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凌晨三点,北京下了场大雪。结束节目录制,方觉夏坐上经纪人的车回宿舍。他发呆看向窗外,雪后的水泥森林寂静无比,乖巧得如同终于盖上棉被等待安息的僵硬肢体。 节目录了太久,室内对抗游戏令方觉夏精疲力尽,他不擅交际,但总得向曝光度妥协。 “觉夏,是不是累了?录了多久啊这次,真是……”经纪人程羌瞟了眼后视镜,镜片里的他被一件宽大蓬松的黑色羽绒服罩着,苍白面孔快陷没到黑暗里。仿佛只是个漂亮的虚影,被镜子封在里面。 方觉夏半侧着脸,左眼角外的淡红色胎记从额发间露出来。他隐约瞥见窗外的雪地里埋着片褪色枫叶。仓皇逃离的晚秋把它忘在这里,留下冰雪里一抹红。 又或许是他看错了。 “八小时四十二分钟。”他说得确切,声音很轻,然后又回答第一个问题,“还好,不累。” “下次录之前多睡会儿,别去练习室了。”程羌打转方向盘的同时转了话锋,“不过你后面几乎都没说话,这样可不行。本来电视台后期就不给你多少镜头,你再不吭声,那就更一剪没了。你可是靠脸就能圈一大波粉的人,只要有镜头就是胜利。” 方觉夏知道程羌是为他着想,于是扯出一个笑,语气温和,“好,下次我会注意的。” 听到这句话,程羌也无法再说什么。方觉夏是六人男团Kaleido的成员,也算得上是他们公司当年捡漏的宝贝,毕竟他曾经是国内顶尖娱乐公司Astar里的练习生,没出道就有了粉丝应援会,传闻会以该公司新男团的C位出道。谁知出了变故,方觉夏竟然在成团前夕离开了原公司,来到星图,练习两年后以门面主舞兼副主唱的身份从Kaleido出道,是团体的灵魂人物。 出道之初也有不小的水花,毕竟方觉夏当初最强练习生的热度未退,也曾有过一直等待他的忠实粉丝。刚接手这个团,程羌也是满怀热忱和期待的,毕竟这些孩子们要颜值有颜值,要实力有实力。只是后来发生的事,他也没有意料到。 夭折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忽然想起什么,“啊对了,本来明天要拍杂志内页的……”一想起来程羌还是觉得气不顺,但他不想影响方觉夏的情绪,于是用一种还算轻松的语气通知,“不用去了,他们那边有了别的安排。” 方觉夏其实下午就知道了。休息的时候他听到助理小文打电话,嘴里骂着“截胡”、“五大刊了不起、流量了不起这样”的话,看样子很是气愤。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早前已经敲定的内页拍摄和采访被一个最近因大热网剧红起来的男演员截了胡。失去了工作机会,这本应是件令人气馁的事,但方觉夏却松了口气。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呢,那个杂志现在也算欠我们人情了。”程羌宽慰,“现在挺好的,明早没工作可以睡个懒觉吃点好的,你最近又瘦了。对了,回去告诉凌一他要是再半夜点外卖我就要强制让他减肥了,一点身为偶像的自觉都没有,脸蛋子一掐全是肉,是要转型做谐星吗……” 听着自家经纪人絮叨,方觉夏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着[杨副导演]四个字,两秒过去,他按动侧面按键熄灭了屏幕,权当没有看到。 可没过一分钟,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回是短信。 [怎么不接电话?] [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回电话,快点!]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短信一条一条往外涌,活像黑暗里从洞中接续窜出的蛇。 他手指冻得发僵,打字缓慢。 [您说的事我上次就已经拒绝过了。] 刚发送出去不到两秒,电话再一次打过来,方觉夏只得接通。那头的中年男子开口燥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件事对你没有坏处!如果你还想继续参加节目就给我听话一点。” “抱歉。”方觉夏的冷静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程羌看出不对,又瞟了他一眼,“谁?” 威逼利诱了半个月,杨副导此刻耐心尽失,多难听的话都一股脑往外冒,“你知道有多少混不起来的巴巴跟在我屁股后头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干净玩意儿?” 又来了。 “让你跟着我是老子看得起你,看得起你这张脸,我会巴巴找你?呸,婊·子立牌坊,以后不用来录了!给我卷铺盖滚蛋,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方觉夏静静听他骂着,一言不发,等到那边气急败坏挂断电话,他这颗心才落下来。 “怎么了?谁啊。” “杨副导。”方觉夏若无其事宣告结果,“他让我从这个节目下车。” “什么?!”程羌一下子刹了车,扭过头,“不是,怎、怎么回事儿啊?” 方觉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最大程度简化过程,“他一直想让我跟他。我不同意,现在要踢我走。” 这个跟字说得平淡,但是程羌的表情却变了变,一时哑口。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初我们实打实签了六期,这才录了三次!违反合同的这是。” 方觉夏语气平淡,“这种事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跟无赖谈契约精神没意义。” 的确如此,程羌摇下车窗点了支烟,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刮得脸疼,“到时候指不定甩锅黑你,肯定的,突然间下车他们总得编个理由……不行,我得联系电视台,不能就这么任他胡搞。” 听到这些,方觉夏的冷淡破冰。他有时候恨不得自己不是团体里的成员,这样他就可以承担一切,不必连累任何人。 “要麻烦你们了,羌哥。”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打破了局外人一样的冷静。 程羌的手紧握方向盘,嘴里含糊地骂了句什么,眉头拧起又松开,动作利索地灭了没抽完的烟,摇上车窗重新发动车子,“没事儿,这破节目搞我们也不是一次,上次不也没出什么事儿。” 上次…… 路边走过去一个高挑身影,晃神的方觉夏一下子认错了人。他抬手抹去白雾,那人也转过身,并不是心里所想的那一位。心绪也就平静下来。 当然不会出事,谁敢招惹有权有势的小魔头呢。 半晌,程羌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对不起。这让他更觉无力。挡风玻璃外,都市夜景不断向后迁徙,路灯投下的光圈洇开视野。眼前忽然冒出方觉夏第一次来到公司的情形,那时候他被一个女同事拉住聊八卦,说公司来了一特牛逼的练习生,长得简直了。 他就想知道简直了是有多夸张,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跑去瞅了一眼。 是真的特别好看,非常好看,好看到可以把星探放到全公司年度表彰名单的程度。 那时候方觉夏才十八岁,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他当时甚至觉得连这件毫无设计感可言的卫衣都衬得好看了。素颜的少年皮肤有种透明感,左眼角快靠近太阳穴的部分有处小小的细长淡红色胎记,很特别。 在这个圈子,漂亮皮囊一向供过于求,他们精致且富有亲和力,吸引你,诱发臆想。 方觉夏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漂亮得很有距离感。 他天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像件低饱和度、冷感又沉默的艺术品。 程羌把他送回了宿舍。方觉夏虽然疲累,可心绪不宁。洗完澡坐在书桌前沉默地打开字的数独本,握笔静静计算,将一个个数字填入空白,他的心逐渐静下来。结束数独游戏,方觉夏上床盖上被子,困意海潮般袭来,瞬间就将他淹没。不知昏睡了多久,意识模糊间听见熟悉的声音。 “觉夏?觉——夏——” 艰难睁眼,一张敷着面膜的脸怼在跟前,方觉夏像镜头对焦似的眨了两下眼,然后又往被子里钻,含糊道,“几点了?” 凌一把自己的面膜扯下来,“都可以吃下午茶了!”身为主唱兼高音担当的他一嗓子喊得高亢,冰凉的手伸进被子里揪出方觉夏,“别睡了我的哥,出大事儿了!” 大事儿三个字刺了一下方觉夏。他清醒过来,抹了把脸下床,“我去洗漱。” “这哥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淡定……”凌一从床上坐起来跑回客厅。客厅沙发上并排坐着俩大小伙子,分别是kaleido的主舞路远和副rap担当贺子炎。这俩正头挨头津津有味地盯着笔记本屏幕。 “起来了?”队长江淼手里拿着软布,刚擦完搁在客厅角落的古筝,“我去把汤给他热一下,睡了这么久一点东西都没吃。” 凌一飞快点头,目光追着走向厨房的江淼,“淼哥我也要一碗!” 路远惊呼,“这些妹子真的老厉害了!咋这么能说呢!” 挨他旁边的贺子炎调侃,“大连市草,请说普通话。” 路远:“我说的就是普通话!” 凌一笑嘻嘻地挤过去,学着他的口音,“那可不,嗷嗷标准了!” “滚犊子!” 正咋呼着,方觉夏走出来,沙发三人组齐齐抬头,表情微妙。 方觉夏心里有数,还没等大家开口就先道了歉,“抱歉,又连累你们了。” 沙发上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又看向方觉夏,满脸问号。 “不是,难道不应该是我们谢谢你?”贺子炎笑说,“没想到我们卡团竟然用这种姿势出圈。” 谢? 方觉夏隐约发觉一切和自己预估的好像有出入,“你们说的大事是什么?” 凌一把笔记本电脑一转,面对方觉夏,“你和小裴机场的饭拍视频上热搜了!你看,现在转发已经三万了!” 和裴听颂? 方觉夏微眯了眯眼,看向屏幕里播放着的视频,那是他前天和裴听颂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被拍下的。 画面里,一身黑色大衣的裴听颂戴着墨镜,迈着长腿一步一步靠近正低头看着机票的方觉夏,把他逼到只能靠在墙上,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压迫感强烈。他吊儿郎当地抽走方觉夏手中的机票,捏在手上冲他笑,嘴里似乎说着什么。抬手,就这么一下一下地用那张机票轻轻拍打方觉夏的脸颊。 机票笔直锋利的线条滑过他白皙的面颊,纸张肆无忌惮地撞着,敲打彼此底线。 真是裴听颂一贯的恶劣作风。 可谁也没想到这画面竟然被拍下来了。 屏幕里的方觉夏略微抬头,盯了一下裴听颂,却见他脸上的笑越发嚣张。他记得那时候的气氛,也记得裴听颂当时其实是逼他换位子。当时的他秉承着和裴听颂相处的一贯法则——能躲就躲,绝不惹事。于是他自顾自将机票拿回来,叼在嘴边,两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再抬头,对着这个全团老幺兼混世魔王扯出一个没灵魂的笑。 趴在方觉夏肩头的凌一默默盯着仔细观察视频的他,只见这个活菩萨表情凝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网友是说裴听颂队内霸凌我吗?公司公关了没?” 队友们:…… “觉夏你清醒一点!”凌一可劲儿晃他肩膀,“他们是在嗑你和裴听颂的CP啊!” “嗑……”方觉夏直接愣住。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嗑队内关系最差的人的CP? 大连市草路远勇夺鼠标点开评论,“哎我去你是没看到那些网友说啥,来来来给你看,特别上头。” [北极圈舔糖:啊啊啊啊啊啊这溢满屏幕的信息素!!!(小声bb靠墙戴白色毛线帽那个漂亮哥哥眼角的是受伤了还是胎记啊,plgg太好看了!)] 光是看到第一条,方觉夏就感觉到上头的意思了。 [烤鸭协会一级会员:为什么一张机票可以被他俩玩得这么涩情?] [77复77:我的妈黑色大衣小哥好高好帅!是谁!?] [Player12:惊了,黑衣太攻了吧,机票拍脸好绝……] [卡莱多今天回归了吗:fjx不愧是现役男爱豆里独一份的清冷颜,嘴叼机票又冷又欲,绝美风景线。] [普陀寺信女:是我们小糊团kaleido的19岁老幺rap担当裴听颂!追梦富N代普陀寺了解一下!小裴小裴,入股不赔!] [帅哥鉴赏专业一级学者:普陀寺风景线哈哈哈哈,卡团的暗号过于沙雕!] [我是方觉夏的绝美胎记:天生爱豆方觉夏了解一下!队内主舞主唱门面大写的全能ACE!] [永远爱我卡:我们卡终于要出圈了吗(热泪盈眶),虽然但是双ACE还真不是官配,应该是队内最冷的CP了……出道即be的组合] [我最讨厌勾股定理:woc这么配居然出道即be?] [小机灵鬼就是我:路人粉港一句,他俩从出道就有不合传言,pts都不住组合宿舍的,也有说是因为裴听颂上学在外面住,反正他家有钱是真的,好像很小就去美国了最近才回来,估计出道就是玩票,所以贼不上心,不过实力真的吊打大部分爱豆,特别有才。] [绝美风景线:不合难道不是因为某人空降?] [有钱可以为所欲为:有实力空降你不服?你蒸煮不是吹样样都会吗,去唱rap啊,不服再抱高层大腿把小少爷踹出去呀。] [很会拉黑:这又是哪来的三十八线小透明买的热搜,无语。] [墙头满天飞:我的北极圈听觉CP终于要火了吗?u1s1这对一旦get到真的很绝。混世魔王痞帅攻x冷淡貌美禁欲受,不好吃吗?] [谁说不是呢:戴帽子的是不是卡团的门面啊,虽然是路人但是之前就觉得门面绝美!特别是胎记!简直了!] [吃瓜小能手:之前隐隐约约有听过卡团门面被原公司高层潜规则的料,是真的吗?] 混世魔王 看到这句,凌一比方觉夏的反应还快,立马把电脑转到一边,“啊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方觉夏其实觉得没什么,反正在网络世界,假的说多说几次就会成真。 正当他准备主动转移话题时,江淼从厨房端出汤,“觉夏,羌哥刚打电话你没接,让你去公司开会,哦对了,”他补充,“小裴已经过去了。” “现在吗?” “对。” 在散发着母爱光环的队长逼迫下,方觉夏还是喝完了鸡汤才赶回公司。 他没想到连老板都来了。虽说星图在经纪公司里只能算小规模,但是老板平时事儿也挺多,不怎么出现在公司。 “来了,坐。”老板陈正云两手交叠坐在会议室正中间,示意让他坐在自己旁边。方觉夏按照指示坐下,隔着一张长桌望向对面。 那个当众把灰色毛线帽拉下来遮住双眼,仰头靠椅子上睡大觉的,除了裴听颂也没别人了。 “小裴醒醒。”坐在他旁边的程羌叫醒了他,裴听颂迷迷糊糊把帽子推上去摘下来,抓了抓头发。锋利眉眼从云雾里显露出来,对准了对面的方觉夏。 “可算来了。”醒来的第一句就毫不客气。 他的眼睛盯着方觉夏,方觉夏下意识撇开脸回避,左眼角那枚胎记正面对上裴听颂。这令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在花园里曾经看到过的一种花,淡粉色,花瓣细长,和他眼角印记的形状一模一样。 “从昨天晚上起,你们俩一直挂在热搜上,我们也挺意外。”陈正云看了一眼助理,“报告一下。” 事发突然,但是陈正云还是第一时间派人记录和分析了一下数据。PPT挺多,方觉夏没说话静静听着,眼睛偶然瞟向裴听颂,见他趴在桌上又快睡着了。 “差不多是这样,不光是微博和百度指数,还有一些用户量不那么活跃的网站,数据都相当可观。”助理笑起来,“比卡莱多出道的热度还高呢。” 闭眼的裴听颂忽然发出一声哂笑。 原来没睡。方觉夏瞥他一眼,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同一时间睁开了眼,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裴听颂生了双狭长深邃的眼,黑白分明,侵略性颇强。 “虽然是意外,但是热度是实打实的。你们也知道,出道两年kaleido的发展一直不尽如人意。”陈正云的眼睛来回在两人身上打转,“我们今天开这个会,也是想讨论后期的计划。” 方觉夏心中是有数的,老板在对待艺人方面算得上相当厚道,哪怕他们出道两年不温不火,也没有逼大家疯狂接通告来提升曝光度,除非艺人自己提出要求。 话说回来,这个团出道也挺仓促,一度被嘲“五个捡漏的+一个空降关系户”。 当初还是因为师兄团打出点名堂,尤其是团内门面商思睿人气可观。借着这东风,星图想顺势推出新男团,曾经是大公司种子选手的方觉夏自然是当之无愧的C位。 另一位主舞路远之前拿了某街舞大赛的冠军,赛后却因为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被原舞团踢出,几番周折来了星图。主唱凌一天生一把好嗓子,小时候就参加过少儿唱歌类选秀节目,可惜遇到关系户只拿了第二,十七岁时参加另一档选秀,偏偏又因为没有门路止步总决赛,再后来被星图的星探挖过来当练习生,练习了三年半才出道。 队长江淼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弹得一手好古筝,可惜的是家境不好,为了养活妹妹一度去当主播弹古筝,但因为不露脸人气不高,被星图的星探发掘成为了练习生。 两个rap担当在爱豆练习生里就显得更加“来路不明”,贺子炎很小的时候就混过地下乐队,也曾经去酒吧驻唱打碟,电子音乐方面颇有天赋,只是从没有提过他家在哪儿,家人如何。裴听颂算是他们这里面唯一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成团前空降,把之前的策划和安排都打乱重排,塞进来这个小少爷。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裴听颂的rap实力和创作能力在这个圈子绝对是顶尖,出道两年了才十九岁,家世、才华和相貌全都开了外挂,很难不狂。 “我不干。”裴听颂直截了当。一只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笔转起来。 陈正云似乎没太理会,转头看向方觉夏,继续刚才的话,“策划部加班加点给了我一份新的企划,”助理将企划书分发下去,陈正云简单明了,“公司准备重新调整你们的营销,说白了,就是你和小裴一起营业CP,也不需要你们表现得多亲密,正常一点,有点队友情谊就好。” 这话直戳两人心底。他俩从出道就不合,谁也瞧不上谁,只是方觉夏表达不喜欢的方式就是不多接触,而裴听颂就不一样了,时不时来点恶劣把戏。 否则不会闹出这出。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把握住这次的热度,你们以后的发展一定会有新的台阶。” 方觉夏盯着企划书,沉默了几秒。他心里想到的这两年裴听颂和他之间发生的各种大小摩擦,如果说像过去那样,他还可以能避就避,维持队内关系的和谐。可是如果答应了…… 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起头,“老板,还是算了吧,我不太想组CP。” 话音刚落,老板还没发落,桌子对面倒是先起了脾气,“看不上跟我组CP?” “拿出点理由来说服我。”裴听颂挑了下眉,眼神颇为玩味,“我是长得不好看还是不够有钱?” 他的暗示露骨。方觉夏神色不变,也不回答。 “那小裴你是很想组CP是吗?”陈正云朝着程羌扬了扬下巴,“记上,老幺答应了。” 小裴翻了个白眼,死气沉沉,“没有。” “我看你挺着急的。”陈正云懒得和混不吝磨蹭,视线回到方觉夏的身上,“觉夏,这件事不仅仅关乎你们俩,还有全团。其实不愿意也没事,只是失去一个出圈机会。可话又说回来,现在网友已经扒出你们以前的视频,热度只要起来了就会自己蔓延,哪怕你们不主动组CP营销,从昨天热搜起来的那一刻,你们也被动捆绑了。” 言下之意,倒不如识时务,化被动为主动。 方觉夏看着他,“我只是不想用这种方式。” “这不是方式,觉夏,是契机。”陈正云耸耸肩,“你们六个论实力完全可以取得比现在更好的成绩,光有实力没有机会是最难的。” “还是说你已经忘了刚进公司时对我说过的话了。” 方觉夏的心骤缩一下。 他是说过,说自己想要站在舞台的最中央。 可他现在没有舞台。 虽说出道包含了诸多巧合,但公司还是上心的。就连他们组合最开始的策划都是陈正云一手完成的,组合名kaleido也是他根据kaleidoscope的词源起的,取万花筒的千变万化之意。这其中寄予的希望,他们都很清楚。 但一个组合是否能够成功,包含了太多因素。 手心起了一层薄汗,神经一寸寸被扯开,绷紧。这时手机忽然震起来,方觉夏的手抖了下,看到来电人的瞬间,眉头拧得更紧。 “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陈正云点点头,索性让大家中间休息一下,他也出去抽烟。会议室里只剩下裴听颂和程羌。裴听颂百无聊赖地握笔在企划书上练字,本想写写自己的名字,可刚写了个非,就听见程羌叹了口气。一抬眼,瞧见他脸上愁云密布。 他有点好奇,“强哥,你怎么了?” 强哥是他们粉丝先叫起来的,因为接机的时候团员们都羌哥羌哥叫着,被粉丝听岔了,一直叫他强哥,裴听颂觉得有意思,也跟着有样学样。 程羌烦躁搭腔,“操,一说我就来气……” 方觉夏兜了几圈才在同一层找到个空会议室。他本不想接电话,可这个杨副导不仅是他录制综艺的副导,更是节目播出平台的小高层。身为一个不算红的小偶像,他已经驳了太多面子。 “杨导。” 电话那头像是换了个人,语气和善,“小方啊,这会儿不忙吧?昨天的确是我脾气爆了点,话说重了,你就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我挺喜欢你的,就是因为喜欢才急了点……” 喜欢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令方觉夏一阵反胃,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调整了一下无线耳机,“导演,我已经明确表达了我的意愿……” “你这孩子,先听我说完。昨天你也上热搜了,是不是挺开心的?你看看,你其实挺有潜力的,长得这么好看,是吧?业务能力也有,就缺个台阶儿往上爬。” 他越说,方觉夏心中的厌恶就摞得越多。好像这个大腹便便又傲慢无礼的副导演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满眼掩不住的淫气,用那只粗厚的手抚着他的肩膀。此刻连隔着听筒的呼吸声都令他作呕。 “杨导演,您如果一定要强人所难……” 没等方觉夏说完,那头便高声反驳。 “这怎么是强人所难呢!这是各取所需。这两天网上那茬是你们公司买的热搜吧,可以啊,晓得怎么捧人了。早应该这样嘛。不过你可得想清楚,圈里随时有新人冒尖儿,这会儿的热度要是后续没跟上曝光度那就是白费,你们买热搜的钱都是打水漂,懂不懂?” 尖锐的声音在耳机里具象化成毛刺一般的电流声,残忍划破方觉夏骄傲的自尊心。 他此刻成了货架上触手可及的廉价商品,就算到不了强买强卖的可悲境地,也可以任人肆意揉碎内里,徒留脆弱的塑胶包装。拿起来,晃一晃,全是破碎梦想碰撞出的脆生生的哀鸣。 对方愈说愈有底气,炫耀也引诱,“曝光度是什么?当然是真人秀啊!说起真人秀你们公司可没有我这样的人脉……” 恶心,眩晕,过度疲劳加上进食不足令他视线变暗,腿脚发软。耳机里的声音分裂成无数个,叠加成阵阵嗡鸣。 “网综有什么可上的,要上就上卫视节目,国民度分分钟水涨船高。小方,你就放宽心,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给你量身定做一个……” 忽然间,脸颊被发凉的指尖蹭过。 憎恶的源头随着耳机的离开消失殆尽,耳朵一瞬间空荡荡的,嘈杂混乱的世界忽然间静下来,仿佛没入深海。 “杨副导。” 一只手漫不经心搭上方觉夏的肩,令他浑身僵直,愣愣侧头。 电话那头原本滔滔不绝的老男人闻声呆住,高捧起的夸张言辞狼狈地撒了一地。毕竟这低沉的声线怎么听都不像是方觉夏,玩世不恭的语气就更加南辕北辙。 “我录音了。” 似樱吹雪 唬人都不用打草稿的。方觉夏羡慕不来。 “你!你是谁?” “听不出来?”尾音在疑问句里衬得愈发漫不经心。方觉夏感觉搭着的那只手轻晃着,指尖轻敲他肩头,“我裴听颂啊。” 对方的声音忽然间卡顿住,“裴……” “对,就是上次反杀你们这堆垃圾的裴听颂。听说您上次想找人封杀我来着?成功了吗?”裴听颂手往身后的桌面一摁,坐到桌子上,“好像最后播出也没敢剪掉我嘛。” 方觉夏知道他的底气在哪里,但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舍得把这底气用在自己身上。 对方一时如鲠在喉,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这小子,于是不在他身上周旋,“你把电话给方觉夏,我有正事找他谈。” “你的正事就是潜规则年轻男艺人?你司福利不错啊。” 他竟然知道了,方觉夏皱起眉。 裴听颂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共事了两年的他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但即便如此,他也被潜规则三个字戳中,于是试图从那只优哉游哉的手下逃开,拉开过分亲密的距离。 可裴听颂却在他肩膀离开掌控的瞬间,捉住了逃跑的手腕。他依旧维持着半低头打电话的姿势,只是略微抬眼,锋利眼神对上方觉夏的视线,然后继续自己刚才的对话,“我要干新闻就好了,现成的料等着我爆,是吧。” 方觉夏不知道这句[是吧]是说给谁听,他只觉得自己手腕好像被扎满了刺。 “跟你他妈有什么关系?” 他也好奇,因为这和裴听颂的确没有关系。 “当然有。” 手腕被握得更紧。 裴听颂的长腿舒展开,“您没看热搜吗?公司让我俩组CP,所以在营业结束前……”他面向方觉夏,笑得像个顽劣的小孩,“他的一切都跟我绑定了。” “他的名誉关系着我的名誉,他的私生活影响到大众眼里我的私生活,一旦成了利益共同体,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都是要划上等号的。” 他的语气满是戏谑,“您看我像是会被您包养的人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从最开始的激动气愤,到最后彻底梗住,发不出声音。在这个圈子里,有人有名,有人有钱,有人有手段,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接受并大致遵守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可裴听颂是个喜欢犯规的怪胎,偏偏他的背后又有支撑他犯规的强大后盾。这就使得他不仅浑,还不好惹。 听见那头没了声,裴听颂撇撇嘴,“那再见了,杨副导演。” 说完,他语气又很快冷下来。 “老实点,少做梦。” 裴听颂抬手贴到耳侧挂断电话,将耳机取了下来。他扬着下巴,一言不发盯着方觉夏,虽不说话,但挑眉的暗示太过明显,就是在等着他先开口。 方觉夏知道自己这时候是该说点什么,但他低头看了看裴听颂的手,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裴听颂见他如此,嘴角又一次勾起来,修长手指把玩着他的耳机。 “谢谢。” 裴听颂歪着头,眼睛追着方觉夏回避的视线,“听你这语气好像并没有多感谢我。” 谁知方觉夏却忽然严肃起来,“我很感谢。但我不希望任何人卷进这种事,尤其是我的队友。” 这么认真。 裴听颂懒散地点了两下头,“尤其不希望是我吧。” 方觉夏那双淡漠的眼望向他几秒,然后竟然微微点头,认同了这句话。 “但我还是谢谢你。” 听见这句,裴听颂笑了一下。说起来他的五官里最奇的就是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冷厉深邃,可只要一笑,就立刻变成两弯孩子气的笑眼,气质就在瞬息间转换。 不过方觉夏知道,哪怕他现在是笑的,也不过是拿他当乐子罢了。 他单纯好奇发问,表情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为什么会有人想上你啊?我一点也想象不出来你在床上的样子,这些人是有恋冰癖还是恋木癖?” 他说得这样直白,方觉夏也不生气,只是平和道,“那你可以放开木头的手了吗?” 裴听颂这才发现自己还拉着他手腕,恶劣本性一时又发作,“我不。” 就在僵持的过程中,他们听见外面传来程羌的声音,“觉夏?小裴?奇了怪了……” “羌哥告诉你的。”方觉夏迅速明白始末。只见对方耸耸肩,不置可否,“你管谁告诉我的,反正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迟早会被全公司的人知道。” “知道又怎样?” 看着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裴听颂觉得好笑,“也是,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你这次干嘛要拒绝?反正之前……” 与此同时,程羌透过玻璃门看到了会议室里的两人,他推开门,“你俩干什么呢?找了一圈才找着。” 方觉夏不动声色抽出手,低头瞟见被握得发红的腕骨。裴听颂则是一脸轻松地从桌子上下来,“没干什么,提前培养培养感情。” “得了,两年都没培养出来,假模假式的。”程羌留意了一下觉夏脸上的神色,特意问道,“怎么了?” “那件事我摆平了。”裴听颂先接了话头,“回头我跟我姐说一声,如果这个杨城刚再不老实就直接撤资。就他这人品,等着曝光出来节目被抵制,她的钱更打了水漂。” 程羌点头,他之所以愿意告诉裴听颂,也是清楚他之前和这个副导演的矛盾,知道以裴听颂眼底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一定会出手。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小裴。”他揽住方觉夏的肩往他们之前的会议室走,可方觉夏却只是僵直着身子,低声应了一句。 裴听颂走在后面,望着方觉夏的背影。人是矛盾的综合体,这一点他深知。可方觉夏大概是他见过奇怪的矛盾体。外表天然有一种冷感,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的人却深陷那种传闻。 可现在看他这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裴听颂是真的好奇。 难不成是创伤后应激反应? 裴听颂虽然看不上靠出卖身体上位的人,但他对业务能力高的人又有天然好感,方觉夏就是这类人,他的舞蹈能力在整个圈内都是绝对的top级别,更不用说天生有一把音色碾压的好嗓子。在一起共事两年,裴听颂对他的厌恶从最初听闻谣传的峰值一点点降下来,现在也就近似于无感。 除了无感,还有点好奇,因为方觉夏矛盾得过于特别。 会议下半场的流程很快,裴听颂心不在焉,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反对他们组CP的策划。过了一会儿,会议室的大门打开,其他四个队友也纷纷进来。 老板示意让大家坐下,吩咐助理分发新企划,“Kaleido出道之后只出了两专,距离最近的也是一年前出的迷你专辑。其实早应该回归,你们心里估计也挺着急的。” 陈正云扫视过去,“刚才我们开会讨论了,为了最大程度利用上最近的热度,公司决定尽快进行新专的制作发行。” 队长江淼提出疑问,“可是制作一张专辑需要时间……” “没错。”陈正云道,“不能因为热度起来了,就压缩制作时间粗制滥造一张专辑出来糊弄粉丝,你们是爱豆,唱歌跳舞是天职,起码这一点不可以辜负别人。要平衡制作水准和时间,就需要另外维持热度的方法。子炎江淼你们是有综艺资源的,路远的舞蹈节目也在录,凌一有ost,觉夏也录着……” 程羌截断,“觉夏的节目没了。” 陈正云脸上露出些疑惑,但他没有深究,继续道,“回头说。总之资源方面我们正在谈,谈得好可以拿到热门综艺的飞行嘉宾。”说完他示意自己的助理将另一份企划案分发下去。 拿到企划的凌一刷刷地翻起来,惊喜道,“还有团综?!” “这次我们就记录大家真实生活为主,其中可能会加入到一些娱乐环节避免内容单一。”程羌详细向大家解释了团综企划的细节,“形式可能是边录边播,中间也会穿插一些直播,节省时间。” 会议结束前,陈正云站了起来,“你们都是有实力的孩子,这两年下来应该也清楚了这个圈子有多残酷,不用我多说什么,大家心里有数。” “我期待看见作为爱豆发光的你们。” 方觉夏听见这句话,恍惚间感觉回到了最初,他曾经渴望过的舞台,好像再一次靠近他,尽管是以这种荒诞的方式。 会议结束后的当天,六个人就留在公司为新专辑准备练习。 如今的娱乐圈给了偶像们很多机会,却没有给偶像这个职业太多机会。尴尬之处在于这些年轻人之中的大多数本来抱着唱歌跳舞的梦想踏进圈子,最后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做了各种各样的其他工作。顶着偶像之名遭受种种偏见,并且无法真正获得爱豆该有的舞台。 他们渐渐地远离音乐舞蹈,一个个疲于奔赴大小片场,在大同小异的录影棚里熬上个无数个通宵,忘记自己的初衷,最后得到一句“贪得无厌”或是“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潦草结语,隐没在新涌起的美丽浪潮中。 艺人职业分区的混乱令太多鲜活的生命被动成为娱乐圈这个运作不息的大机器齿轮下的残渣,日复一日,总有新鲜美丽的牺牲品卷进去。 “觉夏今天练舞的强度也太高了。”凌一气喘吁吁往墙上一靠,拧开泡了胖大海的保温瓶喝水,“不行我今天开嗓没开好,咳咳。”他开始搞怪,嘶哑着嗓子伸出自己的手,“火火,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了?我再也不能得宠了……” 替队长江淼扶着腿做仰卧起坐的贺子炎腾出一只手捂着他的嘴,“进冷宫吧凌妃,你体力太差不适合承宠。” “才没有,你看连远哥都跟不上!他俩主舞欸,这样总有可比性吧。”凌一拿胳膊拐了一下裴听颂,“是吧小裴。” “嗯。”两手揣在卫衣口袋里的裴听颂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远远看着镜子前的方觉夏。 他感觉这个人浑身憋着股劲儿。 那种感觉形容不出,明明在世俗的审美里这个人的外表几乎可以用脆弱柔软来囊括。可他却觉得方觉夏像是一根刺。 一根固执的绝不软化的刺。 这是已经是第二次了,面前这个人深陷潜规则的泥沼。如果说第一次勉强可以算作是传闻,这一次就是裴听颂真实看到的未果交易。 这些人图什么?漂亮?年轻? 说真的他不了解。 裴听颂没有恋爱过,并非是他年纪小对于感情一片空白,是他提不起兴趣谈恋爱。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心会被一些粘腻又琐碎的想法所牵绊,他就觉得浪费。感情这种东西,好的时候可以送人上天堂,坏的时候还不如下地狱。 可他们应该不想和方觉夏恋爱吧。这些中年男人都拖家带口的,只是尝尝新鲜罢了。 那肉·体欲求就更荒谬了,他很难想象对一个男人的身体产生想法是什么感觉。尽管他从小在国外长大,身边什么样的朋友都有,也相当支持少数群体。可他不是gay,理解不了这种瘾。 一下子触到两个盲区。偏偏裴听颂的思维方式和别人不同,他无法忍受模糊不清的表象,他必须思考。 他试图从方觉夏身上找答案。 “我去,方觉夏疯了。这都连着练了多久了?累死爹了,以后再也不和练习狂魔一起练舞了。”路远也回来,叉着腰喘气。江淼笑着完成了最后一个仰卧起坐,“啊,肚子好酸……” “走,吃饭去,我好饿~”凌一拽着江淼,“队长,我要吃饭!” “也到点了。”江淼看一眼手表,远远叫了声觉夏。镜子前的方觉夏这才停下来,喘着气说,“我一会儿去。” “好吧。”大家都清楚他的个性,这家伙是全公司练习强度最大的一个,谁都拦不住。凌一拽了下裴听颂,“走小裴,今天哥带你下乡吃一回公司食堂,刷我的卡!” 谁知裴听颂竟然一反常态道,“一哥,你们先去吧,我练练。” 几个人愣在原地。 不是,这个完全日常把爱豆事业当成玩票的家伙转性了? 江淼会看眼色,笑了笑,“那我们先走了,别练太久耽误吃饭。” 等到他们都走到食堂了凌一都还在操心,“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这一架等了太久太久。”贺子炎一副开天眼的菩萨表情,和他的断眉格格不入。路远趁机夹走他盘子里的牛腩塞嘴里,“你们还别说,我好像被网上那些小姑娘给洗脑了,现在看他俩就觉得老配了。” 凌一用筷子夹着一根切得格外粗的土豆丝,像个正在吸烟的大佬,“小方,还有这个小裴啊,一天天的,搞得跟下一秒就能打起来一样。你说这些小姑娘家家的,看到真相之后还会萌他俩CP吗?” “会。”贺子炎淡定地用筷子拍开路远第二次伸过来的罪恶之手。 “为什么?”凌一眨眨眼。 “吃饭吧。”江淼的脸上露出看破不说破的笑,“打不起来的。” 练习室只剩下两个人,方觉夏停止了练舞,两年来的习惯已经让他自然而然在面对裴听颂的时候主动避让,避免惹是生非。他将汗湿的头发弄到后面,露出光洁的前额,准备离开。 看到对方眼角天生的一抹红,裴听颂忽然间想起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作为空降练习生的他被程羌领着来见自己未来的队友,也是这个练习室,也是冬天,一开门的时候几个男生正练着出道曲的舞。听见动静大家都回了头,只有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家伙仍对着镜子练习,直到程羌开口。 他停下来,无声喘着气,转身,和此时此刻很像。汗珠顺着下颌线条淌下来,好像屋檐冰棱上融落的一滴水。 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理所当然也是他。 当时才二十岁的方觉夏摘了帽子,像刚才那样将湿发撩到后面,露出完整的面容。白皙皮相上一处细长的淡红色胎记,在裴听颂的脑海里抽象化。 樱吹雪。这是他搜寻到最贴切的意象。 “你好,我叫方觉夏。”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明明是属于夏天的名字,偏偏浑身凛冬的冷意。 他点头,回了个笑,“裴听颂。” 那时就自来熟的凌一好奇发问,“好特别的名字!怎么起的?” “我除夕生的。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我外公取了这首诗里的两个字给我起的名字。” “哇,真的好听,可你看起来不像冬天生的小孩欸。” 是吗。 被记忆模糊开的视线一点点回到现实轨迹,裴听颂凝视着镜子里的方觉夏。 绵延的视线落到他挽了一半的卫衣袖口,露出的那一节手臂白而精瘦。手臂上的血管筋脉隐隐动着。汗湿后的宽松衣裤不自觉贴上躯体,随着动作一翕一合。沿着线条向下,踝骨和脚后跟两侧的凹陷被收口的裤腿握住,剐蹭着雪白的皮肤。 不知怎的,裴听颂想起自己握住他手腕时的触觉。 “你在看什么?”方觉夏从镜子里察觉到他的眼神,转身,冷冷望向他。 松开下意识握起来的手,裴听颂懒懒勾起一笑,直视他面孔。 “看你究竟哪里好看。” 事故现场 毕竟也是一起工作了两年的人,方觉夏早就习惯了裴听颂的戏谑,他面上毫无波澜,捡起地上的外套笼在身上准备离开练习室。 可裴听颂还没习惯他的无视,拉住他的胳膊,“哎,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方觉夏顿住脚步瞥他,语气没温度,“我也不想,可你调戏我的样子好像没把自己当恩人。”他扯开裴听颂的手,外套落在地上。 “那是什么?” 方觉夏眼神漠然,“恩客。” 说完他准备离开,可裴听颂却没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他,这次他没再拉拽,直接一步迈开,直直挡在方觉夏面前。他差一点就撞上去。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提醒了我。” 裴听颂低垂着眼睛,嘴角弧度透着一丝邪气。 “我也不能白白帮你啊。” 方觉夏不动声色抬眸,直视这个从没停止给自己使绊子的队友。 “身为恩客总得从你身上讨点什么?”裴听颂笑了一下,“不是吗?”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这种戏谑已经失去了反应,但发起人变成裴听颂,方觉夏的情绪竟开始超出冷静的范畴。 “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他挪开步子准备走,谁知裴听颂再次气定神闲地堵住他。 “放心,我不馋你身子。”裴听颂上下打量一下,脸上的轻渎不加掩饰,“不过既然要营业,总有一方要配合另一方吧。你看看你这表情……”他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搭在方觉夏的肩上,“也太假了点。” 方觉夏盯着他,不说话。他一贯都是这样,那双眼睛又冷又直接,好像从不畏惧,也不在乎。 这让裴听颂想到了冬天。 他喜欢冬天的气味,冷冷的,混合枯朽草木最后的一点清香。尽管所居住的Atherton几乎不下雪,但他也喜欢冬天。 裴听颂从小就有一个奇怪的癖好。 冬日花园里的悬铃木被园丁裁剪下半枯萎的枝叶,没了夏时的生机。这是他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他会蹲在地上悉心挑选出最笔直的树枝,然后握住两端,将它们一一折成两半。 这些残枝漂亮笔挺,缺乏弹性,长着一副不会屈服的模样。掰动的瞬间,你能感觉到在这坚硬之下隐隐发力的固执反抗。但没用,它们最终仍会断裂,发出清脆的绝响。破碎的断面展示着最后的新鲜的生命力,植物清香和腐朽枯枝混合的复杂气息弥散出来,很迷人。 折断的那一刻会给他带来莫大的心理满足。 就在此刻,这种熟悉的满足感在靠近。 他好像又找到了一枚心仪的枯枝。 “别弄得这么水火不容。我对你真没那方面的兴趣。不过既然都答应营业了,总得做出点营业的样子。如果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裴听颂的笑看起来很纯良。 他伸出手,把方觉夏搭在额前的湿发拨开,声线很低,“乖乖听我的话就好,觉夏哥哥。” 这还是头一次,方觉夏听见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家伙亲口叫一句哥哥。 两年的时间里他们的生活看似有交集,但其实根本是存在于两个不同坐标的直线,没有丝毫重叠。方觉夏的情绪总是很平缓,好像无论遇到任何棘手的人,他都可以淡然处之。因为人总是遵循基本规律行动的动物,都是自然法则的投影。 但裴听颂是个例外。 他是个易燃易爆的不确定因子。 方觉夏保持着惯性沉默,双眼仍坦荡笔直地望着裴听颂。过了几秒,他伸手替裴听颂整理好不小心翻折起来的衬衣领口,像个称职的哥哥那样。这张漂亮的嘴最后也没有吐露任何只字片语,只扯了下嘴角,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他们都在企划会议和练习室度过,新专的概念打磨到现在还是有些模糊。直到程羌在会议中途开了个玩笑。 “真费劲。实在不行让江淼弹个古筝,子炎打碟,完了一一嗷一嗓子,觉夏路远跳舞小裴来段rap得了。” 本来是句玩笑话,大家都笑得正欢。没成想还真被桌上的两人听了进去。 “等一下。”/“我有个想法。” 方觉夏和裴听颂异口同声,会议室瞬间安静,大家都被这种破天荒的默契感惊得闭了嘴,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境地。 就在大家都等着他们俩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两个人又像较劲似的都不开口了。 程羌拿指节敲了敲桌面,“你俩真逗。行吧,老四先说。” “凭什么?” 知道裴听颂一定会不满,程羌顺势道,“那你先说。” “……我说就我说。”裴听颂清了清嗓子,手里的笔转了好几轮,“新专让我们自己参与制作。” 与其说是想法,他的语气和表达方式不如说是宣告结果。 程羌撸了袖子,“喂,你小子……” “我也赞同他的观点。” 所有人都齐齐扭转头,诧异地看向另一方向的方觉夏。 凌一翘着椅子向后仰,小小声对路远说,“你觉不觉得怪怪的……” “觉得。”路远认真点头,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我现在怎么看他俩怎么配,我这是怎么了?” 凌一翻了个白眼,“你中蛊了。” 方觉夏没有听见队友的议论,开口道,“其实之前两专的概念也费了很多心思,但效果一般。当然,可能是我们概念消化能力还不够。所以我想,”他望向老板,态度诚恳,“与其另造一个新的概念让大家去适应和消化,我们不妨……” 身为数学系毕业生的口癖再一次出现,队友们都忍不住笑出声,凌一直接接梗,“我们不妨设一个X,显然……” 大家一笑,裴听颂侧目去看他,见他细白的脖颈开始发红。 方觉夏咳了咳,努力将话题拽回来,“我的意思是,干脆彻底抛去过去的模式,参与创作。像羌哥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部分,虽然不能保证效果是简单的积累相加,但融合过程总会碰撞出火花,不是吗?”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所以显得更加认真。 陈正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给个确切点的思路。” “中国古典民族乐和电音。”裴听颂停下手里的笔,“这也不新鲜了,但男团里应该还不算泛滥。淼哥的古筝完全可以做pluck或者lead。就拿trap来说,低音贝斯和古筝清亮的音色应该会创造出很好的上下空间感。再加上抓耳的drumset,我觉得可以做出很棒的舞曲。” (作话有术语科普) 他的想法很快得到了电音玩家贺子炎的赞同,“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讲真的我手里还有几个demo,就是按照这种思路做的,有trap也有futurebass,非主打搞一个古筝铺底的蒸汽波肯定酷。而且古筝指法多变,节奏可以做到非常快,很适合drop前的铺垫。”说完他看向江淼,“你说呢?” 江淼笑笑,“挺有趣的,如果真的想试,我再提个建议。”他看向凌一,“一一可以尝试一下戏腔,你嗓子高,吊上去配民乐电音应该会有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队长这么一说我现在都有点了欸。”凌一摸摸自己的胳膊,“不过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觉夏呢?你要不也试试?” 方觉夏还没开口,就听见裴听颂道,“他声线自带混音效果,适合hook。” 凌一立刻贼兮兮调侃,“啧啧啧,这么快就给自己找好了hook。” 贺子炎一本正经,“hook可是嘻哈的灵魂啊。” “哇……灵魂~”路远也加入进来,“这两天CP视频看得我有点上头。” “上什么头。”程羌敲了一下路远的头,“编舞呢?” 凌一立马开启塑料东北话模仿秀,“憋打他波棱头。” “滚犊子,学又学不像什么波棱头,这是天灵盖。”路远白了一眼,正经起来,“终于到我的主场了。男团编舞要的就是记忆点和表演张力。既然大家都定下主题了,我觉得表演上就别尽可着传统编舞了。可以用两种live模式,一种是乐队版本,现场弹古筝打碟,另一种就是唱跳live。” “这个想法不错。”看着大家灵感碰撞,陈正云脸上浮现出笑意,“还有吗?” “我建议哈。”路远笑嘻嘻看向觉夏,“记忆点这一块,还是得让我们觉夏出马了。” 方觉夏不明所以,“我?” “既然是传统和现代碰撞,编舞上也得有传统元素啊。我刚刚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场景,就是觉夏跳古典舞,只需要一小段独舞,放在中间的bridge,如果现场能配上一镜到底的运镜,肯定很绝……” 听到这里,裴听颂的脑子里竟然自动呈现出画面。古筝独奏下,全黑舞台投射下独束追光,只打在他一个人身上,一下腰一搭袖,再配上一柄折扇,修长身形舒展扭转,灯光透过丝质布料摸索到柔韧的肌骨纹理,月色追流水。 绷直的足尖在最后一声铮鸣中落地,折扇瞬展,眉眼外延出一抹红。 “小裴?裴听颂。” 程羌的声音将他从想象中拉扯出来,裴听颂回神,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他,“看我干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贺子炎已经站了起来,“走啊,散会了。” 这么快。 才一支舞的时间而已。 “怎么样?我刚刚的提议。”路远揽住方觉夏的肩,“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小时候学过古典舞和现代舞。” 方觉夏点头,“小时候跳过。” “小时候?”凌一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插入话题,“觉夏你也是从小就学舞吗?你都没有跟我们说过。” 裴听颂两手插兜走在后头,心道别说小时候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分享过自己的经历。 “嗯。”方觉夏的眼睛不自觉垂下来,走廊的雪白地砖被灯光照得刺目,一个发光的砖块映照出一方舞台,舞台上的男人舞姿从容,形舒意广。再往前走,他看见舞台下稚嫩的自己,牵着母亲的手仰头望着。 [妈妈,我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 [好啊,我们宝贝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舞蹈演员的,比你爸爸还厉害~] “学过几年,后来没学了。”方觉夏抬头平视前方,和大家一起走到电梯口,语气从容,似乎是为了防止大家继续追问,他很快续道,“底子应该还在,我可以试试。” 江淼低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哎呀,我也得重操旧业了。”刚说完,他的右手被贺子炎抓住。他做出搓碟的动作,笑起来,“重操旧业2.0。” 路远:“那你们就快做个demo啊,我现在就想编舞了!” 凌一巴结起来,“远哥!大连市草!我要一个超级帅的part!” 看着大家吵吵闹闹,方觉夏心里涌现出久违的暖意,好像回到了出道时,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努力地呈现最好的舞台,除了某个人以外。 视线瞟开,电梯金属内壁映射出裴听颂的身影,他半低着头,像是在出神。 在方觉夏的记忆里,裴听颂来的时候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事实上他对空降并没有太多意见,总归是队友,他也是正常相处。 可当时的裴听颂实在不服管,就因为他有次练舞时态度不端,从没发过火的方觉夏和他起了冲突。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发生矛盾。两个年轻小伙打起来,旁人拉架都拉不住。 [你以为我就是想来这当什么爱豆吗?练什么练!我跟你这种费尽心思想上位的人没什么话好说!] 听到这句话之后,方觉夏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还挺友善的裴听颂后面会态度转变。 但他当下并没有气恼,异常冷静。 [听说你想当嘻哈歌手。] 早在裴听颂进公司第二天,他在美国十几岁混地下被父母强行送回中国的事迹就传得人尽皆知,大家多少也听说他是被他姐押到星图这种小公司,大概是为了让他尝尝混娱乐圈的滋味。 无论是初衷,还是方式,都和他们这种辛苦拼来的不一样。 [梦想这种东西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能实现和不能实现。] 方觉夏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 [我跟你这种幼稚还带着偏见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个谣言缠身的偏执狂,和一个傲慢嚣张的叛逆者,人生轨迹本就应该背道而驰。可偏偏阴差阳错狠狠撞到一起,一场相遇变成两年都无法修复的事故现场。 谁也不屑去了解谁,反正只要能保持安全距离,总能维持表面和平。 “对了淼哥,”出了电梯,裴听颂道,“你们先练,我得搬家。” “搬家?!”凌一眼睛一亮,“搬回宿舍是吗!今天?” 裴听颂点头,“明天,强哥催了我好久,毕竟要录团综。” 方觉夏凝视他的侧脸,巧的是与此同时他也回头,对上眼神。一切都很巧妙,就像他们之间的第二次正式交集也和“潜规则”有关,偏偏被他知道,偏偏由他出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偏偏,他们会这么一直毫无交集下去,或许到团队解散的那一天都是如此。 裴听颂笑起来,平白透着股恶童感,“看来不是每个哥哥都欢迎我回家啊。” 听说许多杀人凶手都喜欢回顾犯罪现场,以寻求某种快感。奇怪的是,他始终以为裴听颂才是这样的人,可此时此刻,自己这具平淡身躯似乎也分泌出某种催生快感的神经递质,仿佛在期待什么。 安全距离一旦被打破。 这场事故又会惨烈重演吧。 “欢迎回来。”方觉夏微笑。 匿名爆料 自从他们因为机场视频上了热搜,讨论度就一直高居不下。程羌找到方觉夏,让他好好营业一下自己的微博。 事实上,Kaleido的每个人出道时都运营了微博。方觉夏自身的热度加上师兄团的帮衬,一辑最初反响也不差。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可以好好地接住师兄团的东风时,某匿名论坛忽然出现一个帖子,名字是[fjx当初如果不被踢出AS,现在已经是天团的top了吧,真实孽力回馈]。 楼主自称是AStar的前练习生,将事件始末说得有鼻子有眼。 [fjx是跳舞进的As,不谈能力光是那张脸就是一骑绝尘,被某高层(不是一把手)看上,跟了一段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公开吵了一架,摔门就走(这件事很多练习生都知道),第二天就被赶出公司了。当时离翘团出道不到半年,他本来都是明面上的C位了,teaser也拍了歌也录了。搞不懂为什么要作死。现在出道了不也是跟翘团对打?哦不,辱翘了,糊卡配不上。] 翘是AStar出的七人男团“七曜”的粉圈外号,因为是大公司的种子团所以早期一直备受关注,出道也是顺风顺水一炮而红,粉丝无数。七曜比kaleido早出道一年,可因为方觉夏特殊的练习经历,这两个本不在同一起跑线的团有了关联,所以总是被拿来比较。 [fjx这么牛的吗?预定C位都可以被踢出去,这得是有多作啊。] [讲真,说卡是翘对家的都是登月级碰瓷,翘可是正统大公司出身的天团预备役,人奔着登顶去的。一个小公司野鸡团怎么好意思对标翘啊?] [煮熟的鸭子都飞了。不过讲真他的颜确实能打,爱豆颜值天花板了,我要是金主高层我也包养他。翘现在的门面真的路人脸。而且风景线的粉色胎记太勾人了,禁欲系美貌小作精也挺好吃的,可惜出道之后搞了个什么禁欲系冰山脸人设,没劲。] [合理猜测,没准儿是fjx狮子大开口把高层惹毛一气之下让他滚蛋了,哪儿那么多真爱啊,男的都是得到之后就腻了,天仙都没用。] [这个团真够乱的,空降一个关系户就算了,现在连唯一一个还算是正统练习生出来的也被曝光性丑闻。糊卡真是永世不得反身了。] [哈哈哈怎么楼里都直接默认是男高层潜规则fjx啊hhh] [笑死了,fjx这种炒作手段可以啊,以后可以捆绑七曜吸一辈子血咯,美滋滋。] [过段时间会不会爆出视频啊,感觉这种事都有大招在后头] …… 一时间,爆料帖被顶到首页,挂了两天,其他社交网络也传得沸沸扬扬,微博营销号孜孜不倦搬运着。 第三天的时候甚至流传出方觉夏离开As前录制的七曜出道曲片段,他的声线太特别,根本不会认错。泄露的音源直接坐实了他曾经是七曜出道预备役的事实,让这场“潜规则”之说愈演愈烈。 哪怕后来星图发律师函,发公告澄清所谓的潜规则爆料,也都无济于事。 互联网世界的造谣成本低到可怕,表达者只需动动手指,听信者也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大家都爱狗血淋漓的八卦,倾向于将漂亮皮囊与肮脏交易挂钩,没人在乎一个新人给出的真相。 那时的kaleido掉了好几个代言,演出也被取消。许多“路人”将这总结为成也方觉夏,败也方觉夏。 他原本什么都不怕,却被这句话戳断脊梁。 可那个时候他的队友和公司也没有放弃他,他也不想放弃。这种丑闻很私人,也没有太多人会主动向他求证,但成员们都很贴心地避开这个话题,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的真伪,只是想继续维护这个团体。于是方觉夏也只是远离了社交网络,将账号交给公司全权负责。 说来也好笑,连微博小号都没有的方觉夏几乎放弃了社交网络,和人联系都是短信电话,凌一经常吐槽他村没通网,信息滞后。 这办法虽然笨,但也让方觉夏缓了过来。他这个人的行为逻辑很简单,是一种单向的不计成本的前行。就像棵树,只有生长这一个目标。哪怕修剪掉他的枝叶,砍断他的分叉,只要他还是向上生长的,就没关系。 不过现在让方觉夏重新回到社交网络,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能让小文帮我营业吗?” 小文是他们团的助理,平时都是他代替程羌给他们打点上下,只是最近休假回了老家。 “那也不能总让小文给你弄,这样,你先把微博下下来登上去,看看粉丝留言也行啊。”电话那头的程羌似乎又被其他什么人给叫住,“哎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忙了。” 电话挂断。方觉夏盘腿坐在练习室的镜子前,拿着手机想了好久,终于重新下载了微博。 正在这时候练习室的大门被推开,凌一飞似的冲进来,手里还举着个甜筒,“觉夏!”方觉夏天生性子有点慢半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凌一就已经看到了他手机屏幕。 “你要回归微博了!” 于是,原本还打算做一阵子心理工作的方觉夏就这么半被迫地重新登录了自己的账号,在大家的怂恿下。 老实说,他心跳得明显快了,原来时隔这么久也还是会紧张。他几乎能回想起一上线满是谩骂声的时刻,那些字眼就跳动在他的眼前,如同狂舞的蜂群。 “欸,卡了。”凌一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江淼重新点开自动退出的微博图标,“大概是缓存的信息太多?” 微博界面再一次打开,果然验证了队长的猜想。消息界面整整一片红,评论和未关注人私信囤积了无数条。 贺子炎笑说,“小文也就休了三天假,消息这么快就爆炸了。看来觉夏哥的热搜还真是实打实的。” “快看看写了啥。”路远的脑袋直往方觉夏跟前靠,挤得凌一都没地儿,“哎哎哎,老铁你蹭着我冰淇淋了!” 拿着小小一方手机,方觉夏吸了口气,点开了评论区。 [啊啊啊啊啊觉夏哥哥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热搜使我快乐!让我找到了神仙小哥哥!] [在b站看了你的舞蹈剪辑!真的太有张力了!好久没有被爱豆圈粉了!] [为什么您长得这么好看,连胎记都是加分项!您是女娲娘娘精雕细琢的而我是小泥点子55555] [想看您新鲜的自拍!求求了救救孩子吧!] [看自拍加身份证号!感觉哥哥微博全是广告都没有日常,想看日常!] [哥您知道您的声线多特别吗?我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心仪的一点都不油腻也不做作的清冷少年音了,还自带混响自带空灵的空间感,太棒了呜呜呜音饭疯狂哭泣!!您就是真正的音色流氓!以后能不能多上一些唱歌节目啊,直播唱歌也可!] [jxgg我是最近才喜欢你的,因为看到热搜觉得你好好看多搜了一些就入圈了。看到您以前的舞台还有综艺,真的发现了宝藏!感觉自己来得太晚了呜呜呜,哥哥对不起!] [什么时候回归呀,想哥哥了!我们卡团要好好的啊!] [快过年了。许愿觉夏哥哥今年平安健康,能有属于自己的舞台。] 看到这一句,方觉夏的心不由得颤动了。 翻不完的评论,数不尽的赞誉和鼓励,还有大篇大篇的私信关怀。这些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云雀,叽叽喳喳可爱地朝他飞来,将他淹没在柔软的愉悦中。 “我们一起拍张照吧!”凌一提议。 当下方觉夏是支持这个提议的,但很快意识到还差一个人,下意识抬头移动视线。江淼很快察觉到他细微动作里表达的含义,于是笑道,“我这里有一张上次我们参加拼盘演唱会后台的合照,小文抓拍得挺好看。发给你?” 心里有点惊异于江淼的细微心思,方觉夏点点头。 这种时候如果发五个人的自拍,肯定会被发散,哪怕事实就是某人刚好不在。 “你把微信也下回来吧。”贺子炎道,“不然队长还得给你发邮件。” “对!” 于是在凌一的指使下,方觉夏把所有之前删除的社交网络又一一下回来,登录好,然后保存了江淼发来的照片。 他们六个穿着同色系的演出服聚在后台补妆,刚好自己的脸是面对着镜头的,裴听颂视觉上在他的身后,侧着脸让造型师整理大衣,难得显得乖巧。 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文案,在做这种事上他实在生疏,所以方觉夏只上传了照片。 这张照片成了扇新打开的窗,春风一阵,他再次被铺天盖地涌入的小云雀们击倒、淹没。 可爱的东西果然会让人产生愉悦感。 “哇,这才几分钟就破万转了。”凌一有些惊讶,以前可从来没有到这种程度,“你真成流量了觉夏。” 他正想否认,路远先说,“你没看小裴最后一条微博,那留言多的,连带着我们几个的都变多了。” 贺子炎揽住凌一的肩,“流不流量先放一放,你得先跟我去录demo了。”说完他看向队长,“淼哥,你拿了琴吧。” 江淼点头,又对路远道,“刚羌哥说你约的舞蹈老师快到了,去十楼等他吧。” “哦了。”路远爬起来抖了抖衣服,“开工啦。” 看着大家各有活干,方觉夏慢半拍发问,“我呢?我跟子炎去录音吗,还是跟远哥。” 可他们俩全都以一时半会儿不需要他为由拒绝了。 “有个地方还真需要你。”江淼的下垂眼笑起来更明显,“你得回宿舍,说是一会儿制作组会过去安摄像头,帮大家看着点儿吧。” 最后方觉夏拿了最清闲的活儿,回家休息。 洗了个澡,他换上了家居服,把留的有些长的头发扎了个揪,像个苹果梗。回了房,吃了维生素,方觉夏拿出一本厚厚的数独本,翻到还没有做的一页,握笔坐在书桌前认真地思考。 就在方觉夏连续填满了三张数独,情绪极度平静时,他才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门铃声。 糟了,制作组来了。 自觉怠慢,方觉夏立刻放下数独,踩着拖鞋快步出去开门。每次他玩数独时都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听见外面频率愈发快起来的门铃,就能猜想到对方是摁了多久。 看也没看监控屏,方觉夏焦急地跑出玄关开了门,嘴里忙着道歉,“抱……” 可门外却并不是什么制作组,而是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戴黑口罩、抬手正要再次按下门铃的裴听颂。 差点脱口而出的抱歉被他生生咽回肚子里。 “抱什么?”裴听颂无意识挑了下眉,单手扯下口罩塞进口袋,“抱谁?” 二人独处 方觉夏脸上的惊异一点点收回,好像涟漪散开后逐渐恢复的静水。 “没谁。”他简单回复。 “只有你在?”裴听颂的眼睛朝里望了望,他身上透着股从外面带来的寒气,“搬家公司就在楼下,一会儿要搬东西上来。” 还保持着开门动作的方觉夏这才松开手,让开半步,“哦……”然后又想到对方还没上来,于是又往前挪了一步,“多吗?” 他想说需不需要帮忙,可这句话就好像是卡在他喉咙里似的,吞不进去也说不出来。 屋内的暖流涌出来,裴听颂把帽子也摘了,“不多。”他瞟了一眼方觉夏身上雪白、软绵绵的家居服,他好像是猜透了方觉夏的想法,“进去吧。穿这么点儿下去冻死你。” 这不是什么好词儿,但他至少不用下去了。方觉夏挺满意。 不一会儿,入户电梯打开的声音传来,搬家工人很快搬来裴听颂的行李。方觉夏整理了昨天队友打游戏没有收拾的客厅,给他们腾出地方。 他捧了杯热茶靠墙看着,统共搬进来五个大纸箱。观察着他们放下箱子的动作,估摸着每个都挺重。 裴听颂都拿了些什么,方觉夏不禁好奇起来。 “辛苦了。”裴听颂客气道谢。 就在他准备送他们走时,方觉夏忽然叫住,给这三个大叔一人倒了杯热茶,没说话,直接递到他们手中。 “谢谢谢谢。”三个大叔忙接过来,呼呼吹着气,喝得胸膛肺腑热乎乎的,笑呵呵离开。 说好的制作组没有到,宿舍里只剩下他和裴听颂两个人。两年来这种单独相处的时间几乎为零,多少有些尴尬。他盯着这些大箱子,仿佛这些箱子也正盯着他。 “我带你去看一下你的房间。”方觉夏好像终于想到了一句可以说的话,踩着拖鞋绕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贺子炎平时都会锁门,正担心着想试试,没想到竟然打开了。 他知道裴听颂要来? “我和子炎哥一起住?”裴听颂站在他身后,抱着纸箱进房间。 “嗯。”方觉夏给他让开道,房间还挺大,一进门就是一大张工作台,上面是好几个显示屏和midi打击垫,侧过来的另一张台面放的是电子DJ台。的确一看就是子炎的房间。里头阳光充沛,靠着窗子的那头是空下来的,只有一张没铺的实木床。裴听颂把纸箱放下,手摸了一下隔区用的书架。 “你和谁住?”他忽然开口。 方觉夏怔了两秒,“一一。” 他心里想着,如果这时候淼哥或者一一在,或许会带他四处转一转,熟悉环境。可刚好只有他自己,他不太清楚应该做什么,是带着裴听颂参观参观,还是闷声帮他搬东西,或者不理睬回房。 最后一个选项太冷漠,哪怕方觉夏真的想这么做。 干脆就这么做。 方觉夏抬脚想走,谁知裴听颂忽然开口。 “我想看看其他房间。”他脱了外套搁在空床上,里面是件看起来很柔软的灰色毛衣。 算了,毕竟是一个团的。 “嗯。”方觉夏应完声转身就往外走。裴听颂盯着,他的背影被雪白的毛绒衣罩着,后颈修长,尤其从侧后方看过去,像只落单的小天鹅。这令他意外,大概是从没见过在家里的方觉夏,素面朝天又裹着柔软外衣,好像少了点那种不可近观的冷感。 “这是淼哥和远哥的房间。”方觉夏拉开门,这间房逼仄很多,靠近门口的架子上隔着一摞琴谱,窗户那里摆了架古筝,队长当时主动选的最小的一间,还是上下床。不过路远也喜欢睡上下铺,他觉得上铺高高的很舒服。 他不知道怎么介绍,所以显得很沉默。裴听颂被他带出房间,领到客厅和开放式厨房转了一圈,干巴巴说,“大概是这样。” 谁知裴听颂却靠在厨房的流理台,“你的呢?” 方觉夏缓慢地眨了下眼,然后像是默认那样转身,带他去到自己的房间。 总归是住到一起了,今天不看,明天也要看。 裴听颂觉得有趣,他原以为他会拒绝,毕竟他总是在拒绝,但现在竟然这么容易就同意让他闯进私人领域。今天的方觉夏显得格外好欺负。 可那个穿着家居服的家伙也只是打开门,自己都不进去,站在外面客套地介绍了一下,“这间。” 裴听颂才不会错过这种可以侵犯他领地的时机,他二话不说迈步进去,害得方觉夏失去主动权,只能跟在他后头。 这间房比他想象中更加泾渭分明,中间的一排衣柜将两边隔开,朝门口的区域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床品是小黄人,床上还摆着一排小黄人玩偶。凌一是出了名的小黄人爱好者。 裴听颂往里走,朝里的区域像是另一极。很空,全部家具也只有连体的原木色书架书桌,两三个浅灰色矮柜和一张床。墨蓝色的床上是叠成方块状的被子,干净得一丝不苟。 他在心里搜罗了一遍形容词,但发现最合适的描述其实就是他本人。 这一切都很方觉夏。 “我房里没什么可看的。” 他感觉到方觉夏的语气开始出现轻微的自我防卫了。裴听颂忍不住勾起嘴角,走到书桌边,视线被上面巨大的数独本吸引。 “你喜欢数独?” 方觉夏走过去,将没做完的那一页用笔夹住后合上,“无聊的时候会玩一下。” 这让裴听颂有些意外,不过当他视线上移的时候,更意外的东西就接续出现。 “《TheUnityofMathematics》”他凑得更近些,仔细看着书架上的书。 不光是《数学的统一性》,还有《黎曼曲面讲义》、《泛函分析》、《莫尔斯理论》诸如此类数十本数学教材。 其实方觉夏的局促感已经抵达峰值,但由于情绪延迟,他的语气依旧冷静,“很显然,我学数学。” “对,差点忘了。”裴听颂想起来之前听凌一他们开玩笑说起过,说他大学作业比高中还多。也想起方觉夏在数学上的天赋,虽然只是偶尔上一些冷门综艺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没事。”方觉夏伸手试图拽开他,像他上次握住自己手腕那样。 他的手指很长,但是比裴听颂想象中要柔软很多,温热的,轻轻圈住他发冷的手腕。 “去整理你的东西。” 明明是命令的语气,在裴听颂听来却带着点请求的意味。 其实他很好奇如果他继续赖在这里,继续和他对着干,方觉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他能感知到方觉夏的容忍度就到这了,就算是玩儿也得慢慢来。 裴听颂不确信他身上这股子冷淡迟钝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他伪装出来的虚假人设。也许方觉夏就是传闻中可以用出卖身体换取机会的类型,欲望太过明显,所以要用禁欲的形象包裹掩盖。如果是这样,那他的演技未免过于纯熟。裴听颂是真的好奇,甚至奇怪自己过去怎么没有发现和他周旋会这么有趣。 可方觉夏的壳又冷又硬,几乎长在肉上,生剥就有点太残忍了。 所以裴听颂没继续纠缠,任他拽着离开房间。 到纸箱前,方觉夏自然而然松开裴听颂的手腕,挽起自己家居服的袖子,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臂。他帮忙搬了一个大的,发现的确重得可怕。看着裴听颂打开箱子他才知道,原来里面全都是书。 裴听颂没让他再搬,只说可以帮他摆一下书。方觉夏拿了几本在手里,问他应该怎么摆,按字母顺序还是按照年份,谁知裴听颂漫不经心说,“随便。” 随便。方觉夏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词。然后将手里的书一本一本摆上去,他没有按照年份或是首字母,而是按照颜色深浅。 裴听颂把剩下的东西都搬进来,在一边拆封收拾。他的行李总共只有四个大箱子,只有一个是他的日常用品,剩下全是书。 “没带衣服吗?”方觉夏踩着椅子摆好了最上面一排,下来问道。 “我住的地方不远,再说吧。”裴听颂盘腿坐在地上,排着最下面一层。 他们就这么默默无言地摆书,一人一排,直到把这个空空如也的书架都填满,方觉夏有种莫名的成就感,虽然书不是他的,书架也不是。 “剩下的怎么办?”他像个孩子一样发问。 裴听颂把最后几本精装硬壳的大部头抱起来,踩着凳子搁到书架最顶上,摞成摞。他拍了拍手,“Done.”他从小在美国长大,哪怕一直学中文也回国了好几年,但还是时不时会冒出他习惯的英文表达。 方觉夏站在书架前看过去,两个人摆放出来的成品有种诡异的层次感,一层的书脊颜色由浅到深,一层则是深浅交错毫无规律。 “《第一哲学沉思集》、《纯粹理性批判》、《伦理学》、《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看着书架上的书,发现全都是他知识范围以外的读物。 原来裴听颂学的是哲学。 他之前只知道裴听颂本来是在美国念书,像一般那种需要继承家产的公子哥一样念的是管理学,可他后来擅自退学,去申请了另一所文理学院,好像读了父母不同意读的专业。又因为混地下嘻哈圈被抓包,干脆被长辈遣返回国。 可为什么会来进娱乐圈,又为什么会来这么小的公司?这些都只有坊间猜测,因为裴听颂也行踪不定,神神秘秘。大家只知道他最后以留学生的身份考去了P大,以上学的理由拒绝集体住宿,反正他们通告少,平时他似乎都去上学。 现在想想,他们的生活真的毫无交集,除了工作。 “差不多了。” 他见裴听颂准备搬走那个凳子,想帮忙,可一低头不小心撞到书架上,感觉有什么东西晃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一股力量拖拽到另一侧,身子不稳差点摔倒。 一连串的声响,砸在地板上,变成几本倒扣着摊开来的厚厚的书。 这时候,紧紧握住他胳膊的那只手才松开。方觉夏一转头,看见裴听颂地另一只手捂住了右眼,猛地反应过来,“没事吧?你、你撞到眼睛了吗?” 裴听颂捂着不放,小孩儿一样连续摇头,坐到硬邦邦的床板上埋着脑袋。 “是我弄的,抱歉。”方觉夏的愧疚心一下子冒出来,他想到刚刚是自己低头撞上了书架。裴听颂一定是过来拉他才被砸。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裴听颂推开他的手,“是我要把书放上面的。” 说完他又小声嘟囔起来,“抱歉抱歉,每天都是抱歉……” 方觉夏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我看一下。” “不用。”他忽然间任性起来。 就这么磨了一阵,裴听颂以为方觉夏只不过是表面说说,没想到他固执地可怕,一句话重复再重复,像个机器人。 “我看看。” 可他毕竟是逞英雄未果反被砸,自尊心稍稍有那么一点受挫,所以妥协的时候就更别扭,“那你去给我拿个创可贴。”说完他再次强调,“创可贴就行,创可贴。” 但哒哒哒跑出去的方觉夏耳朵就跟堵住了似的,回来的时候拎着一整个医药箱,哐当一下搁在床板上。 裴听颂看着眼前的箱子,又看了看他。 这不是小天鹅,是呆头鹅。 团综直播 “我说了就是蹭了一点,你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 方觉夏像是听不见似的,脸上的表情始终凝着。事实上,刚刚跑出去的时候,他甚至脑补到推着裴听颂进急诊的画面。宿舍里就他俩,万一裴听颂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办,解释不清。解释不清的东西最麻烦。 就算是裴听颂没有三长两短,可万一破相了,自己也脱不开干系。不管怎么说,他们某种程度上也是靠脸吃饭的。 方觉夏啪嗒一下子打开医药箱,尽管裴听颂一直捂着半边脸不给他弄,但他还是自顾自拿棉签沾了碘伏,朝他伸出手。 “你在玩什么病人护士play吗?”裴听颂带着点气,脸也顾不上捂了,一下子抓住他那只捏着棉签的手。 也是脑子发昏,他竟然真的想象到了方觉夏和某个不知名金主玩这种角色扮演的场景。但他脑子里只能看得到方觉夏的脸。 本来是想快点帮他处理伤口,方觉夏前倾了许多,以至于这距离近得过分。 裴听颂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气。牛奶的柔软气味混杂着一点草本植物的清苦,从他白皙的侧颈处向外延伸,软纱似的扑在裴听颂脸上。 “流血了。”方觉夏盯着他眼角。他语气带着轻微的惊异,连带着那双冷冷的眼都睁大了些,仿佛注入了生气,整个人活了起来,“差一点就砸到太阳穴。” 其实挺严重。被精装书书角砸中的地方很危险,在眼角和太阳穴之间,稍有不慎就是重伤。血淌出来,滴了两滴在他毛衣上,逃窜到纤维中。 手腕被裴听颂握得很紧,方觉夏转了转手腕,试图挣开,凸起的腕骨在裴听颂的掌心摩擦。 一抬眼,他瞥见方觉夏的嘴唇稍稍抿起,唇珠陷入柔软下唇,给人一种倔强又柔弱的错觉。 裴听颂松开手,也很快清醒过来。眼前这个人一点也不柔弱,只是生了张会令人产生错觉的脸。 方觉夏默认混世魔王放弃抵抗,于是擦去他脸上的血,又递给他一张酒精棉片,“你自己擦一下手上的血。” 他跳舞很多年,受伤都是家常便饭的事,也早就习惯了自己解决,练习生时期就开始帮其他的朋友处理小伤,不算什么新鲜事。不过方觉夏意外发现,如果凑近看,裴听颂似乎就和平常不一样。 他是整个团里长相最具攻击性的,骨相立体到有种混血感,加上皮肤也白,看起来就更像,也一直有“民间门面”的说法。 裴听颂眼睛的形状狭长,重睑窄而深,眉骨立的角度衬得眼窝很深,右眼的卧蚕中心和眼下有两颗很浅的痣,过去他从来没发现,凑近才能看到。 就是这双眼睛,令裴听颂戾气与稚气并存。因为他的笑并不是从嘴唇发源的,而是眼睛。倘若他眼睛不笑,仅仅是勾动嘴角,看起来就很邪。可如果他眼睛笑了,就成了孩子。 “哎,你是哑巴吗?” 方觉夏停止了外表扫描,回过神,扯开手里的医用胶布,“木头,冰块,哑巴。你对我的形容已经渐近生物化了。” 他说话真奇怪,书呆子。 “你比非生物更死气沉沉。”他自觉说得刻薄,可方觉夏却反倒给了句谢谢,让他无话可说。 裴听颂像个固执的复读机,一直说着贴创可贴就行,但方觉夏偏偏是个听不进指令的坏机器人,给他用最高规格包扎。他手上动作很轻,手掌外缘时不时会轻贴在裴听颂颧骨上,触感柔软。 这毛衣领口太高太紧,令他呼吸不畅,上面滴了血就更想换掉。热气把方觉夏身上沐浴露的香气烘得越发浓郁,裴听颂试图瞥过眼,却不小心看见对方眼角的胎记,那么小一块,没上底妆的时候显得愈发粉嫩,是从皮肤里透出来的颜色。 这好像就是方觉夏身上最生机勃勃的一部分。 “可以了。” 裴听颂迅速收回眼神,摸了摸眼角的纱布。 “小题大做。”他压低嗓子。 方觉夏没听清,收拾医药箱的手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略微睁大,看起来不那么冷,透着点懵懂的迷惑。 裴听颂瞥过眼,“没说什么。”他扯了一下自己的毛衣领口,“我要换件衣服。” 这种小少爷语气,方觉夏一向是无视的,所以他也只是望着他,两人尴尬对视。 “我没带衣服。”裴听颂又道。 方觉夏仍看着他,没动作。 “算了。”裴听颂自知无法沟通,于是掏出手机给贺子炎打电话,“我拿件炎哥的。” 方觉夏收拾了医药箱,回来的时候发现裴听颂还没动静。 “不接电话。”他小声嘀咕,“干嘛去了……” 站在一边的方觉夏盯着他毛衣上那个小血点,快干掉了,有点难受。 “我有一件只穿过一次的卫衣,很大,你应该可以穿。”说完他很快补充,“如果你想穿的话。” 裴听颂最后还是妥协了。那是件灰紫色圆领卫衣,胸口印着一方黑色长框,里面写了行灰白色的字——Meltforyou. 为你融化。 这一瞬间裴听颂想象出这件衣服穿在方觉夏身上的样子,一定不难看,但这行字太违和,太不像他的风格。 他换好衣服出来,配上黑色工装裤有种清爽的少年感。 “正好。”裴听颂扯了扯袖口。其实方觉夏并不矮,一米八的个子在男团里也是绝对的高个,只是裴听颂太能长个儿,空降的时候还在发育期,可那时候就已经184cm,后来又窜了一窜,现在已经188cm,荣升全团最高。 方觉夏没出声,拿了他换下的毛衣放进洗衣机。他心里思考着如何能独自回房又显得不那么冷漠。 正犹豫,门口传来声音。 “觉夏!” 他走到客厅,看见大家都回来了。贺子炎手里拎着两大盒炸鸡,一进来就拿肩膀碰了碰裴听颂的肩膀,“Hey,bro.” 真ABC小裴却用地道中文回应,“我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欸。” “是吗?我看看。” 凌一冲过来苦兮兮抱住方觉夏,“二火不让我吃炸鸡。” 贺子炎翻着手机语带讥诮,“不是我,是你肚子上的肉先动的手。” 路远和江淼走在后头,两个人好像在和什么其他人说话。 “还有谁?”方觉夏问。 “啊,我们跟制作组的工作人员一起来的,”凌一说,“他们今天安了摄像头就要录了,羌哥说正好小裴回来,搞迎新合体直播!” “今天就开始吗?”方觉夏觉得突然,江淼已经带着工作人员进来,他们四处转了一下就开始安装摄像头。 路远手里抱着两大桶爆米花,“强哥说先搞个先导直播给团综造势,都已经宣传下去了。” 贺子炎放下手里的炸鸡,“又到了我们大连市草的主场。” “老铁双击666,yo~”裴听颂忽然插进来。 “你看,”贺子炎拍了拍裴听颂的肩,“连我们海归小裴都知道这个梗了!”他忽然发现了什么,“欸?小裴你脸怎么了?” 方觉夏瞥了一眼,他眼角似乎也有点肿起来,只见裴听颂随口道,“练拳击练的。” 这个人真是奇怪。一面真实到不怕得罪任何人,一面说谎不打草稿,丝毫不脸红。 “觉夏你不去收拾一下?”凌一跑过来一把抱住方觉夏,手臂蹭着他身上的毛毛。他摇摇头,戴上自己毛绒家居服的帽子,笼住大半张脸,“算了,别让大家等我了。” 凌一叹口气,“啊,门面的底气就是随时可以素面朝天,直播都不怵。” 工作人员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把机器安装调试成功,前脚刚走,后脚程羌也来了,身后跟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是这次团综的导演,言谈间看起来很有活力也颇有经验。和导演聊完的程羌来到他们几个面前交代了录制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又把裴听颂和方觉夏叫到一边。 “要开始营业了。”贺子炎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根百醇叼在嘴里。 凌一把他叼着的那根掰了一半飞快吃掉,“我们二火就是真相帝。” 路远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边说一边往他们俩的方向去,“哎需要我提供方案不?我在网上看了好多你俩cp粉的……”还没说完就被队长笑着拽住,“好了你。” 凌一啧了几声,“某市草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 贺子炎面无表情接道,“其实疯狂嗑自家队友的cp。” 两人默契击掌。 “OK!大家准备一下,可以开始了!” 他们的团综结合了人工拍摄和固定摄像机,固定摄像机完成24小时的素材采用,人工拍摄只有某个大家都在的集中时间段,比如现在的直播,但为了尽可能多地提高真实感,摄像组的人也不多。 “直播间开了。” 刚说完,直播间就卡住了,卡成这样这还是头一回。 江淼:“是不是网速的问题?” 路远:“没有啊,我们宿舍网超好的。” 工作人员解释道,“是人太多了,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一会儿等了大约十五分钟。他们把沙发向后搬去,铺了张桌布在地板,吃的喝的统统放上去。大家也都坐到地毯上,几个人吃吃喝喝一阵子,终于看到弹幕顺利涌出来,颜色几乎都是kaleido的应援色克莱因蓝。 [啊啊啊啊啊啊哥哥们我来了!卡到哭5555] [三水二火一一觉夏圆圆还有小裴!我爱你们!] 江淼拍了两下手,提示身边的成员,“我们跟大家打招呼吧。一,二,三。” 坐在一排的六个大男孩同一时间举起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伸开在脸前比出一个K字,元气满满地齐声喊道,“大家好,我们是kaleido!” 打完招呼凌一和路远还自己给自己鼓起掌来,“好!” “再来一个!”凌一越鼓越起劲,“圆圆来个地板动作!” 方觉夏默默抓住凌一激动的小手,拿了下来,给他塞了一个软糖。 [方老师:作为一个冷静的人生活在这个疯子团,我好累。] [哈哈哈哈哈室友cp真的太萌了!你在闹我在阻止hhhh] [觉夏的私服这么可可爱爱的吗?毛茸茸的好想撸哦!] 凌一眼睛尖,“觉夏!她们说你衣服可爱要撸你!” 觉夏眯着眼看显示屏,反应慢半拍。他扯了扯身上这件毛茸茸家居服,语气平淡,“这件什么牌子……这是我去年生日一一送我的,牌子我剪掉了,看不到。” “嗐,她们肯定能get到同款,放心吧。”凌一说。 [啊啊啊啊室友line好真!] [一一超黏觉夏的~清冷宠溺攻x软萌可爱受,好好吃!] 江淼一如既往cue流程,“为了庆祝我们小裴回归集体生活,今天子炎买了很多好吃的。” [每次看卡团集体活动就感觉是三水和二火在带孩子~万花筒幼儿园春游活动开始啦。] [队长今天的黄卫衣好好看啊!] [小队真的好帅!完颜团诚不欺我。] “谢谢二火!”凌一像只小海豹似的拍手,然后飞快掀开炸鸡盒子,却被路远拿筷子敲了一下手,“让你吃了吗就上手?不知道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啊?” “路远内涵我!”大叫一声之后凌一就倒在方觉夏肩上,“我给觉夏吃,他瘦!” 方觉夏没忍住,垂着眼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恰好被分发餐具的裴听颂看见,只觉得陌生。 原来他也是会这样笑的。 [小裴呢?] [黑裤子是小裴吧!完全看不到脸啊hhh小裴快出来让妈妈康康!] “他们叫你。”方觉夏接过餐具的同时,抬头对靠近的裴听颂冷不丁说了句话。见他趁着空档戴了副黑框眼镜,学生气十足。 裴听颂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于是顺势坐到了方觉夏的旁边。一坐下来,他的脸也终于出镜。 靠得太近,方觉夏觉得不适应,习惯性往左移,没成想却被裴听颂伸手揽住腰,硬是把他往右拖过去,两人紧紧挨着。 裴听颂不动声色地收手推了推眼镜,朝镜头笑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小裴!!!!] [欸普陀寺眼角怎么了?受伤了吗?] [被眼镜挡着差点没看见,真的有纱布欸。] [听觉CP合体了!!!截图干嘛!愣着啊!] [草!刚刚小裴是不是搂了一下jxgg!!好攻一男的!] [啊啊啊普陀寺太苏了!我没了!] [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 直播间霎时间被满屏的红色喜字刷了屏。 “Stop.”裴听颂对着镜头隔空点了一下手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斐好帅!] 看到这句裴听颂皱了下眉,无奈至极,“是小裴,裴——不是斐。”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哈哈哈哈哈哈是谁打的小斐!开除粉籍!给爷爬!] [哈哈哈哈我的墙头怎么总是被叫错名字!] [小声对个暗号,说“总是”的妹子是不是某Alpha物理系演员粉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知道,是周自衍的粉丝是吧] 谁知一直看着屏幕的方觉夏忽然抬头,笑了一下,眼角弯出漂亮的弧度,延伸到粉色胎记边缘。 “小裴弃衣从文。” 他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裴听颂不知所以看向他,只见方觉夏的食指从袖口伸出来,在空气中写了一个衣服的衣字。 [我get了!!!把衣字换成文字,裴就变成了斐!啊我们觉夏是什么聪明宝贝啊!] [觉夏不笑还蛮冷的,完全是清冷盐脸,一笑也太甜了叭。眼角弯弯的和漂亮胎记连在一起了啦~] [55555一上来就是一口巨糖!弃衣从文这个梗也太可爱了!冷面笑匠方觉夏!] 裴听颂反应过来,想笑,却又觉得太蠢,于是憋着笑意抿了下嘴角,转过脸面向屏幕摇摇头,沉声说了句,“好烂的梗。”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方觉夏说出小裴两个字,尽管目的并不是叫他。 [天哪来自年下的宠溺!!呜呜kswl!] [OMG葡萄树真的好攻!!憋笑真的太苏了太苏了,我又想到pts拿机票拍哥哥脸的那一幕了!] [哈哈哈葡萄树又是什么鬼啦,裴听颂的外号也太多了点!] [感谢念错小裴名字的那个姐妹,别爬了快回来!] [等等,小裴身上这件卫衣……难道不是觉醒站今年送的生日礼物吗?觉夏穿过一次,觉醒站微博还认证过……] 这条弹幕很快引起掀然大波。 [我刚刚退出去搜了一下觉醒站微博,真的有!是同款吗!!] [就是觉夏的吧!] [听觉isrio!!!!] [小裴这哪是弃衣从文,是穿衣从夏啊!] 游戏惩罚 裴听颂这时候才发现这件衣服的来源,他撑着额头看向方觉夏,眼睛睁大了些做出[你给我解释一下]的表情。 可方觉夏还沉浸在记忆搜索中,久久回神,“好像的确是个站送的。” 绝了这人。裴听颂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强行转移话题,“子炎哥,帮我拿一下薯片吧。” “想吃东西啊,没这么简单。”贺子炎两条长腿一盘,“得做游戏,赢了可以吃,输了有惩罚。” “什么惩罚?”凌一一下子精神了。 路远灵机一动,“亲嘴儿怎么样?” 其他五人:…… [哈哈哈哈哈哈路远老师您会说话就开演唱会!] [Howmadewinds!] [woc亲嘴哈哈哈哈哈!我们小卡团内这么开放的吗?你们平时都在宿舍干什么!] 凌一眯起眼睛捏住路远的脸,“你怕不是gay吧?” 路远反手捏住他的脸,“我是gay你就是0。” “我是凌一!” 路远:“是1还是0?” 贺子炎立刻接道,“是1我不信。” 小裴:“哪儿有1?” 江淼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说下去了。” [小队:我太难了!] [这是什么基佬相声团啊hhhh] [01:三天之内sa了你们] [果然,卡莱多全团无直男。] 江淼又说,“惩罚的话……公平起见,每个人写一种惩罚方式,到时候输了的人就从这里面抽取一个来完成,怎么样?” “好!” [哇哇哇想看大家都是写的什么惩罚!] 导演在镜头后安排,“每个人一分钟时间,来镜头前写吧。写完记得展示一下哦。” 方觉夏脑子里想着惩罚的事,有些出神,忽然间听见大家说起自己。 “先说好,不能做任何关于算数的游戏啊。”路远拿了根薯条塞进嘴里,“不然方老师会把我们按在地上摩擦。” 他这一说大家竟然都异口同声地长叹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该来的还是来了] [人形计算器方觉夏要重出江湖了吗!??] [??新粉一脸懵逼,求科普!] 贺子炎笑道,“我现在都还能回忆起被旺仔牛奶支配的恐惧。” [我就知道!旺仔牛奶梗真的太搞笑了!] 凌一手一拍,在线解说,“来,前情提要,之前我们觉夏参加了一个综艺,b站好像有cut来着。当时有一个环节是算数,就是越来越难的那种,然而我们觉夏以惊人的算数能力赢得了终极大奖,一车旺仔牛奶,没错,整整一车。” [卧槽?一车?] [为什么这么沙雕哈哈哈哈] [早期为了曝光度觉夏真的上了不少奇怪的综艺,抱抱我夏~] “我们喝了多久才喝完来着?”路远插进来问。 江淼想了想,“一两个月吧,那个时候我们回家的唯一指定饮品就是旺仔牛奶。” [哈哈哈哈六个青年聚众喝奶!笑死我了!] [旺仔,打钱!] 贺子炎笑得露出白晃晃的牙,“我记得觉夏那个时候天天拿牛奶炖糖水我们吃。啊对了给新饭科普一下,觉夏是在广州长大的。” [啊啊啊啊啊啊plgg和我是一个地方的!!!我太幸福了!] 凌一作为室友又补充,“但听说觉夏妈妈是北方的。” 觉夏点点头,“山东。” [南北混血的小孩最漂亮了!难怪!] [南北混血是什么鬼啊哈哈哈哈哈姐妹会吹!] 路远摇头,“反正我们后来看到旺仔牛奶就直打哆嗦。” 说起这段往事,裴听颂心里都觉得好笑。当初上那个节目的时候赞助商可能也没有想到那么难算的题会被算出来,所以才设置那种奖项,没想到还真被方觉夏算出来了。 [当时因为这件事觉夏还被黑了……] 看到这句,裴听颂也回忆起当时的事。 那是个小节目,并不红,所以播出时反响不大。不过方觉夏的黑粉倒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嘲他,当时一边倒说是剧本,说他作弊,还特地写了许多小论文,要不是当时裴听颂在场,几乎都要被洗脑。 方觉夏看起来冷淡,但在亲近的人面前他的沉默会更偏向于迟钝。他脸上没太多表情,说话声音很轻,为自己辩护得也没太多底气,“旺仔牛奶很好喝啊。” [啊啊啊啊啊觉夏今天太奶了!果然舞台上不管多A下了舞台就会变得很奶!] [小尾音也太萌了吧!] 裴听颂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说完去找凌一求证,关于旺仔牛奶到底好不好喝的事。 这家伙太奇怪了,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 大家说说笑笑,在江淼的带动下开始准备游戏。写惩罚的时候每个人都各自躲到一边去,方觉夏背过身趴在沙发上,捏着笔想了好一会儿。 他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好的惩罚。 凌一脑子快,第一个冲到镜头前,遮遮掩掩写下了[特调黑暗饮料]六个字,得意洋洋展示给大家看。路远跟他后头,写下一句[模仿录一段土味翻手花小视频] [有惩罚必有特调x] [哈哈哈哈哈翻手花小视频,虾仁猪心啊圆老师!] [圆圆是真不担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淼好心,只写了个[俯卧撑拍掌20组],裴听颂随随便便写下[群发丑照]四个字,轮到了方觉夏,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写什么,眼看着时间就要结束,只好飞快落笔,然后把那只写了“大象转圈”四个字的纸条叠好放到惩罚盒里。 [小队和觉夏是真的天使组啦,完全不会整人] [群发丑照哈哈哈哈哈,葡萄树你还真是19岁!] [我还是比较期待我们火火,毕竟是白切黑hhhh] 贺子炎走上前,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字,然后展示给镜头。队友们被勒令转过去,在此期间不能看屏幕。但等到转过来的时候,发现弹幕还在刷。 [草!还是火哥会玩!!!] [火哥太会了哈哈哈哈哈期待惩罚!] [respect火哥!!!] 是什么惩罚呢?方觉夏好奇的同时还有些羡慕。有趣的人写惩罚都是有趣的。 游戏一组组开始,起初都是简单的你画我猜、猜歌名之类的游戏,可裴听颂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一晚上输了又输。总共六个惩罚,他一个人就做了三个,先是倒立俯卧撑,又是晕头转向的大象转圈,人还晕乎着,又喝了凌一用酱油陈醋蜂蜜芥末香油和牛奶调出来的特调饮料。 “这是给我迎新吗?盼着我入住当天就暴毙吧。”裴听颂咳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团霸也有今天!真是苍天有眼哈哈哈哈] [一一的饮料是有多难喝啊哈哈哈小裴都给自己灌了一大罐可乐了!] [终于有了姐妹们可以get的同款了——小裴喝过的凌一特调饮品!] [你们看风景线的表情哈哈哈哈哈] 裴听颂还觉得反胃,想要再拿点饮料,他伸着脖子望了一圈,面前的似乎已经没有没开过的了。方觉夏虽然生了张冷面孔,但心很细。大家都还沉浸在游戏的欢乐氛围中,唯独他发觉裴听颂在找什么。也只犹豫了两秒,他就将自己面前的一罐橘子汽水推到他跟前。 看到他这个举动,裴听颂扭头去看他。 方觉夏用嘴型告诉他——没喝过。 想到直播前程羌嘱咐的话,裴听颂还是拿起了汽水。本质上他们其实没有多少队友情,所以他也自动把方觉夏的举动当做是“营业”的一种。 [小裴喝了觉夏的饮料!] [穿哥哥的衣服喝哥哥的水,小裴牛逼!] [邪教CP粉就不要腐眼看人基啦,好好看游戏不好吗?] 弹幕一阵狂欢,导演的声音再一次出现,“那就开始最后一个游戏。你们自己抽吧。” 说着,工作人员拿出游戏盒子。裴听颂见了放下汽水,袖子一撸,“我抽,前几次都他们抽的。我一直输肯定是因为这个。” 贺子炎笑起来,“因为什么?因为哲学吗?” [hahahaha火哥绝了!少年学哲学吗?] [哈哈哈哈小裴哲学梗日常被cue] 凌一:“就不让你抽!” 江淼抓住凌一的手,“你让他抽吧。” [哈哈哈我发现三水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你别……了”和“你让他……吧”,操碎心x] 路远无聊跟着音乐做手臂popping,“对啊,不然他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游戏黑洞的。” “谁说的,我玩游戏厉害得很,是这些低能游戏配不上我。”裴听颂脸上的表情十分挑衅,可在方觉夏眼里,拖长语调强调[厉害得很]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臭屁小朋友。 “那不然这样,我们让你抽。要是这次再输在你手里,惩罚的时候就叠加上录土味小视频这一项,怎么样?” 方觉夏想笑,路远对小视频还真是执着。 路远精心准备的惩罚到现在都没有用上,心里正扼腕叹息呢,没想到裴听颂自己就撞了上来。 “行。”裴听颂根本不怵,直接把手伸进游戏盒。方觉夏悄悄往嘴里放了一片薯片,眼睛盯着他,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咔嚓,薯片咬碎。 他的预感一向非常准确。 裴听颂性格干脆,手一伸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条,打开后看了一眼。 导演说,“展示一下给大家。” 纸条被翻过来,裴听颂疑惑皱眉,“传糖纸。这什么啊?” 弹幕已经率先疯狂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传糖纸!是用嘴吸住然后传下去那个吗?!!!] [卧槽我之前在别家团综看到过!!!巨高能!!!] [传纸巾也太会了吧导演姐姐牛逼!!!糖纸那么薄等同于没有啊啊!] [woc不敢想象传糖纸的触感,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圆老师和队友亲嘴儿的梦想实现了圆老师] 决胜一击 看着像是开了倍速一样飞快滚动的弹幕,六人哭笑不得。 “裴!听!颂!”凌一摇晃着裴听颂的肩膀,“你看你抽的!” 江淼和贺子炎没说话,同时扭头对视了一眼。 [卧槽水火的对视好微妙!为什么一听说接糖纸就对视~] [水火柜门摁不住了!不愧是听觉cp横空出世之前卡团队内第一CP,真的自带那种成年cp的气氛……] 方觉夏很久没有看到过直播间这么热闹了,所以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 用嘴传糖纸?这算是什么游戏。 路远笑得滚到地上,“裴听颂哈哈哈哈,普陀寺开过光的金手指!” “笑什么,你不用做吗?”裴听颂忍住翻白眼的心。 “我做啊。”路远爬起来,“我跟你说土味小视频你今天录定了!” 裴听颂挑了下眉,“做梦,我这次绝对不会输。” 导演此时开口宣布了规则,和弹幕里说的一致,就是成员们用嘴传递玻璃糖纸,最后一位成员需要在接住糖纸后停止三秒才算成功。 “好了,现在安排顺序。” [啊啊啊顺序!我开始激动了!] [老天保佑不要拆听觉不要拆听觉!!] [水火水火水火水火!!] [一带一路!!一带一路必须在一起!!!] [方圆!方圆!!!] 弹幕已然变成CP乱战,刷都刷不过来。 导演组再次拿上来一个盒子,里面放了写好数字序号的六个球,“抽出来之后排排坐好哦。” [排排坐,亲嘴嘴。] [哈哈哈哈排排坐亲嘴嘴的是魔鬼吗?!] [好优美的中国话!] 大家依次摸球。江淼摸出个2,轮到贺子炎,他摸出球像赌王看牌那样谨慎挪开手指,然后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火哥不是1就是3!!!] 贺子炎将球的另一面对准镜头,果然是1。 [二火:没错我就是1] 盒子轮到凌一手上。 [我们凌一是0还是1呢哈哈哈哈] “3号!”凌一抱住江淼的胳膊,“啊我挨着淼淼!” 路远撸起袖子拿着仅剩三个小球的盒子晃骰子似的晃了老半天,最后极其谨慎地摸出来一个球,“见证我是不是电灯泡的时候到了!” [哈哈哈哈圆老师真的不是听觉cp的官方后援队队长吗!] 方觉夏隐隐有些担心,如果路远不把他们俩岔开,这游戏就真的尴尬了,和其他成员传糖纸当然也尴尬,但总好过裴听颂。明明几天前他们还维持着长达两年的冷战,现在却要玩这么亲密的游戏。 世事难料。 “我俩一起抽吧。” 导演忽然开口,“路远很懂制造节目效果嘛。” [哈哈哈哈哈东北老哥牛逼] 小裴耸耸肩,“Fine.”两人同时把手伸进盒子里,拿出球。公布数字之前,路远突然正经,连嗓音都压下来,“讲真,我还是想和觉夏传糖纸。” 裴听颂冷笑一声。 [啊啊啊这种两攻争一受的既视感] [这个冷笑好A!] [喂方圆cp里方老师是攻吧,一米八盐脸不是开玩笑的] [呜呜呜呜呜方圆女孩头顶青天!] 已经定下顺序的凌一拆了包奶糖分发起来,方觉夏接过一颗塞进嘴里,奶糖浓郁的甜味在嘴里弥散开。 [然而性冷淡门面大人毫不care这场战役,愉快吃糖。] [觉夏这张脸我要是跟他接糖纸可能会猝死5555] [小裴你给妈妈争点气!] [小裴你非了一晚上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欧气啊!一定要和漂亮宝贝传糖纸!] “来来来,一起公布。”路远倒数三下,两人同时伸出手将球上的数字面对镜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裴是5!!!] [好的,4号男嘉宾错失和漂亮宝贝接吻的机会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听觉要来了!!我先下楼跑十圈冷静一下!] 弹幕简直疯了。 方觉夏一向后知后觉,意识还处在游离状态,没搞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jxgg真的是卡团冷静担当,真的毫无波澜] [哈哈哈哈方觉夏从来没方过!] [jxgg真的好漂亮,穿这身家居服戴着帽子像个安静的小白兔] [啊我酸了,想魂穿pts……] 直到江淼象征性把最后剩下的六号小球塞到他手里,他才突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是最后一棒。”江淼说。 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 毛茸茸的家居服帽子罩着他发晕的脑袋,脸颊升起出现不正常的热度。 “等等……”他倒退一步,对着凌一低声问,“是裴听颂传给我吗?” 凌一假模假样地抹了抹泪水,鼻子一抽,深深点头。 怎么会这样? 方觉夏灵魂开始出窍。 其他几个成员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按照顺序依次坐好,他自动被排到最后。贺子炎举手提问,“站着会不会比较……方便?”他犹豫了一秒如何措辞。 [哈哈哈哈方便这个词太妙了!] [搞成人爱豆其乐无穷!!] 谁知导演居然欣然同意,“可以啊。” 于是六个大男生就这么站成一排,等待游戏开始。 路远凑热闹不嫌事大,“从谁那儿断了谁录土味视频啊!” “圆老师,像您这么执着的男人现在真是不多了。”凌一吐槽。 路远:“别爱我,没结果,除非手花翻过我。” 贺子炎笑道,“没准儿小裴的花手摇得比你好。” 裴听颂耸肩,“Anyway,我要输了就不姓裴。” [哈哈哈裴听颂的胜负欲真的!] 工作人员拿出一张手掌大小的彩色玻璃糖纸,递给排在第一位的贺子炎。 “这个糖纸还怪好看的。”说完贺子炎转过身,为了尽可能减少传递失败的可能,他直接缩短了和队长江淼的距离。直到近到鼻尖都要贴上,贺子炎才将糖纸贴上嘴唇,吸住凑过去。 凌一:“啊火哥好聪明啊!” 周围开始起哄,江淼深吸一口气憋住了笑意。他堵住耳朵无视弟弟们的嬉闹凑过去,接过贴在贺子炎嘴唇上的玻璃糖纸,一开始并不顺利,糖纸贴得死死的下不来。 “嗷嗷嗷嗷嗷好刺激!!”路远发出鸡叫。 [圆老师真的是腐男吧!] [wodema我鼻血都要流出来了!这他妈就是热吻啊!] 试了好几次,不听话的糖纸终于勉强被江淼吸住,趁此机会他飞快转身,凑近了还没准备好的凌一。 “啊等一下!等!” [啊啊啊啊啊啊强吻!!!!Woc一秒cp我站了!!!] [刚刚水火真的嘴对嘴磨蹭了好久啊我的妈!火哥故意的吧!] [听觉女孩此刻在屏幕面前已经提前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woc我都脸红了!] 凌一叫归叫,但动作出人意料地快,他的嘴唇像个小吸盘似的一下子吸住了糖纸,猛转过身想都没想直接踮起脚抓住了路远的肩膀吧唧凑过去,吓得路远瞳孔都放大了。 “唔?!”路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被一一笑死了] [为什么画风到一带一路这里就变得这么搞笑了哈哈哈] [硬汉猛一!在线索吻!] 路远慌慌张张从凌一的嘴里接过玻璃糖纸,可凌一的手因为紧张忘了松开,害得他只能猛地推开凌一,然后转身面向裴听颂。 [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爱恨情仇!] [圆圆:松开我!我要去找小裴了!] [觉夏此刻冷静得仿佛是一个旁观者kkk] [jxgg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在玩游戏哈哈哈哈,还露出那种乖巧看戏的表情] 方觉夏歪着身子看得入迷,并没有意识到马上就到他们了。和他比起来裴听颂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他吊儿郎当惯了,在这种紧急关头还两手插兜,看起来毫无紧张感,见路远转身他也只是稍微低了下头。 路远似乎是掌握了什么技巧,两个人几乎是一碰上就完成了交接,玻璃糖纸很快就传递到裴听颂这里。 [哇好快!路老师牛逼!] [呜呜呜我的小裴怎么这么帅啊!两手插袋,谁也不爱!]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听觉要来了!!!听觉!!!] [听觉!!!!!!] [我等着听觉的世纪之吻!!!!] 弹幕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突然疯狂起来。 大概是情绪上的延迟,早应该有所反应的方觉夏此时此刻才忽然有了紧张感。心脏开始了奇异的跳动,剧烈得陌生。 仍旧两手插兜的裴听颂转过身,英俊面孔的下半部分被半透明玻璃糖纸覆盖,折射出的绮丽光彩柔化了锋芒。 他在肆无忌惮地闪闪发亮。 客厅灯光穿透他眼前的玻璃镜片,溶进那双充满攻击性的双眼。 不知从哪一秒起,意识的流体开始凝固,一切动作都转变成慢放的长镜头,化作琉璃色滤镜下的蒙太奇。 裴听颂没有迈步,只是侧头,弯腰,就要靠近。 像接吻那样靠近。 方觉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是抵触,可下意识脚就向后退了半步。 这一退,令裴听颂眼里的柔光瞬间消失,被胜负欲磨得锐利。他伸出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敏捷地摘下眼镜,接着一把握住方觉夏的后颈,将企图退缩的他生生拽到自己面前。 也是在这一瞬间,裴听颂的呼吸也乱了。 玻璃糖纸被溢出的气息顶开,离开了唇瓣,轻浮招摇,缓慢下落。 “啊完了完了!” “输了输了输了!” 连方觉夏都断定会输,断定令他困扰的嘴唇相触不会如期到来,惩罚也没落到他头上,照理来说他应该松口气。 可他没有。 真的要输了吗? 谁都无法想象,裴听颂的胜负心有多强。 就在下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裴听颂竟然弯下腰,头微微一侧重新接住了那片脱离的玻璃糖纸,像头伺机而动的猎豹,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分秒之差。他右手擒住方觉夏的后颈,左手捧住脸颊。 身体猛向前倾,方觉夏出离的心魂于这一刻归位。 脆弱薄膜的窸窣声响,被迫相抵的柔软唇瓣,几近骤停的心跳,所有感官体验粗暴杂糅于此刻。 玻璃糖纸蒙蔽了理智。 胜负欲撞出一吻。 喜闻乐见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住。 更别提看着直播还以为传递已经失败的广大粉丝了。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雾草!我为什么没有录屏!哪个姐妹录屏了!我要滚动播放一万遍!] [震撼我全补习班……] [我天我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刚那一幕是什么偶像剧情节啊!!!] [绝了!听觉绝了,热搜预定……] [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小裴太攻了!狼崽子你牛逼!!] [我何德何能被听觉cp搞啊!!!] “卧……”路远彻底惊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在镜头前把嘴边的话打了转,“……去。” 裴听颂忽然间清醒过来,感觉自己某个瞬间好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似的。照理说,他的游戏使命现在已经达成了。 没错,没错。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飞快松开抱住方觉夏的手,离开他嘴唇。 可方觉夏还没反应过来。 他眼睛是懵的,脑袋也是懵的,浑身上下每一处神经都还在迟钝地停驻不前。所以那片糖纸仅仅在他的嘴唇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飘飘摇摇地坠落下去。那轻快的姿态,仿佛对自己所促成的某种结果十分满意。 “哎哎哎觉夏!掉了!” 什么? 方觉夏慌张伸手,最后捉住了逃之夭夭的玻璃糖纸,懊恼又懵懂地看向大家。 没有维持三秒,这个过山车一样的传糖纸游戏最终还是以戏剧化的失败收场。 导演遗憾通知,“游戏挑战失败,传递出现在最后一环,所以觉夏要接受惩罚哦。” [啊觉夏一个人吗?] [我的漂亮宝贝怎么这么惨啊5555] [觉夏是被吓到了吧,这展开谁能想到啊] [一人血书小裴陪jx受罚!!] 凌一看到屏幕上的弹幕也跟着起哄,蹦跶个不停,“她们说得对,就是小裴吓着觉夏了他才忘了吸住糖纸,小裴有一半的责任!” 裴听颂满脸问号,伸手把凌一凑过来的脑袋拨开。 凌一立刻逃离到队长身边,“淼淼!他扒拉我!” 贺子炎又掰开凌一抱住江淼的那只胳膊,“去,扒拉回去。” 路远:“我也同意小裴一起受罚!”说完他双手合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求了!就让我的队友录一次土味小视频吧!” “不是?凭什么?”小裴不服,“没断在我那儿。” 肩负着cue流程重任的江淼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惩罚盒,笑得像个菩萨,“不管怎么说……觉夏你先抽一个惩罚吧。” 方觉夏抬手把家居服帽子脱下来,他认为这是脸颊发热的缘由所在。一言不发地把手伸进盒子里,他没怎么犹豫,从仅剩的两种惩罚里选出一个。 [方老师——卡团情绪的最后底线] [觉夏不是冷静是懵了吧哈哈哈哈,可可爱爱] [求抽中二火的!求求了我愿意以凌一下辈子的身高来换!] “小视频小视频小……”路远扒到方觉夏肩膀前念念叨叨。 打开纸条,方觉夏将写有惩罚的一面对上镜头。 上头洋洋洒洒写了一行:队内挑选出一位成员一起关进衣柜,两人独处五分钟。 [啊啊啊啊啊啊是火哥写的惩罚!] [二火太牛逼了!卡团有您了不起!] [卧槽卧槽!!卡团真的全员助攻!!] [衣柜!我的天绝了!] [卡莱多你们改名基佬多吧,这么gay的惩罚都能想得出来哈哈哈哈] [众所周知,卡莱多无直男。] “啊!!我的小视频!泡汤了!”路远抱头蹲在地上,“我都找好了要模仿的了。” 裴听颂的眉毛都挑了挑,“那不如您自己来。” 路远一下子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领,“那就算了。” 凌一看到直跳脚:“啊啊啊觉夏你选谁!?选谁?” 方觉夏正为难,江淼提议,“不如选传递给自己的人。” 路远立刻向着裴听颂做出请的动作,“我同意!请您入柜。” 凌一已经笑到在沙发上打滚,“哈哈哈五分钟后记得出柜哦!” “你们在说什么?!”裴听颂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今晚的迎新之夜走向越发奇怪。不敢等他想明白,凌一和路远就开始推他的后背把他带到房间里。凌一大喊,“觉夏的衣柜大!去我们房间!” “等等,不是……”裴听颂莫名其妙,“我又没输,凭什么我也要进去,我不去。”说完他又指着方觉夏,“你也不许去。” 我可是帮你摆平了大·麻烦的恩人。 可还没等方觉夏说话,贺子炎就抢先打碎他的白日梦,“那不行,觉夏抽中了我写的,规则当然是我定。”说完他相当霸总地挥了挥手指,“把老六押进去。” “喳。”凌一和路远异口同声,架着全团最高的小裴生拉硬拽带去了觉夏房间。江淼在后面笑个不停,回头看了一眼觉夏,“你不想进去吗?” 方觉夏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可游戏输在他手上,他又偏偏抽中了这个惩罚,比起和裴听颂关在一起,他倒宁愿录个翻手花的小视频。 “可以换个惩罚吗?”方觉夏问。 [觉夏是不好意思吗哈哈哈] [天我要是觉夏我现在肯定还蒙着,太刺激了这] [我们漂亮宝贝真是惨,被掐着脖子亲了还要受罚kkk] 江淼笑出了声,“那我可做不了主。”说完他还似有若无地看了眼工作人员,“要不你再纠结会儿,没事儿大家会等你的。” 这句话一说,方觉夏心里[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动力机制就被触发了。他无声叹口气,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弹幕此刻已经糊了满屏。 [啊啊啊啊啊啊啊礼成,送入洞房!!!] [恭喜两位新人!!百年好合!!!] [999999999999999] [woc我点进来的时候没觉得会这么精彩x] [卧槽这个团的直播太刺激了kkk有生之年可以亲眼见证出柜哈哈哈哈] [觉夏真的冷萌冷萌的,脸上无表情但还是乖乖听话进去了] 工作人员扛着机子进去,衣柜门打开,两个人的手机都被迫上交。方觉夏脱了拖鞋自觉钻进黑漆漆的空间里,可裴听颂几乎是大喊大叫着被路远和凌一扭送进去的。 门砰地一声关上。 工作人员隔了一段距离,镜头里只能看到紧紧关着的柜门。 凌一的声音传来,“你俩别想着偷偷出来啊,外面有摄像大哥,全直播间的人都盯着你们呢。”说完他拉着路远,“走,咱们正好歇五分钟吃东西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柜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上面挂了许多短外套,两个人只能面对面屈膝坐下,四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只能以憋屈的姿势弯折。 柜门关上,这个四四方方的黑暗空间被门缝中透出来的一缕光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两个不相交的磁场。 裴听颂本来就输了一晚上,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不输在自己手里了,结果居然还要陪着受罚,这是什么道理。 他想发泄,更想直接出去,可摄像头就在外面。 受罚就算了,还是和整个团最貌合神离的家伙一起关在这里。不用说,这个衣柜一定是方觉夏的。这里的气味和他身上这件衣服一模一样,一股挥之不去的冷调香气。就是那种刚从冷柜里拿出的一支雪糕,拆开包装后那种扑面而来的冷冰冰的气息。 连香水都和本人一个调性。没温度,没情绪,寡淡又冷漠。 比起处在狂躁边缘的狼崽子,方觉夏对于处罚倒是淡定多了。他屈起右腿半蜷身子,下巴抵在肘弯,侧着头静静盯着关上的衣柜门。五分钟,三百秒,并不算长。 他从小就是一个爱发呆的小孩,发呆的时候最经常做的事就是数秒数。他的心里藏着一个小小的钟表,滴答滴答,每一秒钟都清晰可闻。 在方觉夏看来,所谓的难熬不过是人们自己附加在时间上的情感因素在作祟。在他心里那个转动不停的钟表里,时间永远客观直接,没有任何感情会干扰它的运转。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剥离时间与情绪,无论是难过还是喜悦,时间的速度永远恒定。没有一瞬即逝的飞驰,也没有度日如年的煎熬。他的内心因精确而平静,无论发生什么。 此刻也一样。只要和往常一样数下去,他就可以忘记这是某种惩罚。 本来他们可以安静地度过五分钟。可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打破这种平衡,也叫停了方觉夏心里的小时钟。 他稍稍抬起下巴,侧头望向黑暗中的另一个人。 “看什么?”裴听颂压低声音怕被外面的摄像录进去,语气凶狠,可帅不过一秒,肚子又叫了一声。他飞快低下头,手下意识捂住肚子。 方觉夏脸上虽然没有太多情绪,可人却转了过来,不再盯着衣柜门。他知道裴听颂一晚上几乎都没有吃什么,会饿是必然的。如果换做是以前,他一定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那样,反正五分钟是饿不死人的,这一点他很明确。 但裴听颂的确是被自己抽中的惩罚连累了,这一局他没有输,他甚至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想要赢。 黑暗中,方觉夏伸手在自己的家居服口袋里摸索。之前凌一在玩游戏之前给他递了一颗独立包装的糯米糍,后来游戏开始来不及吃,印象中他好像随手塞到口袋里了。 果然,他从口袋里找到这一点意外囤积的口粮,将它拿了出来。 “伸手。”方觉夏的声音在黑暗中出现,轻而缓,“我这只有……” 裴听颂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于是没好气打断,“干嘛?还嫌自己害我不够惨吗?” 可话刚扔出去,就感觉对方噤声了。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好像黑暗的另一头其实躲着一个小动物,只要吓唬一句,他就待在原地不敢动。 他心里腾升出一丝丝愧疚感,就一点点。 不过没过几秒,一切就和裴听颂脑补出来的画面产生了偏差。小动物不仅敢动,动静还不小。沉沉的黑暗里他看不清方觉夏做什么,只是忽然间感觉到一双手摸索上来,令他措手不及。 方觉夏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于是直接伸手过去,想把手里的小零食给他。可他什么都看不到,衣柜门缝透出的那么一点点光可能对裴听颂还有点作用,对他完全形同虚设。方觉夏半跪在衣柜底板前倾过去,伸开自己的手像个盲人那样摸索,这种无所顾忌的时刻对一向克制小心的他来说十分少见。 指尖触到棉质上衣,隔着衣服摸到骨骼,他在脑海里描摹着手指的反馈信息所构成的画面。 “你干什么?” 清晰分明的骨线,再往右就是领口了,他甚至不小心蹭到了领口边缘裸露的皮肤。大概是肩膀,方觉夏心想。他的手顺下来,目标是对方的手。可沿途的过程中他细长的指尖滑过太多地方,譬如裴听颂的胸膛,还有胸口“meltforu”的字样,又或者是他收紧的腰腹,再往下。 “喂。” 裴听颂的声音很沉,沉得径直落到方觉夏心里,就在他以阻拦的方式握住方觉夏肆意摸索的那只手的时刻。 下一刻,裴听颂就使了些力气,把本来就靠近他的方觉夏拽得更近。 时间的确是不客观的。在这一刻它就无限放缓了速度,以至于在方觉夏越过门缝投射的微弱光线时,裴听颂能清晰看见他眼角粉色胎记,黑暗中闪现,越界,然后再度消失于黑暗中。 方觉夏跪得不太稳,一扯就被扯到他面前,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他不知道有多近,只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 藏在心里那个万无一失的小小钟表咔的一下,忽然失灵。 黑暗感官 方觉夏的时间乱了,所以他也乱了。 “给你。”他匆忙将糯米糍塞到裴听颂手上,然后强行扭开自己的胳膊,回到原来属于他的那一半空间。 现在还有几分钟?他试图往前推算时间,可越算越乱,错掉的秒针好像怎么都卡不进去的拍子一样,追都追不回来。方觉夏只能选择放弃,他将后背抵在柜子的内壁,手脚尽可能收回,好像这样就是安全的。 但他的小钟表坏了,他没了冷静稳定的底气。 老实说裴听颂有些莫名,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捏了捏手里的糯米糍,包装袋发出塑料挤压的细碎声响。 方觉夏的知觉系统总有延迟。他的感知迟缓,就像之前在传纸游戏里,他也只是被裴听颂迅猛的攻势惊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突然间,寂静的衣柜里出现包装袋窸窣的声响,这好像触发了他感知系统的某根神经,一瞬间把他拉回到胜负欲爆棚的游戏现场。 玻璃糖纸摩擦的声音,迟到许久之后,开始在发红的耳畔沸腾起来。 时钟失灵就罢了,现在连知觉都开始错乱。 原来方觉夏是要给他零食。裴听颂这时候才搞明白对方的动机。 那直接说啊。 对了,一开始方觉夏是要直接说的,只不过被他阻拦了。 外面传来队友们在客厅吵吵闹闹的声音。 裴听颂心中无力,本来自己也应该是其中一员才对。 “这个就想打发我……”他很小声说。 谁知黑暗中另一头方觉夏却抢先道,“那扔过来,还给我。” 他试图趁机撤回自己给零食的举动,尽管语气显得有些冷淡。 “做梦。”到他手里的东西就没有还回去的。他直接用牙咬开包装,将里面柔软的糯米糍挤出来凑到嘴边。 触到嘴唇的瞬间,熟悉的软糯触感令裴听颂有一瞬间的出神。 明明在游戏过程中丝毫没有任何异样情绪产生,只是单纯想要赢。 可现在他的嘴唇好像过了电,被这颗糯米糍勾起奇怪遐想。 谁也看不到的黑暗里,裴听颂的喉结慌乱地上下滚动几下,然后一口吞掉了这个小小软软的东西,并且暗自发誓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吃糯米糍了。 即便如此,传糖纸那一幕的画面还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周遭越是黑暗,那个瞬间方觉夏眼睛里闪烁的光就越是明亮。 黑暗是情绪的培养皿,寂静则是感官的放大镜。 出于某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心理,裴听颂只想打破这种沉寂。他伸开有些酸麻的腿,碰了碰方觉夏,“哎。” “我没有名字吗?” 方觉夏并不是故意要为难,只是不带感情色彩的一句询问。事实上他早就习惯裴听颂的肆意妄为,对他而言长幼顺序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在这个瞬间,他就是觉得很奇怪,一切都很奇怪。 裴听颂喉咙一哽,本来是想问他还有没有吃的,可现在遭到冷淡反击,骨子里的作恶习性卷土重来。 “你又叫过几次我的名字?”说着,他试图获得这个冷淡家伙的注意,于是靠近更多,膝盖屈起顶开方觉夏并拢的双膝,强制性发号施令,“喂,看着我。” 故意压低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压迫感。他的膝盖骨恶意用力顶着,拨开他的腿,甚至踩在他大腿上,“你根本都没有在看我吧?” 方觉夏直言,“我看不到。” “那我可不管。”裴听颂的语气更加顽劣,透着点笑意。就在他准备做出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衣柜的门忽然间被打开了。 光线猝不及防闯进来。 “当当当当!出柜吧!”抓着衣柜门的凌一身后站着摄像师,一开始他都没看清,可下一秒他就发现缩在衣柜里的他们俩姿势有些奇怪,尤其是裴听颂的腿…… 站在凌一旁边的路远幸灾乐祸道,“远哥很欣慰,看来你们俩这五分钟相处的很好嘛。” 浸在黑暗里的眼睛忽然间重新回归到光明总有些不适应,方觉夏眯起眼睛低下头,裴听颂伸手挡了下眼,也很快收回自己放肆的腿。 当然,这一幕也被第一时间记录到直播间。 [才五分钟我就想死你们俩了!!快让妈妈康康你咱们在搞什么!] [哈哈哈哈01笑死我了出什么柜啦真是]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捉奸现场!!!我晕了!] [葡萄树你的脚踩在哪儿呢!] [woc你们俩这个姿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衣柜里没有摄影师!我恨!] [这一幕好有那种扫黄大队直击现场的既视感hhh特别是觉夏认罪伏法的低头] [啊啊啊啊错亿!!我要看衣柜play!!] [出柜了出柜了出柜了] [今天就是我们听觉的出柜纪念日!] 裴听颂先走出来,嘴里念叨着憋死了。 “刚刚我们在外面又玩了一局,然后路远输了哈哈哈!”凌一说起来就笑个不停,“他自己录了翻花手小视频!” 方觉夏这时候才知道说摄影师在外面是骗他们的,衣柜外没有人。 他的心跳得有点奇怪,不符合平时的身体规律。他把这归因于密闭空间的缺氧。 “饿死我了,”小裴一出去就开始觅食,“一晚上都在受罚,快给我点吃的。” 凌一拿起沙发上拆开的包装袋,“哎吃这个,糯米糍,可好吃了。”说完他就拿出一个朝裴听颂扔去。 这个小小的糯米糍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到达裴听颂怀中却变成了烫手山芋,反应剧烈,“我不要这个。”说完他就随手扔给了贺子炎,贺子炎一下子没接住,糯米糍从他的手臂弹开,好巧不巧落到了方觉夏手里。 看到这一幕,裴听颂别扭地走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刚刚还有半袋薯片呢?” 方觉夏低头,盯着瘫在自己手心的可怜糯米糍,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地拆开袋子自己吃掉了。 “好吃吗?”凌一把他拉到沙发跟前,“这是我买的。” 好吃是好吃…… 方觉夏抿了抿嘴唇,又松开。他把透明的彩色塑料包装袋攥紧,塞进家居服的口袋里。骤缩的包装在那个毛茸茸的小空间里慢慢回弹,发着细微又绵长的窸窣声。 “好吃。” 所有人到齐后开启了互动聊天环节。他们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粉丝在变多,也能感觉到有很多接不上梗的新粉。这是件令人激动的事,他们努力了两年,总算可以被大家看见。 “我们来回答粉丝的问题吧。”江淼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弹幕,自动开始cue流程。 凌一和路远非常给面儿,使劲鼓掌,“好!” “我来。”贺子炎截了屏,挑出一个,“这个id名叫[Kaleido是我新墙头]的粉丝朋友,提问说,卡团的哥哥们都是原名吗?有没有艺名英文名之类的。” 江淼和他对视一下,笑说,“很少有人问这个,是因为我们成员的名字都比较特别吗?” 一提这个贺子炎就开始了,“只有凌一特别吧。” 他刚说完,路远和他毫无预警地上演二人转。两人突然默契地齐声大喊,“有1吗?”路远甚至拉开了凌一的外套,在里面找起来,被凌一一脚踢开,“没有!滚!” 裴听颂看过那个视频,整个人笑到差点把薯片喷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不行我要被这个沙雕团笑疯了] [救命哈哈哈哈哈哈有1吗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看01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妈的01太惨了hhhh] “你们又欺负我!”凌一开始像小鸡划水一样抡胳膊要跟贺子炎路远拼命,被觉夏和江淼勉强抱住,江淼憋着笑,“好了好了,不跟他俩生气。” 方觉夏突然也没头没脑接了句,“气坏无人替。” [哈哈哈哈哈方老师逐渐土味化] 贺子炎笑够了,捂着肚子坐正,“好好好,正经回答问题。我们六个都是原名,没有艺名也没有英文名。可能当时公司并没有做海外企划?” 路远直接戳穿,“公司这么穷哪有钱做海外企划。” 凌一:“幸好没做,我们也红不到那么远。” 裴听颂:“这个团最大的优点就是心里有数。” [哈哈哈圆老师牛逼!] [老板iswatchingyou!] [裴听颂你没继承优点,数你最没数!] [草!补刀三连哈哈哈,这个团怎么回事!] 江淼看着弹幕,“觉夏的?啊对,觉夏是本名。” 方觉夏立刻点头,“对,我妈妈起的,因为我生日是6月26号,夏天出生的。” “觉夏的名字是古诗里来的,”江淼又说,“小裴的也是古诗里的,是吧。” 小裴嘴边叼了根百醇,对着镜头问,“我名字好听吗?” [好听!!!] [又是听又是颂,天生就是要当歌手的!] 江淼突然想到,“啊但是小裴在美国长大,可能有英文名吧。”他看了小裴一眼,“我们还真不知道。” 谁知裴听颂直接摇头,“没有,我在国外大家直接叫我Song,发音没障碍,美国人也会觉得很奇怪,自己有名字不用要另起一个。而且我外公说,要为自己的渊源和姓名感到骄傲。” [外公感觉特别有范儿] 凌一:“偷偷跟你们说,小裴的外公是位作家哦,还出过诗集。” [哇!外公好厉害!] [感觉小裴家庭特别神奇,怪不得小裴这么有才!] 路远盯着屏幕,“有人问小裴为什么中文这么好。” “我从小就是双语生活环境,”裴听颂解释,“外公和我用中文,我和我妈妈用英文,小时候外公带着我看中文书籍,他还教我写毛笔字。” 关于他的这些事,方觉夏都不知道。他默默听着,心里冒出些念头。果然人的基因是会遗留下许多东西的,演变成所谓的劣根性或者天赋。这一点在他和裴听颂的身上都得到了验证。 “总之,我没有英文名,大家就叫我的本名就好。”裴听颂又一次强调,“是裴,不是斐。” [哈哈哈哈哈哈弃衣从文小裴] Cue到这个梗,方觉夏忍不住嘴角上扬,正巧这个梗也让裴听颂想到了他,两人意外视线相撞。 裴听颂对着他做出口型威胁——笑什么笑。 方觉夏抬手,食指和大拇指将自己的嘴角拉下来,变回面无表情的脸。 还没等裴听颂得意,凌一就突然从后面箍住他脖子,“小裴我来给你取个英文名!” 常年的相声搭档功底让路远一下子就get到了,“撤回,让我说!”他捂住凌一的嘴,“裴听颂的英文名是Listenandsong……” “Pei.”贺子炎补了个姓,并模仿外国人的腔调发了四声。 直播结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到隔壁邻居凌晨三点打电话举报我] [Listenandsong呸!] [ABC小裴风评被害!] [哈哈哈哈xswl谁来救救我] 裴听颂抄起沙发上的粉红豹玩偶,手一甩爆锤凌一和路远的头,最后用豹腿勒住了贺子炎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团霸不愧是团霸,一个打仨!] [hhhh你们看觉夏!默默地一点点挪开远离战场了哈哈哈哈] 在队长出面调解的标准结局下,卡莱多重新恢复了塑料队友情坐回原位。江淼累得半死,“刚刚我们干了什么来着?” 理智担当方觉夏抬头举手,像全班唯一一个听讲的学生,“回答粉丝问题。” “哦对,对。”江淼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再找一个,”程羌在后面指了指时钟,江淼立刻会意,“最后一个,这样,觉夏来截屏,然后路远来选。” 方觉夏这种话少的性格,无论在什么节目基本都是壁花的存在,所以江淼经常特意cue他,给他多一点镜头。 “截好了,给。”方觉夏将手机递给路远。 “好嘞。”路远仔细挑选,突然间眼睛一亮,“就决定是你了!id名叫[狂野男孩裴听颂]的……噗。” “哈哈哈哈哈狂野男孩listenandsong!”凌一笑得整个人歪倒了觉夏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 觉夏也笑起来,手拍着凌一的胳膊,“你快抽过去了。” [啊啊啊啊啊jxgg好宠!] [睡一觉cp血红!!!] 面对哥哥们的无情嘲讽,裴听颂的脸上露出假笑,“怎么了,我觉得这个id很酷。Swag.” “咳咳,”路远憋住笑,“这位粉丝问说,卡莱多有没有官方粉丝名?我们卡粉不可以没有姓名啊。”他把粉丝激动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 贺子炎手里拉扯着刚才的粉红豹,“官方的粉丝名其实是有的。” 江淼点头,“对,是我们老板亲自取的。因为我们团名叫kaleido,根据谐音老板就为粉丝起名叫多米诺。” “像不像咒语?”凌一拿起手边的一枝小锤子做出仙女棒的样子挥了挥,“kaleidomino!” [哈哈哈01真的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变萌了~] “这个名字其实是有寓意的,”凌一扔了锤子解释说,“大家都晓得多米诺骨牌是很多张的,一个一个小小的嘛,很可爱就很像我们的粉丝们!” 路远嫌弃瞥了一眼,“你这是什么解释啊。” “怎么了!那你说!” [卡:对不起,我们真的不知道粉丝名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我要生气了!我们的姓名这么不重要吗?] [一看大家开策划会的时候都没有好好听讲hhhh不过多米诺这个名字还蛮好听的] 两个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江淼撞了撞方觉夏的肩膀,“觉夏来说一下?” 被队长点到名,一直静静看戏的方觉夏这才开口,“我其实……也不太记得当时策划时老板说的什么了。” 听到这句,本来和路远他们正闹着的裴听颂也被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觉夏也太实诚了] “但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方觉夏思考了一下措辞,“怎么说呢。多米诺骨牌是一种集体游戏,我以前念书的时候还参与过一个骨牌小组赛。在这个过程中,参与者需要一枚一枚地去摆放这些骨牌,这是件很需要耐心和精确度的事。最后只推动第一枚就能让每一张牌依次倒下,一张不落,这是很小概率的成功。”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有些不习惯,又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跑偏,于是解释说,“嗯……其实,我就是觉得这个游戏的过程和粉丝们对我们的感情很像,你们都是在用自己最大的耐心和恒心在鼓励我们,等待我们。就像是一枚枚乖乖放置在自己位置上的骨牌,所有人都是是缺一不可的。” 说着说着,方觉夏连镜头都忘了去看。他思考的时候眼睛是会不自觉往上的,被客厅的顶灯一照,闪闪发光,眼角眉梢都温柔无比。 “而且,你们也很清楚,一个组合的成功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但大家依旧源源不断地给我们很无私的爱和支持,托着我们走下去。嗯……”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裴听颂心中不屑,只觉得他无话可说所以胡扯,可渐渐地,方觉夏的解释令他找到了某种思维上的共鸣。他也能很敏锐地察觉到方觉夏的思路受阻,所以开了口接下他的话,“没错。” 方觉夏愣了一下,他几乎从未从裴听颂的口中听到过一句肯定,这让他意外。 “觉夏哥说的没错。多米诺骨牌是一场非常考验耐力的游戏,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功亏一篑,面对大面积的倒牌。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崩溃性的倒塌。这就很像……明知道组合发展中也会面临很多挫折溃败,但依旧一直陪伴着我们的你们。”他朝着镜头微笑了一下,“你们没有放弃过,而是一次次地将倒下的牌重新立起,重头再来。”他脸上流露出真诚的敬佩,“Respect.”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对这个组合最没有归属感的裴听颂竟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此情此景下其他人都有点愣住,贺子炎先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对,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没有你们我们也没办法坚持到现在,你们是最棒的!” 路远啪啪鼓掌,“没错!多米诺最棒!” 江淼微笑,“希望我们可以像万花筒一样不断地给大家展现新的面貌,也希望所有的多米诺也可以陪着我们,一枚一枚,一步一步,别停下脚步。” “我们一起,创造出最后的那个奇迹吧。” 直播结束于晚上九点半。送走了工作人员和程羌,他们六个又在宿舍打了几盘游戏闹到十一二点,好不容易困了,裴听颂才想起来自己没铺床,也没有任何床品可以铺。 “你还真是下乡,太惨了。” 于是他只能拼拼凑凑,凌一和贺子炎的都刚换下没洗,江淼和路远的上下床比他们的小一圈,铺上去不合适。 只有方觉夏的。 一个不愿意借,另一个也不愿意铺,但没有办法,裴听颂总得睡觉。 方觉夏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他换洗的另一套给了裴听颂,连同他还没用过的新被子。老实说他有轻微洁癖,还有些强迫症,看起来毫无波澜的面部表情下是早已波涛汹涌的心。 怎么办,真的要借给他吗,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共用过这些,衣服已经是他可以承受的极限了。 现在该怎么办?要不干脆拒绝好了,可是总不能让裴听颂就这么睡一晚,他个子还那么高,和别人也挤不下…… 还是借给他吧,就这一次,可以的,没关系。 “哎。”裴听颂抱胸盯着方觉夏,“你在想什么?” 他死死抱着自己被子床单的样子就像个护食的兔子。 方觉夏回过神,他还是决定要做一个好哥哥,于是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臂。 “你……”方觉夏梗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嘱咐些什么才好,他也很清楚,面对裴听颂这个小魔王嘱咐什么都是没用的。 “谢啦。”裴听颂捏着床单被罩就要接过来,可对方却下意识不松手,他扯了一下,差点儿没把方觉夏扯到怀里。 真是个奇怪的人,不就是床单被罩,跟要了命似的。 可裴听颂是个从小饭来张口的小少爷,拿到手也不会铺。方觉夏看着他扯着床单猫着腰在床边上做了二十分钟行为艺术表演,实在是看不下去,用一种送佛送到西的无奈语气开口,“我来吧。” “好啊。”裴听颂理所当然地当起甩手掌柜,自己绕到另一边打开窗子,窗外夜色很美,他半个身子探出去,一侧头,瞥见一株伸出来的藤萝。翠绿翠绿的须尖儿打着卷,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生机。 好像是长在隔壁阳台的。 “好了。” 听见方觉夏的声音,裴听颂转过身,床铺得整整齐齐,一点褶皱都没有。被子也被套好,甚至叠成和隔壁一样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这家伙不会是什么家务机器人吧。 “谢……” 道谢来不及说完,方觉夏就僵硬地转身离开,冷漠背影让裴听颂如鲠在喉。 整个床都散发着方觉夏的气味,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和他衣柜里的香气一样,裴听颂被这松软的冷香卷起来,侧身望着窗外。 他好像被月光裹住了。 一想到自己的床单被罩都被另一个人使用,盖在他身上,又垫在他身下,方觉夏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就像个怎么都熟不了的小煎饼。 隔着一面墙壁,两个人一起失眠。 由于kaileido近期的热度攀升,很多营销号一早就对这场直播进行了录屏,就等着从中找到一些爆点赚取流量。 可爆点实在是多到不胜枚举。所以当天凌晨,[方觉夏裴听颂糖纸吻]这个关键词条直接登上的热搜榜,热度一路攀升,粉丝眼睁睁看着它从榜尾一点点上升到第二名。第二天的早上,诸如[kaleido相声团]、[kaleido粉丝名]的词条也相继上榜。 方觉夏被迫从原本的综艺上下车,失去了唯一的个人行程。但他生活习惯一直健康,早上起得早,在小区晨跑跑了一圈之后回到宿舍。他的房间有一个阳台,刚搬进来的时候这里空空荡荡,现在已经满是花花草草。 他的母亲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广州的那个小家被她布置得温馨漂亮,一楼附赠的小花园种满了花草,小时候他就和妈妈一起浇水松土,现在长大了,他也在很认真地打理自己的小花园。 植物和数学题一样单纯,只要你按照生长规律,在它们身上付出十倍的耐心,这些小家伙就会用最漂亮的结果回报你。 凌一和队长有行程凌晨就走了,回家的时候方觉夏看见路远的懒蛋蛋拖鞋也搁在门口,估计去练舞了。想了想贺子炎应该还在,于是完成花园建设的小方同学动手做了两份鸡蛋沙拉培根三明治,又煮了两杯咖啡。 走到贺子炎房间门口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裴听颂搬回宿舍了。 遗漏了这个危险分子,方觉夏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他干脆收回来,给贺子炎打了个电话。 那头响了几声就接通了,“觉夏?怎么了?” 他的声音一听就不像是刚睡醒的状态,方觉夏问,“你在哪儿?” “哦江淼低血糖有点不舒服,给我发了消息,我现在买了点东西去找他。” 方觉夏听见导航的声音,知道他在开车,“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找我有事吗?”贺子炎问。 “没,就看你不在,问问。” 挂断电话,方觉夏握着手机准备离开,谁知道就是这么巧,贺子炎的房门忽然一下子打开,穿着深灰色睡衣的裴听颂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头发睡得蓬松凌乱,周身散发着没睡够的低气压。 方觉夏有点心虚,他站着原地不动,眼睛眨了眨。 “你杵在这儿打电话还不够,还要挡我的路……”裴听颂伸了个懒腰,放下手臂的时候顺带着拍了一下方觉夏的帽檐,“我一会儿上学迟到你去跟教授解释吗?” “哦,对。”方觉夏匆匆把帽子重新弄正。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家伙还是个大学生。 裴听颂飞快洗漱完,口干舌燥准备去冰箱拿点喝的,走过去却发现餐桌上放着两份早餐。 方觉夏换了衣服出来,发现裴听颂竟然已经坐在餐桌边吃起了那份给他室友准备的早餐。 裴听颂喝了口咖啡,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还算你有点良心,知道给上早课的老幺准备早餐。” 其实并不是给你的。方觉夏在心里回应。可他不打算说出来,反正这份早餐放着也是浪费。洗过手后他也跟着坐下,一言不发吃完自己的那份就开始收拾。 小文的电话打进来,方觉夏摁了免提放在流理台边。 “觉夏?” “嗯,你说,我在听。” “好嘞,我给你们报备一下行程,”小文啪啪说了一大堆,临了补充说,“对了这两天有一个新行程,下周一的晚上云视网平台的春节晚会,在线直播的。他们有一个嘉宾生病退出节目单了,咱们补上去。大家要练习一下主打组曲,周日晚上去彩排,没两天了有点赶。” 方觉夏嗯了一声,“正好最近我没有个人行程,我会好好练习的。” “谁会担心你啊,主要还是那个团霸……” 裴听颂突然从方觉夏的身后出现,拿起了他的手机,“团什么霸?我就在这儿你给我小心说话。” 电话那头的小文吓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小、小裴,你怎么在觉夏旁边?” 方觉夏的手是湿的,没法把手机抢回来。没想到小裴自己主动把手机搁到一边,“我在宿舍,他也在,不可以吗?”说完他又转身走开,像是在找什么似的,嘴里念叨着钥匙之类的。 “哦对对,你搬回宿舍住了。”小文压了压胸脯,报备完行程也没别的任务,“那你们就好好相处啊,我还得去开会我先挂了,拜拜!” 好好相处。 这个词让方觉夏想笑。 神神叨叨 “完了,我车没开过来。”裴听颂骨子里还是个在国外长大的abc,一着急f打头的词就往外冒,方觉夏充耳不闻默默洗碗。 “你有车吗?”裴听颂一边戴帽子一边走过来,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灰紫色卫衣。 方觉夏甩了甩手上的水,“有。”虽然不是什么好车,但也能代步,不过他不打算出手帮忙,“你可以叫车。” 裴听颂抬手瞟了眼手表,“现在特别难叫到。” “可我一会儿要去公司。” “顺路的,先送送我吧。”裴听颂拽着他就往玄关走,眼疾手快地把玄关衣架上方觉夏的白色羽绒服取下来往他身上一裹,刷的一下子拉好拉链,“快。” 这人简直……方觉夏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结果显而易见。方觉夏把车停在人来人往的P大校门外,压低些帽檐。副驾驶那位睡得正香,被方觉夏弄醒的时候皱起眉,甚至把毛线帽往下拉企图遮住眼睛。 方觉夏叹口气,冷不丁说,“点名了。” 裴听颂一下子惊醒,把帽子推上去扭头盯了他三秒。方觉夏打开车门,“下车。” “这么快?” 一点都不快,二十三分钟中间过了六个红绿灯其中有四个都等了四十秒以上,幸好没有堵得太狠。 裴听颂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下车关上门。歪着脑袋冲车里的方觉夏挥手,“谢了。” 方觉夏点了下头,看着裴听颂背着书包小跑着和人流一起进入校园。手机响起来,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觉夏,妈妈在家看节目发现上一期你不在,是生病了吗?] 方觉夏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告诉妈妈,最近的事实在是太多,没想到他连录好的那一期都被剪得一干二净。 [没有,我身体很好,只是不太想录那个节目了所以就离开了,妈你别担心。晚上给你打电话。] 编辑完发送出去,方觉夏准备发动车子离开。可一低头就发现副驾驶上有张卡,上面还套着哑光黑的卡套。他把卡片翻了个面,上头果然是裴听颂的照片。 连校园卡的照片都透着一股子混世魔王的傲气。 他想给裴听颂发个消息告他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裴听颂的联系方式。 一张校园卡而已,大不了回宿舍给他放桌上。 方觉夏捏着这一方小小卡片,盯着上面笑得一脸灿烂的老幺,想到自己上学时丢校园卡的心情。 吃饭没有卡,去不了图书馆,有的教室都要刷卡。 唉。 方觉夏最后还是把卡揣兜里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所幸他记忆很好,早饭期间裴听颂拿着手机课表自言自语确认楼号时被他听见。校园里熙熙攘攘,他把口罩戴好帽檐压低,可因为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按照地图走了一段路也没找到他说的那栋楼。 还是得找人问问。 光是这么一段路他已经被好些女孩子注意到,方觉夏不太想暴露自己,四处张望,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身材特别高大的男生,背影看起来挺可靠的样子。他快步走过去,把口罩拉低一些。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 对方转过脸的瞬间,方觉夏吓了一跳。 这不是……和师兄一起录《逃出生天》的演员周自珩吗? 尽管他戴了副黑框眼镜,还是被方觉夏一眼看穿,这时候才想起来周自珩的确是在P大念书来着。他觉得自己这样顿住有些失礼,于是清了清嗓子,把没问完的话问完。 “其实就在旁边了,你右转之后从那个小路穿过去,灰色那栋。”周自珩用手指着,“很近。” “谢谢。”方觉夏鞠了一躬,“谢谢前辈。” 谁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顶流演员竟然眼睛发光,“果然!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你是不是kaleido里面的?怎么来这儿了?” “对,方觉夏。”他抬起头,风吹开帽檐压住的额发,露出眼角的红色胎记,“我……来给我们团的老幺送东西。” “哦我知道,裴听颂是吧,他在学校挺有名的。”周自珩对自己的记忆表示满意,伸手像个前辈那样拍拍他肩膀,“我很喜欢你们的歌。有机会见,我得去实验室就先走啦。” 目送演艺圈前辈离开,方觉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这个平时看起来气场强大的演员竟然是这么友善好相处的个性。 按照指示,他找到了裴听颂上课的教学楼。 “422……”方觉夏默念着门牌号,进入电梯。不过他很快就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电梯空间狭小,四面都是镜子,他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女孩子在打量他,尤其是站在他斜前方匆匆忙忙跑进电梯的这个。方觉夏尽可能压低帽檐遮挡胎记,然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球鞋。 “你好……”一个女孩迟疑的声音响起,“你是方觉夏吗?” 果然还是被认出来了。方觉夏抬头,笑了一下,不承认也不否认。对方觉得他是默认了,于是语气都欢欣雀跃起来,甚至开始结巴起来,“啊天哪,天,我超喜欢你的!”说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觉夏哥哥你是不是来找裴听颂的!我、我和他选修了同一门课!就是今天的课!” 方觉夏看了一眼电梯右上角的时间,眼神回到女孩身上,十分客观地说,“那你已经迟到了。” “果然!”女孩情绪更加激动,“你就是来找小裴的!天哪不枉我昨天看热搜看到凌晨三点,太真了太真了……”她捂住自己的嘴好像生怕发出什么声音似的,像个奇怪的小动物。 什么太真了。 方觉夏一头雾水。 裴听颂坐在一进门靠窗的位置,正听着课,忽然间门口传来声音,一个迟到的女生蹑手蹑脚走进来。这门课选修的人并不多,位子供过于求,这个女孩一进来就径直坐到了裴听颂的前座。 瞥了一眼,他继续听课。 “‘忒修斯之船’与典型连锁悖论的推理形式相似,但实质不同:后者所用谓词是初始的逻辑谓词,而且是典型的模糊谓词……” 讲台上教授提到了忒修斯之船,裴听颂停止了手中转笔的动作,不禁出神。好像现在他就是那艘不断被拆解零件的大船,所有人总是强迫他去更换新的零件。 更换了每一块甲板每一个部件之后,他还是他吗? 怎样才算保全真正的自我。 正神游着,前座的女孩子忽然转过来将一张卡片放在他桌子上,那分明是他的校园卡。 裴听颂一愣,猜想是不是掉在哪儿被她捡到,于是轻声道了句谢,收回卡片。 “不是我。”女孩儿压低声音,“有人托我转交给你,还让我别告诉你他是谁。” 这样说裴听颂自然要问,“谁?” “觉夏哥哥,”女孩的表情突然间激动起来,“他刚刚走啦。” 方觉夏? 他下意识朝窗外望去,事实上也没指望会看到什么,所以裴听颂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动机。可偏偏他看到了,那个裹着雪白羽绒服的背影就在楼下,一双细长的腿沿小路一步步离开视线。 裴听颂托着腮,右手食指在校园卡轻轻敲着。 这的确在他意料之外。没想到方觉夏竟然会为了他跑一趟。明明昨晚直播的时候感觉这个人身上的壳软化了一点,可一晚上过去,好像又恢复成那个冷冰冰的模样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干嘛不直接发微信? 裴听颂这时候才想起来,原来他连这个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回到宿舍的贺子炎手机响了一声。 [小裴:炎哥,你把方觉夏的微信推给我吧。] 裴听颂握着手机,一向还算认真听讲的他此时此刻似乎有些无法集中精神,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到贺子炎的回复。 [子炎哥:怎么?要营业了?] [子炎哥:卡莱多群聊里有他啊傻弟弟。] [子炎哥:Non-differentiableLife个人名片] 裴听颂皱眉,这是什么微信名啊,不可导人生? 不管怎样,他还是点开了方觉夏的微信。他的头像乍一看有些奇怪,点开看才发现是一个没填满的数独阵。明明生了张招人觊觎的漂亮脸蛋,内核却呆板到了极点。 果然这个方觉夏,没有一处和他是合拍的。 内心虽然还吐槽着,但裴听颂还是发送了好友请求。中途下课休息,没睡饱的他趴在桌子上补觉,可刚往自己的手臂上一趴,他就闻到了昨天床上的冷调香气,一下子将他拉回到失眠的夜晚。 还真是顽固,和它的主人一个样。 裴听颂猛地抬头,吓到了坐在他旁边的男生,对方还以为他要出去,于是准备起身给他让位子,没想到裴听颂却伸出手,把他给拉了回来。 “同学,我问你个问题。” 男生同桌有点受宠若惊,毕竟这个人是个偶像,还是不怎么用功就拿最高级别奖学金的资优生,教授都夸赞他有才华,平时一向也是独来独往,不管是哪个圈子都不怎么来往,没想到居然会找他请教问题。他清清嗓子,为突如其来的知识考察和学术探讨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你、你说。” 谁知道眼前这个反常规优等生却突然把他的胳膊伸到自己鼻子跟前,表情跟神棍似的,“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啊?”男生懵了。 “你闻闻。”裴听颂还特意把袖子撸上去些。 男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闻了,“嗯……是有点。” 果然还有那个味道!裴听颂又问,“好闻吗?” 男同学不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只能照实说,“好闻呀……” “好什么闻!”裴听颂突然起了脾气,收回手臂自己闻了一遍,自言自语,“哪里好闻了?怎么就好闻了?” 男同学莫名其妙,还在琢磨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方的手又一次伸过来,“你再闻闻。” 这次他总知道正确答案了吧。 他装出十分认真的样子,闻了一遍之后违心道,“嗯,不好闻,很难闻。” 哪知道裴听颂又一次收回手,皱起眉,“你说谁不好闻呢?” 男生:??? 他愣愣看着裴听颂对着自己的胳膊和领口闻了又闻,自言自语叽叽咕咕,不知应该作何感想。上课铃声再一次响起,这位可怜的临时同桌终于从这个两难的命题泥沼中得到了救赎。 果然天才和他们普通人类是有壁的。 等方觉夏练完舞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这时候才发现微信上的好友申请。 微信名是Resister,没有任何添加请求备注。 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瞬间,直觉就告诉方觉夏这是裴听颂,贺子炎发来的消息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他同意了好友请求,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团的队友。方觉夏性格严谨,添加后的第一时间就改了备注。为了方便检索,他都采用的相同格式。 没一会儿这位新添加的朋友就发来了消息。 [kaleido裴听颂:我都没发现卡丢了,thx] 这个感谢完全是裴听颂的美式风格,可方觉夏并不想认。令他意外的是,他的行为好像被裴听颂预测了一样,刚要打字否认就收到对方传来的照片,是从窗户那儿抓拍的他的背影。 裴听颂看着那头打字中又暂停的提示,觉得得意。出教室的时候还有两个女生正在吃热搜的瓜。 “啊真的好甜,糖纸吻是什么神仙操作啊!” “这是想让我吃饱狗粮过个好年吗?啊听觉怎么会这么真……” 吃瓜吃到瓜跟前了。 手机震动一下,裴听颂拿出来打开锁屏,笑容不自觉勾起。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不用谢。] 可看到对话框弹出的下一条,他脸上的微笑又渐渐凝固。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就当我在还债。] 手滑王者 热搜的威力不是开玩笑的。 方觉夏在公司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收到了许多助理小文发来的截图和微博链接。他本来不想看,可是小文的语气激动,分享欲高涨,方觉夏还是点开了第一条。 [@我搞到真的了:kaleido的直播真是绝了,大家一定要点开视频看,传纸挺多男团玩过但这次看得我脸红心跳最后差点升天!裴听颂传给方觉夏那里真的太强了,我还特意在后面加了一个慢动作回放,越品越绝。卡莱多真宝藏男团,大家快去b站看录屏,全程高能!] 这条微博放的只有他们传糖纸那几分钟,慢放的就是裴听颂传给他的部分,还做了特效和背景音乐。昨晚十点发的微博,现在转发已经过了六万。 @霓虹娘:草!谁不想亲漂亮宝贝呢?//@墙头满天飞:我真的好吃方觉夏的颜啊所有的美人受都有了脸5555怎么会有人连胎记都这么会长?像花钿一样漂亮的胎记//@废物点心是我:我狼血沸腾!//@我是欧皇:裴听颂摘眼镜那一瞬间,绝了……//@谁不爱漂亮哥哥:pts是队内年纪最小的???//@腐女大本营:卧槽这片糖纸在我眼里不存在,这就是强吻啊!!裴听颂太攻了! 这些话对方觉夏而言很陌生。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口中那个“生了副好皮囊的潜规则对象”又或是“夭折的C位”、“废妃”甚至更难听的黑称。猛地看到这些,他有点头脑空白,不知作何感想,只好回复小文。 [小觉夏:哇,好多人。] 小文收到这个不走心的回复,哭笑不得。 [小文:觉夏你对热度真的一无所知。] 完成第二轮搬家任务的裴听颂也收到了小文的微信,不过在此之前,网瘾少年就已经在回公司的路上打开了微博。热度高居不下,卡团第一次六个人都登上热搜排行榜。 [@kaleido快爆吧:我昨晚蹲直播的时候整个人在家鸡叫到隔壁邻居报警!给你们总结一下糖点:小裴身上穿的卫衣是觉夏的,他俩坐一起的时候小裴还把手搭在觉夏腰上,糖纸吻就不说了昨晚最大爆点,最牛逼的是他们输了之后被一起关在衣柜里独处五分钟!牛不牛逼!给我嗑!] [@微博有1吗:点开之前真的没想到能这么绝。糖纸掉下去的一瞬间我都倒吸一口气,谁能想到居然还能救回来亲上去……] [@别爱我没结果:这已经不是我搞CP了是CP搞我啊!我嗑还不行吗!] [@三三是我的小宝贝:草!这是实打实地接吻啊糖纸根本不存在好吗!好想艾特我搞的cp!看看你们师弟!!!] 裴听颂看了一眼头像,嗬真够巧的,师兄团的粉。 [@听觉今天营业了吗:我的妈裴听颂你才十九岁啊怎么可以这么会!?哥哥被他摁住亲的时候我简直狼血沸腾了!] 裴听颂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当时的动作…… 那算摁着亲吗? [@就是颜狗怎么样:卡团的门面好安静啊kk,之前有看过舞台来着,他一直是那种冰山脸清冷颜,怎么在这个游戏里这么乖愣愣的哈哈哈] 还真是,这家伙舞台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下舞台连句话都不说了。 [@今天看书了吗:非粉,我在另一个博看到他们对于粉丝名的回答,真的挺走心的,感觉不是那种糊弄粉丝的团体组合] [@方老师貌美如花回复@今天看书了吗:卡团虽然糊,但真的从来没有糊弄过粉丝,每个人都特别好,业务能力强又可爱。] [@甜椒小可爱:草,这种游戏我记得翘团也有啊,好多团都做过但是最刺激的也就是纸掉了两个人不小心亲上了。没想到还有这么绝的二次操作!pts是真的会,直接摁住哥哥的后颈是什么Alpha行为??] [@人间真苦:这个团其实都长得不错诶第一次get到,不过门面和忙内的颜也还是yjjc,刚刚看到有人说忙内是Alpha,其实门面也有点像那种故意装成性冷淡Beta的Alpha欸,他舞台上真的巨A,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瞧不上的类型。舞台上的清冷盐脸ACE舞台下被团霸忙内强吻到发懵,神仙同人设定!] [@西瓜太郎猪回复@人间真苦:我觉得方觉夏是O装B!看起来性冷淡冰山美人其实是乖巧温柔漂亮宝贝!] [@空巢少女回复@西瓜太郎猪:你们居然这么认真地讨论ABO性别哈哈哈哈哈,这样的话我站AB,我觉得方觉夏就是一个连信息素都很淡薄的贝塔!] 信息素是什么?Omega不是手表品牌吗? 大家的讨论逐渐开始进入裴听颂的知识盲区。 [@快乐肥宅小可:这个糖纸吻一定是有蛊,我出不去了……] [@六人男子相声天团:卡团其实颜值和实力都特别强,从歌词作曲编曲编舞基本都是团内自成员做的,大家可以去了解一下~小裴rap能力基本是地下rapper的水平吊打现在大部分的男团rap担当,觉夏虽然是主舞但是vocal特别绝,完全音色流氓!其他成员也都各有各的特色绝对不脸盲!大家康康我们小卡吧!入股小卡稳赚不赔!] 尽管裴听颂从来都坚持自己没有把爱豆当成事业,迟早有一天要离开卡莱多当个正经八百的嘻哈歌手。可每当看到那些粉丝兢兢业业地向其他人介绍他们的好,他内心仍会动容。进了公司大楼,正要从电梯出来,手机震动一下,是小文发来的和觉夏的聊天记录。 [小文:我是来监督你们营业的!觉夏消极怠工,裴总你要争口气!] [小霸王:Nope.] 在小文那儿耍完酷,裴听颂又忍不住打开刚刚收到的聊天记录看。 “什么语气啊,”他无意识学着方觉夏的调调,“哇,好多人……这是什么敷衍发言?这么看不上和我组CP吗?” 裴听颂一向是个别人让往东偏一头往西栽的个性,方觉夏就是根刺,看着冷冷淡淡没害处,可就是扎在他心上让他不痛快。 他一面往练习室走,一面打开了和方觉夏的对话框,编辑消息。 [kaleido裴听颂:公司让我们微博营业。] 方觉夏这次倒是回得挺快,让裴听颂心情舒缓些。 可一点开。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是吗?我没收到通知。] 通知???情绪急转直下。 裴听颂两手握着手机,低着头也不看前面,只带着气回复消息。 他原本想写[难不成公司还要给您写个剧本一步步照着演吗?],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我就是通知。裴听颂在心里点头,没错,酷盖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飞快打完这几个字,心不在焉的裴听颂不小心撞到别人,他下意识说了抱歉,一抬头,好巧不巧就是那个没有心的方觉夏。对方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手里提着外套,脸颊发红。一看又是从练习室里出来。 撞击和震惊的双重作用下,裴听颂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点击了发送。与此同时,方觉夏的手机震了一下。 方觉夏看他的眼神有些防备和疑惑,“没事。”他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裴听颂绕开他准备走,走廊那头出现另一个人叫住他,是程羌。 “哎正好你俩在,我有事跟你们说。” 裴听颂皱起眉,上下拉着自己外套的拉链,“又是什么事。” 程羌耸耸肩,“记得上次觉夏被截胡的内页吗?这次邀请你们拍摄双人封。说是升级,也弥补一下之前错失的合作机会。” 裴听颂直接给了个白眼,虽说他跟方觉夏不合,但这种见风使舵的做法还真是够恶心人的,“真会说,当初挤掉方觉夏的时候可没这么nice。我不拍。” “嗐,人都主动升级到登封了。可笑的是截胡的团队对咱们被邀请登封非常不满,嚷嚷着要退出内页拍摄,谁知道杂志方居然答应了,你退出吧。你们说逗不逗。这个圈子就这么残酷,谁红谁有话语权。” 裴听颂嘁了一声,一侧头发现方觉夏没怎么参与到这个和他直接相关的话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方觉夏收了手机,脸色有点奇怪,还抬头盯上他。 “看什么?”裴听颂装凶。 他表情迟疑,脸色为难,“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他不明白方觉夏在说什么,眉头一皱,“我才不稀得撒谎。” 方觉夏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迟钝地哦了一声,“那挺好的。”说完他就被程羌叫走,说是作曲家来了。 裴听颂走到自己写rap词的小练习间,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拿出手机准备打开语音备忘录。可一坐下,他就想到方觉夏刚才的反应,那个表情和眼神越品越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儿怪。 终于,时隔半小时,裴听颂再次打开他与方觉夏的微信对话框,看见自己发送的消息,鲜明无比的五个大字。 [我就是同志。] 晚会现场 小裴拿着手机连骂了一串fuck,一激动小腿胫骨踢到桌子痛得要命,飞快地猫腰抱腿,叫也叫不出来。 正巧,小练习间的房门忽然被打开,凌一抱着袋超大的山药片出现,后面还跟了个摄像。凌一瞄都没瞄他一眼,直接开口,“小裴,火火说问你手头上有没有写好的词讨论一下……”他看见裴听颂那么大个子缩成一团,好奇问,“你干嘛呢?椅子上做瑜伽啊。”说完他走过去,“吃不吃山药片?” 一过去看见裴听颂抬起了头,凌一吓了一跳,“哦哟你怎么掉眼泪了,没写就没写呗哭什么呀?” 裴听颂咬牙切齿,“撞到腿了……” “这样子啊,瓜娃子。”凌一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断就行,不然就影响咱们回归了~” “狼心狗肺。” 凌一咧着嘴,“对呀,你是西伯利亚大灰狼,我是可可爱爱吉娃娃。” “你厉害。”裴听颂最后揉了几下,把腿慢慢放下来。凌一领着他一起去了贺子炎的工作间,据说作曲家也来了。 没想到一去到工作间,裴听颂一眼就瞧见分道扬镳不久的方觉夏,就坐在贺子炎旁边。两人似乎商量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便自然而然抬起头,可就在看到裴听颂的一瞬间,方觉夏又低下了头。 这种不自然的举动提醒了裴听颂——他还没有跟方觉夏解释清楚那个误会。 裴听颂咳嗽两声走了过去,“那什么,觉夏哥……” “哎?”凌一耳朵灵光,拆起台来毫不留情,“怎么幺儿今天小嘴这么甜,叫起哥了?” 贺子炎也跟着打岔,“是不是我们小裴有什么把柄落在觉夏手里了?” 方觉夏猜想裴听颂是想让他瞒住今天微信出柜的事,看来大家都不知道。虽说他不理解为什么裴听颂会突然跟他说这么私密的话题。但他仔细思考一番,裴听颂从小在国外长大,自由开放惯了,自我意识觉醒得早也很正常。 一旦逻辑自洽了,方觉夏也就成功说服了自己。 既然他没告诉别人,他还是替他圆个谎转移一下话题比较好。本着这样一个善良的念头,方觉夏开口,“他其实是……” 才说了四个字,他的嘴突然间被捂住。肇事者就是站在他背后的裴听颂。 “是什么?”裴听颂皮笑肉不笑,“我是个弟弟,弟弟就应该叫哥哥。” 贺子炎笑起来,“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凌一觉得古怪,想要伸爪子扒拉开裴听颂的手,可裴听颂两手捂得紧紧的就是不撒手。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没告诉我们?”凌一满脸狐疑,“后期小姐姐记得给我p成全套的名侦探柯南啊,真相只有一个……” “是只有一个,”裴听颂抢断了他的话,“就是我俩有小秘密不想告诉你,别刺探消息,你已经不是我的最爱了凌小一。” 贺子炎鼓掌,“单押,牛逼。” 裴听颂松开手,拉了椅子坐在方觉夏跟前,冲他挑了一下眉,警告意味很明显。 本来我也没想说。方觉夏自觉自己多此一举,于是干脆不说话了。他皮肤很白也很薄,被裴听颂十指扣住一捂都留下了红印。 “啧啧啧……”凌一一脸痛心地来到了摄像机镜头前,假模假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一段一定不能剪,凌一如今已经是弃妇本妇了。现在弹幕给我刷,裴听颂负心汉,请给弃妇排面!” 连一直围观的作曲家都忍不住笑道,“一一当主唱真是屈才了,应该去演员部。” 方觉夏也被凌一逗笑了,嘴角不自觉微微弯起。这张总是冷淡的面孔忽然破冰,漾起涟漪,令裴听颂觉得新奇。他伸长的脚在桌下悄悄踢了一下方觉夏的,见他出走的神思又回到本体,稍稍转过脸,依旧不说话,只是收了笑容看向他。 “好笑吗?”其他人热闹聊着,裴听颂却低声对他说话。 他的音色特别,有着和他这张极富少年感的脸不太匹配的低沉,大概是说英文长大的人胸腔共鸣会更强烈。照理说在嘈杂的环境音下,低音是最容易被覆盖的,可他说出的这三个字却径直落进方觉夏耳边,他不确定是声音先抵达,还是他的眼睛先看到了裴听颂嘴角藏不住的戏谑。 方觉夏抿了抿嘴,用一种冷漠屏蔽的姿态转头。镇定久了,他早就习惯没有波澜的情绪,却时常会因为裴听颂而慌乱。 没有人教他应该如何和裴听颂这样的人相处。 江淼和路远也赶了回来,大家和工作人员开始了第一轮的demo挑选。方觉夏的手机震动一下,他低头去检查,发现是裴听颂发来的消息。 [kaleido裴听颂:我那条消息打错了,是“通知”不是“同志”,性取向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不得不迎合大众的生理规则。] 发出去的瞬间,裴听颂脑子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万一方觉夏是gay呢,要不怎么会有那种传闻,就算是假的…… 方觉夏盯着屏幕,又翻上去看了看他之前发的关于通知的话,这样一想,这种发言逻辑比跟他突然出柜更加讲得通,于是很自然就接受了,就在他准备回复的时候,对话框里又弹出来第二条。 [kaleido裴听颂:当然了我对同志没有任何意见。Loveislove.只是单纯解释一下。] 方觉夏的心思并没有裴听颂来得细腻,他的思维方式直白单纯,所以也没从这句话里品出些什么,加上贺子炎又跟他说话,于是只能简略回复。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好的。] 好的? 好的??? 裴听颂的气越发不顺了,都说什么钢铁直男,这家伙才是真正的钢铁,完全不知道他编辑的消息里藏着多少为他着想的同理心。 他把手机扔进口袋不再理会。 新专的讨论持续了整个下午,本来是时候回宿舍休息,可临时安插进来的晚会直播打乱了节奏,舞台很难得,所以都拼了命练习,熬到半夜三点。 自从裴听颂和方觉夏登上热搜以来,网上对于kaleido的议论一直两极分化,除去被他们吸粉的和并不关心的路人,其他人对他们的态度依旧是瞧不起,骂他们麦麸,骂他们没实力只靠炒作,恨不得把他们新冒出的这么一点点尖死死踩在脚底。 这都很正常,方觉夏尤其清醒。 他们是男团,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不是热度,而是舞台上的实力。 接连两天的练习一刻不停。除去出道那年的年末颁奖,这次算得上是卡莱多出道以来的第二次大型晚会,云视网又是国内最大的视频网站平台。每个人都很重视,尽管只是个候补位。 大年二十九,也就是正式演出的当天,他们才发现之前一直被吐槽的造型师都不在了,公司特意换了新的造型团队。 方觉夏的舞台妆也有所改变。过去他的胎记大多都用遮瑕遮掉,但这次新化妆师反而用相近的红色眼影将轮廓勾出来,与眼角相连。眼妆清淡,只突出左眼角的重点,棕发烫出些卷度,刘海散落下来,配上他身上这件灰色缎面衬衣,看起来有种颓废的美。 方觉夏一向对于造型没什么追求,只觉得这次还挺特别。他在镜子里瞥了瞥其他人,队长喷的一次性蓝发抢眼,贺子炎的红发也很酷。他的眼睛最后落在裴听颂的新造型上,平时裴听颂的私服还是偏少年气,但这次的发型利落干净,额发吹出单边逗号刘海,还配了副窄框金丝眼镜,有种职场精英的感觉,和他身上的深灰色西服大衣很是相称。 “你们现在挂在热搜上,除了吸引新粉之外肯定还存在很多质疑声,这都特别正常。”程羌在化妆间里开始日常疏导,“机会难得,你们的实力哥是放心的,只要发挥出正常水平就很棒!” 凌一难得地被造型师做了狼奔头,开心得不得了,几乎完全忽略了程羌的话,“啊我喜欢这个发型,让我又高了五厘米!” “五厘米也不够吧。”裴听颂嚼着泡泡糖,吹出个泡泡。 “你闭嘴!” “强哥,完事儿了我们可以去撸串儿吗?”路远仰头望着程羌,刚吹好的顺毛难得显得乖巧。 “行,没问题。大家好好表现,晚上羌哥请客!” 由于行程临时变动,加上kaleido也不是众多嘉宾里的重量级,所以可以争取到的粉丝席位也很有限,尽管如此,到场的多米诺也都以最大的努力给偶像们应援,每个小姑娘都背了重重的万花筒应援灯和克莱因蓝灯牌,在一场场表演下耐心等待着六个大男孩的登场。 晚会没有做出硬性的开麦要求,前面出场的不少团体或个人都是半开或对嘴,但卡莱多的团队却坚持要全开麦,提供的伴奏也纯净到几乎没有垫音。 彩排时方觉夏一直觉得不对,主办方提供的耳麦效果不好,收音很差,程羌干脆带了他们公司花大价钱购置的六个手麦。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这是个用长处决定胜负的时代。 “我好紧张,好紧张。”依照台本还有两个节目就轮到他们,凌一对着他们带来的团综摄像不断地嘟噜嘴皮,“我感觉好久没有唱现场了,一会儿要是劈叉了可怎么办?” 路远给他捏捏肩,“你劈叉了我给你续上,我和水水我们一人续一个叉。” “你可续不上他的三段高音。”江淼笑起来。 贺子炎:“他可以三段低音。” “那让觉夏来。”路远冲着觉夏眨眼睛,“觉夏唱三段就是洒洒水啦。” 大家在后台聊天玩游戏,没多久耳返里就收到传唤,相互打气一番之后登上舞台。 “欢迎新晋人气偶像组合,Kaleido!”两位主持人将他们迎到中间,“欢迎欢迎,Kaleido是第一次来到云视网的晚会对吗,和现场的观众朋友打个招呼吧。” 队长看了看左右的队员,“一、二、三,大家好!” “我们是Kaleido!”六个人齐齐比出K的手势然后向所有观众鞠躬。 “哇,这个手势真的很酷,”女主持模仿起来,又说,“那Kaleido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向台下还有直播前的观众拜个年呢,大家都非常期待。” “一人说一句吧。”江淼侧头看了看站位最左边的贺子炎,他会意后拿起话筒,“新年好,祝大家新的一年发大财。” 台下立刻爆发出笑声,没人想到这个团上来就这么实诚。 紧接着就是路远,“开开心心,笑口常开。” 江淼微笑说,“希望大家和家人们新的一年也能像现在这样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凌一:“想脱单的脱单,不想脱单的挣大钱!” 轮到方觉夏,他仔细思索,最后得出的愿望十分平实,“祝大家工作顺利,学业进步。” 其实他有几分好奇裴听颂会说些什么,毕竟以他这样的性格,一看就不是小时候会老老实实对着大人拜年说吉祥话的孩子。 他还挺认真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侧目看向身边的男孩,他微笑着手举话筒,“希望所有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句话在方觉夏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的确很裴听颂。 短暂的互动过后,表演才正式开始。灯光变化的间隙六个人迅速站好队形,之前的组曲由于时长原因被要求删减,彩排期间调整成为同名出道曲——《kaleido》。 太久没有登上真正的舞台了,方觉夏握紧麦克风,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这些天的高强度练习为的就是这一刻而已,这场现场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等待的关键一击。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灯光再一次亮起,舞台上响起熟悉的前奏。 不对。 不对。 方觉夏眯起眼。开场双主舞的站位下他很快和身边的路远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返,路远也很快点头。 耳返出问题了,里面满是后台场务的嘈杂声,几乎要盖过本应传输的伴奏,根本起不到作用。台下的粉丝离舞台很近,人虽不多但尖叫声热烈,他们在台上很难听清音响。 这么大的露天会场,人山人海的观众,没有耳返。 他的心猛地沉下去。 力挽狂澜 他现在是C位,也是开场的成员。 他别无选择。 舞台灯亮起,方觉夏在鼓点里抬起头,若无其事地以最完美的表情和状态开场。他说服着自己不要慌,只要心底的时钟足够精确,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是练习过无数次的歌,于他而言早已有了天然伴奏。 “从不为适者生存,法则受困,规则由我来论证,破开生门。” 唱完他的part,凌一和江淼迅速接住,继续演唱。他们的节奏是对的,方觉夏并不清楚是不是只有他和路远的耳返有问题。 [冒险游戏人生,奖励代价守恒] 耳返中的杂音更大了,方觉夏一面进行着舞蹈动作,一面向后侧方瞥了一眼舞台,指了指自己的耳返他试图向他们寻求帮助。 [现实有多冰冷,对梦想多诚恳] 江淼唱完这一句,下意识看向贺子炎,只见他轻微地点了点下巴。这个细节很快被方觉夏察觉,他很快看清形势。 最坏的可能是他们的耳返都有问题。 如果是录播,他们完全可以直接中断表演,等到耳返修复之后重新录制。可现在是面向全国的直播现场,现在打断等于自毁机会。 习惯了互联网的苛刻,方觉夏最清楚不过。假如现在结束,这场直播将会被录剪辑出来流传在各个社交网络上,无论是不是耳返的原因,现在正热度攀升的他们都会被钉在业务能力差的耻辱柱上。本来也没有多少观众真正了解耳返对于舞台的意义。 所以成员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继续演出。 连接主歌和副歌部分的是裴听颂的一段处理成扩音器音色的英文念白。 [LadiesandGentlemen, WelcometoflightKALEIDO. Nextstationis Future] 祸不单行。 这段念白突然间变得断断续续,掺杂着滋啦的干扰音。可这是伴奏自带的电子音,难道连音响也出问题了? 方觉夏心存怀疑,但还是面色镇定地继续着舞蹈动作,每一个动作干净利落,虽然听不见伴奏,但依旧踩在点上,走位到最前面,马上就是副歌,凌一唱完就是他的部分。 音响的失灵变得愈发明显,音乐间断地往外冒,如同坏掉的磁带,台下已经开始哗然。凌一虽然坚持唱着,但他明显有些慌了,他的气息是迟疑的,方觉夏听得出来。 [不甘沦为平庸,心脏脉搏,都曾经为此不休辩驳] 耳返里突然间传来导播焦急的骂声,唯独没有伴奏。 “快切全景!音响部门在搞什么!实在不行就替换音频!” “中断吧!” “中断!?你疯了吗这是全国直播!” “音响师快点处理!” 贺子炎正要开口为凌一垫rap,音乐忽然全部断了。 台下的观众挥动的荧光棒和应援灯停在半空,所有人都因为现场的音响事故而议论纷纷,唯独台上的伴奏寂静无比,哪怕就只有一秒,可这一秒的死寂也足以毁掉无数个练习室里度过的凌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组合的表演要夭折到这里的时候。 方觉夏清亮的声响突出重围。 “灵魂曾烧灼过,炽热渴求,”他直接拔下耳返,紧紧握着他们自己带来的手麦,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仍旧以最好的状态完成每个动作,“就在这一刻爆发成火。” 他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懂得舞台的珍贵。 就算大家都要选择放弃,他也不能这么结束。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的选项了。 方觉夏的声音又稳又准,没有伴奏的纯人声令他的音色优势变得愈发分明,强大声压迅速压制住会场的嘈杂和不安,台下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掌声和欢呼,不光是他们的粉丝,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的粉丝。 “卧槽,这真唱,牛逼了!” “声音好绝啊!” “怪不得全都拿手麦啊。” 即便如此,倘若只有他一个人坚持继续,这个舞台也无法维持。方觉夏虽然面色镇定,舞蹈动作和表演力看不出一丝破绽,但心里惴惴不安到了极点。 他害怕自己背后空无一人。 “Sayhellotomyego.” 转身的舞蹈动作下,方觉夏惊愕地看见同样摘下耳返的裴听颂。他没有想到,在自己高音结束的瞬间,听到了裴听颂垫在后面的rap。 电光火石间,裴听颂朝他勾起唇角。 方觉夏紧张到了极点的心被这个明晃晃的笑容狠狠攥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深处岌岌可危的吊桥之上,突然间,被另一个人牢牢抓住了手。 放心,我在你背后。 心脏终于安定下来。 分毫不差的,凌一的声音也跟着出现,强大的唱功在没有伴奏的音响下展露无遗。 消失的伴奏音轨没能阻止他们表演,无论是舞台上应有的表情管理,还是动作的力度踩点,都没有丝毫松懈。台下靠近舞台的粉丝拼尽全力为他们合唱,六七十个女孩子硬生生唱出了几百人的气势。 哪怕是为了这些孩子们也不能认输。 [千变万化是我,变幻莫测自由 五光十色的梦,铸造这万花筒] 副歌部分的刀群舞在粉丝和主唱们的和声中显得利落干脆,这首歌走位复杂,变化颇多,尽管大家的节奏和力度都很到位,但没有伴奏多少会显得怪异,趁着走位到队伍最后的机会,裴听颂用左掌捂了一下麦克风顶端,向即将开始rap的贺子炎示意,贺子炎点点头。 就在这瞬间,音响中竟然出现强有力的beat,是裴听颂的B-box. 节奏的出现有如平地惊雷,现场瞬间沸腾。事故发生的意外性,他们强大的应变力,还有扭转乾坤的魄力与勇气,这些因素无疑让这场事故live成了激发肾上腺素的猛药,在座的每一颗心脏都跟随这强有力的即兴beat奋力搏击。 台上的这些大男孩,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慢慢接受这事实,接受已经不完美的舞台。 没关系,不完美的东西才会有惊喜。 在裴听颂的助攻下,贺子炎也开启了嘴炮模式,“从没掩饰过的野心,不屑告知我的来历,你唱再飘再高的key,也high不过我写的beat。” 凌一根据rap词十分配合地发出戏剧性的音效,叉腰质问,“What?” 大家都开始享受舞台,流畅又多变的节奏给了他们发挥的余地。 贺子炎单手阻挡住凌一,脸上带笑,“很抱歉前方单向通行,你说不不服都不行现在起听我的命令我的声音,你的心跳由我来抓紧。”一转身贴上江淼,两人转圈完成站位交换,他高举右手指向天空,“Heybaby记住我们姓名,这人间实在没有新意,看天看地都好无趣,不如来看场奇迹降临。” 结束完自己的部分,他也加入了裴听颂的即兴B-box,其他四个成员一起合唱着副歌高潮部分。节奏准确强烈,每个点都完美卡在卡莱多的群舞,每个人都很敏捷地捕捉到直播镜头。舞台效果好到远远超出导播的想象。 “群舞!4号镜头拉远景!” “1号拉近,抓表情!” [Wegonnafight!Fight!Fight! withthefaceinthemirror Yeswe’llfight!Fight!Fight! 并肩后绝不退缩] 这个词着实应景,原本只是标准的男团热血曲目,却在这场舞台事故中显得更加壮烈,充满了逆势而生的气势和生命力。 [Fight!Fight!Fight!] 合唱的重复音节战鼓般奏响,果决而有力。江淼高举起手,带领着台下的观众和他们一起跟随节奏拍手。 [享受狂风中坠落] 凌一的高音保持了一如既往的高水准,他本来就是高机能型vocal,共鸣强大,自带混音,即使只有b-box伴奏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Fight!Fight!Fight!] 方觉夏握紧手麦,两个主唱对飚高音。 “风暴后你会记住我。” Kaleido的知名度并不高,台下坐着的大多数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团体。何况他们的前面是一场场消磨现场热情的对嘴演唱,时间接近十一点,这个时候上场就已经很不占优势,很难控住的大型舞台,多平台全国直播的压力,再加上毁掉的耳返和伴奏。 这绝对是最恶劣的状况。 这个无人期待无人关注的小团体,却抽中了地狱副本。 可就是现在,这些被困顿、失望所麻痹的观众意外地收获了惊喜,没人想到在最差的状况中出现了最惊艳的表演。不,他们已经忘记这只是表演,晚会现场俨然成了气氛热烈的livehouse,欢呼声几乎要淹没粉丝卖力的应援。 B-box的节奏被贺子炎把控,开始变化,六个人卡着beat变换队形。裴听颂单手插兜,迈着长腿在尖叫声中走向镜头,挑挑眉开启了自己的主场。 “欢迎启动绚烂万花筒,怕什么先别急着走,这场价值竞标auctionshow,haters还没资格举手。Babyfocusonmyvoice,allmymoneyrisingtall” 他摘下金丝眼镜插进西装口袋,临时改了歌词,“Iamrich,oh,Iamfresh.Yourlittlebitcheslovemeso.” 方觉夏听到bitches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但也只是一瞬间。以前裴听颂写歌词就完全是黑人路子,可公司有发行的顾虑和标准,只能修改删减。所以唱现场时裴听颂临时改词都是常态。正因如此他们常被粉丝调侃——卡团日常吃CD,小裴是检验开麦的唯一标准。 “Chinaswag,Chinadope.看场音响崩坏perfectshow.‘原创’歌词遍地枪手,对嘴拿麦烫不烫手?”全员干净利落地完成踢腿的舞蹈动作,只有裴听颂在靠近舞台的最前方,扯了扯衬衣领口,“Fakers被我一脚踹走,拜托,挑对手也不将就。” “下站开往我的宇宙,”裴听颂张开右臂,气场游刃有余又充满挑衅,“你还剩一秒时间逃走。” 转身的瞬间,他和方觉夏再次四目相对,意外的是,下一part马上开唱的方觉夏竟然也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右掌。 短暂的碰撞,像战友间的交接仪式。 主唱line在副歌再度挑起大梁,完美三重和声控住全场。只是这一段高音后的重复歌词,他们不再用整齐划一的刀群舞展现。裴听颂走在最前面,走路带风,匪气十足,领着哥哥们一起分散到偌大舞台的各个地方,带着观众和他们一起,“Wegonnafight!Fight!Fight!一起唱!” “Fight!Fight!Fight!” 演播厅极尽沸腾,台下的观众们全部参与进来,跟着他们的节奏和不断重复的音节,气氛不断攀升,惊心动魄的事故现场化身成演唱会合唱。 全场沸腾,成千上万个荧光棒第一次为了他们用力挥舞闪烁。 他们在凌一和觉夏高音和声中结束最后的齐舞,转身变换出ending的队形,等待两位主唱唱完最后一小节。 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即将结束。刹那间,一直消失的伴奏音轨滋啦作响,接着竟然恢复正常,播放出原伴奏的最后几秒。 绝就绝在,卡团全员的舞竟然正好卡在了拍子上,包括方觉夏的最后一句歌词。 [为热爱而生] 放下话筒,他与裴听颂相撞后并肩抬头的双C位ending动作,与最后一拍戛然而止的军鼓分毫不差。 全场观众先是怔住,而后如潮水翻涌般,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这是一场不完美的live盛宴。 “谢谢大家!” 方觉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角的汗水快要淌进眼里。舞台灯光令他目眩神迷。台下的观众反复地喊着Kaleido,喊着安可,一声高过一声,潮水般覆盖住他颤抖的气息。 终于,他们也像别人一样,拥有了被骄傲地喊出姓名的资格。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酣畅淋漓的大梦。 “谢谢!谢谢kaleido的精彩表演!真的太震撼了!” 紧绷的神经在主持人的控场声中松弛下来,他们六个人深深地朝着台下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裴听颂的手紧紧地握着方觉夏的手,如同奇迹生还那样十指紧扣。 直到他们起来的时候,裴听颂才迟钝地松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兴奋,这好像是他人生中的沸点时刻,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偶像舞台带给他的满足感。他激动到想要拥抱每一个队友,包括方觉夏。 思绪翻涌间,裴听颂听见方觉夏很轻的一句话。 一侧目,看见他那张蒙着淋漓汗水的面孔,在微笑,喘息着对他微笑。 “我现在觉得,你的歌词写得真的很好。” 风暴后,你会记住我。 触底反弹 在台上的时候,不管多难他们都维持着身为偶像该有的素质和气场,可一下台回到休息室,六个大男孩都心有余悸,凌一甚至直接掉了眼泪。 “我是不是唱坏了?”他慌张地伸手抹着眼睛,“我听不到我唱的,怎么办我对不起大家,我就不该说劈叉的事。” “哎呀没事儿,你唱得贼好,没劈叉,那一嗓子嗷得我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路远一下子把他拉到怀里,可劲儿揉头发,“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别扒拉我头发!吹了好久的!”凌一推开他,苦兮兮一张脸正好对上团综摄影镜头,他立刻捂住,“不要拍我,剪掉!” “剪掉剪掉,这段必须剪掉。”江淼正要上去抱他,就被贺子炎抓住,给他递了糖,“别晃了,你上场前没吃东西,不要蹲不要坐,当心一会儿头晕。” 裴听颂本来还在看热闹,忽然发现少了个人。一回头才发现方觉夏自己一个人坐在了墙角。 他走上前,虽然是关心但仍旧装出不那么关切的口气,“哎,有沙发不坐坐地上干嘛?” 方觉夏并没有回答,依旧埋着头。 见他这样,裴听颂想拉他起来,可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很奇怪,“你耳朵震聋了是吧。”说完他去扯方觉夏的手臂,没扯动。 但他终于听见这家伙开口了。 “我腿软……” 噗。 裴听颂忍不住笑出来,笑到停不下来。方觉夏有些不满,抬头望向他,“好笑吗?” “嗯,好笑。”裴听颂蹲下来,面对着他冷冰冰的脸,“刚刚在台上那么有魄力,带着全场打冲锋的,我还以为你一点儿也不害怕呢。” 他笑起来变得孩子气,“原来你也有慌的时候啊。” 方觉夏又一次直直地盯着他,反倒让裴听颂觉得可爱,让他想到那种不黏人的猫咪。 “行了,等会儿让他们看到又以为我欺负你。”裴听颂拉过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架起来,“腿软就别逞强了,去沙发上坐着也比在地上好。” “……谢谢。”方觉夏坐下来,心跳还是不太正常,耳边还残留着在舞台上的嗡鸣。刚刚的场面简直是在走钢索,稍有不慎整个团都翻不了身。 幸好是咬着牙撑下来了。 化妆师进来帮着卸妆,激动得恨不得把他们夸上天,加上一直播放着直播的笔记本,整个休息室热闹非凡。 直播里放着新的现场,依旧是假唱,甚至连歌词都没有背好,对嘴的演技和他们演戏的表现不相上下。 “唉又是假唱,”一个化妆师小姐姐拿了化妆棉走到方觉夏身边,闲聊打趣,“这种时候音响反而好好工作了。”方觉夏坐在沙发上任由化妆师姐姐给他卸眼妆,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文说,“不过在你们后面出场也是蛮惨的啦。话说回来,小裴你刚刚freestyle真的,我在台下听得瑟瑟发抖。” 裴听颂婉拒了化妆师的帮忙,自己接过棉片,“怎么了,我又没说假话。” 贺子炎笑着重复他之前的即兴改词,“Yourlittlebitcheslovemeso~” 坐在镜子前的路远激动不已,“不不不,那一句最牛逼,原创歌词遍地枪手,对嘴拿麦烫不烫手。我当时心咯噔一下差点错拍,心想我不会因为裴听颂这个小老弟搞到被冷藏吧。” 凌一摇头,“小裴太不要脸了,每次写歌词不是夸自己就是diss别人。” “我下次就diss你。” 江淼:“不过幸好有小裴和子炎的B-box,救命了。” 方觉夏闭着眼,全程没有参与讨论,每个人说的时候他都默默点头。裴听颂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仰头靠在沙发上自己拿化妆棉擦脸,时不时捧贺子炎的哏。 休息室很吵,但没有他们在舞台上那样吵。方觉夏脑海里全是裴听颂的笑,他唱rap的那个场景,还有那种连初生牛犊不怕虎都不足以形容的气势。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掉进了吊桥效应的陷阱,但那一刻的他的确因裴听颂紧跟上的rap而动容。 时间过去,事故没再发生,直播里的主持人们念着计划内的台本。 方觉夏心头的小时钟也在滴答滴答走着,似乎还是像过去那样无牵无绊。秒针一点点拨动,十、九、八、七…… “小裴一会儿请客。” 裴听颂把擦完一边脸的化妆棉扔到贺子炎身上,“凭什么,你是哥哥我是哥哥?” “我是哥哥你是霸王啊。你看看你刚刚最后那个六亲不认的步伐,是要带着我们去干架啊。” 裴听颂闭着眼笑,“那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 一个轻而低的声音出现,打断了他的戏谑。 “除夕夜到了。” 笔记本里传来主持人报时的背景音,还有零点准时开始的大型歌舞表演,喧闹和热烈疯狂地想要钻进他的大脑,占据他的心神,让他加入狂欢。 可他现在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声音。裴听颂睁开被卸妆水迷住的双眼,迷濛间看见方觉夏清爽的素颜,他还闭着眼,看起来意外的不冰冷,很温和。 “生日快乐。”他轻声说。 裴听颂难得地发起了愣,手里的卸妆棉被他紧攥着。大脑空白,他往常的伶牙俐齿退化成粗钝的沉默,只有听觉变得敏感。 他听见了方觉夏的话,听得清楚明白,甚至在心头反复回响。 “谢谢……” 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怂死了,一点都不酷。他居然就这么被方觉夏这家伙搞晕了,还傻乎乎对他说了谢谢。 一定是因为这个可怕的表演耗尽了他的心力。 “不客气,你可能也不过农历生日。”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过的,都是中国人。裴听颂在心里咕哝。 对啊,他是中国人就过个农历生日怎么了。 裴听颂:“其实……” “对啊!小裴今天过生日!”凌一的出现打断了他继续回复方觉夏的可能,大嗓门主唱的能力就是可以在一瞬间把所有人号召到他身边,把单独的生日祝福变成了一大群人的狂欢。 江淼看了看时间,“欸那正好,一会儿出去我们吃点好吃的,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凌一:“火锅!火锅!” 路远:“撸串儿!撸串儿!” 贺子炎举手,“队长,我想喝酒。” 引出这一切的方觉夏功成身退,被挤到一边静静看着大家闹,只笑,再不说话。 裴听颂是开心的,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心里。想说的话被抢断真的太难受了,他终于理解什么叫截胡了。 这时经纪人程羌破门而入,语气激动,“你们又上热搜了!” “真的假的?”路远飞快登上自己的微博小号,刷了下首页,关注的娱乐大V竟然都在转发他们现场的录屏。 [@浪里个浪:你们看了刚才Kaleido(谢谢评论科普)的全开麦现场吗?!淦!太牛逼了!看得我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生龙活虎猛虎下山!活生生把一场事故现场变成蹦迪现场,快给我看!32秒开始高能!不过还是要辱骂某平台的垃圾硬件,这么大的场子都能出事故。] [@我今年能过cpa吗:看了!灰衬衫的主唱一开口我鸡皮疙瘩刷的起来了,全团手麦真的牛逼,这是六个vocal出道的吗?] [@小机灵鬼就是我:前两天他们疯狂上热搜我还觉得是麦麸营销,有点反感,没想到真香来得这么快。PS:云视真是一如既往的垃圾啊] [@woxiaole:麦麸是挺那啥的,但是这种水平已经是爱豆业务能力天花板了,毕竟某些爱豆对口型都费劲。] [@我珩特能苏:我一个从来不关注男团的看到最后都觉得好燃,想蹦迪!那个眼角是红色的plgg真的厉害,反应力超绝!] [@周休八日:之前真没发现这个糊团(粉丝别打我)实力这么强。只看过门面因为脸和CP上热搜,还以为是花瓶,结果居然是ACE,摘耳返的那一秒有帅到我。Rapline也挺强,第一次在男团看到flow这么好的。全团无耳返表演,节奏、音准还有表现力都没有受到影响,还有那个最后回光返照的音响是为了凸显他们的牛逼吗x,完美卡点,非粉也要夸一波,真糊团之光。] [@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别说了,这之后可能就不是糊团了,看看话题讨论度吧,热搜都爆了。阴谋论一波,这次事故不会是人为防爆吧。] [@笑笑不说话回复@继承我的蚂蚁花呗:这个防爆太惨了,没防住还加了把火哈哈哈。Ps我看上了顺毛的主舞哥哥,爆发力和控制力好强!还有蓝发那个哥哥,笑起来下垂眼太甜了!] [@抱紧我的小糊卡:粉丝惭愧,不如路人会夸,只能默默点赞。] [@KKKkkk:没人提那个戴眼镜的rapper吗?卧槽匪气十足怼镜头那段杀到我了!B-box简直注入灵魂。] [@葡萄树要好好成长回复@KKKkkk:来了来了,19岁的西装暴徒匪气狼崽裴听颂了解一下,队内最小成员,这首歌的歌词也是他写的!而且他唱得那段现场改词了,原版比较和谐hh] [@KKKkkk回复@葡萄树要好好成长:最小的???卧槽我以为他是老大。我就说怎么他的词好像在开麦讽刺今天的晚会。草,这种情况下还能freestyle,瑞思拜……] [@今天小画家发自拍了吗:之前某组不是群嘲这团是捡漏配置吗,现在看好像不是哦,单拎出来都是美强惨人设。] 再后来,连云视网的官方微博都发布了卡莱多的现场视频,很快,视频在众多大V的转发下成为当晚第一个真正出圈的硬核节目,kaleido再一次全员登上热搜,成了名副其实的热搜体质。B站的剪手将他们的无伴奏现场配上了原CD伴奏进行对比,对比视频也一举登上视频网站的首页。 一夜之间,他们六个人的微博粉丝都翻倍暴涨,最夸张的就是方觉夏和裴听颂,一跃成为饭圈新墙头。不过这帮没心没肺的男生根本没关注,强行给自家老幺过生日,吃吃喝喝,又在ktv嗨了一整晚,凌晨才回宿舍,仗着暂时没行程蒙头睡了一个白天。 他们并不知道那场表演引发了多大的网络海啸。 云视网节目组被网友骂到不得不出来道歉,为之前的舞台事故发表声明。第二天#星图星探#和#卡莱多成员经历#相继登上热搜,营销号蹭热度扒出他们刚出道前的照片视频,路远和凌一参加比赛的片段、贺子炎酒吧驻唱的录像、甚至是江淼的古筝直播房间,当然少不了方觉夏上大学时期被选为系草、以及前公司时期被人押宝一定官推出道的古早帖。 唯一神秘点的就是裴听颂,他的爆料基本秒删。还有一个自称知情人士的博主,发了张某美国名校的入学名单,红线圈出了裴听颂的姓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的家世,他擅自退学的经历,以及因为私自混地下被父亲打到住院,又从医院逃跑的传奇少年时代,不过也很快被删除,连微博id都被封得彻彻底底。 八卦的力量是无穷的。网友们对这个迷之组合更加好奇,好像每个人都相当有故事,都拿了不同风格的“主角”剧本。 美强惨六人组,名副其实。 不平则鸣 在所难免的,一旦获得全民讨论,关于组合的传闻就会再次甚嚣尘上,尤其是自带腥风血雨体质的方觉夏。只是相比之前,他得到了更多粉丝的反黑和拥护,澄清的微博和热帖也头一次比谣言帖更多,很多黑酸挑称他自带虐粉体质。 漩涡中心的方觉夏没有心情和时间去理会这些。直播事故后,卡莱多的商业活动猛增,品牌商和各大节目组纷纷抛出橄榄枝。他们要做的事远比关注网络舆论多得多。 其他的成员本身有自己的个人行程,而方觉夏最近的工作就是和裴听颂一起拍双人杂志封面。这个封面算是他的第一个时尚资源,又是五大刊,效果好是解锁新圈子,效果不好就是起飞即坠机。 凌晨五点半程羌来到宿舍叫醒方觉夏和裴听颂起床去拍杂志,天气越来越冷,夜里又下了场大雪。 裴听颂的起床气严重,到了造型间选衣服都还拉着一张脸,善良敬业的爱豆形象连装都不想装。像地狱里被安排来惩罚别人却超负荷工作的恶鬼,方觉夏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猎奇的比喻。 “Morning~”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高高壮壮却穿了件荧光粉羽绒服的男人,一把粗嗓掐得尖细,“Hi~我是今天的造型总监,你们可以叫我Andy。”他的指甲很长,上面是细闪和碎钻。方觉夏礼貌地冲他微笑,“你好。” “你是素颜吗亲爱的?!”Andy说话的样子夸张极了,活像歌舞剧里的女演员。他猛地凑近,令方觉夏不自觉头往后靠,“哇你是我合作的男艺人里皮肤最白最好的,好多艺人就爱给自己立冷白皮人设,其实私底下化妆要打三层底呢。”说着他忽然看到方觉夏眼角的胎记,伸手准备去搓,“欸我一直好好奇哦,你脸上这个……” “别好奇了,真的。”他的手被裴听颂抓住,从方觉夏脸上拿开。裴听颂脸上挂着皮笑容不笑的表情,“Andy哥,是不是该给我们找衣服了。” Andy看见裴听颂,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娇羞,他顺势轻拍裴听颂的袖口,“哎呀,对对对,找衣服。听颂个子这么高应该当模特的。”裴听颂很少被这么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立刻松了手。只见Andy脱了外套露出里面那件略微修身的黑色针织衫,伸手给自己扇风,“Coco,造型策划案拿出来。” 方觉夏对Andy的感觉不好不坏,糊的时候见惯了工作人员的轻视,很多时候化完妆比素颜更难看。爱豆和别的艺人不一样,很吃造型,造型师的地位在这个小圈子只高不低。这个Andy名气很大但没什么架子,已经很好了。他眼睛瞟向裴听颂,感觉他的反应倒是明显得多。 看来的确不是同志,方觉夏想。 分发材料的造型助理Coco是说话很快的女孩,“马上就是春天啦所以杂志这次定了繁花春日的概念,那因为摄影棚选址在温室里所以我们造型也会搭配花卉植物这样的自然景物来做。” 这时候负责和造型部沟通妆容的摄影师助理小周也进来了,他和Andy讨论了一下,再次确认妆面设计。 方觉夏翻开他们的策划,上面给出些抽象的设计稿和色彩搭配方案,好看是好看的,只是他记性太好,想起来之前那个截胡的男演员红起来的角色就是花艺师,这份策划倒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他往后翻了翻,果然,无论是概念还是整体风格都是脱胎于花艺师的主题。从概念阐述的文字来看,“春天”的相关部分也更像是他们后期补上去的,显得很临时。 不过方觉夏心里有数,以他的资历没办法要求太多。如果这是舞台上的工作,他必然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哪怕是耳麦有一丁点瑕疵他也不可以接受。可除此之外的工作他本来就没太多热情,自然也不会为此去做出什么抗争。 摄影助理也打起配合,“对,杂志方也觉得两位在形象气质上都很符合春天的概念,花样少年的风格经久不衰的,且最近两位合体的热度也很高,所以我们会倾向于利用相似的造型做出双生的概念。” 看来是想图方便图简单,就让他们俩都套上之前花艺师的遗留策划了。方觉夏合上策划书,隐约担心这种花卉概念的妆容在他脸上会不会女气或俗套。 “所以我们会在妆容上突出二位的共性……” “抱歉。”助理的话被打断。 方觉夏回头,看见裴听颂慢悠悠抬起手,“我可以加入讨论吗?” 艺人团队干涉拍摄也是常事,多无礼的要求都见过,所以摄影助理脸上的惊讶也只闪现了一瞬,“当然。” 但方觉夏却了解裴听颂的个性,他绝对不只是加入讨论这么简单。从刚刚开始,他的表情就不太好看。 “那我直接说了,这份策划很好,”裴听颂坐到沙发上,抬起头微笑,“但是一点也不适合觉夏哥。” 方觉夏有些愣住。 “还有,我和他一点也不像。双生的概念套起来会很勉强。” 这话说得不算委婉,在场的神色各异。一直检查采访提纲的程羌都感觉出气氛的尴尬,抬头扫了一眼众人后立刻笑起来,“我们小裴就是这样,国外长大的有什么说什么,大家听听就好不用采纳。” 巧的是门被推开,这回是姗姗来迟的摄影师林墨。他在圈里的地位非同一般,最擅长的就是挖掘和放大闪光点,无论看起来多么泯然众人的模特都能被他拍出美感十足的大片。 唯一麻烦的是,这个摄影师脾气古怪,不好合作,接工作也是看眼缘,这次能请到也是运气好,国外某大牌演员因为档期问题取消了拍摄,他们这才捡漏得到林墨的空档。 “小周?灯光弄好了?”他语气不太好,大致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出什么问题了?” 助理小周干笑两下,“啊没事没事,我这就去找灯光师。” “有事。”裴听颂看向林墨,语气不卑不亢,“林老师,我刚刚看过了您助理的策划书,老实说,不像是您的风格。” 这次工作对林墨而言就是一个填档期的活,助理又毛遂自荐想要策划,他就同意了,另一方面,他对爱豆这个职业也抱有偏见。 在他看来,漂亮脸蛋往往没有故事性,拍出来的片子不会说话,没有灵魂。而且这些漂亮面孔的要求往往也是“请把我拍得更漂亮”,这令林墨无法实现工作价值。 他一开始也是这么看待这两个最近热度奇高的男团成员的,听到裴听颂挑剔策划的时候,更加固化了他的看法。林墨笑了一声,看向没有任何反应的方觉夏,“你也这么觉得?” 光是看这一眼,他就觉得方觉夏比起人类,更像是精致到挑不出错的人偶。 方觉夏向来表达欲淡薄。 但他莫名对裴听颂有种微妙的默契,就像刚才裴听颂打断助理的瞬间,他也第一时间理解了裴听颂所说的“不适合”。原本他是想妥协的,就像之前的很多次,因为他觉得这些并不重要,敷衍和敷衍是相互的。 可偏偏裴听颂就是不低头,他就是要站出来把这层默认的白布掀开。 作为和他一起出道的队友,方觉夏并不喜欢这种孤勇。所以他这次选择了表达,连程羌都觉得诧异。 “小裴说的不适合并不是否定这个策划,它本身很好,也很适合裴听颂。”方觉夏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只是……如果为了符合最近的网络趋势,将我们俩简单地同化,可能并不是最好方案。我们的差别非常大。” 林墨若有所思地点头,眼神从这两个都不太熟悉的男团成员身上来回扫了几轮,然后从桌上拿了份策划书随意翻看。 “我一拿到这份策划,就知道这不是出自您手,”裴听颂直接戳破,“毕竟是最不喜欢流水线画报的摄影师。” 听到这句,程羌心里都捏把汗,这等于直接打脸他的工作室了,他想开口,却被站在旁边的方觉夏轻轻扯了一下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林墨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裴听颂一眼,然后站了起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气氛一度降至冰点,连人精Andy都大气不敢出一个。 走到裴听颂面前的时候,林墨开终于开口,“你挺行啊。” 方觉夏默默舒了口气。 “小周,”林墨转过身,“写份策划你都这么敷衍我,是觉得我对这份工作也是敷衍了事?” 这话说得八面玲珑,既把策划的事和自己排开,又言明了工作态度。 小周唯唯诺诺地应声,老板脾气差几乎天天骂他,今天只是提点没有骂人已经是万幸了。何况的确是他犯懒,知道之前那个流量的策划被留下来,就去和造型团队商量着改一改重新用。 林墨走近到裴听颂跟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你拍这套也能出彩,为什么要出头?” “这不是双人刊吗?”裴听颂挑了挑眉。 林墨笑着点头,“你果然和你姐说的一样。” 裴听颂笑笑,“肯定不是好话。” 林墨转身,“小周,现在改策划。春的概念只保留在裴听颂的拍摄上。”小周急匆匆哎了一声,翻出笔电,只见老板走到方觉夏面前打量,语速缓慢,“就……不做春天,方觉夏的五官太精致花团锦簇堆得俗气,反而没了特色。”说着他问,“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方觉夏沉默得不像个艺人,在听到提问的时候也显得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冬天。” 林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为什么?” 他想到些什么,一直微抿着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但完全不同于他之前所有职业性质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 “有人说我看起来像冰。” 雪的款待 裴听颂多少有些惊讶。 他开口的当下,就知道这里的多数人都理解不了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个不好惹的硬茬。意外的是,方觉夏竟然是了解的。本以为他最多只是猜到自己会不满这个潦草敷衍的策划,但真正始料未及的是,方觉夏完全明白他的所有想法。 就好像两个意外被接通的频道。 他们是矛盾的。不是互为仿生的重影统一,是个性强烈的分离对立。 方觉夏有属于他自己的温度和风格,不应该被粗暴地同质化。 这些想法仿佛在两人的脑中流通了。裴听颂把这种没来由的默契归因于他们共同度过的这两年,即便他们之间近似零交流,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纯粹孤立的事物。他和方觉夏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复杂,难以察觉。 或许是在逻辑层面上有共同点吧,他试着给出合理解释。 林墨像是很满意方觉夏的提议,他脑中出现了画面和灵感,这大大提高了他对此次工作的热情,“春和冬,很好。”他确认着方觉夏这张脸,很仔细地观察,最终得出结论,“你确实适合冬天的概念。Andy。” “哎~来了,我也觉得这一版更好,冬末春至也符合最近的时间点,而且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个型儿的。我得好好想想这次的妆面造型。”Andy在圈里混了十年,是个实打实的人精,一看林墨的脸色就知道他这次要干票大的,一开始划水的念头也打消了,毕竟这次合作的可是大摄影师和两个圈内新贵。 娱乐圈里最忌讳低看,谁也没法预料一夜爆红的对象,何况这两位的爆相已经显而易见了。 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重新讨论,这一过程在追求高效率的娱乐圈不常见,大家都希望能直接开工,然后飞快收工。不过这很值得,毕竟从一开始的敷衍流水线变成每个人都认真对待的创作,这种经历难得一见,也足够有趣。 撰写花絮的编辑简直要偷笑,平时没东西写还得东拼西凑,现在这种戏剧化的转折简直是摆在面前的大好素材。 裴听颂的妆面干净简单,Andy还特意突出了他下眼睑和眼下皮肤的两颗痣,“你这个痣长得真好,现在流行说的又纯又欲就是这种了。” 正从更衣室出来的方觉夏听了只觉得奇怪,这个词他目前还没办法从裴听颂的身上体会到。不过纯和欲语义上完全相反,这种矛盾感倒是符合他的个性。 “你这眼角的疤……”Andy看着这一块凸起的结痂犯了愁,“遮瑕也盖不住的,后期P掉吧。” “怎么方便怎么来吧。”裴听颂又开始犯困,懒得管这些细节。 方觉夏盯着化妆室里偌大的镜子,那里面映照出坐着的裴听颂,还有他眼角的伤。他换上了一件奶咖色针织衫,乖张的气质柔和了许多。 “觉夏,咖啡。”程羌出去了一趟又回来,放下一杯在裴听颂跟前,然后领着还没开始造型的方觉夏在造型间的角落坐下,“困吧?” “还好。”方觉夏发现这个角落的小木桌上空空如也,可墙角的地面却摆着一个小盆栽,里面种了株粉色花树。 他手捧咖啡盯着花树认真地看,正巧造型助理Coco过来给他头发夹固定夹,他轻声问,“你好,这是什么花?” “这个啊,这是前两天有人送给Andy老师的早樱,今天人多我们怕摔了就放在地上了。” 早樱。 固定好最后一个夹子之后,方觉夏蹲到那株小小花树边。花盆的泥土上覆盖着一层落下的花瓣,很柔软的淡粉色。 团综的摄像还对着裴听颂拍摄,裴听颂化妆化得无聊,开始和摄像小哥聊起来,“石头剪刀布输了讲故事,怎么样?” 摄像小哥平行地摇了摇摄像机,表示拒绝。 “你怕输,我知道了。”裴听颂故作冷酷脸下了结论,妆也差不多化好。他一对上镜子,就看见方觉夏朝他走了过来,他换了件宽松的黑色衬衣,把皮肤的冷白色调衬得更明显。 他好像在找化妆助理借东西,最后拿了个很小的瓶子挤了点什么在手上。 “差不多了,就是这个疤麻烦了。”Andy正说着,方觉夏忽然说,“我想试一下。” “试什么?”裴听颂刚问出口,方觉夏就已经自作主张弯腰凑到他跟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间缩短到不到五公分,空气好像被狠狠压缩了一下。呼吸间,那种雪糕拆开后散发出阵阵冷气的香水味再次涌现。他满眼都是方觉夏眼角的红色胎记,好像冰天雪地里唯一一抹红。 怔忡是短暂的,方觉夏的动作也是短暂的,短到他的意识来不及加工这份感觉。他的指尖已经离开了裴听颂的皮肤。 认真端详了几秒,方觉夏直起身子,又看了看。 “这样呢?”结束艺术发挥的他抬头去看Andy。 Andy扶着裴听颂的下颌看向镜子。裴听颂这时候才发现,他眼角结的痂被一片粉色花瓣掩盖。 方觉夏的声音没太多感情,只是陈述自己的观点,“正好是春天概念,花应该不会违和。” Andy左看右看,很是惊喜,连说了几个perfect,用可卸胶固定好花瓣,“而且贴了这个,和觉夏脸上的胎记也有了呼应了。” 这一点方觉夏倒是没有想到。所以他怔了一下,低头的时候眼神不小心对上裴听颂。 裴听颂抬眼,手指摸了摸遮住疤痕的花瓣,“你故意的吧。” “没有。”方觉夏反驳的速度很快。这和他以往的反应力大相径庭。 裴听颂的眼懒懒扫在他素净的面孔上,最后停留在他泛红的脖颈,他没有作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有了眼角的花瓣,的确和方觉夏有了某种共同点。 “听颂的妆面比较盐系,追求的是那种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做但其实小心思很多的感觉。”Andy开始给方觉夏做造型,“觉夏的妆就要特别一点了。” 裴听颂端起咖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难得得闲正大光明盯着方觉夏看。 Andy没有给方觉夏上底妆,“你肤质真的太好了,上底妆反而把纹理感磨没了。” 镜子里映着方觉夏无表情的脸。 趁着做发型的时间,裴听颂肆无忌惮地从镜子里观察方觉夏。他发现其实他五官拆开来看都有着很重的偶像感,漂亮,精致,没有生活的负重感。可眉骨和鼻梁生得特别,纵横连接起来,在那张窄小的脸上呈现出一个纤细而挺拔的T字形,介于男性的粗犷凸出和女性的柔和平缓之间,如同平坦雪原中拔地而起的一棵孤松。 这种伶仃挺立的骨相支起他孤冷的倔强感。 裴听颂想,这眉骨与鼻梁假如配上一双甜感的明媚大眼,或许还能中和。可偏偏他生了双漂亮的冷眼,重睑窄而薄,瞳色淡薄,眼角不扬也不落。都说眉目传情,可方觉夏的眼神似乎隔着层透明冰壁,传不了情,只有凝固的理智和疏离。一切组合在这张苍白的皮相上,像朵坚韧又脆弱的白色花朵。 那柄等着被折断的枯枝,好像顽强地用最后的生命力开出了一朵花,凄艳的白。 方觉夏的眼妆并不复杂,Andy甚至没有夹翘睫毛,而是直接拿出一只白色睫毛膏,细细刷在他纤长的睫毛上。颜色一点点沾染上去,好像雪花落在眼睫,冬天的感觉立刻出现。 方觉夏抬眼的瞬间,裴听颂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被纯白的美感所触动。原本他身上的冷就无所遁形,现在寒意更加浓郁。 连一旁的造型助理语带惊异,“好仙啊,又仙又冷。” Andy在方觉夏的下眼睑扫了些许腮红,一直延伸到他的红色胎记,又沿着他下眼睑内侧勾了条不易察觉的白色眼线,在他眼角下缘点上水滴形状的银闪液体眼影,一直淌下去,像条凝固的泪痕。 有种哭过的感觉。裴听颂心想。 可方觉夏大概是不会哭的,他想象不到这样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从出道到现在整整两年,他几乎回忆不起来任何方觉夏情绪外露的时刻。尽管他们的关系只能算作是营业的队友,可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比任何人少。 搜寻之下,他竟然还真的想起了什么。 一年前团体商演,化妆前他出去透气,不小心在走廊遇到方觉夏。他就站在自动贩卖机一侧通电话,好像不太愿意让人看到所以故意躲起来。裴听颂隐约听到他叫了妈妈,言语间提到外公看病之类的话题。 本来他也没兴趣听,只是纠结这样子自己还要不要买喝的。可对方正好转身,两人视线尴尬相撞。 那时候方觉夏的神色错愕,眼角泛红,眼神里的冰化开,蓄了水光。他握住手机低头匆匆离开,像阵擦肩而过的冷风。 也是那一次,凡事都追求逻辑自洽的裴听颂给方觉夏的潜规则传闻也找到了原因,家庭不易,没有背景,只能走这种捷径。一开始他也笃定这个逻辑是完备的,可现在他却越来越怀疑,甚至想直接推翻。 他只想知道为什么方觉夏从不解释。 这个人身上的矛盾太多了。明明流言缠身,浑身却透着股无欲无求的淡漠。明明生在夏天名为夏天,却像一场绝不消融的雪。 裴听颂的脑子里没来由冒出一首他很喜欢的诗,眼睛瞟上造型助理记笔记的笔和便签。 “弄完了。” 他听见方觉夏的声音,这才从椅子上起来。方觉夏见他盯着自己,眼睛略微睁大了些,雪白的睫毛闪动一下。这是他自我怀疑时会露出的表情。 “我这样……是不是挺奇怪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缓和到方觉夏可以放心向他询问看法的程度了,这是一个可喜的进步。裴听颂没有言语,嘴角勾起,将一张折叠的纸片放进他衬衫前襟的口袋,然后在助理的催促中擦肩离开。 方觉夏停留在原地,打开那张纸。上面字迹萧散,寥寥数行,是一首诗。 [请你尽情地, 以雪来款待我。 每当我与桑树并肩, 缓缓穿过夏季, 他最稚嫩的叶片, 就会尖叫。] 春日袭击 策划虽然是临时修改的,不过他们运气好,正巧碰上前一夜大雪。林墨挑剔,要拍实景,策划组只好抓紧时间去找合适的场地。裴听颂先拍摄单人部分,本来方觉夏被安排在休息室等待,但他不知怎的困意全无,看了好几遍手中的纸片。 [请你尽情地,以雪来款待我。] 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反复在他脑海里念着这句诗。 他一直知道,自己天生对这些旖旎浪漫的文字没有太多感悟力,与文学绝缘。但很奇怪的是,看着裴听颂写下的这几句话,方觉夏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遐思。 可他表达力匮乏,形容不出。 情感和思绪真是复杂,不能用数学建模和推理的东西都很复杂。 程羌送来了热牛奶和羽绒服,方觉夏将纸片收回到前襟口袋,又套上助理递给他的黑色毛衣。程羌劝他多睡一会儿,后面的拍摄会很辛苦,可方觉夏知道机会难得,他想拍出足够好的片子,于是还是披着衣服来到摄影棚从旁观摩。 所有人都围着裴听颂,为了满足春天的概念,灯光师竭尽所能创造出温室般充盈的暖光,尽数打在他身上。 “小裴也的确是天生吃这碗饭的,”程羌开腔,“不过如果他不进圈儿,到时候接管企业什么的,肯定也是那种因为高颜值上热搜的财阀二代吧。” 方觉夏点头,但他其实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在他心里,裴听颂与舞台好像是绑定的关系。 不过的确,他身材高挑,又长着一副可盐可欲的脸,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代表。不光是硬件到位,天生的时尚表现力也很强,又或者说,有个性的人表现力都很强。 裴听颂光是往搭好的玻璃花房里一站,画面就已经足够好看了。 团综摄像也跟着,程羌觉得他们俩实在表现得太没有队友情,于是推了把觉夏,小声道,“你也过去看看小裴。” 方觉夏并不十分愿意,但都被程羌推出去了,也没有别的办法,硬着头皮走过去。 “头顶光线调整一下,打成面光。”林墨检查画面,头也不抬,“先试试,小裴你自己随便行动,我抓一下试试。” 布置好的温室里摆着各式花卉,焦糖色的月季一簇一簇,挤挤挨挨拥着粉郁金香和铁线莲,连片的水蓝色无尽夏里掺杂了星星点点的葡萄风信子。 方觉夏裹着浅灰色羽绒服,悄无声息走到裴听颂身后。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同他讲话,他也不太想说话。化过妆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沉默的雪精灵。 裴听颂背对着他,扫了一眼花丛,在重重叠叠的花团里发现了一抹白色。它几乎被别的花挤到最里面。他伸手把其他花轻拨开,里头挺直的绿色花茎颤巍巍动着。 他要把这朵白花解救出来。 “很好。”林墨抓着拍下几张,检查了一下。裴听颂的嘴角翘起的弧度很细微,不易察觉。这种感觉他很满意。 “为什么选这朵?”方觉夏忽然间开口。裴听颂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存在。这里的花枝都是鲜切,裴听颂也就无所顾忌地把那枝白花抽出来。指尖捏着转了转花茎,凑到鼻尖,没有寻常花香,只有一股清淡的植物气味。 他笑着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方觉夏垂下眼去看花,这一动作牵引着他雪白的长睫,像两片颤巍巍的花瓣。 他隐约探测到什么。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问了。”方觉夏再次抬眼。 谁知裴听颂挑了挑眉,将这枝花递过去,但并不是给方觉夏,而是伸到他的脸侧,与这张面孔并排。 他的眼神略微眯起,在端详什么。 不过裴听颂最后并没有给出什么结论。收手时,盛放的花朵蹭过方觉夏的下颌线。 “我觉得你知道了。”他挑了下眉,语气笃定又轻快,收回手,左手的虎口一下一下自下往上拢着散开的花瓣。 这种感觉方觉夏自认从未感受过,这种推拉话术已经超出他贫瘠的交际模式。裴听颂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直白的时候令人措手不及,可迂回的时候又让人猜不透。 他不得不认可,这个比他小两岁半的男孩子是一个博弈高手。 “很好,状态不错。”在一旁抓拍完毕,林墨转换角度,对裴听颂说,“再温和一点,靠近春天的概念。” 裴听颂骨子里的怀疑主义再一次发作,不过他是笑着说的,笑起来的样子反倒是真的挺贴合他们所谓的“概念”。 “春天的概念一定要是温和的?” 这句话让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愣住。 方觉夏也闻声抬起头,从思绪抽离。他着实佩服这种可以随时随地表达自己观点的性格,大概和从小的生活环境也有关。 在偏好和谐一致的氛围里待太久,怀疑论者也早无棱角。 “一说到春天就是温柔的。和风煦日,冬去春来。好像冬天肆虐完之后紧接着春暖花开已经成了一种印象定式了,挺没劲的,就不能有点新的概念吗?”说罢,他瞥了一眼方觉夏,“比如,软弱的冬天被春日囚禁起来,从此之后不见天日……之类的。” 这一眼意味深长。 林墨站直了,一下子并没有对他的想法表示什么,其他的工作人员不敢吭声,只有候在一边的杂志编辑和主笔心里乐开了花,加上星图的团队出了名的审稿容易,没什么禁忌,他们就更开心。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原地绕圈子,然后又突然停下,对着方觉夏问,“你怎么想?” 这样的摄影师不常见。圈内的大佬摄影师大多专断,林墨也是一样,不过大概是被裴听颂推翻过一次,他的阈值已经拓宽。 “有攻击性的春天,”方觉夏肯定道,“我喜欢这种说法。” 他并不是单纯顺从,而是的确感兴趣。何况在他眼里,裴听颂并非善类,和温煦春日的设定完全不符。 “你知道吗?”林墨笑了一声,对着裴听颂说,“上一回这么跟我对杠并且让我成功妥协的,是满贯级别的大花影后,审美很高,脾气也傲。” 这句话隐含的意味大家也都清楚,于是都松了口气。 程羌脑门都冒了汗,虽然裴听颂有背景,但带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工作简直比走钢丝还难。 策划一改再改,最终版本和最初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在场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不因为裴听颂的表现力而服气。正式拍摄开始后,方觉夏离开摄影棚,在监视器旁站定。 裴听颂往地面懒散一坐,一条腿支起另一条朝前伸直。被花簇拥的他手里握着一枝孤零零的雪白花朵。镜头自上而下去拍。裴听颂的发型吹得蓬松,有几丝乱发垂到眉眼中央。他一抬眼,眼睛的形状收敛拉长,眼角的阴影几乎要接上粉色早樱花瓣。 可眼神里的攻击性展露无遗,像野兽等待捕猎的凶险。周遭温软生香的花一衬,这种漫不经心的狠劲愈发凸显。 “很好,眼神不错。”林墨低下来,镜头拉得更近,镜头里他卧蚕和眼下的小痣莫名添了几分真实的欲感。裴听颂侧过脸,握着花枝将半开的花朵递到嘴边。 方觉夏静静看着,他以为裴听颂是要亲吻。 但他的嘴唇只是蜻蜓点水那样触碰了一小下,然后张开,牙齿咬住了柔嫩花瓣。他的嘴角是上扬的,好像一只成功咬破猎物动脉的野兽,狩猎成功的狂欢在他的双眼和血液里沸腾。 快门响个不停。 方觉夏有些走神,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裴听颂齿尖陷下去的那一刻,花瓣所承受的钝痛。 他莫名和一朵花有了通感。 林墨相当满意,满意到顾不上说话,只是在裴听颂的动作转换下不断按动快门。 “亲爱的,”Andy的声音再次出现,将方觉夏的思绪拉回,他手中拿着粉扑,“我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里啊。你们队内关系真不错啊。” 关系其实真的不太好。方觉夏眼睛转了转,心虚地露出一个笑。Andy给他补妆,“雪景已经找好了,他们说附近正好有一个公园,景特别漂亮。”他拍了几下,然后站远一些端详,“Perfect.” Andy大概出去的同时也给自己补了补香水,可香味实在重得出奇,跟手抖撒了半罐在身上似的,呛得方觉夏鼻子痒痒的。他眯着眼低头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打了个喷嚏。 “啊啾。” 声音本来是很小的,可裴听颂一下子就被这个小小的喷嚏声吸引了注意力,抬了下头。方觉夏打完喷嚏的当下也扭转头,两人视线不小心撞上。 裴听颂笑出了声。 这一幕也碰巧被抓拍下来。他的下巴和嘴唇被残破的花朵掩住,但笑眼的弧度很灵。 “这张虚掉了,不过挺活的。”林墨表示满意。 他是个喜欢拍模特局部部位的摄影师,这次的目标是裴听颂的手。虚化的各色花朵作为背景,裴听颂再次抽出一朵白色花朵,手指撩拨似的拂过那些重叠到几近闭合的花瓣,接着一把抓住,粗暴地将花瓣扯开。它们被迫残忍地与青色萼片分离,残破的花柱孤单单立着,颤栗摇晃。 明明是一场摧毁,但在镜头和方觉夏的瞳孔里,这才像是一场实实在在欲望的盛放。 急促的快门声像是呼吸的隐喻。洁白花瓣被揉出半透明的折痕,像淤青一样。光不会说谎,从这些细小伤口中透出来。里面的纤维被照得发亮,那是花的毛细血管。 “撒下来。” 遵从摄影师的指示,裴听颂停止了肆虐,手指毫无留恋地松散开。花瓣如同断裂的蝴蝶翅膀似的,从指缝和掌缘边飞落,完成使命。 工作人员拿来一小碗鲜红的樱桃。原本在拍摄计划里也是一个道具,拿过去的时候方觉夏看见那个小碗很精致,是半透明的冰裂纹白瓷。 “这个很好看。”方觉夏不禁称赞。 谁知裴听颂走来,从工作人员手中拿过那只碗。 “什么好看?这个?”他一脸天真,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却捧着碗似乎是要将它砸向地面似的。 方觉夏难得慌张,“哎——” 见恶作剧奏效,裴听颂像个得逞的小孩那样笑起来,将手收回来,还沾着花汁的食指伸进去,在小小的樱桃池子里搅和一番。 本来在检查片子的林墨忽然瞥见这一幕,“等等,你继续。” 镜头再一次对准。 指尖深入那片柔软的红色,搅动,裴听颂从中择选出一颗饱满多汁的樱桃,拿到唇边,牙齿咬住玛瑙般的浑圆,齿尖刺破充满植物张力的表面。鲜红甜美的汁沿着齿缝,顺着嘴角淌出。 “非常好!”摄影师拔高的语调毫不吝啬地显示着他对作品的满意程度。 监视器里,他抬起手背,擦掉嘴角鲜红的汁液,笑得很邪。不自觉地,方觉夏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最后一张定格在这个画面,裴听颂餍足的眼神几乎像是穿透屏幕。 直勾勾咬住他的喉咙。 冷寂雪林 拍摄完裴听颂的,大家都聚在监视器前面查看原片,个个都赞不绝口。人一多起来,方觉夏就想下意识往后退,给大家留出空间。 这一退,一不小心退到一个人怀里。 方觉夏下意识低头说抱歉,反倒被那人反揽住肩膀。 “好看吗,觉夏哥?” 刚洗完手,手上还有水,所以裴听颂只是把手腕搭在方觉夏的肩头,手空空悬着。方觉夏头都不用抬,光是听见觉夏哥三个字就知道他们旁边有摄像。 “嗯。”他也只好配合得兄友弟恭一些。 裴听颂却步步紧逼,“哪张最好看?” 方觉夏的脑子里浮现出画面,可他还是选择说出安全答案,“都很好看。” 程羌比裴听颂本人还满意,笑个不停,转过来想起了什么,“对了觉夏,你贴了暖宝宝吗一会儿去外景很冷的。” 方觉夏点头,“贴了。” “多贴点。” 裴听颂玩心大起,“贴了几片?贴哪儿了?”他低头打量方觉夏身上的毛衣,试图从里面找到什么线索。仗着摄像头在方觉夏不会做出反抗动作,他的手直接从肩头滑下来,抚上他肩胛骨,再往下。 “找到了。”裴听颂弯着一双笑眼,手掌毫不客气地揉着他的肩胛,“两张。” 方觉夏想抵抗,但裴听颂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可爱的弟弟,半点恶意整蛊都没有。他也不能在镜头前打断他的营业。 “只贴了两张?”程羌又开始操心,“两张可不行,得多贴几张啊。” 裴听颂的手继续往下滑,“肯定还有吧。”他的动机来得很简单也很幼稚,就是想挑战一下方觉夏这种人的阈值,想犯境。方觉夏身上的壳太厚了,他整个人都像是假的。 “还有。”方觉夏不动声色从他的半个怀抱中脱离,“我贴了四片,还有暖手宝。”他的脸往羽绒领口缩了缩,看向程羌,试图转移话题,“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去问问。” 方觉夏跟着程羌一起走了。看着他恨不得躲着自己的样子,裴听颂反而觉得有趣。 拍完单人之后这些工作人员就开始撤景,本来他之前还在为这些花可惜,没想到道具组的人竟然又要带走,大约是双人拍摄还要用到,他们经过的时候,裴听颂随口问了句。 “这个白色的花叫什么名字?”他指着自己刚才拍照用的那花。 道具助理回道,“这个啊,洋桔梗。” 洋桔梗……裴听颂点了下头,掏出手机随手检索。 名字挺好听。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这种花卉的各色姿态,一眼望过去,还是纯白的最漂亮。图片的下方罗列着它的别名,还有那些人为附加上去的各种寓意。 团综的摄影跟过来,裴听颂将手机收起来,冲着镜头歪了一下头,然后把那块小监视屏扳过来面向自己,整理头发。 “帅吗?” 摄像上下晃了晃镜头。 杂志方的工作人员也差不多准备好,程羌拿上东西,“OK了,我们跟在他们后头开车过去。”程羌问,“小裴去不去?” 裴听颂此时已经套上了厚外套,和团综的摄影师玩着绕来绕去的逻辑游戏,把摄像折腾得一直摇镜头。听见叫他,裴听颂这才撇过脸来。 他想睡觉,正要说不去,就听见方觉夏替他回答,“他就不用去了吧。” “也是,外面冷,那小裴你就先去拍双人的棚等我……” 裴听颂两手一插兜,“我要去。”他故意咧开嘴角,“我拍照的时候哥哥都在旁边。现在哥哥拍照,我当然得去,不然就太不像话了。” 大可不必。方觉夏头疼不已,也只能在心里念叨。 他们挑选好的雪景是一片云冷杉林,一夜的雪覆上去,倒真的变得木如其名。裴听颂虽然嘴上说得漂亮,可一上车就坐在方觉夏旁边打起盹儿来。 “这些照片做内页太可惜了。”Andy语气夸张,但说得话一点也不夸张。一向毒舌的林墨也开口,“表现力是不错,一般刺儿头都是当模特的好苗子。” 程羌陪着笑。方觉夏默默望着窗外,感觉到自己身边这家伙的脑袋就像钓鱼似的一下又一下往前栽。 眼角的伤还没好,再这么下去脑门上又得添个疤。换做是以前,方觉夏一定不会管。不过真是以前,裴听颂也不会坐他旁边。 就在裴听颂再一次往前栽的时候,方觉夏的手掌护住他的额头,扶着他往后,直到后脑勺乖乖靠上椅背。完成这项艰巨工程,方觉夏松口气,一瞥眼瞧见裴听颂的手,冻得发红。 “抓紧时间架好打光道具,快点!” “要开拍了!” 方觉夏依照指示一步步走到云冷杉林深处,林墨在他后面拍了一张,紧接着检查原片。构图是上空和雪地的留白,一丛丛高耸沉黑的云冷杉下,是穿着黑色毛衣的方觉夏的背影。 他的气质的确很冷,几乎要和这里的雪融为一体。 拍摄助理在方觉夏的头发上撒上一些雪,和白色睫毛呼应。他的鼻尖冻得发红,连带着眼角的胎记都透出更红的色彩。这张脸无论如何都更加适合特写。 林墨让他躺在雪地,镜头压得极低,拍下了他平躺时的侧脸,额头到鼻梁再滑向唇峰的曲线如同连绵的雪山,雪山脚下还保存着一抹绯红,像是春天离去前遗留的一道伤口。他脑子里已经有了双重曝光的构图画面,这样的曲线,再映上冷寂的云冷杉林。 他说的没有错,方觉夏太适合冬天了。 裴听颂睡着睡着,头侧向右边,落了空,一下子醒过来。睁开眼,车上没有了人,模模糊糊地感觉有什么不对。一低头,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球形暖手宝,很暖和。 他拉开车门下去,冷风灌进脖子里,瞬间清醒。脚踩着积雪一步步朝着大部队走过去,裴听颂远远地就看到了方觉夏,他站在雪林之中,不像人类,像只迷失在雪地里的鹿。 一个人的气质原来是真的可以这么干净的。 外面的温度不比室内,方觉夏拍摄中途必须停一会儿取暖,助理给他递上热茶和羽绒服,让他能最快速度恢复热度。林墨见裴听颂走过来,颇为满意地对他说,“你还是挺有天分的。” 裴听颂笑问,“您说哪方面?”他直觉知道对方所指并非拍摄时的表现力。 “审美。”林墨顿了顿,“感知力,创造力。”说完他将相机递给裴听颂,自己点了支烟递到嘴边,含糊道,“他的确很适合冬天。” “而且是没有攻击性的冬天。”裴听颂看着原片中方觉夏的眼神,笔直坚韧,藏着几分湿润的柔软。 “我听你姐说的,还以为你是个咋咋呼呼的嘻哈狂热爱好者。没想到本尊是这样的。” “是您对嘻哈有偏见。”裴听颂也毫不客气,“它的精神内核是自由深刻的。” 林墨点点头,毫不掩饰他的态度,“那你当爱豆不觉得可惜吗?” 他问起这句话的时候,裴听颂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可惜,而是想起了之前他和方觉夏的那次争执。 [梦想这种东西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能实现和不能实现。] 他长长舒了口气,白雾袅袅,想说可惜,也该说可惜。 眼神飘远,他看见十米开外方觉夏披着厚厚的羽绒服。工作人员在他附近准备着下一轮的拍摄和布景,而他脚踩着积雪,踩了几下,似乎就变成了舞步。本来只是踩雪的小傻,突然间开始小幅度跳舞,再裹件宽宽大大的羽绒服,跟个脚滑的小企鹅一样。 手机震动一下,裴听颂低头解锁屏幕,是他们团的群聊小组。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大连市草路不方我突然想到一个动作很适合编进去作为killingpart,回去讨论。] 他还发了个土里土气的太阳表情。 原来他聊天的时候也是会有情绪的,也会很开心。裴听颂抬头朝方觉夏望去,发现他小幅度地在雪地上跺了几下脚,直到被补妆的Andy制止,才恢复之前方觉夏的小冰块模式。 林墨见他不回答,笑着蹲下来把烟戳在雪上灭了,“果然还是觉得可惜吧。” 谁知这时候裴听颂却开口,“可能也没有吧。”他踢了一脚雪,两手插兜,“我不知道。”说完他朝方觉夏走去,听见他嘴里在哼什么曲子,很好听。 方觉夏乖乖闭着眼,任Andy在他的眼窝涂上透明唇油,谁知忽然间,自己的后脖子一凉,他猛地睁眼扭头,见裴听颂在他身后笑说,“我扔了个雪球进去。” 看见方觉夏眼睛睁大,裴听颂大笑起来,“骗你的。” 拍摄顺利进行,外面实在太冷,才刚堆了个雪人脑袋,裴听颂就冻得牙齿打颤,一脚踹开搓了半天的雪球,飞快躲回到工作组的车棚坐下。他的视线被监视器上的原片吸引。两个监视器一左一右,左边的是林墨相机的直出,右边是杂志社花絮拍摄的录影。 画面中的方觉夏仰躺着,和上一组不同,改过妆之后的他眼窝湿漉漉,还有些许透明液体滑过脸颊,如同泪痕。雪白的睫毛圈住他迷茫的眼神。 胎记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嘴唇也是,微微张开些缝隙,一块晶莹的冰块抵在上面,透明的冰中冻结着一枚樱桃。 这一张漂亮得过了头。裴听颂定定看着,听见声响才回神。 他看向右边的显示屏,录像中冰块不断地在融化,水从他的嘴角淌下来,等到林墨喊ok的声音出现时,方觉夏侧过脸张开双唇,舌尖轻轻往外一顶,将冰块吐到手中。他坐起来,头发上沾了雪,眼角的胎记和嘴唇一样红,整个人都笑开,“好冰啊。”说着他把手背抵上嘴唇,又拿开,反复几次,“嘴唇都麻了。” 裴听颂突然间想到了传糖纸的触感。 明明是过去好久的事了,可那种感觉却没有被遗忘。 “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啊。”身后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感叹道,“这张脸比女生还好看。” “对啊。这要是女人得多漂亮啊,可惜,要不肯定很多人追。”另一个男策划脸上露出点意味深长的表情,“难怪……” 还没等他说完,肩膀就被人搭住,一侧头看见裴听颂单纯的笑脸。 “难怪什么?”他的语气和善又好奇,“我也想听。” 春日囚雪 男策划足足比裴听颂矮了一个头,在他面前显得格外没分量,只能尴尬地笑笑,“啊……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是吗?”裴听颂笑得纯良,“为什么男孩子长得漂亮就要可惜?我不太理解这种逻辑,难道说长得不好看才值得被夸奖吗?” 明明是很友善的提问,但这个策划后背都冒出冷汗,他刚刚就见识到了这个年轻男偶像的厉害,连大摄影师都要卖他几分面子,“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裴听颂松开搭着他肩膀的手,“身为男孩子长得好看没什么好可惜的,长得好看也不意味着一定“难怪”会发生些什么。你想说这些,对吧。” “对,对。” 裴听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挺好的,那我们观念还挺相近的。”他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演说,“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下三滥不入流的直男发言,刀都举起来了,没想到是友军啊。” “那我就收回刀吧,免得误伤。”裴听颂笑了笑,“我这个人是个出了名的刺儿头。下手很重的。” 说完他两手一插兜,转身离开了。 这一番话听下来,两个工作人员早已是冷汗涔涔。圈内的大多知道这个裴听颂不是好惹的,以前就知道,更别说现在红了。只是他们也以为裴听颂真的如传闻那样和方觉夏不合,根本没想到他会出头。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想因为碎嘴丢掉工作,于是也只能悻悻吃了这个瘪,躲到一边去。 天色渐晚,橘黄色的夕阳坠落到冷杉丛里,雪地在暮色中燃烧。 裴听颂暖和过来,朝着拍摄地走了几步,远远看见穿着黑色毛衣的方觉夏在林墨的指导下不断向前走。 “好,转过头笑。” 那一刻,他看见方觉夏回过头,笑容比雪色还明朗。 踩在雪上,走得更近些,视线好像已经不受意识控制,在人群的缝隙里追踪着方觉夏的身影。 他浑身染雪,面孔在雪光和天光下泛起鲜活的血色。一抬眼,眼角的那抹红色延伸出去,像一道伤口。清透的双眼被雪睫半掩,特写镜头里,浸润的眼窝被雪色映照出一种透明感,将化未化的冰一样。 林墨从旁指导,“再往里走,觉夏。” 方觉夏按照他的话,一步步深入雪林,直到抵达一棵冷杉前才被叫停。 “转过来,半个身子藏在树后,再过去些。”林墨举着相机,“对,只露半张脸。” 裴听颂也跟着走过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过去。或许是因为好奇,就像他小时候好奇枯枝的断面是否也有生机一样。 “眼神,现在太冷了,要带一点感情,挖掘你的本能……” 摄影师总说得很抽象。方觉夏不知道他描述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觉得困惑。这是个陌生的定式。被囚禁应该是如何,本能又是什么样的,他理解不了。 裴听颂走到了林墨身旁,用林墨的角度去看他。 “看过来,对。” 方觉夏的视线却对上了另一个人。 裴听颂的眼神从镜头挪开,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笔直地望着自己,带着一枚枯枝最后的抵抗。 “对,就是这样。”林墨的声音里带了惊喜,迅速抓紧机会拍下几张,查看效果。 “很好,这个眼神虽然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但真的不错。”林墨甚至十分得意地拿给裴听颂看,“你看看,怎么样?这张脸太上镜了,还比我想象中有表现力,可以转行做模特了。” 画面中的方觉夏被深色的树干遮掩一半的身影,左半张脸孔面色沉静,红色胎记是黑白之中唯一的色彩。露出的那只眼散发着澄澈的光,像冰封潭水中的一汪月亮。 这就是林墨口中难得的情绪,是即将落入陷阱的冬日最后的挣扎。 可这挣扎也不过就是隔着一层脆弱的薄冰,轻轻一捏就碎了,一旦暖流侵袭,这冬天就再也没有藏身之地。他只能被胁迫着融化,剥开自己,裸露出原本的形状。 “怎么不说话?” 裴听颂看得入迷,这才回神,点了点头,“是很好,他很适合。” 抬头再望去,方觉夏已经被裹进大外套,因为工作人员的打趣而安静地笑着,还伸出手去,摘掉了对面助理头上的半片残叶。 裴听颂无法欺骗自己,将面前的这个人与那些流言联系在一起,他的心里出现另一种声音。 或许他打心底里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些流言。他只是在为自己疏远这个人找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正如这个人疏远自己那样。 这个声音对还是错,他已经无法分辨。他们双方的偏见与固执已经将这距离拉得太远。 最后一点天光也消失了。在夕阳纵身跳入雪林,湮没方觉夏背后的那一刻,林墨用镜头将这一幕留下。 “辛苦了。”结束拍摄的方觉夏向工作人员鞠着躬,穿着羽绒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走到裴听颂身边的时候,他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裴听颂竟然觉得心脏有些堵。 “喂,你走那么快不怕摔啊。” 他说出这么一句之后,又有点后悔。好像自己主动做了什么事似的,好像他在心里把方觉夏扶着掺着,陪着他一路走回车棚一样。 但对方连头也没回,“不快。” 回到工作棚,方觉夏一边跺脚一边察看自己拍好的片子。他在雪地里冻得太久,四肢都麻木了。 裴听颂看他鼻尖耳朵全都冻得通红,脸颊也是红彤彤的,还一直搓着手,就想把之前他给自己的那个暖手宝给他。可他手伸进口袋里,口袋倒是热乎乎的,暖手宝已经不热了。 “这张不错,这张也是。”林墨意很是满意,“你的花絮视频都可以剪一个mv出来了,意境很好,是我最近拍到的最干净的大片。” 方觉夏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谢谢……” “不用谢我,你很上镜,基本上没有废片,很难得了。而且你气质很特别,没做模特还挺可惜。” 方觉夏不善社交,也不喜欢社交,面对这么多的赞赏他一时间不太清楚应该怎么应对。他像个机器人一样搜刮着贫瘠的数据库,找寻着可以应用的话语。 正纠结着,他的手忽然被拽住。方觉夏下意识侧头,看见裴听颂站在自己身边,冻得发僵的手指突然间被温暖包裹。 是裴听颂抓住了他的手,塞进了他暖和的外套口袋里。 “我也觉得,我刚刚还拿手机拍了两张呢。”裴听颂自如地插入话题,“这里的雪景也很美,锦上添花。”说完他看向方觉夏,笑着问,“是吧?” 方觉夏还没从意外的情绪中抽离,“嗯……” “你的暖手宝已经冷了。”裴听颂没有看他,再次轻声开口,“退而求其次吧。” 原来是因为这个。 退而求其次。 方觉夏在心里反复咀嚼裴听颂的话。他的思路简单直白,时常不能在第一时间理解裴听颂的话,可这并不影响他心绪的混乱,大脑和心跳好像已经各自成立体系,不再耦合相关。 冻僵的手指渐渐找回知觉,热流从另一只手中渗透进皮肤,在毛细血管里翻涌,流淌到他的指尖。 那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裴听颂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闪着寒光的陷阱,他已经习惯去避,所以他每一次都会试着挣脱,尽管每一次都是徒劳。 他正犹豫要不要抽回自己的手,裴听颂已然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让他连挣脱的机会都错失。 空间狭小又温热的口袋里,挤挤挨挨地藏着两个迥异的灵魂。 把所有的片子大致上确认了一遍,来不及休息,所有人在车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立刻赶赴双人拍摄场地。两人都换了造型,是同款的衬衫,只不过裴听颂穿的是黑色,方觉夏则是白色,但他的尺码略大,以至于穿上有些宽松。 这一次拍摄的场地很简单,棚内的地面只有一张铺了白色天鹅绒的床,看起来很柔软。 方觉夏正对着这张床发愣,就听见裴听颂笑着打趣,语气散漫,“没想到我人生中第一场床戏来得这么快。” 他可笑不出来。 他想象不到一个大刊的双人封面要怎么在床上拍。 看见林墨走过来,裴听颂好奇心满满,立刻发问,“我们要用什么姿势?我和觉夏哥。” 此言一出,跟着走过来的道具组小姐姐都掩嘴笑起来。裴听颂不明所以,面带疑惑地看向方觉夏。在个别情景下,这个在国外长大的男孩子偶尔会因为情境不匹配说出一些迷之发言,哪怕他文学素养高,学习能力也很强。 方觉夏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于是简单说,“姿势这个词不能随便用。” 裴听颂表情无辜问了句why,方觉夏并不想搭理,因为团综的摄像还跟着,他可不想讨论成人向话题还被记录到团综里。 “为什么?”裴听颂又问。 方觉夏无奈道,“不知道,别问了。” 裴听颂皱眉,“你不知道那你还说我?” 方觉夏:“……” 林墨也没有多的时间让他们讨论姿势的问题,他和灯光师讨论完布光问题,就把方觉夏叫了过来,让他躺在这张天鹅绒大床上。方觉夏工作态度认真,摄影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乖乖躺上去。 “侧卧,面向这边,对。” 确定好方觉夏的位置,林墨又对裴听颂说,“你,调转方向躺下去。”说着他还做了个调头的手势。 周围的工作人员又是一阵意味不明的笑。裴听颂觉得莫名其妙,但毕竟是工作,他还是按照林墨所说的做了。 “小裴下去,再下去,你的头靠近觉夏的头附近。对,你们俩侧过来,脸对着脸。” 听见侧过来的指令,仰躺的方觉夏自觉侧过脸,可这距离一下子缩短得太近,鼻尖差一点碰上裴听颂的鼻梁,他立刻后缩了些,假装无事发生。 他们半蜷着身体侧躺在这张圆形天鹅绒大床上,倒错开来,面孔靠近,彼此面对面。 “还不够近。”林墨走上前亲自调整,“我需要你们的侧脸线条有一种贴合感,如果把这个距离压缩到最小的话就可以严丝合缝的那种,明白吗?” 林墨只是在阐述他想要获得的效果,但这种描述难免引人遐想。 “特别是鼻梁的直线,我希望你们这里是平行的,只不过一个人是从上到下,另一个颠倒过来,从下到上。” 裴听颂和方觉夏在他的要求下不断靠近彼此,像两颗划着相斥轨迹靠近的流星。他们像太极那样趋向彼此,身体似乎又是循着相反方向延展。偶对平衡,对立统一。 “很好,就是这样。”林墨远离大床,又检查了一遍,“很好,道具拿过来。” 裴听颂天真地发问,“还有道具?”周围人再一次笑起来,连程羌都无奈地用手扶额。 距离最近的方觉夏只想让他闭嘴。 道具组的人拿来一条长长的绿叶藤蔓,上面似乎有花但还未开,只是细小的花苞。 “这是什么?”方觉夏伸手摸了摸。 工作人员还没开口,裴听颂就自顾自回答,“忍冬。”方觉夏对他奇怪的知识储备略感惊奇,“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我家花园种过。”裴听颂回答得很简单。 忍冬。 方觉夏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名字,觉得很妙。妙在概念上的契合,好像又不止于此。 他们将绿色的忍冬藤缠绕在方觉夏和裴听颂的身上,不断往上,一直到裴听颂的手臂,就好像这些藤蔓是从裴听颂身上出现的一样。 “我感觉自己是个树精。” “才不是呢,你是花仙子。”Andy在裴听颂的头顶用发胶固定了几多铁线莲,他的耳侧、肩头还有手臂上都是花朵。 林墨再次前来帮他们摆造型,“小裴,你的手握住他的后颈。” 裴听颂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手臂绕过他的后脑握住他修长的后颈。 “很好,”林墨踩着椅子躬身拍了一张,“表情自然一些,去看对方。” 可试了好几次,片子都没有达到林墨心里想要的感觉,总觉得哪里差口气,“还差点儿,张力不够。小裴先松弛一下。” 不知为何,方觉夏再一次想到了忍冬,心中默念着忍字,又升腾出一个新的念头。他坐起来,看向林墨,“林老师,我有一点想法。” 站在一旁的程羌都有点惊讶,开口的竟然是方觉夏,不是裴听颂。 毕竟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方觉夏并不是会轻易提出自己观点的性格。 之前被裴听颂连番推翻好几次策划,林墨已然接受这种工作模式了,“你说。” “我看到忍冬,联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好像在拍摄的一开始就做出了一种假设。” 裴听颂还躺在床上,仰望着坐起来的方觉夏,他说的话都带着很严密的逻辑。 “我们一直在假设在这种禁锢关系里,忍耐的是冬,那春天呢?” 从裴听颂的视角里,方觉夏的眼睛是向上望的,灯光打在上面,整张面孔都在闪闪发亮,“那如果打破这个先验条件,再来看这个关系。” 说话间,方觉夏雪白的睫毛闪动着,“其实春天也在忍耐吧。” 这句话平直地出现,令裴听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春天忍耐什么? 忍患得患失,忍求而不得。 忍靠近之后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融化,失去原本的姿态。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情感上是被方觉夏的观点折服的。他不是沉默的公式,他的灵气藏在排列组合的规则里。 创作间的灵感共鸣是无言的,林墨伸出食指,对着方觉夏连连指了好几下,“对,你说得对。这种互相的情感是对的。” 张力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是剑拔弩张的束缚和抵抗,也可以是感性想靠近冰雪,理智却不得不忍耐,理性知道要躲避温暖,却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扑向春日的心。 方觉夏再一次躺下。 对概念已经心领神会,裴听颂这一次没再伸手去握住他的后颈,而是退开少许。朝侧脸伸出手去。他的手指修长洁净。指尖发力牵引着手背上的筋脉,有种隐忍的错觉。 忽然间,方觉夏叫出了Andy的名字,等到他过来时便询问,“他的手可以画冻伤妆吗?” “冻伤?”Andy的假眼睫毛忽闪忽闪。 “嗯,不光是这个。”方觉夏又说,“麻烦你们把忍冬藤再缠多些,缠到我的脖子下巴,一直延伸上来。然后Andy哥,麻烦您在我的脖子还有脸上画一些小伤口吧,就好像是被忍冬藤割伤一样。” “嗯!”林墨嘴里的咖啡来不及咽就忙点头,“可以可以,这个很好。” “为什么?”裴听颂其实有了答案,但他还想要问。 方觉夏简单且平淡地回答,“只有付出过代价的才叫忍耐。” 他不只有漂亮的皮囊,裴听颂必须承认。 一切都按照临时商讨出来的方案进行,林墨表示十分满意,他需要连接单人片子的部分,所以在裴听颂和方觉夏之间,撒上了之前出镜过的洋桔梗花瓣。 镜头对准着这个画面,他觉得一切都到位了,“很好,开始。” 特写镜头里是两张侧脸,他们彼此贴近,可似乎又在抗拒。裴听颂的手伸出来,手指已经冻伤发青。他的指尖与方觉夏只差毫厘,但仍旧没有触上。哪怕是一张静态的照片,似乎都能看到他颤抖的手。 被充满春日生机的忍冬自下而上束缚,仿佛总会编织成绿色的牢笼,方觉夏闭上了眼,眉头微皱,似乎连呼吸都力竭。 左眼角的胎记是这张面孔上唯一的色彩,像花瓣又像残忍的伤痕。和他相对着的裴听颂,同样是眼角的位置,落着一片夭散的早樱。 当林墨按下快门的瞬间。 阖眼的方觉夏,嘴角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容。 这张大片毫无意外地被总编当场预定为封面,根本无需再挑选,经验和第一直觉直接告诉他这就是最好的。好在这个早已被独占欲吞噬却又还艰难地保有最后一点克制的春。 更好在被囚禁施虐,最终却自甘堕落的冬。 真理与你 这两个一开始无人期待的偶像,最终呈现出来的反差和表现力,是总编不曾想象到的。世俗意义上对于偶像的偏见在他们勇于进行思维碰撞的那一刻被打破,释放出惊人的创造力。 他们不像通常的偶像,可又好像更称得上偶像。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这组片子上热搜的场面了。”总编对林墨说,林墨却点了根烟,“你更应该想想抢杂志的画面。” “那确实。当初换封面就是看中了他们俩的潜力。”总编笑起来,“有话题度有颜值,还有真本事,这种孩子在圈里只会越来越火。” 拍摄结束后紧跟着杂志的采访,方觉夏眼睛有些不舒服,卸了眼妆回来坐在裴听颂旁边。一开始是快问快答环节,隐藏在摄影机背后的主持人一一对两人提问。 “最吃不腻的一种食物是?” 裴听颂不假思索:“芝士汉堡,不要酸黄瓜。” 方觉夏面带犹豫之色:“虾饺吧。” “组合里谁最会照顾人?” 裴听颂想都没想,“淼哥,他有照顾人的癖好。”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但是贺子炎又很照顾淼哥……不过说最会照顾人还是淼哥。” 方觉夏也表示认同,“队长,可能因为他从小照顾妹妹的关系。” “大家在宿舍里最常见的娱乐活动是?” 方觉夏:“嗯……打游戏?” 裴听颂耸耸肩:“不好意思我刚搬进宿舍,我不配回答这个问题。” 主持人大笑起来,“最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 裴听颂揪起沙发上小恐龙抱枕的尾巴,“《浪漫主义的根源》。”说完他好像故意一样,看向方觉夏,“推荐给你。” 方觉夏知道他在暗示自己的不浪漫,但他没有反驳,毕竟这也没有什么错,还难得地挑了挑右眉,若无其事地回答了之前的问题,“最近在看《局外人》。”说完他也看向裴听颂,“很适合你。” 这两个人好像在互相杠着什么似的,两个不相交的磁场分化互斥得明显。连主持人都跟着笑起来,“下一个问题,你们失眠的时候会做什么?” 裴听颂:“听歌,看书,写点东西。” 方觉夏:“玩数独或者魔方。” “魔方有什么好玩的?”裴听颂问。 方觉夏微笑:“如果你背会了大多数魔方公式你就能体会到好玩的感觉了。” “喜欢咖啡还是茶?” 裴听颂:“咖啡。” 方觉夏:“红茶。” “你们的取向真的差距很大欸。”主持人越问越觉得有趣,明明是同个组合里的两个人,而且还是现在相当大热的一对CP,可他们的兴趣爱好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 “最喜欢的综艺节目是?” 刚觉得他们怎么都不对盘,意料之外的异口同声就来了,“逃出生天。” 主持人:“是因为里面的固定嘉宾是师兄商思睿吗?” 方觉夏笑道,“当然,不过节目本身也非常优秀。看的时候就会很紧张,之前第一季播出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宿舍追更新,大家就会一起讨论剧情,讨论谁是killer。” 裴听颂却很直白,“里面的一些剧本设定很有趣,还有很多文字游戏,比大部分博出位的真人秀有意思多了。” 他的话说得太直白,不过似乎大家已经习惯。主持人笑道,“《逃出生天》的节目组和编剧听到应该会非常开心。最后一个快问快答,最喜欢的电影是?” 裴听颂回答得很快,“DeadPoetsSociety,中文名好像是……” “《死亡诗社》。”方觉夏替他做出回答。 裴听颂点点头,“对,《死亡诗社》。”他有点意外,这是不是意味着方觉夏也挺喜欢这部电影。 主持人又问道:“那觉夏最喜欢的电影是?” 方觉夏回答:“嗯……《费马大定理》。” 裴听颂听了问道,“电影?”方觉夏点点头,“纪录片。” “为什么会喜欢这部?”他单纯觉得好奇。 方觉夏垂下眼,这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动作,他试图简单说明,“因为很打动我。”说完他又补充,“每一次看都会打动我。” 裴听颂还想继续问下去,因为他实在是好奇,他想知道为什么一部以数学定理命名的纪录片会这样打动方觉夏。可主持人已经cue下一个流程,准备开始提问采访环节,他只好放弃。 采访所准备的提问提纲程羌都已经过目,并没有十分刁难的问题。不过方觉夏并不是一个擅长应付采访的人,所以他大多问题都只是浅层面的交代。裴听颂虽然年纪小很多,但从不害怕表达,总是显得能够掌控全局。 主持人开始提问,“前几天Kaleido在某直播晚会上表演了出道曲,嗯当天的事大家也都知道,出了一点小事故,我们都很好奇的是,在事故发生的当下你们是什么样的一个心情或者说状态呢?有没有可以和我们分享的。” 他们都知道这个问题逃不开,杂志只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提出来而已。 方觉夏有点担心裴听颂会过于real,所以自己先开口,“首先我们非常感谢主办方可以给我们这个机会,对,其实我们组合的空窗期很长,这次也是一个很难得的舞台,所以大家为此都练习了很久。发生事故的当下其实还是会很慌张的,那个时候其实来不及去考虑太多事,第一反应是要把这个舞台继续下去。而且相信后台的工作人员也在努力地修复音响,所以我们不可能说轻易放弃。当时的心态蛮简单的其实。” 他说的非常客气,给足了云视网面子,好像是因为知道会有这个问题而提前准备过一样。裴听颂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他也知道方觉夏会比别人更多一些顾虑。他很多时候都代表了Kaleido这个团体,他必须为团体负责。 如果是以前,裴听颂一定会痛痛快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一看到身边这个人,他竟然也开始顾虑起来。 主持人又问,“表演过后这首歌也在各大音乐平台成为热门搜索,播放量和下载量都是第一,我也去听了,然后我发现这里面有一些rap词好像和录音室版本不太一样,是现场改了词吗?” 一下子就问到了敏感问题。方觉夏不由得去看裴听颂。 裴听颂却笑得坦然,“对,我当时唱嗨了,就改动了一下。我经常现场改词,你知道,人的灵感往往是来源于强烈的情感碰撞,live舞台上是情绪最饱满激烈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很适合freestyle。” 方觉夏也跟着说,“他经常这样,而且他很喜欢调动现场气氛,不喜欢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演模式。” “可是男团还是更多的强调整体一致性的表演模式,没有那么多自由空间。既然如此,为什么听颂会选择来男团呢?”主持人趁着机会抛出了一个新的烫手山芋,这可是提问提纲里没有写的。 站在镜头背后的程羌立刻警觉起来,毕竟裴听颂的确不是自愿通过男团出道的,万一这小子又照实说了,他们就麻烦了。 方觉夏一面像程羌那样担心,一面竟然又有些好奇裴听颂的答案。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裴听颂就像一把刀子,靠近的时候,他会觉得害怕,但更会沉迷于这刀是快是钝的猜想。 “我刚刚有说我喜欢的电影吧,死亡诗社。那里面有一句台词,我看的是原版所以我只能用英文说。”裴听颂脸上保持着笑意,平日里的孩子气好像藏进了某个角落,“IwenttothewoodsbecauseIwantedtolivedeliberately,Iwantedtolivedeepandsuckoutallthemarrowoflife,andnotwhenIhadcometodie,discoverthatIhadnotlived.” 方觉夏觉得奇妙的是,他也对这句台词印象深刻。 [我步入森林之中,是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想活得深刻,我想吸取生命中的所有精华,而不是当我生命走向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未活过。] 裴听颂继续道,“我心里的woods不止是一种森林,它可以是冷杉,也可以是雪松,我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从一片冷杉林走到一片雪松林,或许未来还有枫林,樱林……我想要尝试各式各样的生活,诗人、作家、嘻哈歌手、男团成员……我的愿望清单里有数不清的woods,我想这样活着,这就是原因。” 他所说的话,令方觉夏真切地意识到,这个平日里骄傲又孩子气的人,的的确确是被人文气息滋养长大的,他自由,而且为追求这种自由而无比自豪。哪怕是为了掩盖事实和应付采访的话,他也可以说得诗意而真实。 如果是他呢。 舞台是他唯一一片想要深入的森林。 主持人似乎没有料到裴听颂会如此回答,她慢了半拍,情不自禁感叹,“我没过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很值得深思。”这个原本是临时刁难裴听颂的问题就这么被他化解,还答得如此令人折服,实在意外。 他的确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偶像。 “下一个问题,两位都是男子偶像团体的成员,那现在有一种大众普遍接受的说法是,偶像就是贩卖幻想,对此你们是怎么看的?”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寻常,但事实上一直是网络热议的话题,观点的对立性也很强烈。对于他们这种偶像来说,回答这种问题就更是如履薄冰。 裴听颂只短暂思考几秒,“我理解这种说法。因为偶像在某种程度上区别于其他艺人职业,距离感少几分,形象更完美化,远离人的本质,更像橱窗里的漂亮商品。大家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完美形象在感知层面给人创造出来的一种幻想,是一种欲望刺激,大多时候并不是真正的你,不是你的缺点和陋习,也不是你人性的阴暗面。” “他们实际是折叠了这部分去喜欢一个偶像的,所以一旦所有的特质都被摊开来,一定会造成相当大的预期落差。老实说,贩卖幻想这种说法也没错。你把你的对外形象修剪和塑造的越趋近完美,幻想值就越高,你所要背负的代价也就越重。” 他说的很直白,严密的论述逻辑将一切放到大太阳底下摊开来,似乎自己完全不是偶像圈里的一员。所以当他说完,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意外。不过裴听颂这个人,就不能用常理来衡量和预估。 “觉夏呢?你怎么认为?”主持人试图cue方觉夏,因为他在前面的几个问题里一直显得惜字如金。 “显然,”方觉夏说,“这已经是主流观点了。但我可能还是要稍微驳斥一下。” 这是个难得的画面,尤其是“驳斥”这个词显得很有爆点,连主持人都兴奋起来,“是吗?你怎么认为?” “刚刚听颂说的那种情况的确存在,普遍性就不可考了。其实对于很多粉丝来说,他们的喜欢并不仅仅是一种欲望刺激这么简单,是很复杂的,当然我不否认这种喜欢的存在,很正常,喜欢本身就是一种欲望,无论怎么分类和解释,情感本质都属于欲望。只是欲望度在喜欢中所占比例的区别。打个比方,可能我喜欢一位偶像,我对他的这种喜欢里,占有欲只占10%,而我的朋友,他喜欢一个人的占有欲是80%。” 裴听颂听着,对他的观点起了兴趣。方觉夏似乎永远都会把他的思维进行某种量化,追求确切与精度,这在他看来很神奇。 方觉夏继续,“我想对大部分的粉丝来说,欲求占比没有大众想象中那么高,可能也满足正态分布,两头少中间多吧。所以与其说偶像是贩卖幻想,不如说是梦想的具象化,不是欲望刺激,是情感激励。” 他意识到自己的表达可能不够通俗,但他已经尽力,顿了顿,用更加直白的话说,“现实生活挺苦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所以很多时候,梦想这个词对大家来说很遥远,也很空洞。于是大家开始觉得它触不可及。在我看来,成功的偶像其实就是梦想的一次具体化。就像一道证明题,在他身上大家切切实实可以看到梦想的存在性。” “存在性很重要吗?”裴听颂忽然发问。 “当然,存在性意味着切实地有那么一条可以解得最终答案的路径,证明了梦想的可实现性。”说完他露出一个笑,“在这个艰难的世界里,这非常了不起。”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生动,尤其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是神采飞扬。 仿佛就在说,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成为一名偶像。 我会成为那个存在性的证明。 裴听颂不由得愣住,看着他出了神。 他想到林墨问他会不会当爱豆可不可惜的情形,如果是在过去,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可惜,因为这的确不是他想选择的路,如果不是为了团体负责他并不忌讳说出口。 但他看到了在雪地里琢磨舞蹈动作的方觉夏,所以他说不出可惜两个字。 这个发着光的存在性左右了他曾经坚定的判断。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主持人笑着开口,“看来你们俩虽然在同一个团,但是经常会有完全不同的观点啊。”她开玩笑似的提及到网络上的黑料,“我看网上那些不合的传闻其实都……” 程羌对此很敏感,出于保护艺人的目的他试图打断,“这个就……” “没关系。”裴听颂笑得明朗,“羌哥,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如果换做是方觉夏独自一人,他其实是难以应付的。因为这不像是他之前习惯面对的空穴来风,这里的不合是真的,他们的确保持了两年的冷战关系。他很难笑着对大家说谎,说他们俩的对友情有多么深厚,是多么亲密无间的朋友。 可这个时候,他变得很矛盾,一方面他开不了口,另一方面他又好奇裴听颂会怎么说。明明这个人平日里最讨厌撒谎。 他会不会直接承认? 方觉夏的手掌撑在沙发上。他告诫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有裴听颂在,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正是因为人人都知道,所以才会把采访的焦点都放在他身上,因为他本身就是爆点。 他听见裴听颂开口,“不合传闻,我理解啊。毕竟现代网络这么发达,制造传闻的成本也降低了。估计,到时候大家看到上面那一幕会更加笃定我们不合的事了吧。”说着他笑起来,“不过,你们看亚里士多德和他的恩师柏拉图,不也为了一个‘共相’的概念爆发辩论大战吗?”裴听颂受到的教育使他习惯性为自己找足论证,“还有布鲁图斯,他不爱凯撒吗?他刺杀成功之后也坦然说,我爱凯撒,但我更爱罗马。” 方觉夏的手指松懈下来,他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这些例子太狡猾。也只有裴听颂才敢脸不红心不跳地做出这种类比。 说完,裴听颂侧头看向方觉夏,说出了古希腊先贤亚里士多德的传世名句。 “Platoisdeartome,butdearerstillistruth.” 吾爱吾师,我更爱真理。 “你也一样,不是吗?”他笑了笑,“觉夏哥。” 松动的壳 有那么一瞬间,方觉夏第一次觉得他们是相似的。 这很奇怪,因为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在逻辑,他们都是奔向相反方向的两枚箭头,但他们又在某种微妙的方面有着共鸣。 面对裴听颂的反问,方觉夏点头,其实他知道自己可以不再继续解释,但他依然想说。 “是。可能是大家对于社交关系的定义有所不同。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和谐的社交关系就是沟通相处上完全融洽,不发生任何争论和摩擦。事实上,这种社交关系很大概率上是双方共同营造的和睦假象。人和人一定是不一样的,哪怕他们多么相似,或者与彼此关系多么亲密,总会有相左的观点。” 裴听颂有些意外,本来他只是为了化解不合言论施展话术,没想到方觉夏这么快就能有条不紊地展开逻辑。他不禁想,或许方觉夏根本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不善社交。 他只是对自己的社交关系做了精密的取舍和管理罢了。 方觉夏继续说,“能够坚守自己的观点,并且放心大胆地与另一个人进行理念碰撞,我们彼此各抒己见,捍卫自己认定的真理,但结束时我们不会因为激烈辩论产生隔阂,反而更了解彼此。这是我所认为的良性社交。” “说简单点,就像一道题,你有你的解法,我有我的解法,但我们追求的都是通往正确答案的目标。数学老师上课时也会鼓励大家尝试多解,这个世界需要各种各样的声音,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我不会因为害怕破坏友情而服从你的解法,我要拿出我的方法和你一起讨论,有这份底气更说明感情深厚,不是吗?” 说完,方觉夏笑起来,“所以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代表我们不和睦,我们只是在坚持自我,并且也尊重对方的自我表达。” 话音刚落,裴听颂竟然鼓起掌来。方觉夏侧过脸去看他,只见裴听颂抱着玩偶的右手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 方觉夏飞快转过头,嘴角扬起。 总编在采访的后面听着,不住点头。这两个年轻男孩的思想已经超出了他对于偶像的概念,可听完他们说的,他又不禁思考,为什么就一定认为偶像就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就像方觉夏说的,这个世界需要不同解,偶像这个问题也需要不同解。 这些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年轻人并非只有一种定式。 主持人连连点头,如果不是因为职业操守,她一定会大加感叹,但她还是忍住了,“说得真好。通过今天的采访我也收获很多,这也是我工作的意义。” “谢谢。”回答完那个问题,方觉夏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他发现裴听颂的杯子放得很歪,于是他又默默把两个杯子摆在同一水平线上。他好像又一次变回那个外表冷淡的小偶像。 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裴听颂觉得好笑,手里揉着小恐龙的头,越想越好笑,就自己低头笑起来。 主持人翻过手卡,继续,“刚刚几个问题都聊得很深。我们最后一个话题就轻松点吧,今天拍摄的时候用到了很多花卉植物,然后我们的拍摄片场也像一个植物园。那我们问一个比较有趣的话题,如果现在让你们为对方选择一种代表植物,你们会选择哪一种?” 方觉夏问,“就是最像他的植物?不是给自己选?” “对,你觉得这个植物很像对方或者说可以代表对方的。” 他瞟向裴听颂,裴听颂也歪头看他。方觉夏脑子里很快就冒出来一种植物,“嗯……虽然裴听颂有一个外号,叫葡萄树。”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主持人有些疑惑:“葡萄树?” 方觉夏憋笑道,“因为裴听颂的拼音首字母是pts,然后输入法联想拼写会出现类似葡萄树这种词,大家就这么叫他。” 裴听颂立刻对着镜头,“看见了吗?你们平时说的话我们都知道。不要说我坏话,我顺着网线去扒你家网线插头。” 他这么一调侃方觉夏更想笑了,但他还记得自己没有回答的问题,于是努力正色,“嗯,就要选代表植物的话,我觉得他更像仙人掌。” 裴听颂听罢就用小恐龙抱枕的长尾巴去甩他。方觉夏立刻指向裴听颂,“就现在这个样子,很像吧。” 主持人笑起来,“所以觉夏是觉得说听颂像仙人掌那样刺很多很扎手是吗?” 方觉夏不顾裴听颂的尾巴攻击,点点头,“嗯。” “你还嗯?”裴听颂虽然装凶,但是声音小小的。 “但是,”方觉夏抓住恐龙的小尾巴,表情坦诚而认真,“仙人掌外表看起来长了很多很坚硬的刺,但其实它内部是很柔软的,你能想象得到吗,它的含水量有85%到90%。因为生长环境恶劣,它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和储蓄水分,是一种很认真地在努力生存的植物。” 听见这句话,裴听颂手一顿,忘了拽回玩偶的尾巴。 “这一点也很像。”方觉夏松开手,对着镜头笑了笑。 “原来大有深意啊。”主持人笑着看向裴听颂,“那听颂觉得觉夏像什么植物呢?” 裴听颂背靠着沙发,开始扯恐龙背上的刺,“我以前觉得他比较像樱花什么的,你知道,”他侧头看向方觉夏,还把两只手放在他的脸边做出烘托状,“这张脸就很好看,对吧。” 方觉夏有点不好意思,松开抓住恐龙小尾巴的手,歪着头离远了些。 主持人点头,脸上的笑藏不住,“是有点那种感觉。” “不过现在我觉得不是了。”裴听颂又开始折腾小恐龙的尾巴,“我觉得是白色洋桔梗。” 说得这么具体,方觉夏觉得好奇,“为什么?” 裴听颂拿小尾巴甩了他最后一下,眉毛扬了扬,“不告诉你。” 方觉夏点了点头,然后慢半拍开始鼓掌。裴听颂觉得好笑,也跟着一起鼓掌,鼓着鼓着又换成打板,“好,最后一个问题,完成!” “辛苦大家了。”方觉夏站起来,对着工作人员鞠躬。 采访结束,他们换下赞助商的衣服准备离开。 更衣室里,方觉夏脱下毛衣,火花劈啪作响。他想起些什么,把手伸进衬衣前襟的口袋,将那张写了诗的便签取出来,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看第二次,将纸折叠后放进羽绒服口袋里。 从拍摄地离开,他们直奔公司。路上程羌对他们俩的表现大夸特夸,夸得方觉夏不好意思,又开始不说话了,默默听着裴听颂和程羌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这次销量要是扛起来了,你们以后的时尚资源就打开了。”程羌脸上洋溢着笑,“昨天小淼和凌一他们的综艺收视率也一下子拔高了,路远接到了他最想要的舞蹈综艺,子炎被邀请feat合作,现在还在谈。大家都一步步走上正规了啊。” “强子哥的老妈子心终于有了回报了。”裴听颂笑着吐槽,“除了我俩都顺顺当当。” 方觉夏也跟着笑起来,谁知程羌却说,“你们俩?别提了,现在来的资源都是找你俩的,一大堆呢,都要求你们合体上。”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对方,又因为这默契而有些尴尬,同时撇开视线。明明拍杂志的时候好像亲近了很多,但如果离开那个情境,他们似乎依旧不能像普通队友一样自然互动。 裴听颂的小孩心性又上来,“不是嘻哈类的我不上。” “嘻哈类的暂时没有。”程羌打转方向盘,“我们过了一遍,没有特别好的,可以再等等。回去了你们也看看。要上就要上一个适合你们而且本身节目质量和团队不错的,否则你们辛辛苦苦去工作,最后没有得到对等的回报,太浪费了。” 程羌是个一心为自己艺人操心的好经纪人,这一点方觉夏早就清楚。其实他对综艺和真人秀也没有太多期待,本身不那么喜欢,再加上性格安静,并非真人秀需要的那种自带梗和笑点的人才。何况他也不喜欢真人秀里夸张的博眼球方式。 但他也清楚,想要维持曝光和提高国民度,综艺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程羌专心开车,不再说话,方觉夏拿出手机处理未读消息,忽然及想到刚才采访的最后一个问题,于是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下洋桔梗。 这不就是裴听颂拍摄的时候拿的那枝白花吗? 一旦联系起来,拍摄时候的那种异样情绪就重新翻涌。 裴听颂刚戴上耳机,手机就震动一下。点开来,竟然是从不主动给他发消息的方觉夏。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为什么是洋桔梗?] 还怪执着的。 裴听颂嘴角不自觉勾起,明明和方觉夏坐在一排,还非要翻过身子背对着他打字。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侧缩在车后座,看起来古怪又好笑。 方觉夏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都快习惯裴听颂的迷惑行为了。他和往常一样望向窗外的夜景,心里的小时钟滴答滴答走着。过了4分50秒,手机震动起来。 [kaleido裴听颂:[仙人掌表情]] 噗。 怎么憋了半天就发了个这个。 不过没过多久,消息框里又弹出一条。 [kaleido裴听颂:洋桔梗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叫草原龙胆,最初的原生地是石灰岩。你不觉得很妙吗?明明是看起来很精致很脆弱的花,事实上却有着龙的胆魄,而且生长在岩石间。] 说完他还发了个小恐龙的表情包。 龙胆。 岩石间盛开的花。 对话框的最上面显示着正在输入,可没过一会儿又消失,接着又是正在输入。 方觉夏的视线忍不住盯着那行变化的字,直到对话框再次弹出新的内容。 [kaleido裴听颂:反正就,有点像你。] [kaleido裴听颂:你要觉得不像就算了,我瞎说的。] “到了!”程羌倒车,“穿好衣服再下车,快点快点。”他顺带着瞟了一眼后视镜,“欸?你们俩没睡觉啊。” 方觉夏的思路被猝不及防地打断,他紧紧握着手机,“没有……” “那快点下车吧,等我们呢。” 在程羌的催促下,方觉夏只好快速套上外套,打开车门下去。 看到他如此迅速的动作,裴听颂心里反倒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最后瞟了一眼自己发出去的话,把手机扔进口袋里,黑着一张脸关上车门,吊儿郎当在最后头走,嘴里还抱怨程羌,“着什么急,赶着投三胞胎啊。” 回到公司,还来不及休息一会儿,他们就被叫去和其他成员一起参加新专第一轮demo曲的筛选。大家一聚到一起,顷刻间氛围就变得吵吵闹闹,凌一拉着方觉夏给他吃自己新买的零食。 但他的感觉还停留在那辆车里,在里面他还握着手机,看着裴听颂发给他的消息。 洋桔梗。 他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他印象中的裴听颂永远是用敌对的姿态面对他的,所以他下意识也会避让。 可他现在竟然开始夸他了,没错吧,那应该算是夸奖。 这让方觉夏很不适应,裴听颂这个人毫无规律,令他找不到应对他的方法。 但他心里腾升起一股轻微的愉悦感。方觉夏不是迫切期望得到被人夸奖的人,相反的,外界对他的评价大多都影响不了他对自己的判断,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他的内在世界稳定自洽。 所以当他的心情被裴听颂简单的几句话影响的时候,方觉夏觉得不可思议。 “都到齐了吧?”陈正云坐下,“那我们开始吧。” 第一轮交上来的曲子除了贺子炎提供的demo,还有公司买的曲,一起初筛一遍。一张专辑的选曲要考虑诸多方面:和专辑概念的匹配度,风格的多样化和一致性,还有舞曲和抒情曲的平衡等等。 方觉夏有些犹豫,他手里有只自己创作的抒情曲,但他不确定是否符合新专的概念。毕竟是第一次尝试作曲,不像本就是强项的唱功和舞蹈,他并没有十足把握。自从demo出来他就一直带着u盘,本想私下找老板或作曲家讨论,听听建议,可他也没有想到后来会新增那么多行程。计划被打乱,一转眼都开始选曲了。 会议进行了三个小时,因为各自行程轮轴转的队员齐聚一起,虽然辛苦,但为了新专,大家也都乐在其中。这是他们第一张全程投入到制作的专辑,意义非凡。 裴听颂在拍杂志的间隙补了觉,开会还算清醒。他瞥了一眼方觉夏,不料却发现他在走神,这很反常,按照平时方觉夏应该是最认真的才对。 奇怪。 越是古怪他就越是想要观察。 老板听过几只曲子,“这几首都不错,第二支和第三支demo作曲上没什么亮点,编曲估计也很难救回来,先pass掉,其他的待定放到第二轮。这次非主打也会好好推广的,大家放心。小程,还有吗?” “第一波选曲还有一首。” “什么风格?” “R&B抒情曲。”程羌说,“这个作曲家还挺厉害的,写过几首大热ost。” 裴听颂发现方觉夏的手指似乎捏着一个小小的方形金属制品。他身体前倾,是很明显的行动讯号。 “这张专主打电子和舞曲的话,抒情歌的部分得控制在一到两首。不能太多。” 方觉夏的手攥紧,收回。 裴听颂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动作。他转了转手里的笔,眼神依旧落在方觉夏身上。 会议到凌晨一点才结束,大家的精力都到了极限,坐上保姆车回宿舍休息。平时精力最盛的凌一这次也是问了两句他们拍杂志发生的事就困到睡着。自从方觉夏和裴听颂开始营业CP,两人连保姆车的位置都挨到一起,好保证日常直播里的出镜。 好不容易到了宿舍,程羌一个个叫醒睡得正香的成员,就跟叫醒一窝小奶狗似的,当然这里面混了只狼崽子。 “……到了?” “这么快啊~” “啊睡得脖子好痛……” “我在哪儿?这是哪儿……” 大家陆陆续续下了车。方觉夏先起身,拢着外套向车外走去。裴听颂也准备出去,不经意间瞥见身边座椅上遗落了一枚金属U盘。 集体住宿只有两个卫生间,不太方便,方觉夏抓紧时间洗了个澡,出来时发现裴听颂独自一人坐在客厅。 他要洗澡吗? 方觉夏想了想,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自己拿着毛巾擦了下头发,准备回房。可当他刚把手放在房门把手上,一只手掌就按住了他的门板。方觉夏回头,才发现裴听颂已经从身后把他圈住了。 “怎么了?”他语气平淡。 裴听颂伸出右手,一枚U盘摇摇晃晃,吊在他眼前,“你落东西了。” 方觉夏眼神出现细微变化,草草说了句谢就想去抓,可裴听颂更快一步,将U盘收回手心,笑起来,“想要?求我。” 他们已经突破安全距离。 方觉夏湿着头发仰头看他,熟悉的眼神再次出现,“不想要,你拿走吧。” 果然,裴听颂还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魔头。是他自己想太多,被他采访时的巧言令色迷惑了。 裴听颂突然间兴奋起来,因为这是方觉夏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外强中干的一面。他在逞强,在说气话。 “你怕什么?”裴听颂勾了勾嘴角,故意压低声音,“不就是曲子吗?”说话间,沐浴露的香气扑了满怀,很干净的气味。 方觉夏一下子皱眉,“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啊,你开会的时候就握着不放,犹豫了这么久。”裴听颂继续猜测,“不光是demo,我猜应该还是首抒情曲。” 方觉夏觉得好气又好笑,每次自己没底气的时候都落到他手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果然,他还是应付不来裴听颂这家伙。 两人对峙间,主卫里传出凌一的声音,“觉夏!我忘拿睡裤了,就在我的床上帮我拿一下吧!” “随便写的,你要听就听好了,听完还我。”方觉夏转身打开房门,没有再继续跟他纠缠。反正裴听颂不过就是听一听,再嘲讽几句,也没什么大损失。 砰地一声。裴听颂就这么被拒之门外,本来他想着方觉夏只要说一句软话他就立马还他,谁知道会这样。盯着门板,裴听颂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翻车感到困惑。 这还真是根硬度非常高的树枝。 这不是洋桔梗,是实打实的草原龙胆。 不,冰川龙胆。 在获得了屡次碰壁的战绩之后,裴听颂依旧没有放弃继续对碰的信心,反而更想摸清楚方觉夏究竟是个什么脾气。 他的好奇心在逐渐靠近的关系里愈发扩张。 帮完凌一,方觉夏坐到书桌前翻开数独本,连续做了两张,但心情却没有想象中平复得那样快。方觉夏很少出现无法对自己的情绪复盘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气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办法平静下来。 他察觉到自己变了。就像是一个被打破了平衡的稳态,熵值在不断地增大,开始趋于随机。方觉夏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随机,喜欢稳定的自己。 他思索着原因,一个一个排查开来,只剩下最后一种——他错误地以为裴听颂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破冰,事实并非如此。 沉浸在思绪中,笔尖在本应填写数字的空格处渗透墨汁。黑色沿着纤维的轨迹不断舒展,直到微信提示音响起。 [kaleido裴听颂:分享视频。] 方觉夏觉得奇怪,点开来看,竟然是白天参加外景拍摄的他。只不过这很明显是手机录下来的,并不是官方拍摄视角。 录像中的他原本安静地躺在雪地上拍摄特写,等到林墨喊了ok拿着相机离开些距离后,他便立刻坐起来,晃了晃头上的雪。雪花从蓬松的发丝上扑簌落下来。画面中的那个自己鼻尖发红,双手捧在面前呵气取暖,笑得很灿烂。 外放中方觉夏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不是很清楚,于是靠近到耳边。 “冻傻了吧。” 是裴听颂的声音,很轻,是他偷拍时的自言自语。 “笑成这样。” 他退出了那个视频,也退出微信,将所有应用后台都向上滑出清除,快速关掉台灯上了床。 过了十分钟,是的,他心里的小时钟很确定地告诉他是十分钟,方觉夏再一次打开了手机。 一束白色冷光悄悄扒开黑暗的空隙,他的胸膛也敞开一条小缝,露出里面动得鲜活的心。 隔着一面墙壁,裴听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啊等啊,等到最喜欢的书都变得索然无味的时候,他等到了一则消息。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听完请给我建议。] 他忍不住笑出声,还把这个小冰块发来的七个字默默念了一遍。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硬邦邦的,他甚至能想象得到方觉夏打出这句话的表情。 正准备回复,那头又一次发来消息。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不许再偷拍我。] 裴听颂啪嗒一下合上了怎么也翻不了页的书,仰头躺在床上,把对话框里传送过去的那个视频又一次打开,重新看了一遍,笑着回复。 [kaleido裴听颂:[仙人掌表情]] 双向失眠 放下手机,裴听颂依旧没有能顺利入睡。翻来覆去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他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那枚U盘就躺在桌上。想到方觉夏赌气说的话,他拿起U盘,插·入接口。 但就在电脑上弹出是否要打开的对话框时,裴听颂犹豫了。 现在还不是好的时机。 他看得出来方觉夏很珍惜自己的创作,这样的心情身为创作者的他完全能够体会。一份心血灌注的作品需要得到更好的对待。 拔·出U盘后,裴听颂趴在桌上,一闭眼就想到采访时的画面,几乎每个问题他们都给出不同答案。方觉夏就像是一扇窗,光是推开一点点,他就已经看到了和自己所处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活得沉静又清醒,不需要什么口号,也不需要彰显多么逆反的精神,好像天生就拥有一种可以维持自我的能力。 想起些什么,裴听颂坐起来搜出那部讲述费马大定理证明过程的纪录片。 从小他就对数学不甚了解,也不太感兴趣,看之前就猜想观影体验不会太好。但意外的是,他竟然认认真真看了下来,并且深入其中。 哐当—— 外面突然传来不小的声响。 裴听颂暂停电影,摘掉耳机悄悄走出房门。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客厅。他沿着走道向外,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方觉夏。 他仍穿着凌一送他的毛绒衣,蹲在走廊口鬼鬼祟祟。裴听颂想吓吓他,又怕他万一真吓到叫出声吵醒其他人。于是他放轻步子靠近,悄没声儿蹲在方觉夏的旁边。 就这样,他们俩左右挨着,堵住了走道出口。 对于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方觉夏完全不知情。他此刻正努力地整理着刚刚经过时不慎碰倒的一摞书。书的最上面还压着一个铜制旧花瓶。他沿着走道出来,一转角就撞上,花瓶咚的一声砸下去,吓了他一大跳。 方觉夏把花瓶立起来放到手边。这些书大多旧到书页都翘起来,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被花瓶压着。 一定是裴听颂新搬来的,没地方放就堆这里。方觉夏的强迫症令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替他好好整理,直到剩下最后一本,摊开的那页放了枚长方形的书签,借着地灯的光,他认出手写的字迹。 是裴听颂的。 方觉夏忍不住小声念出来:“一只知更鸟身在樊笼,整个天堂陷入狂怒之中……” “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把方觉夏吓得直接坐在地上,手不小心碰翻花瓶。 糟糕—— 花瓶并没有如他所想地倒下去,走道依旧很安静,静得方觉夏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地灯微弱的灯光将这张无比靠近自己的面孔打亮。裴听颂离他好近,一只手撑在走道的墙壁,面对面把他圈在里面。 “你……” “嘘。”裴听颂松开扶住墙壁的手,稳住自己为了抢救花瓶前倾的重心,也轻轻放下花瓶。 方觉夏愣愣地握着手里的书签,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盯着裴听颂,像只吓坏了的仓鼠。 见他这样,裴听颂憋着笑意抽走书签,假装生气回瞪方觉夏,压低声音:“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偷看我的书签?” 方觉夏的表情有点无辜。 他本来也无辜。 “不是……”他也压低声音,“我是有点饿了,想出来吃东西,不小心撞到的。” 裴听颂饶有意味地点点头,把书签夹在最后那本摊开的书里,放在那一摞书的最上面。 方觉夏扶着墙站起来,刚刚那一下真的把他吓得不轻。 “我也饿了,有吃的吗?”太黑,裴听颂打开餐厅的灯。 “嗯。”方觉夏不声不响开始忙活。 他们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有一个小小的吧台隔开。裴听颂就坐在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也给方觉夏倒了杯,放到对面。 他静静地看着方觉夏在流理台前忙碌。这对他来说是个少见的场景,从小到大他只有负责饮食起居的保姆,他们不会也不能和自己一起同桌吃饭。还是孩子的他就已经习惯了独自用餐时的孤独,尤其是外公去世之后。 “你想吃煎蛋吗?”方觉夏转过身,小声问他。 裴听颂耸耸肩,“可以。” 没多久,方觉夏就端了几个盘子放在吧台。六个晶莹剔透的虾饺、两份溏心蛋,还有一碟萝卜糕。 “做饭这么快的吗?”裴听颂问。 “宵夜而已,”方觉夏知道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虾饺是速冻的,但味道还不错,蒸熟就能吃。”他指了指萝卜糕,“这是我妈妈前段时间寄给我的,她自己做的,你可以尝尝。” 裴听颂虽然含着金汤匙出身,但难得地不挑剔,就算是后来被押到星图吃苦受罪的,也很少抱怨。 他夹起虾饺塞进嘴里,超出预料的好吃。方觉夏看见他眼睛都亮了,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这个还真的挺好吃,怪不得你喜欢吃。” 方觉夏愣了一下,后来想起是这是快问快答时回答的问题。他用筷子戳破煎蛋,让糖心流出来,“茶楼里的早茶更好吃。” 裴听颂又夹起一块萝卜糕,他很好奇这个长方形的软糯膏体是什么味道。 “这个也好吃。” 看到他满足的表情,方觉夏心里有点高兴。 吃东西像个小孩。不过也是,他本来就刚满二十岁没几天的孩子。 想到这碟萝卜糕是方觉夏母亲做的,裴听颂有点羡慕,又有点好奇,“你小时候是不是天天吃妈妈做的饭。” 方觉夏喝了一口果汁,“也不一定。”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解释说,“我妈是中学老师。我念小学的时候经常等不到她回来做饭,她会给我钱,让我去楼下买烧腊饭或者别的什么。但只要她有时间,她就会亲自给我煮饭吃。” 原来妈妈是老师。听到方觉夏自己说出家庭和童年的时,裴听颂心里冒出些没来由的愉悦感。 方觉夏像是想到什么,抬头望向餐厅一角的摄像头,“他们晚上也在录的吧。” “没事。”裴听颂又夹起一枚虾饺,“我们又没有带麦,他们听不见。” “可是他们看得见我们偷吃宵夜。” 裴听颂含糊不清道,“你都饿得睡不着了,还在乎这些。”说完他又瞥了一眼方觉夏,“再说了,你看你瘦的这个死样子。” 方觉夏被他噎住,早知道这家伙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他转了话题,伸筷子去夹最后一块,“你又是为什么不睡觉?不是一向觉多么。” “我在看费马大定理。” 听到他这句话,方觉夏刚夹起的虾饺不小心掉下来。他真的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跑去看一部数学纪录片。 裴听颂手撑着下巴,眼睛望向他,“比我想象中更好看。” “是吗?”方觉夏放下筷子,“我以为你会觉得无聊。” “有很多地方是看得一知半解,毕竟我数学不好。”裴听颂又说,“是因为你说很打动你,我才想去看的。” 这句话落到耳里,隐隐有些烧烫。 “不过我水平有限,我看过之后的体会肯定和你也不一样。所以想问你,”裴听颂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喜欢?是因为那种学术精神?” 方觉夏低着头夹起剩下的小块萝卜糕,将它们码得整整齐齐,一块挨着一块,“嗯,毕竟三百多年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就为了证明这个定理。这段过程就很热血。” “而且,”他抬起头,“怀尔斯十岁的时候就以证明费马大定理为梦想,成年后竟然真的做到了。你能想象到那个感觉吗?” 他看见方觉夏眼里闪动的光,他整个人都活起来了。裴听颂忍不住地就想点头,想肯定他。 “当然,”裴听颂说,“他说这一段的时候,表情和你很像。” 方觉夏有些不好意思,收敛住小表情又喝了一口果汁,“没有,只是每次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很振奋。” 裴听颂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采访时方觉夏对于偶像的定义。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梦想的具象化。” 方觉夏点点头,他脸上呈现出一种云淡风轻的平静,“起码这份存在性让小时候的我敢去做梦了。” 裴听颂觉得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方觉夏喝光了杯子里的果汁,“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还是刚上初中的时候。到现在都记得这部纪录片的开头,我可能会记一辈子。” “就是那段独白?” 他回忆着,眼神渐渐变得柔软,“我记得,那一段的背景音是滴答滴答的钟表声。怀尔斯是这样说的,‘描述我研究数学的经历最恰当的比喻,就是进入一座黑暗房子的过程。因为当一个人刚进入完全的黑暗之中,会跌跌撞撞地碰到家具,一次又一次。’” 这和他们刚刚的意外经历竟然惊人的相似。 “渐渐地,你会摸清每件家具的位置。可能经过六个月或者更久,你找到开关在哪儿,你可以打开灯,突然间你看清了一切。到那时候,你就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位置。’” 方觉夏顿了顿,沉默过后再次开口,“我知道我现在就在黑暗中。” “但总有一天,”他抬眼望向裴听颂,笑容沉静,“我一定也可以打开那盏灯。” “我会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位置,也让所有人看到我。” 螺旋上升 (建议没有打开作话的看一下上一章作话,收获快乐) 这一刻的方觉夏,好像浑身都在发光。 裴听颂描述不出那种感觉。明明都是追求梦想,但他和方觉夏选择的方式和途径似乎完全不同。 他在樊笼中横冲直撞头破血流,想看更自由的世界。 方觉夏在黑暗里耐心地摸索着,寻找触发光的按钮。 裴听颂不禁笑出来,“这个世界果然有很多解法。” 方觉夏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明明眼前这个人在几周前还和他势同水火,可如今,他竟然可以把从未与别人分享的心路历程说给他听。 这一点也不像他,他不是会随便和人交心的人。 “其实我没想到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裴听颂说。 方觉夏内心惊讶于这默契,但他脸色淡然,“我也没想到你会去看那部电影。” “你说了打动你。”裴听颂嘴角带笑,“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东西可以打动你。” 想动摇一座冰山没那么容易。 “你好奇心太重了。”方觉夏开始收拾餐盘,拿走所有的盘子,准备离开。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裴听颂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方觉夏将餐盘放入水池,动作很快地把他们洗出来。 裴听颂直接将他的沉默视作默认,他走过去,倚靠流理台。 哗啦啦倾泻出来的流水也没能掩盖住裴听颂的声音。 “你在Astar,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完这句话,裴听颂都觉得自己不可思议。过去的他一定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对一个人发问,简直不可能。他如今竟然会思考如何让措辞更委婉,如何不被误解。 最重要的,他问出口之后,竟然会觉得忐忑。 方觉夏将盘子拿出来,关上了水龙头,擦干手,然后抬头看向裴听颂,“这个问题,我可能不能一五一十回答你。” 他看见裴听颂不解的表情,又说,“其实如果你直白点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潜规则过,我就能回答了。” 他笔直地望向裴听颂的眼,“没有。” 裴听颂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反映过快了,于是又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 他的语气言之凿凿,差一点让方觉夏动摇。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方觉夏笑起来,把盘子收回橱柜。 裴听颂立刻说,“人对事物的认知过程是螺旋上升的。” 方觉夏的动作顿住,扭头看他,“事物?” 裴听颂想到自己之前冰块木头呆头鹅杂七杂八一大堆比喻,有点心虚,“……和人类。” 方觉夏关上柜门,“所以你现在就可以这么笃定,我不是在骗你?” “那你就太狡猾了。”裴听颂的语气里带着点埋怨。 方觉夏难得地笑出声,“彼此彼此。”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笑意,“我没有骗你。不过我也不能把当初发生的事告诉你,我唯一可以说的是,我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我离开As,只是因为我不想改变我自己。” 这句话裴听颂是相信的,因为这完全符合方觉夏的处世理念。 他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还没有近到可以畅所欲言的程度,所以他也没有继续逼问。 方觉夏此刻的坦诚,对他来说已经是惊喜了。 窗外沉黑的夜幕渐渐开始浸出蓝色的天光,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和对方度过这么久的时间,和平相处。 “回去睡觉吧,天都快亮了。”说完,方觉夏准备离开,可裴听颂再次握住他的手腕,只是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他没有用太多力气。 只是轻轻的握住。 “你写的歌,我没有听。” 裴听颂为自己解释,“我那时候就是想逗你,本来就是要还给你的。没想到你直接扔给我了,还说了气话。” 对啊。方觉夏在心里吐槽,他也没想到他会生气。 “没事,不想听就……” “我其实想听。”裴听颂打断了他的话,“但我想先征求你的同意,不是那种赌气的,是真的愿意让我听。” 方觉夏忽然间愣住了。 “你愿意吗?” 失眠,匆匆解决的饥饿感,联轴十几个小时的工作。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导致大脑不清醒。 方觉夏现在就不太清醒。 他点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首曲子出生以来还没有给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听过。当初写下来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位听众会是和他针锋相对的裴听颂。 “那我会好好听的。”裴听颂松开他的手,“我说完了。”他让开一条道给方觉夏,“可以回去休息了。” 带着手腕残余的温热,方觉夏向房间走去。他们一前一后,就快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方觉夏忽然转身,他没料到裴听颂离他这么近,差点撞上。 裴听颂显然也吓到,他下意识扶住方觉夏手肘,小声说,“怎么了?”他还以为方觉夏落了什么东西在外面。 黑暗中,方觉夏望着他的眼睛格外的亮,“我想看那本书。” 书?裴听颂不解,但他见方觉夏点头,声音很轻。 “浪漫主义的根源。” 裴听颂松开了他的手。 他第一次发现,这本书的名字可以被念得这么好听。 繁忙的行程让人过得记不住日子,一眨眼一周时间,失眠那晚的夜聊好像还是刚刚过去的事。 如果不是杂志方中途联系了方觉夏,请他们帮忙配一段念白,他甚至都觉得他们不过是刚刚结束这份工作。 按照杂志社给出的素材,方觉夏完成了干音录制,之后便全权交给了程羌,再也没有过问过。 Kaleido的热度一日高过一日,在经纪人程羌的努力下,全团拿下了一个国民度相当之高的食品代言,上一个代言人是家喻户晓的知名歌手。巧的是,大家拍摄广告视频的那天正好赶上杂志放出宣传片和物料花絮,裴听颂的服装尺码不对等着重换,其他人都在化妆。凌一突然间大叫起来,“哇,觉夏小裴,你们上次拍的杂志放物料了!太绝了!” 路远正打着游戏,被他这么一嚎失了手,“啊凌一你不要发出猪叫我这把要carry的啊!” “你才猪叫!你有本事开麦我嚎到你队友枪毙你!”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觉夏收到了程羌的消息,让他转发杂志方的宣传微博。 贺子炎手快,“真的,是个视频。” “这么快啊?”江淼说,“我去点个赞先。” 方觉夏点进去他们发在群里的微博链接,打开了那个花絮视频。 凌一强调:“一定要戴耳机,一定要!” “好。”方觉夏摸出耳机戴好。 视频的最初是一片漆黑,耳边隐约传来呼啸的风声,仿佛真的进入了寒冷的冬日。两三秒后,画面中央开始出现横条缝隙,缝隙内是白茫茫一片。他隐隐听到有一个声音,反复念着“winter”,声音很轻,很沉,他几乎能通过这咬字想象出舌尖挑动齿背的画面。 渐渐地,横条内的视野逐渐扩大,出现的竟然是他坐在雪地上那个傻傻的笑。 是裴听颂拍下来的他。 画面中央出现一个红色手写英文单词——Imprisoning. 囚禁。 霎时间,耳畔的风声戛然而止。画面再次全部熄灭,变为全黑。他听见他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声线,这一次他很确信是谁。 “求我。” 音乐声出现,每一帧的画面卡着低沉的鼓点反复闪现——他的背影一步步藏往繁密冷寂的雪林;一双修长的手拨开繁花找到那支颤抖的洋桔梗;冷雾氤氲下他回头的那一眼;满室春色中,被握在手中旋转的花枝;他躺在雪地,睫毛颤抖着闭上双眼;特写的唇齿咬住了雪白饱满的花朵。 对音乐敏感的方觉夏,很快辨认出背景声中隐隐藏着玻璃破碎和锁链在地上拖拉的声音。 被撕扯开的白色花瓣在特写下不断地拉近,最终化作一片白昼日光。音乐也变了,变成浪漫温柔的的吉他小调。 耳机中出现方觉夏自己的声音。 “Spring……” 声音被处理成做旧的音效,很轻,缓缓重复着,如同呢喃,更像是求救。摇晃的日光中,画面下移,转场成阳光满溢的玻璃温室。裴听颂坐在里面,抬眼看向镜头。二次曝光下,他身后鲜花上浮现着隐约的清冷雪林,还有躺在雪林中的方觉夏。 旁白再一次出现,是裴听颂的声音,可他说的并非中文,也不是他那口美式英语,而是西语。视频的最底端出现字幕。 “你赛过我掌中可爱的小白花 我每天手里都要攥着一束花。” 画面中的他,残忍地将雪白花瓣一把扯下。下一秒,方觉夏特写的面孔出现,他落雪的双睫微微颤动,眼神笔直,脆弱又坚韧,很矛盾。 “你在这里。你没有逃。 你要回答我,直至最后的呼号。 依偎在我身边,像真的害怕一样。” 撕碎的花瓣在慢镜头中凄艳地下坠。钢琴的声音如同一滴滴冰雪消融后坠落的冷珠,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画面随着这声音来回剪切,方觉夏在雪地里呼吸困难张着嘴吐出白雾;裴听颂特写的手指深入到一片玛瑙般的红;柔润嘴唇上消融的冰块;藤蔓捆绑住的身体;数不清也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朵。 “从群山中我将为你捎来幸福的花束、风铃草, 黑榛树的果实,以及一篮篮的吻。” 音乐骤停。背景音变成了急促的呼吸。特写画面中的方觉夏舌尖顶出那一枚令他嘴唇发红的冰块,画面渐渐上移,来到他湿润眼角外发红的胎记,一滴血递滴落上去,画面转场,切换到一枚落在掌心的樱桃。 裴听颂将它拿起,尖锐的齿尖咬破薄膜,深入果肉,鲜红的汁液淌下来。 “我要对你做 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屏幕最后一次黑下来,背景音乐通通消失,变成了开场时的呼啸的风雪声。画面逐渐浮现,是一双行走在雪地的腿。 方觉夏独特的清冷声线出现,最后的旁白。 “我是你路上最后的一个过客。” 一步,再一步。被践踏的雪地发出咯吱的呼救。 “最后的一个春天。” 脚步停下,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什么。 “最后的一场雪。” 镜头上移。咔嚓一声。 “最后的一次求生的战争。” 他折断了一枚雪地里的枯枝。 游戏黑洞 视频一经发出,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圈。 [@今天晚上吃火锅:卧槽fjx的妆发绝了!这个概念也太绝了!] [@我就是馋你身子:好像之前截胡封面的时候没说是林墨来拍啊] [@我三单身制霸全场:我宣布今年的杂志妆容top出现了,b站美妆圈仿妆预定。] [@今天也是摸鱼的一天:最后那个结尾好绝!那是fjx还是pts?] [@叽叽歪歪稀里哗啦:哈,我押防爆失败果然没有错。And林墨牛逼!] [@普陀寺住持:草,葡萄树你才十九岁啊!妈妈不允许你这么欲!] [@YOyo:虽然但是,这刊水平太不稳定了吧?上个月被某家粉狂骂不走心的盛况我还记忆犹新呢。玩得一手见风使舵啊。] [@退堂鼓一级选手回复@YOyo:杂志也是要恰饭的啦,你看看这两个人涨粉速度,只要封面拍得好,销量绝对不用愁。] [@高举听觉大旗不倒:啊啊啊啊我不清醒了,我真的不行了,怎么拍得这么好啊,两个人都好好看,声音也都好好听,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我开始胡言乱语了呜呜呜呜] [@7654321:非粉,这个概念真的厉害,很多画面都是隐晦暗示,但其实片头的imprisoning就言明了,核心点是囚禁。聂鲁达这首诗截取出这几句再配到视频里简直氛围大变,性张力超强。最后几句保尔的诗简直注入灵魂。不过确定西语念白是裴听颂吗?(只是问问因为这个西语发音真的很正),以及方觉夏的冰水音色我真的服气,这个音色我听一遍就忘不了。] [@葡萄成熟时回复@7654321:对对对我也觉得是囚禁的概念,而且看目前放出的物料,他们俩一个人是在雪地里,一个人在满是鲜花的地方,再加上最开始低吟的winter,和后面出现的spring,很有可能分别代表了冬天和春天。] [@绝美风景线回复@7654321:冰水音色是什么神仙形容!又是粉不如路人,羞愧地给您点赞!] [@快乐的小编辑Anna:非常幸运参与拍摄,两位都超棒!这一次策划方案几乎都是由他们自己提出,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全新的工作体验。拍外景的时候觉夏真的冻到说不出话了,但是说躺雪地就躺雪地,一拍就是三小时,而且还给我们所有外景工作人员订了热的阿华田和披萨,简直是天使!【加亮:这里的旁白就是小裴和觉夏亲自配音的哦,旁白的两首诗都是小裴选的,小裴了不起】,他们俩真的非常有才华,希望封面和采访可以早日和大家见面。] [@听觉不红天理难容回复@快乐的小编辑Anna:谢谢编辑姐姐!我们听觉是什么宝藏男孩子啊!策划拍摄配音一条龙,太有才了!] [@请你关上灯回复@快乐的小编辑Anna:天哪竟然真的是裴听颂和方觉夏配音?他们的音色好配啊。] [@NeverBetheSame:穿那么少在雪地拍三小时真的瑞斯拜,敬业。] [@我只爱美人:草,这难道不是官方释出的CP向视频?我脑补了十万字虐心同人文。还有林墨圈内第一婚纱摄影师诚不欺我。] [@我爱你是寂静的:天,是聂鲁达和保尔的诗!这个视频做得太好了我一个纯路人都蠢蠢欲动!] [@没有什么好说的:fjx的脸实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到可以忽略他的黑料,真的不怪他现在是全网防爆第一对象,这一款目前内娱无同类。] [@再嗑RPS就自杀:之前在机场的机票拍脸,我没有嗑,后来上热搜的糖纸吻,我也没有。今天看到这个视频,我服了。我嗑,我嗑还不行吗?] [@我的CP发糖了吗:我好酸我好酸我好酸凭什么别人的cp可以一夜之间从北极圈变成大热cp正主塞糖!!!我真的好酸!林墨老师看看我家CP吧!] 造型师正帮方觉夏吹头发。他看评论看得愈发入迷,突然间他手机一震。 [kaleido-裴听颂:[仙人掌表情]] [kaleido-裴听颂:转微博]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一茬,慢半拍点开转发列表时发现裴听颂已经转了。 [@裴听颂:Imprisoningwinter.] 服装的问题解决后裴听颂才回到化妆室,坐到最外面的位子上,和方觉夏之间隔了四个人。他拿出手机刷新微博,看见方觉夏最新的转发。 [@方觉夏:Waitingforspring.] 还挺会抄作业的。 他们的转发迅速吸引了一大波的粉丝前来,热度愈发高涨。 [@普陀寺绝美风景线:啊啊啊啊连文案都好配!] [@听觉是真的:双ACE真的超有sense!这两句话太有感觉了!我脑子里已经自动脑补他们俩的声音了。] [@人美心善小公举:xs了,都是工作人员的文案罢了。] [@盛世美颜方觉夏:啊啊啊啊啊觉夏妈妈来了!雪精灵看看妈妈吧!] …… 广告拍摄接近五小时。广告商和制作方对待他们的态度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赞助多,造型好,连拍摄时犯了错都不会被骂。这个圈子很现实,受过冷眼的人会看得更清楚。 “辛苦卡莱多啦,合作愉快!” 结束完工作上保姆车,小文报告了一下最近的行程,但说的吞吞吐吐的,“对了过几天有一个慈善晚会,你们被邀请了,当然了还有一些其他的组合……” 其他的组合?方觉夏很快察觉出来有什么,他正要开口问,小文又说,“HighFive也去。” “欸师兄们也去!”凌一一下子精神了。 “激动什么啊?”小文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你们过几天还要去师兄的演唱会做嘉宾呢。” 这一句话让车里这一窝沸腾起来。星图虽然穷,但认认真真搞音乐,培养艺人,所以公司内艺人的关系很不错,尤其是师兄团HighFive,在练习生时期就一直关照他们。 他们过去几乎每个月直播两次,但最近太忙,除了迎新再也没有开过直播。坐车期间江淼登陆了团体直播官方账号,由于刚刚物料的热度,直播间又一次差点报废。 “晚上好啊,”坐在前面的江淼手里举着自拍杆,“我们刚刚结束工作,你们看得到吗?”说着他朝驾驶座询问,“小文,你能再帮我们开一下灯吗?” [啊啊啊啊啊哥哥们我来了!] [看得到!是哥哥们的美貌照亮了我!] “噗,”凌一被成功逗笑,“这是什么高级彩虹屁哈哈哈哈,哥哥我是电灯泡吗?”他的嗓子有点哑,咳了几声,“今天录歌录了一个上午,变成公鸭嗓了。” [01哥哥你的OST又上下载榜了!!01牛逼!] 贺子炎:“公鸭牌电灯泡。” [心疼一一] [哈哈哈火哥一如既往吐槽役] [11每次都夹在几对cp中间真的有点电灯泡的感觉hhhh] 方觉夏坐在最后,不知怎么回事在座椅坐垫上摸到了一颗糖,对着微弱的车内灯仔细瞅了半天。 “……大白兔?”他刚确定,就被坐在一边的裴听颂拿走,手速飞快地剥开扔进嘴里。 方觉夏都没有反应过来,手还保持着捏着糖果的姿势。 裴听颂朝他吐了个舌头,把毛绒渔夫帽压了压。 方觉夏愣愣地眨着眼。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开始变成裴听颂迷惑行为鉴赏大全了。放下手,此时的他还全然不知道此时弹幕已然沸腾。 [刚刚小裴是抢了觉夏哥哥的糖吗!] [裴听颂这个死小孩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平时也不见你吃糖啊?哥哥手里的啥也香是吗!] [葡萄树笑死我了你拍杂志不是很A嘛怎么现在这么小学鸡!] [啊啊啊啊啊啊杂志!我要买爆!快让我买!] [觉夏刚刚还懵了一会儿hhhh] [圆老师憋听歌了快看看我!] 江淼在前面和粉丝聊着天,他和贺子炎一向都是团队里最会把控尺度和节奏的,说话游刃有余。凌一和路远自带笑点,所以平时综艺资源最多的也是他们。方觉夏不爱表达,裴听颂懒散怠工,两个队内人气top吸粉纯靠脸和舞台表现。当然,现在他们的CP成了人气来源的大头。 “团综的播出时间?团综第一集这周末应该会出吧,得看我们后期小哥的工作效率了,年后大家都有点消极怠工哈哈。”江淼回答着粉丝的问题,“其实我觉得这次的团综还蛮有意义的。” 贺子炎很快get到他的意思,“对,大家可能也已经猜到了,我们的新专也已经提上日程了。” [啊啊啊啊新专!] 凌一和路远默契地同一时间在后一排作出敲锣打鼓状并配上音效。 [口技团再次上线!] 方觉夏在最后头做了个收的动作,“收。”不过这次局势没这么好控制,第一次收场失败之后,他又咳嗽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又收了一次。 [哈哈哈哈哈我们小指挥家觉夏~] [方老师:我好累,我管不住家里的小疯子们了。] [咳嗽的时候还看眼色真的太可爱了!] “所以说,”贺子炎恢复镇定,继续说,“这次新专的很多制作过程也会在团综里出现,除了一些不能播的部分。” 弹幕很快疯狂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不能播!让我康康!] [我就是要看不能播的部分!不可以剪辑!] [不差那么点儿流量!星图娱乐!卡莱多!给我播!] 裴听颂拍上贺子炎的肩,“问你呢,什么不能播的部分?” 路远也跟着团霸的节奏,拍上他另一个肩,“对啊,你有什么不能播?” 看着弹幕越刷越快,贺子炎无奈解释说,“我说的不能播是说关于新专里需要保密的部分,比如曲子编舞什么的,毕竟要给你们惊喜嘛。” 江淼憋着笑点头,“嗯,这次我们都会参与其中,也希望大家可以见证这张专辑的诞生!” 大家直播闲聊了一会儿,路上有点堵,几个人开始玩起无表情挑战的游戏。 “等等!”凌一举手,“觉夏最擅长的就是无表情,这个游戏我们必须把他排除!” 方觉夏听见要排除自己,揉了揉脸,“还好啊,我不面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方觉夏你为什么这么可爱!] [fjx真的做什么都好认真的性格哦] 路远安慰道,“你不面瘫,你只是表情包收藏得太少。”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排除了方觉夏,让他作为裁判和拿抽签筒的人。虽然不是什么重大工作,可他还是兢兢业业,捧着一对大家写好的小纸条在手里晃荡半天,然后递向大家。 “小裴先来!”凌一说。 贺子炎,“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裴听颂嘁了一声,从方觉夏手里抽走一个纸条。 凭借着方觉夏强大的记忆力,他当下就知道大事不妙。 “是什么?快给我看看!”凌一抢走他手上的纸条,然后突然间发出土拨鼠尖叫,“啊!!” “吃柠檬!!!” 裴听颂一脸懵逼,“不是,车上哪来的柠檬?” “我有。”队长从他的包里翻出来一小盒切片鲜柠檬,“我每天都要喝柠檬水,所以会带。” “这也行?”裴听颂绝望了。 路远:“来来来,弹幕刷起来,小裴吃柠檬了老铁们双击一个666啊!” 凌一晃动着他的脑瓜,“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江淼有点于心不忍,“我给你找片最薄的……” 贺子炎一下子抢过去,“那不行,柠檬还是我买的我来挑!” “怎么哪儿都有你!”裴听颂怒了。 方觉夏举起手,“有惩罚吗?” 裴听颂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 [哈哈哈哈哈哈每次游戏环节就是农奴翻身欺负团霸的时候!] [捂嘴那一下好A啊~] “放开觉夏!”凌一生拉硬拽把方觉夏解救出来。 江淼笑说,“这样吧,最后赢的人有奖励,输得就不惩罚了。”说完他又补了句,“免得小裴有阴影。” 裴听颂捂着胸口,“我已经有了,队长。” 贺子炎:“是吗,几个月了?” 路远:“谁的?爸爸带你去打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 车厢内一阵混乱地小鸡互啄之后,游戏正式开始,贺子炎故意给他挑了个厚片柠檬,“来,真男人从不皱眉吃柠檬。” 重重胁迫之下,裴听颂把柠檬放进嘴里,结果显而易见。 他成不了真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扭曲的表情!] [截图干嘛还不愣着!] [这就是我酸了·jpg] [觉夏光在旁边看都不由自主皱起眉毛了哈哈哈哈] 裴听颂拧巴着一张脸着急忙慌在自己身上摸着什么,方觉夏反应过来,好心给他递了张纸,让他把柠檬吐出来。 凌一打板:“好的,裴听颂挑战失败!” 他们又开抽新的游戏,凌一路远和贺子炎一起参加的憋笑比赛。他们几个在前面玩得风生水起,江淼用自己的ipad给他们播放网络上火爆的搞笑集锦,看谁能憋到最后。 完成抽签任务的方觉夏开始摸鱼,他身子前倾,认真盯着前面小小的手机屏幕,想看看大家在说什么。 [小裴你吃樱桃的时候不是特帅吗,怎么换了柠檬就变谐星了hhh] [hahaha总攻形象毁于柠檬!] 看到这里,方觉夏不小心笑出声。 裴听颂朝他扭头,本来是想显得凶一点,但柠檬那酸劲儿,“笑什么?” 方觉夏抿开笑意,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摇着头说没什么,而且看着他,“笑你。” “有什么好笑的。”裴听颂把帽子压低了一些,像个青春期装酷的叛逆小孩。方觉夏扭头看着窗外,眼前却因为刚才逗笑他的弹幕不由自主想到宣发视频的画面。 他忽然转过头,离他裴听颂一些,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录的音?” 裴听颂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方觉夏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会说西语?” “你们在背后咕咕挠挠啥呢?”第一个输掉憋笑游戏的路远扭头看向他俩。 方觉夏有种被捉住干坏事的感觉,一下子有些慌,“啊?没……” “觉夏哥问我为什么这么厉害西语说得这么好。”裴听颂像是来了兴致,一下子坐直了,还抖了抖衣领。 [啊啊啊啊啊啊啊糖来了!] [小裴这个臭屁小孩!] [这是什么可可爱爱的炫耀表情啊!老幺真是了不起!] 谁这么问了?方觉夏无辜死了,这加工美化的也太多了。 凌一用手比作话筒递到裴听颂面前,“那你说说为什么?” 裴听颂清清嗓子,用英文说,“因为我是天才。” 车内一阵嘘声。 没得到正经答案,大家很快又开启了新的相声节目。车子还是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拥挤车流堵着方觉夏的心。 忽然间,他的手机震了好几下。 [kaleido-裴听颂:小时候照顾我的保姆是墨西哥裔。] [kaleido-裴听颂:家里没其他人的时候,我就偷偷跟她用西语说话。] [kaleido-裴听颂:知道了?] 车子猛地一晃,方觉夏的心扯动了一下。他盯着这三条消息,迟迟没有移动手指。 等到贺子炎打败所有人成为最终的无表情挑战冠军,吃瓜看着比赛现场的裴听颂握着的手机才发出迟钝的震动。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想象不出你小时候的样子。] 他不由得笑起来,憋了这么久,来了这么一句。 弹幕上刷屏的CP粉眼睛尖得很,全程就盯着两个看似没有交集的人。 [从刚刚玩游戏开始觉夏哥哥就在看手机欸,手机比队友好玩吗哈哈哈] [方老师可能是在拿手机看直播] [啊啊啊啊啊二火最棒!] [圆老师也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半天都没缓过来] [小裴刚刚也看了手机,还笑了!] [啊啊啊啊会不会小裴和觉夏哥哥偷偷在聊天!!!Kswl!] [cpf收敛一点吧,舞到正主头上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管我先嗑为敬!] 成员们玩得开心,基本也不太顾得上看弹幕,再仔细看的时候玩手机的梗已经刷了过去。只不过刚刚两人的在团队游戏间的“异常”表现,总免不了被戴着放大镜的听觉女孩脑补出一场大戏,写成小论文发在超话,作为糖流传开来。 只不过连嗑得上头的她们都不知道,这的确是真的。 因为觉夏一直没有参与,凌一又拉上他,“现在还堵着,我们再多直播一会儿,觉夏也来玩!” 路远手一拍,“我们好久没玩那个了,俩人戴着耳机一个描述一个猜!” “就玩那个!”凌一疯狂点头,来来来抽签。 裴听颂突然间开口,“别抽了再抽我就想抽人了。”他清了下嗓子,“我和方觉夏一组。” 贺子炎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发出一声,“Wow” [这个wow好有灵性哈哈哈哈哈] 江淼笑起来,“可以啊,反正小裴刚刚也是第一个淘汰的,正好他们俩一起吧。来,上耳机。” 路远和凌一贡献出降噪耳机,选了舞曲声音开大,测试到的确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们才给两人戴上。 [想看二火写提示板!!!] [附议!] “满足你们。”贺子炎拿出手机,“不过鉴于我们裴听颂同学的游戏黑洞体质,我也不好意思出得太难。”说完他打了一个单词,递给裴听颂看了一眼,又举起来给弹幕。 写的是rapper. [啊这个好简单!二火放水!] [二火放水听起来好奇怪啊哈哈哈哈] [放心,再简单的题碰上裴听颂都会变得非同一般。] 裴听颂用手比了个OK,计时开始后他就对着方觉夏指着自己的嘴,“Rapper,”他又强调了一遍,“Rapper!” 方觉夏认真点头,并作出抢答,“软毛!” [哈哈哈哈软毛是什么!] 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中路远的笑点,他歪在椅子背上笑个不停。裴听颂知道一定不对,他又说了一遍,动作更慢更明显,并且补了一句解释,“英文,是英文。” “因为软毛!”方觉夏又一次坚定地给出答案。 [哈哈哈这个哥怎么每次都是一本正经地搞笑啊] 裴听颂放弃了,这个题比他想象中还要难,他试图从中文来解释,“嘻哈,嘻——哈——”他尽力把口型做到最明显。 方觉夏的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咿呀?洗牙!”他脸上露出难得的激动小表情,飞快地看向贺子炎和江淼,“洗牙!我答对了吗?” 看见他一脸自信,裴听颂也以为他们成功了,“Yes!”他伸出手准备击掌,就被路远抓住,“哎哎哎,啥玩意儿就击掌了。” [洗牙哈哈哈哈哈] [普陀寺贷款击掌哈哈哈哈哈] [风景线是什么品种的漂亮笨蛋啊!] [讲真这对是因为听觉不好才叫听觉的吧x] 贺子炎对着他比了个叉,打破了方觉夏小朋友的美梦。方觉夏一下子就瘪起嘴,开心一扫而空。 裴听颂知道没猜对,胜负欲迫使他赶紧重来,“嘻!哈!” “阿?啊什么?”方觉夏努力地辨认着他夸张的表情。 凌一开始捣乱,“阿里山的姑娘美如画呀~” 裴听颂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我,我是什么……”担当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自以为精通唇语的方觉夏迅速截住。 “我是谁妈?” [hahahahahah我是你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空耳!] [草我要开始激情发言了!我爱小妈文学!] 裴听颂快急死了,急得就像是下一秒能背过气一样,“嘻哈!”他的嘴张到最大,“嘻哈——”说完用捶胸顿足的强度戳着自己的胸,“嘻哈!我是什么?裴听颂是什么!”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方觉夏依稀从他说的一长串中辨认出一些他有把握的词,“阿……么,不对不对……啊……”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裴听颂疯狂地指着自己,给了他最后的暗示。 “我知道了!” 方觉夏恍然大悟,笑着看向大家,脸上洋溢着即将交卷的喜悦。 “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 他还唱了出来。 浪潮汹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听觉CP的意思是失去听觉秒变傻子CP] [怎么这么可爱啊觉夏xswl] [你们看葡萄树的老头地铁看手机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我受不了这个沙雕团了!新来的朋友们,这其实是一个唱歌(被黑幕)亚军一个街舞冠军一个真DJ一个民乐高材生一个P大高材生和一个北师高材生,请大家相信我] [别信,楼上骗子] [别信,骗子骗子,这是六个相声演员,我们正在和欢乐喜剧人节目组联系] [完了,我脑子里已经开始滚动播放这首歌了] 游戏最终还是失败,寄希望于一战翻盘的裴听颂没能摆脱游戏黑洞之名,反而把方觉夏也一起拖进黑洞里。 之后几天,kaleido合体行程轮轴转,忙得几乎脚不落地。两场商业活动,又作为嘉宾飞去师兄团HighFive在南京的演唱会,之后还有一场时尚慈善晚会。 除开网络上真真假假的数据,人气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机场接机的浪潮。过去的Kaleido自然也有粉丝接机,但人数并不多。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走过VIP通道。可没想到的是,这次飞南京,光是北京送机的人数就已经差点堵到他们迈不开腿。 好不容易上了飞机,裴听颂坐在靠窗的位置,连续工作多天,成员们很快就累得睡过去,只剩下他还没有睡意。 瞥了一眼旁边歪着脖子睡着的凌一,裴听颂打开笔记本,点开了桌面上的fjx文件夹,里面放着方觉夏的那首demo,他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去听的歌。 不过这支demo的命名都很方觉夏,只是一串日期数字,大概是这首歌完成的时间。 戴上耳机,裴听颂点开了播放键。 出乎意料的,开头没有前奏。第一秒是一个短暂的吸气声,紧接着就是方觉夏的声音,没有歌词,他是哼唱出来的。十秒后出现了舒缓的钢琴声,听起来不像是采样或是合成音色,应该是实录的。 方觉夏的声音太特别了,冷冷的,很有空间感。裴听颂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到他坐在钢琴前,弹奏着哼唱出这首曲子。 副歌部分的旋律非常出色,很抓耳,只听一遍就能记住。虽然是个有瑕疵的作品,但方觉夏的灵气在这首曲子里展现的淋漓尽致。一般的抒情曲大多和爱情挂钩,也大多是失恋失意的悲伤主题,很容易落入俗套。 但方觉夏不是,他有着优秀的唱商。刚开始听的时候,嗓音里的疏离和冷静很明显,情感很克制。从第二段主歌开始,他刻意增大了换气声,尾音有些微的拖长,到最后的时候连钢琴声都爆发,最终戛然而止,以他深深的颤抖的呼吸声结束。 让裴听颂不禁想到一个常见又心酸的开场白——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过得不太好。 他的每一句,每一个咬字发音都像是在逞强,在反复地告诉你,这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低劣的讲述者,维持不了自己的冷静,也伪装不了他的脆弱。直到歌曲结束,情绪才逼近溃败的边缘。 裴听颂真的被折服。 唱功好的歌手数之不尽,更难得的是将技巧用得无形,高超的唱商足以四两拨千斤。 光是用没有歌词的哼唱就能营造出歌曲的叙述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公司一定要让方觉夏担当主唱,哪怕身兼多担可能会招致质疑也要坚持。 但方觉夏当之无愧。 裴听颂转过头,看向坐在后排的方觉夏,他此刻正倚着座椅靠背睡着了,还戴着粉丝送的蓝色眼罩,皮肤白得发光。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这首demo。 有种想给他写歌词的冲动。 飞机落地,接机的场面比首都机场还夸张,六个人里五个都睡得懵逼,只剩下唯一还算冷静的老幺。公司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事先没有准备足够多的保镖,以至于程羌小文统统上来保护成员。 “抱歉让一让,让我们先出去吧。” “不好意思让一下。” 方觉夏之前有点时间都去练习了,缺觉缺得厉害,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并没有好转,反而头疼起来。许多不是粉丝的代拍端着大炮挤到最前面,闪光灯闪得他睁不开眼。 很快有粉丝大喊:“不要开闪光灯!” “别怼脸好吗?不要挤他们!” 挤着挤着,一个女孩子不小心被后面的人推倒,撞在了方觉夏的身上,方觉夏立刻弯腰去扶她。 “没事吧。” 周围混乱极了,小姑娘抓着方觉夏的胳膊站稳,眼泪都要出来,“谢、谢谢觉夏哥哥。”其他的人依旧在挤,在他还不知情的时候,人潮已经把他和大部队隔开。 到处都在叫着他的名字,眼前白光一阵阵闪过,方觉夏头痛欲裂。 “觉夏哥哥!” “方觉夏看这里!” “别再往前挤了!” “觉夏哥哥你们来南京待几天?!” 忽然间,他的手臂被抓住。人群中有个逆行的身影,拨开这嘈杂的浪潮朝他走来。 “啊啊啊是裴听颂!” 方觉夏还没有反应过来,裴听颂就已经摘下他的棒球帽扣到方觉夏的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他上半张脸,然后将他拉到自己的前方,手臂隔开其他人,扶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陷入巨浪的溺水者,忽然间被救上船。 裴听颂一句话都没说,戴着墨镜的脸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握住他肩膀的手没有松开过。 掉队的两个人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上了保姆车。 车门一拉开程羌就问,“觉夏没事吧,没受伤吧。” “我没事,摔倒的是粉丝。”方觉夏坐进去,裴听颂紧跟着他,等到看见他落座在自己身边,方觉夏才摘下帽子,递给他。 裴听颂把墨镜往头顶一推,语气轻快,“戴着吧,你戴挺好看的。” 方觉夏有些莫名,正要说话,又听见裴听颂开口。 “反正你衣服还在我那呢。” 成员又一阵起哄,裴听颂只觉得好笑,像是回到了中学校园时班上的人对着两个暧昧中的同学起哄一样。 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想。 为了保证不出差错,kaleido中午就赶到,和师兄团一起参加彩排。师兄们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六个人就在下面看。 说不羡慕是假的。方觉夏仰头望向偌大的舞台,看着师兄们配合默契地表演着,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我们自己的演唱会啊?”凌一叹了口气。 江淼将食指放在唇边,“嘘……”贺子炎见状笑着揽住凌一的小肩膀,“很快的,只要我们够努力。” 路远笑说,“愁啥啊小凌儿,你不才在电视台年末晚会solo过吗?”说着他朝裴听颂使了个眼色。一向喜欢搅混水的老幺很快上了道,“对啊,刚刚体育场旁边的奶茶店放的都是你给电视剧唱的歌。凌哥实红。” “那是电视剧红。”凌一跟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方觉夏的胳膊,晃个不停,“觉夏,他们全都欺负我。” 觉夏被他闹得厉害,难掩嘴角笑意,可他不知道怎么帮他,思考了半天,最后只问出来一句,“那怎么办呢?” 大家一下子笑得更厉害了,只有凌一,气得想跺脚。 笑归笑,可真正工作起来他们六个谁都不含糊。尽管表演曲目不多,但彩排的时候比真正开演唱会的HighFive还认真,24小时前重排的编舞走位,现在已经完全熟稔于心,两首歌都是一遍过,现场的工作人员全都赞口不绝。 演唱会正式开始之后,kaleido六人一直在后台的休息室等待上场。转播屏上显示着师兄们的表演,大家都看得认真。裴听颂一向对于这种偶像唱跳不那么感兴趣,哪怕自己现在就是做这行,可他看着坐在另一头的方觉夏却是聚精会神。屏幕上绚烂的视效投射在他眼里,一闪一闪的。他的瞳孔像是变成了漂亮玻璃珠,里面燃着火。 就这么喜欢? 方觉夏坐在沙发上,可还会忍不住跟着音乐做歌曲里的舞蹈动作,幅度很小,看起来竟然有点可爱。 最后上台之前,他们以防万一又重新排练了一次。 过去,裴听颂几乎不会和方觉夏在舞台上有任何互动,一下舞台更是团队里的一首一尾,每次行动,中间都隔着整个卡莱多。后来他们只要同时出现,程羌就会疯狂暗示,哪怕稍稍离得远了一些就要被提点,生怕不合传闻再次兴风作浪。 可到了现在,裴听颂却总是忍不住去看他。比如刚刚排练的时候。 每个人跳舞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方觉夏一米八的个子手长脚长,跳舞很抓人眼球。他在舞台上的气质也是冷的,但比起私底下更多了收放自如的攻击性。舞台上的方觉夏最A,这是粉丝最常说的一句话。 公司的舞蹈老师不止一次说过,路远和方觉夏都是会跳舞的,但又不一样,路远是摸爬滚打起来的街头技术流,在技术层面甚至连他这个老师当得都有几分心虚,总说相互讨教。 相对的,方觉夏就是天生的舞者。舞者的能力是在舞台上牢牢抓住观众的心。这一点上方觉夏几乎是碾压级别。最好的先天条件,无可复制的舞台气质,还有一张顶好的皮相,这些都是别人千百次练习也达不到的天赋。他的四肢他的肌肉,甚至是他隐藏在背后皮肉之下暗暗浮动的一块肩胛骨,都会跳舞。 裴听颂之前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太玄乎。可现在他真的放下成见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确会被跳着舞的他吸引。那是一种不可控的引力。 “哎,喂!” 凌一的大嗓门一下子唤醒了走神的裴听颂。他顺着刚才裴听颂的方向,看到了正在调整麦克风的方觉夏。 “哦!你在看觉夏!” 凌一的声音穿透力强到可怕,只嚷了一声大家就都回头了,包括一脸茫然的方觉夏本人。 裴听颂赶紧撇清关系,“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凌一不依不饶,“你刚刚盯得眼睛都直了,我跟你说话你都不搭理我!” “我……”裴听颂再瞥向方觉夏时,发现他已经转过头没有看向这边了,于是到嘴边的话也打了个转,“行行行,你是一哥,你说的都对。” 方觉夏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裴听颂,只见他耸了耸肩,没有继续和凌一纠缠,也没有再看他。 江淼确认时间,“应该快到我们了。” “十分钟!卡莱多standby!” “好!” 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升降台下,方觉夏走在最前面,步调不快,但几乎是紧贴着身边的工作人员。升降台通道的灯光不算亮堂,地面管道纵横交错,不太好走。他们六个抵达指定地点,按照出场的站位站好。Kaleido团员个数是偶数对,所以在编舞上大多采取双C位模式,通常由双主舞或双ACE轮流承担。 开场是双主舞,方觉夏和旁边的路远对视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等会儿不要忘了是从这里回的,舞台地面会闪灯。”工作人员在混乱的地下大声对着对讲机,“卡莱多就位!” 舞台上的时间非常短暂。 从升降机缓缓上升的那一刻起,到最后和裴听颂并肩的舞台ending,方觉夏感觉只过去了一秒,或是更短的时间。他心里那个小小的时钟在此时也被对舞台的狂恋撞碎,失去了作用。因为他太喜欢这个地方。 所有他喜欢的,保质期都很短暂。 看着台下乌泱泱的灯牌,一晃眼,那些灿然的HighFive橙色应援灯好像变成了璀璨的克莱因蓝色万花筒灯,台下的人转动着手中的灯柱,投射出只属于他们的瑰丽多姿的光影。 “大家好。”江淼起了头,六个人一起举起左手做出手势,“我们是kaleido!” 每当和大家一起站在舞台上,大声地念出这句话,方觉夏都感觉自己单薄的生命有了份量,也有了归属感。 他热爱舞台,也热爱这个一起经历过所有低谷的团队。 使命达成,卡团六个大男孩在最后匆匆返回一开始的升降台,手牵手对着舞台鞠躬,台面上闪烁着的指引灯就像童话故事里迫近十二点的秒针,提醒着每一个人。 升降机载着悸动的心缓缓下沉,心神恍惚的方觉夏忘记松开手,更加忘记了身为双C之一的自己最靠近的是谁,紧紧牵着的是谁。 视野愈来愈暗,台下的通道里仍旧是工作人员匆忙的协调呼喊。 “哎。” 他忽然听见一声低沉的声音。下一秒,被自己紧握的那只手抓住他的就这么抬了起来,语带笑意,“你想握到什么时候?” 容错概率 (这是二更,点最新更新的小宝贝你可能错过上一更) 方觉夏一下子醒过来,立马松开自己的手。 “卡莱多的大家赶紧返回!哎!那边的!快把道具搬过来!” “好!” “是这个道具吗?” 成员们纷纷撤离升降台,嘈杂的环境令方觉夏的心脏一下一下猛地震在胸腔。 他刚刚竟然一直牵着裴听颂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方觉夏匆忙向前几步离开升降台的台面,谁知不小心被地上的管道绊倒,毫无防备摔倒在地。 “喂,方觉夏,你没事吧!” 他能听见裴听颂的声音里带了担忧,也能通过声音辨认出他在向自己靠近,可方觉夏现在有些慌,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黑暗的,视野内一片混沌。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别慌,别慌。他伸手在地面摸索,摸到横亘在自己前方的管道,小心翼翼地试图站起来。站稳之后,方觉夏眯着眼,眼前来来回回闪过许多黑影,其他的再也看不清。 “你怎么回事?”裴听颂立刻看出方觉夏不对劲,很奇怪。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个…… 脑海中无意识闪过的那个词令他猛地一顿。 裴听颂上前握住方觉夏的胳膊,“你有夜盲症?” 也不知怎么的,刚问出这一句,裴听颂便立刻想起那个失眠的凌晨,不小心撞倒那摞书的方觉夏。 怎么会撞倒呢,就算没有开灯,房间里也不是完全漆黑的。 如果他不是扶着墙走,更不可能撞上。 对。 一切不合理的细节都有了解释。 当初他们一起被关进衣柜时的情形也在此刻再次浮上脑海。那时他逼着方觉夏看自己,却只得到一句。 [我看不见。] 他没有说谎,他是真的看不见。 “对。”方觉夏承认的语气也十分平淡冷静。他的情绪渐缓,尽管依旧看不清。 队员们已经走远,晦暗交错的通道和工作人员的催促令大家都下意识只目视前方,很难发现掉队的人。裴听颂很是讶异,想到他刚刚摔倒的样子甚至还有些莫名的生气,忍不住质问道,“你有夜盲怎么不说?” 问出来他就后悔了。以他和方觉夏过去两年的冷淡关系,这个本来就冷冰冰的人怎么会把这种私隐的事告诉自己。傻子也知道不会。 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到坦诚相待的程度。 “怎么了?”听见身后传来其他工作人员的声音,方觉夏试图从裴听颂手中挣开,假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的反应给了裴听颂提示。 “没事。”裴听颂握得更紧,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揽住方觉夏的腰,“刚刚找东西来着,绊了一下。您忙吧,我扶他走。” “是吗?要小心一点啊,下面有点乱。” 眼看着工作人员离开,裴听颂扶住方觉夏,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 “就这么不愿意找我求助?” 暖热的气流落下来,方觉夏在黑暗中苦笑。 料到他不会再说什么,裴听颂也从不期待能等到什么回应。他扶着方觉夏一步一步往前,轻声提示着他避开种种障碍。就在他以为这个家伙在黑暗之中终于放下自己坚硬的壳,妥协着慢慢向前时,裴听颂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好奇怪。” 两人的脚步一前一后顿住。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 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方觉夏笑容惨淡。或许裴听颂也觉得他是个灾星,又是被迫跟他捆绑,又是撞见自己被威胁潜规则,连一直好好瞒着的夜盲症也被他揭穿。 为什么呢?明明每一次都可以藏得好好的,他都已经习惯黑暗了。 假如,如果刚才他紧握不放的是另一只手…… 他追溯着蝴蝶效应的虚渺因果,直到一切被裴听颂的声音打破。 “可能是我上次在电话里夸下海口,说你和我以后绑定了。” “上帝一听觉得挺有道理,就真的把你和我栓一块儿了。”裴听颂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说不定上帝也嗑CP。” 方觉夏忽然间怔住。 什么上帝不上帝的…… “别开玩笑了。”他仍旧试图从他手里逃脱,可裴听颂扣在他腰际的手却愈发紧了,语气认真,“没开玩笑。我平时是挺喜欢逗你,但我也有底线。” 方觉夏瞥他一眼,“你的底线都在第三象限。” 听到这话,裴听颂先是一愣,而后竟然笑出了声,像个高中生似的。 方觉夏的耳边充斥着裴听颂明朗的笑声,说来也奇怪,之前的紧张情绪像是突然的到了缓解。 感性层面上,他竟然开始抱着侥幸心理,或许他真的可以信任这个刚刚修复破裂关系的混世魔王,哪怕让他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可理智又劝诫他,不要把自己所坚守的轻易交出去。 知道就知道吧,方觉夏自我安慰。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一向是他的生存法则。 事到如今,他越来越学不会冷静思考了。 “第三象限就第三象限吧。”裴听颂朝他歪了一下脑袋,“聊胜于无。” 在他的搀扶下,方觉夏步伐微小地向前。足尖时不时撞上地面的管道,磕磕绊绊,和他这么些年走过的路一样,都是在黑暗中摸索。 裴听颂的体温很热,手臂绕过方觉夏的后背扶住他整个人,烧得他有些不自在。黑暗中听见裴听颂的声音,“你……真的一点都看不见吗?”他又很快补充,“我的意思是,视野暗下来之后。” 他很少听见裴听颂这样迟疑的语气。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孩儿永远是果决的,张扬的,好像人生中从来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 “基本上。”方觉夏补充了一个相对精确的数字,“百分之八十。” 裴听颂点着头,低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百分之八十……” 狭窄的通道将空气压缩成缓速涌动的黏稠流体,方觉夏感觉脸前起了阵微弱的风,流体运动的轨迹似乎发生了变化。 他抬起手,伸向黑暗中。 裴听颂一愣,脚步登时顿住。他方才伸到方觉夏面前摇晃试探的手,被方觉夏就这样抓住了。 “你不是说你看不见?”裴听颂的语气有几分惊讶,意外地带了些孩子气,像个使坏被抓住的小朋友。 方觉夏的嘴角又一次浮现出笑意。 “是看不见,”他松开了裴听颂的手,“但我有预判力。” 裴听颂收回手,也笑了起来。 方觉夏果然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得多。 他揽着方觉夏继续往前走,“所以你就是靠着自己的预判力藏了这么久?” 没等方觉夏回答,裴听颂又问,“为什么要瞒着大家?这也不是很特殊的病,而且对其他人也没有影响。” 方觉夏知道他不会理解,也很正常。 他只能通过自己的经历告诉他缘由。 “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舞蹈,民族舞和现代舞。七岁的时候,我妈领着我去广州市少年舞蹈团,参加他们种子选手的选拔考试。当时所有大人都告诉我,我是条件最好的孩子,一定能选上。” 这样的叙述里总是暗含着反转的后续。 “最后一场考核里,我们要上真正的舞台,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很大,很暗,只有一束追光。” 裴听颂很快就明白了,他眼前甚至有了那样一副画面。 小小一个男孩儿,迷茫无助地站在漆黑一片的舞台上。 “你……落选了?” “嗯。”方觉夏的语气还算平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步步向前走着,“我尽力了,但还是从台上摔了下来,还摔断了左腿。那个时候去医院,他们才知道原来我有夜盲症。” “当时很失望吧?”裴听颂问。 “也没有。我一醒来就问我妈妈结果是什么。她告诉我他们之后会给我消息。后来就没有然后了。”方觉夏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可能在大人的心里,小孩子是不记事的,过一段时间就忘了。可我记忆力很好。我很认真地吃饭,养病,很听话,以为只要腿好了我就能进舞蹈团,可以成为一名舞蹈演员了。” 昏暗的光线下,裴听颂看向他,那张精致的面容上没有太多表情,实在不像一个回忆起遗憾往事的人,但他是方觉夏,这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 可他听着,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一个小孩乖巧养病的情形。 他小时候……应该也长得很好看吧。 “后来呢?”裴听颂问。 “没有后来了。”方觉夏语气冷淡,“我外公把夜盲症的事告诉我了,还有什么好期待的。一个有很大概率在舞台上接近失明的人,怎么可能成为舞蹈演员?” 裴听颂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安慰,但又不知如何安慰,他竟然一下子变得笨嘴拙舌,只能叹息着也是发自内心地说一句,“好可惜。” “不可惜。”方觉夏说,“我之后不小心听见大人们说话,才知道就算我没有夜盲症,也是不可能入选的。” 裴听颂不解,“为什么?” 方觉夏扭过头,瞥向黑暗中的裴听颂,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因为这个。” “一个舞蹈演员,脸上是不能有明显痕迹的。” 和偶像不一样,他们并不需要辨识度。 无论长得多漂亮。 方才他那一瞥,撞得裴听颂心绪震荡,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地扶他走完最后一小段晦暗通道。 他们的舞台也不全是明亮的,尽管多数都是有灯光的。他无法想象方觉夏是怎么做到一次都不出错,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是不一样的。 裴听颂想起自己刚进公司的时候,听到的第一个内部传说就关于方觉夏。大家都说,别看星图是个小公司,里面可有个练习生之神。 方觉夏的负·面·新闻和他人尽皆知的刻苦程度成正比,人人都知道,他几乎是住在练习室的。无论什么时候去公司的练习室一定能找到他。他一定在跳舞。 那个时候裴听颂只觉得夸张,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已经被所有人定义为天资难得的人,要用近乎自残的练习强度去逼迫自己。 现在他懂了。 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他是已经失败过一次的人。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方觉夏会因为那部纪录片的开场而动容。 无论从哪种意义来说,他都身处黑暗。而在那个黑暗的小房子里,方觉夏根本没有退路。 通道的末尾通向舞台地下大厅。逐渐增强的光令方觉夏自觉地慢慢退回安全距离,他好像从深海中一步步走出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陆地。 “你不害怕,或许有一天,你会像小时候那样从舞台上摔倒吗?” 听到裴听颂的发问,方觉夏坦然自若,“怕。所以我必须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精确到在距离上没有误差。”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睫毛的阴影拉长,蝴蝶似的落在脸颊。 “这个圈子的容错率近似为零,可是很不巧,我带着错误的标记出生,天生又是趋向于发生偏误的那一类人。” 他对裴听颂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我只能努力假装自己不会犯错。” “觉夏!小裴!” 程羌从不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像是找了他们很久。他的出现中断了方觉夏的自我剖析,他收拾起自己的情绪,面向程羌。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着裴听颂说这么多,他每一次都不明白。 他心里想,或许裴听颂也觉得很疑惑,为什么他要倾听这么多关于自己的过往和心声,这在他看来会不会是一种讨好般的示弱。就好像那些选秀节目中声泪俱下诉说自己悲惨过去的选手,拿这些欺骗眼泪的事迹丰满自己的人物形象。 裴听颂会怎么看待他。 “你们搞什么?我找了你们一大圈。”程羌越来越近,方觉夏思考着要不要沿用刚才裴听颂应付工作人员的借口。不成想忽然听见身边人的低语。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他看向裴听颂,有些莫名。 裴听颂的眼神很诚恳,“还有多少人知道你的秘密?” 方觉夏的喉结滚了滚,盯着眼前的人。但似乎是觉得时间不够,裴听颂赶在程羌来到他们面前时再一次开口,“算了,重来。” 方觉夏略挑的眉示意着他的疑惑。 “我重新说最后一句。” 这张总是锋芒毕露的少年面孔,看向他,眼底映出地下室柔软的光。 “你的痕迹不是错误标记,它很美。” 酒店聚会 方觉夏愣在原地。 他凝视着裴听颂,瞳孔中晃动着幽微的光芒。 感官和思维在这一刻延缓,慢镜头一样令他停滞在裴听颂最后那一句话,反复播放,反复回响。 裴听颂清醒过来,脱口而出的话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究竟是有多鬼迷心窍才会对方觉夏说出那样的话?简直是昏了头。 他找不到自己说这句话的动机。 “你们在做什么?”程羌跑了过来,叉腰喘气,质问两人。 方觉夏第一时间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裴听颂开口解释说,“他刚刚下升降台崴了脚,我扶他走过来了。” “没事儿吧?”程羌急忙问他,“要不要紧?后台有医生我带你去看看。” 方觉夏摇了摇头,“不用……” “你怎么了?”程羌看他耳朵根红了一大片,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突然摔了?是不是前几天拍照弄感冒了,发不发烧?”说着他就要伸出手去,却被方觉夏躲开,“真的没事。没有受伤,也没感冒。” 说完他就自顾自朝地下大厅的电梯走去,留下裴听颂和程羌面面相觑。 “怎么了这是。”程羌回头瞪了裴听颂一眼,“你小子是不是又欺负觉夏了?” 裴听颂冤死了,可又不能说明白,“我怎么就欺负他了,你这么冤枉人小心我甩手不干了。”说完他也跑了。 地下大厅也没多亮堂,他还是有些担心方觉夏,假装生气去追赶他。 “哎不是,你们……”被留在后头的程羌抹去一头汗,念叨不休,“我去,我这工作太不容易了,一口气供了六尊佛。” 方觉夏一步步朝前走着。从小到大他的步伐就像是丈量过,每一步都走得很确切。心里埋了把尺子的人,没有多少机会接受失误。 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有什么在干扰着情绪,令他的心开始摇晃,步伐也变得慌乱。 余光瞥到地面拉长的高大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摁了电梯的上行键,盯着那个发着光的数字。 “喂,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很近了。 直到感觉裴听颂与他并肩,方觉夏才开口,他没有侧目,笔直地望向前方。 “在你所知道的范围里,没有别人了。” 裴听颂有些恍惚。反应了几秒,他才领悟。方觉夏竟然在回答自己作废的第一个问题,这是裴听颂怎样都没有想到的。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方觉夏先一步走进去,抬头时与裴听颂面对面,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坦荡。 裴听颂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仍有些怀疑,“凌一呢?还有羌哥,他们知道吗?” 他不是不相信方觉夏的话,只是他觉得这不太可能。他会是唯一一个?怎么会? 秒钟一下一下向前跳着,跳进钢索之下的深渊。方觉夏的眼神越过他的肩线看到马上就会过来的程羌,语气冷静而坚定。 “只有你。” 一个人一旦被加上少数限定词,这感觉就变得微妙起来。 裴听颂的手里握着一个秘密。 又或者是,他被一个漂亮的秘密紧紧攥在了手里。 发愣的裴听颂肩头落下一只手,“进去啊,愣着干嘛?”偌大的舞台电梯厢空荡荡,程羌念叨着,“上去了赶紧换衣服卸妆,他们应该都差不多了。” 半低着头的方觉夏抬眼,电梯反光镜壁上反射出裴听颂的脸,他也正盯着他。他其实有点后悔自己就这么自作主张地回答他作废的第一个问题,可他当下就想那么做。 果然在紧张气氛的催化下,人就是会做出计划之外的举动。 他在反光的镜面看到了自己眼角的红色胎记,不可抗拒地想到了裴听颂重来的“最后一句”。 心脏跳动的频率再次超出正常范围,方觉夏深吸一口气,试图纠正这种体征上的偏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法则。 方觉夏的法则是双向链条:按照特定的范式尽可能规避着会发生的错误,一步一步朝着既定的目标走去;这条道路每一次发生任何失误,他都会反向追索那些引向错误的节点。就像做完一道数学题,结果错误,他会一步一步反向推导,直到发现出现问题的关键步骤。这是他的自我反思机制。 电梯停止运行。方觉夏抬头,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人。 从营业以来,他每一次推导所得到的那个关键步骤,都是裴听颂。 他随心所欲,充满不确定性,一举一动都是触发错误的诱因。 “走吧,去收拾收拾。” 第二天就要参加上海的活动,慈善晚会也在上海,演唱会结束之后他们和师兄团一起坐飞机过去,在上海的酒店住下。以往住酒店的时候房间都是随便分的,唯一的原则就是分开裴听颂和方觉夏。 可这次,程羌却在酒店的电梯里就分好了房卡。 “大家都在同一层,你们师兄也在。喏,这是子炎和凌一的。”他把房卡交给了贺子炎,又转头给了江淼一张,“淼淼和路远一间。” 最后一张房卡自然是交到了方觉夏手里。 “拿好,你和小裴的。” 方觉夏接过房卡,脸色虽然如初,可心里却有点慌。毕竟他们这两年以来从来没有住过一间房。加上在演唱会退场时发生的插曲,他连飞机上都没有和裴听颂说一句话。 可现在他们要一起,在同一个房间度过一晚了。 其他的几个队友已经开始插科打诨起来,路远拿肩膀撞了撞还在听歌搞不清状况的裴听颂,“哎呀,今天是什么大喜的好日子。” 裴听颂摘下耳机,一脸迷茫,“什么?” 凌一开始甩手,“我不,我想跟觉夏睡!” 贺子炎一把把凌一捞过来,撸他头毛,“火哥不香吗?嗯?” 江淼给还在懵逼的老幺解释:“羌哥说你今晚和觉夏睡一间房。” “什么?!”裴听颂一脸震惊,一副搞没搞错的表情盯着程羌。 程羌瞥他一眼,“怎么了你还不乐意啊,觉夏可是你们这几个里面睡觉最老实最安静的,便宜你小子了。听我的,我说了算。” 电梯门打开,大家推搡吵闹着出去,把裴听颂和方觉夏推到了一起。裴听颂下意识扶住他,两个人又很快分开。 “累死了!我要先洗澡!” “没人跟你抢。” “强哥,以后公司挣钱了可以让我住一次总统套房吗?” “公司挣了钱当然是强哥我先住总统套房。” 大家一个一个都进了自己的房间,只剩下裴听颂和方觉夏,他们是走廊最靠里的一间房。 走廊的气氛忽然间安静下来,安静的空气好像会压缩,把他们俩挤在一起,连彼此的呼吸都会不小心撞上,所以都小心翼翼的。 方觉夏拿着房卡刷开了门,房间不大不小,落地窗,两张大床,和他住过的许许多多个酒店房间没什么不一样。 照理说是没什么不一样的,可方觉夏却开始手心冒汗,“你想睡哪边?” “都行。”裴听颂看了一眼洗手间的位置,自己推着行李箱去了靠窗的床位,“我睡这边吧。” 他留出来的位置也是方觉夏习惯睡的,方觉夏轻声说了句好,将自己的行礼放好。 “你先洗还是……”/“你要不要先洗澡?” 两个人默契地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裴听颂从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时刻,他明明不是这类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应该随心所欲才对,可现在他真的好像被握住了什么把柄。 太奇怪了,明明事实是反过来的。 他抓了抓头发,“你先吧,我找一下我衣服。”说完裴听颂就盘腿坐在地毯上,背过去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方觉夏接受了他的提议,自行进去,可当他开始洗的时候才慢半拍的发现,这个浴室竟然是半透明的,四面都是毛玻璃,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还没进去裴听颂就已经转过身背对浴室了。 浴室的温度太高,闷热的水汽烘得方觉夏头晕。哗啦啦的水从头淋上来,他低着头手扶着墙壁,满脑子都是升降台下的那一幕。他努力地不去想,但大脑似乎一定要和他作对。 说是收拾衣服,可裴听颂总共也没有带几件衣服。他背对着浴室,可落地窗的玻璃却又反射出那个小小的玻璃浴室的样子,映照在上海繁华的夜色下,就像潘多拉的盒子。 房门突然间打开,敲得咚咚作响,裴听颂嚷了一声,“谁?” “小裴快开门!” 听到凌一的声音,裴听颂这才起身,匆匆跑去门边,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被雾化的玻璃和袅袅水汽柔化得不真切。 “干嘛?”隔着房门,裴听颂问。 他又听到路远的声音,“有事儿,快开门。” 这究竟是来了几个?裴听颂打开门,几个人哗啦就往外涌,跟放完狗粮之后的崽似的,他立刻靠在门边手臂拦住,“干嘛?”说完他就看见凌一手上拿着的手机,对着他拍,“一哥,您又怎么了?” “我直播啊。”说完凌一切换成自拍模式,转过去把他们都放进镜头,“小裴快跟大家sayhi!” “欸,有点卡住了好像。” “这里的网不好吧,卡了。” 直播??? 方觉夏还在里面洗着澡呢,真让他们进来了拍到这个浴室还得了。 裴听颂二话不说准备关门,贺子炎和路远抓住他胳膊,“你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谁鬼鬼祟祟了!”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寄希望于里面的方觉夏多少能听到点,“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 “一定有鬼。”路远和贺子炎准备破门而入,都冲上来了,裴听颂还死守着,直到后面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裴听颂猛地回头。 居然出来了?! “咳。”裴听颂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松开替他严防死守的胳膊,“没什么,他们要直播。” “还卡着呢。”凌一受不了网速,干脆关闭了直播间,“哟,现在又让咱们进去了,奇奇怪怪裴小六。” 方觉夏头上还顶着毛巾,他换了身舒服宽大的睡衣,身上还散着温热的水汽,皮肤发红。 贺子炎开口,“三三说叫咱们去他房间玩儿,去不去?” 三三是他们的师兄商思睿,也是之前星图最红的艺人,上了逃出生天的节目之后人气更是高涨。方觉夏还在当练习生的时候,商思睿就经常帮他,是个性格特别活泼乐观的人。 “嗯。”方觉夏笑着点头,擦了擦头发之后把毛巾放回浴室,跟着大家一起去商思睿的房间。 商思睿的房门半掩着,只住他一个人,一听见脚步声他人就跑出来,探着头往外看,看到弟弟们立刻打开房门,“你们可来了。”他特意拉了把方觉夏的胳膊,“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原来是洗澡了,动作这么快的吗?” “嗯,一回房间就洗了。”方觉夏自然而然地跟着商思睿进去,脸上还带着笑。 大概是方觉夏笑得太好看了,跟在后头的裴听颂反倒心里不舒服起来。 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又是替他隐瞒秘密又是给他吹彩虹屁还替他揽着这帮狗崽子,他倒好,对着别人笑嘻嘻的。 商思睿床后面的地毯上放了一大堆吃的,“我跟你们说,都是哥哥我偷偷订的,千万别告诉羌哥,不然他又说我带坏你们。” 凌一尖叫出来,“啊有冒菜!我爱冒菜!” “竟然还有锅包肉!”路远也激动了,“开造!” “我知道觉夏吃不了辣。”商思睿拿开另外几个餐盒,“看,我点了好多点心,还有淼淼喜欢吃的日料,子炎爱吃的烧烤,都有。” 方觉夏又冲他笑,“谢谢。” 裴听颂的一双眼睛光顾着盯方觉夏,都没看到江淼给他递过来的筷子,直到商思睿把一个餐盒递给他,“小裴?我给你点了披萨,你应该爱吃的!” “啊,谢谢师兄。”他心情复杂地接过披萨,有点为刚刚的小心思感到愧疚。 “你们辛苦啦,为了我们的演唱会练习这么久。”商思睿给大家分好食物,又跑去把门锁好,“本来呢其他成员也要过来的,但是他们几个打游戏打得正欢,让咱们先吃。他们最近忙演唱会,好不容易能玩儿两把。” 方觉夏夹了虾饺塞嘴里,一抬头看见裴听颂嘴上挂着点披萨上的酱。 每次他盯着裴听颂的时候,对方都会第一时间看向他。方觉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裴听颂没有意识到,“你嘴怎么了?” 他无奈地低头扯了一张纸巾,“你嘴上沾了酱。” “哎呀你替弟弟擦一下嘛。”锁好门的商思睿坐回到方觉夏身边,扯着他的胳膊直接把方觉夏的手拽到裴听颂嘴边,擦掉那一点酱。 “这就对了。成员之间一定要相亲相爱,知道吗?”商思睿装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从床底摸出一瓶酒,“这是点日料稍的一瓶,咱们一人抿一口。” 贺子炎笑说,“真不愧是酒鬼三三,我就说少了点什么。” “别喝太多,”江淼说,“明天白天还有行程。” 路远:“没事儿,大家酒量都不差,这么点没问题的。再说小裴都成年了。” “我早成年了,”裴听颂忙为自己正名,“我刚又过了一个生日,现在都二十了。” “二十了啊,太厉害了。”商思睿倒完酒就开始鼓掌,“再也不是1打头的了。” 方觉夏也忍不住笑起来,不小心走神,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商思睿递给他的酒,一口气喝下去。 他几乎不喝酒,以前和大家一起出去聚餐的时候常常会有未成年的练习生,也会避免喝酒,所以他并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在哪里。这一口喝下去,呛得他直咳嗽。 江淼给他递纸巾,“慢点儿,呛着没,吃点东西压一下。” 路远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觉夏可以啊,吨吨吨的,不愧是半个山东大汉。” 方觉夏塞了一个奶黄包在嘴里,想压一压酒的辛辣气,刚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一抬头就看见裴听颂憋着笑,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裴听颂都对自己说笑什么了,要不是腾不开嘴,他也想说。 费力地咀嚼着嘴里的奶黄包,方觉夏安静听着大家的闲聊。商思睿酒量很好,自己一个人喝了大半瓶都没有一点事儿。 凌一想到了什么,“哎三三,你是不是要录节目了?逃生第二季什么时候才出啊。” 商思睿一摆手,“甭提了,之前就说要录的,上一季有个女孩儿记得吧,她前段时间闪婚了现在国外蜜月旅行呢,录不了。” 江淼点点头,“啊,那少了个人是不好办。” “不止一个。”商思睿又说,“节目组这次改版了,人数可能会变多。请嘉宾这事儿本身就不简单,你们也知道这个节目的难度。”他咳嗽一声,小声说,“别告诉其他人啊,之前有一特别红的流量,他们团队联系节目组,节目组当然是不拒绝的,可是他们提了个要求。” 裴听颂听罢就猜到下文,“他是要求降低难度吧。” “没错。”商思睿连连点头,“而且,他还要求给他剧本,还要给他killer的角色。编剧怎么说都不同意,说如果这样他就不写剧本了,节目组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嘉宾赔上整个口碑,这事儿就吹了。” 方觉夏心里觉得有趣。自己当初是被迫参加不适合的真人秀,成了一剪梅的壁花,还要受副导演的威胁。可这个人确实自己主动去上不适合的节目,还以人气作为谈判筹码。 大家都在做不适合自己的事,这个世界好像错开的齿轮,勉强运行到某一个点总会出错。 “哪个流量啊?”路远脸上挂着吃瓜群众标准表情,“咱们认识吗?” 商思睿喝得开了,也没那么多顾忌,加上他们关系亲密,“认识。不光认识,还是有点恩怨的。”说完他眼睛看向了方觉夏。 方觉夏立刻反应过来,不仅仅是他,其他的几个队友也都反应过来。 裴听颂和方觉夏之前没有那么熟,但就看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他也能猜出个大概的范围。和方觉夏有恩怨的,八成就是Astar公司的人,估摸着应该是他当时没有能出道的组合七曜里的成员。 七曜里最红的……裴听颂想了想,是那个常常站C位的官推? 等到他回神的时候,其他人早已换了话题,方觉夏神色自若,似乎并没有因为刚刚所谓“恩怨”产生什么情绪。大家开始玩行酒令,但他们避开了方觉夏最擅长的逢七过,以至于方觉夏一直输,就一直喝,喝到最后没酒了,他的话也越来越少了。 裴听颂的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他。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人好像是没什么事,脸不红气不喘的,可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方觉夏咬开一个流沙包,然后扭过头,突然间对着裴听颂笑起来。 不是一般的笑,是傻傻甜甜的笑。 绝对有问题。 商思睿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卧槽,卧槽洋哥要上来找我。” 洋哥是他经纪人。卡莱多的几个一听立马起来,“那、那我们先回去。” “我去我最怕洋哥了。” “你的衣服快拿好!” “快点儿收起来这些。” “卧槽他怎么突然来了?”商思睿赶紧收拾地上的吃食,他们准备帮忙都被商思睿拦住了,“你们赶紧回去一会儿晚了被他说,我自己能行。” 就这样,他们师兄弟友好融洽的宵夜聚会就这么潦草收场。裴听颂眼看着方觉夏自己扶着床边,站倒是好好地站起来了。 可是一走路就露馅儿,同手同脚了。 大家慌张逃难,顾不上举止怪异的方觉夏。身为临时室友的裴听颂只好肩负起这个艰巨任务,架着他的胳膊带着他跑路。 好不容易逃回到自己的房间,警报暂时解除,裴听颂松了口气,关上房门插好房卡,还没来得及开灯,就听见咚的一声。 “好痛……” 打开灯一看,方觉夏埋着头蹲在他脚边,面对着墙壁,哼哼唧唧地喊疼。 裴听颂想去把他拉起来,可这个家伙像个小鸵鸟似的,不光是脑袋埋进去,两个胳膊也抱着膝盖埋在头下面,整个人就差弄成一个封闭的球了。 “你酒量真是差得离谱。能不能喝自己心里没数吗,递给你你就喝。”裴听颂吐槽着,想扒拉开这个小球拽他胳膊把他拉起来,可方觉夏喝醉了劲儿还大,死活也弄不出来。 太滑稽了,裴听颂觉得自己就像儿歌里吭哧吭哧的蠢兔子。 遇上个又固执又娇气,死活拔不出来的白萝卜。 软糖袭击 “我累了。”尝试了好多次都拔不出方觉夏的胳膊,裴听颂累得靠着墙坐下,挨着他喘气,可方觉夏还那儿哼哼唧唧,“疼……” “哪儿疼?” 埋着脑袋,方觉夏瓮声瓮气地抱怨,“头,还有手。” 裴听颂无奈,“那怎么办,你起来我给你看看磕着没?” “疼!”这回小鸵鸟好像是不耐烦了,语气都变得急躁了。 “好好好,疼疼疼。”裴听颂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前一个小时他还在担心自己和刚摊牌的方觉夏独处会有多尴尬,可现在这个对象猝不及防地就变了,变成失智的方觉夏了。 “摸脑袋!” 小鸵鸟开始发号施令,裴听颂也不敢不听。 “好,知道了,摸摸头。”他把手放在方觉夏的头上,轻轻摸着。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养的马尔济斯犬,特别漂亮,也特别喜欢让人摸它的头。 只摸了三两下,方觉夏就闷着头说,“不疼了。” “这么管用的吗?”裴听颂有点开心,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很会照顾人的男人了,“那起来呗,洗把脸醒醒酒。” 谁知这个依旧埋着头的小鸵鸟又朝他伸出一只手臂,“胳膊疼。” 看着这细细白白的胳膊,裴听颂迷惑了,“那……摸摸胳膊?” “嗯。” 这怎么摸啊。裴听颂觉得怎么都不对劲,哪有一个男的对着另一个男的摸胳膊的? “我给你捏捏吧。”说完他就开始像个不太正常的盲人按摩师一样,闭着眼对着方觉夏的胳膊一通揉捏,也不敢使太大劲儿,怕这家伙又一个反弹。 他真是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裴听颂心想。 “行了吗哥哥。”裴听颂累得半死,牵着他手腕,“咱们能起来了吗?” “好黑啊。”方觉夏仍旧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反而缩得更厉害了。 裴听颂无奈极了,“可不是黑吗?你把头抬起来就不黑了,我开着灯呢。”说着他凑近些,把面对着墙壁的方觉夏掰过来面对着他,伸过手去想帮他把头抬起来,这样总不是个事儿。 可方觉夏非但不配合,甚至还一口咬住裴听颂伸到他下巴那儿的手,咬得死死的。 “啊,疼疼疼……”裴听颂又气又急,捏住方觉夏的后脖子才逼得他松了口。 “你看你把我咬的,你抬头看看这牙印,咬出血了!” 方觉夏仍旧不抬头,不仅不抬头,还挪着屁·股又一次面对了墙壁,丝毫没有愧疚感。 这下把裴听颂的耐心耗尽了,他甩了两下被咬破的手,二话不说将方觉夏抱起来,整个人扛在肩上。方觉夏跟条上了岸的小鱼似的扑腾个不停,拖鞋都甩掉了。裴听颂两手臂箍住他的腿,“老实点。” “我不要飞!我不要!” 裴听颂好气又好笑,“飞什么飞啊,我还想飞呢。”他扶着方觉夏的后背把他放到床上,累得气喘吁吁,自己也半趴着,双手撑在床上,“得亏是我,今天你要是跟凌一一起……”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愣住了。 方觉夏就在他的身下,半张着嘴唇,胸膛一起一伏,竭力呼吸,那双总是倔强的漂亮眼睛蒙了水雾,连望向他的眼神都柔软了。 裴听颂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呼吸也开始变得不自然。 大概是喝过酒的缘故,方觉夏的眼角发红,和延伸出去的红色胎记连成一片。他的皮肤太白,一醉就泛起大片大片的粉色,像是被揉搓过似的。 “渴……”方觉夏在被子上扭了扭,头歪到一边,开口黏黏糊糊,“我渴了。” 裴听颂从某些不太好的遐思中抽离,再一次背负起照顾哥哥的职责,“行,我去给你弄点水。”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方觉夏塞进被子里,自己热得脱了外套,走到桌子边。 喝醉了是不是该喝点热水。裴听颂寻找着烧水壶,可他不太会用,研究了半天才搞明白怎么烧水。 “热死了。”裴听颂瞄了一眼后面,方觉夏还乖乖缩在被子里,只是嘴里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他也听不太清。 “我真太难了。”裴听颂回过头小声嘀咕,“我跟你说,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照顾过谁,都是被人照顾的,真是,方觉夏你可太有面儿了,你上辈子可能是我祖宗。” 好容易等着热水烧好,他笨手笨脚地倒出来,差点儿烫着自己,水刚开不能直接喝,他又兑了一半的矿泉水,试好温度才给方觉夏端过去。 靠近了才发现方觉夏在背九九乘法表,都已经背过一轮从头开始了。 “喝水喝水。”他掀开被子却被吓了一跳,光溜溜白花花一片,“哎你怎么把T恤脱了!” 方觉夏侧躺过来,面对着裴听颂一拱一拱地钻到床边,“我热。” “一会儿感冒了!”裴听颂用被子把他一卷,水杯递到他嘴边,“喝水。” 方觉夏在他的投喂下咕嘟咕嘟喝完了一整杯,心满意足地冲他傻笑,笑得又甜又软,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闭眼,睡觉。” 话音刚落,方觉夏就乖乖闭上了眼。 还挺乖的。裴听颂下意识伸出手去,差一点就要覆上方觉夏柔软的头发。但他很快顿住了。 搞什么? 裴听颂飞快站起来,他猜自己是不是也喝醉了。 为什么不由自主想摸他的头。 “热死了。”裴听颂单手脱掉了上衣,拿了睡衣走进浴室。 他现在需要洗个澡冷静一下。 洗澡的时候裴听颂不由得想到喝酒时商思睿说的话,难道说那个跟节目组没谈拢的流量真的就是顶替了方觉夏的官推位出道的人? 当初他们一起在Astar,应该是同时期的练习生吧。 七曜现在是国内人气顶尖的男团,官推梁若从出道起就有最好的资源,主舞副主唱,编舞几乎是固定的开场和结束C位,之前已经常驻过两档卫视综艺,虽然也是粉黑无数,但毕竟有大公司加持,一路顺风顺水。 瞄上逃出生天这块蛋糕,肯定还是想给自己立一个高智商人设。 立人设这种操作裴听颂一直不理解,假的就是假的,装得越真,戳穿的时候就越是不堪。 他不禁去想,听到关于梁若的消息时,方觉夏是作何感想的,他会觉得可惜吗,会难过吗? 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被迫从Astar离开,现在会是怎么样? 他们应该就不会…… “砰砰砰!” 连续敲砸的声响让裴听颂从思索中惊醒,他一回头,吓得差点儿没滑倒,一连串f开头的词爆出来。原以为睡着了的方觉夏突然出现在浴室门口,整个人趴在毛玻璃门上,拿手啪啪啪拍着浴室玻璃壁,“让、让我进去!” 雾化的玻璃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更加鬼鬼祟祟。裴听颂靠着墙,扯了浴巾草草擦干身上的水。 方觉夏小朋友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挤得脸都变形了,“我眼睛坏掉了,怎么看不清楚……”他又拍了好几下玻璃门,“我已经数到一百下了,我抓到你了!” 完了,他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了。 裴听颂草草换好衣服大开浴室门出来,结果被时刻准备着的方觉夏一下子扑上来,两手一伸牢牢抱住他。 “抓、抓到你了!” 他没穿衣服,光着上半身就这么扑到裴听颂怀里,整个人就跟三岁小孩儿似的。裴听颂只好顺着他,“对,你抓到我了,你赢了。可以睡觉了吗?” 方觉夏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眨了又眨,“睡觉?” “对,睡觉。”裴听颂生拉硬拽把他拖到了床上,手脚都塞进被子里,“你看你身上,冰凉,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不要。”方觉夏抱住他的胳膊,委屈兮兮得就跟下一秒就能掉出眼泪珠子似的。 就在裴听颂同情心大起的时候,方觉夏甜甜地叫了一声,“小算盘~”说着他还固执地伸出手,挠着裴听颂的下巴,“小算盘你饿吗?我去给你倒狗粮~” “我不是你养的狗!”裴听颂捉住他的手,“方觉夏你看清楚一点,我是裴听颂,是你的……” 他顿住了,方觉夏水汪汪的眼睛也眨了眨。 梗了一秒,裴听颂继续说,“我是你队友,知道吗?” “知道了小算盘。” 白说了。裴听颂叹口气,给方觉夏掖好被子,心想着算盘就算盘吧。现在方觉夏整一个小孩子心性,他只能用哄小朋友的方式去哄,“要不这样,我们玩睡觉比赛好不好?谁先睡着谁就是冠军!” 方觉夏眨眨眼,“那、那有奖励吗?” “奖励……”裴听颂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方觉夏的嘴稍稍瘪起来,“我……我想要爸爸变回原来的爸爸。” 听到他说这句话,裴听颂不由得皱起眉。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原来的爸爸。 但他现在无法深究更多,这是方觉夏的私事,现在他喝醉了酒才会不小心说出来,等他清醒过来一定不希望有人窥探他的隐私。 “好,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快我们比赛了!”说完裴听颂关掉灯,又想到方觉夏的夜盲症,留了盏床头灯。他上了自己的床,本来坐飞机就已经很累了,到了酒店又折腾了这么久,早已精疲力竭。裴听颂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祈祷这家伙不要再发酒疯,渐渐的他自己也快要陷入梦中,意识从舒展的身体里淌出去,流散开来。 恍惚间,他感觉被子被扯动,什么东西从脚边一拱一拱的,拱到身边。裴听颂意识模糊,嗯了一声。却听见方觉夏的声音在耳边。 “我可以抱着你睡吗,小算盘。” 差一点就睡着的裴听颂猛地惊醒,睁眼看向身边的人,那双无辜又可怜的眼睛就这么望着他。 真是要疯了。 “你不是有床吗?”裴听颂无奈到了极点,“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你要学会自己睡觉。” “可是……”方觉夏瘪了瘪嘴,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裴听颂看着他,像个大人那样。 方觉夏语气可怜,“可是爸爸今天回家了,我有点害怕,他、他又喝酒了,他会不会骂我……” 他说话已经没有了以往方觉夏有的逻辑和章法,完完全全是个恐慌的小孩,尽管只是混乱的只字片语,但裴听颂大概也了解了。 “不会的,”他摸了摸方觉夏的头,“别害怕。” 方觉夏吸了吸鼻子,望着他,“小算盘,我眼睛生病病了,你知道吗?” 裴听颂点头,手指摸了摸他眼睛,“我知道。” “那你也会讨厌我吗?”方觉夏眼睛里蓄着水汽,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泪来。不知怎么的,裴听颂的心里抽着疼,这种感觉特别陌生。 “当然不会。”裴听颂捏了捏他的脸颊,“我是那种人,呸,我是那种狗吗?” 方觉夏终于笑起来,“你陪我睡觉觉好吗?” 最终,裴听颂还是妥协了。他明明是个脾气差又叛逆又不受束缚的刺头,可每次遇到方觉夏都会妥协,做自己从来不会做的事。好像这个人没收了他所有的拒绝权一样。 “可以是可以,”裴听颂知道明天早上起来某些人会翻脸不认人,没准儿还以为自己占他便宜,所以他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件,“这可是你自己非要和我一起睡觉的。” “嗯!”方觉夏立刻高兴起来,说话语气都变甜了,眼睛亮亮的,像两颗漂亮的玻璃珠,里面投射出裴听颂的面孔,“那我可以抱你吗?” 被他这么一问,裴听颂突然间舌头打结,耳朵发烫,“随、随便你。”说完他就转过去背对方觉夏,活了十几二十年,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同床共枕过,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 可刚转过去没有一秒钟,方觉夏就揪着他后背的衣服,轻轻扯了扯,“我看不到你了欸。” “方觉夏你再这么撒娇你明天醒过来会后悔的。”裴听颂叹口气转过来,面对他,“这样行了吧。” “嗯!”方觉夏往上拱了拱,真的像抱小狗一样抱住他的脑袋,还拍着裴听颂的背,“小算盘,睡觉觉~” 裴听颂这么个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就这么缩在方觉夏怀里,被摁在他锁骨上,大气不敢出一口,更别提睡觉了。 “睡觉觉……”方觉夏开始胡乱唱歌,好像真要哄小狗睡觉一样,先是不着调的摇篮曲,然后又不知怎么的唱起蜗牛与黄鹂鸟,而且只会唱第一句,反反复复的葡萄树唱得裴听颂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把拿开方觉夏的胳膊,将他揽到怀里,手臂垫在他脖子下面,怀绕过去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还是我抱你舒服点。”他的下巴抵在方觉夏发顶,手轻轻拍着方觉夏的后背,“睡吧。” 小孩子心智的方觉夏也学着他的样子拍了拍裴听颂的腰,抱得紧紧的,“睡吧,小算盘。” 总算是安定下来了。裴听颂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这是他和方觉夏第一个拥抱,一个真实而紧密的拥抱,尽管两个人都并非自愿。 他曾经非常坚定地认为他和方觉夏一定是行走在不同轨迹的两个人,一旦相交,后果只会坏,不会好。 所以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时间旅行,一个月前的裴听颂穿越过来,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吓坏吧。回忆起这些天的经过,裴听颂感觉他们好像被迫卷进同一个戏剧性的漩涡里,越想着分离,却靠得越近。 感觉到方觉夏没什么动静了,裴听颂伸手够到自己的手机,关掉录音。可就在这时候,怀里的人突然间抬起头,两手捧住裴听颂的脸,晦暗的光线下凑上来吧唧亲了一口,或许他是要亲下巴,又或许是脸颊,但不凑巧的是,他们嘴唇相碰了。 呼吸骤停。 “谢谢你陪我,小算盘。”他傻傻笑着,然后钻回到裴听颂的怀里,在他锁骨那儿蹭了蹭,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放心地闭上眼。 裴听颂的神经仿佛打了麻醉,迟缓到直到此刻他嘴唇被撞击的钝感仍旧在持续。这一次没有隔着玻璃糖纸,是完全的彻底的柔软,记忆里的触感被放慢拉长,相触,陷入,离开,回弹,四两温软拨下千斤之重的心跳,拨动后再也无法回复平静,越来越快,快到他甚至害怕,隔着两堵紧贴的胸膛,他心脏里的疯兔子会不会把方觉夏心里的小萝卜吵醒。 糟糕。 他被一颗软糖袭击了。 十分钟,二十分钟,再久到他根本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这心跳都没有恢复正常频率,这个紧密的拥抱给了它源源不断的能量,让它疯狂而鲜活的跳着,根本不管裴听颂大脑的反抗。 这是他的初吻。 裴听颂努力地说服自己,他很酷,非常酷,接个吻亲个嘴根本什么都不算,更何况之前传糖纸的时候已经试过一次了。 但他的说服似乎没多大作用,肾上腺素不管不顾地上升,方觉夏洗发水的香气迷惑他的大脑,他觉得头晕,觉得喘不过气。 明明精力已经透支,可裴听颂就是没办法睡着,他甚至不敢动,生怕吵醒怀里的人。 一个意外的吻为他的胸膛塞进了一万只蝴蝶。它们扑闪着翅膀企图从他的喉咙飞出去。它们密谋策划了一场海啸,在一片盛满酒精的海里。 怀里这个天真的杀手终于累了,睡熟了,像个软绵绵的玩偶一样一动不动,乖巧得很。全世界只有裴听颂知道,这是个杀伤力多么大的漂亮武器。 而他,就是个乖乖抱着枚小炸·弹的傻子。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头痛把方觉夏从深眠中拉出,意识隐隐浮动。思绪混乱,他睁不开眼,只觉得身上发酸,于是动了动,谁知立刻感觉到一双手臂环抱住他,收紧,还拍了拍他的后背。 隐约间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带着睡意,“乖……” 乖? 这是什么奇怪的梦。 下意识收紧的拥抱把两个人的距离压缩到几乎所剩无几,尴尬的是,尽管方觉夏不确信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不是真实的,但他的大腿不小心碰到的某一处,触感真实得过分。 他猛地回神,一把推开还没睡醒的裴听颂,自己抓着被子退到床边。 “裴听颂!” 这还是他第一次情绪这么激动。 裴听颂眉头拧在一起,“又怎么了……”他睁开眼,看见方觉夏一副良家妇女被欺负之后的标准姿势,迟钝的大脑才清醒。 果然,他就知道。 这个时候裴听颂就不得不感叹一下他天才的未雨绸缪。 “等等,你冷静一下。”裴听颂靠近一些,但他其实是想拿自己的手机,翻出证据给方觉夏看。 可方觉夏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知道一睡醒就发现自己光着上半身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而且这个看似始作俑者的家伙还在逼近,“该冷静的是你。”说完他咳嗽了一下,“还有你下面……” 下面? 还没完全睡醒的裴听颂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骂了一句。 “这是早上的正常现象好吗?”他看起来毫无羞耻心,抓了抓睡乱的头发,“你也是男的你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是某方面功能正常的表现。你不知道吗?” “闭嘴。”方觉夏不想听他上什么中学生理课,“那你为什么要抱着我睡觉?你不是说你不是gay吗?”他灵魂拷问。 裴听颂没话说了。 你不该问问你自己吗? 明明昨晚一口一个小算盘,腻腻乎乎黏着他没完,一睁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生气归生气,裴听颂很清醒,他知道方觉夏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顽固个性,所以他决定先拿到他精心保留的罪证,“行,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 方觉夏一下子慌了,他脑子乱七八糟,这个人又在不断向他靠近。 他的上衣呢? 裴听颂不会真的是gay吧?这个念头挥之不去。 他伸手想要反抗,却被裴听颂一把握住手腕,“别动。”说完他另一只手四处在枕头边摸着,“哪儿去了?” “你放开我。”方觉夏仅剩的另一只手也开始了挣扎。 裴听颂实在是被他搞得耐心全无,只好也抓住他另一只手,压在他身上,俨然一副居高临下为所欲为的姿态,“我让你别动。知道你昨天晚上多乖吗?” “你!” “睡完就翻脸……”他盯着方觉夏,眼里的戾气又柔和下来,“听话。等我找到……”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外面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进而是凌一穿透力极强的大嗓门。 “当当当当!卡莱多团综特辑!清晨突袭检查!” 操。 暗潮涌动 裴听颂飞快从方觉夏身上爬起来,他听到叮的一声,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操,他们怎么会有房卡?”裴听颂推方觉夏来不及,只好自己飞快跑到方觉夏的床上。 方觉夏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直到凌一带着摄像进来。 “Surprise!”凌一蹦蹦跳跳地进来,“公布全团懒觉王是谁的时候到了……” 这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原以为裴听颂一定是闷头呼呼大睡的那一个,没想到这小霸王现在竟然规规整整靠坐在床上,肚子上盖了个枕头,满脸营业假笑,两手交叠放在上面,跟《蒙娜丽莎的微笑》性转版赝品似的。 “Morning.” 裴听颂纯正的美式英语让凌一产生了走错剧组的错觉。太奇怪了,照平时裴听颂的德行这时候应该早就俩枕头把他给轰出去了,居然还这么大家闺秀地跟他道早安,鬼上身了吧。 反倒是方觉夏,在他进来之后用被子把自己一裹,跟个玉子烧似的从床的这一头滚到了另一头。 不对啊,这气氛怎么这么诡异…… 凌一是个机灵鬼,很快就发现有什么不对,他猜想是不是他俩刚吵过一架,可这大清早的能吵什么呢? 他清了清嗓子,拎起自己的睡衣领子假装成对讲机,“编号01编号01,突袭任务完成,没有捉到懒蛋,准备前往下一个房间!Over!” “等等,”裴听颂下巴一扬,“你哪儿来的我们房间的房卡?” 凌一一副就等你问的表情,一屁股坐到床边,以赌王般的架势掏出三张卡,抖了抖眉毛,“都是强哥给我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差点儿就被捉奸在床了。 裴听颂翻了个白眼,“起开,我还要再睡会儿。” “不吃早餐吗?”凌一试图拽开他的枕头,这翻脸翻得也太快了,“裴小六,我们去吃早饭吧。” 唯一的遮羞枕就要被凌一给弄开,裴听颂当然不干,“我不饿你自己去,我困死了。”说罢他就掀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闷头假睡,“记得帮我关门!” 真是古怪。 摄像在后头,凌一也不好说什么,生怕自己深究下去万一捅出什么大娄子,身为一个人精,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手上。 “行吧,反正我完成突袭镜头了~指标达成!”凌一从床上起来,意外地发现裴听颂掀开被子之后,露出了昨晚方觉夏喝酒时穿的T恤。 不对啊,为什么觉夏的衣服会出现在小裴的床上呢。 就在凌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这双堪比列文虎克的眼睛又瞄到了一个更奇怪的点。 方觉夏的枕头边放着裴听颂的手机!那个骚包的紫色手机壳绝对是他的没有错! 草,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凌一怀揣着激动、狂喜且害怕的复杂情绪,速速将不明所以的摄像大哥赶了出去,自己乖乖带上了房门,“那你们别睡过了哦。” 他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一心想着结束拍摄之后立马把他观察到的惊天秘密发到四人群里,带着兄弟们好好吃上一顿瓜,吃得饱饱的! 等到凌一的大嗓门和脚步声渐行渐远,确定没有再回头的可能时,裴听颂才掀开被子,从方觉夏的床上下来,顺带把冒出来的那件T恤也捎带上,扔到背过身去的方觉夏跟前。 方觉夏显然还是堵着气,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头都不探出来。裴听颂坐到床边,感觉自己又回到昨晚的尴尬境地,怎么扒拉也扒拉不开。 “喂,方觉夏,昨晚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裴听颂简直不敢相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跟这儿演电视剧呢,“你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 方觉夏啪的一下子掀开头上的被子,一言不发瞪着裴听颂,声音也恢复了他日常的冷淡,全然没有了昨晚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样子,“你别想骗我。” “我骗你?”裴听颂气极反笑,表情像个弃妇,“你知道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吗?是谁哼哼唧唧没个消停,哄也哄不好非得抱着才睡觉。你睡着之前我愣是一秒钟都没闲下来过你知道吗?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方觉夏你真的是没有心。” 方觉夏眯着眼裹在被子里,对裴听颂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表示怀疑,“不可能。” “行,非得让我放大招,”裴听颂气得肺疼,“知道什么叫打脸吗?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打脸的滋味儿。”说罢,裴听颂拿起压在枕头一角的手机,找到了昨天的录音文件,两腿一份骑在了这个方觉夏牌玉子烧上。 “我真是个天才,我就知道你会翻脸不认账,所以……” 滴的一声。 房门又一次打开了。 “我先进去!” “嘘嘘嘘!” “挤什么挤我拖鞋掉了!” 握着手机的裴听颂骑在了方觉夏的身上,回头盯上剩下的四个成员,六脸懵逼。 “那个……”凌一手里拿着拖鞋,脸上挂着心虚的笑,“大家是来关心你们,怕、怕你们打架……” 裴听颂毫无灵魂地笑了笑,“打架,床上打架?” 说完他从方觉夏的身上下来,面对这几个闯进来的吃瓜群众,“满意你们看到的吗?” “啧,时机不好。”贺子炎摸了摸下巴,“我们应该再晚一点进来。” 路远打了个响指,“再晚点不会结束了吗?” 江淼咳嗽了两声以示警告。 凌一:“没那么快吧?” 哐哐哐俩枕头砸到四个人身上。 “滚滚滚。”裴听颂白眼直翻,“我怎么会有们这群队友?我太难了。”说完他从床上下来,揣着手机走近浴室。 凌一乖巧地跑去方觉夏那儿,“你没事吧觉夏?其实是……是队长要来给你送解酒药,然后我们就都跟来了。” “没事,就是头有点疼。”方觉夏坐起来,套上T恤,洗漱完之后跟着大家一起下去吃早饭。团综的摄影也跟了过来,拍摄他们的自助早餐之行。 一路上裴听颂和方觉夏也没有机会独处,两个人还坐得老远。几个人吵吵闹闹,吃完就被程羌拎走去做造型。 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一天的慈善晚宴会有热度,杂志社上午就放出了之前裴听颂和方觉夏的采访视频,截选了几个问题。很快,#听觉偶像定义#的词条登上热搜,这种问题本身就具有话题性,所以也引发了广大热议。这两个男团出身的偶像,第一次以舞台和精致外表之外的特质被大众所看到。 路转粉的不在少数,甚至扭转了许多人对于偶像这个职业的偏见。当然,也有很多营销号带节奏声称这只不过是提前写好的采访稿,是这个杂志捧人的一贯套路。总之正向言论和无脑黑对吵起来,热度就以不同寻常的速度得以攀升。 漩涡中心的两个人此刻正在化妆室,听着程羌对晚宴的注意事项唠唠叨叨,反复车轱辘。他们是这个圈子里新冒头的苗子,一切都还不稳固。虎视眈眈盯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一个不小心他们好不容易新起的火苗就会被无情碾灭。这就是娱乐圈。 “记得最后的大合照,要让着前辈们,千万不要一个劲儿往前冲,哪怕挡脸也无所谓,抢C位是要不得的,这种话题宁可不要。” 凌一重重点头,“知——道——了。” 江淼:“放心,一会儿我会带着他们的。” 方觉夏没有说话,也没太听进去程羌的话,头痛在药物的作用下有所缓解,可他依旧记不起昨晚发生的事,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了点什么,否则他们也不可能一大早醒来抱在一起。 难不成他昨天真的发了酒疯对裴听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可裴听颂个子高,力气也比他大,就算是他真的要酒后乱性成功率也不高啊。 他脑子太乱了,根本没有余地去思考其他的事。这很奇怪,他明明有工作在身,为什么会一直纠结在和裴听颂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上,这一点也不像他。 [知道你昨天晚上多乖吗?] [睡完就翻脸。] 裴听颂最后说的几句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想,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方觉夏摁了摁睛明穴,闭着眼睛仔细搜索记忆。 “今天觉夏把头发吹起来好了。”造型师搭理着他的头发,“觉夏的发际线好看,梳起来显得五官更精致。” “胎记要不要遮一下?” 方觉夏想说随意,没想到裴听颂抢先开了口,“有什么好遮的,又不是瑕疵。” 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瞥了一眼完成造型低头听歌的裴听颂。 “那就不遮了吧。”方觉夏对着造型师姐姐笑了笑。 六个人的造型统一成白色西装,款式和细节上稍有不同,方觉夏是白色燕尾,裴听颂则是马甲加长款西装三件套。时间紧张,结束完妆发造型后他们立刻开车前往主办方。 车门打开,队长第一个下去。他们听见红毯两边的粉丝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方觉夏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下了车,裴听颂走在他的身后。他们迈上红毯,一步步走向主办方签名板,六个人并排站定,脸上带着微笑。 “欢迎,欢迎人气男团Kaleido!” 粉丝的呼唤声几乎要没过主持人的声音。这条红毯走下来似乎很漫长,让方觉夏不由得想起他们出道那一年的某个音乐颁奖礼,他们早早抵达主办方红毯,但却被工作人员拦在外面,等待其他的演员、歌手,甚至是同年出道的其他团体先进去。等到卡莱多的六个人走上去的时候,红毯两旁的粉丝已经寥寥无几,甚至连代拍的黄牛都走得干净。 刚出道的他们,连一个自我介绍的机会都没有拥有过,只快速地在挤满了各种签名的板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潦草结束了那场自尊心的游·行。 “这应该是Kaleido第一次来到这里参加慈善时尚盛典,”粉丝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主持人尴尬地笑笑,“大家真的太热情了,我们来打个招呼吧。” 江淼说了个一二三,六人齐齐举手,“大家好,我们是Kaleido!” 男主持人笑道,“今天Kaleido的造型是白马王子风吗?” 江淼得心应手地应付着主持人的回答,他们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率先入场,可以在空白的签名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无数的闪光灯对着他们闪烁,喊着他们的名字,只希望可以拍下一张新闻照。 进场后他们接收工作人员的指引,进入到晚宴内场,距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被告知了特定的圆桌席位号码,一个圆桌安排六到七人,卡莱多一个团正好可以坐满。 会场内灯光布置得很晦暗,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在舞台上,方觉夏下意识将目光锁定在自己前面的江淼身上,场地内的桌椅布置得很密集,走道窄而弯曲。 能见度很低,他小心再小心,可斜前方有一个被推出的椅子,和别的不在同一轨道。 他看不清。 迈开脚步的时候,方觉夏的腰被一只手扶住,牵引着将他的轨迹偏转了些许。 恰巧避开了那个障碍。 使命达成,那只手却没有离开。定制的燕尾西装裁出腰线,修长的手指自然地搁在上面,仿佛天生就应该如此。 人理所当然会为未知的事物产生情绪波动。 可方觉夏知道他背后是谁。 他仍旧为这已知的唯一而心悸。 一颗心在晦暗的视野里跳得明晰,像忽明忽灭的萤火,安稳地推着他前行。 “找到了。”江淼对了对桌号,“大家坐吧。” 所有人都坐下,顺着站位依次坐下,方觉夏的身边就是裴听颂。会场内并不安静,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还有陆续落座的艺人。 方觉夏没有看他,只轻声开口,“你不用帮我。” 这样的语气连他自己听都觉得有些冷漠了,但方觉夏只能这么说。他将自己的秘密告诉裴听颂是因为已经露馅,他迫不得已。可他从未期待过因为这个缺陷获得裴听颂的“多多关照”,这是他最讨厌的事。 他并不自卑,从没有任何一天因此感到不自信。 很正常,和所有人一样。 所以他不需要区别对待。 裴听颂笑了笑,拿起桌上摆好的高脚杯,倒了些苏打水放到方觉夏的面前。借着短暂的靠近开口,“我没有帮你,我在帮我自己。” “我知道你很强,不需要我。”他的侧脸被舞台上绚烂的灯光打亮,“但我需要一个营业对象。” “所以我拜托你,”他看向方觉夏,嘴角带着笑意,“给我留一点发挥的余地。” 方觉夏撇开眼神。 他的心跳得更乱了,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他胸膛,强行拨动藏在里面小时钟的秒针,所以它开始崩溃,开始失灵。 方觉夏喝掉面前的水,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再次抬头的时候,身边经过了一队艺人,穿着成套的黑色西装,全是眼熟的人。 “七曜居然坐隔壁。”凌一小声开口。 裴听颂闻声,手托着下巴看过去,看见其中一个染着亚麻色头发的家伙,好像正对着他们这边举起手,卖力挥着,脸上挂着社交性的笑。 梁若。裴听颂心里念了一遍这个相当乏味的名字。 他在冲方觉夏招手吧。 裴听颂扭头看向方觉夏,只见他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微笑着对那个热情的家伙点了点头。 这是很礼节性的动作,裴听颂清楚。不光清楚,他还知道方觉夏远不是这样的人,他会激动,会气到说反话,会因为聊梦想闪闪发光,也会想要依赖其他人。 这是这些人都不知道的方觉夏。 可他转念一想,他认识方觉夏也不过两年,真正相交甚至不足一月。他又了解什么呢。 他低头拿出手机,编辑了一下消息。 没过多久,方觉夏的手机震动一下,他有些奇怪。 [kaleido裴听颂:你不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自己听。] [kaleido裴听颂:分享录音] 这就是他口口声声说要给自己的证据? 没有拿耳机。 方觉夏想了想,脱了外套从位子上站起来,跟队长交代了一句,“淼哥,我去一下洗手间。” “嗯,去吧。”江淼又补了句,“好像从那个门出去就是。” 方觉夏点头,没有多看裴听颂一眼就离开了。 裴听颂自然是不乐意了,怎么一给他发消息他就去洗手间。但他也不好直接跟上去,于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进去。 “没想到我们也能跟七曜坐一起了。”凌一自嘲。 江淼对他示意,让他不要继续,凌一才低下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不是第一次和七曜有瓜葛。出道那年的年末颁奖,原本kaleido很早就争取到了表演机会,但最后一天的时候,他们却被临时通知,节目名单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表演必须取消。 没有了表演机会,可他们还是得去,坐在观众席上的六个大男孩看完了全场,看到自己三分钟的一首唱跳被压缩到没有,变成了七曜的十三分钟组曲。 他们知道没有办法,谁红谁有发言权。 也是那一场,裴听颂第一次有了自尊受挫的感觉。他明白他父亲当初对他说的,“你的世界太理想了,你应该看一看什么是普通人的生活,什么叫做微不足道。” 会场的明星越来越多,七曜桌的梁若却站了起来,朝着之前方觉夏走的那个门走出去。 “我就是不舒服,凭什么那个梁若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着觉夏嬉皮笑脸。”凌一沉默了没有多久,还是忍不住,尽管他说的很小声,但裴听颂还是听见了。 “他做了什么?”裴听颂问。 路远转了转杯子,“梁若的资质绝对不是As练习生里的上位圈,他能出道觉夏却被赶走,还是以官推的地位出道,这里面总有问题。” “特别有意思的是,”贺子炎靠在椅子背上,观察着梁若走后七曜团其他人的反应,“他们团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 凌一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记得我们快出道时,这个梁若还来找过觉夏,当时就在公司停车场,我取外卖的时候看到了。” 裴听颂皱眉,“发生了什么吗?” 凌一摇头,“不知道。我也看不出觉夏的表情,不过他那天晚上没回宿舍,在练习室睡的觉。” “别猜了,可能就是朋友。”江淼给他们挨个倒水,“网上还流传过他们练习生时期的合照,看照片……关系挺不错的,笑得很开心。我们都不知情,这些事就别再讨论了,尤其要分场合。” 队长发话,其他人也没法再说什么,大家只好默默地看着舞台,等待着第一个节目。 这个会场的洗手间并不好找,方觉夏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里很豪华也很隐蔽,他走到洗手池边,拿出手机把音量调到最小。 太荒唐了,荒唐到方觉夏自己拿着手机笑出了声。 他竟然会因为裴听颂发给他一个录音,大老远离开会场找一个僻静地方去听。 手指正要点开,门口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觉夏?” 方觉夏闻声抬头,看到了走进来的梁若。 “太好了,你真的在这里,我还怕我出来碰不到你呢。”梁若亲切地朝他笑,“我们见上一面太不容易了,你最近还好吧。” 方觉夏握住手机,语气平静,“挺好的。” “我早上在热搜上看到你的采访了,真厉害。你和当初一样,一点都没有变。”梁若走得更近些,“是不是挺忙的,你知道吗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发微信,想跟你出来吃饭庆祝来着,你都没有回。” 方觉夏笑了笑,他记得自己生日的时候七曜正在日本开演唱会。 但他没有戳穿,“是吗,谢谢你,我很久不用社交软件,收不到这些消息。” “原来如此。”梁若笑得很灿烂,伸手想要拥抱,但被方觉夏躲开了。 这个动作似乎是令他很受伤,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失落起来,但方觉夏神色自若,他抬脚准备离开。 “我们一定要这样子吗?” 梁若的话令他顿住脚步。 “我们明明是很好的朋友,过去陪着你没日没夜练习的人是我不对吗?”梁若抬头看向方觉夏,眼神中满是委屈,“当初的事我很感激你,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才愿意挺身而出的吗?现在为什么不理我了。” “你其实在说谎对不对?你根本就还是在怪我。” 方觉夏没有说话,他不善应付这样的场面,这让他觉得疲累,有点喘不过气。 他不想回忆起过去的经历,他花了很长的时间说服自己,他做的没有错,他的挺身而出没有错,他坚持自我也没有错。 “觉夏,过去的事……”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梁若的辩驳打断,方觉夏抬起头,看见靠在门框边的裴听颂,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梁若扭头看向他,“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有点事……” “太好了。”裴听颂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单手插兜径直走进去,“我就是要打扰你们。” 梁若忽然间梗住。 “方觉夏。”裴听颂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歪了歪头,“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方觉夏一下子愣住。 他本来是要回的…… 裴听颂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上个洗手间磨磨唧唧,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听了我发给你的东西吗?” “还没来得及。”方觉夏老实说。 “没带耳机吧。”裴听颂往他的前襟口袋里投进去一枚无线耳机,“回去坐着听,站着不累啊。” 梁若似乎无法忍受这两个人的无视,他做着最后的挣扎,“觉夏,你……” 裴听颂停下来,语气不善,“本来强哥和队长嘱咐我,出门不要惹事的,我答应得好好地,非要逼我犯规。” 他转过来,居高临下打量着梁若,语气里满满的恶劣,“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不就帮了你一次,自己在心里感恩戴德就够了。” 梁若深吸一口气,“你……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们过去的事?” “凭我是他队友,”裴听颂揽过去的手握住方觉夏的肩头,“凭我和他朝夕相处,凭他最后实现的那个梦想有六分之一要写我的名字。” 裴听颂冷笑一声。 “你又是什么?” 梁若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瞪着裴听颂。 “不想说?”裴听颂作出思考状,“我替你想想啊……前公司的练习生?分道扬镳的旧友?还是顶替他的位子出道的人?” “又要名利,又要友情,还要道德绑架。”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挑了挑眉。 “你配吗?” 心猿意马 六分之一的梦想。 方觉夏不确信此刻裴听颂是不是真心,但听到那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脏的确为之狠狠震动,指尖发麻。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是貌合神离,可现在,方觉夏却开始沉溺于这种被他拉入阵营的归属感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这么容易被打动。 听完裴听颂毫不留情的讽刺,站在一旁的梁若攥着拳头,如鲠在喉。裴听颂的作风他早有耳闻,连他们经纪人都说少和他发生冲突,所以梁若暂且忍住了,他不想惹麻烦,所以只当裴听颂不存在。 “觉夏,”他扭过头,眼神带着些许示弱的意味,“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 “抱歉。”方觉夏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的话,果决到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没有时间,你更没有。” 梁若不可置信,他始终无法接受方觉夏会和他走上陌路,哪怕他们因为过去的事不得不走上不同的路,可那些回忆都是真的。 “其实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方觉夏的嘴角微微勾起,是充满风度却没有感情的笑,“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在那个时间点,我都会为他挺身而出。” 这句话对梁若来说,简直是最大的讽刺。 “我要回去,我累了。”裴听颂揽着他的肩膀离开,“喂,没带耳机也不至于跑这么远来听吧。” “里面太吵。” “你不会先问问别人带没带吗?真轴。” “你都学会用轴这个字了。” 看着两人离开,梁若扶住洗手台,他深深吸了口气,面对镜子,努力地做好表情管理。 镜子好像变成了练习室里的镜子,他的旁边好像还站着那个冷淡的人。 但一切都变了。 两人离开洗手间,拐弯后走到另一条走廊,方觉夏试图把裴听颂的手臂拿下来。 “喂,你怎么用完就扔。”裴听颂对他的抛弃十分不满,“果然没有心。” “肩膀酸……”方觉夏小声说完,瞥了一眼裴听颂,“你躲外面听了多久?” 这一眼叫裴听颂品出些不一样的情绪,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冷冷淡淡的方觉夏了。裴听颂长长地嗯了一声,“从那个梁若的第一句话开始?反正我是跟着他进来的。”说着他想到刚刚方觉夏的表现,“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难不成还真的给我留发挥的余地啊。” 方觉夏低头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拒绝,听他一直说下去,看起来有点优柔寡断。” 倒也不是,裴听颂知道他的个性,看着平平静静的,其实刚得厉害。 他耸耸肩,“我就是觉得奇怪。” “我比你了解梁若的个性。他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方觉夏说得稀松平常,“如果我果断地拒绝他,打断他的话,只会让他觉得我还是很在乎过去的事,他会觉得很有满足感。” 裴听颂皱眉,“这是什么逻辑?” 难不成要方觉夏恨他,他心里才会觉得舒服? 方觉夏继续,“事实上,我什么都不说,只是因为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一个陌生人。”他望向裴听颂,语气很单纯,“你会对一个陌生人严词拒绝吗?” 裴听颂有时候觉得,面前这个人精确得可怕。他会对每一个人进行分类,划分到他们应该属于的范畴。方觉夏的心里没有灰色地带,永远泾渭分明,如果在情感上对他没有意义,就自动归类到陌生人。 好像连厌恶都是一种精力上的浪费。 “可是,”裴听颂还是觉得惊奇,“他在那儿说那些恶心人的话,你不会觉得忍不下去?” 方觉夏摇头,“完全不在乎的人,怎么谈得上忍耐。” 不在乎的人,做什么事都没什么好在乎的。方觉夏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有着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逻辑。他是可以把情绪剥离的,只要他想,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从过去中走出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裴听颂竟然从他的这句话中捕捉到什么。 他快步赶上方觉夏,走到了他的前面,转过身挡住他的去路。 方觉夏抬头看他,不明所以,“干什么?” “没什么。”裴听颂两手插兜冲着他笑。 “神经。”方觉夏绕开他准备走,可又被右移脚步的裴听颂挡住去路,还差点撞他肩膀上。 “裴听颂,”方觉夏的语气都变了,笔直地瞪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见哥哥脸上一览无余的不耐烦,裴听颂一点不生气,反而有点小得意,跟个小孩儿似的,在彻底把对方逼急之前乖乖让了道,“不做什么。” 莫名其妙,方觉夏摇了摇头,独自走在前面。裴听颂则是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两手插兜,笑得心满意足。 忍耐度好像也变成一种衡量感情深浅的计量单位了。 真有趣。 回到会场落座,凌一已经忍不住吐槽,“你们俩连上厕所都手牵手回来啊。” 方觉夏看了看自己的手,“牵手了吗?” 路远直接忽略了这个事实,接上凌一的话,“你还别说,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吗,班上的女生没个一起上厕所的人都宁愿不去,那感情好的啊。” 贺子炎笑起来,“圆儿,等会儿我陪你去上厕所。” 大家说说笑笑,方觉夏很快就忘记了之前发生过的事。他的记忆轴被拉回到离开座位前,找回他一开始行动的目的。 对啊,他只是想要听个录音而已。 方觉夏翻出之前裴听颂给他的耳机,连接上手机,不过他手里只有一只。碰了碰裴听颂的胳膊,方觉夏低声问他要另一只,可会场的人越来越多,说话声音都被压盖。七曜那一桌的齐齐起身,好像是要准备上台了。 “你说什么?” 方觉夏准备凑过去,偏巧这时候裴听颂也凑了过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成倍缩短,差点碰上。方觉夏本能地后退了一些,快速眨了几下眼,然后转过头。 其他人并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他们被准备开场的舞台吸引了注意力。 裴听颂再一次凑过来,贴在他耳边,“你刚刚说什么。” “我……”方觉夏顿了顿,恢复冷静,“我想找你要另一个耳机。” “哦,”裴听颂点点头,“我只借一个。”看见方觉夏转头瞪他,裴听颂笑起来,“瞪我也只借一个。” 这人真是……方觉夏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真的拿裴听颂没办法。 “点开听啊。”裴听颂手撑着下巴,“还怕我听啊,原始文件可是在我手机里,我想听多少遍都行。” 方觉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心一横点开了那个录音,手臂搁在桌子上,额头垫在手臂,半趴着听这个被裴听颂保留下来的证据。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搞明白昨晚发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听颂也有样学样,和他一起趴在桌子上,低头盯着那个录音的进度条。嘈杂的会场大厅被一对耳机分隔开来,他们好像两个午休时偷偷趴在一起听歌的高中生,分享的是同一个音频,隐藏的是不同的心思。 方觉夏用手捂住另一只耳朵,录音的声音开到最大,忽然间,他听到了裴听颂的声音。 [这可是你自己非要和我一起睡觉的。] 他的心一瞬间就被提起。 [嗯!] [那我可以抱你吗?] 听到自己的声音以这样的语气呈现出来,还用来回应裴听颂,方觉夏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才听了几秒,他就已经自暴自弃地想把耳机摘下来。可裴听颂更快一步,阻止了他手上的动作。 “后面还有呢。” [随、随便你。] 录音中的裴听颂,听起来少了几分往常耀武扬威的底气,可的确是他没有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当方觉夏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手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大腿。 [我看不到你了欸。] 太有趣了,裴听颂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他憋笑憋得太辛苦,抬起头支着胳膊,耳机里还是自己的神预言。 [方觉夏你再这么撒娇你明天醒过来会后悔的。] [这样行了吧。] 翻身后被子摩擦的声音异常真实,明明会场这样吵闹,连对话都那么困难。可他们的听觉似乎被无限放大了,拥抱,拍打后背,甜腻的应答,唱得乱七八糟的歌,所有细枝末节都在声音中重现,拉着不愿相信的方觉夏重回那个醉酒的夜晚。 他居然连把裴听颂认成了小算盘。 这一刻方觉夏很认真地考虑了咬舌自尽的可操作性和成功几率。 不小心发现趴在桌上的方觉夏自掐大腿,江淼担心道,“没事吧,觉夏怎么了,不舒服吗?” 裴听颂憋着笑,替他解释,“没事,他好着呢。” 说完他一下一下拍着方觉夏的后背,“是吧,觉夏哥。” 看见方觉夏红透的耳朵和脖子,裴听颂有种无以复加的满足感。 进度条移动到末尾,以方觉夏最后的一句[睡吧,小算盘]收尾。 方觉夏感觉自己的自尊心从没有受到过这种程度的摧残,他摘下耳机,啪的一下拍到裴听颂大腿上,然后坐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要振作,这不是他,是喝了酒的他。 裴听颂吃痛地倒吸凉气,但还是笑着把哥哥还来的耳机收好,十分得意地凑过去问他,“我没有骗你吧。” 方觉夏的脸烫得厉害,浑身都发热。 “你脸皮也太薄了。”裴听颂盯着他红透的耳垂,有点出神,不禁想到了杂志拍摄时的樱桃。 一掐就破。 舞台上主持人登场,所有人开始鼓掌。第一个节目就是七曜开场,但方觉夏根本无心去看,他甚至忘记了会有粉丝在这种时候拍摄reaction,满脑子都是昨晚的事。 “你……你还录了别的吗?” 裴听颂两手一摊,“就这一个。” 这至少算是个好消息。方觉夏红着脸问,“那后来呢,我睡着了?” 后来。 裴听颂的记忆瞬息间拉回到海啸前夕,回到那个柔软的突袭。 那个后来对他来说太危险了,危险到现在想起来,那些蝴蝶还在不要命地垂死挣扎。 “对。”他僵硬回答,“你睡着了,睡得很香,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听到他说的,方觉夏舒了口气。 丢脸归丢脸,如果只是抱着睡觉,也不算什么,他们都是男人,本来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脸上的烧烫并没有因此而消止,反而像是起了燎原之火一般蔓延。方觉夏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水,灌进去企图让这股热度冷静下来。不过好像收效甚微,他现在甚至无法集中精力去看表演。 其他的成员都在看七曜的开场,路远表面上跟着节奏摇晃,可嘴里却小声说,“伴奏声音是不是太小了点。” 凌一嗯了一声,“刚刚破音了……” “这种不太专业的晚宴,音响效果都不太好。”江淼未雨绸缪,“我们上去可能也是一样,大家提前做好准备吧。” 都在讨论舞台,可裴听颂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心里半死不活的蝴蝶似乎很享受这种回光返照,不知停歇。他需要从那个意外的吻走出去,要转移注意力。下意识握拳,裴听颂感觉到什么。 “还有一件事,”他在桌子下面把自己的右手伸到方觉夏跟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要戴手套吗?” 方觉夏当然不知道。做造型的时候他还奇怪,怎么造型师姐姐只给裴听颂一个人戴皮手套,还只戴一只手,还以为是什么新的潮流。 他低头瞄了瞄手套,又对着裴听颂摇头。 裴听颂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冲他使了个眼色,语气带着点发号施令的意味,“脱下来。” 方觉夏虽然觉得古怪,但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拽住他指尖,扯下白色皮手套。 会场晦暗的灯光下,他握着裴听颂的手低头凑近,想看个清楚。裴听颂右手虎口上有一处清晰的牙印,青一块紫一块,咬破的皮肤已经开始结痂。 “你干的好事。”裴听颂挑了挑眉。 “我?”方觉夏不敢相信,别说咬人了,长这么大他连架都没有打过。 不过听了刚才的录音之后,他什么都敢信了。 裴听颂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不然还有谁?我现在就后悔没有录像,你真的应该看看自己喝醉酒的样子。” 难不成真的是他……方觉夏盯着这牙印,心里涌出愧疚感。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酒品可以差到这种程度。 “疼吗?”方觉夏抬眼看向裴听颂。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和方觉夏的目光对视,裴听颂就忍不住想到那天晚上,想到方觉夏皮肤的温度和洗发水香气。 “废话。”裴听颂撇过头,假装去看舞台。 “抱歉。”方觉夏向他道歉,“这里也没有可以包扎的东西。” 裴听颂悄悄瞥了他一眼,“不用,我可没那么娇气。”说完他又拧巴地补了句,“帮我戴好手套。” 方觉夏点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轻手轻脚替他戴好皮手套,戴完后还捏了捏手指头尖,确认是不是空的。 “好了。”方觉夏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抬起头眼睛里都是笑意。 裴听颂收回自己的手,不自在地握拳在嘴边咳嗽了一声,“那、那你回去之后给我包一下。” 方觉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睁大了些,“嗯?” “嗯什么,给我咬成这样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裴听颂别扭极了,“回去之后给我包好,你咬的你要负责任。” 方觉夏的眼睛还是那样望着他,亮亮的,看得裴听颂心猿意马。他只好扶住方觉夏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给转到面对舞台。 “看表演,盯着我干什么。” 七曜的演出在粉丝卖力的应援声中结束,其他节目依照顺序上去,没过多久就轮到卡莱多,六个大男生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着急忙慌赶往后台,在通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一位女士不小心撞上了方觉夏。 “抱歉。” 方觉夏礼貌地扶住她,“小心。” 那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打扮得很有品味,一直向他们道歉,又主动为他们让位。 他只觉得眼熟,但时间要紧,方觉夏也没在意。他们按照指令上场,音响果然还是之前一样,伴奏的声音很小。不过他们以前商演的时候什么样的破音响都见识过,这都不算什么。 六个人拿着手麦,一首快歌一首慢歌,用自己的实力hold住了全场。表演的过程中还即兴交换了part,凌一和方觉夏交换,方觉夏轻轻松松飚上去三段高音,贺子炎和裴听颂交换了rap部分,路远和江淼交换了舞蹈动作。 享受表演是偶像的本能。在无人知晓的时间里,卡莱多就是这样认真地对待每一个来之不易的舞台,哪怕台下的人不认识也不关心,他们也极力释放着热情。 他们喜欢在舞台上喊出队友的名字,放心地将自己的part交给对方。 这种游刃有余并不是单纯的天赋,是六个男孩子在狭小练习室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沉寂夜晚积累下来的默契和能力。流汗,受伤,摔倒,站起来,反复唱着三两句歌词,幻想着还不存在的粉丝和舞台,这些无趣又疲累的日子他们一起熬下来,再抓着彼此的手,去摸索着未知的前路。 所以此时此刻,舞台上的方觉夏看着身边的队友们,想到了裴听颂说的那句话。 [凭他最后实现的那个梦想里有六分之一要写我的名字。] 他喜欢这六分之一。 “谢谢大家。” 他喜欢和他们手牵着手,一起鞠躬时的满足感。 黑暗的屋子里,原来不止是他一个人在摸索。他摸索到的也不是冰冷家具的一角,而是手。 另外五个人暖热的手。 下面的观众几乎都忘了这是一场慈善晚宴的表演,还以为自己听了场演唱会。直到Kaleido结束表演,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开始鼓掌。主持人上台和他们聊天,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公司以Kaleido的名义捐赠了三十万。看着江淼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外,方觉夏就知道,羌哥没有告诉他们。 不过令他们更意外的是,多米诺在得知他们会参加这次晚宴之后,在短短三天的时间内集资捐赠了二十万,这是他们走红之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粉丝不停地转发微博,号召捐赠,想用自己的一点点力量给这六个男孩子底气。 “那么我们请这个慈善基金的负责人之一,蒋茵女士上台,为我们Kaleido颁发纪念小金环,感谢Kaleido为广大自闭症儿童做出的贡献。” 一位身穿晚礼服的女士从后台款款而来,从礼仪小姐的红丝绒垫子上拿起小金环,踱步过来双手递给队长江淼。 方觉夏看向她,才发现她竟然就是刚刚不小心撞上自己的女人。 蒋茵…… 结束了他们的环节,Kaleido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下台。方觉夏离开后台通道的时候,听见舞台上主持人的声音,似乎正和这个叫做蒋茵的女人对话,似乎还提到了逃出生天。 程羌在后台一个个和他们拥抱,“你们真棒,表演得特别好,不愧是我的小崽子们。走走走下去吃东西,终于可以放心地看表演了。” “羌哥。”方觉夏问,“给我们颁奖的蒋小姐是?” “啊,她很厉害的。”程羌说,“你记得前段时间拿了柏林影帝的周自珩吧,欸,就是小裴校友,蒋茵是他的经纪人。” “不光是这样。”他们离开后台,从会场外的走道准备进入观众席,“她还是逃出生天的制片。怎么,她私底下找你说话了?” 方觉夏摇头,“那倒没有。” “嗐,我还以为她会找你上节目呢。”程羌笑起来,“还是不画饼了。”他像赶鸭子似的把六个人赶回到坐席,看着裴听颂一路都扶着方觉夏,觉得甚是欣慰。 这次的营业策划不光转了人气,好像也把小狼崽子带上正规了。 节目一个一个继续,Kaleido的几个看得津津有味,贺子炎的位置可以看到粉丝,他们还和站姐互动了一会儿,反正不用再上台了,一个个心态稳得不行。七曜是全场人气最高的组合,一举一动都引得尖叫,主办方也特地将他们的颁奖环节放到了最后。 七曜组合捐赠了五十万的款项,粉丝又以他们的名义捐赠了五十万,主持人结束了采访环节,邀请主办杂志的总编为他们颁发捐赠后的纪念小金环。 “那我们七曜有没有想说的呢?”主持人将话筒递过去,站在组合最中心的梁若接过话筒,望着下面的宾客开口。 “首先非常感谢主办方给我们机会参加这次盛典。这一次的慈善主题是为了帮助自闭症儿童,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环境。我觉得非常有意义,其实在我还是青少年的时候,也不太爱说话,社交对我而言也有很大的障碍,但是我很幸运,那时候受到了好朋友的帮助……”说到这里,梁若看向了方觉夏的位置。 又来了。 裴听颂努力做着从来没有过的表情管理,忍住呼之欲出的十级嘲讽表情,但他两手伸出去,握住方觉夏的肩膀,把他扳过来朝着自己。 方觉夏一脸莫名,只见裴听颂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棉花糖吧唧一下子塞到他嘴里。 “再不吃就被凌一偷吃完了。” 凌一正在小幅度地偷偷咀嚼食物,突然被cue,吓得肩膀一抖。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糖,方觉夏满眼都写着莫名其妙四个字。裴听颂自己也吃了一块棉花糖,然后把他的右手搁在方觉夏的跟前。 方觉夏抬头看他,也不说话,就看他。 “手疼。”裴听颂用唇语对他说。 方觉夏腮帮子鼓鼓的,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然后他伸出食指,面无表情地戳了一下裴听颂的虎口。始料未及的裴听颂跟只小蚂蚱似的弹了一下,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方觉夏。 吃完了棉花糖,方觉夏也用唇语说,“哦,我以为你说不痛了。”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听觉不好。” 暧昧遐思 活动结束之后的大合照,卡莱多一直在边角徘徊,六个男孩子不停地鞠躬,主持人和总编一直叫他们往中间去,但他们始终婉拒。在程羌的嘱咐下,站位在裴听颂旁边的方觉夏肩负起提醒小魔王鞠躬的艰巨任务。他的手一直放在裴听颂的后腰,每次鞠躬的时候就摁着他弯腰下去。 合照是艺人们争奇斗艳的时刻,大家在镜头下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不过这六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大男孩没什么新意,依旧默契地比着团的代表手势,站得笔直,像白马集体出逃的六个小王子。 巧的是师兄团HighFive也是一样,当天还在微博上被网友调侃——星图的组合都是不争不抢自动镶边。 结束完活动,他们直接飞回北京,除了裴听颂和方觉夏,其他的四个成员都有各自的综艺要参加。公司的计划是新专发布的时候正好每个人都有综艺播出,最大程度可以保证曝光度。 当天晚上,#Kaleido白西装#、#Kaleido现场#、#听觉CP#的词条又一次冲上微博热搜,引发热议。一些音乐大V甚至把Kaleido的表演剪辑出来,大夸特夸,作为男团live的典范。理所当然的,很多网友也把七曜的表演和卡莱多的进行比较,两家粉丝小撕了一波,算是第一次交锋。七曜粉丝群体大,上来就屠了kaleido的广场,引得许多路人对kaleido产生怜爱,反而路转粉。 连续一周没有回宿舍,方觉夏都快忘了在床上睡觉是什么感觉了。他草草洗漱完就躺上床,卷起被子。凌晨三点的月色沿着阳台爬进来,视野里朦胧一片,他不禁想到了之前和裴听颂独处的那个夜晚,尽管他喝到断片已经毫无记忆,可心里好像总残留着些许感觉。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自己把裴听颂的手咬破的事,于是一下子困意全无。 方觉夏是个受不了事情被搁置的人。在床上左右翻滚挣扎了几分钟之后,他还是起了床,家里没有别人,他毫无顾忌地打开了灯,去客厅拿了医药箱,轻手轻脚地去到裴听颂卧室。他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反而门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睡觉不关门的吗? 方觉夏犹豫了一下,书架挡着裴听颂的床,感觉那头没有什么动静。抱着某些人睡着更乖的想法,方觉夏还是进去了,他打开贺子炎这边的灯,穿过去,准备速战速决。 果然,裴听颂睡着了。他侧躺着,脸边还放了本书,大概是看书看到一半睡着的,连床头的灯都没有关。巧的是,他被咬伤的右手正好伸了出来,半吊在床沿,咬伤的虎口被手套捂了一晚上,已经发炎发红。 再不处理的话可能更严重,他可不想让自己的牙印在某人手上留一辈子。 方觉夏绕到床边,悄悄坐下,轻手轻脚打开医药箱,拿出棉签蘸了消炎药,把动作放到最轻,小心翼翼地用棉签头轻轻点着伤口。 这么深的吗?方觉夏看着被他咬出来的伤,下意识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牙齿。 心里的愧疚感突然间呈几何倍数攀升。 药水似乎是有些刺激,裴听颂的手动了动,方觉夏立刻撤退,握紧自己的小棉签,观察敌军反应。 不过好在他没什么大的动静,只是收了右手放到脸侧。方觉夏挪了挪,靠近床头,重新沾了些药水涂在他的虎口,用棉签轻轻抹开。 裴听颂的手指又动了动,方觉夏警觉地抬眼去看,只见他皱起眉,嘴里似乎嘟囔着什么,好像还是英语。 还没等他辨认出来,那只手就已经抬起来,摸索着什么,然后啪嗒一下覆在方觉夏的发顶,揉了揉他的头发。 “Stop,Lily.”闭着眼,裴听颂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话,中英文混杂,语气温柔,“Goodgirl,乖……一起睡好不好?” 听到这句,方觉夏的小棉签一下子就掉了。 他愣愣地等待着裴听颂揉完头发,收回手转过身去,这才飞快地收拾了东西,像逃难一样离开这个房间。 那天晚上方觉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面裴听颂宣布自己其实有一个叫做Lily的未婚妻,他要退队回美国结婚了,速度之快和他当时空降一样,来得猝不及防。他们被邀请去参加婚礼,就坐在教堂的礼拜席位。不过教堂的大门好像有点问题,牧师宣布请新娘子进来的时候,门怎么都打不开,新娘在外面拼命砸门。 然后,看戏的方觉夏就这么醒了。 “砰砰砰。” 他都睁开眼睛了,敲门声还在继续。 不是梦吗? “方觉夏,你醒了吗?” 真的不是梦。方觉夏迷迷糊糊揉了把眼睛,下了床匆匆去开卧室门,竟然是裴听颂。 “怎么了……” 还没等他说完,裴听颂就拽着他去到玄关门口,拨给物业,“楼下打电话打了好久,说你手机不接,他们就打到玄关监控这边。说一个自称是你家人的人来了。” 方觉夏突然间清醒,想起了今天的日期。物业接通电话,“方先生你好?” “你好,请问是不是我妈妈来了?” 妈妈? 裴听颂一惊,小声在旁边问,“你妈要上来吗?” 方觉夏嗯了一声,继续跟物业沟通,直到对方确认无误将人放上来。他赶紧回去洗漱,留下裴听颂一个人站在玄关。 裴听颂是个完全不会处理家庭关系的人,他的童年时期除了外祖父,几乎再也没有其他长辈。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见面就是指责他的父亲,满世界纸醉金迷的母亲,还有从小就活得像个优秀标本的姐姐,组成了他荒唐又复杂的家庭。 门铃声响起,裴听颂对着浴室喊了一声,可方觉夏还在洗漱。他硬着头皮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相貌端庄的女士,穿了件整洁素雅的驼色大衣,手里提了很多东西,一看见他就笑。裴听颂当下有些发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弯腰去接方妈妈手上的东西,“阿、阿姨,我给您拿。” “谢谢~”方妈妈笑得和蔼,“你是小裴吧,长这么高,真好,真是个好孩子。”方妈妈从进门就一直感叹,裴听颂没怎么听过其他大人的夸奖,有些不适应,“谢谢……您换鞋吗?那、那什么方觉夏他现在在洗漱。” “睡这么晚啊,”方妈妈换了客用拖鞋,瞄了一眼时钟,“你们又工作到很晚吧。其他小朋友呢,一一今天不在?” “不在,他去录节目了。” 做惯了老师,方妈妈一口一个小朋友,“来来,小裴把东西给阿姨,我放进冰箱里。” “那我帮您。” 等到方觉夏出来的时候,看见裴听颂站在厨房中岛旁,给自家妈妈递东西,合作很是默契。 “阿姨,这一罐是什么?” “啊,这是xo酱,炒饭吃很好吃的,吃过吗?” “没有。” “没事儿,下次让觉夏炒给你吃,你肯定爱吃。” “嗯!” 方觉夏站在一边,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错觉。 “妈,你坐着休息会儿,我来弄。”方觉夏挽好袖子走过去,正要帮忙,方妈妈立刻拦住,“你坐着吧,我和小裴弄就行。” 突然被自家亲妈拒绝,方觉夏看向裴听颂,这家伙居然还回头冲他吐了个舌头,很是得意。 行吧。 方觉夏只能坐在吧台前,观看两人共同演绎的食物品类科普节目和美食制作节目,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还被自己的亲妈忽略。 “阿姨,这个大葱我切好了。” “来给阿姨。”方妈妈接过裴听颂切得歪七扭八的葱段,笑得跟朵花似的,“切得正好,小裴很有天分。” 裴听颂笑得就像是被老师夸奖的小学生一样,方觉夏忍不住笑出声。 托方妈妈的福,他们俩吃了一顿难得的家常饭。方觉夏和裴听颂坐在一边,方妈妈坐他们对面,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给他们夹菜,“多吃点,你们工作太辛苦了。觉夏多吃点胡萝卜,你眼睛……”话说了半截,方妈妈又顿住。 方觉夏平静开口,将妈妈夹得菜塞进嘴里,“没事,他已经知道了。” 方妈妈满脸惊讶,“小裴知道?!” 裴听颂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说是意外,却被方觉夏抢了先。 “我告诉他的。”方觉夏说完给妈妈夹菜,“多吃点,外公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一会儿吃完妈妈就要去医院看他了,他昨晚说想吃桃酥,正好我刚刚看小区外面有一个中式点心店。” “桃酥太油了,他不能多吃。” 听着两个人聊着家里的事,裴听颂多几分不习惯,可更多的是羡慕。他的视线一直在方觉夏和方妈妈身上来还换,看着两个人相处,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这种温馨的时刻对他而言太陌生了。 陌生的东西好像永远那么好。 “小裴多吃点啊,”方妈妈见他发愣,就给他夹牛肉,“你不是国外长大吗,应该爱吃牛肉的吧。” 裴听颂有些惊讶,“阿姨您怎么知道?” 方觉夏侧过脸小声对他说,“她在家每天翻来覆去看我们团的节目,还会在网上搜……” 刚说完,他的筷子就被方妈妈给敲了一下,方觉夏立刻噤声。 “阿姨你太可爱了。”裴听颂笑着把牛肉塞进嘴里。 听到这句,方妈妈也有点意外。裴听颂从小的生长环境让他可以很直白地说出表达感情的话,但方觉夏不是,所以她还是第一次从小辈的口中听到这种类型的夸奖,心里自然开心。 “小裴你也可爱,阿姨很喜欢你。”她夹菜的筷子不停,就快把裴听颂的碗堆成小山,“阿姨这回带了很多好吃的,让哥哥做给你吃。” 哥哥…… 这个词一说出来,方觉夏和裴听颂同时抬头,表情动作完全同步。 “看我做什么,”方妈妈对着方觉夏嗔了句,“你比小裴大了三岁,本来就应该承担哥哥的责任,好好照顾弟弟。小裴还没成年的时候就跟着你们到处跑,多辛苦啊。好多小孩子在那个年纪都还没发育好呢。” 他还想发育成什么样啊……方觉夏扯了扯嘴角。 “阿姨我发育得挺好的。”裴听颂现在的表情简直就是蓬松表情包里的那只肥啾,挺着胸脯就差起飞了。 方妈妈冲他笑,“是,你比觉夏还高呢,他最近这两年都不长了。” 又开始身高攻击了。方觉夏默默承受着来自亲妈的恶意。 “哥哥就要有哥哥的样子,要主动照顾弟弟。” 方觉夏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点头机器,“知道了。” 见他这样,裴听颂却开心得不得了,他本来还以为只有大冰块能生出小冰块,没想到方觉夏的妈妈这么和善健谈,最关键还一直护着他,裴听颂可太喜欢这个温柔阿姨了。以至于吃完饭方妈妈要赶去医院,他还有点不舍得。 “阿姨下次再来看你们,快进去,外面冷。” “阿姨再见~” “再见再见,有什么就告诉哥哥,让他帮你。” 看见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目送自己母亲离开的裴听颂,方觉夏带着一丝嘲讽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儿子。” 裴听颂关上门。他倒是想。 方觉夏走过去将妈妈穿过的拖鞋收回鞋柜,转身准备离开,就被裴听颂拦住。两手一伸撑在柜子边缘,将他圈在里面。 “怎么了?”方觉夏抬眼看向裴听颂,神色平静,好像已经习惯了裴听颂这种随时随地开始的恶作剧。 裴听颂脸上带着笑,“没什么,就是想起来刚刚忘记跟阿姨表扬你了。” 方觉夏皱眉,眼神疑惑。 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裴听颂抬起右手,把虎口面对他,晃了晃。 上面药水的痕迹几乎看不见,方觉夏并不想承认是自己干的。哪怕他昨天晚上就是做了这么荒唐的事,给睡着的某人上药。 “这怎么了?” 裴听颂早猜到方觉夏不会承认,于是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枚用过的棉签,转了转,“少装,都被我发现了。” “哥哥也是有在好好照顾我的嘛。”他没脸没皮地笑。 果然最后还是败露了,他就不该对裴听颂这种小滑头抱有侥幸心理。 方觉夏在心里叹气。昨天被突然摸了头,害得他把棉签落在地上都不知道。这种留下把柄的蠢事他几乎想不到还有谁会做得出来。 这么一想,他竟然还真的想到了。 灰姑娘。 和水晶鞋一类比,这根小棉签就变得越发碍眼,方觉夏伸手想去夺,就被裴听颂收起来,“我捡到就是我的了,抢什么,承认你昨晚来给我上药就这么难啊。” 裴听颂眼角都是笑意,“其实你不嘴硬的时候,挺像个好哥哥的。” “让开。”方觉夏准备想掰开他的手臂,裴听颂却收得更紧,“干嘛,我们俩不是抱都抱过了。” “裴听颂……” 听到他近似咬牙切齿的声音,裴听颂的成就感更高了,“要不要我再把录音放一遍?用家庭音响放吧。” 方觉夏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你最好不要。” “那你最好求我。” 又来了。 果然他根本不应该低估这个混世魔王。 “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别人你其实有……” 话说到一半,方觉夏的手机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程羌。 “喂?” 那头的语气是显而易见的高兴,甚至还有点激动,“觉夏?你现在快来一趟公司,小裴在不在?” 方觉夏瞥了眼裴听颂,“他在。”说完他就切换成免提模式。 “他下午有课吗?没课的话也过来。” “好,马上。” 裴听颂插了句,“什么事啊?” “好事儿。”程羌刚说完就发现不对劲,“你们俩挨着?干嘛呢?” 两个人同时看了一眼他们现在的姿势,方觉夏正要推他,被裴听颂反捉住手,“交、流、感、情。” “啊好好好,那你们快点过来,我还有事儿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方觉夏甩开他去换衣服,可裴听颂还没忘记之前的话题,“你刚刚说什么?要告诉别人什么?” “你自己好自为之。” 看着方觉夏丢下这么一句回房间,裴听颂莫名其妙。 他们俩开车去了公司,一路上裴听颂一直纠结方觉夏所说的话。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了,不应该啊。可方觉夏一直没有搭理他,进了公司也没有回他一句。这就让裴听颂更加好奇了。 刚到公司,两个人就被程羌叫去了一个小会议室。推开门,方觉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背影。听见动静,里面的人回头。 是蒋茵。 “你们好,又见面了。”蒋茵伸手示意,“坐下聊。” 他们坐到蒋茵的对面,蒋茵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推到方觉夏和裴听颂的面前,“都是聪明人,我今天来的目的你们应该也已经猜到了。” 裴听颂瞟了眼文件,“猜是能猜到,就是不太敢猜。”说完他冲程羌挑了下眉,毕竟他昨天还在说不要画饼的事。 蒋茵笑起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轻轻敲着桌面,“还有你裴听颂不敢猜的事吗?” 方觉夏翻开文件,两份都是合同,《逃出生天》的嘉宾合同。 就想蒋茵说的,他猜到了,也有预感,但没有想到节目组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会是蒋茵亲自来。 “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放心,”蒋茵开门见山,“而且,拿下你们我也是势在必行。”助理进门为她端来咖啡,蒋茵低声说了句谢谢,呷了一口,“你们最近势头正猛。我还特意关注了一下上午的杂志销量,恭喜你们,刷新了纪录。” 方觉夏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上午的时候他们还在睡觉。 “上一次的记录还是我家艺人创的呢,说起来也是逃出生天走出去的一对。”蒋茵暗示意味明显,“我知道,现在应该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节目来找你们,邀请你们做常驻。可能有很多大卫视的真人秀,曝光度比我们的节目要高很多。” 她两手交叉,“不过,节目和节目也有区别,有的综艺节目是反过来消耗人气的,而有的节目,是挖掘你们身上的潜力的。” 程羌问,“签约的话,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嗯……”蒋茵想了想,“如果说要有的话,就是觉夏和听颂要一起上。我们要就两个都要。” 方觉夏心里很清楚,这是一档良心综艺,而且他一直都很喜欢,就算没有什么提高人气的附加福利,他也很愿意参加。 可是他也知道,裴听颂心里一直想去参加嘻哈类的节目,如果签了这个,后续再有其他音乐类节目找上来,他可能就没有档期了。 程羌接过话茬,“其实他们俩都是逃出生天的粉丝,采访的时候也说过,我们也挺期待合作。” “抬举了。”蒋茵笑道,“不过圈子里的聪明孩子,我都想收到自己的节目里,你们去了,还可以跟思睿一起录制,挺好的。” “我OK。”裴听颂没等他们继续施展话术,直接了当签了字,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签了。” 蒋茵觉得有趣,“你都不仔细看看的吗?” 裴听颂耸耸肩,“您都亲自来了,还能坑我吗?” 方觉夏有些意外,侧过脸去看裴听颂。他搞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这时候这么干脆了,明明以前什么节目都不想接,整天消极怠工的。 “看我干什么。”裴听颂小声说,还对他使眼色,“签啊。” 真奇怪。方觉夏深深吸了口气,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夜之间自己最喜欢的节目也主动找上门,什么好事都凑一起。他知道合同程羌事先一定确认了很多遍,所以也只是草草翻阅,就敲定了。 蒋茵也并不像传闻中那么雷厉风行,事实上好像也比他们大不了太多,有种大姐姐的感觉。 “好。”收好合同,蒋茵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你们是不知道,我找个嘉宾有多难。”她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对着他们抱怨起来,“来找我们的统统要我们改剧本,说太难了上去根本逃不出去。要么就是同意上节目,但是要我们给他们剧本,让他们照着演,还要出彩的角色。我们那个小编剧死活不同意。我们这节目好就好在编剧,当然凡事以编剧为大了。” “那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方觉夏好奇,“我们并不是非常有名的艺人。” “别谦虚,你们现在的人气已经很不一般了。”蒋茵笑起来,“我们小编剧看到杂志采访,他觉得你们说得特别好,跟我提了一嘴。我呢,就调查了一下你们俩。对了,我还看了你那个算数比赛的cut呢,真厉害,赢了一车奶。” 这话一说大家都笑起来,只有方觉夏一个人不好意思。 确认了录制时间和基本要求,蒋茵着急回去开会,匆匆离开。人一走,程羌就原形毕露,之前摆出来的经纪人架子全没了,乐不可支,抱了方觉夏又去抱裴听颂,“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这个大饼居然自己跑来给我们啃了。不愧是我带的小朋友!” “羌哥!”小文推开门,“老板找你。” “这就去。”程羌高兴地搓搓手,拿走合同,“老板肯定也知道了。” 会议室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俩。方觉夏还是觉得不理解,“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签约了?” 裴听颂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想去吗?” “我?”方觉夏愣了愣。 原来是因为他吗。 “就当去公费玩儿密室逃脱吧。”裴听颂靠坐在桌子上,笑了笑,“也挺有意思的。”说着,他又想起之前一直没有解决的那个问题,“哎对了,你刚刚在家说的,要把我的事告诉他们,什么啊?难不成我昨晚说梦话,把我什么秘密告诉你了?” 方觉夏哦了一声,“你还记着呢。” “当然了。你不说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方觉夏嘴角微微勾起,“就是……你和Lily的事,你放心,我只是说说而已,不会告诉别人的。” “Lily?” 方觉夏说完,抬脚就准备去练习室,根本没有在意裴听颂脸上古怪的表情。 “你等等。”倚在桌边的裴听颂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回到自己跟前,“你倒是说说看,我和Lily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脸上的笑容别有意味,两条腿伸开来,把站在面前的方觉夏围在里面。骤缩的距离把空气压缩得粘稠,连一句话的尾音都变得暧昧起来。 “我在梦里是怎么跟你说的?嗯?”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柔软,一瞬间将方觉夏拉回到昨晚凌晨。裴听颂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让他停下来,摸他的头,把他错当成Lily。 “你……”方觉夏挣开手腕,“我没听清你说的话,反正……” 你让Lily和你一起睡觉。 “反正什么?”裴听颂眼角眉梢全是笑,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人,“我是说了多少儿不宜的话啊,你脖子都红了。” 方觉夏不自在地用手摸了下脖子,“你少来。” 裴听颂抿开已经藏不住的笑意,“怕什么。你可是快比我大四岁的哥哥,我未成年的时候就跟着你了。” 这些话明明是母亲留下来的嘱咐,被裴听颂一说却变得无比暧昧。方觉夏的心跳又一次乱了,他不想再跟他这样纠缠下去,反正都是裴听颂的私事,跟他没有关系。 “随便你怎么说。” 方觉夏转过身,正要离开,听见身后的人突然间大笑起来。 这人有毛病吗?方觉夏一脸莫名,转过头,只见坐在桌子上的裴听颂笑得直不起腰,就好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样,都快喘不上气。 “你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方觉夏终于忍不住,语气都凶起来。 裴听颂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脸的孩子气。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笑,“我没问题啊,是你有问题才对。” 方觉夏一肚子气,正要反驳,却听见这个恶劣的家伙又一次开口。 “Lily是我养的狗啦。”裴听颂从桌子上跳下来,脸上笑意未尽。 “笨蛋。” 羊入虎口 得知自己把小狗当成裴听颂圈外女友之后,方觉夏一整天都觉得自己特别地丢人。所以他想办法躲开裴听颂,自己泡在练习室里。 手机震动不停,可他一直没有看。等到深夜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是消息全是裴听颂发来的。 [kaleido裴听颂:分享图片] 他一口气发了九张图,全是狗狗的照片,是一条雪白的长毛小型犬,毛毛还扎了小辫子,眼睛圆圆的,特别漂亮。 原来这就是Lily。 方觉夏有点意外,没想到裴听颂竟然养的是这么可爱的小狗。毕竟像他这种混世魔王,养只藏獒都有可能。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可爱。] 裴听颂等了一晚上就等到这么一句话,差点儿没气死。 [kaleido裴听颂:你也太敷衍了吧] [kaleido裴听颂:礼尚往来,给我看看小算盘] 又是一阵好等。快二十分钟后,裴听颂的手机才终于要死不活地震了一下。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分享视频] 他点开视频,大概三分钟左右。画面里是一个打理得很漂亮的小花园,方觉夏戴了顶白色棒球帽,半跪在草地上,一手把一只哈士奇往怀里捞,另一只手把狗狗沐浴露往它身上抹,嘴里念叨着,“小算盘真乖,洗完澡出去玩好不好?” 怎么连哈士奇到他手里都变得这么听话懂事了。 视频的最后他听到了方妈妈的声音,“觉夏看这边。” 下一秒,方觉夏转过来面向镜头,他好像比现在还要小一点。就在这时,浑身湿透了的小算盘猛地甩毛,溅了方觉夏一身的水。于是他笑了起来,笑得一脸无奈,但很漂亮。 是充满了烟火气的方觉夏。 裴听颂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反反复复把那个视频看了好久,戴着耳机,方觉夏哄着小狗洗澡的声音就在耳边。 他总是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个夜晚。 这扇窗子愈发打开,他越是好奇里面的风景。 《逃生》的节目粉众多,话题度不小,合同敲定的第二天,网络上的营销号忽然间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爆料,大多是指向节目嘉宾的阵容,真假参半。唯独有一个营销号,隐晦地提到新一季会有男团人气成员加盟。 这一则爆料很快掀起巨浪。评论里有人说七曜很早就接触了节目组,粉丝不认,纠缠一阵。再后来匿名论坛里又一次盖起高楼,说新签约的嘉宾就是最近卖腐炒CP的方觉夏和裴听颂。 这一下七曜和Kaleido的粉丝再次对撞。方觉夏莫名其妙中枪,被她们说成是截胡的那一个,极尽抹黑之能事,引得星图当晚就发了律师函,要求停止对艺人的诽谤。本来一直也都是粉圈里的战争,路人的关注度并没有那么多,加上一切尚未可知,节目粉也只是作壁上观。 可到了第二天,话题度猛地翻番。因为梁若在国外的社交网络平台发布了一张自拍。 自拍里的他好像是被整了,脸上都是被颜料抹的鬼脸,他摆出委屈的表情,眼下还被P上了眼泪。 这张自拍搁平时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人气流量给粉丝的可爱福利罢了。可偏巧遇上最近的嘉宾之争,这张哭脸一下子就被解读出全新的意味。 [@23CHIWE:翘C这是在暗示什么吧?] [@小天使就是我:路人视角,这张自拍发得也太巧合了不是故意我都不信,要是最后官宣真的是fjx,那翘C也真的……大流量何必碰瓷呢] [@若水三千:笑死了,天团top碰瓷一个三十八线小爱豆,宁知道碰瓷是什么意思吗?] [@kumakuma回复@若水三千: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家前两天的现场被糊团完虐的事网友们还记忆犹新呢,干啥啥不行,拉仇恨第一名。] [@逃出生天第二季开录了吗:反正我相信节目组的眼光,不可能自己砸自己招牌的,第一季某瓣评分都破9了,嘉宾都超强,节目组肯定会以口碑为上的。Ps可以加新人没关系,但能不能让原班人马也都回归啊!] [@绝美风景线:别人发自拍也能让人参到fjx的头上,fjx实惨,抱走我家漂亮哥哥,不吃大饼,不接受污蔑。3.17日kaleido团综全网首播,欢迎大家收看!] [@飞毛腿小笨蛋:之前的爆料一直说的是人气男团啊,某些十八线小糊团就不要拼命往人气两个字上面靠了吧。] [@绝不llllb:草,梁若真是婊里婊气的哈哈哈] [@嗑颜救我狗命:两家都不粉,看脸我选方和裴。] 网络上粉丝的互掐愈演愈烈,《逃出生天》的热搜高挂一整天。知道第二天的傍晚,节目组官方微博才终于发布了首发嘉宾的名单,坐实了方觉夏和裴听颂加盟新一季《逃生》的事实,再度引发热议。 程羌还特意安慰他们,“你们越来越红,是非也就越来越多,这都很正常,别放在心上。” 方觉夏对此并不关心。他很清楚,现在吵得越凶,《逃生二》开播前积攒的热度就越高,反正最终目的是没有问题的,中间如何曲折跟他无关。 和他的冷眼旁观不同,裴听颂是个绝不吃亏的硬茬。 骂的最凶的那个晚上他还在更新微博,发了张照片,不过拍的是他的手掌,五指伸开。有趣的是,他用涂鸦画笔把除了中指以外的四根手指都涂成黑色。唯独中间那根手指,鲜明扎眼。 这条微博也理所当然被某论坛记录在“裴听颂虎逼事件簿”中,里面都是他屡战屡胜的累累战绩。 “这些可怜的粉丝以为多骂几句就掌握了主动权。”裴听颂不屑地笑起来,“自己被当成操热度的棋子都不知道。让他们这么一撕,全世界都知道逃出生天第二季要开拍了。” 也正是因为裴听颂的那张照片,把那群疯了一样的粉丝都引了过来,几乎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裴听颂一点儿也不怵,还在评论里写了句话。 [你们该不会,真的想和rapper比赛骂人吧。] 他是这个圈子里的异类。有背景有实力,用所有公关团队都极力规避的手段和网络暴力硬碰硬。重拳碾碎蚁群,非常符合他没有底线的暴力美学。 三天后,方觉夏和裴听颂前往真人秀节目组,不过好在《逃出生天》第二季的现场这次搭建在北京,录完就能回家,再方便不过。二人一大早就坐着程羌的车过去,路上卡莱多大群里热火朝天。 [@你火哥:@卡莱多唯一大佬,可以带手机进去吗?实在不行找你火哥我,我特别会开锁。] [@性感圆老师在线翻花手:开锁哈哈哈哈。不会有什么恐怖的地方吧,我的妈我胆子忒小,想想都头皮发麻。] [@水水水:可能有小黑屋什么的。你们俩要是出不去怎么办,对了你们可以带水进去喝吗?录到一半给不给吃的?] [@破折号本号:天哪不给吃的也太难了。幸好没找我(找我我也出不去)。觉夏你千万别跟小裴一个房间,我怕他一下子急了撬门误伤你。] 裴听颂看了看聊天记录气得无语。 [@卡莱多唯一大佬:我是去录密室逃脱,又不是野餐。再说了我肯定出得去,你们说的话统统反弹!] 刚发出去,裴听颂一抬头,发现方觉夏在掏自己的外套口袋。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我装了奶糖还有小蛋糕。] [@破折号本号:棒!不要给小裴吃,饿死这个小崽子。] [@卡莱多唯一大佬:……] “到了,下车吧。” 他们刚抵达录影所在的大厦就被工作人员带去了妆发造型室,一个人一个房间,方觉夏不禁感叹,资金充足的节目组就是不一样。 “你皮肤真好啊。”造型师是个年轻男人,“这个胎记你想遮掉吗?” 方觉夏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摇了摇头,“不用了。” “行。” 他的服装造型看起来没有特别鲜明的特点,白色衬衫加西装裤,外面套了个针织马甲,造型师特地给他戴了副框架平光镜,书生气十足。身为逃出生天忠实观众的方觉夏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和他在这期节目中的身份有关。 “我的角色不会是老师或者学生吧。”方觉夏抬头看向造型师。 “你也太聪明了。”造型师给他喷了点定型发胶,“完成。我就喜欢给长得好看的孩子做造型,怎么做都不会失败。” 方觉夏不好意思地笑笑。上交手机前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kaleido裴听颂:一会儿万一有什么小黑屋,你记得叫上我。] 他嘴角勾起。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如果你是killer,我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回复。 [kaleido裴听颂:我的虎口都被你咬烂了,哪里还有什么虎口。] 方觉夏的手指顿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个人太会拿捏他的心情,包括愧疚和同情心。 不过这个愧疚之情并没有坚持太久,因为裴听颂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kaleido裴听颂:再说了,我要真的是killer,什么时候杀你都来得及。] “好啦觉夏,我们得过去了。” “嗯。”他只能作罢,将手机交给工作人员,跟着他们坐电梯去往指定楼层。出电梯前,工作人员遮蔽住他的视线。 这次并不是用眼罩遮住眼睛这么简单,而是用一个方形的头罩罩住,顷刻间眼前一片黑暗,他被搀扶着往前。 这种操作容易增加嘉宾的紧张情绪,可方觉夏熟悉这种感觉,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照这个进度他应该会直接进入密室,也就是说…… 他不是killer。 这一点令方觉夏颇为失望,尽管他看起来性格不温不火,但也很想尝试一下killer这样需要高心理素质和计谋的反派角色。看来第一期是失之交臂了。 方觉夏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被工作人员搀扶着进入房间,坐到一张椅子上,感觉是非常舒适的皮沙发椅。他们用绳子将他捆绑起来,腿也固定住,但没有摘下头罩。 “这是你接受节目组短信的手机。”工作人员将手机塞进他的裤子口袋。 “好的,谢谢。” 一旦在黑暗中,失去视觉的方觉夏就会变得格外敏感。他可以根据工作人员的动作判断出绳子的运动轨迹,在心里勾勒出一副捆绑的草图。 心里的时钟运行不过十分钟,方觉夏再次听见开门声。 看来初始密室不止他一个人。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尽管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得到帮助的可能,但是谁也说不准对方是不是好的身份。 听着动静,方觉夏很确定新进来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距离应该不超过五十公分,因为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金属碰撞声,大约是手铐。 等到一切声响消失,门最后一次被关上,这间密室才终于初始化完成。 下一刻,房间里传来了熟悉的略带金属音效的声音,是逃出生天的旁白。 “欢迎各位来到《逃出生天》第二季。现在,请忘记你们原来的身份。在这场游戏里,你们是被困在密室之中的玩家。请注意,这里的密室不只一间,而是相通的许多间,这也就意味着,当你们打开自己所在密室的门之后,将会进入新的密室。这里或许有和你们一样被困的人。” 方觉夏记忆力不错,光是听了个开头,他就知道,这段念白是完全照搬第一季。 “请允许为大家介绍我们的游戏规则。最短时间逃出所有密室离开这座房子的人,将会成为这场比赛的胜利者,获得最高积分。其余玩家所获积分数按照逃出时间计算,每多出十分钟则减少一分。” 那个声音顿了顿,继续道,“想必大家都知道,《逃出生天》与其他密室逃脱游戏不同的是,玩家之中存在killer,和普通玩家不同,隐藏身份的killer有权“杀死”玩家,被杀害的玩家本轮积分清零,一期节目中killer只能杀死一位玩家。” “普通玩家也可以通过推理,找出你们心中认定的“killer”,在所有玩家集结到一起的时候,可以投票的方式将其“杀死”,成功上票给killer的玩家结束后将会获得1.5倍积分。不过,一旦“killer”成为最后的获胜者,游戏中的每个普通玩家都等同于死亡,本轮积分清零,killer得双倍积分。” 听下来,唯一的不同好像就是积分变化,之前上票给killer的玩家并不会得到奖励,第二季增加了这一机制。 可如果是这样,玩家会为了奖励拼命去找杀手,那killer的处境不就更加艰难了? “你们的身上没有任何辅助解密的设备,希望各位也不要用物理手段攻破密室关卡。每位玩家将会配备一部改造过的手机,用以接收节目组的信息、获取倒计时信息和投票。请注意,”旁白特别停顿了一下,“本季取消预支时间获得线索的规则,各位玩家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团队协作。” “那么预祝各位好运。倒计时。” 就这样吗? “三……” “二……” 他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等等。”那个旁白突然停住,发出笑声,“和大家开了个小玩笑。还有一条关键规则没有说明。请各位注意。” “本赛季将为各位玩家引入新角色——双面骑士。” 双面骑士 (本章是二更,直接点最新更新的小天使可能会错过上一章哦。) 双面骑士? “顾名思义,双面骑士有可能是黑暗面,也有可能是光明面。” “拿到双面骑士的玩家将在游戏开始之后依照规则选择自己效力的一方阵营。如果双面骑士选择普通玩家阵营,则需要竭尽所能帮助好人找出杀手,一旦双面骑士出局,无论是投票或是被杀害,killer都将获得一条额外的逃生线索。好人最终获胜,双面骑士将在原有积分的基础上翻1.5倍。” 这就像一场赌博,尽管危险,但最后的收益相当可观。 好人需要保护骑士,骑士也要尽全力帮助好人。一旦选择光明面,骑士就会是killer杀害的第一对象。 “相反,如果双面骑士选择了killer,则加入黑暗阵营。一旦出局,好人玩家将获得killer的身份信息,加速排查killer的进程。当然,若黑暗阵营获胜,双面骑士也能获得1.5倍积分。” 方觉夏下意识计算着这个角色胜利的概率,如果说双面骑士可以和killer私下联系,而killer又手握一部分的关键剧情,这并不公平。选择killer的胜率会更高。 “你们现在一定在想,如果自己是双面骑士,一定会选择killer。不过,”旁白的声音带着笑意,“在本赛季,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季,killer玩家将不再拥有初始剧情的知情权。大家稍后将收到一则发放角色卡的消息。换句话说,killer和双面骑士都在进入密室之后才能获悉身份。并且,除了知道自己的身份外,其余一无所知。” 到了此刻,方觉夏迟钝的感官神经才终于兴奋起来。 他终于get到了改版的乐趣所在。在这样的规则下,双面骑士、杀手和好人玩家的获胜几率相当,所有人都被困在孤立的黑匣子中,看不到彼此。 所有人都要不可避免地猜忌和怀疑彼此,哪怕他们是相同阵营的伙伴。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打碎这不稳固的合作关系,将对方推入深渊。 太有趣了。 “规则宣读完毕,祝大家好运。” “游戏,正式开始。” 旁白在一阵电流杂音中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沉寂令紧张情绪无线扩大。 方觉夏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之前工作人员捆绑绳索的轨迹图。 他们先是将绳子搭在了他的后颈,绳子两端穿过腋下,螺旋状缠住两臂,将两只手臂弯折束缚到后背,类似瑜伽的动作,再捆住两只手腕,最后一步…… 方觉夏正思考着最后的动作,突然间,他的脚被踢了一下。 是坐在对面的人。 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难道他也看不见? 方觉夏等待着下一步动作,但迟迟未到,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没错,这个人比自己更晚进入,很有可能都不知道这件密室里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我在你对面。”方觉夏开口,他不打算吓他,“小心一点,我看不见。如果你不小心翻倒或者碰到,我暂时很难帮到你。” 简单陈述完,方觉夏不打算跟他纠缠,自己继续回忆捆绑方式——缠绕手腕之后,工作人员似乎是向上拉扯了,没错,绳子的两端穿过了最开始搭上后颈的那一条,再拽下来,打了个结。 也就是说,只要他可以解开这个悬在手腕上方的结,他就有机会脱缚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对面传来了一声轻笑。 很短,微弱声波在黑暗中卷着气流向他飘来。 对其他人而言,一个笑声能够承载的信息少之又少,可就是这样一声笑,将方觉夏从进入密室以来的镇定自若打破。 “裴听颂。” 方觉夏直接叫出了名字。他非常之确认,以至于根本没有思考节目播出之后,看着他如此笃定且轻易地判断出对面的人,观众心里会作何感想,尤其是CP粉,更会如何讨论。 对面又是一阵沉寂。 这沉寂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真无聊。”裴听颂的声音不出所料地出现,还带着一丝埋怨,“我还以为会和新朋友被关在一起呢。” 早已习惯了裴听颂的戏谑,方觉夏并没有当回事,他直白说,“等你逃出去,就可以找到新朋友了。” “我的手被铐住了。”裴听颂说。 “我知道。” 裴听颂又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的。” 一面应付他,方觉夏一面试着伸手去够那个结。常年练舞让他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柔韧性。尽管手腕被捆绑住,但节目组大概也是担心绑得过紧会影响嘉宾血液流通,所以留了几分余地。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试着尽最大可能向上伸手。 指尖果然触到了一个近似绳结的东西。 但如果想要完全解开,还要再努把力。 方觉夏忽然间听到类似积木倒塌的声音,他对着对面开口,“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裴听颂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游刃有余,就和他说的那样,好像他就是来玩儿的,“我的手虽然被铐住了,但也只是不能分开而已。刚刚我摸到面前的桌子上好像放着一摞堆起来的金属块,我就推倒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 方觉夏又听到其他声音,猜测裴听颂大概是在拼凑着什么,忽然间,他听见一个咔哒的声音,很像是什么东西正好卡住。 连续几次之后,他听见滴滴声,奇怪的是这声音并非是从房间音响传来,也不是从裴听颂那里,而是自己的头罩。 “叮咚。” 最后一个提示音结束。令方觉夏始料未及的是,笼住他的方形头罩一瞬间四散开来,如同散掉的礼物盒,每一面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倒下去。 方觉夏顷刻间看到了一切。 被头罩笼住的裴听颂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的对面,双手被手铐铐住。要不是方觉夏熟悉他的声音,现在隔着头罩怕是都猜不出对方是谁。 “嗯?”裴听颂发出疑问的声音。 “我的头罩打开了。”方觉夏望了望,裴听颂面前的金属块被他摸索着嵌入桌面,“应该是你面前的机关控制着我的头罩。” 环顾四周,这间房看装潢像是一个咨询室,一边的书架上放了许多关于心理学的书。他又打量了一下裴听颂的装束,白衬衫,前襟别着一个胸牌。 或许他是心理医生的角色。 低下头,方觉夏发现自己的沙发椅扶手上嵌着一个显示屏,他试着向一侧弯腰,用手肘去碰那个显示屏。 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是电子表上十分常见的时、分、秒数字,都是用七段横线表示数字的数码管。 裴听颂头顶上的头罩这时候发出声响,是一个ai女声。 “请问,现在几点?” 果然是时间吗?可是这未免过于简单了。 “你找到什么线索了?”裴听颂问。 “嗯。”方觉夏对着显示屏上的led数据管辨认——09:15:50 他试着说出答案,尽管实在是太过简单,“上午9点15分50秒?” 头罩发出刺耳的滴声。 “对不起,回答错误。” 方觉夏早就料到,“果然不对……” “不对你还说,”裴听颂小声抱怨,“我耳朵都要炸了。” “嘘……”方觉夏再次观察这六个数字,的确就是很常见的电子表显示没有错,为什么不对呢。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这几个数字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些led小横线组成的明明就是这六个数字。 “我们不会一开始就卡在最小的关卡吧,这也太扯了。”裴听颂开始念叨,“我还想拿第一名的,现在估计要是倒数第一了。” 方觉夏不由得皱起眉,“别一口一个第一第一了,一什么啊……” 突然间,他脑中闪过什么,于是再次侧身去看那六个数字,尤其是第一个冒号后面的数字1. 1…… 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数码管里的竖线和横线并不是方方正正的矩形,而是棱角有变化的多边形,有的是六棱柱型。以往电子表中的1由上下两个“竖线”组成,只是左边边长的高度会略低于右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斜坡,看起来更像是印刷体的1。 可现在这个显示屏里的1是反过来的,左边高于右边。 原来如此。 “我知道了,要反过来。”方觉夏极力地扭转身子,试图颠倒过来辨认这些数字,“05,51,60……” 方觉夏再次触碰显示屏,裴听颂头上的方形头罩再次发出疑问,“请问,现在几点?” “早上5点52分整。” 两秒后,“叮咚。”裴听颂头上的头罩也像刚才那样散落下来,这样子在方觉夏看来有点滑稽,好像裴听颂是一个被包装好的惊喜礼物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见光就看见方觉夏在笑,裴听颂皱起眉,“笑什么笑?都被捆起来了。” 方觉夏不以为然,脸上仍旧保持微笑,“我可以解开这个绳子,你信吗?” 裴听颂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绳索,简直就是五花大绑,胳膊完全弯折到后背,几乎没有半点动弹的可能。 但他也不敢说不信,以方觉夏的性格,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说出口。 于是裴听颂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椅子上,哪怕手被铐着,也是一副主人姿态,对着面对的人笑道,“Please.” 方觉夏挺起胸,手腕已经在刚刚的活动下松动许多。 他努力地伸手向上,够到了那个硕大的绳结。手指摸索着,顺着绳结缠绕的走向去找最后的末尾。这种只有一根绳子的捆绑即使是再复杂,最终也一定是两头交叠搭扣。 裴听颂就这么安静地望着。视线里,方觉夏的躯体被蛇一样的绳索紧紧束缚,交缠的绳索摩擦着衣服布料,勾勒出清晰的倒三角身材。 随着他逃脱的动作,他的肌肉轮廓也一并牵动,侧头向后看时,脖颈弧线拉长,漂亮又纤细,有种脆弱的美感。粗粝绳索从衬衣领口滑下,摩擦后颈,把他敏感的皮肤磨得发红。 观摩的快感不直接,很新奇。 “抓到了。” 他听见方觉夏低声的自言自语,被捆绑导致的气紧令他说话间带着点喘,前额细白的皮肤蒙了层汗,在灯光下闪着细腻光泽。 这场表演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尽管每一个动作好像都留在裴听颂的心头缓缓厮磨,但方觉夏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凭借着自己惊人的柔韧度和记忆还原能力,解开了悬在他后背的那个结。 他转动了一下脖子,手臂已经可以放下来,不再弯折,只是手腕上还缠绕了活结。 能到这种程度,裴听颂已经忍不住想鼓掌,“太强了。不过后面怎么办,你的手指还能倒着解开手腕上的结吗?” 方觉夏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面上对准自己的摄像头,深吸了一口气。 “我希望下面这段,节目组可以帮我在播出时候打上一条警示说明,”方觉夏尽可能地往前坐了坐,似乎要给背后腾出空间。他活动了一下双肩关节,反缚在后背的手腕也稍稍扯动,“以下动作非常危险,非专业人士不要模仿,尤其是小朋友。” 裴听颂一脸疑惑,谁知下一刻方觉夏向后抬起被绑住的双臂,猛地向前,竟然将反绑在身后的手臂翻转到了前面! “你……你怎么做到的?!”裴听颂惊得说不出更多的话,反而笑了出来,他刚刚像是在看杂技表演,这都违反人体工程学了。 节目组的导演现在八成也被吓到,这种五花大绑竟然也可以以一己之力解开。这也太夸张了。 方觉夏活动着关节,将缠住的手腕抬起,试图用牙齿咬开最后的结。他解释说,“我柔韧度很高,幼儿园就开始学跳舞了。” 就在此时,他口袋的手机有了动静。同一时间,裴听颂那头也传来震动声。 暂且放下这个结,方觉夏用绑着的手费力拿出手机,低头解锁。 屏幕亮起,弹出一句话。 [逃出生天:玩家你好,欢迎来到抽卡环节。本轮游戏中您的角色是……] 文字消失,屏幕里出现两张纸牌,一张上面绘着一幅身穿黑色戎装的骑士,另一张则象征光明的白骑士。 [双面骑士。] [请选择您的阵营。] 犯禁邀请 真是没想到。他竟然第一期就拿到了特殊角色。 方觉夏看了一眼设置在自己前方的摄像头。 难道说导演是根据刚才他们所有人的表现临时发放的底牌?可是第一期就给新人发这种角色牌,真的不怕搞砸整期节目吗? 他瞥了瞥对面,见裴听颂似乎已经查看完毕,将手机塞回口袋,抬起头看向他。 “怎么愁眉苦脸的?”裴听颂勾起嘴角,“抽到killer了?” 方觉夏挑了挑眉,这种诈身份的方式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对啊,第一局就和killer在一起,你作何感想?” 铐着手的裴听颂身子前倾,半伏在桌子上,双眼望着方觉夏,做出一副可怜无辜的表情,“我特别怕。” 可刚说完他就笑了起来。 这样子还真像个变态杀人狂,方觉夏想。 难不成裴听颂就是killer?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如果真的是两个新人一起拿角色牌,节目组可能真的疯了。 他转念一想,想到当初师兄参加第一季第一期的时候也是新人,白纸一张,可第一次拿的就是killer的角色,说明节目组在发放底牌时根本不会考虑太多。唯一有可能顾及到的应该是killer和剧本的对应。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能排除裴听颂拿杀手牌的可能性。 桌子正好为他遮挡住手的动作,方觉夏点击了屏幕上的卡牌,选择好自己效力的阵营之后,伪装成低头塞手机的样子,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继续用牙齿咬开那个绳结。 他固然确信这里的某个角落一定藏着划断绳子的工具,但他懒得费功夫去找了,反正只要目的达成,中间过程没有好坏之分。 “你这样算是暴力破解吧。”裴听颂调侃,“节目组就应该把绳子给我,手铐给你,这样才万无一失。”说到这里,他忽然间发现,自己的手铐上印着一个字母B,颜色很浅不易察觉。 有标记的东西一定有问题。 裴听颂的活动空间很小,他只能看看桌子上还有没有别的线索,现在头罩解开,他才看到自己刚才嵌入到桌面的方块,上面写着一个大写字母A。 直觉告诉他这个A总是有问题的。 抬眼看向方觉夏,裴听颂想把自己发现的字母告诉他,却意外地发现缠绕在方觉夏大臂上绳子似乎串着一个很小的牌,牌子随动作晃动不停。 “你先别动。” 听到裴听颂的话,方觉夏停下来动作,看向他,“怎么了?” “你左边的胳膊上挂着一个牌子。” 听罢他的话,方觉夏侧头去看,果然是一个小木牌,上面写了个字母α。裴听颂也终于看清。 A和α。 “原来不是英文字母。”裴听颂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找到了字母的对应。 “什么英文字母?”方觉夏问。 “你手臂上的牌子,和我刚刚嵌到桌子里的金属块是对应的。”裴听颂将方块取出,把印有字母的一面展示给方觉夏看,“都是希腊字母,一个大写,一个是小写。” 方觉夏了然,这大概就是节目组解开绳子的工具,可是一个方块怎么能割开绳子呢。 裴听颂两手握住方块,尝试敲打和扭转,但是都没有任何变化。 难不成不是变形? 他仔细凑近去看,才发现方块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条很难发现的横线,就像是一个藏在方块里的小抽屉一样。裴听颂试着用手指去推,但那个长条太窄,手指根本行不通。 方觉夏觉得没戏,哪怕裴听颂找到了方法,也够呛会给他,倒不如自己解决,没准儿就咬开了。 “我知道了。”裴听颂很快就想到了新的办法,他用铐住的手取下自己衬衫上的胸牌,那是一块很薄的矩形金属片,上面写着[田医生]三个字。 他的角色果然是个医生吗? 裴听颂将金属胸牌的一角怼上刚才那个标有A的金属方块,将那个小小的长条推进去。果然,他将这个方片给推了出来,就像一块被抽出的积木! 这个方片底端就是之前金属块上的长条,被推出的前端薄如刀刃。 “喏,找到了。”裴听颂捏着那片方形“刀片”,朝着方觉夏晃了晃。 方觉夏心里并没有多开心,因为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事。他只能寄希望于裴听颂不要在录节目的时候说…… “求我我就给你。”裴听颂半点伪装都懒得做。 果然还是说了……方觉夏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用了。”他仍旧选择自己咬开。 看着低头咬住绳子,裴听颂瞄了眼自己戴着的手套。 真是逗不起。 “开个玩笑嘛。”看着方觉夏那牙裴听颂都犯怵,“知道你牙口好,不过节目组精心安排就是为了让我俩合作逃出去,你也让我表现表现。” “喏,”他把刀片压在桌上,往方觉夏那头一推,推到对面,“人类的伟大之处在于使用工具。” 方觉夏瞥了眼被推过来的刀片。 裴听颂今天的配合程度高到令他怀疑,方觉夏在心里揣测,难不成是想示好,拉他的票? 算了,反正都把刀片找出来了,不用白不用。 刚把手伸出去,只见裴听颂手肘撑在桌子上,两只铐住的手捧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戴着手套,另一只手光着,满脸写着寂寞可怜,还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想我家Lily了。” 方觉夏在心里强行平复了情绪。 他就知道,裴听颂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你可以把她接来中国。” 裴听颂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养不起两条狗狗。” 面对裴听颂的含沙射影,方觉夏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节目播出之后粉丝一定会刷屏问他们是不是在宿舍养了小狗。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这个小魔头搭腔。 为了自由活动,方觉夏还是拿起那枚“刀片”。这虽然没有真正的刀刃,但足够把绳子划破。他来回试了几次,绳子果然断裂开来。 突然间,旁白再次响起,“各位玩家请注意,双面骑士已经做出选择,在这段时间里,骑士的黑白面会暂时隐藏,等待剧情线索不断完整,我们会选取时间点,以公告的方式宣布骑士阵营。” 裴听颂舒服服歪在沙发上,懒散怠工,“真会玩儿。” 这段不公开骑士是好是坏的时间里,最适合浑水摸鱼。每个人都只有少量信息,大家彼此不信任,却又不得不为了拼凑完整剧情而交流和合作,在这个全员摸黑的时候说出的话,都有可能影响整场游戏的走向。 听到旁白,方觉夏心里暗暗庆幸,他之前还担心自己刚选完阵营就会暴露,看来节目组想给玩家和观众多一些悬念。尽管心里惊涛骇浪,可方觉夏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澜,仍旧专注于自己手腕上的绳结。 这段时间是他身为骑士的黄金时间,他必须尽快逃脱,收集信息掌控节奏。 看着方觉夏为了脱身这么努力,裴听颂也不闲着了。他虽然是第一次玩,但逻辑清晰,在两个人初始化都是被困在指定位置的情况下,破解的道具一定就藏在附近。 最近的就是这张桌子了。 目光草草扫视桌面,上面东西不多,面前是一个空白的本子,上面放了支钢笔,他这头有一盏台灯,椭圆球形灯罩罩住,对面方觉夏跟前也有一盏。 “为什么只开了你那头的灯……”裴听颂自言自语。两盏灯只开一盏,一定有问题。他伸着两只被铐住的手努力地靠近桌子左上角的台灯,就在这时候,他意外发现,灯的底座上竟然印着一个字母。 是β。 找到了。 裴听颂费尽全力终于摸到开关,啪的一下子将这盏灯打开。 坚持割了很久,绳子终于断裂,方觉夏摸了摸被磨红的手腕,将绳子团成一团放到桌子上。他看见裴听颂对着台灯的光观察着什么,于是站起来,走去他身边。 灯罩上隐约出现了一个形状。 是钥匙的形状。 裴听颂正要取下灯罩,却被手脚更加灵活的方觉夏抢了先机。剥离灯罩之后这盏台灯只剩下一个孤立无援的灯泡,那枚小小的钥匙就藏在透明灯泡里。 “你还真是用完就扔啊。”失去主动权的裴听颂仍旧笑着,“我是你的工具人吗?” 方觉夏将灯泡砸碎,从碎片中取出那柄小小的钥匙。金属钥匙很小,除了手铐恐怕也开不了其他东西,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倚到桌子边,面对着裴听颂,面容平静,“这种游戏不就是这样吗?大家彼此猜忌,但又要相互利用。” 镜片下的眼神波澜不惊,在游戏的黑暗法则下,方觉夏生平第一次对某个人说出这样的话。 “现在是不是轮到你求我了?” 裴听颂仰头靠在沙发椅上,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分毫未改。 在他眼里,此时此刻的方觉夏手腕和脖子都还残留着捆绑留下的红印,衬衣领口散开,又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这比平时的方觉夏看起来更多了点脆弱的书生气,也多了一份不可侵犯的禁忌感。哪怕嘴里说着威胁的话,可配上这张脸,这么点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淡气质,听起来实在没有太多威慑力。 反而成了挑逗。 像是欢迎犯禁的邀请。 所以方觉夏越是要挟,越是站在对立面去对抗,裴听颂就越觉得兴奋。 这很不正常,但肾上腺素不会骗人。可能他骨子里就是有那么一点变态的基因。 裴听颂窝在沙发上望着他笑,一旦没了眼角眉梢的狠厉,这张脸看起来还是少年感十足。 “觉夏哥,”他语气乖顺,镜头前就像个真正的老小,“你不会不帮我的吧。” “帮你我能得到什么呢?”方觉夏手握着钥匙,面无表情地在桌面上划着痕迹,桌子发出轻声哀鸣。 “如果你是killer,或者是黑骑士,我怎么办?” 他说我怎么办的样子实在可爱,裴听颂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样吧,只要你帮我解开手铐和脚铐,我答应你,跟你结盟。” 方觉夏瞥向他,眼神交错。裴听颂神色坦然自若,仿佛这时候身处劣势的根本不是他。 他在心里计算着裴听颂结盟的真心。 如果裴听颂是普通玩家,结盟百利无害。如果他是killer,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反正对于双面骑士来说,获取任何人的信任都是有利的。 可他面对的是个没有底线的家伙,做什么说什么全然不可预测,这些前提和假设都没有意义。哪怕此时结盟,下一刻裴听颂投票处决他,方觉夏都不会觉得意外。和一个炸·弹结盟总要提前预知惨烈的下场。 不过…… 这种浑水摸鱼的游戏,没有底线的人才更有胜算。 方觉夏牵起他的手,低垂着眼观察他手铐上的钥匙孔,“怎么才算结盟?” 裴听颂坐起来,靠近他,语气真诚,“第一轮我无条件跟你的票,尽最大的能力带你一起逃出这间房。”他的语气带着暗示的意味,“你总有需要我的时候。” 方觉夏没有言语,安静地为他解开了手铐。 “太难受了。”裴听颂的手终于可以灵活活动,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一下腕关节。他低头确认了一下下面的脚铐。这两个脚铐并没有钥匙,反而是四个数字的密码锁,而且密码锁的上面也有一个字符——δ 那下一步,他应该要找到对应的大写希腊字母。 方觉夏正观察着房间的整体,他们的桌子在整个房间的最中心,右手边是一排靠墙的五层书架,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书,大多都是心理学相关的内容,偶尔掺杂些人文社科类书籍,甚至还有几本天文数理类的科普读物。墙上的装饰物很少,只有一幅画,还是放在门的旁边,宽度和门框差不多宽,只是要短上许多。 整间房唯一的门正对着他们的桌子。方觉夏靠近,却惊讶的发现这扇门竟然既没有钥匙孔也没有密码锁,只有一快嵌在门板上的显示屏。他试着去触碰,显示屏果然亮了起来,还发出一声电子合成的提示音。 [您的就诊时间尚未结束,请勿离开。] “就诊?”方觉夏觉得疑惑。 难道说这个房子其实是心理医生的诊室,而他是前来就诊的病人? 提示音结束之后,屏幕黑下来,中间出现了一枚发着白光的γ字母。 第三个希腊字母出现了,可是又对应的是什么呢? 正当他不解的时候,房间内的音响忽然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下面我将对你进行催眠:] “催眠?”裴听颂觉得怪异,“你刚刚动了哪里?” 方觉夏让开些,指了指门板上的显示屏,“这里。” 裴听颂看到了显示屏上的字母,和他脚铐上印刷的δ并不配套,而且小写,但直觉告诉他下面的话一定别有深意。 “觉夏哥,你帮我找找屋子里有没有印了三角形或者字母Δ的东西,可能会是解开我脚镣密码的线索。” “嗯。” 房间里的男声还在不断地继续,语调缓慢而平和,仿佛真的在对某人进行催眠治疗。 [现在,请试着放松全身的肌肉。试着将思绪放空至虚空之境。思想舒展于能企及的最深处。情绪归还给创造情绪的外界……] 方觉夏按照裴听颂所说的,找寻写有字母Δ的物品。 如果按照游戏设计者的思路,他必须考虑到同在一个密室里的两人没有达成合作的最坏可能,这样一来,手脚受困的裴听颂孤立无援,能够让他恢复自由的线索一定是在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触及到的地方。 催眠的话语回荡在整个房间之中,隐隐带着股舒缓情绪、抚平焦虑的力量。 [想象,低落与愤懑不曾干扰你。感受意识建造出的辉煌殿宇。踏上层层台阶,去前往最深处。那里的宁静就是心灵的归所……] 触手可及的物品。 方觉夏的视线锁定了这张桌子。裴听颂伏案写着什么,桌上的物品少得可怜,灯?不,已经用过。笔和纸,裴听颂正在用,他应该已经排查过。其他的再没有了。 按照惯性思维,如果桌面没有…… 桌底。 方觉夏立刻蹲下,挪着身子来到这张大桌子的下面。不过这个举动也没能分散裴听颂的注意力。 桌底的空间很小,方觉夏干脆跪下来,头尽可能地往桌底上看。果然,上面又一块凸起的三角形,没办法摁动,看来并不是按钮。 他换了个思路,试着抓住那个三角形的木块,往外拉。 果然,那个木块被他拉动,拉出来一个木制的三角棱柱,里面塞了一张纸,方觉夏把他取出来,铺在地板上。 这张纸和他平时玩的数独纸很像,不过格子里没有数字,更像是被当成了一张普通的草稿纸,最中间草草手写了一行数列:258,321456987,12369,12369874 这是什么意思。方觉夏跪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房间里的“催眠声”仍在继续。 [你看,蓝色的大海在这净土中。别怕,瑟瑟寒风永远无法抵达。尽情舒展于温暖的阳光之下……] 这声音实在是太大,有点吵得他没办法思考。 [缓缓打开你潜意识的那扇门,等待开启记忆与真正的自我。] 方觉夏紧紧地握着这张纸,眼神扫过每一个数字,企图从中发现任何规律,难道数列中的下一个是四位数字,可以填入到裴听颂的脚铐之中? 可是他怎么都看不出前面这几个数字的规律。 就在这时候,裴听颂突然间一拍桌子,吓得方觉夏在桌子下面一抖。 “觉夏,快去书柜那儿。书架上第一排蓝色的书!把它拿过来。” 什么? 方觉夏一脸莫名,捏着手里的算数纸往前爬了爬,来到书桌的边缘,还扶了一把眼前人的膝盖,从下往上望向裴听颂,“书柜?” 到了这时候,两个沉迷于解密的玩家才终于发现,他们俩共同组成的姿势有多么的暧昧和尴尬,方觉夏现在几乎已经钻到了裴听颂两膝的中间,还用一种极为单纯的表情仰望着他。 所幸针织马甲裹着衬衫,不然裴听颂的视角更加一览无余。他忽然间有点说话打结,“你、你先出来,去书架那边找找第一层有没有蓝色的书。” 方觉夏哦了一声,像只灰头土脸的小老鼠似的从书桌下悻悻逃出,将写了数字的纸暂时搁置在桌面上,摸了摸发烫的耳朵。他的膝盖不知不觉间跪到酸麻,猛地一下子站起来还有点撑不住,只好扶了下桌子,缓过劲儿之后才快步走向书柜。 尽管他真的不知道裴听颂是怎么得到的线索,但听刚才的语气,倒也不像是骗人。 好在书架不高,方觉夏一米八的个子可以轻松拿到第一层的书。这时候他才发现,书架的最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尤克里里。 这么多的书,塞满了整整五层,如果没有线索提示,他们恐怕一整天都要耗在这里。方觉夏从左到右仔细查看,一本本往外抽,终于发现了一本。 “节目组太阴险了,这本书的书脊是白的,但是封面和封底是蓝色的。” 成功破解线索的裴听颂很是兴奋,“给我看看。” “嗯。”方觉夏抽出那本书,翻开来,里面竟然夹着一张纸,最上面写了几个大字——预约登记表。 表格的下面填了些名字。 “言老师,早早……” 正当他一边念着名字,一边往裴听颂的方向走时,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响动。 他也听到了裴听颂不可置信的声音。 “我去……” 方觉夏转过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后的书柜缓缓沿着墙壁向左平移,露出的空白墙壁上竟然露出了一扇门! [恭喜您,解锁成功。] 这不是他们房间的声响,而是从隔壁传来的提示音。 下一秒,那个突然出现的门被打开,落在地上窄长的影子比主人先行一步出现。方觉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欸?这间房有两个小朋友啊。”来人身上穿着一套高中制服,白衬衫黑色长裤,胸口别着校徽和胸牌。他笑了笑,语气戏谑,“不好意思,光顾着看小帅哥,都忘了自我介绍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踏入他们的密室领地。 “你们好呀,我是夏习清。” 尔虞我诈 方觉夏知道房间是相连的,他们离开房间之后随时可能进入到下一个房间,也随时会有人闯入他们的密室。但他只是没有想到,他们遇到的第一个未知玩家竟然就是夏习清,上一季《逃出生天》的高手。 倒不是说夏习清的智力排名一定稳居第一,只是他的打法特殊,迷惑性很强,最擅长的就是心理战,无论拿什么样的角色卡,都玩得像个反派。 “你好。”方觉夏恭敬地弯腰鞠了个躬,“我是方觉夏。”他想到还有一个没办法站起来打招呼的弟弟,于是代他开口,“他是裴听颂,现在脚被铐住了所以暂时不能起来,我们都是kaleido的成员,这一季的新玩家。” “可以啊。”夏习清满意地点点头,“这一季来的都是小帅哥。” 方觉夏都主动替他开口了,叛逆担当裴听颂也只好抬了抬手,对着门口的夏习清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这么一本正经的,我最喜欢小正经了。”夏习清笑起来,一下子就把方觉夏给揽进怀里,“我也不是什么前辈,就是个画画的,别搞得这么正式。”说完他还拍了拍方觉夏的胸脯。 方觉夏很少与陌生人这么亲密接触,哪怕他在电视上不止一次看到夏习清,但他还是不太习惯。 他眼睛瞥到夏习清胸口的胸牌,上面写着[早早]两个字,不由得握住手中的预约单。 “而且我早就知道你了。”夏习清看着他的眼睛。 方觉夏有些疑惑,表达疑问的方式也很直接,“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夏习清被他逗笑了,“因为你长得好看啊,你第一次上热搜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啊还有你们俩的杂志花絮视频,审美一级。没人说吗,你眼角的胎记简直是点睛之笔。我还一直想给你画画来着。你喜欢水彩还是油画?我给你画幅大的裱起来怎么样?” “嗯……”方觉夏正要回应,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十分刻意的清嗓子的声音,让他的注意力从这位大佬身上转移。 “哥哥们别光顾着聊天啊,”裴听颂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眼睛盯着方觉夏,指了指自己的腿,“哥,我还困着呢。” “哦,对。”方觉夏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有没有解完的数学课题,“我还有一个线索没有解开。”他快步走向之前的桌子,夏习清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别着急,反正就算是能走动了也是困着。”他的视线草草扫过这间房,大概看了看陈设,当然还有方觉夏和裴听颂的造型装束。 “看来小裴的玩家设定是心理医生?”夏习清笑起来,“十九岁的心理医生……” “20岁。”裴听颂立刻反驳,“你网络延迟了,我已经过完生日了。” “是吗?什么时候过的?”夏习清好奇。 裴听颂挑了挑眉,“和您公开恋情差不多时候吧。” 刚说完,方觉夏就瞪了瞪他,裴听颂只好转笔转移视线。可方觉夏一靠近,他又用一种近似埋怨又有点像撒娇的语气对着哥哥抱怨,“我的腿要麻了。” 方觉夏看都没看他,默默低头,再次展开那张纸,凝视着纸上的数字。 [258,321456987,12369,12369874] 夏习清此时也走过来,挨着方觉夏,两个人的手臂都贴到一起,他也跟着低头,“需要帮忙吗?” “这个数列,应该是可以解开小裴脚铐上密码锁的线索。”方觉夏简单解释。 “数列。”夏习清看着纸片笑起来,“你学数学吗?这么下意识……几个数字放在一起可不一定是数列。” 听到这句话,方觉夏先是一愣。 “这个节目呢,绝就绝在编剧做足了功课。他会去了解你们的专业或者爱好,甚至是经历,然后站在你们的角度出题,运用你们的惯性思维。”夏习清故意吓唬他们,“很可怕的。” 没错,他的确是陷入自己的惯性思维了。 方觉夏看着这一串串数字,单纯地一个一个看,结果竟然真的发现了一定的规律——很多都是123,456或者321这样按顺序排列的。 所以这并不是数列,是暗示的顺序。 难怪会用类似数独的九宫格纸,方觉夏忽然在心里暗自惊叹编剧的细心,他大概是查资料知道了自己玩数独的爱好,用这种纸既算是提示,也有可能会迷惑他。 “笔给我一下。”方觉夏头都没太,直接朝着对面的裴听颂伸手。话音刚落,一支钢笔从桌子上滚过来。方觉夏拿起笔在那张纸的九宫格里填好了数字。 123 456 789 见他要开始解题了,作为老玩家的夏习清提示说,“小正经,你最好是把解体思路全都说出来,不然播出的时候观众可能跟不上你的思路。节目组做后期就麻烦了,还得给你配上字幕。” 听到他的话,方觉夏抬头去看他,脸上还带着恍然大悟的可爱表情,“对欸。” 他不爱说话,都忘了这一点了。 裴听颂的眼睛在对面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心里很是不快。他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哄得方觉夏和自己结盟,刚开始合作没多久就闯进来一个程咬金,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人给勾跑了。这都是什么道理? 可惜现在的当事人之一沉迷解题,根本无暇顾及某人的情绪。 方觉夏握着笔,一边解题一边解释,“纸上的第一个提示是258,在这个九宫格里,以2为起点,连接258三个数字,最后画出来一条从上到下的竖线,代表的其实是1.” 他又在纸上填出第二个九宫格,“第二个提示是321456987,同样的依照顺序画出轨迹,得到5.” 按照同样的方法,他很快将剩下的两个数字画了出来,“同上,得到7和0.” 听到“同上”两个字,裴听颂笑出声,方觉夏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夏习清以第三方视角站在他们旁边,瞥了裴听颂一眼,又看了看方觉夏,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这就是答案了。”夏习清瞅了一眼那张纸,“1570,是吗?” “大概,”方觉夏是个用词精确严谨的人,在密码锁没有解开之前,他都不会笃定断言,“我去试试。” “你让他自己弯腰试呗,这么高的个子钻进去不难受吗?”可还没等夏习清说完,方觉夏就已经钻下去了。 真够直接的。 他扫了扫桌面,瞄到方觉夏之前顺手搁在桌上的预约表,似乎是他们新找到的一条线索,心想着这果然是新玩家,不知道这种游戏大家玩儿得有多脏,线索说扔就扔,一点儿不避讳。 夏习清看着表格,随口问道,“这个预约表……你们是从哪儿找的?”他只是试探,觉得不会有人随便就回答他。 没想到方觉夏都钻到桌子底下了,也没忘记回答前辈的问题,老实交代,“书柜的书里。” “书柜?”夏习清抬起头,望了一眼藏书量颇为壮观的书柜,“啧啧,这个变态节目组……你们该不会真的是一本本翻出来的吧?” 裴听颂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引得夏习清扭头去看他。 只见裴听颂指了指天花板的音响。 那个催眠的声音还在继续,已经播放了整整两遍,怕是要无限循环下去。 进来的时候夏习清还想问,后来顾着说话就忘了这茬。他站在原地静静地听了听,感觉哪里不对劲,“这是文字谜?” “没错。”裴听颂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推到夏习清面前,本子上写着完整的一段话,排列整齐。看起来像是裴听颂故意写得这么整齐的。 “字还挺好看。” [下面,我将对你进行催眠: 现在请试着放松全身的肌肉 首先将思绪放空至虚空之处 思想舒展于能企及的最深处 情绪归还给创造情绪的外界 想象低落与愤懑不曾干扰你 感受意识建造出的辉煌殿宇 踏上层层台阶去前往最深处 那里的宁静就是心灵的归所 你看蓝色的大海就在这净土 别怕瑟瑟寒风永远无法抵达 尽情舒展于温暖的阳光之下 缓缓打开你潜意识的那扇门 等待开启记忆与真正的自我] “亏你能想到把这个旁白记下来,手速够快的。像这种排列整齐的文字谜一般都是藏头或者藏尾……“夏习清试着按照这规律去凑,可发现行不通,“不藏头藏尾?难不成让你们挨个往后找?” 裴听颂此刻有些顾不上夏习清的疑问,因为他发现方觉夏钻进桌子底下之后半天没了动静。 这家伙怎么回事? 他弯腰往下看,却瞧见方觉夏就这么盘腿坐在地板上,齁着腰低头凝视着那张搁在腿上的纸,仿佛陷入了沉思。 觉得奇怪,裴听颂伸出手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哎,你在干嘛?都找到答案了还不赶紧输进去,舍不得放我出来啊。” 方觉夏闻声抬起头,眉头拧着,“不对。” “什么不对?”裴听颂不解,“答案不对?” 听见他们的对话,夏习清也蹲下来,“不应该啊,像这种数字象形题很明显就是这么做的,你的答案应该没有问题,是不是输错了,要不要再试试?”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的确不对。 方觉夏当着他们的面,将之前接出来的1570四个数字输进去,锁根本没有解开,无论他怎么晃动,都还是像之前一样纹丝不动。 “还真不对。”夏习清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方觉夏思考着为什么,这个谜面已经非常明显了,可答案竟然是错的。 “你们房间比我的难多了,我初始化的时候起码有人身自由。看来我这次总算没有拿地狱副本了。”夏习清站起来,晃了晃手里写着催眠语句的本子,“小裴,你还没说完呢,我刚刚大概看了一遍,是第三个字,为什么?” 挺厉害。裴听颂简单向他解释之前的状况,“这个房间的很多线索都用希腊字母进行了标注。第一条暗示着解开觉夏哥绳索的工具,上面串了个写着α的木牌。第二条线索暗示我手铐钥匙的位置,是β。” “嗯。”夏习清点点头。 “出现这个催眠声音之前,门上的显示屏有一个希腊字母γ。你应该知道,在希腊字母里γ按顺序是排在第三位的。其实就是暗示着这个所谓的藏头诗藏的不是头,是第三个字。” 桌子底下的方觉夏听见裴听颂的解释,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拿起之前被搁置在地上的三角锥体,倒过来凝视着那个希腊字母Δ。 “原来如此,所以第三个字从上到下就是……请将书柜第一层的蓝色书打开。”夏习清不禁这两个新加入进来的小偶像产生了些许赞赏,不愧是蒋茵找了这么久才找到的新嘉宾。 果然不是来吃素的。 他打量着房间里标有字母的物件,“我的房间里没有这些标记,希腊字母……一定是知道你们一个学哲学一个学数学,对希腊字母天然敏感,才会用这个符号,不然英文和阿拉伯数字不香吗?” 说的没有错,编剧既然用了希腊字母,一定是对他们的身份考察过,知道这个是天然蕴含一部分信息的。 Δ的信息…… 方觉夏的脑中闪过一丝白光。 没错! 的确不是1570,这只是一个未经加工的初始结果。 在脑中飞快计算过一遍,方觉夏再一次凑到裴听颂左腿边,猫着腰试着输入新的答案。 5,9,1,4 “咔哒。” 锁打开了。 还有右边的脚铐,他转动着刻有数字的滑轮。 3,1,3,4 对的! 终于破解。方觉夏开心地拽了拽裴听颂的裤腿儿,探出半个脑袋像个等待夸奖的小孩子,“开了。” 本来还在跟夏习清说话,被扯裤腿的裴听颂低头看他。方觉夏蹲在地上,指了指打开的脚铐,又一次说,“我打开了。” 裴听颂一脸惊讶,明明刚刚还说答案不对的,这么快他就又打开了。他坐在椅子上往后退了些,朝方觉夏伸出手,“你先出来。” “好快啊。”夏习清也觉得好奇,“答案是什么?” 方觉夏握着裴听颂的手从桌下钻出来,舒了口气,“刚刚你们说的话提醒我了。” “我们的话?”夏习清看向裴听颂,“我们刚刚说什么了?” “字母的意义。这道题的题干其实是不完整的,除了这张纸给出的提示,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条件,就是希腊字母Δ。”说着,他看向夏习清,“习清哥,你觉得对于一个学数学的人来说,Δ代表什么?” 夏习清先是有几分疑惑,眼睛转了转,可忽然间笑起来,说出两个字,“增量。” “没错。”方觉夏就知道他能立刻反应出来,“Δ表示的是增量。所以我们解得的那四个数字并不是真正的答案,而是原始答案,没有算入增量。” 夏习清又问,“可只知道有增量,并没有给出增量是多少啊?” “其实给了。”方觉夏看向裴听颂,“刚刚小裴说了,这些希腊字母是有序号的,Δ排第四,所以增量是4。” 裴听颂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所以说1570是原始数字,在这个的基础上加上增量4,哎等一下,减4也可以啊。” “你说的没错。”讲述解题思路的方觉夏眼睛都在发光,“我之前一直觉得奇怪。这里明明有两个脚铐,但只给了一条线索,这不合逻辑,如果两个脚铐的密码是相同的,就太浪费了,逃出生天的节目组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 “后来我明白了,增量可加可减。所以一边是1570四个数字各加上4,不算进位,取个数位得到5914。右边就是原始的四个数字各减去4,当然是取绝对值,得到3134,这就是脚铐上的两个密码。” 裴听颂喜欢看方觉夏解题成功之后的表情,就像有人夸奖他在舞台上表现出色一样,他会很开心地笑,笑得明朗又真诚,全然不是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外壳融化,露出干净自信的内里。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裴听颂就会很想夸他,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在闪闪发光。 不过可惜的是,这一次被抢了先。 “真厉害,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夏习清绕着桌子来到方觉夏身边,故意压低声音说,“要不要跟我一起组队?哥哥带你,我俩最后肯定能赢。” 组队? 还没等方觉夏开口,在旁边活动开身子骨的裴听颂立刻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揽住他肩膀,对着夏习清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这家伙已经跟我结盟了。” “结盟?”夏习清笑出声,将之前拿在手里的那个笔记本扔在桌上,“小弟弟,逃出生天里的盟约比纸还脆弱。”说罢他看向方觉夏,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你踹了他,跟我吧。” 踹?? 这用的是个什么词儿? 裴听颂虽然气,但怎么说他也还是对自己和方觉夏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有那么一点点自信的,他揽着肩膀的手更紧了些,“你死心吧,觉夏……” “有什么条件吗?”方觉夏忽然开口,直接打断并无视了裴听颂的话。 条件??? 裴听颂伸手捏着方觉夏脸一掰,迫使他转过脸面对他。谁知方觉夏不仅没有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反而皱着眉头推开他,还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又面向夏习清。 “你说的也没错,要谈合作总得有条件。”夏习清靠在桌上,似乎陷入一种非常纠结的境地,“嗯……” “不是吧方觉夏。你不会真的要相信他吧?”裴听颂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在认真考虑,“你难道不知道他之前玩儿得多花吗?” 啪的一下子,夏习清一手拍上了桌子,“行,条件就是我摊牌。”他看向方觉夏,表情真诚无比,“我就是双面骑士。” 方觉夏直视他的眼睛。又或者说,他们四目相对。 紧张情绪会促使肾上腺素分泌,巧的是,兴奋的时候也是一样。 他很清楚,夏习清在诈他身份。 为了不被他诈身份,从夏习清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方觉夏就在有意识地示弱,例如等待他先说出数字谜题的规律,还有随意扔在桌上的预约单。这些都在给夏习清营造出一个新手玩家的天真形象。 看了许多期节目,方觉夏了解面前这个人的游戏风格和聪明的程度。如果现在自己大方表示信任,并且和夏习清结盟,在对方眼里就是心虚的表现。可刚刚因为那个意外的数字题,夏习清已经了解了他的实力。这个时候再装成是一个只会跟风的新人,就太假了。 如果他现在反问,表现出太过明显的质疑,很可能会让夏习清怀疑他是不是带身份的玩家,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的底气。这中间的度很难把控,是一道两难的题。 “怎么样?”见他不在第一时间予以回复,夏习清又抛出另一个条件,循循善诱,满脸笑容,“要不然这样,你和我组队,我告诉你我的阵营。” 方觉夏面色不变,“老实说,你说的话,我不太敢相信。” “自爆玩家都自爆了,你都不信吗?”夏习清挑了挑眉。 方觉夏点了点头,“我只相信逻辑,你可以试着说服我。” 夏习清笑着摇头,“你真的太可爱了,真的。当然了我也可以说服你,反正我的确是骑士,你想听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我都可以说。” 正当方觉夏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他现在打的太极方向是对的。可这口气还没松快多久,他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巧了,”裴听颂伸了个懒腰,“我也是骑士牌,好尴尬啊。” 方觉夏扭头去看他,努力维持着一个普通玩家应该有的疑惑表情。 最尴尬的仿佛应该是他这个真骑士。 可他现在都不好意思尴尬。 “是吗?”夏习清笑着站直,看向裴听颂,抿开嘴角,脸上是明显的质疑,“跟在我的后面穿骑士衣服,你的可信度好像低了那么一点。” 方觉夏暂且摸不清裴听颂站出来的用意,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家伙会爆骑士身份。尽管裴听颂的行事作风就是很虎,总让人措手不及,但他足够聪明,逻辑很强,扰乱视听的能力不亚于夏习清。 这也是打战术吧。 难不成是诈他和夏习清的身份? 无论如何,方觉夏此刻已经选择了埋伏。所以站在普通玩家的角度,他现在应该觉得迷惑,而且好奇。 “那你选了哪一方阵营?”方觉夏看向裴听颂。 谁知裴听颂却歪着头笑了一下,“我选哪个阵营不重要,只要我们的联盟还没解除,我就是你的骑士。” 孰真孰假 方觉夏怔了一秒。 明明上一刻还在头脑风暴,在盘算着面前这两个人的底牌和自己的胜率,可一听到裴听颂的话,他高速运转的大脑就出了故障。 他总是因为裴听颂而失灵。 “啪——啪——”鼓掌的声音打断了方觉夏的思绪。 只见站在一旁的夏习清放下手,感叹道,“你们男团都这么会玩的吗?” 裴听颂直白道,“那还是不如您会玩儿。” 他的话令方觉夏的思维系统重新运转。没有错,裴听颂只不过是在玩游戏,他说话一向充满迷惑性,事实上和夏习清没什么两样。 不,他可能还带有营业的成分。 看似情真意切,实则半个字也不可信。 “我的骑士……”方觉夏撇开脸,低头拿起桌子上那份被他故意扔下的预约单,嘴角扬起,“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就是那个需要黑骑士保护的killer一样。” 言毕他抬起头,用身为爱豆最基本也是最擅长的表情管理掩饰自己刚才的短暂慌张,望向裴听颂的眼神中是质疑和判断,“和习清哥一样,我不太相信你这个骑士的身份。尽管他的话我也不敢随便相信。” “很显然,现在让你们说逻辑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也没有什么行为或者发言可以验证你们的逻辑,除非你们报出自己的阵营,其他的说什么都站不住脚。” 很明显的,夏习清没有选择直接报出他的阵营。 听罢他的话,裴听颂并没有继续孩子气的反驳或是争取,反而对于方觉夏突如其来的诘问处之泰然,“你不相信我没关系,反正这个时候谁说的话都不知真假,但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方觉夏的脸上仍旧维持着淡淡的笑,语气平静,“是你先主动的。” 无论是夏习清还是裴听颂,这两个假骑士互跳看起来是和对方在争,事实上,他们更多的是在对方觉夏旁敲侧击。 说罢他低头看着预约单,第二行就写着早早的名字,“这才两间密室,就出现了两个骑士,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killer在搅混水,谁都没办法断定。看样子你们都想拉我的票,反而让我不敢轻举妄动了。” 方觉夏的立场说清楚。夏习清反而笑起来,仿佛搅毁他们之间的盟约就已经是相当大的收获似的,“你说的有道理。”他两手插兜,一脸轻松,“先搞明白剧情,或者先逃出去,我们这才三个人就斗成这样,没必要。离第一轮投票应该还有段时间,到时候大家再慢慢聊。” 裴听颂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习清哥,你刚才在那间密室里,应该也找到了有关剧情的线索吧。” 到了这个地步,彼此也清楚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藏着掖着反而惹人怀疑。夏习清大方地抽出自己塞在他校服裤子口袋的一个小册子,“其实我之前就想给你们看,”他给了裴听颂一个眼神,“只不过他为了救你,把注意力都放在解谜上,就给忘了。” 他将手里的册子递出去,“这是一份病历,上面的名字和我胸口这胸牌上的一样,都是早早,听起来像是小名,或者是假名。” 方觉夏接过病历翻开,里面记录的都是有关心理疾病的症状。 [姓名:早早性别:女年龄:17岁] 裴听颂首先发现了亮点,“哎,这上面写的性别可是女生。” 夏习清瞅了一眼,“是吗?没注意,大概是觉得我长得不错让我反串?没准儿是编剧家属出的馊主意。” 方觉夏的注意力放在病历上,轻声念出声,“患者因情绪低落、长期失眠焦虑、精神衰弱、惧怕社交和身体接触于2月10日确诊为抑郁症,目前正在服用……” 才听了个开头,裴听颂就撇撇嘴,“人设和本人一点也不像。” 夏习清笑道,“我就特别适合这种惨兮兮的人设。” “这张预约单上的时间是3月2日,也就是说,早早可能是来找……”方觉夏看了一眼裴听颂,他默契地接了话,“田医生。” “对,来找田医生复诊,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心理治疗。”方觉夏又看向夏习清,“习清哥,我们可以去你的房间看看吗?” “当然。这个房间可能可以提供早早的剧情线索。”夏习清转身领着他们过去,“我一开始的时候还挺奇怪,这个房间的装饰挺少的,和第一季不太一样,看起来有点偷工减料。” 的确,正如夏习清所言,这个房间意外的简单,可以称得上陈设的也就是一张沙发,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摆着一部座机电话和一个关于心理健康的手册,还有一副被取下来放在沙发上的油画。 见方觉夏低头看画,夏习清顺口科普,“这是梵高的《花园》,我为了解谜把他取下来了。” “梵高……”裴听颂顺势坐到沙发上,瞟了一眼这个房间的壁纸,和外面的蓝色墙纸不一样,这里是粉红色的。 方觉夏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房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一开始还以为和第一季一样,每个房间都是还原玩家角色的设定,是他们自己居住生活的房间。但现在看好像不是。” 听见他说的,夏习清从沙发边提起一个书包,将里面的东西都抖落到茶几上,“如果你是想看玩家设定,这应该就是节目组准备的道具。” 茶几上是三两枝画笔,一盒新买的还没有开封的颜料,高中课本和一张美术培训机构的宣传单。方觉夏蹲在茶几边,下意识开始整理这些道具,把它们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一个个查看。 裴听颂大概翻看了一下,猜测道,“所以这个角色是一个17岁学美术的女高中生,患有抑郁症,来田医生的诊所就医。” “不光这样,你们看这个。”夏习清翻开课本,里面有一张撕碎之后又被他粘起来的遗书。 方觉夏瞄了一眼,的确是女孩子的字迹,清秀干净,但却被撕成粉碎。 夏习清拿起遗书念起来,“当你们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永远地离开人世了。我尝试过去爱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却没有给予我一丝温暖。我知道,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改变,他们依旧会去伤害更多的孩子。用暴力撕扯我们的身体,用权威碾碎我们的童年。但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必须站出来揭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本来还在翻看美术培训小册子的裴听颂抬起头,“怎么了?” “没了。”夏习清将遗书放下,“写到这儿就没继续写了,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大堆的碎片,拼出来是完整的一张纸,但遗书不完整。” 裴听颂确认了一眼,的确是没有写完,“会不会是这样?这个女孩之前想过自杀,所以提前撰写了遗书,但是后来又有了别的想法,后悔了,所以撕掉了遗书。” “这个逻辑盘得通。”夏习清放下遗书,“我在想,她遗书里提到了‘伤害她的人’,还有‘撕扯身体’、‘碾碎童年’,这些话估计是暗示着她童年时期收到过伤害。那么这些玩家之中,会不会有人扮演的是伤害她的角色?” 夏习清的思路也提示了方觉夏。过去的《逃出生天》里,killer往往是和剧情中的谋杀者或加害者对应的,顺着这条线,或许可以找到真正的killer。 找到了暗示角色身份的工具,那这间密室呢?是不是也有什么隐喻。 方觉夏环顾四周,发现这间房甚至连一张床都没有。 “习清哥……” 裴听颂坐在一边,听到方觉夏下意识就去叫夏习清的名字,还一口一个哥哥叫得亲热,全然不是面对自己的时候那副冷淡模样,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明明这些事也可以和他讨论,方觉夏却偏偏跳过他。 他也形容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觉得有些烦躁。 方觉夏依旧是对着夏习清发问,“之前逃生的很多房间都是卧室,或者书房,你觉得这个房间像什么?” 夏习清听他的语气,察觉出什么。他仔细打量,又从连接着就诊室的门望过去,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你想说,这里是候诊室?” “对。”方觉夏连连点头,“只是一个猜想。”他手拿着预约单,指了一下裴听颂,“小裴是心理医生田医生,你是放弃了自杀念头之后前来复诊的病人早早,至于你为什么在候诊室……” 裴听颂接道,“因为现在就诊的人是你。”他念出了预约单上的第一个人名,“言老师。” 方觉夏点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刚才点击那扇门山的显示屏时,提示音会是您的就诊时间尚未结束,请勿离开。 “弄明白了。”夏习清笑了起来,“所以说,剩下的玩家应该都在这个单子上。”他依次念出来,“言老师,早早,小西,Zoe。也就是说这次的玩家一共有五个。一个心理医生,四个病人。就诊的言老师和心理医生一起困在诊室,剩下的三人分开在不同的候诊室。” “应该是这样没错。”方觉夏站了起来。 裴听颂仰头靠在沙发上,“可我们现在困在这里,就算是摸清楚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要不这样,小裴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夏习清朝着方觉夏眨了眨眼,“我和小正经先去找找怎么开锁?” 裴听颂一下子又坐直了身子,像只竖了毛的小狗,“那不行,万一你们出去把我关在里面怎么办?” 夏习清微笑,“我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儿呢?” “得了吧,习清哥。”裴听颂扯了扯嘴角,“你们第一季的时候就这么做过,还是对我们师兄做的。” 方觉夏没有在意两人的互杠,一门心思想着刚刚夏习清说的出去的事,自己小声地自言自语,他每次认真思考的时候就会这样,“那个门上没有锁,而且刚刚也提示说,我的就诊时间没有结束,不能出去……” 等一下。 就诊时间没结束,候诊的人在隔壁等候。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正想站起来,可腿都蹲麻了,一下子有点腿软,没控制住往沙发那儿歪,差一点歪倒在裴听颂身上。裴听颂忙扶助他,把他拽到自己旁边坐好,嘴里也不饶人,“你也太容易腿软了。” 夏习清一下子笑出声,意外地顺着裴听颂的话说,“是啊,什么都还没干就腿软了。” 裴听颂转移话题,“对了,你刚刚突然站起来是想说什么?” 方觉夏没察觉出有什么问题,整个人都被腿麻折磨到无法思考。反倒是裴听颂,一下子就松开了方觉夏的手,往另一边挪了挪。 方觉夏揉了揉自己的腿,侧着身子问道,“习清哥,你说你的密室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会不会是编剧故意的?” 夏习清眯起眼,思索几秒,忽然get到方觉夏的意思,“你是想说,给我一个简单的密室,是希望我早点进入你们的房间。” 裴听颂也恍然,“一般的逻辑应该是按照玩家的能力来分配密室的难易程度,给你这样的高玩一个简单的密室,又把我们两个新手都困住手脚,就是想保证你一定可以在我们离开之前进来,进入这个就诊室。” 话说到这里,三个人同时站起来,裴听颂下意识扶了一下方觉夏。方觉夏却抬头小声说,“我腿不软了。”然后走得比谁都快。 这么快就不软了,厉害死了。 我看你方觉夏天下第一硬,腿硬心也硬。 裴听颂在后头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跟着方觉夏过去了。穿过那扇连接两个密室的门,他们来到之前心理医生的诊室,在这扇黑色大门前站定。 “希望我们想的没有错。”方觉夏点击了一下黑暗的显示屏,上面已经没有了希腊字母的标志,也没有再次出现那个就诊时间尚未结束的提示音。 可同样的,也没有像他们三个想象中那样,出现新的希腊字母或谜题。 就在方觉夏疑惑的时候,新的提示音出现了。 “您好,您的就诊时间结束,请按照指示找到正确出口,离开就诊室。” 果然没这么简单。 只有裴听颂一个人下意识抓字眼,“正确出口……” 忽然间,房间内的音响发出声音,是旁白的公告。 “请注意,已经有两位玩家离开初始化房间,来到公共区域。” 这种公告无疑会增加其他玩家的心理负担。不过方觉夏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感觉,反正一般来说,最难的都是公共区域和剧情还原。 夏习清调侃,“这个房间确实难,关卡多也琐碎,你们挺倒霉的,快赶上我第一季第二期的地狱副本了。” 方觉夏心中有数,这间房是心理医生的诊室,难度高是自然的。他们身为偶像,上很多的综艺节目都是镶边装饰,现在看来逃出生天节目组果然喜欢反其道而行之,给他们两个初始化就是高难度副本,解出来了让观众觉得反转,解不出来还有夏习清进来帮忙。 这么想着,他看见夏习清的眼神被门边的画吸引。 “按照以往经验,画都有问题。”夏习清试着去取下墙上的画,却发现固定得很死,“道具组的人真的很努力。” 方觉夏不太会关注画的内容,反倒是裴听颂开了口,“我刚刚就想说,这幅画的绘画手法有点特殊,没有任何事物的轮廓,全部都是格子组成。”他向夏习清请教,“习清哥,还得麻烦你科普一下了。” 夏习清笑起来,“你还是上这个节目第一个主动让我科普画作的人。” 裴听颂耸耸肩,“哲学与文艺也算同源。” “挺会说。”夏习清看向这幅画,“这其实是一幅世界名画,皮特·蒙德里安的《红、蓝、黄的构成》,整幅画都是格子没错。刚才你所说的事物的轮廓,那是古典派,也就是以大自然为灵感来源。画家们知道大自然是美的,所以去画自然画人物来展现美,蒙德里安的格子画就是另一个创新,抽象派,他试图去探寻,抛开一切外在形式之后,美是否还依然存在。” 方觉夏看着眼前的画作,数不清的黑色的横线与竖线构成了大大小小的方格,方格之中填充色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生来喜欢精确,喜欢清晰,这样严谨之中蕴含饱满艺术色彩的格子画在他的眼里的确是美的。 裴听颂点头,“也就是说,他的格子其实是解构了这个世界,把横线和竖线当作是世界的本质。” “可以这么理解,”夏习清还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个才20岁的男孩子对于艺术还有这么高的领悟力,“这就是一种艺术上的对世界本原的追索。” 说来也奇怪,这段话不约而同的触动到了方觉夏和裴听颂。世俗观念里,哲学和数学都是探索世界本原的学科,尽管常常无法相交,但在这一刻,这种求索的目的竟然以艺术的表现形式交汇,实在是有趣。 “还挺会选画的,这幅画是蒙德里安寻求内心平稳的创作,也符合心理医生装饰诊室的设定。” 方觉夏忍不住开口,“虽然我对绘画没有研究,但看到这个,倒是让我想到了毕达哥拉斯。” 夏习清笑起来,“还真是,可能都是几何怪吧,不过毕达哥拉斯可能更喜欢三角,斜着拉下来一条对角线的话就更像……”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在画上画斜线,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嗯?” 他将两个手掌放上去,把整幅画都摸了一遍。 裴听颂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夏习清没有回头,只是问他们,“第五个希腊字母是不是Ε?” 方觉夏点头,“没错。” “最后一个线索就藏在这个格子画里。”夏习清抓起方觉夏的手放在画上,“你摸摸,画上面的横纵线条有一部分是凸起的,凸起的部分是Ε的形状。” 果然是。 “真的,这个好难发现。”方觉夏露出惊喜的眼神,还回头去看裴听颂,但对方的表情意外的不那么好看。 怎么了? 夏习清试着用手指推动了一下那个凸起的线条,谁知那个希腊字母形状的线条竟然被他拧转。 突然间,他们右边门上的显示屏重新亮起,上面出现了一个小写ε,与此同时,眼前的这幅画忽然间动了起来! 夏习清和方觉夏松开手,退后一步。他眼看着这幅画从中间分开,仿佛被横切开成两半,一个往上平移,一个往下平移,奔向不同的方向。直到上面的那一块超过右边大门的高度,下面的那一半抵上地面,这滑动才停止。 “这个墙里居然藏着滑轨。”裴听颂觉得不可置信,尽管他之前就已经见识过道具组的厉害。 墙纸的下面隐藏着导轨,距离宽度和画的宽度完全吻合,看来就是等待他们发现这幅画上的问题,启动相应的机关。 滑动起来的画框和导轨将这蓝色的墙纸划破,破掉的墙纸摇晃着半散下来,露出里面白色的部分,原以为是墙体,可当夏习清撕开覆盖在这滑轨内的墙纸,一扇崭新的白色大门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而刚才悬挂画的位置,竟然有一个同右边门上相同的显示屏。 谁敢相信,这间密室里竟然会有两扇门! 裴听颂了然,“原来这就是刚刚正确出口的意思。” 两个显示屏同时亮起,同时发出新的提示音,“病人您好,您的就诊时间已经结束,现在可以离开。” 白色大门的AI锁发出电子人声,“我们是这两扇大门的AI锁,在特殊的程序设定下,我们其中一个说出的话永真,另一个永为假。” 黑色大门的接着说,“倘若要求你们直接做出选择,成功率只有50%,所以你们拥有提出一个问题的权利,只有一个,而我们也只能回答是或者否。请各位谨慎思考。一旦选择错误,我们将会反锁大门,一个小时后方可重试。” 两扇大门,只能提一个问题,一个永真锁一个永假锁,都只能回答是与否。 这是一道逻辑题。 方觉夏试图将题干最简化,形式化,在头脑中飞快地推演,可他晚了一步。 “我来?” “这么快?”夏习清瞟了他一眼,“错了可是要等一个小时的。” 听见裴听颂的声音,方觉夏侧过脸看他,见他一脸自信,想必已经有答案了,也是,裴听颂是真正学习过系统的逻辑学的。 方觉夏点头,选择相信他。 他看见裴听颂双臂环胸,准备开口,还想着认真听听他的提问,没想到这家伙却是问他,“哥,你喜欢哪个门?白的还是黑的?”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方觉夏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一声哥而短路,还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问题。 “嗯……”方觉夏随手指了指,“白的吧,新出来的门。” 夏习清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跳转,一脸觉得特别有意思的表情。果然,比起这种弯弯绕绕冷冰冰的逻辑题,他更喜欢观察人心。 “行。”裴听颂站到了白色大门的面前,提出这一个宝贵的问题。 “请问你们,另外一个AI会说这扇门是真出口吗?” 隐藏之门 就在裴听颂提问的下一秒,白门和黑门上的AI锁同一时间回答,“否。” 裴听颂后退一步,对着方觉夏指了指白门,“那这扇就是真的出口了。” 原来如此。方觉夏了然,让它们回答彼此的答案,只说真话的ai说出来的就是假话,而只说假话的ai必然也是撒谎,他们的答案就可以保持一致并且永远与事实相反。肯定回答,就是假出口,回答否,就是真出口。这样子只提一个问题就可以找到真正的大门。 “恭喜您,回答正确。”咔的一声,白色大门自动向外打开,“请离开就诊室。” 夏习清伸了个懒腰,“让我看看是谁逃出来了?” 方觉夏跟在他后面走出去,外面是一个不算大的会客厅,陈设典雅,左手边有一个打开的房间门,右手则是一片陈列墙,上面有画作、也有奖牌。正对着他们这间就诊室的就是会客厅的大门,上面标着最终出口的标志。 看来只要从这里出去,游戏就结束了。 一走出去他就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之前在P大校园里偶遇过的周自珩,他的旁边就站着他们的师兄商思睿,两个人好像正观察着什么。 听见夏习清的声音,周自珩扭头,对着他笑了笑,“出来了。” 商思睿先是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夏习清,“习清!”很快他又发现跟在夏习清后面的裴听颂和方觉夏,“原来是你们几个关在一起啊。” 方觉夏点头,却不小心瞥到周自珩整理夏习清的麦,还趁着商思睿挡住摄像头顺手揽了一下夏习清的腰。他猛地眨了好几下眼,飞快撇过脸,快步走到沙发上坐下,像个四肢生锈的小机器人。 注意到他的诡异表现,跟在他身后的裴听颂开口,“哎,你干嘛呢。” 方觉夏摇头,“没什么。” 裴听颂早就看到他刚刚在往那头看了,于是他也瞄了一眼,一下子会过意,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也跟着坐下来。 “你笑谁?”方觉夏问他。 “除了你我还能笑谁啊。”裴听颂见他这么没数,觉得更逗了,“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吧。” “我知道啊。”方觉夏一脸我很懂的表情,“他们上一季不就是……是CP吗?” “CP?你是断网多久了?”裴听颂笑得肚子疼,一下子歪倒在方觉夏肩膀上,方觉夏觉得莫名其妙,想推开他反被裴听颂握住手腕,扯到肩上,他的手掌被迫掩住裴听颂的嘴和自己泛红的耳朵。 “他们是真的在恋爱。” 裴听颂压低的声音卷起一阵温热的气流,冰川下掀起巨浪。 恋、恋爱? 说完,裴听颂撒开方觉夏的手,靠在沙发上,侧头望着他笑。方觉夏满脸震惊,又有些不敢相信,他扭过头睁大了眼睛盯着裴听颂,让裴听颂觉得愈发有趣。 “你说的是真的?” 裴听颂朝天举了三根手指。 方觉夏呼出一口气,手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觉得不可思议,“那……大家都知道吗?” “之前不一定。”裴听颂憋着笑,“现在应该是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在吐槽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方觉夏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那是因为我很久不上网了。” “我知道。”裴听颂耸耸肩,“我一开始就说了习清哥前段时间公开恋情的事,你没注意。” “我注意到了,我以为是别人,没想到是你学长……”方觉夏忍不住又扭转头,想看看他们。没想到一转过去就看到夏习清从沙发后面抱住他肩膀,“小正经,你怎么耳朵这么红。” 方觉夏蹭得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一句话不说,抬头就去看周自珩的脸色。 谁知周自珩也被他逗笑了,但还是保持着自己的正直形象,走过来将夏习清扯过去,“好了,别逗他了。” 商思睿怎么看怎么觉得怪,沙发那头两个,自己身边两个,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这一期宣阵容的时候不是说有六个人吗?我的小伙伴在哪里?” “你没有小伙伴,”裴听颂调侃道,“单身制霸SSR。” 两个人闹起来,觉得有些慌张的方觉夏四处打转,想缓解一下自己刚吃到糖瓜的心情。 转着转着,他就独自一人来到最后的那扇门前。这扇门同样也没有锁,只有一个镶嵌在门上的显示屏。正当他准备点亮显示屏的时候,一只手先伸出来。一回头,是夏习清。 “这种门一般都是理清了所有线索和剧情才能打开。” 方觉夏点头。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类似6X6的棋盘,一共三十六个小方格,画着不同的颜色,和他们之前在就诊室看到的那幅画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里的每个格子都是一般大小。 夏习清看到上面的提问,念了出来,“请在下面的格子中选择一个按钮,注意,一旦选择错误,需要等到一个小时方可做出第二次选择。” “又是这样。”他有些不耐烦地扬了扬眉,“答案一定藏在哪里,不可能让我们随便试。” 方觉夏注意到了屏幕的右下角,有一个灰色的X,在屏幕的白光下显得很不起眼。 周自珩似乎也加入到了戏弄商思睿的阵营,还建议让他下次拉自己团的成员一起来玩,就像裴听颂和方觉夏一样,怎么着也有队友上票。 商思睿一个人对抗周自珩和裴听颂,倒也不亦乐乎,“我就不,我要保持我的solo人设,我没有伙伴,我是娱乐圈第一黄金单身汉。” 裴听颂把自己的手掌啪的一下放到商思睿头上:“单押x2。” 正闹着,房间里传来节目组旁白的公告:“请注意,最后一位玩家逃离初始化房间。” “欸?”商思睿一脸懵逼。 裴听颂松开了摁住商思睿头的手。 周自珩也皱起眉,“这里还有其他的门?” 正在大家觉得迷惑的时候,那面陈列墙忽然间发出声响,一块门形状的墙体就这么被推开。 “原来这是一扇隐形的门!”商思睿啧了几声,“道具组真的厉害,太有钱了。” 从隐形房间里出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穿了件挺括的黑色大衣,里面是衬衫配马裤,脚上蹬了双皮质高筒靴,披肩长发,眉眼英气。 “你们好,我是翟缨。”她稍稍低了低头,又抬起,“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玩家。” 商思睿觉得眼熟,“啊我知道,你是Astar新女团的队长是吗?” 翟缨点头。 裴听颂下意识去看方觉夏,发现对方似乎没什么反应,方觉夏也察觉出裴听颂在看他,明白他想问什么,于是直接对着他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 方觉夏离开Astar之前很少和女团练习生有往来,不过大概也知道有哪些,这个翟缨确实不认识,或许是他走后才去的As,没准儿也是个空降。 他只是觉得有趣,梁若费劲心思没有撕到的资源,最后同公司的师妹却上了。照这么看,这个翟缨应该一点都不害怕剧本难度。 “既然人都到齐了,坐下来把剧情对一下吧。”夏习清率先走到沙发前坐下,拿出他的病历单放在大茶几上,“我们三个之前已经简单的讨论过了。节省时间,我跟大家说一遍,有什么漏掉的觉夏补充。” “我的房间呢,八成是一个候诊室,刚刚我问了一下思睿和自珩,我们三个的房间格局是一样的,只是细节不大一样,而且他们两的房间是相通的。反正我觉得应该都是候诊室。觉夏和小裴的初始化房间是就诊室,小裴拿的是心理医生的角色,觉夏是第一个就诊的病人。” 觉夏点头,顺着他的话拿出那张预约单给大家看,“这是我们在就诊室找到的线索,不出意外的话,大家角色的名字应该都可以在上面找到。” [预约单: 言老师 早早 Zoe 小西] 商思睿瞟了一眼,“真的有我欸。我的角色是一个乐队主唱,名字就叫Zoe。我初始化的那个房间里有一个吉他包,里面还有我们乐队演出的宣传单。”说着他把宣传单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裴听颂顺手拿起来看了看,是很明显的地下乐队风格,“FactorX酒吧,晚上八点,Together乐团春季首场演出特邀劵。” 商思睿又翻到另一个小册子,“哦对了,这是我的病历。” 他的病历和夏习清的差不多,也写了关于他的病症,不过症状有所不同,主要是狂躁焦虑,记忆力衰退,还有一定程度的厌食症。 见他拿出来病历,夏习清也把自己的病历和早早的遗书一并拿出来,大致讲了讲,说完后看了眼周自珩,“你的呢?” 周自珩从沙发扶手边提起来一个书包,“这是在我房间里放着的书包,里面是一些大学物理和天文学的课本,还有一张别人写给我的纸条,约我晚上去上自习。” 他一说完,裴听颂第一时间笑出声,紧接着商思睿也开始憋笑,还和裴听颂击了个掌。方觉夏一开始没有get到点,后来才想起来,周自珩和夏习清的CP名就叫自习。 周自珩清了清嗓子,把那张纸条拿出来。纸条上的确写了一句话。 [小西,晚上一起去教二上自习吧,老地方。] “这是我的病历,我的问题好像也不小,神经衰弱加上妄想症。” 商思睿见缝插针,“量子力学学的。” 周自珩义正言辞,“没有这回事。” 商思睿又指了指课本上面放着的论文,“哦对,是这个,你看他成天看的都是什么平行宇宙多重宇宙,肯定就是这样把自己给看的得妄想症了。” 方觉夏思索着,“所以你们一个是小西,一个是Zoe,可是我们还有一位……”说着他看向了最后逃出初始化房间的翟缨。 翟缨平静开口,“习清哥一开始说的时候我就想开口,不过还是想着等你们先说完。”她指了下自己的房间门,“我的房间并不是候诊室这么简单,如果你们想看可以进去看一下。至于我的角色……”她瞟了一眼预约单,“也不是预约过的病人。” 方觉夏看向那扇打开的隐藏门,里面似乎光线很暗,黑沉沉的。他原本以为这次的剧本角色分明,就是心理医生和他的病人,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节目组之所以会把这扇门做成隐藏的样子,想必也是为了暗示翟缨角色的特殊性。 翟缨拿出一封信放在茶几上,“这是我在自己的房间解开密码后获得的一条线索,是一封匿名信。” 夏习清将信展开,念出来:“侦探您好,我这次想要拜托您的事是查找一个逃犯,他身上罪孽深重,十分擅长隐匿身份。我所知道的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市里最有名的私人心理诊所,请您务必要找出他,敬上。” 这封信念出来,几乎将他们之前的所有设想推翻。 商思睿发出一声感叹,“哇,女侦探。好酷啊。” “所以其实还是存在一个犯人的。”裴听颂道。 听到他点出这一点,商思睿拍了下手,“我就说嘛,之前节目组都是把killer和谋杀啊罪犯啊对应起来的,可是刚刚都一直是医生病人什么的,我还在想怎么才能揪出killer呢。这样就说得通了。” 周自珩却说,“这封信把逃犯的信息指向了这个诊所,那不就意味着我们之中就有一个人是逃犯吗?” “所以翟缨的房间才是破墙而入的。”裴听颂瞟了一眼,“我觉得现在想搞清楚状况,恐怕还是要再去她那间房看看。” 翟缨爽快抬了抬手,“我同意,反正现在就是我的房间比较特殊。” 于是众人决定先去侦探的房间查看线索,方觉夏有意放慢脚步,如果那个房间真的光线不足,他需要有人站在他的前面才能保证不出纰漏。 一步步走到门口的时候,方觉夏证实了自己刚才的猜想,这间房的确非常昏暗,最里面似乎隐隐有一个光源,但对于方觉夏来说,几乎是完全看不清的状态。 他听见商思睿的声音,“这里面好暗啊,有点吓人。怎么把一个女生初始化在这种房间啊。” 翟缨淡淡道,“我不害怕。” 他还听见周自珩的声音,很轻,“你还好吧,转一圈就出去,到时候出来我告诉你有什么。” “没必要,门是开着的。”夏习清回答。 方觉夏站在门口,扶住门框,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踏进去的时候,肩膀被揽住。 “别站门口啊。” 是裴听颂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裴听颂放慢的步子,预判力让他感知到裴听颂伸手时波动的空气流体,黑暗中变得敏感的感官,让他清楚地感应到裴听颂握住自己肩膀时的力度,好像握住了他的呼吸。 忐忑的心忽然间静下来,每一次心跳踩着秒针移动的频次,黑暗中清晰可闻。 “我一开始初始化就是在这张桌子前。”翟缨带着其他人往里走,走向那盏看起来十分微弱的灯。 商思睿好奇,“你的房间是什么机关?” “一个摩斯码破解的密码锁,”翟缨拉开抽屉,抽屉里竟然还有也保险箱,“这个保险箱上面有机械机关和两个密码,要收集房间里的拼图碎片。打开之后就是一本书。”她把保险箱的门来开,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放在桌子上,“房间的钥匙藏在书里。” 商思睿不禁感叹:“这个机关看起来好难啊。” 夏习清的注意力桌子上的这面墙吸引,墙上贴了一些便签,上面写着他们其他几个玩家的角色名,中间有一些箭头和牵引的线条。 在裴听颂的带领下,方觉夏也来到这个桌面,他扶住桌子的边缘,借着灯光看向墙壁上的人物关系图。 商思睿逗他俩,“你俩都快粘一块儿了,小裴变了啊。” “是吗?”裴听颂笑了笑。 “你们团一起出镜的时候你俩反而没这么黏糊,一单独出来两人就形影不离的。还说没有。” “那是因为……”裴听颂想了想,说,“团里面是六分之一,出来了我们就成了二分之一了,当然得相互照应。”裴听颂握了握方觉夏的肩膀,“是吧,二分之一。” 黑暗里,方觉夏点了点头,“没错。” 调侃一番,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由侦探留下来的关系图上。 “言老师,高中数学老师,”夏习清顺着连线往下,“是早早的任课老师。” 早早的剪头不止一个,还有一个指向了Zoe,箭头上面写着粉丝两个字,指出了她和这个乐队主唱的关系。 “所以早早是Zoe的粉丝?”扮演Zoe的商思睿笑嘻嘻戳了一下夏习清,“小粉丝。” 夏习清笑了笑,又看向那幅图,“天文系大学生是早早的邻居,是他将早早介绍给田医生的。” 方觉夏凝视着这些线条,汇集最多的就是早早和田医生。这个女高中生成了串联起这些角色的一个关键人物,而他们都是田医生的病人。 “这个图是侦探留下来的。”周自珩分析,“当我们把这张人物关系图视为线索之一的时候,其实我们无形中就认可了侦探的正面形象。这是相关联的,但侦探角色是不是可靠,还不一定。” 他的话提醒了大家。商思睿立刻点头,“没错,之前节目组也经常有那种翻转,看起来像好人的最后变成大boss。” 裴听颂笑着把手搭在他肩上,调侃道,“不就是你吗?师兄。” 商思睿正要打他,却发现他手上戴着的手套,这么一来,他想到之前在上海参加慈善晚会的时候裴听颂也戴着手套,于是好奇问道,“你怎么这些天一直戴着手套?不觉得难受吗?” 听到这句话,方觉夏的注意力从墙壁上的线索图转移开来,他忍不住去听,生怕自己醉酒的真相就这么暴露,尽管他知道不会,起码裴听颂不会当着镜头的面戳穿他。 “啊这个。”裴听颂语气轻描淡写,“我养的小宠物不小心挠了我一下,把手背挠破了,上镜有点麻烦造型师就给我戴了手套。” 方觉夏听了一耳朵,头不自觉低下,手抓着桌子的边缘。 “是吗?那你得去医院打针的。”商思睿上手想扒手套,“我看看严重不?” “不严重,挺小的,上过药了。” 商思睿拍了拍他肩膀,“唉养宠物就是这样的,我朋友养猫手上全是他主子洗澡的时候给挠的,可凶了,一点儿也不听话。” “是吗?”裴听颂轻笑一声,“我的小主子还挺乖的。” 各怀鬼胎 啪嗒一声。他们俩的对话被打断,商思睿一看,是方觉夏不小心把刚才那本保险箱里拿出来的书弄到地上了。 方觉夏飞快地蹲下去,手在地上摸索着,视野里一片黑暗,忽然间他摸到了什么,不过并不是书,而是发凉的皮手套的质感。 剥夺的视觉兑换了触觉带来的深刻。 “这本书还挺厚的。”裴听颂不动声色地先他一步把书捡起来,瞟了一眼书封,“North……”说着他用没有带手套的那只温热的手牵起方觉夏,将他拉起来,嘴里吐槽,“起来呗,一会儿又腿软。” 方觉夏面色平静,可之前裴听颂说的话却一再在心中回响。 裴听颂将书随手搁在桌上,继续和商思睿闲聊。 周自珩、夏习清和翟缨看完墙上的线索图,还在讨论。 出于严谨的思维习惯,周自珩始终觉得这张线索图不一定就可以作为完全的证据。夏习清又觉得他对这张图的抵触情绪有些过高,“你很奇怪,如果你平时拿的是好人牌一定不会这么玩。” “我的意见当然也仅供参考,”周自珩毫不让步,“但也不能总是依靠玩家的游戏习惯来判断,这算场外信息吧。” “所以,”翟缨在两人的争论中开口,“在你们看来我的角色是个突然闯入的侦探,如果说按照常规剧情线来说,是线索的提供者,但是就像周自珩说的,如果这些线索不成立,侦探这个角色反而可以制造剧情上的翻转。” 说话间她解开大衣的扣子,单手插进马裤口袋,继续道,“那这么来推,看起来最弱势的女高中生是不是也可以制造这种戏剧反转?还有心理医生,这种看起来最正面的角色。当然了乐队主唱如果牵扯上命案,或许也可以制造轰动情节。” 她的逻辑清楚,说话也很有条理。听完之后,方觉夏出来补充,“我认同翟缨的话。其实除了这些,言老师和大学生这两个角色很容易因为不够鲜明而被遗忘,这种不起眼往往也是和反转挂钩的。所以我想,每个人的嫌疑其实大致相当。” 夏习清点头,“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不过我想请问,如果节目组真的需要制造反转,为什么还会把看起来弱势的女高中生和其他几乎所有人连上线,这样不是很惹人怀疑吗?” 周自珩笑着用夏习清之前的逻辑反击,“或许节目组知道是你来演,不弄的眼花缭乱一点,配不上你的打法。” 其他几人笑起来。 裴听颂半趴在桌子上,闲得无聊又翻了翻那本桌上的书,“我想去看看你的房间” 商思睿点头,“去呗。”说完他又说,“你要我陪你吗?” 裴听颂瞟了一眼方觉夏,正好他也看着自己,但他不确定,方觉夏这是能看见还是看不见。 “随你。”裴听颂说。 方觉夏把脸撇过去。 哦,原来看得见。 “我就不去了。”商思睿抱住方觉夏的肩膀,“我看够了,我在那儿待得都有阴影了,你自己去转转,我就待在这儿,没准儿这间房会有更多线索。是吧觉夏?” “嗯。”方觉夏没有看裴听颂。 “行。”裴听颂翻书的手停下来,倒扣扔桌上,“还有人要跟我一起吗?” 周自珩转过来,“我想去看看就诊室。”说着他的手摸了一下夏习清的后脖子,夏习清转过脸,“你去吧,我就在这。” 裴听颂歪了歪头对周自珩示意,两个人一起走了。 剩下的夏习清仔细整理完一轮关系图,又将房间里可能还存在的任何藏有剧情线索的部分全部翻了一个遍,包括侦探房里的床垫。 方觉夏看不清,在这里面失去了侦查优势。 可他的听觉很敏锐,在嘈杂的讨论声和巨大的翻找声中,他听到了很细微的声音,是音乐声,但很轻很轻,几乎是最小的音量,完全淹没在庞杂的室内音中。如果不是因为他完全看不见,只能依靠听觉,一定也会错过。 就像幻听一样,他几乎无法确定这音乐的真实性,但黑暗给了他摸索的惯性,顺着听觉的指引,他一点点循声而去。 桌子边缘,冷冰冰的墙壁,木制架子,单人沙发,柔软的沙发垫。不断变换的触感指导着他的脚步。 坐上沙发,方觉夏深吸一口气。 音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接近真实。他将手伸到背后的沙发垫缝隙。 忽然间。 “你怎么了觉夏?” 方觉夏听见夏习清的声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笑着摇头,“我腰最近不太好,练舞练的有点……不太能久站,想坐坐。” 他在心里挣扎很久,最后还是给出试探地邀请,“你……要不要也过来坐坐?” 等了几秒,他听到回答,“算了,我在这里面憋得难受,我出去了。” 夏习清离开黑暗房子,扶着这扇隐藏门,忽然间注意到这面墙壁,还有上面的画作。这好像是收藏了一个系列的话,都是抽象派的名作。其中有一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马拉之死》。 他凝视着这副举世闻名的画,却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于是伸出手去,将画取下来。 商思睿和翟缨还在继续找着线索,翟缨似乎是个话少的人,不太接商思睿的话,又或许是异性偶像之间的避嫌,两个人不怎么交流。坐在黑暗中,方觉夏沉思了一下,将伸入到沙发垫下的手拿出来,紧紧攥着。整个人仰倒在沙发上,手贴到额头。 这个小小的录音笔上有一枚按钮,方觉夏摁下去,细微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三秒钟的寂静后,带着滋滋电流声的细碎声音传来,变得清晰。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打这个电话,是希望我们能够联手,你们也不想这样,不是吗……” “只有除掉他,只有除掉他……” 周自珩先是带着裴听颂去看了看商思睿的房间,里面确实很简单,他坐在沙发上,拿起那把吉他弹了弹,“音色还不错。” “我不太懂音乐,”周自珩问道,“这是哪种吉他?” “空心吉他。”裴听颂将琴放回去。一边和周自珩聊着音乐一边就来到了心理医生的房间。周自珩的注意力被他们那张大桌子吸引,“这里应该是你们主要的线索集中地吧。” 裴听颂正好从连接的候诊室里走出来,站在大书柜前,注视着上面多种多样的藏书,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挺难的,当时我们都戴着头罩,看也看不见,还绑了手脚。” “我们也戴了头罩,方形的特别好笑,”周自珩坐到了裴听颂初始化的那把椅子上,一边检查他椅子上是否存在什么机关,一边又热络地聊着天,“观众看的时候肯定觉得特别逗,全都是方头。” 他听到琴声,一抬头看见裴听颂拿着个袖珍的尤克里里,扫了扫琴弦,弹出一个曲调。 周自珩挑了挑眉,表示赞赏,“我们电影的主题曲。” “节目组挺上心的,都是好琴。”裴听颂转过身去,物归原处。 就在此时,他们听见了节目组公告的声音。 “各位玩家请注意,距离第一次公开投票处决还有半个小时,请大家集思广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讨论出你们心目中的killer嫌疑人。” 这么快的吗?方觉夏算了算时间,的确过去很久了,可节目组还没有公开过骑士的阵营,看来是想先处决一个玩家之后再公开。 六个人从房间里出来,聚集到一开始的会客厅坐下。 “怎么讨论?”裴听颂弯着腰翻了翻茶几上的一些线索,“现在好像也没理出太多头绪,总不能生投一个出去。” 没想到他这句话立刻招来了夏习清的攻击,“小裴,你不打算告诉一下大家,你在就诊室跟我跳骑士的事吗?” 方觉夏其实一早就想把这事儿告诉大家,让他们把骑士锁定在这两个人身上。可是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更没有立场,稍不注意可能就会引火烧身。 没想到竟然是夏习清自己先说出来的。 裴听颂倒是处变不惊,“对啊,我差点忘了。”他对大家简单说了下经过,当然是以他的立场和逻辑出发,“习清哥拉觉夏哥组队,自爆自己是骑士身份,巧的是踢到我这块铁板了,所以我当场就跳出来揭穿他,说我才是真骑士。” 夏习清笑起来,“老实跟你说吧,我不能直接肯定你一定就是killer穿骑士衣服,如果你现在老实承认自己不是骑士,我还能相信你是在替真骑士挡枪。你自己选。” 裴听颂丝毫不畏惧他的话,反而扬了扬眉,“你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不好意思,我听不懂。真骑士永不退水。” 一上来就是这么大一出好戏,商思睿看得是眼花缭乱,“节目组是不是搞错了?这不是双面骑士,是真假骑士吧。” 周自珩观察了一下两个人的状态,“怎么?这一轮大家是准备走骑士?可现在还没有公开骑士的阵营。” 翟缨双臂环胸,看着这一出好戏:“他们俩既然敢公开叫板,阵营很明显了,应该都说自己是白骑士吧。” 方觉夏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不发言,但也不能随便发言,这一轮的矛盾点本来是在夏习清和裴听颂之间,如果他不小心卷进去,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玩家。 他试着转换角度去思考。如果现在他是一个普通玩家,优先级最高的一件事是什么。 还是找killer,没错。 “我不认为这一局是骑士的轮次,我们投票的机会非常宝贵,是我们可以领先killer的唯一可能。因为killer是拥有杀人权的。这一点大家不要忘了。” 夏习清看了看他,嘴角带笑,“没错。不过在我看来,和我对跳骑士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牌。” 真正对跳的是你吧哥哥。方觉夏在心里小声吐槽。 裴听颂反击,“在我看来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当初你占领先机先自爆,我现在可能还藏着掖着不敢往外露,但我不能看着killer就这么穿上白骑士的衣服。所以我必须要站出来。” 方觉夏眨了眨眼。 真会说啊,要不是我是真骑士,我还就真的相信你们了。 局势一时陷入混乱僵局,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周自珩反复思考,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我猜节目组这个时候也不会曝光骑士阵营了。讲真的,我赞同刚刚觉夏的说法,这一轮不是骑士的轮次,要投也是投killer。不过,”他话锋一转,“我也不太相信你们两个人一真一假,说不定两个都是假的,真正的骑士还暗藏在下面。” 方觉夏暗暗握了握手指,听见商思睿开口分析,“刚刚习清说自己是白骑士,然后还跟小裴说,你要是假的替我挡枪的你就赶紧退,我就相信你是好人,如果不退,你就是killer。这个逻辑乍一看真的没毛病,挺像白骑士的逻辑。” “可是你们还记得刚才小裴说的吗?习清是为了拉拢觉夏而自爆的,这就有点奇怪了。白骑士一开始就自爆,岂不是很快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为了好人能赢,也不不应该用自己的骑士牌去换取联盟吧。” 商思睿的逻辑相当清楚,这也是方觉夏一直以来觉得夏习清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说出来不合适,商思睿说就非常合适。 翟缨继续补充,“还有一个点,习清哥自爆身份这么久,killer都没有杀他,这不是也很奇怪吗?可还有一点也很怪,假如习清哥是黑暗阵营,当他诈出了裴听颂的身份,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行动?没有,到现在都相安无事。” 听她说完,方觉夏想了想,继续,“这两个人里面或许是真的有killer的,但是我们判断一个玩家是不是killer,恐怕并不能从他们在游戏里的表现来判定,大家不要忘了,逃出生天的killer是和剧情挂钩的。”说完他又顿了顿,按照普通玩家的思路继续,“当然,我们这次投票的目的是尽最大可能杀掉killer,所以即使我现在不能完全看清形势,我可能也会选择投出去一个,保证好人的票数不会浪费。” 他的话似乎得到了场上玩家的认可,大家纷纷点头。 这个时间点这个时机,弃权的最大获益者就是killer,他们的处决率大大降低。所以哪怕错杀一个好人,也要搏一搏处决killer的可能。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投票提示。 “各位玩家有三十秒的时间进行投票,请大家填写出你们心目中的killer姓名。倒计时开始。” 大家各自散的远了些,拿出节目组发给他们的手机进行投票。方觉夏走到那面藏着隐藏门的陈列墙前,面对着墙低头拿出手机。他心头萦绕着某种预感,从黑房子里出来后尤甚。 “五——” “四——” “三——” 方觉夏打出了一个名字。 “二——” “一。” 发送。 解锁屏幕,方觉夏的心脏飞快地跳动着,他将手机塞进口袋,惴惴不安地等待节目组的宣判。方才夏习清和裴听颂的争锋对决还言犹在耳,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关键,又是否正确。 “各位玩家请注意,本次公投的结果为……” 节目组的公告再次响起的同时,也将方觉夏的心吊起。 “平局。我们将不会处决任何玩家,游戏继续。下一轮公投为半小时后,请大家抓紧时间找出隐藏在你们之中的黑暗阵营,拨开迷云,逃出生天。” 他松了口气。 抬起头,心里分析着每个人可能投票的倾向性。想着想着,方觉夏意外发现墙上似乎少了一幅画,缺出来的那一片墙空落落的,对于他这种强迫症患者来说实在不友好。 他四处找了找,看见画被搁在靠近大门的一个柜子边,柜子上摆着一套茶具。方觉夏走过去将画拿起来,看了看,上面是一个死在浴缸中的人,手中握着一封信,还有一支笔。 强迫症迫使他将画挂上那个空白的位置,摆了摆正。方觉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却发现画框里面的画有点偏离了,露出了点儿白边。 太难受了。他怎么看怎么难受。 “怎么了?”夏习清从他背后出现,手搭在他肩膀上,“对这个画感兴趣吗?” 方觉夏回头,对他笑了笑,正想说他就是想把画挂起来,但看到夏习清的瞬间,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握着画框的手开始冒汗,方觉夏调整着呼吸,“嗯,我虽然不是特别地懂,但是感觉这幅画应该是有什么故事的。” 夏习清点头,“你猜的很对,挺有艺术敏感度的。这幅画画的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一位被行刺的领袖,马拉。”他耸耸肩,吐槽说,“不过这个仿的不太好。” “是吗?”方觉夏笑了笑,“我也看不出来。” 马拉…… 领袖。 他凝视着墙上的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周自珩走过来,“你们在讨论什么?” “艺术。”夏习清冲他笑了笑。 看着两个人靠近,方觉夏自动避开,一点点往外挪,尽量不打扰到他们。一侧头发现翟缨就站在旁边。 “觉夏哥,听说你是学数学的。” 方觉夏点点头,“怎么了。” “我在心理医生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像是一个草稿纸。”翟缨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他,“这些式子有没有什么意义?” 方觉夏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些式子就是一道题的演算,要说意义可能没有其他的意义,普通的二重积分。”式子的一边还写了一些集合。 “那这道题的答案是对的吗?”翟缨问。 方觉夏的注意力拉回,“我算算。”于是他拿着纸和翟缨递给他的笔,趴在刚刚找到画的柜子那儿演算了一下。 “行,我一会儿过来。”翟缨直接离开了,只留下了方觉夏一个人。他算得入神,很快就得出了结果,和原本这张草稿纸上的结果一样。方觉夏转过身想找翟缨,却差点撞上另一个靠近他的人。 “你在外面也跌跌撞撞的吗?” 胳膊被扶住,方觉夏攥着手里的演算纸,一抬头,看见了裴听颂的脸。 他说话永远充满了多重暗示,一句套着一句,打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谜语。 宠物,六分之一,小主子…… 太会玩文字游戏。 “跳舞的时候不会就行了。”方觉夏语气平静,挣开他的手站定,将刚才的演算纸和草稿纸折叠了一下塞进裤子口袋。可裴听颂似乎没有放弃,“刚刚在里面没磕着吧,”两手扶在他肩上,将他翻转过来又翻过去,几乎要把他身上摸了个遍,“我检查检查。” 方觉夏觉得在镜头下面这样不好,过分亲密了,他试图推开裴听颂,一来一往,两个人变成了两只缠打在一块儿的猫,但他最后还是扭不过裴听颂,索性放弃挣扎,被迫接受“检查”。 “看起来还挺有劲儿的,我听师兄说你腰疼。”裴听颂拍了拍方觉夏的胸口,“挺精神的,我放心了。” 这一个动作,令方觉夏顿住。 始作俑者离开原地,朝着商思睿走去,两个人凑一起又是插科打诨。方觉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裴听颂的背影。 他调整着呼吸,转过身面对这个半人高的柜子,默默地站了好久。 感觉到柜子前的摄像头扭转着,转动到他这边,方觉夏回过神,视线集中在这个柜子上。这上面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一个漂亮的欧式白釉茶壶,还有几只茶杯,沿着柜沿横着摆成一条直线。 不过这个直线……有点不够直。 强迫症令他伸手去调整这个茶杯的位置,直到他们在一条水平线上。 “好了。”方觉夏小声自言自语。 谁知下一刻,他忽然听见咔哒一声,之前一直锁住的抽屉自动解了锁,开了个缝。 居然还有这种打开方式吗? 方觉夏觉得有些惊讶,凑近去想看看机关是怎么回事,却发现茶壶上被银色的笔写了一个X。 原来如此,方觉夏放好茶壶,拉开了抽屉。 站在不远处的周自珩和夏习清也发现了,侧头朝这边看来,见方觉夏从里面拿出一条白色格纹手帕。 “这是新的线索?”周自珩问。 方觉夏点点头,“应该和大门上的显示屏答案有关,都是格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帕,上面绣着几行数字。 15.41.23.14.33 14.24.12 34.23.14.32.15 51.24.43.22.55.54 “这是密码吗……” 周自珩走过去,摸了摸手帕里面,感觉到了什么,于是拿起茶壶晃了晃,里面有水,于是浇了上去,摊平手帕。 白色格纹手帕打湿之后变得半透明,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张放水塑料纸,上面印着的字迹变得清晰。 ___1__2__3__4__5 1__q__w__e__r__t 2__y__u_i/j_o__p 3__a__s__d__f__g 4__h__k__l__z__x 5__c__v__b__n__m “这是……”方觉夏觉得眼熟,思考之下,有了答案。 “我知道了。”周自珩下意识拿出手机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解锁之后又想起什么,笑了笑,“我忘了,这个是节目组的手机。” 方觉夏也笑了起来。 忽然间,节目组的公告突然响起。 “各位请注意。” “玩家裴听颂,死亡。” 不要剧透 “什么?”商思睿一脸惊恐地看向不远处的裴听颂,“小裴死了?为什么杀小裴啊。” 方觉夏望过去,只见裴听颂笑着调侃,“这节目对新人真的太不友好了。” 节目组的旁白声再次响起,“死亡玩家失去话语权,请前往处决区域等待离场。” 于是他站起来,按照指示来到了会客厅地板上的红色圆圈区域,这是死亡玩家离开密室的唯一途径。 方觉夏凝望着裴听颂,像是某种默契使然,他也望了过来。 他少有地像是愿赌服输那样笑了笑,从处决区坠落。 随着地板再一次合上,第一位玩家离开了这个密室。剩下的人心情各不相同,有人惊讶,有人跟随着这事实调整着自己的思路。 裴听颂的死亡来得太突然了,快得让大家措手不及。 周自珩皱着眉,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要进行下一轮killer的投票了。” 方觉夏回头看了看柜子上的手帕,“不先解开这个吗?” “放在这里什么时候解都可以。”说完他看了一眼方觉夏,“你放心,这个大门绝对不止这一个锁这么简单。” 周自珩走到沙发那里,号召所有人集合起来进行第二轮公投前的讨论。 方觉夏最后看了一眼,便也跟着他来到茶几前。 “我们先来整理一下手中的线索和元素。”周自珩俨然成为了主导者,“上一轮,相信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了习清和小裴身上,现在核实那轮的票型也不大现实,毕竟节目组特意采用的无记名挂票方式。之前两个人都存活了,可killer却杀了小裴,这一点很奇怪,值得分析。” 商思睿还处在裴听颂死亡的震惊中,“等等,让我捋捋,我现在好懵。”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闷了好久,突然间开口,“小裴死之前还站起来,说自己想回去翟缨的房间再看看,可走了没两步就死了。难不成是翟缨的房间有什么?” 翟缨接过话,“他说的这个我也听到了,是真的。当时我也想去我的房间看看,但是没想到节目组突然公告他死亡了。另外,之前习清哥和裴听颂对峙的时候,两个人都说自己是白骑士,那现在小裴死了,会不会是killer杀了他所认为的白骑士?” 商思睿猛地看向夏习清。 “看我干嘛?”夏习清面不改色,甚至笑了起来,“你觉得是我杀的他?稍微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怎么会有killer穿上骑士衣服之后还杀掉另外一个跳骑士的人?现在小裴一死所有人都会怀疑我,这种引火上身的招数你觉得我会用吗?” 周自珩笑了笑,“也不是没可能。” 方觉夏看向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是高玩,不会用这种招数,一旦你用了,反而可以给自己洗脱嫌疑,认为是有人故意陷害你而做出的小把戏。” 夏习清就差在节目前威胁周自珩了,此时节目组的公告却突然响起。 “各位玩家请注意,现在为大家公布双面骑士的选择。” 听到这句话,方觉夏不动声色地拧开了沙发上的水瓶,喝了口水。 “他选择了黑暗阵营。” 在座的玩家神色各异,方觉夏把瓶盖拧紧,放在茶几上,叹了口气,“黑骑士……” 周自珩率先分析,“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说过,习清和小裴对跳的时候,我就觉得真正的骑士在场下。因为我相信无论黑白,骑士都不会轻易掀起自己的底牌。当然,这个定律在习清身上作废,因为他是自爆玩家。所以大家的视野才会这么不清晰。” “现在公开阵营,更加佐证了我的想法,真骑士选了黑牌,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或早或晚总会公开,所以不能轻易跳出来,那么跳出来的这两个人是什么?要么,是误以为骑士是白骑士,跳出来给骑士挡刀的普通玩家,要么,就是killer。” 说完他看向夏习清,“这偏偏验证了我之前的逻辑。你第一次,利用自爆玩家的身份让所有人产生你可能是真骑士的念头,第二次,利用高玩不会出手杀对跳玩家的惯性思维,洗脱嫌疑。至于为什么杀小裴?要么是你真的觉得他是白骑士,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你发现小裴找到了可以指向你身份的证据。” 他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逻辑环环相扣,猛地停下来只能顺着他的节奏思考,几乎找不出什么破绽。 在场的人一阵沉默,连夏习清也只是微笑而已。 方觉夏两手交握,开口问道,“照这个逻辑,的确可以把他们刚才对跳和小裴死亡的事分析通,可是,killer的身份是和剧情对应起来的,我认为在剧情没有这么清晰的情况下,不好这么快下判断。” “终于有一个明白人了。”夏习清冷笑了一下,“盘逻辑是你周自珩的强项,倒钩也是。我们先放放,捋一下这次的剧情。” 他靠在沙发上,指了指陈列墙上的画,“看到最中间那幅画了吗?一个男人死在浴缸的那个。这幅画是《马拉之死》,画的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残暴领袖马拉在浴缸里被刺杀的事。”说着他笑起来,“不过这幅画是有问题的。” “原作的构图中,马拉和浴缸都在画面左侧,但这幅画却颠倒过来了,是反的。当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知道这是节目组设置的线索。于是我将画取下来,在画布和画框之间找到了这个。”他拿出一张纸,方觉夏一眼就认出,这和之前女高中生的遗书是同样的格纹纸。 不出方觉夏所料,夏习清的确打开了那幅画,所以才会有缝隙。 商思睿凑过去,“这上面写了什么?” 夏习清:“这是早早写的一篇日记。” 他念出声,“救救我,我不想被控制。我觉得崩溃、分裂,我好痛苦。为什么治疗没有任何的进展,反而令我陷入泥沼中无法自拔,我有预感我快死掉了。医生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他说我的邻居是一个老太太,根本没有大学生,他说那个乐队也不存在,为什么他要欺骗我,不,这些都是假的。 “隔壁的小西哥哥说他会帮我。他会给我补习功课,会和我聊天,让我觉得世界还是有希望的。我现在的痛苦是短暂的,我需要放松心情,我已经买好了票去看together的演出,我很想念Zoe。言老师,对了,言老师会帮我。田医生说我会好起来的,我会的。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不是吗?” 他念完了这张纸上的日记,将纸片放在桌子上,“你们现在还不清楚吗?这一整个诊所都充满了暗示,梵高的画,你们都知道梵高最后身患精神分裂吧,还有周自珩书包里的多重宇宙,方格,指向早早的所有线索,这些暗示着无论是Zoe、言老师还是邻家大哥哥,其实都是早早受到侵害之后分裂出来自我保护的副人格。她是受迫害的孩子,甚至一度自杀未遂。”夏习清看向他们,“你们真的觉得她会是节目组安排的killer吗?” 商思睿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侦探呢?侦探也是她的副人格吗?” “我不确定。”夏习清说,“我倾向于觉得侦探是真实的,但早早不可能是她要通缉的罪犯。” “我认可人格分裂的剧情,看到多重宇宙的时候我就隐约有感觉,可是,”翟缨摇头,“照这个逻辑,你们都是早早,我和医生是独立的人,早早不是罪犯,那么就只能是医生了?可医生已经死了,何况他这样一个名医怎么可能是逃犯?那封信里也是说,最后一次见这个逃犯是在诊所。医生是逃犯怎么都说不通。这样一来岂不是没有一个人是逃犯了?” 方觉夏默默听完这番话,心中不免有些佩服,之前自己找到的夏习清的逻辑破绽,就这么被她精准点出。 “不,还有一种可能。”夏习清继续道,“主人格是早早,不意味着早早是逃犯,很有可能是副人格主导他身体的时候犯下的罪,那么逃犯就很有可能是副人格。” “如果是这样,骑士是既可以保护早早,也可以迫害早早的人……”方觉夏笑起来,“那不是我和自珩的嫌疑最大,毕竟Zoe这种偶像,可能和他是有距离的吧。” 商思睿很快就提出疑问,“侦探不能是黑侦探吗?这种亦正亦邪的角色,侦探也有可能啊。” 方觉夏在心里暗暗佩服编剧,可以在这么多的角色里埋下两面性。 翟缨提出了一个点,“我以前很喜欢看欧洲史,一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这幅画画的是马拉,习清哥点明之后我想到一点。马拉在革命前曾经是一个医生,刺杀他的是一个复仇的少女。所以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什么?” 夏习清似乎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很快反击,“这幅画是颠倒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被杀的才是女孩儿呢?” 方觉夏看着他们的眼睛,手指轻轻地在沙发上刮着,随口说道,“这个画背后是什么故事可能联系没有那么大,重要的应该是后面那封信。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沉默听发言的周自珩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然后开口,“刚刚的所有推理,都是建立在习清的一个假设上——假设早早真的是受害者。” 他靠在沙发上,继续分析,“多重人格或者精神分裂,这个剧情我也接受,因为实在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我、早早、Zoe,还有言老师,我们相互认识,而且偏偏都是田医生的病人,这种几率太小了。最有可能的解释的确就是,我们其实是一个人,就是那唯一一个病人。” “不过这个假设存在一个问题,”周自珩看向夏习清,“为什么求助的早早就一定可以摆脱killer的嫌疑?这种看似最弱小但实际上最后是大boss的故事,我们听得太多了。你们知道在我听完那个日记之后是什么感想吗?” 说着,他看向大家,指了指那张日记,“你们看,早早明明已经被医生告知她是精神分裂,可她依旧要去找Zoe,要去找小西和言老师,为什么?她想要自救,难道不应该接受自己分类的事实去积极治疗吗?为什么要去找其他人格?她的目的是什么?” “你们看日记的第二句话,她觉得分裂,想要获救。这说明她已经不满足于和其他人格分享同一具身体,只有除掉其他的人格,她才能真正地觉得自己获救了。” 周自珩挑了挑眉,“受害者或许不止一个,但killer只有一个。” 他在暗示,女孩早早找到了其他的人格,将他们全部除掉了。 两个人针锋相对,对立起来。可方觉夏却凝视着那张正对着夏习清放着的日记,他坐在侧面的沙发上,只能侧着看。方觉夏偏着头,仔仔细细,一句一句在心中默念。他回了头,重新审视那副被颠倒的《马拉之死》。 颠倒…… 商思睿混乱了,“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明明是两套逻辑,可我现在感觉都行得通。” 翟缨忽然间想到了之前她拿给方觉夏的草稿纸,“对了觉夏哥,刚刚那个纸上的二重积分题你解出来了吗?” “哦对。”方觉夏也想起来,于是将那张草稿纸和自己重新演算的那张纸一并拿出来,“我计算过了,是对的。” 拿出来的时候,他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看向那张草稿纸上的一串串数字。 心脏猛烈地敲打着胸膛。 夏习清瞟了一眼,大致对了对过程。纸上还有些集合,类似{1,,2,3,4,2,5,2,2,2,2}{3,2,1,1,1,1,0,1,1}……有很多。但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上面,“我之前觉得killer是小裴,不过现在想想,从头到尾明里暗里把我打入黑暗阵营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周自珩。那在我看清我底牌的时候,我自然会怀疑你。” 周自珩笑了笑,“我的逻辑从头到尾都是一致的、通顺的,没有任何问题。何况你否认自己是killer的理由并不充分。” 两人对杠起来,方觉夏思考片刻,还是开口,“我现在还是倾向于觉得习清哥不会是killer。如果他是killer,杀死小裴换取信任,这个是很有风险的。而且我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在局势完全不明朗的时候,自珩就把苗头指向了习清哥,这不像是一个普通玩家的打法,因为普通玩家会很害怕自己因为视角不明,误会了某个人的身份,或者引来killer的注意。” “所以你现在是站边习清?”周自珩笑了笑,“你场上一直不怎么发言,但是发言几乎都是中立,或者暗保他。我是不是可以合理地怀疑,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夏习清突然笑了,对着周自珩扬了扬眉,语调轻浮,“就是有关系,你想怎么样?” 方觉夏感觉自己又被迫卷进了修罗场,有些尴尬。 “我接受一切怀疑。”说完,方觉夏直视周自珩,“我只是觉得你的针锋相对来得太突然,并不是肯定你就是killer。还有一点,我不确定killer如何杀人,是不是要用到手机。我只是疑惑,小裴死的时候,你刚好是拿出手机的。” 周自珩为自己辩驳,“我刚解锁了屏幕,那么短的时间,我不可能做到打出裴听颂三个字,再点击发送。” 翟缨却在这时候问道,“如果你提前已经将杀人栏打开,输入了裴听颂的名字呢?这样的话,看到你拿手机反而成了不在场证明。” 时间流逝,节目组的旁白再次出现。 “各位玩家,三十秒后将开始最后一轮的玩家投票,处决的玩家将出局。倒计时开始。” “你们会后悔的,把我投出去的话。”周自珩道。 夏习清耸耸肩,手指挑了一下他的下巴,从沙发上起身。 仅剩的五个人四散开来,方觉夏走了几步来到就诊室两扇大门前。其他人也各自来到其他大门或者墙壁,各自背对,拿出手机。 方觉夏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输入了一个名字,然后仍旧装出握着手机的动作,另一只手伸到前襟。 此时此刻,他仍旧能够感觉到裴听颂拍打他胸口留下的余震,还有他的听觉感应到的,从前襟口袋里传出的窸窣声响。 他将纸片拿出来,一如他在拍摄杂志时拿出那首裴听颂赠他的诗。 纸片上的正面写着一个英文单词。 [Ukulele] 尤克里里。 他将纸片反过来,看到了上面的一行字,字迹疏狂张扬。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到这行字,他的心脏就猛烈地跳起来。 “投票时间结束。即将公布结果。” 方觉夏面色平静的转过身,将纸片和手机一同塞进口袋里,等待着宣判时刻的到来。 “本次投票,处决的玩家是……” “周自珩。请自行前往处决区。”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周自珩,只见他拧着眉,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走到了那个鲜明的红色圆圈上。 看着他掉下去,方觉夏望着最后的那个大门。 夏习清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现在killer死了,节目组总会给出黑骑士的信息。” 商思睿觉得有些后怕,“上一季的时候可没有处决这么多人,大家就已经逃出去了。” 翟缨瞥了他一眼,“怕什么,又不是真的。” 方觉夏靠在门边,扶着自己的腰开口,“对了,刚刚一直在讨论killer的事,我差点忘了。”他指了指那个门边的柜子,眼睛看着夏习清,“刚刚我们不是在门上的显示屏里看到了36格的方格阵吗?我刚刚在旁边的柜子里解开了抽屉的机关,里面有一条格子手帕。刚刚自珩用水淋湿,看到里面有密码。” 他走过去,其他人也跟着靠近,夏习清低头注视着手帕上印出来的方阵,方觉夏解释说,“手帕上面还有数字。” “这是棋盘密码。”夏习清道,“我有段时间看了很多关于解密的书,这算是古典密码里最经典的一种密码。” ___1__2__3__4__5 1__q__w__e__r__t 2__y__u_i/j_o__p 3__a__s__d__f__g 4__h__k__l__z__x 5__c__v__b__n__m “你真的找到了关键线索。”夏习清指着手帕上的数字,“第一行写着15.41.23.14.33,这其实是坐标,第一个数字是行,第二个数字是列,对应刚刚的棋盘,15就是t,41是h,23是i或者j,14是r,33是d。” 商思睿立刻反应过来,“Third!第三!” 夏习清点头,他们接着往下解。方觉夏没有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 他默默走开,翟缨发现,扭头问他,“你去哪儿,觉夏哥。” 方觉夏回头,脸上有些许疑惑,“我觉得很奇怪,只有我没有病历,会不会是我没有找到?我想再去就诊室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关键线索。” 夏习清也回头,他思考了一下,“确实没有你的。” “不管怎么样,解开大门最重要。我先去找找,你们一会儿过来也行。” 商思睿说,“第三行是吗?我试一下。”夏习清立刻拦住他,“先解完,摁错了要等一个小时!” 方觉夏自己默默来到了就诊室。回头确认没有人跟上来,他才快步走到书架前,拿下来那个尤克里里。 拿下来的时候,他注意到有本书也被抽出来放在了尤克里里的旁边,那是一本天文学的书籍。书上竟然还放着一个放大镜。天文学的书他之前注意到过,但这个放大镜,也是心理医生房间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心里的念头就更加坚定了。 方觉夏将尤克里里翻转过来晃了晃,里面果然有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伸进手指去够,生怕弄出声响。 额头都渗出汗。 终于,方觉夏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沓折叠起来的略厚的纸。他轻手轻脚放下尤克里里,一边打开纸张一边走向早早的房间。 第一张纸是他的病历,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病症——躁郁症。 看到这几个字,方觉夏的呼吸都要凝滞了。 躁郁症,双相情感障碍。 他翻到第二张,是一个吉他六线谱,可是是草草记在一张旧报纸上的。当他翻到反面的时候,看到了被人用笔圈出来的一则刊登在这个报纸上的新闻。 [今日上午5点52分,年轻男子谭某身穿白大褂在阳华路持刀杀害一名中年男子,杀人原因尚未查清,警方已经介入调查,追查逃犯下落。目前据知情人称,谭某并非医生,十三岁时曾遭遇邻居性侵,当时曾经引发轰动,此后谭某患上妄想症和多重人格障碍,此前一直在本市某私人诊所接受治疗……] 5点52分。 这不是他第一个解开的数字谜吗? 新闻中谭某的谭字也被标出,在这旁边,还有几个草草写下的字。 [言、西、早,north,田,together] 方觉夏忽然间想到了之前那张草稿纸上的集合,顿时醒悟。 他抓紧时间翻到最后一张纸,这张纸似乎曾经被卷起来过,有着很明显打卷的痕迹,纸上写了几句话。 [一次反击不会让你真正站起 生命可贵于承认自己的渺小 沙砾服从大海,正如副从于主 了解自己才能获取真的安息 早日放弃吧,你永远只是附属] “觉夏你找到了吗?你的病历。” 方觉夏听到了商思睿的声音,将其他的纸张收起,捏着手里的病历,蹲到了沙发的旁边,“好像找到了……” 商思睿走进来,看见方觉夏涨红着脸,从沙发下面拽出一张纸。方觉夏站起来,拍了拍纸上的灰尘,“应该是这个没有错。” “言老师是什么病?” 方觉夏直接将病历单递给他。 “躁郁症是什么……” 方觉夏没有再理会,自己往外走,“你们找到答案了吗?” “嗯。”翟缨回头,“是第三行第一列,解开了方阵,但是后来又有了一个问题。习清哥刚刚输入了答案,不正确。不过好在这个答案错了不用等一个小时。” 夏习清此刻已经坐回到沙发上,拧着眉似乎低头思考。 “什么问题?”方觉夏走过去,点击了一下门上的显示屏。 思考间,夏习清意外地注意到了那张草稿纸,刚才方觉夏拿出来时他只是草草对了对解题过程和答案,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胡乱手写的这些集合上。 {1,2,3,4,2,5,2,2,2,2}{3,2,1,1,1,1,0,1,1} 普通意义上的集合不能有重复的元素,必须遵循唯一性。 他数了数。 方觉夏盯着屏幕上的问题,听见翟缨在一旁说,“就是这个问题,刚刚习清填了小西和早早,但是不对。” 屏幕上显示着两行英文。 [Whoisthemainone? Whoareyou?] “我试试。” 数出集合中重复元素的夏习清恍然大悟,喃喃自语,“是6……” 对,就是六。六个玩家五个房间,唯一的同个房间有两扇门,六个方形的头罩,连门上显示屏里的方阵也是6x6。 所有的细节一时间集中到了一起——商思睿候诊室里的吉他,就诊室里的尤克里里,周自珩候诊室里的物理课本,就诊室里的天文书籍,他房间里的美术工具,就诊室里的画。 只有就诊室初始化了两个人,对应的一黑一白两扇门,草稿纸上的二重积分。 夏习清低着头,脑海里出现那张颠倒的画,他忽然间想起什么,随即猛地拿起那张日记。 不是的。 画是颠倒的。 人物是颠倒的。 所以日记也应该是颠倒的。日记的开头都是记录的天气才对……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不是吗? 田医生说我会好起来的,我会的。 言老师,对了,言老师会帮我。我现在的痛苦是短暂的,我需要放松心情,我已经买好了票去看together的演出,我很想念Zoe。隔壁的小西哥哥说会带着我去自习,他会给我补习功课,他会和我聊天,让我觉得世界还是有希望的。 医生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他说我的邻居是一个老太太,根本没有大学生,他说那个乐队也不存在,为什么他要欺骗我,不,这些都是假的。 为什么治疗没有任何的进展,反而令我陷入泥沼中无法自拔。 我觉得崩溃、分裂,我好痛苦。 我有预感我快死掉了。 救救我,我不想被控制。] 错了,错了。 他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是themainone,而不是killer。 因为主人格就是杀手。 输入完毕的方觉夏注视着显示屏上的问题和答案。 Whoisthemainone?[田医生] Whoareyou?[谭冀] “各位请注意,本期游戏第一位玩家逃出生天。” 轰隆一声,大门打开了。 方觉夏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站在外门等候多时的裴听颂。他笑得充满胜负欲和野心,张开双臂,在工作人员喷出的彩纸和金粉里,将紧张到极点的方觉夏揽入怀中。 “辛苦了。” 节目组的旁白宣告最后的结果,“获胜的阵营是……” 闭上眼,方觉夏的眼前出现那张写了尤克里里的纸条。纸条的背面是裴听颂金蝉脱壳后留给方觉夏的遗言。 [要让我赢啊,哥哥。] “黑暗阵营,恭喜黑骑士方觉夏,killer裴听颂!” 方觉夏抬起头,卸下蛰伏的伪装,“二分之一。”这张生性冷淡的面孔挑了下眉,连眼角的红色胎记都变得鲜活。 “我们赢了。” 复盘饭局 节目录制结束,制作组专门安排了聚餐花絮拍摄。大家录了好几个小时,早就饿了,本来收工后就想一起约个私密性高的餐厅聚餐,正好节目组早有安排,于是一齐快乐开吃。 “吃火锅!”商思睿一坐下就开心地直晃身子,“摄像大哥好惨啊,你们吃了吗?哦吃了啊,那我就不心疼你们了。” 夏习清坐到了他的右手边,“心疼心疼你自己吧,傻三三。” 周自珩挨着夏习清坐下,相当狗腿地给他捏了好一会儿肩膀。裴听颂坐到了商思睿的左边,方觉夏也跟着落座。最后进来的翟缨走到周自珩的旁边。所有人到齐,开始点菜。 “小裴国外长大的,是不是不太能吃辣?”夏习清问。 裴听颂正倒着水,“我还行,可以吃。”说完他忽然想到什么,“不过方觉夏不太能吃,可以的话点半边红油半边番茄汤吧。” 方觉夏本来还在摆自己面前的餐具,突然被cue到,抬了下头,然后看向裴听颂。 裴听颂觉得特别逗,嘴角憋着笑,“你想吃辣吗?靓仔。” 方觉夏立刻摇头,对大家说,“我一点辣椒都吃不了。我以前以为自己能吃辣的,后来凌一带我吃了回川菜,我才发现广东的辣和四川的辣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其他人都毫不客气地笑起来。 “行,那就一半番茄一半红油。” “点点酒呗,刚刚大家情绪都这么紧张,喝点儿放松一下。” 裴听颂听了立刻开口,“方觉夏不能喝酒。” 夏习清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没事的,我可以喝。”方觉夏看过去,“习清哥点吧。” “能不能喝你心里还没数啊。”裴听颂叹了口气,“反正你一会儿不许喝,不然回都回不去。” “那给觉夏点个果汁儿。” 六个人七嘴八舌地点好了菜,等待上菜的间隙就聊天。夏习清拿着筷子敲了一下桌沿,“真的,《逃出生天》剧组是我见过心眼儿最多的剧组,我太难了!” 周自珩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翟缨难得地接了话,“我上这个节目的时候就知道会很难,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我没想到能这么难。” “主要是剧本。”裴听颂说,“我一边收集线索一边复原剧本的时候,心里真的不停地在感叹。” 方觉夏也表示认同,他中途好几次偏离轨道,变成了另一个故事,还好又被线索拉回来。 “说到这个剧本。”商思睿重重地叹了口气,“琛琛,琛哥,许编,放过我们吧。再这样下去我的脑子只能拿来涮火锅了。”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趁他不在我要泄愤。”商思睿抱着自己的饮料瓶,“我真的特别想把我们可爱的许编关在一个密室里,哦不对,还有给他提供各种谜题的家属,他们俩分开关俩密室,然后我在监视器里看,我看……” “您好,您点的腐竹。”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将盘子放在了商思睿面前。 “谢谢谢谢。”商思睿头都没抬想要继续,“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对关起来……” 谁知服务生并没有走,反而追问:“把谁关起来?” “我们编剧。”商思睿脱口而出,后又察觉不对,一抬头,就看见这个服务员摘下帽子,对着他笑。 “琛琛?!” 周自珩笑起来,“一推门我就发现了,就你傻乎乎的还在那儿自言自语呢。” “诶就你自己?”夏习清看了看门口,“我那蔫儿坏蔫儿坏的侄子呢?” 许其琛说:“啊他在加班,有款游戏明天新版本上线,估计要通宵的。” 方觉夏第一次见这位许编的真人,看起来比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更加斯文,也很显小,一股子书生气,看着就跟还没出象牙塔的大学生似的。 正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双晃来晃去的筷子,方觉夏扭头,看见真大学生裴听颂。他收了筷子问:“看什么呢。” 方觉夏摇头。 “欢迎我们《逃生二》的编剧许其琛来到花絮饭局,”机位后面的导演开口,“大家可以边吃边复一下盘,我们剪成特别节目放到vip频道。” “导演好精。”许其琛跟大家打了招呼,脱下服务生外套坐在翟缨的旁边,“先跟你们爆一个料,这期节目的旁白是我。”说完他笑起来,“变声器太好玩了。” 商思睿瞪大了眼睛,“啊!我就说,一开场就在皮,跟上一季旁白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原来是这样……”方觉夏后知后觉,“我还一直在想,前面说好的改版呢,怎么规则还是跟上一季一样。后来皮的那一下,就让我没那么紧张了。” 裴听颂刚丢了一片毛肚进去,都没来得及涮,看见方觉夏一直望着许编,不自觉就盯住他了。 “小裴,你毛肚都老了,太不尊重毛肚了。”商思睿帮他把毛肚夹出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许其琛笑着说,“我求茵姐让我参与一下录节目,我想看嘛。” “我先向观众声明一点,本期节目,每位玩家初始化的信息量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是普通玩家,骑士或者killer。没有任何人有剧本或者多的剧情,所有的剧情都是在解谜过程中逐渐还原的。” “下面我大概讲讲这期节目的剧情线,其实最核心的线索也是唯一一个反映现实的线索,是旧报纸上的新闻。主角只有一个人,名字叫谭冀。他小时候被邻居性侵,造成巨大创伤从而患上妄想症,同时出现了多重人格的病症。他幻想自己是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田医生,而不是一个被救治的病人谭冀。同时他将自己最痛苦的童年记忆分裂出来,成为早早这个人格。” “同样的,所有玩家都是他的副人格。但早早人格承受太多,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又受主人格也就是医生的压迫和控制,于是她向其他人格求助。有一个电话录音就记录了她完整的求助内容,就是觉夏找到的录音笔。但反抗的事被主人格知道了,于是就对早早进行催眠,让她选择自杀。催眠的纸条是藏头诗,暗示医生杀了早。但早早的遗书还没有写完,就已经被医生人格杀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商思睿感叹,“真的,少一环剧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过为什么是谭冀呢?” 小裴说,“其实当预约单出来的时候,看到言老师,早早,小西,我就想到了拼字,谭字很明显是姓,既然有姓就一定会有名。我是带着找名字的目的去看每个房间的,相当于玩拼图。” “显然Zoe和侦探没有中文名,那么拼图碎片一定不是他们的名字,是与他们相关的事物。Zoe的乐队叫together,就是‘共’,而侦探房间保险柜里的那本书,封面只有一个单词,north,就是‘北’。北加上田医生的田,再加上共,就是冀。” “这个文字敏感度,很厉害了。”夏习清毫不吝啬地夸奖。 “就像习清对画天然敏感,小裴对文字也是一样,”许其琛提醒,“你们没有发现,小裴收集到的所有线索都是文字游戏。” 方觉夏发现了,这一期所有的文字谜题几乎都是裴听颂找到的,无论是最开始的催眠藏字题,还是后来的姓名拼图和最关键的新闻线索。 就连他在节目里看似插科打诨的废话,都是用来暗示和双关的文字游戏。 商思睿忽然间拍了下手,“我想起来了,我和小裴在暗室里聊天的时候他就一直看那本书,后来还把书倒扣在桌上了,特别把封面露出来。你是故意的吧。” 裴听颂点头,“对,我想给觉夏哥看,但后来我想我差不多都集齐了,还不如集齐之后直接给他答案。” 刚说完,裴听颂就看见方觉夏不小心吃到辣牛肉,着急要喝水,一把握住他的酒杯。他赶紧抓住方觉夏的手,小声说,“这是我的杯子。” “我看错了。”方觉夏抽出手,给自己倒了杯雪碧灌进去。 许其琛继续说,“中间还有很多细节,慢慢聊。今天大家的表现太精彩了,剧本其实只是骨架,真正能够丰满整期节目的是每个嘉宾的表现。不同的玩家会玩出不同的风格。” 夏习清点了酒自己给自己倒,“真的,这一期是我玩过最爽的一期,虽然我最后没有赢,但玩到这种程度输赢真的一点也不重要了。” “哈哈哈是不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自爆的花式操作坑到。”商思睿涮了一大片毛肚,“不过说真的,低端玩家看结果,高端玩家看过程。这一次连我这个低玩都爽到了。” “我自罚一杯,为我的经验主义。”周自珩喝之前还特地碰了碰夏习清的酒杯,一饮而尽,“不过我很好奇,小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觉夏是骑士的?” 裴听颂回忆了一下,“说来话长,我俩当时一起在就诊室初始化,那时不都被头罩蒙着吗。我一伸手摸到一些金属块,有一个金属块下面其实压着一张纸,我下意识觉得有问题,就把纸偷偷抽出来放身上,然后才去还原金属块,破解了觉夏哥的头罩。” 方觉夏本来吃着粉条,一听到他的话眼睛都亮了,滋溜一下把粉嗦进嘴里,含糊道,“原来是那个时候你就拿到我的病历了!” “挺会猜的。”裴听颂笑起来,“头罩解开后我第一时间看了那张纸,的确是言老师的病历,上面写着躁郁症,躁郁症别名是双相情感障碍。我当下就意识到,方觉夏应该就是节目组安排的双面骑士。我知道他有可能会选黑骑士,所以那个时候我必须藏着他的病历,否则被习清哥看到,觉夏的骑士身份就藏不住了。” 夏习清啧了几声,“用心良苦啊小裴。” 谁知商思睿突然间叫出声,“原来躁郁症就是双相啊!” 方觉夏吃了一口番茄锅里的冻豆腐,烫的吐舌头,“我就猜师兄不知道,所以我最后才直接把言老师的病历给他的。” “啊!觉夏你!” “知道也来不及了。”夏习清插进来问方觉夏,“其实那个时候,你已经把所有证据整理出来得到完整剧情了是吗?” “嗯。”方觉夏看了看裴听颂,“最核心的线索是小裴找到的,但他藏起来了。” 周自珩有些纳闷,“他去的时候我也在啊,我怎么……”说到一半他忽然间想起来,“我知道了,你弹吉他的时候!” 许其琛抢先笑道,“我当时在监视器里看的时候快笑死了,自珩其实问了好几个关键问题。” 周自珩莫名:“是吗?”但这个疑问刚刚出口,他就想到了,然后非常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啊我太傻了,我还问你这个吉他是什么吉他。” 裴听颂一笑起来就带着点孩子气,“是啊,你当时问我的时候我还特意告诉你,这是空心吉他,伸手进去就能摸到贴在内壁的报纸。” “新闻写的就是现实主角谭某,说他得了妄想症和多重人格,行凶的时候还穿着白大褂,很明显就是他妄想自己是一名心理医生,而且姓田,是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其他玩家全都是他的副人格。” “侦探也是他的副人格吗?”商思睿有点想不通。 “对。”周自珩说,“我后来在后台理了一遍,侦探这个人格很有可能是新分裂的。那封信其实应该暗示着早早已经濒临崩溃,救助无门,侦探是她极度渴望被拯救,所以分化出来的新人格。那封信里写的找逃犯,其实也是谭冀现实的映射,他自己就是那个杀人的逃犯。是吗其琛?” 许其琛给他竖了个拇指,“厉害。其实多重人格中有人格之间相互认识的,也会有不认识的。在这个剧本里,谭冀幻想自己是田医生,他作为主人格,控制其他人格的手段就是心理咨询,所以每一个人格都是他的病人,都接受他的治疗甚至催眠。但侦探人格是新催生出来的,可以看做是早早人格的保护者,也最大程度映射了现实。” “现在看看那个新闻,每个人格几乎都可以找到现实的一丝影子。乐队主唱可能代表了谭冀儿时的一些梦想,因为早早就代表了他的童年,早早很喜欢Zoe……”翟缨难得地有些惊讶,“太强了,连吉他里面都藏了东西……怪不得节目组会专程找空心吉他,太细致了。” 许其琛问:“小裴当时弹吉他的时候是不是发现报纸了?我看监控的时候听你特意说了句,音色不错。” 裴听颂点头,“我一弹就发现吉他音色不对,毕竟弹了这么多年,吉他我还是懂的。当下我就猜到里面有东西,自珩哥背过去的时候我就伸手把里面的线索取出来了。” 商思睿感叹,“这不会点儿乐器还真是……谁能往吉他里伸手呢。道具组太强了。” 方觉夏忍不住开口,“还有很多不合理的细节,看来都是节目组故意而为的。言老师就诊的时间是5点52分,怎么会有人在凌晨看病呢。这就暗示着这些都是假的,医生是假的,病人也是。还有一个造型组给的小暗示,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我们虽然扮演不同的角色,但是我们都穿的是衬衫。” 商思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花衬衫,又抬头看看别人,“绝了。所以其实我们就是一个人。” “节目组真的强。”夏习清盘点了一下道具的暗示,“你们回想一下,除就诊室以外的每个房间其实都有角色的代表物,比如思睿房间里的吉他,对应的是就诊室里的尤克里里,自珩书包里的课本,对应的是就诊室书架上的天文书籍,早早房间里的美术工具和画,对应的是就诊室里的画。” “还有代表侦探的放大镜。”裴听颂补充。 “对,”夏习清点头,“其实这就是在暗示,所有的房间都不过是主角的人格之一,就诊室是主人格,包含了所有的人格代表物品,只是一开始我没有在意。很先入为主地认为早早就是主人格。” “包括那幅《马拉之死》,其实那个也是核心线索,琛琛都给我开了后门了,但我当时急于证明自己的观点,忽略了画的第二层深意,就是颠倒。画是颠倒的,画里刺杀与被杀害的角色也要颠倒,同样,画里的日记也必须上下颠倒来看的。” 许其琛却说,“你最后意识到不对,那一块的反应力惊到我了。短短半分钟就推翻自己前面建立起来的所有剧情观,拉回正确剧情,很强。” 他收了筷子,“这一次我也算是利用了习清的惯性打法,我知道习清拿普通身份也一定会跳骑士,所以特意给他普通玩家身份,让他搅浑这一潭水,因为如果习清是真骑士,节目效果可能反而没有这么好。” 说完他看了看裴听颂,“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如果说真的是习清拿骑士,小裴拿killer,一个自爆一个自刀……” 大家都笑起来,可裴听颂却靠在椅子上微笑着说,“不,我是在确认黑骑士一定是方觉夏的时候,才选择自杀的。” 方觉夏的筷子顿了顿。 这句话又在暗示什么吗? 其他人开始起哄,以夏习清为首,“哎呀,所以你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把遗物也交接了,才慷慨赴死的?” 什么遗物不遗物的。 “那你怎么知道觉夏一定是黑骑士呢?哪怕你有了他的病历,他也可以是白骑士啊?”商思睿问。 裴听颂笑道,“不可能的。习清哥跳出来说自己是骑士,是诈觉夏身份,我和他对跳,有两个目的,一方面是让学长对习清哥产生怀疑,不能让习清哥稳坐骑士位,另一方面,我也在诈觉夏哥的阵营。” “你们想想,两个假骑士对跳,公投前发言也是互刚的。真骑士但凡是白的,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把骑士身份拱手让人,为了好人玩家的胜利,他也一定会站出来刚。”他一脸自信,“尤其是方觉夏。” “是哦,不然这把白骑士就要背锅了。” 方觉夏半低着头,听着裴听颂字字笃定,心里想到的却是不久前对方将纸条塞到他前襟的那一幕。 “我特别好奇,觉夏。”许其琛问,“我在监控里没看到你们是什么时候完成交接的。你怎么知道他把线索藏在尤克里里里的?” 方觉夏抬起头,“当时裴听颂在陈列墙那头逗我,一直跟我闹,但他平时也是喜欢开玩笑喜欢闹我,我就没当回事。后来他要走,拍了拍我胸口。我当时就听到上衣前襟的口袋里有声音,是那种夹着纸片的声音,于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一直装不知道,找合适的时机去看。” “原来如此……”许其琛点头,“你们知道吗,觉夏其实有点超出我想象,我一开始只是觉得他是一个非常适合打倒钩,隐藏自己身份的人,所以我把这个角色给了他。但事实上他最强的不光是数学和冷静,而且特别会找时机。” 夏习清也get到这一点,“对对,我刚就想说,这个小正经太会分散人注意力了。我回头去想,真是低估对手了。一开始他就故意放水,最后自珩不是被票走了吗?我当时还想差不多能赢了,然后就在那时,觉夏故意把柜子上的手帕密码告诉我,让我去解。” 觉夏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我当时特别需要一个时间去找尤克里里,但习清哥太聪明了,如果我直接走,一定会露出破绽。所以我只能用门上的棋盘密码转移他的注意力。” “而且你用的理由也很强。”许其琛笑道,“你说你是要去找你的病历。其实这一点,如果你不说出来,反而会让习清怀疑。” 夏习清点头,“对,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没有病历,这是我一直在纠结的问题,虽然你发言很阳光,也没什么小动作,但病历这个点一直梗在我心里。” “但凡是个黑暗角色,应该会就顺其自然地把病历的事藏着掖着,结果你大大方方说出来了,还说自己要去找。我疑心一下子就没了,就集中精力去解棋盘密码了。” 翟缨摇摇头,“可能是觉夏哥看起来太善良了,真的不会让人怀疑,我当时拿到草稿纸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去找觉夏哥。”她看向方觉夏,“其实那个时候你发现问题了是吗?” “不,”方觉夏笑着摇头,“我当时也被惯性思维控制了,就光顾着解二重积分,其实除了数学题,那个集合也暗示了问题。” 习清重重地点头,悔不当初,“唉,我当时就光顾着跟周自珩battle了,大家把线索集中的时候我也是只对了一下二重积分的答案,没有注意到集合。后来我输入最后答案出错的时候回到沙发那边,看到那张草稿纸,我终于发现了那个集合的梗。” 翟缨好奇问道,“集合有什么问题吗?” 方觉夏解释:“集合论中,一个集合内部是不可以有重复元素的。但是那张纸上的集合,每一个里面都有一个重复元素。在集合论的推广中有一个概念叫做多重集合,其中某元素重复的次数被称为重数或者重复度,而草稿纸上的所有集合,重复度都是6。” 商思睿惊了,“天,连一张草稿纸上的集合都在暗示有六个人格。” “习清真的就是只晚了一点点。”许其琛笑道,“因为习清是一个非常会捍卫自己观点的人,可以找到各种线索去佐证自己的观点,所以他才会陷入到剧情怪圈。” 夏习清认可这一点,“所以我说我输得不亏,这把大家都玩儿得好。我最后坐在沙发上,所有之前对不上的细节都直往脑子里灌,那个感觉太爽了,我记一辈子。” “别说了。”周自珩笑得不行,“你们是不知道,我不是死了吗?死了之后跑去看监视器,遇到小裴,我当时就跟他抱怨,我说完了完了,习清这把骚操作又成功了,他拿killer玩成这样都有人跟票。” 裴听颂笑得直往后仰,看得方觉夏还有点担心,怕他一下子撅过去,手下意识地想去护在他椅子背后。 “你们能想象到当时多好笑吗?”周自珩也笑死了,“我说,‘气死我了习清当killer也玩得这么脏,这把我本来要carry的’,然后小裴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模仿着小裴的动作,“‘学长,其实我是killer’。你们知道吗,我差点当场暴毙。”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自珩还在感叹,“我玩狼人杀嘛,自刀这种玩法也很常见。但是逃生和狼人杀不一样,狼人自刀还有其他狼人可以杀人,但是killer死了就是死了,唯一一次杀人的机会用在自己身上。这真的,没几个人敢这么做。何况还是个新人,太虎了。” 裴听颂笑够了,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也算是以前节目的忠实观众了,像学长和习清哥的打法我也很清楚,所以一看到自己是killer牌,还没有节目组提供多余的线索,必须得提前筹谋。” “当我诈出觉夏是黑骑士身份后,就很清楚,唯一能让我赢的方法,就是让学长和习清哥对立起来。” 说完他看了看周自珩,“所以我必须跳骑士,也必须自杀,这样学长就会加重对习清哥的怀疑。只有他们针锋相对了,觉夏才有生存空间。” 夏习清不禁为他鼓起掌来,“真爱。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只要联盟没有解除,我就是你的骑士’了,节目组,导演,记住这句话,一定要剪到预告片好吗?这是最大的剧透。” 在他的提醒下,方觉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一时间有些出神,原来他所以为的营业和玩笑,每一句都是裴听颂的暗示。 “我还想说,小裴一路跟我一起摸鱼呢,”商思睿夹了一筷子肥牛,放在自己的油碟里,“而且他还第一个死了,肯定要被粉丝笑话。你们是不知道,小裴之前可是以游戏黑洞闻名的。” 导演都忍不住插嘴,“人家摸鱼是在找线索,你摸鱼那是实打实的摸鱼。” “别这样啊导演,我划水也是高级划水好吗?” “确实。”翟缨分析,“如果不把自珩哥和习清哥对立起来,这场游戏很难赢。这两个神仙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打法,很难信任彼此,反而容易互杀。” “一旦两个逻辑大佬对立了,我们听发言只能被动选择跟随他们其中一个的逻辑,根本不会想到还有第三套逻辑藏在底下。我那时候真的已经把killer的嫌疑人锁定在这两个人之中了。” 许其琛笑说,“觉夏其实真的蛮善良的,他看见自珩习清互撕,还提醒了一句,说你们的逻辑都分析得很对,但别忘了killer的身份还和剧情挂钩,让你们别刚了先找剧情。” 说罢他忍不住夸,“自珩的发言真的全场最高,逻辑环环相扣完全没有破绽,如果不是习清在,自珩一定可以顺着摸出觉夏身份。” 周自珩感叹,“谁能想到,全场最小的玩家新上场就利用了习清的不确定性和我的逻辑思维,打了一出声东击西的离间计呢。” 裴听颂勾起嘴角,“正是因为学长和习清哥足够强,我自杀的套路才能奏效。这个计划里他们缺一不可,如果我的对手不是强到这种程度,我也不会用这种破釜沉舟的野路子了。” 说完他看向方觉夏,“当然还有我的骑士。换其他任何人做骑士我都不会自杀的。因为要避开所有关注,暗中收集线索,顺利和我接头并且在每次投票都能完美稳住票型,最后抓住机会解密逃脱,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方觉夏。” 方觉夏无法骗自己,困在密室之中的数个小时,尽管他们不是时刻呆在一起,但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捆绑,暗藏在尔虞我诈之下的,是裴听颂对他无条件的信任。 他抬头,对裴听颂回以一个微笑。 方觉夏开口,“其实这一次我们赢的也很侥幸。我起初在小裴和习清哥之间徘徊,哪怕小裴一直暗示我,我也还在纠结,习清哥会不会才是我的同伴,所以当我找到录音的时候,我是邀请了习清哥的。但是他拒绝我了,这一点让我彻底放弃了他是killer的念头。” 翟缨又问,“可你没办法控制票型啊?万一第一轮习清或者小裴就走了,后面就乱了。” “我控制不了票型,但我可以计算。”方觉夏笑着对她说,“第一轮投票前我还没有确定killer是谁,所以他们两个人一个都不能走。当时你和师兄对习清哥的行为动机有所怀疑,但师兄是有经验的,他知道面对习清哥不能用惯常逻辑,而他投票又一向谨慎,所以八成是弃票。” “翟缨你发言就偏向于投习清哥,所以我最后发言,鼓动大家一定要投票,我相信你会投习清哥。自珩的逻辑非常稳,他只相信自己,不相信他们俩一定出一个骑士,所以很有可能会投其他的人。习清哥和小裴互投。那目前就是习清两票小裴一票。我这一票投给了小裴。” 商思睿对这一套假设叹为观止,“我当时确实弃票了。你太强了,谁能想到黑骑士第一轮投killer呢?” 方觉夏看向周自珩,“你第一轮投的是我,对吗?” 周自珩大方承认,“猜对了,我第一轮就锁定你了,只是你藏得太好。如果后来小裴不死,我的注意力不会全部放在习清身上。” “对,小裴保了我,也扰乱了你。”方觉夏笑着点头,“第二轮的票我就是想送自珩出局,所以站边习清,一是习清对我有了一点信任,另一方面,自珩是和我一起发现棋盘密码的人。已知的事物很难转移一个人的注意力。” 许其琛忍不住夸赞,“我一开始是看你们的采访,特别喜欢你们的态度和说话风格,所以让茵姐请你们上节目。但你们真的超出了我的期许,那种无言的默契真的很厉害。” 大家吃吃聊聊,开始讨论起下一期节目的预测,直到导演在镜头外开口,“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我说两句。” “这期节目,我们会把收益会捐赠给儿童保护协会,也很感谢为我们提供支持的企业和冠名商。我们非常希望通过这期节目,能引起大家对青少年这一群体的保护和重视,关注儿童反性侵害,因为保护孩子就是保护我们的未来。” “好棒!” “那么大家今天辛苦了,逃出生天第二季第一期,正式收工!” 大家吃好喝好,互加了微信。夏习清拉了个群,群名改成【今天也在和节目组斗智斗勇】,收拾收拾准备各回各家。 翟缨的经纪人亲自来接,在餐厅后门的时候和方觉夏打了照面,认出了他。 “……觉夏?”那个中年男人表情带着一丝尴尬,“你最近还好吧?” 方觉夏没什么情绪,点了点头,“很好。” 翟缨打量了一下两人,而后拉走自家经纪人,上车后摇下车窗,笑着和方觉夏道别。 方觉夏朝她挥手,望着翟缨的车开远。他的心情总归有些复杂,毕竟这个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一个人从后面包住他,两个长长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我好晕啊,觉夏哥。” 即使是到了现在,方觉夏仍旧不那么习惯裴听颂叫他哥哥,但他似乎又有点么一点受用。 “你拦着我喝酒,自己喝了那么多。”方觉夏把他把拉开,正好小文开好了车过来,朝他们亮了亮灯。 扶着裴听颂上了车,小文还很是兴奋,“这期我一直在监视器那儿看,太强了,肯定会爆的,热搜预定!” 方觉夏还是和以往一样冷静,没说太多。他到现在脑子里都还是密室中发生的种种,不断回想。 裴听颂似乎真的喝得很多,脖子通红,说话也变慢了,不过看起来神智很清醒,酒品和酒量都比他好上太多。 “对了,”小文突然想起什么,“我忘了跟你们说,今天你们可能要住外面了,强哥让我带你们去酒店。” “为什么?”方觉夏不解,“宿舍怎么了?” “唉,今天宿舍的电子锁突然被攻击了,幸好你们没人在。公司怀疑是你们火了,可能有私生粉什么的,现在还在修复,要给你们重新换锁,为了这个强哥还跟物业吵了一架,说是有人买通了物业里的人。反正现在在紧急处理,今晚就先不回去住了,一会儿找个离公司近的酒店,先将就一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方觉夏正要应声,谁知裴听颂却抢了先,“我不住酒店。” “那你想怎么样啊小少爷。” “如果真的是私生,酒店更不安全。”裴听颂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去我之前住的公寓吧。” 方觉夏猛地扭头看向他。 喝得半醉的裴听颂咧嘴笑起来,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一下方觉夏的,“怎么,你害怕啊?” 方觉夏捂住自己被突然磕到的额头,眼睛瞪大盯着裴听颂。玻璃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投射在眼前这张英俊面孔上。他仍旧在笑,靠在另一边的车窗,深邃的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脸。 “我都为你自杀了欸,blackknight.” 坦诚以待 小文开车载着他们去到之前裴听颂一直在外租住的高级公寓。方觉夏看向窗外,算起来都两年多了,他从来没有来过裴听颂住的地方。他们的交集只有公司和行程。哪怕是在工作的时候,他对裴听颂也是冷漠到了极点,当他不存在,当自己眼里没有这个人。 他们竟然可以让这种双向忍耐维持两年之久。 “到了。” 方觉夏应了一声,拉开车门自己先出去,可裴听颂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不出来。见他这样,方觉夏便弯腰往里看,“裴听颂,到了。” 裴听颂抬了下头,又晃了晃脑袋,反应迟钝地从车厢里爬出来,出车门的时候重心不稳,像棵拔了根的树似的栽倒在方觉夏身上。 大概是酒劲儿又上来了,他感觉裴听颂比刚才还严重了。 “喂你慢点,刚刚不是还能说话吗?”方觉夏伸手扶住他,又喊来小文帮忙。两个人架着他走到公寓楼下,这里的入口是人脸识别,可裴听颂像是困了,怎么都睁不开眼,小文把他扔到方觉夏身上,两手扒开裴听颂的眼皮,强迫他对着镜头识别。 “疼。”裴听颂少爷脾气上来,一巴掌把小文推远。方觉夏没辙,只能哄着他,“你看一下,要识别才能上去。” 听罢,裴听颂转过脸来面对方觉夏,还眨了眨眼睛。 “不是我。”方觉夏捧着他的脸往右转,对准镜头,“看这里。” 费了半天功夫,他们才终于上了楼。令方觉夏觉得意外的是,裴听颂住的公寓比他想象中要朴素很多,他本来还以为像他这种家境的小孩出来一个人也会住那种好几百平的高层豪宅。事实证明他还没奢侈到那种地步,这房子漂亮是漂亮,两室两厅全落地窗,只是家具少得可怜,客厅除了一个长沙发几乎什么都没有,到处空荡荡的。 完全不像个家。 “觉夏你今天就在这儿跟他一起吧,这是我给你从宿舍拿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本来说去酒店用的,现在正好也可以,”小文着急忙慌地把裴听颂扶到沙发上坐好,看了看时间,“我一会儿还要开车送路远去机场。” “他要去录节目吗?” “对啊。我要来不及了,先走了。” 方觉夏送他到门口,“你开车小心。” 关上门,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换了拖鞋,又拿了双拖鞋走到沙发前,放在地上,“你也把鞋换一换。” 裴听颂嗯了一声,蹬掉了自己的鞋,又脱了外套,“热死了。”他单手把最里面的黑色羊毛针织衫也脱掉,扔在沙发上,上半身什么都不穿,仰头靠在沙发上。 他皮肤也白,喝了酒浑身都泛了红。 “你会着凉的。”方觉夏叹了口气,把外套拿过来盖在他身上,刚盖上就被裴听颂扯开,“真的热。” “羊毛衫穿着热,外套不会那么热的。”方觉夏把他拉起来,帮他把外套穿好,拉上拉链,可裴听颂最后的倔强还是动了手,把拉链拉了下来,露出他的腹肌。 方觉夏看着他的身材,就觉得奇怪,裴听颂究竟是什么时间健身的,又是腹肌又是胸肌还有人鱼线。他天天跳舞也只是有腹肌而已。 “你在看我。”裴听颂歪了下头,冲着方觉夏眨眼睛。 “没有。”方觉夏站起来,“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先去洗漱。” 浴室倒是很大。方觉夏不太放心一个喝醉的人在外面,所以也只能快速冲了个澡,最短时间洗漱完出来。他思考着要不要把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洗出来,尽管他今天录节目都穿的是造型组提供的服装。 先收拾收拾吧。方觉夏拿起外套,抖了抖,里面掉出一张纸片,轻飘飘落到了方觉夏的拖鞋上。 他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塞到身上这件睡衣的口袋里。 “我用完浴室了。”他擦着头发出来,却发现刚刚还在沙发上的裴听颂现在却站了起来,两手扒着落地窗,好像在往外看什么。 方觉夏走过去,“你酒醒了?去洗洗早点睡觉吧。” 裴听颂靠在窗玻璃上点了点头,转过身自己朝着浴室走。方觉夏有点担心,伸手想去扶住他,但却被裴听颂拒绝了。快一米九的大高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得方觉夏胆战心惊,生怕他下一步就摔在地上。 不过似乎是他多虑了,听到浴室关门的声音,方觉夏这才放下心。他在空荡的客厅转了一圈,忽然间想到晚上睡觉的问题。 好在有两间房。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验证只是他的天真假设。房间的的确确是两间,可床就一张。另一间卧室被改成了书房工作间,两个大书柜,一张书桌兼工作台,还有吉他键盘等各种乐器。 “怎么办……”方觉夏对自己今晚的归宿头疼不已,但又忍不住走进去。这间书房是这套公寓最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 不,不是生活气息。方觉夏在心里否定自己的论断,做了修改。 是充满了裴听颂的气息。 他走进去,房间里弥散着一种纸质书籍的味道,很奇妙,明明现在是冰冷的都市深夜,但他却感受到了阳光晒着书页的温暖气息。桌子上有些乱,摊开没有关的书、厚厚一沓论文呢、各种笔记,还有一张很是鲜明的便签,夹在台灯前,上头写着几个大字——请不要收拾这里。 方觉夏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他猜这个房子应该也是有保洁阿姨定期打扫的,否则就这个连床都不会铺的小少爷,恐怕没办法自己维持整洁。光是看着这个小小的便签,他都能想象到裴听颂誓死守护自己杂乱书桌的样子,用那种像是英翻中的话写下他的要求,嘴里念叨着please。 他的桌子上垫着一张纸,上面都是他的写写画画,有很多重复的字,就像是在练字一样。方觉夏觉得有些亲切,就好像是文学爱好者的草稿纸。 他坐下来辨认纸上的字迹,大多是裴听颂名字的签名,还有一些潦草的英文。 有几句话很有趣,吸引了方觉夏的注意力。 [咖啡的味道是咖啡色的,奶油的味道是柔软的白色。 加入冰块,冰块的味道是透明无色的。 喝下去之后,冷气划开食道。 冰是淌进喉咙的钻石。] 他的脑子里好像永远是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让人捉摸不透。方觉夏拨开一本书,想继续看下去,谁知那本书却不小心掉在地上,他匆忙去捡,发现一张地上落了张照片,好像是从书里掉出来的。 照片的最中心是坐在轮椅上的一位老人,戴着副老花镜,笑容慈祥。轮椅边半蹲了个孩子,十三四岁大小,怀里抱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笑得眉眼弯弯,满满的少年气。 小时候的裴听颂就像仙人掌幼苗,连刺都是软软的,不像刺,像放射在云层里的光芒。 方觉夏将照片放回书中,站起来,忽然发觉时间过去挺久,可裴听颂那边都没有动静。 他不禁有些担心,裴听颂看起来好像神智尚存,可真的喝了不少。再说上次他喝断片,也是裴听颂照顾前后,总要知恩图报。 浴室里的确没动静,连淋浴的声音都没有。方觉夏脑子里冒出些不太好的可能。 该不会晕倒了吧? 对了,喝完酒是不能随便洗澡的! 想到这些,方觉夏侧身猛地往浴室门撞去,谁知浴室的门根本就没有锁,只是虚带上,他这么一撞把自己撞到地上,差点爬不起来。 “……好疼。” 方觉夏皱着眉支起胳膊,往里面一望,裴听颂竟然在泡澡。 泡澡就更危险了!方觉夏都顾不上疼,光脚就跑去最里面的浴缸边。裴听颂的头靠在浴缸边,闭着眼,一动不动。 “喂,裴听颂,你醒醒。”他拍了拍裴听颂的脸,见对方缓缓睁眼,快跳出来的心脏才安定些许。 他刚刚脑子里都蹦出男团成员暴毙公寓的社会新闻头条了。 裴听颂的眼睫蒙着湿润的水汽,缓慢眨了两下,终于聚焦在方觉夏脸上,他嘴角翘起,笑着抬手,手掌盖住方觉夏的整张脸。 “干什么……”方觉夏握住他的手,拉扯他胳膊想要架起他来,“快出来,你喝醉了不可以泡澡的。” “我没喝醉。”裴听颂吐字比平时慢了不少,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醉,竟然扶着浴缸边缘强行站了起来。 方觉夏本来就蹲在浴缸边,裴听颂这一站让他猝不及防,猛地扭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对方有的他也都有,看到了也没什么。 可他的心脏分明告诉他,有什么。 “你真是……”方觉夏一时语塞,只能起身扯来浴巾,偏着头给他裹上,“不要乱动。” “你好……凶啊。”裴听颂说话慢慢的,听起来没了平日的戾气和尖锐,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是你先不听话的。”方觉夏裹好浴巾,架着他的胳膊往卧室走,“小心点别磕着。” 裴听颂慢吞吞说,“……我,我又不傻。” 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床边了,方觉夏喘口气,扶他躺下,嘴里应付着,“是,你最聪明。” 谁知下一刻,他就被裴听颂一起拽下去,扑在他的身上。 距离骤缩,氧气都凝固了,方觉夏屏息凝气,盯着自己身下的人。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发不出任何有效的应急指令。 裴听颂忽然间笑起来,牙齿白白的,眼里满是他。 “你终于夸我了。” 他慢吞吞说出这一句,手臂横着揽在方觉夏后腰。 方觉夏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裴听颂会这么说。他明明是全世界最嚣张的小孩,天赋与生俱来,自信与生俱来。 “你……”方觉夏想挣扎,却反被裴听颂箍得更紧,他只好实话实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喝多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不对,裴听颂竟然一个用力,搂着他反转过来,将方觉夏压在他身子下面。 “你起开,我快喘不过气了……” “我知道你是谁。”裴听颂的额发垂下来,半遮着他深邃的眉眼,“你是方觉夏……” 竟然是清楚的。方觉夏皱着眉用手推他,“那你起来,不要压着我。” “你是该死的方觉夏……” 该死的,这个前缀还真是非常符合裴听颂的个性。方觉夏知道他喝多了,不想计较,只想用被子把他一裹关上门自己出去沙发上挤一宿了事。 裴听颂不依不饶,他看起来好像和平时一样,又不太一样,嘴里嘟囔了几句含糊的英文,然后低下头,靠在方觉夏的锁骨。 热气喷洒在他的皮肤上,方觉夏感觉胸膛被他压缩到连心跳的气力都没有了,“对,我是方觉夏,该死的方觉夏,你骂完了就放我出去。” 裴听颂闷在他胸口,“你……你是不是很欣赏别人?” 方觉夏莫名,“谁?” “那些人,编剧,习清哥,还有好多人……”裴听颂的嗓子本来就低,喝醉了就更沉。 方觉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更不清楚这和裴听颂有什么关系,“是,他们都很优秀,很厉害……” “我不优秀吗?”裴听颂突然间抬起头,脖子通红,“我今天不厉害吗?” “你……”方觉夏的心猛地跳了跳,“你当然也很优秀,很厉害。” 最厉害的就是你了,有勇有谋,把全场高玩盘进自己设下的局里。 “可你根本都没有夸我。”裴听颂又一次耷拉下脑袋。 方觉夏太意外了,他没想到裴听颂竟然会为他的评价而纠结,甚至不快。 他在游戏过程中就不止一次惊叹裴听颂的能力,但他不知道怎么对他说出口。他可以轻易地表达对其他人的赞许,但在面对裴听颂的时候,他笑一笑好像就已经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了。 方觉夏自己也找不出这种区别对待的理由。 “你还是觉得……觉得我对你有偏见吗?”裴听颂趴在他胸口,“我说过,我之前是误解,我没有那么想过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喝醉之后的裴听颂会这么坦诚,坦诚到令他心虚。 方觉夏深深吸了口气,“我没有这么说,我知道你变了,你说过。” “但你不信任我,你、你总是躲着我……” 他的确是这样没错。两年的互斥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消解,任裴听颂闯进他的安全领域。即便他早就已经释怀了,可潜移默化的保持距离已经成了他应对裴听颂时的惯性防守。 哪怕他清楚,裴听颂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处处针对他的裴听颂,他已经没有了傲慢,即便是年少轻狂的胜负欲也被他用来作为垫脚石,放在方觉夏的脚下。 为什么交出自己的心会这么难? 方觉夏也想知道答案。 “我过去,是欺负你了,我知道你也讨厌我,”裴听颂梗了梗,又继续为自己辩解,“可我现在……我现在挺想跟你、跟你做朋友。你看不出来吗?我都、都很明显了。你很好,方觉夏,你很好……” 他断断续续,很费劲地在说话,可每个字的分量都好重,一个一个砸进方觉夏心里,砸出深深浅浅的洼,渗出酸涩的汁液。 “做朋友,可以做朋友。”方觉夏迟疑地伸出手,覆上裴听颂的头,算是某种安抚,“但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不是的,”裴听颂猛地抬头,像是很努力地在思考着,“你很好,你长得好看……你聪明……长得好看……” 就是长得好看而已吗?方觉夏哭笑不得。 “还有,你善良,你很酷,对,你的人生态度很酷,追求梦想的样子也很酷。” 方觉夏忍不住笑起来,“没有你酷。” 裴听颂也不知道是学他,还是在回应,总之重复了一句,“没有你酷……” 他不想再纠缠谁更酷的话题了,他的手都被压麻了,现在只想哄着裴听颂起来,“我知道了,你现在对我没有偏见了,而且你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也很抱歉。我原谅你,我也向你道歉,我过去也冷落你,当你不存在,对不起。” 裴听颂趴着点点头,“那、那我也原谅你。” “行,那我们相互原谅了,你是不是可以起来了?” 裴听颂还算听话,半个身子爬起来,腾出一个空间,可还没等方觉夏出来,他又栽下去,“我没力气。” 天……方觉夏快没辙了。 喝醉之后的裴听颂真的和他家狗没两样,粘人,赶不走,连这个发烫的体温都很像。 “我以前挺想有个哥哥的……”裴听颂这次趴倒在他脸侧,说话间热汽飘过来,方觉夏浑身的毛孔都随着他的声波共振。 哥哥这个词本来很单纯,可在裴听颂的文字游戏里被赋予了太多捉摸不透的含义。以至于方觉夏每一次听,都心情复杂。 裴听颂是想让他做他的哥哥吗? 但他说不出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哥哥的话。 这个压在他身上的人忽然间后知后觉地反应到什么,费劲地爬起来,伸手去摸方觉夏的腰。方觉夏有点怕痒,躲闪了一下,捉住他的手,“你干嘛?很痒。” 被捉住手的裴听颂迷茫地眨了眨眼,又看向方觉夏,“你腰不疼吧?” “什么都没做怎么会腰疼?” 刚脱口而出,方觉夏就有点后悔。这句话说得太有歧义,好在现在裴听颂醉成这样,否则一定会拿他开玩笑,用最坏的腔调调侃他的无心之言。 可他没想到,裴听颂听罢却是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你、你跟师兄说你腰疼,你练舞练的……我听到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你平时都不骗人。”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裴听颂跑过来对他动手动脚,逼着他闹,差点扭打在一起。 原来那个时候他说的是真的,不是什么弦外之音的暗号,他真的来确认自己是不是腰伤了。 “我没事,没受伤。” 裴听颂重重地点了点头,头毛乱晃。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一板一眼说,“但是我受伤了。”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方觉夏想笑,他握住裴听颂的手,“是这边,你指反了。” “哦。”他摸了摸,然后大声说了句you'reright,傻子似的。 方觉夏觉得太好笑了,他甚至有点想把裴听颂这个傻乎乎直愣愣的样子录下来,反正这家伙之前也这么做过。 还是算了,录像总归是不安全,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 做?做这个字好像也很有歧义,显然已经把他自己带跑了。 “还有这个。”裴听颂一下子把自己的手伸到方觉夏脸跟前,“这也受伤了。” 虎口上的牙印已经结了小小的痂,不过泡完澡有点发红,连坚硬的痂都变得柔软了。 说起来,他额角和手上的伤都与他有关。 方觉夏心里涌出些许愧疚感,“对,是我咬伤的,对不起了。”为了表示诚恳,他还伸手摸了摸裴听颂的虎口。 “对,就是你咬的。”裴听颂点头,本来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谁知他突然间用手握住方觉夏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然后俯身下来,一套动作打得方觉夏措手不及。 “喂!” 明明刚刚还温顺得不行,突然间就变回那个狼崽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做什么?” 他的感官系统被攻击了。 一切都失灵,看不见听不见,只能感觉到柔软的嘴唇抵上他喉结的触感。 嘴唇分开。 “我要咬回来。” 不是玩闹地咬,没有咬在他的手上。而是像饥饿的捕食者那样咬住猎物的咽喉,放出新鲜温热的血,等待他的生命一点点消磨流逝,彻底地属于自己。 方觉夏回过神,猛地推他,用力挣扎,可他的做法似乎更加激怒了裴听颂,被他反手握住小臂,两只手腕汇在头顶,用他宽大的被咬破的手紧紧握住。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方觉夏,眼神从他的双眼延伸到发红的眼角,到他独一无二的胎记。这似乎是一个识别猎物的过程。 “裴听颂,你别发酒疯。”方觉夏的眼神又变回那种倔强和无所畏惧,令神智不清的裴听颂觉得愈发熟悉。 “我没醉。”裴听颂也很固执,“你知道,你见过你喝醉的样子吗?我这根本就……就不算醉。” 是,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醒来总是会后悔。 脖子迟钝地传来隐隐的疼痛,方觉夏拧着眉,担心他之后几天要怎么出镜,怎么向其他人解释。他还在挣扎,扭转手臂的同时身子也扭动。 裴听颂就是不放开他,力气大得可怕,也皱起了眉,“方觉夏,你把我的床弄乱了。” “你松开我,这样不舒服。” “我不。” 裴听颂有些不高兴了,他不想看方觉夏的脸,所以低下头,喘着气,忽然间好像发现了什么,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在床单上抓来抓去。眼睛花,头也晕,抓了好几次才捏起一张小纸片。 他眯着眼,辨认着纸上的字。 可方觉夏更快地看到面向自己那边写着的尤克里里,他一下子回神,羞耻心没来由地作祟,想伸手抓回来却挣脱不开。 “别动,我看不清字了……”裴听颂不高兴,一行字看了半天,“这是谁,谁学我写字?” 这就是你的字,傻子。 “不,不对……”裴听颂的眉头忽然舒展开,“这是我写的,这是我自杀前写给方觉夏的……” “是,”方觉夏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气力,“这是你的遗书,行了吧。” 裴听颂一下子笑开,好像特别开心,“我以为你丢掉了。” 他是应该丢掉的,本来就只是一场游戏的道具,他不懂自己为什么留下。 方觉夏想转移话题,他不想再聊这张纸片,也不想在回忆起自己当初看到那句话时的震动。 “你这人喝醉了怎么这样?” 一会儿直球打得人眼冒金星,一会儿又像个不依不饶的疯子。 他哄都哄不好。 “我怎么了?”裴听颂捏着纸片,眉头微微皱起,“我比你好多了,你知道你喝醉了多、多可怕吗?你非要抱我,非要让我和你一起睡觉……” 这些已经听过一遍的抱怨再听一次仍旧让方觉夏羞愧,“别说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你不知道。”裴听颂打断他,还拿手里的小纸条封住了他的嘴,像贴封条一样。 方觉夏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你当时做了什么。” 他俯下身子,像座崩塌的漂亮殿宇,忽然倾倒在方觉夏眼前,瞬息间地动山摇。 “你那天晚上亲我了,方觉夏。”裴听颂的声音很缓,很沉。 然后,他隔着纸片吻了上来。 方觉夏的呼吸骤停,废墟将他淹没,身体无法动弹,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个瞬间,这些断壁残垣恢复聚拢,一点点归于高高的天际。他似乎从隔着纸片的点水之吻中脱离,得到了喘息的空间。 可离开的裴听颂却皱了皱眉,不满于这种程度的还原,于是伸手揭开了那个只维持了片刻的封印。 “不对,是这样的。” 他真正地吻了上来。 破冰回暖 怎么会这样? “唔!”方觉夏拼了命挣开被他握住的手,用尽全力去推他,可根本不起作用,反倒把裴听颂逼得更疯了,彻底压上来,让他没有了丝毫喘息的空间。 他不清楚自己当初喝醉时是不是真的强吻了裴听颂,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吻的。可无论如何,裴听颂的吻绝不止蜻蜓点水,他越是反抗,裴听颂就越是用力,酒精和胜负欲拱起的火把理智烧成了灰,他甚至不再管方觉夏是不是还在推他,直接用手掐住他的下颌,如同撬开一座冰山那样逼迫他分开禁闭的唇齿。 一个毫无经验的初学者,哪来什么高超的技巧。 用唇齿吻他,用骨骼吻他。 这把火将他内心深处从未有过的欲望燎起,让这一时兴起的拟态变得不再单纯。 封闭的冰川搅碎成毫无依靠的浮冰,被迫融成春水。逐渐稀薄的氧气令方觉夏的反抗变成垂死挣扎,扬起的脖颈仿佛失去吞咽能力,他真的成了一只渐渐失去自己的猎物。 不,他不能成为猎物。 意志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用最后的力气狠狠咬下去。 发疯的狼崽子吃痛地松手抬头,又被方觉夏狠狠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在深夜的卧室格外清晰,清晰到在方觉夏发懵的脑子里反复回响,他从来没有这样子打过谁,用这么大的气力。 但他真的不想成为裴听颂醉酒之后发泄的工具。 裴听颂被他打得偏过头去,两只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像是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半干的头发散乱地盖住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方觉夏用手背擦干嘴角,急促地喘着气,眼看着裴听颂的浴巾也被他挣得散开,他只好将整个被子掀起来盖在裴听颂身上。 他能感觉到口腔里弥漫开来的血腥气,从齿背扩散到舌尖,只不过不是他的血。 原本他一肚子火等着爆发,可现在裴听颂一动不动,他反倒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就在那一巴掌之后,房间里静得可怕。 方觉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甩手就走,是裴听颂发疯在先,他就权当自己被狗咬了。 被狗咬了总不能咬回去。 没有错。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纠缠的人,任何会对他造成情绪影响的人或事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屏蔽,就当不存在、没发生,只要这样他就能维持内心的平静。 这才是方觉夏一贯的处事原则。 下了床,他夹走一个枕头又打开衣柜,从里面翻找出另一床被子准备走人。哪怕是在沙发上睡他也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待在一间房间。 抱着被子离开卧室,刚走了没有两步,狠下心的方觉夏就被一个声音拖住了脚步。 裴听颂连打了三个喷嚏。 就在这短短几十秒内,方觉夏站在走道,脑海里搜刮出所有他能找到的裴听颂的缺点,他过去两年对自己各种各样的戏弄,然后努力地回想刚刚他有多么愤怒,多么生气,多么想把这个疯子给揍趴下。 几十秒过去了。 历尽千帆的方觉夏还是回到了卧室,一边骂自己一边往回走。 他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矛盾的人。 裴听颂明明就是他见过最嚣张最幼稚的人,有数不尽的缺点可以铺垫他的不管不顾,可偏偏这几十秒里,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裴听颂如何帮他摆脱困境,在千钧一发的舞台上毫无迟疑地跟随他,黑暗中扶住他的肩膀,明明不会照顾人还陪着失智的他一整晚,游戏里的暗中保护和倾尽所有…… 还有他刚刚一遍又一遍地说,方觉夏,你很好。 他所谓的狠心就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裴听颂,看在你当时照顾我的份上,我还给你。我对你仁至义尽。”他把被子扔在床上,毫不温柔地放倒了裴听颂,偏着脑袋费劲地用另一床被子把他裹起来。他现在就是世界上最不走心的寿司师傅,手法粗糙地卷起一个狼心狗肺的紫菜包饭。 只能露出个头,裴听颂一脸委屈,右边脸被打得通红,眼圈红红的就差哭出来,也不知道是真难过还是着了凉,反正一直吸鼻子。 方觉夏还在气头上,两只手摁住他,语气难得地发了狠,“不许乱动,你要是着凉感冒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裴听颂一听更委屈了,“我嘴疼!” “你活该,”方觉夏瞪着他,“我没有咬断你的舌头你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一听他这样说,裴听颂瘪起了嘴,“你怎么这么凶啊。”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不是……”他老老实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又开始叽里咕噜说话,还大着舌头,“你对别人都可、可温柔了,就是对我最凶,你也不、不会对我笑。” 方觉夏瞥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可裴听颂像是特别怕他打断似的,气都不带喘的就又开始抱怨,“我、你,你那天亲我,我都没有发脾气。我一句都没有说你,我还抱着你睡觉了。可你呢,我就亲了你一下,你就打我,我爸都不敢打我,他打我我就跳窗户,我就把他的车开走!我开去……” 方觉夏头疼得要命,一手捂住裴听颂的嘴,整个人坐在裹住被子的裴听颂身上,“闭嘴,我不想知道你开你爸的车去哪儿,去拉斯维加斯都行跟我没关系。” “唔!”裴听颂显然是不乐意了,话都不让他说气越憋越多,于是张开了嘴想咬他,可牙齿刚碰上,他就又闭上了嘴,气得直晃脑袋。 “你真的疯了,你以后别喝酒了,咱们都别喝了。”方觉夏收了手摁住他的头,裴听颂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你咬我手,我不咬回去。” 方觉夏拉开自己的衣领,“我脖子都让您咬破了小少爷,还说没咬回来。” 裴听颂不依不饶,“那你亲我了我亲回去不行吗?我都没有打你,你还打我。” “我说不过你。” “你本来就是……” 方觉夏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着他的脸,“闭嘴。我就问你我是那样亲你的吗?我喝得再醉我也不会像你刚刚那样,不可能。” “你就这样。”裴听颂使劲儿抬了抬头,吧唧一下亲上方觉夏食指,“就这样。” 方觉夏连忙收回手指,忍不住又大声说他,“谁让你又亲一下了?” “你问我的,是你问我的!”裴听颂好像觉得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冤枉的人了,急得像个翻不了身的蚯蚓。 这辈子方觉夏都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他二十三年来积累的人际交往经验在裴听颂身上全都废了,心力交瘁。 深深吸了口气,方觉夏不想再跟他纠结谁亲谁怎么亲的问题了。他从裴听颂的身上起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我们休战,行吗?睡觉。”方觉夏拿起那条浴巾,沿着对角线一卷把他捆起来,“你明天不是还上课,你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我不想上课。”说完他又打了个喷嚏。 你想不想上课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觉夏没搭理他,抱着自己的被子准备离开,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半条命都搭在裴听颂身上。 可他刚要走,裴听颂就一边叫着一边扭着要跟他走。 真摔下去又不得了。 “不许动。”方觉夏没辙,只能将就着在他旁边躺下,准备等他睡着之后再走。 看见方觉夏关了灯躺在他旁边,裴听颂终于是消停下来,不吵也不闹了。方觉夏裹着自己的被子背过去面对衣柜,感觉裴听颂一拱一拱的,往他后背靠。 方觉夏一言不发,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他也不想看清。一整天的录制耗光了他的体力,他早该睡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碰上裴听颂这个仙人掌,扎了一身的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些气也都一股脑泄出去,只留下软绵绵的干瘪躯壳。 过了一会儿,身后又一次传来裴听颂的声音,但不像刚才那样委屈又任性了,沉沉的,带着点难以名状的请求意外。 “不要关灯。” 方觉夏莫名,背对着裴听颂冷冷说,“不关灯怎么睡觉。” 说罢,他感觉到裴听颂的头抵上他的后脑。 “关了灯方觉夏就看不见了。” 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方才那个吻仍留有余震。 一旦闭上眼,他就会重新陷入到那个溺水般的深吻中,心脏都湿透,找不到逃脱的出口。 没转身,但方觉夏伸出手,绕到后面轻拍了拍裴听颂的头。 “看得见,睡吧。” 裴听颂是被自己订的闹钟吵醒的,十点钟的课,他定的八点半的闹钟,震得头疼。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他想伸手去关掉闹钟,谁知道手根本伸不出来。 奇了怪了。裴听颂皱起眉头,下一刻一只胳膊搭在他身上,隔着他摸了半天枕侧,摸来摸去才终于抓住他的手机,直接长摁关了机。 他吓了一跳,一瞬间清醒。睁眼扭头,看见身边窝了个人,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可露出来的那个眼角胎记除了方觉夏再没有其他人。 神智缓慢复苏,他试着去找之前的记忆。他记得他们从节目组的饭局出来,然后小文把他们送回宿舍。 不对,宿舍的门锁被攻击了,所以他们现在应该是在他的公寓。 没错,所以他才会和方觉夏睡在一张床上。 一切都非常合乎逻辑,裴听颂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许。宿醉之后头疼得厉害,裴听颂想起来喝口水,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起不来。 他用力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被裹了起来,还用两条打了结缠在一起的浴巾绑得死死的,别说起来了,动都动不了。 不是,方觉夏脑子怎么想的?裴听颂一面在心里骂,一面想办法拨开被子从里面钻出来,刚钻出来一只胳膊,他就发现不对了。 他怎么是光着身子的? 裴听颂挣扎着将两只手都抽出来,往外拱了拱,然后解开捆着他的浴巾,往被子里瞄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穿。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头疼得要命,裴听颂往地下看,哪儿都没有他的衣服,他只好就这么裹着被子从床上下来,打开衣柜随便找了套睡衣套在身上。猛地向衣柜里的镜子,他才发现自己右脸有点肿,还有点红。 舌头也有点疼。他张开嘴看了看,发现舌头被咬破了。 不光如此,他的肩膀上也有指甲划破的伤口。 怎么回事。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是疼的。 回头看了一眼方觉夏,还在睡,裴听颂满心狐疑地自己去了洗手间,他洗了个澡,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顺便回忆昨晚发生过的事,可脑子乱得厉害,怎么都想不起来。 本来以为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人会舒服点,可越洗头越疼,越呼吸不畅,干脆关了水,从里面出来。等到他从次卫里出来,纠结地回到卧室时,才发现床上竟然没有人了。 他不会是还在做梦吧。 “挡在这里干什么?” 背后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裴听颂一个激灵,转身挪开。 方觉夏头发散乱在额前,手上还有水珠。他端着一杯热水放到床头,冲裴听颂使了个眼色,“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做不了醒酒汤,将就喝了。” “哦……”裴听颂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也哑了,又干又疼,他咳了几下试图清清嗓子,却越咳越厉害,弓着身子咳得抬不起头,于是走过去坐到床边,想喝点水压一压。 方觉夏就这么看着他,怕他呛着,于是先一步把水端起来,“咳好了再喝。” 裴听颂咳得脸都红了,怪可怜的,方觉夏只好伸出手,在他的后背拍了拍,等他好一些了,才把水递给他,“慢点。” 看他咕咚咕咚喝下水,方觉夏站在一旁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听颂放下水杯,哑着嗓子说,“骨头疼。” “还有呢?” “舌头也疼,不知道怎么回事……” 看样子是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方觉夏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不记得昨晚的事最好,彼此都不用尴尬。如果真的像裴听颂说的那样,他当初喝醉了也的的确确亲了他。可他断片醒来后裴听颂一个字都没说,说明他也觉得尴尬,不想说破。 忘了比什么都简单。 但不知怎么的,他又有些不甘心。 可怕的是过去的方觉夏几乎和不甘心三个字毫无交集,他是个很少情绪化的人。 “眼睛也有点胀痛……” 裴听颂的声音一听就不对劲,想到昨天他光着身子闹了半天,又是打喷嚏又是流鼻涕的,方觉夏觉得事情不妙。 “眼睛怎么会疼?”他觉得奇怪,给裴听颂垫了枕头在后背,“你躺上去。家里有体温计吗?” 裴听颂摇头,“没有,我就没生过病。” “那恭喜你,你现在生病了。”方觉夏给他盖上被子,伸手去摸他额头,可他的手太冰,怎么摸都是烫的,不准确。 裴听颂固执地觉得自己没病,在方觉夏面前生病显得格外没有面子,“我肯定没有……”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方觉夏就撩开了他的额发,用自己的额头抵了上来。 距离骤然缩短,未尽的话堵在喉咙,裴听颂愣住了。 尽管这贴近只是为了测量他的体温,也只有短短几秒钟,但就像一个契机,啪的一下点燃。他想起了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事。那些画面一瞬间在他的眼前重现。 昨晚他吻了方觉夏。 舌尖的疼痛忽然间有了源头,变得更加难以忽略,那些荒唐的所作所为在疼痛的刺激下重现。 抬眼看过去,方觉夏的喉结破了皮,伤口发红,清晰可见。 “你发烧了。”方觉夏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并不觉得意外,抬手掖了掖他的被子,“你家有没有药?” 裴听颂看见他手腕上浅青色的淤痕,好像是被握出来的。他哑着声音摇了摇头,“没有。” 方觉夏坐在床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备了布洛芬。因为他们这些天行程太忙,每天的睡眠时间匀下来也只有三四个小时,经常会头痛,所以他总带在身上。 算是派上了用场。 裴听颂看着方觉夏离开房间,自己伸出手摸了摸嘴唇,皱眉回想着昨晚。 他好像跟个神经病一样一直缠着方觉夏说话来着…… 可方觉夏早上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 没过多久,方觉夏又端了杯水回来,手里拿了颗药,“吃了,退烧。” “现在几点了?”裴听颂吞了药片问。 “九点半。” 裴听颂咳了一声,“我还得上课。” “你昨晚说你不想上课。”方觉夏拿了他的手机,“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课,打个电话请假吧,你这样去了也听不了。” 裴听颂想了想,还是照他的话做了。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昨天又神经紧绷了一整天,晚上喝酒吹风着凉,不垮才怪。 方觉夏一直没有看他,搞的裴听颂也没办法跟他说对不起,好像戳破这件事,方觉夏立刻就会甩手走人似的。他不明白昨天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说了那么多废话,忘了也就罢了,偏偏他都记得。 “我去外面躺会儿,你哪儿不舒服就叫我。” “哎……”裴听颂叫住了他,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叫住后应该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昨晚的酒后吐真言失败得一塌糊涂,还不如不吐。 方觉夏停下脚步,看着他。 裴听颂憋了半天,最后自暴自弃,“没什么,你走吧。沙发不舒服,你可以开我的车回去,车钥匙在玄关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方觉夏原地站了一会儿,想到昨晚他喝醉趴在他身上胡闹时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他清醒时候绝对不会说的话。 “没事,我就在外面。” 裴听颂缩进被子里,转过身去,“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我20岁了。”这话说得像是在赌气,但裴听颂是认真的。 他听见方觉夏动起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也跟着沉下去,闭上眼睛。 以后再喝酒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刚闭上眼没多久,那脚步声竟然又近了。 裴听颂想回头有没有回头,直到方觉夏把他扒拉过去,躺平,然后在他的额头上放了一条叠好拧过的湿毛巾。 “反正我今天也没有工作,回去也是睡觉。小文跟着路远去长沙了,没办法照顾你。”方觉夏把毛巾铺好。 裴听颂闭着眼想起来,“我不用你照顾,你睡觉。外面的沙发不舒服,我去外面你在这儿睡,反正我睡不着,我一点也不困。” 方觉夏摁住他,“裴听颂。” 他停下动作。 “你不是说想和我做朋友?” “朋友之间照顾一下是很正常的事。”方觉夏将毛巾拿下来放进水盆,浸了水重新拧干,“知道吗?” 原来他真的说了这些。 裴听颂无地自容,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喝了酒竟然会变成那样。闭着眼,方觉夏的手背贴在他脸颊,凉凉的。对,没错,他的确是想和方觉夏做朋友,他已经变了,他早就不像过去那样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他,他愿意靠近他、欣赏他,承认他的人格魅力。 他想打破隔阂和方觉夏成为朋友。 明明是这样想的,可裴听颂却控制不住地想到昨晚吻他的情形,想到那种从未感受过的柔软触感。 甚至是唇舌粗暴勾缠时颤栗的心跳。 “我……我还做了什么?”裴听颂睁开眼,望着方觉夏心虚地开口,又更心虚地补充,“我不记得了。” 方觉夏脸色平静,“你想让我夸你。我夸了,你很聪明,很厉害。”说完方觉夏认真地看着他,“不是敷衍你,裴听颂。你真的很优秀,我只是不习惯向你表达。” “你可能忘记了,我把昨晚说过的话再对你说一遍。我接受你昨晚的道歉,我知道那是真心的。”他看着裴听颂的眼睛,目光坦诚,“过去两年对你的冷落和无视,我也很抱歉,以后我会像对待朋友那样对你。”他牵起裴听颂的手,握了握,嘴角微微勾起,“冷战正式解除,我们握手言和了。” 裴听颂低垂着眼,盯着那只握着他的手,很快就松开了,快到来不及交换体温。 方觉夏复述了昨晚他说过的话,一切都说得坦率而直接,很成熟地在清醒的状态下完成了破冰。 唯独避开了那个吻。 裴听颂应该庆幸的。可他胸膛莫名堵了口气,心脏有气无力地跳着,大概是生了病的缘故,他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冷毛巾敷了几次,需要换水,方觉夏端起水走到主卫。裴听颂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件事戳破会很尴尬,但方觉夏不说出来,他就是难受。 他从来没有亲过谁,吻过谁,就连所谓的初吻都是被方觉夏毫不走心地夺走的。 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拽住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裴听颂拿起来,看到了凌一的消息。 [破折号本号:小裴!醒了没?我想吃你上次买的巧克力!就强哥车上那盒,我开了啊~] 裴听颂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买了巧克力,只能应付。 [卡莱多第一大佬:你拿吧。] 刚摁了发送,他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强忍着发烧的无力啪啪啪打出一大堆,又删删减减,最后趁着方觉夏回来的前几秒,慌张地点击发送,扔掉手机。 凌一那头刚撕开包装,手机又震了一下。 [卡莱多第一大佬:我问你个问题,我有一个朋友,他想和另一个人交朋友,然后他就跟他说,本来还挺好的,结果他搞砸了,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亲了他一下,就一下。然后他现在特别慌,就打电话问我,你也知道我可从来没做过这种蠢事,我怎么帮得了他?一哥你交际花什么都知道,我就帮他问问你。你觉得他们还能做朋友吗?] 坐在车里,凌一嘎嘎嘎笑个不停,程羌吓了一跳,“你抽什么风?什么这么好笑?” “裴听颂这个憨憨不小心亲了一个男的!好不好笑哈哈哈哈哈!” 绵长低热 “你说什么?” 程羌就差没直接刹车了,“小裴亲了谁?” “不小心的,哎呀小裴又不是gay。”顾不上和自家经纪人解释太多,得到第一手新鲜热乎瓜的凌一直接将裴听颂私聊的这段话转发到了除裴听颂以外的五人群,群名[锄强扶弱抵制团霸(5)] [破折号本号:转发消息] [破折号本号:兄弟们我带着快乐源泉来了!] [你火哥还是你火哥: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jpg] [破折号本号:而且他亲的绝对是个男的,我敢堵上我下辈子的身高!这种慌得一批的语气绝对是不小心亲到男的了!] [翻花手国家一级表演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母胎单身饥不择食] [破折号本号:话说小裴是真的没谈过恋爱啊,长那么帅,国外难道不好这口?] [你火哥还是你火哥:怎么可能。我跟他聊过,他觉得谈恋爱没意思浪费时间,青春期中二小孩儿的想法你们不懂的……] [破折号本号:卧槽,那这不会是小霸王初吻吧!] [翻花手国家一级表演者:等等,让我捋一捋,小裴这几天一直跑行程,昨天不是还在录逃出生天?他哪儿来的时间见朋友?还亲了人家……] [居家必备好队长:小文跟我说,小裴昨晚和觉夏一起在他公寓睡的。] [破折号本号:草] [翻花手国家一级表演者:???] [你火哥还是你火哥:wow] [破折号本号:完了我应该发四人群的……现在撤回来不及了吧。] 半天收不到凌一的回复,裴听颂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趁着方觉夏出去煮粥的间隙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卡团第一大佬:你怎么不吭声了?我着急给我朋友说呢。] 戳了一下还真收到了回复。 [破折号本号:能做朋友。朋友就是要亲亲热热,多亲几下都没事,放心吧啊。] 是吗?? 裴听颂一脸地铁老头看手机的表情,结果方觉夏端着粥进来了,“你怎么还不休息?今天是你唯一可以休息的机会。明天还有新代言发布会。” 把手机锁了屏,裴听颂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并且试图转移注意力,“那什么,你的手机刚刚一直在震动。” 方觉夏嗯了一声,坐到床边,似乎是没打算看手机。 他端起那碗粘稠的白粥,用汤匙翻搅着,热汽像云一样翻涌。窗帘的缝隙透出一竖条阳光,正好照在方觉夏的脸上,深棕色的头发闪着金色光泽,细白的皮肤愈发透亮,素颜眼眶的毛细血管透出一点点青色,绞丝似的,又薄又浅,尾巴勾住了红色胎记。 裴听颂想到那株白色的洋桔梗,也像这样,阳光剥开了皮肤,鲜活的筋脉从雪白的伤口里透出来。 “趁热把这个吃了。”方觉夏把碗递到裴听颂面前,抬眼看向他。 匆忙撇开眼神,裴听颂差一点就要伸手接了,忽然想到不对,想到了每次凌一跑行程在车上看的那些偶像剧。那里面的男主角生病了,女主角都是一口一口喂粥的,根本不用人动手。 见他这样要端不端的,方觉夏微微皱眉,有些疑惑,“不想吃?” 裴听颂心一横,咳嗽个没完,拿出超出偶像派的演技假装虚弱,“我抬不起手……” 方觉夏觉得奇怪,“烧得这么厉害吗?”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摸裴听颂的额头。 裴听颂眼看着他把碗放下,感觉一切偏离了他的设想,可又没法说什么。 总不能直接跟方觉夏说,你喂我喝吧。 “按理说吃了药该退烧的……也没有体温计。”方觉夏眉头拧起,思索了一会儿,“要不还是去医院吧?你起来多套几件衣服,我们去医院。” 哎? “不用,不用我不去医院。”裴听颂知道自己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我这么大人了就感冒而已没必要去医院。” “可大可小的。你额头都是虚汗。”方觉夏想拽他起来,可裴听颂死活都不干,“我吃点东西睡一觉就好了,真不用去医院。” 听他这么说,方觉夏也没有别的办法,想想还有点愧疚,要是昨天他不是只围了一个浴巾而是给他好好穿上衣服,裴听颂也不至于生病了。 “那你还是吃点这个,虽然没什么味道,但你家除了米也没别的了。”方觉夏搅了搅粥,舀起来一勺,递到他嘴边,嘴里习惯性接下去,“下次再……” 说到一半,方觉夏忽然顿住,不再继续说了,连送到他嘴边的手都停住。 下次?哪有什么下次,难不成还真的要给裴听颂做饭。 裴听颂看他顿住不说了,故意提醒似的,“下次怎么?下次会给我做好吃的吗?上次阿姨还让你给我炒饭。”粥都送到嘴边,裴听颂说完便凑上去,哪知道下一刻方觉夏冷落在一边的手机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响起来。 “谁找我……”方觉夏自言自语将碗搁下,绕到床的另一边拿起手机。 只差一毫米就吃到粥了,裴听颂气得直接端起来,扒了两大口。 想他裴听颂叱咤风云二十年,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混世魔王,居然跟一碗粥玩儿了这么久的推拉,真是笑死了。 “醒了?”方觉夏站在床边接通电话,脸色似乎变了,声音也压低很多,“……外公醒了就好,我就……我不去了吧,免得他看到我又……” 裴听颂看向他,总觉得他有心事。 “嗯。”方觉夏低垂着头,“我现在也挺忙的,我过不去,妈你好好照顾他。明天?明天也有工作……”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挂了电话。背对着裴听颂坐在床边,想起刚刚一直震动的消息,于是低头检查了一下。本来锁屏界面的的确确有好多条微信消息的,可一点进去又没有了,只有一个群解散的公告。 “怎么突然解散了……” 裴听颂握拳在嘴边咳嗽,哑着嗓子问,“什么解散了?” “一个群。”想想这个群里没有裴听颂,方觉夏也不打算多说了,免得叫他知道他们背地里开一个群更生气,“没什么事。” “有吧?”裴听颂试探性地问,“刚刚是阿姨给你打电话吗?” 方觉夏点点头,但没说更多。 裴听颂记得上次方觉夏的妈妈来北京就是因为外公的病,听刚刚的电话好像也还是那件事,心里多少有了个底,只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方觉夏刚刚的表情,好像挺难过的。 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让裴听颂根本不习惯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就是直来直去,随心所欲。但他也知道,方觉夏是个不愿意让别人干涉他私事的人,他连被污蔑潜规则都懒得解释。 方觉夏望了一眼动过的粥,“再吃点?吃东西才能好得快。” 谁知裴听颂却难受得歪倒在他手边,声音虚得能飘起来,“好难受啊方觉夏……我一咽东西就疼,浑身骨头疼。” “怎么这么严重?”方觉夏皱起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一下他的后颈,确实挺烫,“那怎么办呢?” 裴听颂俨然一副快要升天的样子,“我觉得我还是去医院吧……” 看着裴听颂这病恹恹的样子,方觉夏连重话都不敢说,“刚刚我就说去医院,你非不去。现在更难受了吧?”他叹口气,起身拉开衣柜,“有没有高领毛衣,借我一件。” “啊?有吧……你找一下。” 他不能多想,一想就能回忆起自己咬上方觉夏喉结的禽兽行径。 方觉夏背对着他在衣柜中一件件翻找着,找出件墨绿色高领毛衣,取了下来。他心里只揣了遮住伤口这一件事,顾不上其他,干脆利落地脱下身上的睡衣。 偏巧这时候歪在床上装死的裴听颂抬眼瞅了一眼。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方觉夏挑了哪件,可没想到一副莹白的身子撞进眼里,随着套毛衣的动作,背肌牵扯着后腰的线条,如同一件流动的瓷器。 衣柜里的镜子反射着方觉夏精瘦的腰身,他的腹部肌肉并非成块,而是流畅平坦的川型,柔韧细白。 他飞快地撇过眼神。 怎么会有腰这么细的男人。 “我穿这件了。”方觉夏转过来,扯了扯偏大的衣摆,望着他眼睛,“没关系吧。” 裴听颂抬了抬眼,嗯了一声。 方觉夏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多好听的话,拾起睡衣准备去把裤子也换上,早点带他去看病,“我回去之后……” “送你了。” 他动作一滞,听见裴听颂在他身后说,“你穿很好看。” 方觉夏转过来看他,可裴听颂却翻了个身背对他,补了一句,“我自己买的。” 他总是这么古怪。方觉夏告诉自己要学着习惯,裴听颂就是和别的小男生不太一样,所以他也没有立刻拒绝他,说些不用了我会还给你之类的场面话。 “你也赶紧换一下衣服,要实在不舒服不想换就套个厚点的卫衣,裹个厚外套就行。” “不。”裴听颂坐起来,苍白的脸上是绝不认输的倔强表情,“酷盖不可以随随便便穿出门。” 方觉夏终于被逗笑了,“好的酷盖。” 草草收拾了一番,方觉夏不顾裴听颂的强烈反对,给他裹了个巨大的棉服,本来个儿就高,再套上个大棉服。 “我看起来就像一堵墙。” 真不愧是学文的,方觉夏在心里感叹,这比喻用的出神入化。 “外面风大,多穿点好。”方觉夏扶着他上了车,自己绕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他拿出手机导航,自言自语,“我先看看最近的医院是哪里……” “哎等等。”裴听颂拿走他的手机,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附近的医院都不好,而且人特别多,我不想被拍到。你先开出去,开出去。” 方觉夏看了看他,想着病人为大,于是照他说的先开出小区,上了路。 “那你想去哪儿呢?” 裴听颂长长地嗯了一声,眼珠子转过来又转过去,整个人都缩在了他的KingSize棉服里,最后清了清嗓子,超级小声地开了口,“我想去你外公看病的医院……” 方觉夏猛地把车刹住,停在路边看向他,一言不发。 裴听颂赶紧从棉服里钻出来,着急忙慌地解释,“不是,那什么,你看你外公那么老远来北京看病,那选的医院肯定特别好是不是,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突然要看医生的。”方觉夏深吸了一口气,车窗外的阳光照得他眯起了眼,“你其实没那么难受。” “难受!”裴听颂拉住方觉夏的一只手放在他头上,“你摸,还是烫的。我真的难受。”他的话说得太急,一下子呛着,猛地咳个不停,肺都快咳出来了,还不撒手。 方觉夏面冷心软,看裴听颂咳成这样,明天工作肯定扛不住,他抽出自己的手,把给他带的保温杯拧开递过去,重新发动了车子,“没有下次。” 接过水杯,咳到脸红的裴听颂喝了口水,顺了顺气,觉得自己这一呛来得太是时候。 方觉夏外公住院的那间医院和这里离得不算太远,二十分钟车程。裴听颂确实也很难受,没他演得夸张但还发着烧,车子一开起来他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哪怕就是这么短的时间,他都做了个梦。 梦里面他回到了小时候,推着外公的轮椅在小花园里晒太阳,两个人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书,爬山虎又绿了一个春天,快要攀上他房间的后窗。 然后他忽然间听到有人叫他,梦里的阳光像是大片大片软刀子,将视野里的景象切割成破碎的形状,他看不清来人,只觉得声音熟悉,清清冷冷的,又透着一点柔软的温热。 他醒了过来。一睁眼就是梦中声音的主人。 “带好口罩。”方觉夏帮他将外套穿好,拉链拉到最顶,帽子也套好。微凉的手伸到他脸侧,手背贴了贴,确认体温。 “这么快就到了。”裴听颂的嗓子哑得更厉害了,刚睡醒,整个人有点头重脚轻。他又偏不让方觉夏扶,好像怕别人看到笑话他似的,“我自己能走。” 方觉夏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忍不住笑起来。 裴听颂四处打量了一下,凑近方觉夏,“这是你外公在的医院吗?” 方觉夏点点头,“我们去挂号吧。” “哎等等。”裴听颂抓住他的胳膊,“你去看你外公,我自己挂号就行。” 方觉夏盯着他不说话。裴听颂又说,“真的我真能自己看病,你快去吧。是不是应该在住院部?” “我们去挂号。” “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呢?我说的不是中文吗?”裴听颂抓住他,“来都来了你不会真的不去吧?” 周围人来人往,方觉夏不想在这里引人注目,只能把他拽到人少一点的地方,看着裴听颂的眼睛说,“他不想见我,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早春的风吹散了方觉夏的额发,露出他眼角红色的胎记。 裴听颂没想到会是这样,可方觉夏的眼神明明就是软的,像水一样。 他帮方觉夏压了压帽檐,遮住最好辨认的那个印记。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见你,但我知道你想见他。” 方觉夏就这么望着他,眼神里的水波颤了颤,然后忽然间撇过头去。医院里的玉兰花开了,雪堆一样冷冷的白,可春风一吹,它们就软下来,晃动心思。 最后他还是被裴听颂拖去了住院部。对照着手机里妈妈很早就发给他的病房号,两个人终于找到位置。他之前就打了很多钱给妈妈,又托大学同学的关系把外公安排到这家私立医院,想让他住vip病房,但看样子没成,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单人病房,一扇明亮的大窗户,窗外是摇晃的玉兰。 床上躺着个老人,歪着头似乎是睡着了。方觉夏的妈妈轻手轻脚地取下他鼻梁上的老花镜,又抽走他的报纸。 折腾半天,裴听颂一身的虚汗。隔着病房门上的窗户瞄着里面的情况,又侧头看了看方觉夏的表情,见他似乎是有点想要临阵脱逃的架势,便立刻推开了病房大门。两手握住方觉夏的肩膀,把他推到前面。 方觉夏的妈妈抬起头,愣了一下。看见自己的儿子忽然间出现在门口,又瞧见好久不见的小裴歪着脑袋冲她笑,用口型喊着阿姨。 惊喜中的惊喜。 事到临头,方觉夏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对着自己的母亲笑了一下,然后站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外公。 他脸色看起来还算不错,鼻孔插着细细的管子,胸口一起一伏,还有这轻微的鼾声。 方觉夏看向母亲,用气声低声问,“手术成功吗?” 母亲点点头,“挺好的,刚刚还说要吃苹果,我还没来得及削呢,自己看着报纸就睡着了。” 裴听颂摁着方觉夏坐下来,自己跑去方妈妈的旁边坐着。方妈妈看着他,“你怎么穿这么多,脑门上都是虚汗,生病了?” 裴听颂点头,“感冒了。”说完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笑眼。 窗外玉兰花的影子倒映在外公的病床上,光影婆娑。方觉夏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眼睛望着外公,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这样的场面已经好过他的预期,他能这么安静地来探望他,外公也不会发脾气赶他走。 算下来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眼前熟睡的人好像老了好多,头发变得花白,连眉毛都染了白。方觉夏从未想象过这个人渐渐老去的感觉,在他的记忆力,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挺着笔直的腰板,严肃而认真,无论站在哪儿,都像是站在三尺讲台上。 他拿起搁在床边的苹果和水果刀,动手削起苹果。锋利的刀刃嵌进果肉里,一点点旋着推进,红色的果皮一圈一圈落下来,像小时候坐过的滑梯。 外公家的小区有一个儿童乐园,里面就有一个红色滑梯。他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回去,外公总是不让他坐,也不让他趴在窗台看,说如果把腿摔坏了,家里又得天翻地覆地闹一场。 如果他乖乖做完一套奥数卷子,外公就会板着脸领他出去,陪他玩半个小时的滑梯。他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蹲在下面接住他,他总是背着手站在下面,看着自己一遍遍地往上爬,再开心地滑下来。 半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时间一到,他就会走。 小小的方觉夏从滑梯上滑下来,就追着外公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赶,直到伸手可以够到外公的手指头,才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和他一起回家。 苹果皮落了一膝盖,方觉夏拾起来,和完整的果肉一起搁在桌子上,起身给他晾了一杯子水,走到裴听颂那边,打断了他和自己妈妈的唇语交流。 “走了。” “这么快?”裴听颂看了一眼方妈妈,对方好像已经心满意足,脸上带着微笑,“去吧。”方妈妈抬起头对方觉夏说,“乖,你带小裴去输个液。” 方觉夏点头,没多说什么,拉着裴听颂离开了病房。他一路上都沉默着,给他挂了号,领着他去看医生,然后带着他去输液。私立医院环境好,工作日的人比想象中少很多,他们找了个没有人的注射室,坐在里面打点滴。 折腾了一上午,使命达成之前,裴听颂还挺有精神,可一从住院部出来,他的症状就差了很多,头晕眼花,护士小姐戳针的时候,他瞄了一眼,感觉一个针头变成了十个。 “输了液会好一点。”方觉夏挨着他坐着,在他咳嗽的时候拍了拍他的后背。 裴听颂靠在椅子背上,望了望点滴瓶里的透明药水,又扭头看向他,“我也想吃苹果了。” 方觉夏眨眨眼,“那你刚刚不说。” 对视了十秒,裴听颂笑出来,“骗你的,不想吃。”他用那只没有打吊针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嗓子疼。” 这个动作让方觉夏想起自己的喉咙,于是拽了拽毛衣的领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尖,又瞟了眼裴听颂无措的一双长腿,收回来,又伸出去。 “你……”裴听颂终于开口,语气是很少见的不确定,“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方觉夏拧开保温杯,自己喝了一口水,然后重新拧紧。温热的水流顺着发涩的喉咙淌下去,整个身子都暖起来。说实话,看到外公安好地躺在病床上,长久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好像终于搬开了。 裴听颂是很古怪,不太懂得都市人不过问、不了解、不关心的社交礼节。无论如何,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人。 可某种程度上,方觉夏又有点感激。感激他拼命造出一个台阶,拖着他下去,去见自己想见的人。 他没有回答刚刚裴听颂的问题,而是望着前面的白色墙壁开口。 “我外公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外婆在我出生前就走了,我妈是他唯一的孩子。” 裴听颂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方觉夏竟然会对他说起自己的家庭。 “我妈上大学前都没有离开过他,后来去广州读大学,遇到我的……”方觉夏迟疑了一下,“父亲。外公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他觉得像我爸那样的舞蹈演员,很不靠谱,而且他不愿意我妈离开他,去那么远的南方。他们大吵了一架,我妈偷偷坐上火车离开山东,和我爸领了证。” 裴听颂静静地听着,以他的成长背景,理解这种颇具国内特色的两代冲突有些困难,但对他来说,私奔好像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可浪漫往往都要付出代价。 “我出生之后,我妈才回去。一开始他不愿意见我们,我妈说她站在家门口,一直打电话一直打电话,他一个都没接,也不开门。再后来我长大了一点,他好像也妥协了一些,再回去他就愿意见了,还给我收拾出一间小房间,偶尔还会给我补习功课。”方觉夏低着头,语速很慢,说话声音也很低,“我外公是数学老师,教了一辈子书。他说我比我妈聪明,对数字很敏感,是个好苗子。” 故事似乎再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方觉夏语气里的失落却掩藏不住。 “后来呢?”裴听颂问。 方觉夏吸了口气,“后来就只剩下我和我妈,外公让我们回他那儿去。偏偏……” 裴听颂看着他的侧脸。 “偏偏我也喜欢跳舞,我想跳舞,我留在了广州学舞蹈。” “他很失望。我和我爸是一样的人。” 就是这简单到无法再凝练的几句话,让裴听颂看到了方觉夏的童年缩影。他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可这千言万语又都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想吃苹果吗?”方觉夏似乎起身要走,“我去给你买点。” “不想吃。”裴听颂拽住他的手臂,让他没办法走,“我说了我开玩笑的。” “好吧。”方觉夏坐回位置上,望向那雪白的墙。 忽然间,他被裴听颂侧着身子抱住。横在他眼前的是牵扯着透明输液管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搂住他。 “我好难受……”他哑着嗓子,语气却是软的,“借我抱一下。” 裴听颂的头缩在方觉夏肩窝,像只生了病的大型犬那样,蹭一蹭,再紧紧抱住。方觉夏不忍心推开他,于是在心里说服自己,朋友的话,抱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吧。 心里的小时钟滴答滴答转着,配合着吊瓶里下坠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他心头滑去,痒痒的,像春雨后叶子尖尖落下来的一滴晨露,不偏不倚落在他肩头。 “方觉夏。”沉默维持了一分半,裴听颂又闷着声音开口。 方觉夏把头靠在他头上,当做回应,顺便也等待着他的下文。骨与骨亲密地贴靠在一起,传达出低烧后的暖热声音,“你不是说,对待不在乎的人你都不会有任何情绪吗?这种脾气总是有根据的,你外公一定也和你一样。” 他说话时的热汽喷洒在侧颈,小心翼翼地染湿了柔软毛衣。 “他就是因为爱你,才会对你生闷气。” 方觉夏有些发愣,心里的小时钟每一秒都拖长,一倍,甚至两倍那么长。 “而且你没有错,你一点也没有浪费自己的天分……” 头昏昏沉沉,好像生病的人是他一样。裴听颂口中的每个字传导过来,都遗留一场绵长的震动。 “你本来就属于舞台的。” 多云转晴 宿舍的门锁换成了人脸识别的电子锁,工作人员测试几次,没有问题。从医院输完液回去,方觉夏载着裴听颂回到宿舍,让他回房休息。 其他人还没回来,很安静,药效和疲倦的双重作用下,裴听颂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轻轻带上他的房门,方觉夏离开卧室来到厨房,拉开冰箱看了一眼,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戴好帽子口罩,他下了楼,去到距离最近的一家超市。天色渐暗,路上行人背着晚霞回家。出道后一直无人问津的状态让这个团体的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自己出门办事,买东西也好,念书也好,都不会引起多么大的关注。和想象中的明星生活不太一样,他们因缺乏关注度而自由。 方觉夏心里早就列了清单,进去后径直朝目标走去。他是个不太逛超市的人,所有的事项都会在心里规划好,分出优先级,最大程度节省时间和精力。 挑雪梨的时候收到了妈妈的消息,方觉夏拿出来看了一眼。 [妈妈:你外公醒了,我跟他说了你来看他的事。他还问怎么不一起吃晚饭再回去。你工作辛苦,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方觉夏看着这段话。眼前几乎能看到外公醒过来之后的情景,大概没有妈妈说得这么温和。 或许应该是[一点都不懂事,都不知道等大人醒过来再走,饭也不留下来吃,我看他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样子的话。 但中心思想大概是好的吧,他不禁想到了裴听颂打点滴时对他说的。本来要回复消息的手顿了顿,后来直接拨回去。 “怎么了?”方妈妈显然是没想到他还会打回来,“你忙就好啦,不用打回来的。” 方觉夏站在雪梨区,被大大小小的水果包围,“我现在在超市里。妈,我想问你一下,做糖水的冰糖要怎么挑啊……” 买完东西,他推着车出去,站在结账的柜台前,把购物车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 “需要购物袋吗?”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方觉夏直起腰,“不用了,我拿了购物袋。”说着他将折叠成小方块的购物袋抖开。或许是一个一米八的帅哥拿着购物袋的样子实在有点滑稽和违和,收银员小姑娘忍不住笑起来,于是也多看了他几眼。 就是这么几眼,把他给认出来了。 “欸?”小姑娘语气里是满满的惊喜,“你是觉夏哥哥!?” 方觉夏下意识用手去摸自己眼角的胎记,果然是没遮好。他不擅长应付这种被认出来的场景,只能笑笑,口罩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微微弯起。 “啊真的是你!”小姑娘激动地都忘记扫码,对着这张近距离的脸感叹,“真好看啊……对了哥哥你今天上热搜了!没想到我也能偶遇到!我太开心了,这是我上班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热搜?”方觉夏不明白她的意思。 “对啊。有网友在一家医院看病的时候偶遇到你和小裴了,我中午摸鱼的时候看到的,一开始我还不信呢,不过那个图里你就穿的这身衣服,原来是真的!” 方觉夏没有想到,就他和裴听颂一起看个病都能被拍到传上微博,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你们生病了吗?没事吧?” 方觉夏摇摇头,“感冒而已,没事的。” “哥哥你声音真好听!” 出门遇到这么热情的粉丝,方觉夏还有点不习惯,只能不断地说谢谢,然后拿着买的东西回宿舍。开门的时候听见动静,还以为是裴听颂醒了,没想到是江淼。 “你回来了?”江淼在厨房忙活,“听说小裴生病了,我和一一回来的路上打包了晚饭和排骨汤,都是很清淡的菜,你也没吃吧。” “难怪这么香。”方觉夏换好鞋走过去,把购物袋放下,“我刚刚出去买了点东西,本来还说回来随便做点的。” 凌一踩着拖鞋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了袋浪味仙,“小魔头睡了多久了?” 方觉夏算了算,“两小时了。” “我去叫他起来吃饭!” 帮着队长把饭菜装盘,摆好餐具,方觉夏坐下来,把帽子摘了尝了一口汤。味道鲜润,有一点点回甘,是藕的味道。 “你们今天上热搜了。”江淼坐下来,“你知道吗?” 差点忘了。 方觉夏拿出手机,一边登录微博一边跟江淼讲述刚刚被人认出来的事。微博下载回来已经很久了,但方觉夏几乎没有打开过几次,他已经养成了不适用社交网络的习惯了。 一登录就是数不清的评论私信,又是卡了好一阵才能动。点开热搜后,第十位就是#偶遇裴听颂方觉夏#,点进去就是刚才那个收银员粉丝说的微博。 [@欧气爆棚小可爱:快点来个人告诉我这是裴听颂和方觉夏吗?是的吧!真人超级高超级帅,但是我不敢上前去,感觉在医院有点不太好。但是真的好好看啊,两个人都好看!] 下面配了好几张图,有他们一起排队挂号的照片,还有他们站在医院外面的照片,大多是背影或侧面,还有点糊,不过评论已经破万。 [@超绝风景线:是我的新鲜的觉夏哥哥!你们看我截图放大了有胎记!防伪标记!] [@非酋本球:草,pts这么高的吗?感觉一米九了得有,裹得这么严实是干嘛啊哈哈哈] [@我搞到真的了:呜呜呜我昨晚才改的id,真的太真了555,ps想知道是漂亮宝贝生病了还是葡萄树病了,怎么看病都没有工作人员一起的,哥哥们太辛苦了] [@Romance0:虽然但是,糊团的卖腐操作也太多了……看得人好烦,干脆高个高清摆拍好了] [@卡团不红天理难容回复@Romance0:翘团粉连路人偶遇都不放过?再嘲你哥哥也上不了逃生,知道是糊团还碰瓷,我们小糊卡可太荣幸了。] [@一只胡萝卜:之前都没有get到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的这几张图突然有点戳中,陪着去看病真的好萌啊,两个人的身高和颜都好配。] [@泡面加火腿:fjx身上这件绿毛衣好好看啊【重点误!在线等一个列文虎克姐妹扒品牌,想get同款。] [@今年必须过六级回复@泡面加火腿:我努力找了好久,这个好像是一个特别小众的奢侈品牌的限量款,估计是get不到同款了。] [@葡萄树今天长大了吗回复@泡面加火腿:这件毛衣……pts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好像穿了类似的,但是是去年的款了,贼贵,三千刀。] [@听觉szd:草,看了上面的楼中楼我好想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件衣服这么贵吗? “吃饭吧觉夏。”江淼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一转头看见弱小无助的凌一驮着山一样的裴听颂一步一步往卧室外挪动,忍不住笑出来,“你们在演什么?猪八戒背媳妇?” “我才没有他这样的巨婴媳妇!”凌一累得气喘吁吁。方觉夏放下手机,准备过去帮帮自己可怜的室友,可刚走过去,裴听颂就放弃这种无聊游戏,自己站好了,反倒让方觉夏没有了提供帮助的机会,只好摸摸他额头。 “没烧了。”方觉夏总算放心。 裴听颂睡了一觉,整个人松快了很多,不像白天那么昏昏沉沉的了,就是嗓子还是疼,一说话就难受,“早就没烧了。” 江淼招呼着,“快来吃点东西,这是凌一推荐的一家很有名的餐厅,尝尝。” 裴听颂挨着方觉夏坐下,发现自己没勺,可又懒得站起来拿,于是假装不知情地拿起方觉夏倒扣在碟子边的勺子,舀了一口汤送到嘴里。 “这是我的。”方觉夏当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裴听颂看他一眼,“就要用,我可是病人。” 方觉夏被怼得无话可说,白天那个撒娇怪果然只是这个恶童的第二人格。 凌一压着嗓子学裴听颂,学完又捧着肚子笑起来,“本来就是低音炮,一感冒直接成破锣嗓子了,笑死我了。裴听颂你现在声音像我爷爷!” “我没你这样的孙子!” 吃饭期间凌一和江淼聊着他们录节目遇到的事,凌一有种特别强的描述力,无论什么事被他一讲都能变得很好笑。裴听颂和方觉夏听着,忍不住就想笑。可裴听颂生了病,一笑就咳嗽,咳得厉害的时候脸都涨红。 方觉夏看着怪心疼的,下意识就想给他拍背,可又怕凌一揶揄,也就忍住了。谁知道裴听颂咳得要死了还捉住方觉夏的手腕绕到他后背,手动让他帮自己拍。 “哪有你这样的哈哈哈哈!” “觉夏像个工具人。” 咳得差不多了,裴听颂深深吸了口气,转过来冲着方觉夏笑。 “身为哥哥要自觉一点。” 也不知怎么回事,方觉夏一晃神,想到了他在公寓里不小心看见的那张照片,里面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和眼前的这张面孔重合在一起。 很奇妙。 第二天的活动是中午,时间有点紧,程羌天不亮就跑去宿舍充当人形闹钟。他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几个人一定都还在昏头大睡,特别是凌晨才回去的贺子炎路远,还有生着病的裴听颂。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方觉夏居然已经起来了,而且还不是刚起,身上穿的是晨跑的衣服,站在厨房的流理台。 “觉夏你别做早饭,我让小文给你们买了。”程羌说完就匆匆去叫醒其他人,把方觉夏迟钝的回应留在身后,“我其实没在做早饭……” 程羌操着一颗老妈子心催促几个大男孩起床收拾,赶鸭子似的赶去保姆车里,小文已经在车上,把买好的早点递给江淼,“分一下,多吃点一会儿可能来不及吃饭的。” “我要肉包!” “这是青菜包吧?你没睡醒吗上面都粘了绿叶子的。” “给我一杯豆浆,please” 看见裴听颂伸手,方觉夏拦截了江淼递给他的豆浆,放到自己的位子旁边。裴听颂一脸莫名,想说话可嗓子难受,整个人睡得又很懵,于是瞪大了两个眼睛望着这个脸不红心不跳的豆浆截胡分子。 方觉夏没说话,悄悄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壶,塞到裴听颂手里,然后有猫着腰找了好一会儿,最后翻出藏到最里面的餐具盒,掰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勺子递给他。 怀里忽然间多了一个小罐子,裴听颂脑子有点短路,但他还是拧开了盖子,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用勺子舀了一下,清晨的日光从车窗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勺里的雪梨上,晶莹剔透,像冰糖块一样。 裴听颂扭头看他,不知道怎么的就自动转换成唇语,“给我的?” 方觉夏淡色的瞳孔往别处瞟,抿了抿嘴唇也没说什么,拿起生平第一次抢来的豆浆,握住吸管啪的一下戳破,递到嘴边。 这意思就是给我的!裴听颂心里开了一朵小白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晃着花骨朵。 他从来没有吃过方觉夏做的糖水,一次都没有。之前只从其他队友口里听说过,当时还相当不屑,嗤之以鼻,说着不就是糖水的话。 可现在的裴听颂早就忘了自己当初的样子了,满足地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熬煮了很久的雪梨变得绵软,透着一点点水果的酸,混上被冰糖浸润的银耳,吃下去清甜又滋润,嗓子一下子就舒服好多。 只是破掉的舌尖沾了糖水有点疼,但一点也不妨碍。 路远眼尖,一回头就瞅见了,“小裴你在吃什么独食!?” “为什么就他的早餐是用保温壶装的?”凌一嘴里还嚼着肉包,“我们不配吗?” 小文还奇怪着呢,“什么?我没买带保温杯的啊。” 裴听颂抱住自己的蜜罐子,“这是觉夏哥给我熬的糖水,你们抢什么抢,你们是病人吗?” 凌一啧啧几声,“哦哟生个病真是了不起了。” “比不了比不了,”路远连连摇头,“小魔王被蜜糊了心。” 江淼忽然明白,“难怪昨天觉夏去超市买了那么多雪梨。” 连开着车的程羌都反应过来,“我说今天觉夏怎么天不亮就起来了呢。” 贺子炎笑着揭短,“我怎么记得有个人以前说,自己最讨厌吃甜兮兮的东西,是谁来着?” 裴听颂清了清嗓子,瞄了一眼方觉夏就开始撇清自己,“鬼才知道,反正我喜欢吃甜的。” 大家起得太早,闹过一阵子之后又睡过去,只有裴听颂睡不着,他发现这个保温壶看着大,其实可小了,吃没多少就能见底。他想了想,拧上盖子把保温壶搁在一边。 方觉夏似乎很困,平日里他很少在车上睡觉,可今天也和其他几个一样扛不住,脑袋一歪一歪的,跟着车子晃,有种难得的傻气。 所有人都睡着了,程羌调小了车内广播的声音。裴听颂瞥了方觉夏好几眼,感觉他的头很快就要撞上窗玻璃。 他伸出手,拽住方觉夏棒球帽的帽檐,使了点力气,把他拽得偏过来,不在趋向于车窗的方向,小心地帮他规避了一次碰撞的危机。 窗户上的防窥膜把蓝天染成了深色,穿过一条林荫路,发出新芽的树枝投下影子,落在方觉夏轻轻摇晃的白皙侧脸。 “……下面为大家播报天气,今日气温:9℃~14℃。” 广播里的声音令人心安。 啪嗒。 肩头一沉,红色的胎记最终还是撞进肩窝。裴听颂吸了吸鼻子,假装自己的反应力已经被感冒侵蚀,假装感觉不到有人借走了他的肩膀,只偏着头望向反方向的车窗。 窗外深色的世界里,摇摇欲坠的一片花瓣终于落下。 “……多云转晴。” 车子开到指定地点,造型师已经提前赶到。Kaleido的新代言是国民度很高的手机品牌,虽然只是其中一个系列,但也是品牌商近期推得最猛的旗舰新款。 拿下代言的历程说起来也很玄幻,这个系列的新款有六种颜色,走的是炫彩时尚的路线,所以品牌商瞄准的就是年轻高人气的偶像团体,定位上比较契合。 找代言人本来就是谁火联系谁,顺位第一当然是天团七曜,毕竟两年的人气都是实打实的,为了磨下来一个合作,品牌商多番联系,对方的回应却很是含糊,迟迟不能敲定项目。眼看着商品都快要上线了,还没能搞定。 本来这种事在业内也常有,尤其是大的经纪公司,大多是不满代言费用,或是认为品牌分量不够。通常来说加加码也能搞定。可偏偏就在这周旋期间,卡团一下子翻红,而且势头愈来愈猛。 品牌商立刻试着联系这边,没想到星图意外地好说话,开完价就同意了,还说可以给他们出一首广告歌。有这等好事,手机品牌方自然是喜出望外,两边一拍即合,三天就走完了合同,筹办这场新品首发会,线下邀请粉丝,线上全程直播,还是用他们的新款手机多机位直播,噱头十足。 为了配合品牌宣传,这次卡莱多的造型也按照了手机颜色进行了设计,正好六人六色。方觉夏穿了件白色宽松款毛衣,搭配黑色牛仔裤,深棕色的头发做了点纹理,刘海吹成心型,脖子上戴了条暗紫色丝绒chocker,正好遮住喉结上的伤。裴听颂则穿了件葡萄紫的宽松卫衣,黑色短发吹起来,头上还架了个紫色嬉皮士风格的遮阳镜。 凌一烫了一头小卷毛,泰迪似的,造型师小姐姐给他配了件红色牛仔衣,特别可爱。江淼难得穿了件鹅黄色摇粒绒卫衣,顺毛,看起来很乖。路远则是豆绿色衬衫配白色长裤,戴了副半框眼镜。贺子炎一身亮蓝色风衣,格外打眼。 一上场,他们就被粉丝的声音淹没了。一开始大家还各喊各的名字,到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整齐划一的口号。 “Kaleido!Kaleido!Kaleido!” “欢迎欢迎,像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我们FINO幻彩系列的全球代言人——Kaleido!” 六个人站定之后开始了他们一贯的打招呼环节,然后齐齐向着台下也向着直播镜头鞠了一躬,维持了三秒才直起身子,然后跟着粉丝一起鼓掌。 “我们卡莱多今天的造型真的很用心了,真的是最佳代言人。” 按照流程,主持人简单介绍新款旗舰机的特色之后,大屏幕开始播放他们的最新广告。屏幕里每出现一个人,台下的粉丝就尖叫一波。 站在一边的凌一小声和江淼咬耳朵,“前几天通宵拍得人都懵了,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江淼只笑笑,没说话。 “哇,这个广告是不是拍得很帅啊!” “是——” 主持人开始了互动环节,先是展示手机拍照的性能,让卡莱多的每个人都拿上自己对应颜色的手机,走到固定在桌子上的手机前,用语音功能拍照,甚至调色。 方觉夏不太擅长自拍,很怕搞砸这个环节,毕竟队友可爱的耍酷的什么风格都有,轮到他走上前去,一时间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姿势,就斜握着手机放在脸前,莹白色机身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和眼角的红色胎记。 照完的照片会自动传到大屏幕上,看到这张,粉丝突然间开始了疯狂尖叫。方觉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很懵,四处望着还以为上来了什么神秘嘉宾。 “啊啊啊啊啊新鲜的自拍!” “觉夏哥哥眼睛好好看!” 裴听颂在旁边看得快笑死了,可一笑就咳嗽,于是就这么咳嗽着把方觉夏拉开,自己过去,“到我了。” 他站着整理了一下领口,用暗紫色的手机遮住一半的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眼睛微微向上台,攻气十足。 “哇——” 下面又是一阵叫声,方觉夏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大家只是看到自拍太激动了。 “好,下一个环节!” 所有的活动都是围绕着手机来的,自然也少不了注入手游、应用软件之类的话题。主办方搬上来七个高脚椅,主持人坐在最右边和大家聊天。 “我们粉丝肯定也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那现在抽一个,粉丝们要记得,只能提和手机有关的问题哦。”说完,主持人cue了一下自己身边的裴听颂,“那听颂来选一个粉丝吧。” “选了是我回答是吗?”裴听颂哑着嗓子问,问完又背对镜头咳嗽了几声。 凌一:“反正你先回答,你别管我们回不回答。” “行行行。”裴听颂看了看台下,“那个白色毛衣裙的女生吧,都激动得要爬上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女生接过工作人员的话筒,平复了一下心情,大声问道,“哥哥们可以透露一下对彼此的手机备注吗?” 草。 裴听颂手里的话筒都差点掉出来。 “好问题欸。”主持人笑着看向裴听颂,“那就听颂先来?聊天软件上会怎么备注其他哥哥呢,我们特别好奇。”说完她又看向台下,“你们最想看小裴备注谁的?” 台下传来排山倒海的呼声,“方觉夏!方觉夏!方觉夏!方觉夏……” 方觉夏也有点好奇,于是转着椅子面对身旁的裴听颂,笑着冲他挑了挑眉。 “呃……”裴听颂犹豫着,听见凌一在后面拱火。 “要把手机拿出来对着念!” 贺子炎歪着身子看向这边,添油加醋,“对,不然我们可动手了啊?” “不是,我没拿手机上来。” 谁知道这句话一说出口,小文就拿着他的手机上了台,塞到一脸懵逼的裴听颂手里然后飞快溜走。 还有这种操作?? 众目睽睽之下,裴听颂想混都混不过去。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把备注改掉。 “好,我们小裴现在已经打开了某知名即时聊天软件了,让我们期待一下他对觉夏的备注会是什么呢?” 裴听颂也转过去面对方觉夏,其实他有点没脸面对他,但是又怕他从侧面看到自己的备注。 “嗯……备注是,除了漂亮……” 几个字被他说得结结巴巴,全然不像一个rapper的风格。不过光是这几个字,下面已经开始尖叫了。 方觉夏的表情有些疑惑,拿起话筒带着些许质问和威胁的语气,“除了什么?”他眯了眯眼睛,“漂亮?” 路远激动地像是见了粮仓的老鼠,“除了漂亮然后呢!” 裴听颂被逼得没有办法,干脆破罐子破摔,锁了屏,拿手机的尾端挑了挑方觉夏的下巴,语气戏谑中带着点讨好。 “除了漂亮还是漂亮~” 落入云端 这个动作立刻引发一阵尖叫,欢呼声几乎要冲破整个演播厅。被调戏了的方觉夏倒算淡定,往后一靠,夺走他手上的手机。 其他的几个成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凌一的小舌头啧个没完,“原来裴听颂是这样的人哦!” 坐在最那头的贺子炎也打趣,“除了漂亮还是漂亮,这竟然是裴听颂给队友的备注。你们敢信嘛” 说完他将手里的话筒对准台下,谁知下面的粉丝竟然齐声大喊,“敢!” “你们真是什么都敢信。”路远接道,“不瞒大家,我也敢。” 台下的粉丝都笑起来。江淼却笑着看向当事人,提出一个建议,“我觉得这样子是不是比较好玩。小裴刚刚公开的是觉夏的备注,那我们现在来看一下觉夏是怎么备注小裴的,怎么样?” 小队的话简直是应了台下一众粉丝的心声,还没说完就尖叫起来,剩下的半句都快被淹没。 主持人调侃:“这是我带过最好带的艺人,队长都已经开始帮我cue流程了。” 路远笑道:“队长是cue流程狂魔。” 本来上一刻烫手山芋还在裴听颂那儿,这会儿一下子扔到方觉夏手里。 方觉夏当下还没反应过来,听着台下的女孩儿们一阵阵叫着自己的名字,海浪似的,拿起话筒都有些懵,“现在是我来说吗?” 凌一:“觉夏不要让我失望!” 贺子炎:“互相伤害的时候到了。” 路远挪了挪自己的高脚凳,“前排出售瓜子花生小零食了啊。” 听着队友们毫不留情地起哄,裴听颂笑着摇头,然后看向方觉夏。 老实说他当初因为偏见和刻板印象瞎取了一个备注,这会儿想想还觉得挺对不起方觉夏的。 不过裴听颂也挺好奇,面前这个人会怎么备注自己,以他的性格来说,应该不会现编。 “嗯……”方觉夏举着话筒,微笑着调整了一下自己脖子上过紧的chocker,“其实我的备注都不是特别有趣,所以大家不要太期待。” “最好是这样。”裴听颂十分满意地点头。 凌一大胆猜测,“有可能是混世魔王裴听颂!” 路远:“不对,是小裴小裴入股血亏。” “也有可能是阿门阿前葡萄树。”贺子炎道。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团怎么回事!” “干啥啥不行黑队友第一名哈哈哈哈” 江淼却说,“觉夏不会起这样的备注的,我猜应该是姓名?” 方觉夏笑着看向队长,“差不多,再精确一点。”他自知自己的备注没有那么多梗,也不想吊大家胃口,于是转过脸对着当事人。 感觉他举起话筒要说了,裴听颂煞有介事地搓了搓耳朵,转过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方觉夏淡定自若道,“Kaleido裴听颂。” 话一出口,全场爆笑,几个队友笑得尤其夸张。 裴听颂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从高脚椅上站起来假装要走人,“单飞了单飞了,我不干了。” 谁知下面一个粉丝超大声喊了句,“漂亮宝贝都还在干你不能不干!” “哈哈哈哈哈哈姐妹嗓门过于大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他也就是开个玩笑,站起来走了没两步又回来,一屁股坐到方觉夏身边,把他拽过来面向自己,“你怎么不写星图公司kaleido老幺rap担当裴听颂呢?” 方觉夏抿了抿嘴唇,自然而然说,“我又不是你的百度百科。”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百度百科!” 路远笑得快抽过去,“小魔王也有今天!” 裴听颂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下面的粉丝抱怨,“你们看看,我给这个人备注都是漂亮,他居然给我备注的是kaleido裴听颂,气不气人。” 贺子炎捧着心口,“小裴的一颗心,终究是错付了。” 路远:“只知漂亮裴听颂,同事而已方觉夏。” 凌一:“横批——天道有轮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相声团真的够了!” 面对全场的嘲笑,裴听颂只能连连摇头,“方觉夏没有心。” 被他这么一说,方觉夏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的确就是这么备注的,每个人都是。 是不是有点太伤人了? 思来想去,方觉夏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拿自己的话筒戳了一下裴听颂的腰。 一开始裴听颂还故意不搭理他,背过身去,后来方觉夏又戳了戳他的后背,裴听颂才转过来,手握住他的话筒,“这个环节我太伤心了,我申请直接进入下个环节,手机备注是我一生的痛。” 活动的时长也有限,主持人正巧想要控场,于是也顺着裴听颂的话说下去,开始了下个环节。 其实裴听颂心里倒也不是真的不想继续这个环节,只是觉得如果真的继续说下去,万一方觉夏给其他人备注的都很好怎么办? 凌一出道前就跟他是室友,平时里也亲亲热热的,备注一定是一一,队长在他那儿的备注一定也是淼哥或者小队,反正怎么样都会比他这个kaleido裴听颂强。 这样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越想裴听颂心里还越有点小难受,可毕竟他们之前的队内关系摆在那儿,比陌生人都不如,方觉夏这么备注也情有可原,自己不还说他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吗? 总之裴听颂就是不想听到方觉夏给别人的亲热备注,一定要叫停这个环节,及时止损。 后来他们聊起拍摄新品广告的趣事,这些一向都不是方觉夏的主场。不过他感觉裴听颂的话也很少,参与度不高,心里想着是不是因为备注的事。 光看外表和日常作风,方觉夏更像是心思纤细敏感的类型,但事实上他的思维方式简单而直接,和外界总有着一层壁垒,很多时候更像是网友口中的钢铁直男类型。 而他现在也发现,看起来很虎的裴听颂,其实才是心思细腻的那个。 所以,一向将备注视为查找索引的方觉夏,此刻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应该改一个不那么冷冰冰的代号呢。 除了漂亮还是漂亮…… 说实话,对于这个备注,方觉夏持怀疑态度。毕竟他已经习惯裴听颂的文字游戏了,指不定这次也是为了营业胡编乱造出来的一个备注。 他不禁开始好奇真正的备注是什么。 活动到了下午才结束。品牌商投了不少钱在宣传上,直播热度不低,后来又因为卡团的花式群口相声和听觉cp密集的糖点,冲上热搜,讨论度很不错。 品牌方面十分满意,对星图承诺后期会加大广告和线下宣传。 “你们的代言以后会越来越多的,”程羌欣喜中还带着一点感慨,“唉,我现在有种老母亲心态,感觉自己一手带大的崽子们都开始赚钱养家了,真是不容易啊。” 可卡团六个正在车上抽风,没有一个人听见他说话。 “凌一你能不能别吃了?你渣儿都掉我裤子上了!” “我就吃!我就吃!我还给觉夏吃我气死你!” “谢谢……唔这个好辣。” “哎呀我忘了这个是印度魔鬼椒风味了” “哈哈哈哈哈你是魔鬼吗给觉夏吃魔鬼辣!” “Excuseme魔鬼椒是墨西哥的吧?” 看着老板被自家艺人忽略得彻头彻尾,坐在副驾驶的小文尴尬地鼓掌替他挽尊,“羌哥说得对。” 程羌一副霸总表情,发动汽车后歪着脖子手指了一下小文,“系好安全带。” 回到公司的时候又收到好消息,有了之前的先导直播“糖纸吻”铺垫,加上近期卡莱多连续不断的曝光,上周末播出的团综第一期在某网络平台的播放量首日破五百万,虽然比不上很多超高曝光的团体,但对于一个除了先导直播外几乎零宣传的粉丝向团体综艺来说,这个数字已经相当惊人。 趁着开策划会议的时候,老板提了一嘴团综的事,“因为第一集反馈不错,工作人员分析了一下数据,弹幕评论讨论度最高的是小裴和觉夏的CP。” 陈正云看了一下他们俩,“看来我们这次的策划方向还是对的,营业CP对整个团体的收益都是看得见的。那剩下的讨论度其实相差不大,大家都是很有综艺感的孩子,继续努力。” 说完他又拿出两套合同,“这是另外两个网络平台新给出的合作需求,也是看到这个团综的播放量和网络上的讨论度才来找我们的。刚好我们一开始签播放平台的时候就没有卖独家,所以现在播放渠道也增大了。” 凌一觉得很惊喜,“真的吗?我还以为这个都是只有粉丝看呢。” 程羌解释,“主要因为你们一开始的粉丝基础小,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有很大的路人盘空间,现在你们处在一个国民度渐涨的转折点,会有大批看了一部分表演或者节目想要转粉的路人,团综就是他们可以最快了解到你们的方式。” “所以呢,团综播放量高,也说明你们最近的关注度的确有提高很多。” 方觉夏也能感觉到这种变化,哪怕他几乎不会浏览网络言论,也能从妈妈和之前的同学那里得到很多反馈。 前几天大学同学还发消息给他,说他念书时候被拍到的各种照片都已经在论坛建成高楼,有上课的照片,上台作报告的,参加校内数学竞赛篮球比赛的,甚至还有运动会的照片。 这些照片据说也被搬运到微博上,讨论度很高。 “程羌说得没错。”陈正云继续道,“大家会想要看这个综艺,也是想了解真实的你们,这也是我们不过多策划的原因。而且,这次的团综可能是见证大家从无到有的过程,每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都被记录下来,对粉丝和你们来说都很珍贵。” 说完他回到了专辑策划的话题,“这几天大家都在辛苦跑行程,我们也没有停下来,我和几个制作人老师拿着这些demo讨论了好几天,决定出了本次专辑的主打曲。” 一听说主打曲,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激动。方觉夏甚至有些紧张,他们的空白期太长,长到他都忘了进录音棚录歌是什么感觉。 “我们还是决定用子炎做的demo。” 说完,凌一和路远先替贺子炎尖叫起来:“耶!” 看着大家都这么开心,方觉夏的心情也一下子雀跃起来,却听见陈正云说道,“编曲是很有特色的,很符合你们的风格。不过作曲这块还要调整,缺一段一听就很抓耳的旋律,尤其是副歌。还有待商榷。” 说起作曲…… 方觉夏感觉好像忘了什么,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本来在转笔的裴听颂却忽然间举起手,“老板,我有个建议。” “你有进步啊。”陈正云揶揄,“都知道用建议这个词了。” 其他人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连方觉夏脸上都浮现出笑意,手指把玩着面前的袖珍小茶杯,黄杨木的,是老板的收藏。 裴听颂瞪了他们一眼,继续说:“作曲这块,我想推荐一下觉夏哥。” 方觉夏压根儿没想到裴听颂会突然把自己给推出去,手里的小木杯啪嗒一下子掉下来,砸得桌子咚咚响。 他像只偷油不成撞上灯油的小老鼠,瞥向老板的同时伸长了手,把滚远的小茶杯抓回来放好,还轻轻拍了一下。 陈正云嘴角噙着笑,侧头看向裴听颂,“你怎么突然把觉夏拖出来?” 江淼想了想,说:“对啊,小裴为什么知道觉夏会作曲的?我们都不知道呢。” 路远:“不会是小裴恶作剧吧。” 裴听颂拿起自己跟前的小杯子,佯装出扔杯子砸他的动作,“我有这么闲得无聊吗?” 贺子炎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那就是说,小裴听过觉夏的曲子咯?连我都没有听过欸。” “哇,我好难过,我可是觉夏最亲爱的小室友,”凌一趴在桌上,“觉夏你已经不爱我了。” 听着队友们的轮番轰炸,方觉夏耳朵尖都红了,连连摆手,“不是,其实这都是意外……” 裴听颂打断他的解释,“老板,你相信我,方觉夏真的很有天分。” 听到这句话,方觉夏愣住了,原本脑子里还有很多澄清的话,一瞬间全忘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词——掷地有声。哪怕他清楚这个词用在这里极不准确,但此时此刻,裴听颂说出口的这几个字,每一个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每一声都在他空荡的胸膛反复回响。 眼神望上裴听颂,奇怪的是,原本一直看着老板的裴听颂此刻好像也感应到什么,转过脸,两人的眼神很巧合地对上。 总是这样,频率高到已经无法定义为巧合。 只是方觉夏这次没有撇开眼神,睫毛颤了颤。 裴听颂想到医院外摇晃的雪白花树。 陈正云耸耸肩,“可以,觉夏你回头把你写的东西传给我,我听听。” 没想到一场会开到最后变成了这样,猝不及防就被裴听颂卖了,方觉夏只好点头应允,“好。” 如果换做是之前,他心里一定会很抗拒,哪怕这个demo握在手中整整一周都不能拿出去,他也不想被动曝光。 但他又必须承认,听到裴听颂的认可和夸赞,是一件会让他开心的事。开心的数量级甚至打过大部分其他人的赞誉。 只是方觉夏还没发现,在他的心里,已经下意识有了[裴听颂]和[其他人]的集合划分。 开完会,趁着他们六个人都齐全,大家开始了练习。唱歌跳舞这种事就是技术活儿,一天不练都会生疏。之前的卡莱多因为工作不多,几乎天天都练,强度最高的自然是方觉夏,最懒散的是裴听颂。 路远之前就已经拿着demo编了一部分舞,趁机会跳出来给大家看了一下。 “哇这个酷!”凌一跟只小海豹一样鼓掌,“刚刚那个动作好帅!” “不愧是圆老师。”江淼也鼓起掌来。 贺子炎叉着腰感叹,“好难啊……” 裴听颂是空降出道,之前几乎没有练习过,舞蹈底子比其他人差很多,但他偏偏还算是有天赋,节奏感也好,所以在舞蹈方面虽然远不及方觉夏路远,但也不会拖后腿,靠舞台魅力取胜。 不过这次的编舞的确有点难,力度大变化多。他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看着就挪到方觉夏身边。 方觉夏看编舞看得入迷,根本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裴听颂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才扭转头。 “怎么了?” 练习室的音乐声很大,裴听颂也大声道,“这次的舞真难。” 所以呢?方觉夏没明白他的意思,“是有点。” “所以,”裴听颂一把揽住方觉夏,“我要聘请你当我的专属舞蹈老师,帮助我一雪前耻,不拖后腿!” “你……”方觉夏眨了眨眼,“舞是路远编的,你应该让他教你。” “嘁,”裴听颂对方觉夏一根筋的脑回路简直无话可说。 他学着方觉夏的样子两腿伸开,还把自己的右腿压在他腿上,“我不是kaleido裴听颂吗?你可别忘了我前面放着kaleido的名字,我跳不好就是kaleido跳不好,kaleido跳不好就是你方觉夏跳不好。” 这是什么逻辑? 颠来倒去,说绕口令似的。 方觉夏知道他心里还对备注的事耿耿于怀,又想起自己答应他之后不那么冷漠了。于是盘算着怎么改一下备注比较好。 要不去掉kaleido? 或者叫小裴? 好像都不太好。方觉夏一下子没什么好的点子,心想着还不如让裴听颂自己来。 裴听颂这头等他的回应等了好久,等得都累了,两手撑到身后,还在猜是不是他阴阳怪气得太明显了,又把方觉夏惹着了。 不至于吧,难不成方觉夏还真是小主子啊,一句话都说不得。 忽然间,他耳畔一热,听见方觉夏清清冷冷的声音和温热的呼吸一并抵达。 “要不你来说吧,”他脱口而出的话像是柔软湿润的一片云,把胡思乱想的裴听颂裹了进去,“你喜欢什么备注,我可以换的。” 不真的坠入云端,你永远不知道一朵云原来又冷又软。 每一丝云雾都透着淡淡的甜。 巨大的镜子反射出他们的样子,方觉夏快要趴上他肩头,侧脸漂亮得像幅画,赏心又悦目。 [你喜欢什么备注,我可以换的。]裴听颂在心里简直要把这句话都拆开来,每个偏旁每个部首都细细咀嚼一遍,比起品味雪梨糖水都有过之无不及。 但他还是克制住这份欣喜,作出和平时戏弄他时差不多的表情,扭过头。 “让我想啊。” 鼻尖和鼻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五公分的拉锯。 运动过后的方觉夏细白的脸泛着红,喉结处贴了张创可贴,在裴听颂的眼里就像块标志着战利品的勋章。 他抬起一只手,弹了一下方觉夏的脑门,“做梦。” 说完挑了挑眉,“别想着偷懒了。在你真心实意想给我换备注之前,我就要叫kaleido裴听颂。” 他们在练习室呆到了凌晨一点半,第二天还要录团综不能熬太久,小文开着保姆车送他们回宿舍。虽说已经半夜,可公司楼下竟然还有蹲点的粉丝,以前虽然也有,可数量差很多,也不会这么晚都留守。 “贺子炎!火哥你皮衣好好看!飒!” “淼淼!圆老师!我爱你们!” 贺子炎走在最前面,朝粉丝熟络挥手,自然而然地坐上保姆车副驾,摇下车窗,“赶紧回家吧,多晚了还在外面晃,我要生气了啊。” “一一看看妈妈吧!” “凌凌!妈妈爱你!” 凌一特别能下台阶,笑着给大家挥手,“好的妈妈们,妈妈们看到儿子了吧,可以放心回家了!” 路远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想要抢回凌一之前抢走的游戏机,搞得凌一疯狂大叫,“妈妈救我!”两人吵吵闹闹抢着占下第二排座位。 “哈哈哈哈妈妈救不了你!交给圆老师了!” 江淼带着口罩,笑眼弯弯,“冷吗?很冷吧。下次别这么晚来了。” “啊啊啊小队太暖了” “三水我爱你!” 觉夏紧跟着江淼走出来,整个人裹在大外套里,卫衣的连帽罩住了大半张脸。他半低着头,从出门的时候就一直朝外面的粉丝鞠躬,轻声说着大家好之类的话,可惜都被粉丝巨大的尖叫声淹没。 “觉夏!!!觉夏哥哥!!!” “妈妈不要你鞠躬!给妈妈把腰挺起来!!” “我们觉夏辛苦了,回去要洗个热水澡!” 最后一个自然就是万花筒团霸裴听颂。 “啊葡萄树你好帅!” “裴听颂你是不是又长高了!腿怎么这么长!” 他困得要命,早春的夜里仍旧很凉,冷风吹得他眯起眼,懒洋洋走在最后头,“还不回家啊?一看就是作业太少。” “哈哈哈哈哈哈!” “葡萄树你没有心!我要脱粉!我要爬墙!” “你敢。”裴听颂佯装出要找到那个人的表情,抬头瞟了一眼,“你爬到谁那儿去?” “我爬到方觉夏那儿!” 此时被cue到的方觉夏正要跨步上车,听到自己的名字顿了一下回头,看到这些小姑娘都在笑,有些迷糊。 裴听颂先是瞟了一眼方觉夏,然后又对着之前那个说要爬墙的粉丝故作嫌弃,“去去去,赶紧去,明天我必须在他的微博评论里看到你。” 他说完一步跨上车,看见方觉夏此时已经找了靠窗的位置,还打开窗子跟粉丝说话,“你们快回去,不要让父母担心。”他的声音总是不太大,一开口就被埋没,但表情认真,还稍稍拧着眉,看起来真的像个操心的哥哥。 裴听颂顺势坐在他身边,还故意跟他一起挤到车窗前跟粉丝说话,“快回家!” “葡萄树闭嘴!” “哎你们是假粉吧?” 车子发动,大家都练习得累了,难得让小文安静了一回,不过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没说,可又想不起来。借着等红绿灯的功夫翻了一下手机备忘录,这才想起来,程羌吩咐的行程预告还没说。 “哎你们还没睡吧?” 他一问,凌一和路远就默契地开始打鼾二重奏。 小文知道他们故意的,瞄了眼后视镜,“明天不是录团综吗?是外景哦。” 一车六个一下子清醒了,“外景?!” “一定是马尔代夫,感谢公司,感谢老板和羌哥……” “不是啦。”小文转了个弯,“明天是游乐园特辑。” “哇游乐园也不错啊!” 裴听颂冷笑,“真是容易满足的人类。” “呃……”小文犹豫了一下,又开口,“其实准确一点说呢,是鬼屋特辑,其他都是附赠的项目。” 车顶差点给掀翻。 “鬼屋??!!” 鬼屋探险 为避开客流,公司特地安排在工作日的中午进入游乐园拍摄团综。这个游乐园占地面积虽不大,赶不上最知名的那些大型游乐场,但项目齐全,五花八门,里头的鬼屋更是传说中的镇园之宝。 天气好得出奇,太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车门一打开,卡莱多的六个男孩儿就跟放鸭子似的,四散开来往各个方向去。 “哇这个过山车好高啊!” “我想坐海盗船!” “有没有那种枪击游戏?” 算起来已经有十年没有来过游乐园,看着这些设施,方觉夏还有些怀念。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方觉夏伸出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望向不远处的旋转木马。 阳光是制造幻觉的利器,视野里的景象好像一张震荡的旧相纸,晃动间变得恍惚。糖果色的木马上突然多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眼角一抹红。他的身边是父亲和母亲,他们转啊转啊,重复着圆弧形的轨迹,好像可以就这样转上一辈子,笑上一辈子。 那好像是唯一一次,父母一起陪着他来游乐场。 “你喜欢这种小孩儿玩的东西啊。” 身后传来裴听颂的声音,方觉夏扭头,从回忆中挣脱,摇了摇头。 裴听颂撇过头看向他,“那你看得这么入迷。” 方觉夏反戴了一顶白色棒球帽,露出完完整整一张脸,看起来清爽舒服。裴听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瞧见他白皙的耳尖被阳光照得几乎半透明,连耳廓上细小的绒毛和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 “小时候坐过。” 他注意到方觉夏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的样子。 “真好,我小时候就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裴听颂随口说。 “真的吗?”方觉夏觉得不可思议,“你爸妈没有带你去过?” 裴听颂两手插进上衣口袋,晃了晃脑袋,“我一年见他们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方觉夏问,“同时?” 裴听颂耸耸肩,“分开。同时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他的嗓子还有点哑,说起这句话莫名有几分可怜。方觉夏不太会安慰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裴听颂性格好强,一定不想要他这种毫不知情的外人来安慰。 所以方觉夏只是抬起头,微微仰着脸朝他笑,“所以这是你的第一次。” 第一次游乐园经历。 他眼角的胎记被阳光照得透亮,带了点橙,像块软糖。 “开心吗?” 也不知是这句话戳中了裴听颂的神经,还是这张冷淡面孔难得绽开的笑容,裴听颂像是着了魔,还真的有点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又不是小朋友。” 别过头,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靠得比本人要亲密。 导演组带着摄像过来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录开头的素材,交代了全天的安排,最后领着所有人来到了今天的重头戏面前。 “今天,我们kaleido团综恐怖特辑来到了恐怖乐园之废弃校医院!这是这个游乐园最最知名的鬼屋。里面一共两层,只有一条路线,大家放心,不会迷路的。” 凌一吐槽道,“导演你觉得我是害怕迷路吗?” “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鬼屋看起来和通常那种黑漆漆的洞穴式鬼屋不太一样,是一座两层高的陈旧楼房。看上去的确很像一座废弃医院,墙壁上被红油漆画了大大的叉,墙皮都快脱落,大门的正上方立着几个已经锈蚀的大字牌,写着医院名称。医院自然是有窗户的,只是每一扇窗都已经被厚木板钉得死死的,密不透风。 方觉夏仰头看着,表情虽然还算淡定,内心已经方了。 这里面一定很黑吧…… 他从昨晚就在担心这件事,鬼屋里的光源少得可怜,像他这种夜盲患者进去大概率就跟摸瞎没区别。 方觉夏已经能看到自己在里面磕磕碰碰、摸爬滚打的画面了。 “这看起来也还好啊,”裴听颂一副我一点也不害怕的表情,“能有多吓人。” “小裴年纪不大胆子挺大。”路远逗他。 贺子炎接茬:“他自己都是魔鬼,还能怕鬼?” 江淼笑了起来,“鬼见愁裴听颂。” 导演继续流程介绍,“我们一共有六个人,大家可以自行分组。” “不就走一圈出来就完事儿吗?还分组。”裴听颂不明白可怕的点在哪儿,转过来看向队友,“谁害怕啊?” 所有人都齐刷刷举起了手,方觉夏见状也慢半拍举起手,保持一致。 这个团的团魂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导演摇摇头,“不光是走一圈哦,这次我们为了增大难度,特意在每个房间都放了一个你们的q版玩偶,一共六个。你们进去之后要把所有的玩偶都拿出来才算挑战成功。” 此言一出,哀鸣四野。 “怎么还要拿玩偶?拿什么玩偶?” “谁进去还能保持理智啊!” “导演我不想进去,我真的不得行……” “好了,”导演早就习惯这个团哼哼唧唧的日常,铁面无私道,“现在开始分组吧。” 话音刚落,凌一就抱住了觉夏的胳膊,“我要跟觉夏!觉夏一看就不是会怕鬼的人,跟他准没错。” 裴听颂往废弃医院里瞅了几眼,黑咕隆咚的,就方觉夏这夜视力进去基本是抓瞎。 “方觉夏跟我。”裴听颂一步上前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凭什么?先来后到!你不是不怕鬼吗你还要跟我抢,”凌一挽住方觉夏的手,“觉夏,你说你要跟谁?” 方觉夏正要开口,却被裴听颂直接拉走藏到身后,伸出一只手摁住凌一的小脑袋,让他没办法靠近。 “他肯定是选我。你死心吧。” 导演组及时打断:“这样吧,觉夏凌一和小裴一组,剩下的子炎路远小淼一组,按年龄分,这样ok吧?” 凌一:“反对!” 裴听颂:“反对无效。” 听见导演宣布完,方觉夏从裴听颂的魔掌里挣脱,活动了一下手腕,从裴听颂的背后出来。 事实上,刚才他也差一点就说出裴听颂的名字。如果是其他的项目,跟谁都没有关系,但是鬼屋里没有光线,裴听颂又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夜盲症的人,一起进去总归靠谱些。 “那先小裴这组。” 凌一一个激灵,“这、这么快就开始吗?”说完他立刻贴上觉夏,就跟磁吸玩偶似的,“觉夏你要保护我。” “我尽量……”方觉夏的喉结滚了滚,满心忐忑地迈上台阶。 裴听颂跟在他俩后头,只见凌一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推开了尘封的医院大门,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里面扑面而来一股常年不通风的潮气。裴听颂嗓子还没好,一踏步进去就直咳嗽。 听见他呛得咳嗽,方觉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转过头去。 一楼和普通医院差不多,大厅空荡荡的,靠墙的椅子上也空无一人,正中间是个半圆柱型的前台。地板上贴着大大的红色箭头贴纸,为进来的游客指示路线。 “玩偶能在哪儿啊……”凌一说话声音都飘起来了。 方觉夏还算冷静,“应该在一些架了摄像头的地方。” 沿着箭头,三个人缓慢地朝着前台移动。凌一吓得藏在方觉夏身后,抱着他的肩膀,只露出半个脑袋。 好在大门不关,还能看得见一点。 方觉夏心里就刚这么寻思了一下,砰地一声,大门从外往里关上了! “啊啊啊!”凌一吓得直跺脚,“吓死我了!” 凌一吓成这样方觉夏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裴听颂居然也一下子抱住了他右半边。方觉夏一脸惊讶地扭头看向裴听颂,“你也怕啊。” “谁说的,我这是要保护你。” 方觉夏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真的害怕还是假的。要是真的可就完蛋了,两个胆小的加上一个瞎子,他们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 凌一抖着声音,“这里也太黑了……一盏灯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大厅忽然响起诡异的八音盒音乐,叮咚叮咚,萦绕在整个大厅。方觉夏胆子算相当大的,都被这阴森的气氛感染到了。 “啊这个音乐真的,”裴听颂快要骂人,“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音乐一下子出现卡顿,医院大厅的墙壁上亮起些七八盏灯,散发着幽幽的黄光,不过对方觉夏来说基本形同虚设。突然间,广播中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甜美中透着一股阴森,“欢迎来到恐怖校医……请问你得了什么病?” 最后一个病字突然间变成一声尖叫,他们面前不远处空档的前台突然站起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穿着护士的制服还戴着护士帽,瞳孔全白,满脸是血。她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递了出来,上面也是红红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个尖叫声一高一低叠在一起,方觉夏只觉得耳朵都要炸了,可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自己左边一空,凌一好像撒手跑了。他循着脚步声望去,“凌一?” “啊不要过来!我要出去了我要出去了,求求你们别过来……” 还真跑了…… 方觉夏想到刚才裴听颂的尖叫,“你不是说你不怕吗?” 裴听颂还没从鬼护士的惊吓中走出来,说话声音都发虚,“我、我进来的时候不知道能有这么恐怖啊!而且我都没有来过鬼屋,我怎么知道我害不害怕?” “你都不知道你怕不怕你就说不怕。”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 鬼护士睁大一双白眼珠,在两个人跟前瞟过来又瞟过去,手都举酸了,忍不住开口打断这两个奇葩,“哎,你们要不要啊。” “要。”方觉夏看不清,只能伸出手去摸索。不过那份文件嗖的一下就被裴听颂拿走,他还虚张声势,“你!你这儿有玩偶吗?” 鬼护士姐姐扒拉开她的假发,低头找出一个玩偶,“喏。” “谢谢……”裴听颂拿走玩偶,拽着还想鞠躬的方觉夏就跑,只听见鬼护士姐姐在后面幽幽地喊,“记得把这张纸给202室的医生~” 他们远远地就听见二楼凌一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凌一都唱起海豚音了。”方觉夏抬头往二楼望。 裴听颂平常那股子嘴炮酷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哆哆嗦嗦的话痨属性,“啊真吓人,太吓人了,为什么要搞出这个恐怖的地方?那些喜欢玩鬼屋的人都是变态吗?疯了吧都……” 方觉夏简直是被他架着走的,他就纳闷了,“你不是学哲学的吗?还怕鬼啊。你不应该是无神论者?” 按照红色箭头的指示,裴听颂抖着一双长腿来到大厅最右边的楼梯,每踏上去一步,楼梯边墙壁的灯就亮起一盏,似乎是感应灯,“谁告诉你哲学等于无神论?早期哲学还和宗教学不分家呢!” 虽然怕,但他还是很小心地搀扶着方觉夏,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再说了无神论者就一定胆儿大啊?这都什么道……” 刚颤巍巍挪到转角,黑漆漆的角落里突然站起来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鬼,青面獠牙朝他们扑来! “Fuck!Whatthef……” 裴听颂吓得直飙脏话,整个人往方觉夏身上扑,直接把他扑倒在墙根儿。 这可是团综,后期又要替他消音了。方觉夏摸索着伸手去捂弟弟的嘴,“嘘……假的假的。你嗓子都还没好全你别叫。” “唔!玩偶……唔!” 方觉夏这才想起来,“对,对,玩偶是不是掉了。”他松开手,裴听颂也松开他,在地上摸了半天找到了掉的那个玩偶,拉起方觉夏就要跑路。 “辛苦了。”方觉夏凭感觉朝着扮鬼的工作人员举了个躬,不过他看不见所以搞错了方向。 一个好好的小伙儿突然间对着空无一鬼的墙壁鞠躬,反倒把工作人员给吓了一跳。 裴听颂紧紧牵着方觉夏的手,拽着他噔噔噔爬楼梯,头也不敢回。感应灯在脚步声中接续亮起,两人好不容易来到第二层。和一楼的大厅不太一样,这一层是一眼望去是长长的十字长廊,两边共有四个房间,有的开着门,有的紧锁。天花板的灯惨白,有几盏似乎是坏了,闪个不停。 还没迈出步子,裴听颂就瘆得头皮发麻,“这个背景音乐能不能消停会儿啊,唱个没完了!” 方觉夏捏着手里的文件,还惦记着前台的事,“刚刚那个女生说,让我们上二楼去202找医生。” “对,对。”裴听颂一手揽住方觉夏的肩,抱着他螃蟹似的挪到了走廊的右边,一点点往前,“202室……202,这个吧。”他一抬头就瞧见202的铁牌,牌子上还有疑似血迹的东西,裴听颂没敢多看,走到紧闭的门跟前。 方觉夏也摸到了门,他习惯性抬手敲了敲,“有人吗?” “没人,只有鬼!”裴听颂握住门把手拧了一下。 方觉夏一本正经,“这个世界上没有……” “啊!!!Holyshit!” 他被裴听颂的骂声吓得一抖。根本不知道这个门一打开就有一个鬼站在他们面前,方觉夏看不见,抬脚就往前走,一下子撞到了扮鬼的工作人员身上。 “欸?抱歉抱歉,撞到你了不好意思……”他伸手在工作人员身上摸着,拉着裴听颂从这个假鬼身边钻进去,“你不要随便骂人啦。” “我又不是故意的!”裴听颂感觉自己没进一个新的地方,魂儿就少一缕,可方觉夏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儿不慌,“方觉夏你是变态吗?一点都不怕的。” 我又看不到。 方觉夏紧紧抓着这个随时处在狂躁边缘的导盲犬,一点点往房间里走,他试着问:“医生?” 裴听颂一手攥着娃娃,一手搂着方觉夏,强打着精神打量这个房间,这里灯光昏暗,陈设看起来就像是普通诊室,面前不远处摆了张桌子,桌子后面是张转椅,椅子背朝着他们。 光凭直觉裴听颂就知道这个椅子转过来肯定很恐怖。 “前方高能前方高能前方高能……” 方觉夏皱起眉,“你怎么还发起弹幕了?” 裴听颂拿手里的玩偶遮住眼睛,然后从方觉夏的手里夺过文件夹,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拿、拿去,医生你不是要、要这个吗?” 方觉夏被他逗笑了,“裴听颂你结巴了。” 那个椅子果然转了过来,不过裴听颂只能看到这个医生头以下的部分,只见他收好那份文件,缓缓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Q版玩偶。 裴听颂一个马步向前,伸长了手捉住玩偶的脚就拎起来往外跑,看到门口那个鬼又是吓得一抖。 “要走了吗?”方觉夏摸到了门框,朝着背后挥了挥手,“再见。” “还见??”裴听颂把两个玩偶都塞到了方觉夏手里,“快拿好,站在这儿别动啊。”说罢他飞快地冲到对面敞开的门里,战术眯眼式飞快地看遍整个房间,最后在泡满了恶心标本的架子上找到一个玩偶拔腿就跑。里面坐着的假尸体还来不及吓他,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大高个跑了。 203室是一个住院病房,里面三张床,裴听颂拉着方觉夏一起进去,十指紧扣,两个人贴着墙走,裴听颂一边张望着是不是有玩偶,一面碎碎念,“别搞我别搞我不要搞我……” 前两张床都是空着的,上面也没有病人或娃娃,最后一张床前拉了帘。 “啊这个肯定很恐怖,我不想过去了,求求了别吓我别吓我……”碎嘴归碎嘴,裴听颂还是哆嗦着往最后一个床位靠近。 方觉夏小声在他旁边说,“你手抖得好厉害啊。” “我、我没有……”裴听颂一咬牙一狠心把帘子刷得拉开,吓得直往后退,“啊!!!!!” “哇好厉害,你刚刚那个音有F5了。这不是也能唱高音吗?” “这是重点吗!!” 他的导盲犬都要炸毛了。方觉夏憋着笑,半抱着他给他摸后背,“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病床上半躺着一具假尸体,尸体的五官都模糊了,怀里抱着一个玩偶。 “啊我不行了,不行了,”裴听颂伸出两根手指拎起玩偶的头往外抽,“四个了,还有两个,我们快走。” 最后一间房是太平间,里面都是幽幽的绿光,裴听颂刚一推开门,里面的一具具“尸体”就集体诈尸,齐刷刷坐起来,吓得裴听颂腿都发软,直接摔倒在门边。 “伊壁鸠鲁德谟克利特卢克莱修斯宾诺莎霍布斯拉美特里费尔巴哈萨特……” 方觉夏摸着黑把裴听颂拉起来,莫名其妙问:“你在念叨什么啊?” “历史上伟大的无、无神论者,保佑保佑,让他们别搞我。” 方觉夏一个没憋住笑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念叨,“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 大概是害怕使人敏捷,裴听颂飞快地就找到了最后两个玩偶,“你怎么动不动就背九九乘法表?” “动不动?”方觉夏没反应过来,“我还什么时候背过?” 裴听颂牵起他的手就往外跑,“喝醉的时候,能背一晚上!” “是吗……”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里面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的方觉夏只能被他拽过来又拽过去,听见他一会儿尖叫一会儿骂人,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好好笑。 “你还笑。”从这太平间里出来回到长廊,裴听颂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是完成了,沿着箭头下楼出去应该就结束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方觉夏捧着一堆娃娃,努力地憋住笑,“因为你很可爱啊。” “可爱??”裴听颂一听不乐意了,佯装出一副很酷很强大的样子,“你说谁可爱?” 不过这个鬼屋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余地,刚要放狠话,长廊的尽头竟然出现了一群只有一条腿的人,全都穿着校服,丧尸一样蹦跶着朝他俩扑过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笔,做出要戳上来的动作。 裴听颂吓得又是一连串英文脏话,原以为这些鬼会一股脑冲过来吓唬他,谁知道他们居然是冲着方觉夏来的,三两个抓住他的肩膀和手臂。 被强行抓走的方觉夏还有点懵,“哎?怎么有这么多啊……” “啊,娃娃掉了。”方觉夏一心只有任务。 怕归怕,胆子都要吓破了,可裴听颂还是一边哆嗦一边上前去扒开那些奇奇怪怪的鬼学生,“别扯他,谢谢谢谢……God!大姐你这个妆也太吓人了……” 黑暗中握住了方觉夏的手腕,裴听颂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过来。”他猛地一拽,将方觉夏拽回到自己怀中。 后面的鬼学生还在卖力表演发狂围攻的戏码,裴听颂只好把他抵到墙上抱住,企图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鬼,“别过来了你们,快走吧快走。” 靠近的举措实在太仓皇,力度无法掌握,距离也无法掌握。裴听颂的头低下来,却没有掌握好方寸,不小心蹭上他的侧脸。 稍纵即逝的时间里,柔软的唇掠过光滑的皮肤,停留在耳畔。 漆黑的,混乱的,方觉夏统统感受不到,他的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可贴上的裴听颂的胸膛是暖的,很暖。 身体与身体亲密无间地贴近,裴听颂因激动而起伏的胸膛带起方觉夏身体里有血有肉的潮汐。 他能嗅到裴听颂身上很少量的香水,海盐混着一丝暧昧的麝香,香味丝丝缕缕绕上来,如同它的主人那样蹭过方觉夏侧脸。耳边是涌着热气的低喘,大口大口的喘息,在黑暗中放大,拉长,海藻一样缠上来,吻遍他全身。 机关埋伏、恐怖突袭、循环播放的诡异音乐还有乔装打扮的鬼魂,在此之前统统失效。 直到这一刻,方觉夏才终于感受到颤栗的感觉。 “没事了没事了……”裴听颂低声念着,也不知是念给谁听。他试探性回了回头,发现那些鬼学生都已经消失了,这才松口气。 “终于走了。”裴听颂长舒一口气,看向方觉夏,“还觉得我可爱吗?” 不知是不是太暗的缘故,他看到的方觉夏好像被吓住了似的,像只小兔子不敢动弹。 看不见也会被吓到吗? 忽然间,裴听颂慢半拍地意识到他们之前过近的距离,于是飞快分开,慌忙蹲下来,“玩、玩偶全掉了,我捡一下。” 方觉夏靠着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像只被潮汐救走的搁浅的鱼。 “我们走吧。”裴听颂左手臂抱着一堆小玩偶,右手牵住方觉夏,快步离开这个瘆人的二楼长廊,用不会令他摔倒的最快速度下楼,沿着箭头找到出口,里面这座见鬼的废弃医院。 “哇!!!终于出来了!” “凌一这个胆小鬼抛弃了你们,小短腿呼呼一路跑出来了。” “你才小短腿呢!” 江淼走过来慰问两人,“还好吧,你们挺厉害的啊全拿出来了。” 裴听颂抱着娃娃,魂儿都快没了,“我今天晚上一定会做噩梦。” 导演看了看时间,“29分34秒,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快一点,厉害!” 29分34秒。方觉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数字,才发现自己的内部时钟已经完全失灵了。 因为裴听颂在,它一秒钟都不曾转动。坏掉了,完全坏掉了。 小小一间鬼屋,他们好像走了好久,待了好久。他心里的时间不再客观,无法以既定的准则去衡量和累积。 贺子炎瞟了一眼两个人的手,“还牵着呢。” 两人同时一激灵,草草分开十指紧扣的双手。 “下一组要进去咯!子炎、远远还有淼淼,准备!” “好——” 方觉夏独自一人朝前面走了几步,蹲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心有余悸什么,明明一只鬼都没有见到。 “你没事吧?”裴听颂绕到他跟前,也蹲了下来,“刚刚走得急,磕着哪儿没?我看看。” 方觉夏摇了摇头,把帽子摘了又正过来扣在头上,帽檐遮住眼睛,头埋进膝盖里。细白的颈子伸开来,光照上这层薄汗,粼粼的裸露着。 “怎么了?”裴听颂蹲他跟前,膝盖碰膝盖,伸手覆上他露出的后颈。 方觉夏闷闷开口,“没怎么,就是……” 他的掌心蒙了层潮湿汗液,好像要把发烫的体温摁进皮肤下,和耳边幻听不息的低喘一起摁到他血肉里。 “腿有点软。” 高空浪漫 另外三个人进去之后,低龄组的三人站在外面甚至都没有听到他们在里面尖叫的声音,鬼屋外安静得令人尴尬。 凌一疑惑挠头,“这么不吓人的吗?他们和我们进的不是一个鬼屋吧。” 贺子炎、路远和江淼出来的速度比他们快了太多,三个人小跑着出来的,一个人手里拿了俩娃娃,还有点儿喘。 裴听颂立刻把凌一揪过来看,“他们不也喘吗?还是有点可怕的好吧。” 路远摆了摆双臂,“不是啊,我们刚刚在里面跳舞了。” “你们有毒吧?”凌一一脸不可置信。 “嘁。”裴听颂一脸不屑,对于进去前的举手耿耿于怀,“那我刚刚问有没有人怕鬼的时候你们怎么都举手?” 一直在旁边没有插话,听到这个方觉夏不禁笑出声,学着他之前在鬼屋里说的话,“大家也都没有进去过,怎么知道怕不怕呢?进去了才知道不怕。” “哈哈哈哈是啊。” 凌一还很骄傲,“只有我是个诚实的孩子,对自己的认知也非常准确。凌一凌一,表里如一。” 裴听颂没继续纠结在举手的问题上,注意力却全跑到方觉夏那里,盯着他努力憋笑的脸。 这家伙现在居然都开始开起他的玩笑了?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双手捧着方觉夏的脸,使劲儿揉来捏去,“你现在嘴皮子变厉害了啊,方觉夏。” 平常裴听颂也常常戏弄他,动手动脚,方觉夏早该习惯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裴听颂一碰他,方觉夏就觉得不对劲。心脏跳得好快,手指尖都发麻。 “你放开我。”他像触了电似的推开裴听颂,后退了半步。 方觉夏的皮肤太薄,一揉就发红发烫,见他这样,裴听颂也愣了一秒。他忽然间发现感官也是有自主选择权的,原来并不是每种感觉都以相同的时间消逝。正如他手指揉上对方皮肤时光滑柔软的触感,到现在都久久不散。 他的感官为了方觉夏而停留。 握了握已经垂下来的手,裴听颂连着咳嗽了几声,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瓶水,用力拧开过紧的瓶盖,掌心都磨红。可那种触碰他脸颊的感觉仍旧顽固地不肯离去。 舌尖碰上水还是会痛,他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醉酒后那个逾矩的吻。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开个玩笑,很想逗逗方觉夏。大概是在鬼屋里丢了面子,想急于从某方面找补回来。于是裴听颂拎着矿泉水瓶走过去,叫了叫他的名字。方觉夏抬起头,脸颊上的红褪去一半,“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听颂演得还挺真,满脸都写着疑惑,“我舌头这两天一直好痛,之前还以为是我感冒发炎,可现在我感冒都好多了,舌尖越来越疼了。” 方觉夏虽然表情不多,但却是个特别不会伪装的人,一听到裴听颂的话脸色就变了变。 “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破了?我喝水都疼。”说完他将矿泉水瓶放在地上,张开嘴,舌头微微往外伸了伸。方觉夏盯着他的舌尖,上面的确还有一个很明显的伤口。裴听颂见他下意识后缩,伸手一拽,“隔这么老远你看得见啊,眼睛就这么好?” 方觉夏快速眨了眨眼睛,又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好像……好像是有一个小伤口,溃疡了,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好。” “溃疡了?”裴听颂故意咬重这几个字,加重某个人的愧疚心,还皱了皱眉,“怎么办,好疼啊,我饭都吃不下去。我怎么会咬着自己的舌头呢?” 方觉夏眼睛瞟向别处,心虚全写在脸上,“你多喝水,多吃水果蔬菜。很快就好了,不是很严重的。” “是吗?”裴听颂盯着他,想象不出来他当时是怎么狠下心咬他又打他的,他特别好奇那个时候方觉夏的表情和心情,“你不是有个小药箱吗?里面有没有治溃疡的药?” “有。”方觉夏终于主动开了口,“回去之后我给你喷一点,可以止疼。” 裴听颂笑得纯良,“那谢谢哥啦。” 方觉夏轻声说了句没事,匆匆捡起地上的水瓶拧开喝了一口。 “那是我的瓶子。” 他差一点喷出来,但又忍住了,腮帮子圆鼓鼓的。 “你喝啊,又没事。”裴听颂觉得自己简直找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就是逗方觉夏。看他尴尬地咽下水,又补了一句。 “跟我你还介意这个啊。” 鬼屋特辑全部录制完毕,导演组宣布结果,“大龄组这边……” 贺子炎和路远异口同声:“什么大龄组啊!” 江淼笑笑,“只有我大龄罢了。” 另外两个还不服,“导演我们还是小鲜肉好吗?” “好好好,不是大龄组,不是大龄组。”导演立刻改口,“高龄组用时18分23秒,还在里面打了首歌。” 凌一大笑,“哈哈哈哈高龄组!” “有什么好笑的,你输了好吗?”裴听颂摁住他笑得花枝乱颤的脑袋。一偏头瞧见方觉夏也在笑,半低着头,嘴角上扬。 他笑起来就很好看,就是不常笑。 “那现在是不是要惩罚低龄组了?” “对啊,我们可等着呢。” 导演组拿上来一个抽签盒,里头放了很多卷起来的纸签,裴听颂一看见这个就头疼,“不是吧,又要抽签?你们能不能想个新鲜点儿的招啊。” 一个没出镜的工作人员在画面外说,“下次搞幸运大转盘好吗?就让小裴一个人呼呼地转。”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裴听颂一向运气奇差,这回干脆手都不伸,只对着凌一扬了扬下巴,“你,去抽。” “凭什么?”凌一甩着两个袖子,“万一我抽着不好的了,你不就把锅甩我身上了。我才不干这种傻事儿呢。” 最后输掉的低龄组只有方觉夏肯出面背这个锅。他抱着那个纸盒子,不说话光晃,还晃得特别认真。这动作看起来有点傻气,裴听颂忍不住吐槽,“你在干嘛?真搞得跟抽签一样。” 方觉夏瞥了他一眼,淡棕色的瞳孔阳光下透亮极了。就一眼他就转回头,晃着纸盒,一脸冷静地模仿裴听颂在鬼屋里的名场面,“历史上伟大的无神论者啊,保佑我抽到一个好的签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笑起来,导演还煽风点火,“后期记得配上一个字幕,这句话以后就叫鬼屋悖论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可惜的是,光顾着打趣别人的方觉夏没有想到,他又一次把自己坑了。一展开那张纸,他就两眼一抹黑。 他不会真的被裴听颂的非酋气息传染了吧。 “觉夏念一下惩罚的内容。”导演提醒。 方觉夏的声音都变得有点虚,“蹦极……” 贺子炎意味深长地哇了一声,“勇士的游戏。” 路远也激动了,“快点,我要看你们的信仰之跃!” “觉夏很会抽啊,园内的高空蹦极项目也是一大特色,仅次于鬼屋了。”导演介绍说,“这里的蹦极总高只有25米,其实不算很高。” 25米还不高……方觉夏在心里把具体的数字换算成实际高度,光是想了想就已经开始腿软。他从小就有点怕高,虽然没有到严重恐高的程度,但高空项目也基本是碰都不碰的,没想到千躲万躲,还是没能躲过这一遭。而且一上来就是蹦极这种死亡副本。 察觉到方觉夏又开始不说话,裴听颂撞了撞他肩膀,“你怕啊?” 本来还以为他会挣扎一下子的。没想到方觉夏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点了两下,意外的非常诚实。 裴听颂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刚刚笑我不是笑得很开心?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没有害怕的东西呢。”揶揄归揶揄,看出方觉夏现在很紧张,他又做出一副安慰的样子来,“没事儿,那比鬼屋快多了,上去然后嗖的一下就跳下来了,很快就结束。你看连凌一都不怕。” “什么叫我都不怕?”凌一瞪了他一眼,然后苍蝇搓手似的很是兴奋,“我最喜欢高空项目了。” 天。方觉夏理解不了这种追求刺激的感觉。但愿赌服输,又有团综录制,总不好临阵脱逃。大部队转移阵地,从鬼屋来到了蹦极区,园内游客增多,也有许多人开始跟拍。为了节约时间和分流,制作组分了两拨,赢的三个人拍摄他们的内容,另一部分人跟着蹦极的三个。 他们坐电梯直达顶端。门一打开,大风就把他的外套吹得鼓起。方觉夏拉好拉链,一瞥眼就感受到高度带来的强烈刺激,实在太高了,高到整个游乐园的景观都收入眼中,偏偏这个蹦极平台也是用全钢化玻璃建的,擦得干干净净,一览无余,每踩一步都是胆战心惊。 凌一刚出去就激动地找教练聊天,方觉夏只敢小步小步往外出。 看到这迟疑的脚步,裴听颂才确定了他害怕的程度,于是不管不顾地揽住方觉夏的肩膀,靠着他。 方觉夏没有推开他,这么高的地方他根本动也不敢动。何况裴听颂的举动很管用。高空之上贴近让方觉夏的心平静了少许,至少感觉有个依靠。 “你真的一点也不怕。”他垂着眼睛开口。 裴听颂点点头,“蹦极我玩过一两百米的,跟那个比起来这都小孩子玩儿的。还有极限滑雪、速降、低空跳伞、冲浪,这些极限运动我都会,也很喜欢,”他如数家珍,又笑了笑,“对了我还会开飞机呢,有证的那种。” “真厉害。” 这种人怎么会怕鬼呢?真稀奇。方觉夏的注意力稍稍转移一点,可看到空荡荡的脚下还是心悸。 “你别看下面。”裴听颂掰了一下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明知道自己怕还要看。” 方觉夏紧张地滚了滚喉结,“你在鬼屋不也一样……明明怕还要继续做任务。” 裴听颂不禁笑出来。真好意思说,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 他发现相处下来,人是真的会变的,而且会相互影响。面前这家伙就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把他身上的脾气性子全偷个精光,别的不说,顶嘴怼人越来越顺溜。 工作人员上前给裴听颂穿戴防护服,他这才松开方觉夏的手,“那你就学我呗。反正我知道你再害怕也会跳的。”说完他转过身去,让工作人员帮他固定腰带和绳索。 “你又知道了。”方觉夏嘴里这么说,可语气却不是反问,很轻也很平静,比高台上的风还轻,但也不知怎么就飘进裴听颂耳朵里。 只差一步就要纵身一跃的裴听颂站在边缘,忽然回头,对着他笑,“对啊,我就是知道。因为你是方觉夏。”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他的心,酸酸麻麻的,似乎是有点高兴的。但他并不想过多地去思考这其中的含义,他发现自己每天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裴听颂对他说的每一句话。这很怪,也很不符合他直白的生活逻辑。 没准儿根本和他没关系,只是高空刺激出来的神经递质在作祟。 工作人员给裴听颂头上戴上了安装有GoPro的头盔,启动摄像。方觉夏不太敢看他跳下去的那一幕,觉得吓人,只能抓住杆子半转过身,听着凌一和其他工作人员的齐声倒数。 心脏重重地跳了三下,他听见凌一的欢呼声。 肩膀逐渐松弛下来,方觉夏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去,紧张感分毫未减。很快轮到凌一,他先是冲过来紧紧抱了一下方觉夏,然后才站到跳台边缘,“觉夏你看看我!我要跳咯!” 方觉夏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转了过去,对着凌一弯了弯嘴角,“加油。” 凌一开心地给他抛了个飞吻,然后自己大声倒计时,“三!二!一!”跳下去的瞬间,他还在大喊,“低龄组最帅,卡莱多和多米诺万岁——” 高高的台子上只剩下自己一个。方觉夏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想蹲下可下面又是一片透明。他只觉得浑身都发麻,手掌心被冷汗浸湿。 “觉夏可以吗?要不要尝试一下?”工作人员扶着他的胳膊,宽慰道,“也不是一定要惩罚啦,反正已经跳了两个了。” 另一个工作人员也点头应和,“对啊,真的恐高很难受的。” 其实说真的,上都已经上来了。方觉夏是想试试看的,总觉得如果尝试过蹦极之后,自己的阈值或许又可以往上调一点点。 “我可以试试看,”他摘下帽子递给工作人员,然后喊来教练,“麻烦您帮我穿一下防具,谢谢。” “小帅哥很有勇气嘛。”教练是个爽快的中年人,“不用担心,我们这安全措施做得很到位的。你就深呼吸,闭眼往后一倒,就结束了,特别简单。” 方觉夏一个字都听不见去,生生被拉到跳台边缘,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拽着教练的手臂。别说往下望了,他眼睛都闭得紧紧的,不敢睁开。 教练拽了拽腰带,确认稳妥后拍了两下方觉夏的肩,“加油啊小帅哥。跳一下大红大紫,跳两下大富大贵。” 一下就好,很快就结束。 他甚至在脑海里提前想象失重的感觉,只为了让自己待会儿能好受点。 不怕,他一点都不怕。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准备啊,我要开始倒计时了。三——” 倒数突然中断,“哎?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什么回来。 他听见教练笑起来,还拍了拍他的手臂,“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还真有人要回来跳第二下了。” 狂风吹乱了方觉夏柔软的头发,看起来像只狼狈的小动物。他犹豫着,皱着眉缓缓睁开眼。摇晃的视野里,裴听颂一步步踏在透明的玻璃台面上,春日的阳光把他的笑容照得懒洋洋。 “你还真的要跳啊。”他望着已经穿戴好的方觉夏,眼底都是笑意。 方觉夏已经说不出话,很轻微地点了下头,显得更可怜。他不知道裴听颂现在上来是想做什么,见证他的第一次高空蹦极经历?还是纯粹觉得站上来看笑话会更直观?他脑子里想了好多,瞳孔也跟着晃动。 裴听颂越看越觉得他可爱,又看见他静静地攥着教练的胳膊,不自觉挑了挑眉。 “他怕高。”裴听颂走过去,跟教练也跟工作人员说,“我跟他一起,我们跳双人的。” 这句话来得突然,谁都没想到。方觉夏也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裴听颂直接伸手把他给拽了回来,玩笑道,“看着我干嘛,感动啊。感动就哭一下我看看。” “你回来干嘛。”方觉夏开口还是冷淡的语调,可手已经从教练的手臂转移到裴听颂的手腕,紧紧握着,下意识找更熟悉也更自在的安全感。 “我跳得很爽,还想再来一次。”教练给他们穿戴上双人的护具,裴听颂抬起手拨了一下方觉夏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温柔许多,“顺便也帮你渡个劫。” “渡劫。”方觉夏小声地重复了那两个字,心里惊讶,这个国外长大的小朋友怎么什么稀奇古怪的知识都学到了。不过这个词还挺贴切,这好像真的算是他二十几年人生中一个挺大的劫难了,危险指数完全排得上前三。 心里这样想着,他又瞟了一眼裴听颂。 这家伙的危险指数也很高。他真是慌不择路,为了解决一个危险而去依靠另一个危险。 工作人员正要给他们戴头盔,却发现最后一个GoPro坏掉了,不能录像,“要不等一下?等他们把之前的送上来。” “觉夏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又不知道敢不敢了。要不就不录他的视角好了。”另一个工作人员用对讲机联系了下面的机位,只取上面跳下去和下面仰拍的视角。 教练固定好了绳索,确认无误,“好了,准备完毕,两个小帅哥,你们可以双人跳了。需要我给你们倒计时吗?” 裴听颂摇摇头,说了谢谢,然后拉着方觉夏的手臂一点点往前移动。跳台上的风愈来愈大,盘旋在半空中,冷冷的气流拥住他们,澄透的蓝天仿佛触手可及。呼啸的风里方觉夏听到裴听颂的声音,他说闭上眼,于是他就真的闭上眼。 他这辈子没有做过太疯狂的事。就连追梦都依照着自己制定的法则和步骤,一步一步稳中求进。稳定带给他安全感。脱轨,狂欢,失控,这些都是方觉夏二十多年来极力规避的危险因素。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方觉夏听着他的声音,抬了抬头。 “嗯。”裴听颂站在跳台上,转过身背朝向即将坠入的高空,面对着闭上眼的方觉夏,伸出手臂将他拉入怀中,“你知道吗?据说蹦极这项运动,最早是起源于南太平洋群岛一个叫做瓦努阿图的国家,那里的人认为,只有经受过高空的考验才算真的长大。所以几百年前,部落里的男人会用藤条捆住双腿,然后从三十多米高的一个木塔上跳下去,在离地十多厘米的地方咻的一下停止。”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将方觉夏拉到自己的跟前。或许是真的害怕,他能感觉到方觉夏主动贴近。 “然后呢?”方觉夏紧闭着眼问。 “然后……”裴听颂低头确认一眼,自己已经踩在边缘,半个脚掌悬空。他继续说,“村民就会为他举办一个盛大的篝火晚会,庆祝他的决心和勇气。他们把这种高空坠落视为一种伟大的成人礼。” 在故事的结尾,他展开双臂抱住了方觉夏,向后倒去。没有倒计时营造的紧张气氛,一切都来得很快,毫无预警。方觉夏的心脏几乎骤停,他被抱住坠入一场风暴里,一场失重的漩涡之中。 真正的坠落原来是这样的。身体的每一处缝隙都被疾驰的风穿透,灵魂砸入空荡荡的天空。恐惧、犹豫和胆怯统统被风卷走,单向的拥抱在本能的怂恿下变成紧紧相拥。体温是热的,心跳也撞在一起,撞向彼此的胸膛。这些感官都在告诉方觉夏,他不是独自一人。 他在一个怀抱里坠落,安全而自由。 “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 呼啸的狂风像长鸣的警报,却挡不住他的声音,方觉夏试着努力睁开眼,倒转的视野太奇妙,他看见全世界旋转着飞上天空,看见近在咫尺的裴听颂。视线在狂风中相遇,裴听颂的眼睛在笑,沉黑的瞳孔里映着透明的天,还有他的面容。的确很快,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他们带着勇气与决心坠落,悬在半空。 警报解除的时候,他凑近方觉夏的耳侧。 “你成年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