阶朝矮山下的海边木屋走去。 夜色静寂,顾念出着神,一路无话就回到他们的住处。 等踩上木质的廊梯,顾念才蓦地回神,看向身后。 落了她一两步,那人眉眼温柔地望着她背影。顾念被那眼神拨得心底湖面荡开一两圈涟漪,越来越大地扩开去。 她莫名有点慌,拿笑藏了:“骆修你怎么一路都没说话?” “看你累了,”骆修轻淡地笑,“不想打扰你。” “唔,其实还好。”顾念退着往后走,低头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影儿被骆修的跟着,亦步亦趋。 她又呆了下神。 再回过神时,顾念已经拐过廊外拐角,站在自己那个房间的门外了。 她犹豫着打开房门:“那,明天见?” 骆修轻笑,问:“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了?” 顾念停住。 当然有。 但是…… 看穿女孩的为难,骆修无声笑叹。 他低了眼,上前一步,却恰遇上身前女孩靠着门转身仰头:“明天的比赛——”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过近的距离下消弭一空。 顾念僵住。 不等她陷入浆糊状态的大脑做出什么反应,深深烙在她的视线里,男人轻抬手臂撑住房门旁的墙棱,他微微俯身。 像是要来就她的身高,他清瘦的身影压低了屋檐下陆离的灯光,还有山野远处轻涌的海浪。 在顾念怔惊的最近处,他停下了。 骆修深深望着她,然后垂眼,似笑:“这样说可能有点破坏规则,但我还是克制不了私心。” “私…心?” “嗯。” “?” “明天的配对竞赛……” 骆修终于还是撩起眼,那双褐色的眸子在背逆的光下,变得像墨一样,深不见底。 他俯到她耳边,像亲密低语,一个队友间互通的小秘密—— “你想要我吗,顾念?” “……!” 顾念蓦地僵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