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覆载 一束红色激光移动到身旁那人的额头上。砰的一声,半粘稠的血浆混合物喷溅到他手腕上。 这是他醒来后眼前的第一幕场景,坏得像个噩梦。 头脑空白,他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个被爆了头倒在地上的男人。这人的眼睛和自己一样,直愣愣地睁着。 “这是试图强行离开[圣坛]的下场。” 伴随着脑内类似失调信号的噪音,他听见一个称得上十分圣洁的声音,如同教堂里的唱诗声。 他发现自己的反应力慢得不正常,连将视线转移到手腕都需要花费不少精力。 手腕受伤严重,皮肉外翻,里面的机械骨骼和液压关节裸露在外,三十秒前被击毙者的血浆沿着他手腕弧度流淌,速度缓慢,朝着泛着金属光泽的银色骨头缝隙去。 手抖个不停,克制不了。 他抬手在衣摆上蹭了蹭,试图擦掉他人的血,丝毫没感受到伤口蹭在衣服上的痛感。身上这件黑T恤似乎已经沾了很多的血,只是看不清。 环视四周,身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面对死在他们面前的人,每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有人的脸上能看到显然而见的恐惧,而有的人却只剩下麻木。 在他投去目光时,其中几人的视线躲避开来,像是很怕与他对视似的。 想把这些面孔看得更清晰些,可视野像是浸泡在水中,眼眶酸涩,下一秒竟毫无征兆地滑下泪来,他迷茫地抬手擦干。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恭喜各位幸存者进入本轮游戏,先结算一下上局游戏的结果吧。” “或者,你们也可以认识认识新一轮的朋友们。” 话音刚落,他从脑内的白噪声中听到很细微的“滴——”声,下一秒,左边视野出现一个虚拟全息投影面板,上面显示的似乎是关于自己的信息: [变量名:安无咎 属性:男,二十周岁 游戏轮次:5 …… 胜率:100/100 危险等级:SSS] 安无咎。 看到这三个字,海量信息如同过载的数据在一瞬间灌入脑中:这个世界的面貌与畸形的运作方式、从出生到成年的全部记忆、街道上每一张擦肩而过的面孔、秩序混乱的红灯区、人造的蔚蓝天空和下不尽的酸雨。 庞大的信息令安无咎喘不上气,视角右方出现新的投影面板,上面显示他获得了一万枚圣币。 所有的初印象开始拼凑出事情的一些轮廓——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游戏当中,这里的获胜者可以结算获得所谓圣币,输了游戏…… 想到刚刚倒地的男人,他只是不遵守规则而已,输了的结果恐怕也是一样。 五感真实,他能清楚感应到受伤带来的痛感。这是什么新的虚拟现实游戏吗? 很快,安无咎意识到自己的失忆似乎不那么常规,更像是被人为剪辑过,只有部分的残缺。 他记得自己所处的时代,这个行政组织瓦解、国家边界模糊、几乎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商品的世界。他甚至回忆起那些站在顶端的一小撮人,那些庞大到可以将国家机器踩在脚下的商业巨擘。 那关于他自己呢? 记忆中所有的画面都是如此温馨,是真实清晰的第一视角,里面都有同一个人。那位美丽温柔的女性拥抱着还是孩童的他,哄他入眠,教他识字阅读,对着他微笑。 画面一帧帧向后,她逐渐衰老,但对他的呵护始终如一,她轻声叫他安安,是他的乳名。 但一切终止在病床前,床上的她奄奄一息,浑身插满了透明细长的管子,呼吸罩遮掩住她努力露出的微笑。 这是他的母亲。 从童年到成年,与之相关的全部记忆,他真实获得的爱都重新流回这具身体。 病床前的母亲似乎在努力对他诉说什么。 画面开始晃动,一切变得失真。 她蠕动着嘴唇,发出的声音完全被安无咎脑子里尖锐的噪声掩盖。 被动地从回忆片段中抽离,安无咎痛苦不已,颈部的青筋暴出,太阳穴还在隐隐跳动。 他猜想是不是脑子里的海马体被破坏了,或者插入了别的什么东西。安无咎想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上是否存在神经接口,一定有什么微处理器被塞了进去,可受重伤的右手连抬起都很困难,大概是骨头断了,手依旧在发抖。 他抬起左手伸向自己耳后和后脑,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长到及腰的程度,可自己浑然不知。 实在不想这样让手抖下去,安无咎咬住右手指尖,拧着眉侧目,瞥见一个戴着面罩的家伙。 这个人站在距离自己最远的地方,身材高大,一袭黑色风衣,看身形是个年轻男人。他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头上戴着用某种合成材料制成的机械面罩,表面像早已失传的甜白釉那样光滑洁白,泛着温润的光泽,但面罩上保留着块状拼接的痕迹。 面罩正面是观音的模样,慈眸低垂,嘴角微抬,上眉中心一点红,横纵分割的组装拼接线和连接脑后的金属条扣,让这副观音像产生微妙的破碎感与机械感。 似乎摸不到接口,安无咎放下了左手。 对这里的一切,他感到无比疑惑。他记得自己和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成长的过程,父亲早亡,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这时候的自己应当在病房里陪伴母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和之前一样,正式的厮杀开始之前,我们为各位准备了热身游戏。赢得热身游戏的幸存者可以获得游戏优势或选择单人或组队等赛制的权利。” 面前的白色虚空在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就开始闪动,如屏幕故障时闪现色条。他们的面前出现一张圆桌,八张环绕的高脚椅。 “请入座。” 其他人都依照指示入座,安无咎也不想在不明不白的时候就被扫射致死,于是也按照要求跟过去坐下。 坐下的瞬间,周围的纯白色的背景出现数字脉冲条与高饱和色残影。闪动过后,他们置身于一个摩天大厦的天台之上,晦暗的天空被杂糅的霓虹光束晕出光亮,飞行器、盘错在高楼附近的轨道、多如污染的广告全息投影,看得人目不暇接。 安无咎感觉自己视力也有受损,在光刺激下微微眯起眼,视野里还能看到三四十米高巨大全息投影的一部分,是一个珠翠满头的虚拟花旦,倚靠着摩天大楼。 他们正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最顶层,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繁华的光与声响,没有贫民窟漂浮化学物的水沟、堆积的废弃义肢和角落里腐坏且无人在意的尸体。 收回视线,圆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和外面的声色犬马相比,这里显得简单许多——八个人,八个座位,每个座位前的桌面上嵌着一块显示屏幕,其余什么也没有。 至少不是需要武力决定胜负的游戏。 安无咎想想自己的伤,目光望向其他人。 其余七人年龄各异,乍一看没什么被选中的相同特质,从自己开始从右到左分别是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人、壮汉、西方面孔的金发老人、戴机械观音面罩的男人、干瘦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两颊长着雀斑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红发男孩儿。 安无咎皱眉。 为什么只有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脑海里的噪音越来越大声,搅得他头疼,他转过脸,看向自己左手边。 坐在他左边的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小的男孩儿,火一样的红头发,穿了件宽松破旧的棒球服外套,戴一顶黑帽子,长相看起来倒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他的眼睛很大,盯着手里转个不停的旧魔方。 安无咎近乎本能地开始了观察,见他两只脚踩在椅子边缘,整个人屈起来,手指灵活,没有厚茧,身形瘦小,手臂肌肉不明显,应该不太擅长打斗和使用武器。 安无咎朝他伸出左手,“你好。” 他想说“认识一下”,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说话节奏很有问题,像是有语言障碍一样。 男孩愣住了,两手还拿着自己的魔方,手指静止,像是正在模拟进食却卡机的仿生兔子。 “怎么了?”安无咎轻声开口,他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多吓人,何况他还把血淋淋的右手藏到桌下了。 男孩眼神流露出防备,没有回答,但安无咎看到他不安地瞟了一眼坐在斜对面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视线尽头那男人看起来至少有40岁,两颊的肉瘦得凹进去,眼里透着精明。 “还问怎么了?” 没等安无咎说什么,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两手抱臂,十分典型的防备姿态,“安无咎,你心狠手辣害死那么多人,现在装无辜,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你吗?” 言毕,桌上其余几人也都望向安无咎,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不……记得了。”安无咎如实回答,语速很慢,断句也不太对。 在其他人眼里,这个长发男人生得一副绝好皮囊,可漂亮得浑然天成,没有丝毫人造感。他皮肤白皙,干净得像没有污染时城市上空的月亮,只是脸色不佳,嘴唇苍白。 他的一双眼纯净又柔软,略微失焦,手指轻微颤抖,感觉是吓到了,又好像不是,发抖的样子更像是有焦虑症或其他精神障碍。 这副模样不像是杨明口中的坏胚,更不像是能在[圣坛]里获胜的人。 安无咎垂眼思索。从刚刚那个男孩儿的反应来看,早在男人开口说这番话之前,这里的人已经认可了[安无咎很危险]的事实。 无论这个男人说得是不是真的,这一局面都对他很不利。 中年男人冷笑,“这次是装失忆?”他的手按住桌面,挑起眉,一字一句说得切齿,“别把人当傻子。” “你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之前也是这样,仗着有张漂亮脸蛋装得不知道多纯良,拉拢别人结盟,实际上不择手段,谁都可以利用。” 对于这个描述,安无咎有种不属于自己的脱节感,稍感无措。 但他注意到对面那个机械观音听罢用手托腮,整个人倾斜向前,仿佛对那人针对自己的控诉很感兴趣。这好像还是他进来以后,头一次看到这人有动静,不然他都怀疑对方是个机器。 中年男人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拳头,“我就是上一轮遇到了他,那一轮是血腥赌庄。安无咎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保住大家的命,让很多人加入他的阵营,但最后他自己猜透了规律却不告诉大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相信他的人一个个送死,最后自己带着他们阵营的所有筹码一个人活了下来!” 话语间,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是因为恐惧。他激动地指向安无咎,“不信你们可以检查他上一轮结算的圣币,一定比我的十倍还多。” 这番话说完,安无咎愈发觉得不妙。 “原来你们上一轮的战况这么激烈吗?” 这句话是安无咎的右边传来的。 他转过脸,自己右侧坐着一个穿着粉色旗袍的年轻女人,脖子上戴着一条蛇形项链,美艳动人,还有一头浓密漂亮的黑色卷发,散发着天然的、而非人造的光泽感,在这个时代也算罕有。 她嘴角带笑,盯了盯自己指尖的指甲油,又转眼看向安无咎,故意打了个抖,“好可怕,看来帅哥都是不能相信的。” 安无咎后知后觉地因她上一句话产生了些许想法。 战况这么激烈,那同样活了下来的人应当也不简单。 “无论如何,这局游戏的胜利者都不能是安无咎。我们其他人必须齐心协力,先把他排除出去,否则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牺牲品。” 他说得掷地有声,其他人一时间也都陷入沉默,如同默认。 安无咎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因为这的确是个令人心动的提议。尽管接下来的游戏和规则都不明朗,但能够竖起一个公共靶子当然是最好的,否则枪口很可能对上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就在此时,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既然各位已经落座完毕,那先熟悉一下彼此的名字吧。” 话音刚落,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一道蓝光,光芒逐渐变换成字符,是他们各自的名字。 从安无咎的视角看过去,自己的名字悬浮在浓郁的夜色中,与对面那人的名字几乎重叠在一起。 脑海中的嘈杂声响在某一刻暂停。 [沈惕] 就是那个神秘的机械观音。 中庸之道 “原来是这个咎字。”身旁的男孩终于开口。 安无咎转过脸,在他过分冷淡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小表情。他的名字也悬浮着,叫吴悠。 “啊,我也好奇这个来着。”右边的美女也开口,面前漂浮着[钟益柔]三个字。她手掌撑着下巴,指甲在脸颊轻轻敲打,“这名字一点也不像会来参赛的贫民。” 她涂着浆果色的口红,眼睛很大很漂亮,“你的脖子……”钟益柔伸出手指指了指安无咎的侧颈,又凑近了些,“这花是纹上去的吗?” “花?”安无咎低头。钟益柔见他看不着,摊开自己的左手手掌搁在安无咎的面前,掌心嵌着一枚小小的圆形镜子,“喏,这个白色的,还挺好看。” 从反射的镜面里,安无咎才发现自己脖子上一大片花簇,雪白细边勾勒出盛放的形态,花瓣繁复,层层叠叠,从左侧锁骨斜向上,一直蜿蜒到右侧耳后。 但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过这些花。 “我也不记得了。”安无咎将手指放在上面,把皮肤都搓红了,也没能弄掉。 难道真的是纹身。 “芍药。”一旁的吴悠插了句嘴,但很快又小声补了句,“好像是。” 钟益柔很是惊讶,“芍药?你居然见过芍药花?现在这种观赏花卉已经快灭绝了吧。” 在这个土地和水资源污染泛滥的世界,别说观赏植被,连可供粮食作物生长的土壤都不多了。 吴悠抿了抿嘴唇,“我妈……”他仿佛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停下来,又敷衍地解释道,“我家有收藏……” 钟益柔听了只觉得更加奇怪,“你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啊?” “假的。”吴悠压了压自己的帽檐,两手交叠趴在桌子上,“人工的。” “这样啊。”钟益柔脸上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消失,她收起自己的小镜子,又观察了一下安无咎脖子上的皮肤,自言自语道:“看起来不太像纹身……好像也不是人工皮。” 安无咎没再多想自己身上奇怪的芍药花纹,毕竟现在已经失忆,多想也是无用。 他微微低头,瞥见钟益柔旗袍开叉处露出她腿上的绑带。她左边小腿的皮肤和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应该是一整块的人造移植皮肤,鲨鱼软骨多聚糖生成的材质,光滑得诡异。 除此之外,她身后斜背了一个卷筒形状的包,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有薄薄的茧,指侧有细微刀伤,是很锋利的刀才能造成的细长形状,指甲很短涂了红色指甲油,小拇指尾还蹭了一点黑色的东西。 机油?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安无咎停止了观察。 “本次热身游戏叫做中庸之道,规则很简单。” 桌面上投射出全息投影,是八个数字不停轮转的显示屏。 “在1到100这100个自然数之中,你们每个人需要在其中任取一个,用手指写在面前的手写屏上。” 八个显示器上的轮转停止,随机地出现了八个数字,紧接着,八个显示器上方出现一个新的数字,“将这八个数字进行求和再除以8,得到一个均值。” “各位写下的数字距离真正平均数的1/2最接近的一位作为热身游戏的赢家,享有正式游戏的优势和决定赛制的权利。” “给大家五分钟思考时间,五分钟后写下答案。” “那么,计时开始。” 圆桌上出现倒计时的数字,瞬间变成4分59秒,并不断减少中。才消停不久的噪音再次出现,安无咎的额头浸出冷汗,手又开始抖起来。他把手拿到桌子下,试图握紧,只听见对面一个壮汉开口,“居然给老子弄个数学题。” 安无咎盯着刚刚说话的壮汉,名字显示是刘成伟,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起码三十岁,但穿着打扮都像是混社会的,手臂上有许多细小的针孔,两只拳头都套着金属外骨骼,不过材质一般。 “他妈的,老子最讨厌的就是算数。”刘成伟脸上有道陈年旧疤,从眉骨中间斜下来一直到颧骨,整只眼睛都受了伤,眼眶骨里的眼球有些萎缩,是灰色的。 吴悠手里还在玩着魔方,低着头,眼皮也没抬,“你连算数都没学过吗?” 这话不好听,刘成伟也一下子就被他激怒,“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他打量一眼吴悠身上不合身的旧衣服,“你以为你这样的,看上去像是上过学的人吗?” 这个世界完全是资本运作的。 占据了全世界近乎90%财富的资本家享受和浪费着过剩的资源,包括教育。阶级固化的要义就是掌握下层阶级的认知能力,所以义务的全民教育体系早已消解。基础数学教育标价不菲,一套体系完整的基础学科教育已经让许多贫民望而却步,更别提物理学、天文学或是人工智能学科。 想要认识世界的本质? 有钱就行。 吴悠翻了个白眼,“至少我不是文盲。”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各位了……”一个看起来呆呆的、戴了副眼镜长着雀斑的男生忍不住出声劝和,“只是猜数字,也不是很难的题嘛,大家还是不要争吵了吧。” 他面前悬浮的名字是[上野大成],是个日本人。看口型好像说的是日语,但安无咎听到的是中文。 上野的话并没能让刘成伟解气,对方反而把气撒到他身上,“你一个连植入式眼镜都买不起的穷鬼插什么嘴!” “我……不好意思。”上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十分尴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用了数年的旧眼镜。 “他说的也没有错啊,难是不难的。刚刚圣音说了,最后和所有人数字总和的平均数1/2做比较嘛。”钟益柔笑得娇俏,挨个挨个指桌上的人,“你选10,你选20,这样依次选下去……”她转头看向安无咎,纤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最后到你,假如你选80,八个人,最后平均数是45,取二分之一,那就是选22、23的人最靠近。” 说完,钟益柔笑了笑,“算倒是不难算,可谁能猜到彼此会选哪个数字呢?” “没错。”那个一直针对安无咎的中年男人杨明开了口,“这次的热身游戏也是奇怪,全凭运气来的。” 安无咎盯着他的脸,这人说话的时候可以掩饰自己的语气,但脸上的细微表情藏得还不够好。 “杨先生做什么工作的?”钟益柔笑盈盈地将话题转向了不相干的方向,却和安无咎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感觉你打着领带穿着衬衣,和我们这些人一比,正经很多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挑逗和戏谑,听起来的确不怎么正经。 这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安无咎沉默地注视着视线内的每个人,吴悠没有太大反应,依旧玩着魔方,刘成伟一副看戏的样子,对美女的暗示饶有兴致,老人手握着笔,好像没有太在意这句话,只是自顾自思考着,长着雀斑的眼镜男表情怯生生地瞟着钟益柔。 安无咎观察的眼神落到自己正对面的机械观音脸上,却发现对方顶着那张观音像正对着他,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盯着自己。 美女开口奉承,坐在对面的杨明尽管谨慎,却也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就是普通上班族。” “上班族好啊。”钟益柔笑得明媚,“我们这个社会想当个上班族,不知道得有多高学历呢,竞争这么大。”她像是觉得热,故意解开自己旗袍最上方一枚盘扣,“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是白领,那种……金融行业的。” 安无咎盯着杨明,他的戒备显然放低了一些,一直绷着的嘴角也微微扬起,干瘦的脸颊似乎都因这几句阿谀之言变得饱满润泽,“还好,还好,没有这么夸张。” 他没有否认钟益柔的猜测。 意识到这一点的安无咎在思索中歪了下头,回过神却发现坐在正对面那个戴着面罩的家伙正盯着自己。 身边的吴悠玩魔方的手没停下,只很小声嘟囔一句,“混得好的谁来圣坛啊……” 吴悠的左边坐在一位一直不说话的老人,白金色的头发如同枯槁,看起来至少六十岁,但体格还称得上健壮。直到他开口,安无咎才注意到他。 “五分钟只剩下三分半了,你们不多聊聊游戏吗?”他长着一副西方面孔,嘴型似乎是法语,但和上野一样,他们能直接听到中文。 他面前投影着名字,是[老于]两个字,没有外文名。 “聊什么?”杨明的领带歪着,瞥了老于一眼,“难不成你想让我们把要填的数字都报出来,你算好了再写?” “算的过来吗?”刘成伟大笑。 杨明的表情显得很轻松,放在桌上的两手交握,“其实这也不过是一个热身游戏,只要赢的人不是安无咎,是谁都无所谓。只要他拿到了游戏的优势,我们就危险了。” 安无咎沉默不语。 “我赞成。”刘成伟掰了掰自己的拳头,提议道,“要不咱们把这小子绑起来,不让他答题,这样保证他拿不到优势。” 脑子里的噪音变得异常严重。 老于有些迟疑,“这……不算犯规吗?” 钟益柔挑了挑眉,“犯规的人要么直接死了,就像刚刚那个家伙一样,要么被push进惩罚堆栈①里,你们可小心点,没有几个人能精神正常地从那个鬼地方里出来。不过……” 她耸了耸肩,“要是真的能直接消除一个危险分子,我也没意见。” 这些竞争者在肆无忌惮地商讨着有关自己的“处理方式”,可安无咎却顾不上听,他的脑子里出现如同倒计时的滴滴声。 最后一声停止,片刻的寂静过后,一阵尖锐刺耳的噪声让他不由得低下头,下一秒,他听到一个不真切的电子模拟女声,内容不完整,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还来得及……] [相信我,你会找到所有的记忆。] [……一定要活下来,活着来见我吧。] [你需要同伴,永远不要一个人。]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终止的心电监护仪,只剩下长眠的单音。 这是妈妈最后留下的声音吗? 记忆芯片在哪里? 安无咎用手扶住头,大口喘息,可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受重伤的那只手,手背上浮现出一个数字印记,像是编号——99。 他的失忆果然是人为的。 吴悠看出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别管他。”杨明冷嘲热讽,“他又开始演戏了。” 他笑了笑,挽起衬衫袖口,“游戏快开始了,反正是碰运气,大家就别纠结了。” 是吗?安无咎抬起头。 这场游戏根本不关乎运气。 而是情报。 不仅他知道这一点,他相信杨明也知道。 光是听规则,这个猜数游戏看起来好像是看谁能碰巧压中平均数的范围,但本质上是一场关于情报与预判的战争。 如果他记忆系统的其他部分没有出现太大偏误,这个游戏是脱胎于经济学中的“选美博弈”模型②。 选平均数的过程就像是赌一场选美比赛中的获胜者,最重要的不是她是否真的是自己心中最美的,而是大多数人心里最美的那个,赌的是不是游戏本身,而是其他参赛者的心理。 杨明在钟益柔的献媚攻势下没有否认自己就职金融行业的身份,并且一直夸大运气的成分,他知道这个理论的几率至少八成。 安无咎脸上没太多表情,盯着自己面前空白的手写屏。 “最后三十秒,倒计时开始。” “30——”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如果杨明之前说的是真的,根据他对之前游戏的描述,似乎都不是单打独斗的类型。如果是这样,就算自己能在热身赛获胜,取得一定的优势,在正式游戏里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以这样的重伤,可能撑不了多久。 “29——” 在赛制不明的基础上,他无法保证自己作为一个公共靶子一定能活下来。 锋芒毕露没有任何好处。 “28——” 消除他人的恐惧很难。 最好的办法是转移恐惧。 韬光养晦 没人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安无咎此时此刻的目的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成为游戏里的幸存者。而在这一场热身赛里,他需要做到两件事。 1、不可以获胜。 2、不动声色地促使杨明获胜。 输其实很简单,选个1或者100,必输无疑,但太扎眼,一看就是自我放弃。这场游戏难的是输得不明显,要让杨明和其他人通过结果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强”,这样一来,其他人对他的恐惧和防备才能有所减轻。 稀薄的雨水落到圆桌上,裹着化工原料和泥土的气味,真实得可怕。 时间不多了。 以正向思维玩这个游戏,原本的目的是要通过分析,预判他人的结果,使自己所选择的数字更加接近所有人所选数字的均值。 那反过来呢? 他想让杨明成为最接近均值1/2的那个人,就需要预判其他人的数字和杨明可能选择的数字,最终决定自己要写哪个数。 要达成想要的结果,安无咎需要尽可能猜中每个人选数字的范围。 选项在1到100之间,假设这场游戏有足够多的理性人参赛者,多到可以忽略个人取向,那么猜得的数字会在1到100之间呈现均匀分布,则平均值在50左右,取1/2后,可选择的数字就进一步缩小,从[1,100]变成了[1,50],选50以上的就不可能成为均值的一半。依照概率或是中位数,大家普遍会猜中的数字则是均值50的一半,也就是25。 选取25以上的数字,获胜的几率就会大打折扣。 选择太大的数字,在心理上会造成负担,会害怕自己成为被平均掉的人,在这种心理下,选择更小一点的数才是安全牌。 但这只是第一层逻辑。 如果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且遵循这一层逻辑,选中的数字将会普遍落在25以下,这样一来,最终均值的1/2又向下转移,变成12.5左右。以此类推,再下一层就是6.25…… 处于第一层的玩家会猜自己心目中的均值1/2。 第二层的玩家则会猜他认为他人心目中的均值1/2。 甚至是他们认为的、其他人认为他人心目中的均值1/2…… 随着玩家逻辑层次的深入,最终猜的数字将越来越小,直到数字1,因为没有一个玩家会认为其他人会选择比自己还要小的数字。这种平衡状态就是纳什均衡。 所以这个游戏最难的并非猜平均数,而是猜目前场上八名参赛选手的思维模式究竟在哪一层。 因此在得知游戏规则以后,安无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观察上,这是他能够在短时间获取陌生人情报的唯一方式。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很大程度上靠后天形成,取决于人生经历、受教育方式,思维模式又会反过来影响他的穿着打扮、为人处事。 刘成伟没上过学,没有接受过基本的教育,大概率不会知道博弈论。 安无咎看了一眼刘成伟,发现他并没有果断写答案,而是抓耳挠腮很努力想了一阵子。 但拿到这种题,总能想到该选靠近中间的数。刘成伟的水平,选认为均值为50的概率是最大的。 看向其他人的时候,安无咎忽然意识到,自己醒来时面板上显示的是第五关,不知道其他玩家是否也是一样,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没有人是新手。因为没有一个人过分慌乱,对规则不熟悉,看到犯规者被枪毙也没有人崩溃。 这些幸存者经历过前面的轮次,并且活了下来,且这轮不是新手赛。按照这个热身游戏的难度,之前恐怕也有类似的项目。 活到现在的幸存者都不是傻子。 年级最小的吴悠……安无咎觉得很奇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进入这种生死攸关的游戏,只看穿着,他似乎的确不像是能负担得起教育成本的人,可在提到安无咎脖子上的花纹时,吴悠第一时间说出了花卉种类,至少说明他的家庭并不一般。 均值为25这一层必然能想得到,只是真的选了25,他恐怕也会担心有人选更小的数字,拉低平均值。 他的答案恐怕更靠近12.5一档。 上野和老于似乎属于一类人,谨慎小心,怕犯规,多思多虑。上野戴着眼镜,指腹有使用键盘后留下的薄茧,大概是长期使用键盘的痕迹,那么应该受到过教育,甚至是高等教育。他们应当比刘成伟和吴悠站在更高层的逻辑层面,那么大约是在6.25,只能选自然数,那么也就是6。 安无咎陷入沉思。能想到6左右已经不容易了,继续向下就会有风险,因为每个人的思维深入程度是不同的。即便能想到更深的逻辑,也会担心其他人想不到,因此放弃选择更小的数字。 那钟益柔呢? 她很聪明。这是安无咎对她的印象,对人际关系游刃有余又善于观察,在其他人还没有明白这个游戏的关窍时,她就已经猜到了杨明的职业,这种情报收集能力绝对不是一般人。 除此之外,她手指茧的分布不像是使用电脑留下的,加上那种细小的伤痕,更像是使用精细刀具。 安无咎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工具包,她小腿的人造皮和改造过的手掌。 应该和义体改造或是精密机械有关。 但正是因为她够聪明,对前面几人的分析应当和自己相同,对她而言杨明和自己都是需要提防的。 按照杨明给出的关于安无咎的情报,有用的信息无非就是诡计多端、阴险狡诈,这样的形象会导致钟益柔会相信[安无咎会做出非常意想不到的选择,比如很低的数字。] 对她而言,最终结果没准儿就在6附近,一旦有人选了个很小的数,和之前刘成伟等人的一平衡,最终说不定就刚好到她的位置。 每个人的想法目前都只能揣测,安无咎很清楚,他只是在猜,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一个也不中。 可尽管如此,猜也分好猜和难猜。对他而言最难的,也就是沈惕了。 这个人是目前场上唯一一个毫无破绽的人。 脸上带着面罩,看不到长相,穿着打扮也没有独特之处,甚至到现在为止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论。安无咎思考中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方向。却发现对方竟然望向了自己。 两人又一次视线相对,安无咎眯了眯眼。 对方也在观察他。 对场上的所有人来说,被描述成疯子的安无咎无疑是个危险的定·时·炸·弹,恐怕沈惕也很好奇。 在两个人眼中,彼此都是最大的不确定性因素,是对方的容错点。只是一个人毫无破绽,一个人被全然揭穿。 不对。安无咎低头看着纸面。 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沈惕选择完全不暴露,说明他了解这个游戏的根本。那么之前那几个人的选择对他而言也能预料,至少存在两个会选择高于6的数字的人,因此沈惕如果想赢,也不会选择太低的数字。 但6到12.5之内具体哪个数字,安无咎只能赌。 目前存在一个可能出现在25附近的数字,一个可能出现在12.5附近的数字,三个可能会出现在6附近的数字,不算上沈惕、杨明和自己,平均数算下来大概在11左右,那么平均数的1/2会出现在5或6身上。 按理来说,如果剩下的三个人都是擅长深层思维的人,他们会选择的数字应该偏低,甚至可以到第三层。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了解这个游戏运作的法则,真正会做的不是往更深处猜,而是靠近其他人的答案。 沈惕的全副武装让安无咎感受到了什么,直觉让他认定对方会选择较低的数字。 既然他能感觉到,杨明一定也可以。 最终的数字不会高于6. 杨明会选什么? 不,杨明会怎么揣测自己? 安无咎望向杨明,对方凝视着显示屏,没有抬头,拧着眉,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 “计算时间到。现在公布‘中庸之道’第一轮游戏结果。” 他们每个人面前的手写屏在空中依次投射出新的投影。 “吴悠:13,于光:6,钟益柔:6,上野大成:7,刘成伟:25。 杨明:5,沈惕:6,安无咎:8。” “最终平均数的1/2为4.75,与之最接近的是杨明的结果。杨明获胜。” 看到杨明脸上那副意料之中的得意和难得的放松,安无咎的心才沉下来。 他的预判没有错。 杨明的水平和他想象中一样,可以估算出场上平均数的范围,只是对他来说,估算是无用的,因为存在一个他忌惮的人。 经过之前的对话,安无咎已经知道自己在杨明心中是多么危险的形象,心机颇深又擅长伪装,不按照常理出牌,看不上其他任何人。 所以稳扎稳打反而不符合他的预期。 白切黑这个人设是杨明安给他的,安无咎只好拿来利用了。 他计算着杨明对他的算计,最后在纸上写出一个应该符合对方预想的结果。8,一个一看就是在低估其他人水平的数字。 虽然这确不能算作是光明正大的计策,但安无咎没有别的办法,他只想自保。 最终结果想象中大差不差,只是对沈惕正正好好选了个6抱有一丝意外,他不会猜不到结果不可能均匀分布。 像是故意的。 “真不愧是杨哥。”钟益柔改了口,拨了拨肩上垂着的头发,笑得甜美动人,“真厉害啊。” “运气,运气。”杨明脸上的笑意藏不住,自信心的建立往往就是这么容易,只需要一个曾经避之不及强大对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自己。 “嘁,我还以为某些人多厉害。”刘成伟嗤笑一声,“跟我们这种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最后还不是连热身游戏都输了。” 这话是安无咎意料之中的话。在刘成伟说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一丝目的达成的欣慰。 戏剧化的是,替安无咎说话的竟然是视他为眼中钉的杨明。 “只是偶尔的马失前蹄罢了。”他扬着眉,“毕竟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 安无咎静静坐着,盯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 由于获胜,杨明的面前弹出一个礼盒,带着蓝光落到他手边。 “恭喜你。在宣布你本轮获得的优势前,先对各位进行游戏初始化。” 话音刚落,圆桌上的众人全部漂浮起来,眩晕如摄入过量致幻剂后产生的错觉,被光污染与空气粉尘包裹住的世界开始旋转坍缩,最终变成一个小点,一颗白色的粒子。 然后,粒子又如同爆炸一般,以无法捕捉的速度扩张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圣音开始介绍新一轮游戏的世界观:“本轮游戏名为红与黑的残杀,恐·怖·分·子对迈阿密进行毒气袭击。这种毒气密度低于空气,地表以上死伤惨重,在生死一线之时,你们八位通过人防通道阴差阳错来到写字楼下的安全地堡。” “这里是卡密基公司创始人秘密挖掘开发的微型核掩体,深入地下十八米,安全但封闭,且出口被破坏,只能从外面爆破。这里生存资源非常有限,仅仅够你们八人支撑四夜五天。” 粉尘般的粒子逐渐聚拢成碎片,碎片靠近、拼接。 “在地堡之中,你们每个人的头顶上将会显示出一条黄色的能量条,初始化时是满的,但随着物资匮乏带来的饥饿、口渴等问题,能量值将不断减少,归零后会视为死亡出局。” “目前的系统时间是上午9点,第五天的上午9点,将会有救援队将各位救出,当然,是活着的各位。” 只要撑到9点,意味着存活成功。 “就这么几个人救援队要挖五天吗?”是钟益柔的声音,“是救人还是考古啊。” 眼前太过刺眼,安无咎受损的视力令他很难适应,过了近十秒视野才趋于清晰。 他听见上野的声音。 “第五天就来救我们,那物资是不是够用的啊……” 片刻后,建模完成的世界终于呈现在他们眼前。 安无咎盯着着眼前紧闭的大门,还有绘制在上面的《耶稣受难》①。 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生存游戏 “初始化完成,变量创建成功,运行前数量:8。” 这个表述让安无咎感到不适。 他们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被程序变量这样冰冷的词汇来表述。 现在特意统计启动前数量,大概是暗示游戏开始之后,这里的幸存者数量就不一定还是8了。 圣音继续:“8个变量被赋予了8种身份,有掌握巨大财富的资本家,也有一无所有的流浪者,每种身份可兑换的价值不同,所拥有的力量值也不同。例如,资本家存活下来可兑换的价值最高,但力量值最低。” “除此之外,你们每个人会得到完全不同的能力,这些能力或许会在这场生存战中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同样以资本家为例,这个角色将具有占据整个安全地堡二分之一资源的能力。” 听到这一句,安无咎立刻意识到什么。 一旁的杨明颇为得意地咧开了嘴,“我现在可以使用公布热身赛的奖励吗?” 圣音毫无波澜,但宣告的每一个字都主宰着这些人的命运。 “当然。请热身赛获得者杨明优先观看每个角色面板并自主选择自己想要的角色和赛制,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由系统随机分配。” “这!这……”刘成伟一脸不满地嚷出了声,可他大概也是反应过来无论自己如何抗议,杨明获得极大优势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实,得罪他反而对自己不利,于是又把剩下的脏话咽回肚子里,脸色十分难看。 剩下几人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也无可奈何。 杨明两手一拨,从几个人的边缘挤到了中间,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然后告诉系统自己准备完毕。 “好的,为你展示角色面板。” 杨明站得笔直,那个礼盒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打开,他伸出一只食指在虚空中滑动着,这些角色面板其他人都看不见,因此他这样子显得格外滑稽。 很快,杨明做好了决定,选择了资本家的角色。系统宣布时没有一个人觉得意外。 转过身的时候,安无咎从他脸上看见一丝对自己的不屑。 “怎么样杨哥,是不是很厉害?”连一开始觉得自己强壮过人的刘成伟如今面对杨明都笑得殷勤,脸上的横肉挤作一团,恨不得能将那只失明萎缩的眼珠也注入些讨喜的光,“其他角色都有哪些?” 杨明像刘成伟之前那样掰了掰自己干瘦的手指,脸上洋溢着成功者的微笑,“一会儿系统随机分配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钟益柔笑盈盈地靠近了杨明,抬手轻轻搡了一下杨明的肩头,“哎呀杨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还守秘密呢。” 不止这两人,安无咎能感觉到这个狭窄空间中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杨明,仿佛趋光的昆虫,就连胆怯的上野都凑近杨明许多,尽管插不上话。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那个叫沈惕的家伙身上。 谁知对方竟然无聊到在用左手和右手玩石头剪刀布,似乎是发觉有人在看,沈惕抬起头,左手右手的剪刀和布还比着。 真是个怪人。 “那……”老于犹豫半天,忍不住开口,“杨明,接下来的赛制……” 狭小的空间里,杨明被众人簇拥着。短暂的沉默像把钝刀,缓慢割着神经。 安无咎知道,只要杨明一句话,这些人无论手握什么角色,恐怕都会为他前赴后继,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队伍中。 杨明微笑着,浑浊眼珠中焕发的光彩令这看起来像一对价值不菲的义眼。 “我选择个人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果选择了团体战,获胜一方的积分大概率是平均分,尽管能缔结更为牢固的联盟,但从杨明的角度来看,已经选中了优势极大的角色,带团无疑是在做慈善。 个人战的选择扫了许多人的兴,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 但对安无咎而言,这种结果未必是坏事。 “现在为各位进行角色分配和信息装载。” 一瞬间,空气中出现几道蓝色激光,在黑暗中出现悬浮着的、不断滚动的绿色荧光字体,是代码。 “公布所有变量赋值结果: 杨明——资本家 吴悠——公司员工 安无咎——网安部实习生 钟益柔——董事长千金 上野——科研人员 老于——流浪汉 刘成伟——抢劫犯 沈惕——安保机器人。” 紧接着,他们每个人的前方出现了一张虚拟角色面板,安无咎凝视自己眼前蓝色激光一行行打印出的信息。 [角色:网安部实习生 生存价值:4 血条数:3 能力:选择一名玩家入侵其面板,将自己的红黑线与对方红黑线对调,本技能仅一次机会] “各位均已获取自己的角色信息,接下来是真正的游戏规则。” 说完,他们面前那扇厚重而坚固的钢门从左向右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黑暗的甬道,没有光,像口深不见底的钻井,里头是枯竭的欲望。 “地堡生存战共五天四夜,白天时各位玩家自行对生存物资进行分配,如若在分配过程中出现分歧,玩家可进行决斗①,且不可拒绝任何人的决斗。发起者可口头发起或进入决斗阈按下发起按钮。” “请记住,每24小时内决斗的次数是固定的,超出决斗次数后决斗阈将进入休眠期。 决斗并非一对一,其他玩家可选择阵营加入或作壁上观。” “阵营内所有玩家的血条数将叠加在最初发起或接受决斗的玩家身上,两名玩家进行决斗,血条数较高一方获胜并得到物资,另一方则每人失去一个血条。” “晚上十一点以后,各位玩家强制性回到各自专属的房间内休息,各位的房间从1到8排序,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地堡内将会强行释出催眠气体,各位会强制性入眠。 血条耗尽的玩家将会死亡,与之前的游戏一样,当你们在圣坛里死去,现实中的你们也会脑死亡。第五天9点整以后,将会对大家进行最终的生存价值……” 说到这里,一直很沉默的吴悠略有疑惑地开了口:“结算?” 安无咎也觉得奇怪,每个角色面板里的生存价值都是固定常量,游戏过程中的决斗也不会损失生存价值,结束的时候为什么要结算。 “没错。这里将为大家宣布角色面板上的隐藏参数:黑线与红线②(已授权改编自桌游骇浪求生),黑线连接的是你诅咒的人,红线连接的是你暗恋的人。此参数由系统随机进行分配,不会出现自己诅咒自己或暗恋自己的情况,且每人都可能被其他人的红线或黑线相连。” “除你自己之外,任何人无法看到你的红黑线情况,除非主动公开。 若游戏结束后你活了下来,同时你暗恋的人也活了下来,你可以获得暗恋对象的生存价值,若你诅咒的人死了,你也可以获得他的生存价值。” 原来这就是红与黑的意思。 “最终,生存价值总和累计前四的玩家晋级到下一轮。” 幽深通道忽然亮起灯,前路被照亮。 “朝圣之旅再次开启,祝各位旅途愉快。” 两旁的墙壁都悬着样式古老的吊灯,乳黄色的灯光打在混凝土墙壁上,两侧的壁纸都是整幅的壁画,圣经主题,不像是这个世纪的装饰物。 走过甬道时,安无咎留心了一下墙面,右侧壁画的最中心是耶稣,早年间人类信仰的神,如今基督教已经沦落成少数派信仰。坐在耶稣两侧的是其他的十二名门徒,神色各异。 “《最后的晚餐》。” 一旁的钟益柔开了口,说出了安无咎心里的话,随即她又笑了笑,“我有幅赝品,花一分钟3D打印出来的,非常高贵优雅。” 安无咎点了点头。略一侧目却看见那个戴着面罩的家伙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放大镜,搁在脸跟前观察壁画,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钟益柔两手叉腰,转过身来看位于左边的壁画。这幅的最中心是抱着圣婴的圣母玛利亚,四周围是前来朝圣的人们。她不太熟悉,这已经超出了她对古典油画的认知范围,一直很沉默的安无咎倒是先说出了名字。 “这是《三博士朝圣》,也是达芬奇的。” 沈惕也扭过头手里还握着放大镜,他脸上的机械观音搭配这个呆呆的动作有种微妙的感觉,但安无咎形容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钟益柔两手抱胸,挑了挑眉,“不是说失忆了?” “我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但好像……没有影响到认知。”话有点长,安无咎只能慢慢说,有些费力,显得更加诚恳。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忘记了自己来到圣坛之后的记忆?” 安无咎不确定,摇了摇头,还想继续说,却听见和杨明他们一起走在前面的刘成伟大吼了一声,“你们在后面鬼鬼祟祟干什么?还不过来?!” 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下,他们不得不暂时听命于杨明。 一行人走过长长的通道,这里幽暗得令人陌生。他们生存的世界充满了光,彻夜不灭的霓虹,如鬼影徘徊的街区射灯,最潮湿污秽的角落都堆积着光污染。 人类对陌生的事物天然存在畏惧。 心怀鬼胎的各人在异常的沉默中摸索到通道的尽头。这里只有一扇光滑无比的黑色大门,在墙壁吊灯的光照下,如同一面镜子,一片漂浮着石油的海。 “这怎么开?”刘成伟在后头起哄。 吴悠手握着魔方小声嘟囔:“光知道张嘴问……” 气劲儿上来的刘成伟手一伸,从后头使劲推了把吴悠的肩膀,“你他妈想死是吗?!” 被他这么一推,吴悠手上的魔方落到地上,滚了半周,竟滚进黑门之中,从棱角到完整的立方体都被吞没干净,接触的地方出现蓝色荧光的数据线条,从破壁处蔓延开又渐渐消失。 “走吧,愣着干嘛。”钟益柔踩着高跟鞋朝着那扇黑门走了进去,其他人也跟着,安无咎走在最后头, 门内的景象与门外幽深的甬道截然不同,整个前厅宽阔而明亮,头上是精美的拱顶,边缘雕刻着象征着神权的各种天使与圣徒,在光影中沉睡,中间的穹顶则是一整幅华丽无比的壁画,将宗教的光辉烙印在头顶。花岗岩柱与鎏金,圆弧形的结构,告解室一样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不像是所谓微型核掩体,更像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地下教堂。 地上每一寸都铺着暗红色的长毛地毯,就连沙发都是一排排摆放,如同做礼拜的排椅。 强烈的宗教感让安无咎莫名感到不适。 “各位。”杨明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对这座地堡沉默的惊叹,“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角色面板,怎么样?” 他说的话像是在商量,但语气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如今他拿到优势最大的角色,相当于自然地成为了游戏中的主导人,其他人也不敢和他作对。 角色面板同时被调取显示出来,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瞟着其他人的面板,尤其是能力一栏。安无咎也不例外,他用最快的速度记下了其他人的信息。 拿到[资本家]的杨明除了拥有掌握一半生存资源的能力,还针对红黑线有一个非常夸张的特殊功能——可以在第二天获悉[公司员工](吴悠)的红黑线。 “资本家的角色跟现实中可真是一模一样,给他工作就是连人身尊严都要出卖。” 钟益柔调侃着,她拿到的是[富家千金]的身份卡,只是这个董事长的千金是学医的,因此她的能力是恢复他人或自己的血条,不过只有两次机会,每次一个血条。如果两次机会全部使用在自己的身上,结算时要减少一万积分。 她转过头,看见上野拿到的是公司里[科研人员]的角色,露出颇为羡慕的表情:“我最喜欢搞科研的人了。” 上野一愣,脸颊泛红,飞快低下了头,他获得的能力也与角色对应——经历三天的研发支线任务后可将自己的生存资源翻倍。 这些技能在这场生存游戏里都称得上至关重要,要么与资源有关,要么与血条有关,相比之下,吴悠所拿到的[员工]牌就显得很弱小,他的能力竟然只是可以每隔一晚熬一次夜的机会。 安无咎看向另一边的刘成伟,他正用手戳着自己面前投影出来的全息面板。 他匹配到的角色是混入大厦准备犯罪的□□[劫匪],却被毒气攻击打个措手不及,能力和角色很相称,拥有两次掠夺他人食物的机会,对方不得反抗,但只能当面行动。 而老于拿到的则是[流浪者]。能力和名字很符合,可以在晚上七点以后到早上五点的夜间时间,自由移动到他人的房间。 安无咎最后注意到的是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沈惕,对方盯着角色面板,机械面罩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的角色不太妙,是公司大厦里的[人工智能],说白了就是个安保机器人。生存价值是所有人里最低的,只有仅仅1个点。 这样的设定完全凸显出人类自视为造物主的傲慢。 沈惕忽然抬起两只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的技能也有些被动——在他人攻击自己时,可拷贝对方的技能,但仅有一次宝贵的机会。 “凭什么!” 刘成伟粗暴地打破了沉默,“怎么我的生存价值才2个点?” “因为你的角色是劫匪嘛。”钟益柔笑道,“不过这也很公平啊,你看这些角色的参数,规律很明显。” 吴悠一边低头玩魔方,一边小声嘀咕,“生存分数越高,血条越少,武力值越低。” “对,事实上是平衡的。”老于点头,“我的生存价值只有3,但是血条有6个。” 钟益柔点点头,自报家门,“我角色是富家小姐,跟你反过来了,我的生存价值有7个点,但血条只有1个。幸好我可以奶自己,不然也太脆皮了。杨明还比我强点,生存价值比我高,有8个点,血条还有2个点呢。”说完她的胳膊搭在低头玩魔方的吴悠肩上,“小朋友还没成年就成了社畜啊,血条4个,生存价值5,还不错。” 吴悠玩魔方的手顿了一秒,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转。 钟益柔那双漂亮的眼睛扫了一下,盯住一直不怎么敢说话的上野,一下子跳到他的跟前,歪了下头,“你的参数看起来真漂亮啊。” “生存价值6,血条也有五个。真够不平衡的。”她笑了笑,“还能复制资源。” 上野磕磕巴巴解释说:“但是支线任务失败的话……技能也就失败了……” 钟益柔耸耸肩,“这种应该不会失败吧,别紧张。你综合实力这么强,说不定到时候还要靠你呢。”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杨明反倒有些坐不住,眼神在上野脸上瞟了几下,最后又落到安无咎身上。 安无咎开始习惯了这人嘲讽又略带一丝畏惧的眼神,不过他不明白自己令他恐惧的点究竟在哪里。 至少这次他拿到的角色卡实在不怎么样,生存价值和血条值的数值总和排在八个人的最末尾,无论是生存资源的控制,还是武力决斗,他都不可能占上风,实在没什么好忌惮的。 但即便他获得了热身游戏的胜利,选到了最好的角色,也一定会在游戏开始的时候就被人决斗致死。没有人会选择他的阵营。 “那光看武力值的话,我就是最高的呗。”听了一轮,刘成伟开始接受自己生存价值低的事实,但武力值高也令他自豪。他撸起袖子露出强壮的手臂,“我有7个血条。” “不是哦。”坐在沙发上的钟益柔语气俏皮,食指指向背对众人、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机械观音。他歪着脑袋,像是在打坐。 “沈惕都不是人类,满血,整整8个呢。” 安无咎朝他的方向望去。 那家伙背对大家伸出了右手,比了个剪刀。 物资谈判 除了没有电子设备,这里一切完备。 一切都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古典感,但这地下城堡常年隔绝阳光,空气里残存着潮湿的腐朽气息,仿佛一个巨大的棺木,将所有将死之人困在其中。米黄色墙纸上暗红色的花纹如同干透的血渍,在尘封多年的房间中等待着祭祀与往生。 安无咎盯着办公桌出神,红色实木桌后的那面墙壁上挂着一盏古老的木质时钟,上端是被玻璃片覆盖住的石英钟,下端是一个对开门的木盒,只是这个时候,两扇小门还是紧紧闭着。 此刻是上午9点31分。 “找到了,水和食物。” 储藏柜存放了他们所需的生存资源,但其中已经有一半贴上了[资本家]的标签,上野大成伸手试着去拿,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拾取,直到杨明走来,这些贴了标签的东西才被拿出来。 所谓生存资源只有最简单的面包、瓶装水、消炎药、止痛药和纱布绷带,再无其他。东西的分量看着并不多,其中一大半都属于资本家杨明。真正属于其他人的食物,只有七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面包和七瓶水。 老于叹了口气,“其实一个面包在现实里撑一撑五天也能过去,不过圣坛肯定调整过参数。” 刘成伟一手拿起两个面包和两瓶水就想离开,却被钟益柔阻止,“干嘛?这么快就开始抢东西啊。” “先到先得。”刘成伟狡辩。 吴悠嘁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按生存价值排?” 刘成伟立刻被惹怒,“我活着没价值,你活着有价值?你来啊,来抢我的啊,看到时候谁抢得过谁。” 上野立刻拽住吴悠,“弟弟你别说这种话……” “我说什么了?”吴悠皱眉从上野大成的手里挣开,“你跟他们一伙的,别以为我没听见你们刚刚凑在一起说话。” “别吵架。”老于也开始打圆场,“这才刚开始,大家省点力气,和平点吧。” 他越是这么说,其他人吵得越凶。安无咎吸了口气,一侧头发现刚刚还坐在远处地毯上的沈惕突然挪到他们跟前来,坐得端正。一吵起来沈惕就轻轻鼓掌,看得安无咎都愣住。 “你以为你生存价值高点儿就了不起了?”刘成伟对着吴悠嗤笑一声,“要是你暗恋的人死了,你诅咒的人活着,到时候还不知道你能排第几,在这儿装蒜。老子在复活赛里摸爬滚打的时候,你还在哭着叫妈妈吧。” 他的话一说完,像是拧开一个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吴悠猛地扑上去给了刘成伟一拳,要不是钟益柔反应快拽了一把,两人得打得不可开交。 安无咎没有动,坐在原地,听到刘成伟的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复活赛。 也就是说,圣音没有提及的“能活到最后的后四位”,不一定会直接死亡。 只要不在游戏过程中死亡,就还有机会进入复活赛。 其他几人拉都拉不住,刘成伟的拳头真的落到吴悠身上,他嘴里还大喊着,“来啊,决斗啊,现在就……” “我有一个建议。”安无咎抢着开了口,怕别人听不见,他还特意大声了些。 众人静下来回头,望向说话的安无咎。他握着受伤手腕的上方,脸色不变,但语速还是很慢,很迟钝,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属于资本家角色的那一半……任杨明处置,剩下的一半大家平均分配,这样至少大家不至于在游戏结束之前饿死。” 这个提议大家不是没有想到,甚至于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无声游荡过。但每个人都在怀疑这个规则是否能够如约履行。 老于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平均分配,不决斗了?可是到最后还是会结算,总是有输家。” 无咎坐回到沙发上,缓缓说:“没错。但刚刚宣布规则的时候,很明确地说了在游戏过程中死去的,在现实中也会脑死亡,对吧。” 他看向众人,深色的瞳孔中映着地堡中暖黄色的灯,说得吃力,但一字一句很诚恳,“可是圣音并没有明确说过最终结算的后四位会怎么样,或许会进入复活赛也不一定。” “可是,”吴悠被打了一拳,颧骨发红,眼神倔强,“一个面包活不到最后吧。” “我想也是,但至少能撑几天。”安无咎说,“这个游戏并不是零和博弈,不存在我死你活的必然性,撑过一天也是胜利,有这一天,就有讨论出其他存活对策的可能性。只要合作,说不定可以试着完整地走出去。” 听罢这话,其他人沉默了。 “我觉得说得蛮对的诶。”钟益柔笑了笑,“死在这里才是最不值得的吧,连复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在大家开始考虑无咎的和平分割法时,杨明站了出来,他步伐缓慢地走向安无咎,“你演技真不错。” “每次都可以假装出一副为所有人好的样子,用帮助他人的姿态获取信任,然后再打煽动,游说大家。” 安无咎抬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阵子,最终杨明转过身,调出自己的面板,手指在上面点击着。 “我接受平分。” 他豁达地笑了笑,“而且,我还要把自己三分之一的资源拿出来给大家。”他取消了这些生存资源的标签,它们也成为可以被取用的公共资源。 第一个出声质疑的是总是沉默不语的吴悠,“你会有这么好心吗?” “是呀。”钟益柔笑起来,“二分之一的三分之一,也有完整资源的六分之一了,一个人用都绰绰有余。要真是这样,像刚刚无咎说的,我们说不定真能一个不差地撑到最后了。” 但这事实上也意味着,如果杨明不给,他们其他人都走不到最后。 安无咎很清楚,无论如何,杨明的物资都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他只是希望所有人能保持团结的态度,这样才有可能说服或战胜杨明。 毕竟,这里的物资明明是够全部人生存下来的。如果有人因为缺乏物资而死,就是真正的枉死。 “我说给一定会给,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这些东西只能你们六个人平分。”杨明嘴角勾起,“安无咎一点都不能拿。” 这是一个丝毫不用犹豫的选择,只要同意,他们可以获得比之前平均分配方式下更多的资源,和更稳定的局势。 杨明没有以强权要挟,逼迫所有人一定要听命于他,而是主动割让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资源作为加筹码加注在这场孤立的赌局。 除却安无咎,每个人都稳赢不输。 “我同意!这么好的买卖谁不同意!”刘成伟依旧是第一个表态的人,他没有思考太多便上前准备清点所有资源。 “我也同意杨先生说的。”上野大成也弱弱地举起手,但脸上是藏不住的笑。 他们完全将安无咎之前的和平策略和慈悲心抛诸脑后,只为能获得多余的恩赐而兴奋。 杨明将这些物资又调取回面板内,意外地对刘成伟的鲁莽表现出十足的耐心,“等等。”他看向其他人,“这些物资我会分两次给你们每个人。放心,我说给就一定会给。” 说完,他蹲下来,抓起地上的面包,“这些东西你们每个人就算不发生决斗,也吃不到最后,水就更少。我到时候给你们的可是救命的口粮。” “我再说一遍,谁也不许帮安无咎,明白吗?” 刘成伟立刻谄媚地笑道:“知道,我先分一下这些没有标签的。”言罢他自顾自开始分割。对于杨明的威逼利诱,其他人并没有直接同意他的说法,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就连一开始就会反驳杨明说辞的老于,在面对真实的生存战与自身劣势之后,也不得不选择沉默。 安无咎坐在距离他们三四米开外的沙发上,安静地观望着其他人瓜分自己生命的样子。但他没觉得后悔,再给一次机会,安无咎也会提出让所有人都努力活下来的建议。 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安无咎循着直觉望过去。 又是那个机械观音。 他倚靠在墙边,头歪着,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安无咎,仿佛把他当做待观察的试验品,鬼魅一样,毫无声响却如影随形。 刘成伟和上野将分好的物资递给剩余几人。吴悠和钟益柔接的时候都望了一眼安无咎,但很快被杨明发现。 “我就提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希望大家都能遵循,不要违背我的好意。” 杨明走到安无咎身边,弯下腰对他笑。 “想要食物吗?决斗啊。” 安无咎没太多表情,眼神清澈。 “你很……怕我吗?” 他连发出疑问的样子都显得单纯至极,语速依旧缓慢、断句奇怪不流畅,但可杨明就是仿佛被刺中了什么似的,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安无咎我警告你,少他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别以为你还可以像之前一样左右所有人,我现在想要你死就可以让你死。” 安无咎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只闭了闭眼当做赞同。 这副样子令杨明越发窝火,正要发怒,只听见身后传来“啵——”的一声,一枚小而硬的东西从后砸上他的后脑勺。 “谁!” 杨明松手猛地转身。安无咎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一抬眼,看见不远处的沈惕握着不知从哪儿拿到的香槟,没了木塞的酒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淌了一地板。 “啊。”他发出略带惊讶和不知所措的声音,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捂住面罩下嘴的位置。 不过就在下一秒,他捂住嘴弯腰笑了起来,笑个不停,神经质的模样令杨明也无话可说。 笑着笑着,沈惕脸上的面罩发出咔的一声,他抬手取下下半部分,灌了一口刚打开的香槟,一副享受的姿态。 不过享受没持续太久,沈惕被呛得直咳嗽,嘴唇紧绷,看得出嫌弃。 安无咎坐在原地,忽然间笑了出来,像个小孩一样。 “神经病。”杨明虽讨厌安无咎,但沈惕在场,他不清楚对方实力,也猜不透他的阵营,加上他是目前场上血最厚的人,一旦惹怒也是自找麻烦,于是杨明也只是扯了扯自己被淋湿的西装外套,一脸晦气地自己走开了。 没多久,沈惕也离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最终的确如杨明期望的那样,安无咎没有得到水和食物。他走到之前存放物资的储藏柜前半蹲下,只找到被剩下的一点纱布和绷带。他蹲在储物柜门口,用这些余料勉强包扎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伤,安无咎对自己不正常的耐痛力感到有些疑惑。尽管没那么痛,但他还是咬断绷带将右臂吊在胸前固定住。 现在对他来说是最坏的状况也不为过。 八个人里只有他没有水和食物,撑到游戏结束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真的要决斗,他这仅有的三个血条也是少得可怜,比他武力值低的也只有1个点的钟益柔和2点的杨明,凭杨明对自己的忌惮程度,恐怕是个人跟他决斗他都会横插一脚,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安无咎靠在沙发中,静默中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花纹。 阴暗而封闭的空间滋养着什么,在破土而出,蠢蠢欲动。 分完了物资,房间里的人失去了交流的动机,他们散落在地堡的各个角落,守着自己刚刚得到的物资。 大概是因为红线与黑线的设置,这些被困在地下有限空间里的人难以推心置腹地交往,信任成为了稀缺的东西。谁也不知道站在面前言笑晏晏的人背地里是不是诅咒着自己,恨不得他立刻死掉。 快10点半,上野和刘成伟又打转回来,走到安无咎面前。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但安无咎还是坐直了,抬了眼,看向他们。 “我……”上野的表情有些顾虑,将手里的面包掰下来一大半,递给安无咎。 安无咎平静地望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接下。 刚刚想都没想站了杨明的队,保证不给自己留活路,现在又来雪中送炭。 “我觉得你刚刚说得很对,这不是一场零和游戏。”见他不收,上野的表情略有局促,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将手里的面包递得更近些,“你拿着吧,虽然不多,但好歹能撑一两天。” 安无咎垂眼看了看他手里贴着[上野大成]标签的面包,又抬眼看他,并不说话。 刘成伟不耐烦了,对着他吼了一声,“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这么磨叽。”随即抢过上野手里面包,扔到安无咎怀里。 可不知是准头太差,还是刻意为之,面包狠狠砸在了安无咎的脸上。 夜晚规定 面包落了下来,落在了安无咎的腿上,他低头瞥了一眼,而后抬眼看向他们。 上野没对刚才刘成伟的举动发表意见,还做出一副笑模样催促起来,“你吃一口吧。”但安无咎此刻毫无胃口,他回赠上野一个笑容,“不用,谢谢你。” 上野没有回应,只是看了一眼刘成伟。刘成伟烦躁地啧了一声,拿起安无咎腿上的面包,另一只手突然握住安无咎的下巴。 “愣着干嘛,”刘成伟一脚踹上安无咎的小腹,拿腿压住他的腿,用这种激烈的手段将他固定在沙发上不能跑,又回头对上野喊,“搭把手啊。” 安无咎猜到他们不是单纯来给自己送吃的,可刘成伟就这么死死压着他,另一只腿的膝盖直接压住他受伤严重的手腕,安无咎根本没法反抗。他挣扎着,看上野拿着那个又干又硬的面包强行往他嘴里塞,他摇头反抗,刘成伟就掐得更紧,几乎要把他的脸掐烂。 “咳!咳咳!”面包几乎要呛进气管里,安无咎只得咽下去,不住的咳嗽。 “应该行了吧……”上野问刘成伟,“只要吃下去就算任务成功。” 任务…… 果然是为了完成他的任务。 垂头咳嗽的安无咎涨红了脸。这些硬塞进来的食物连同屈辱一起,让他窒息。 刘成伟笑起来,“那也就是说,我也可以抢了?我试试。” “你可就两次机会啊。”上野怕他吃亏,试图阻止。 刘成伟根本不管不顾。一方面他极度想要让这个所谓“很强”的家伙吃瘪、丢脸,这样他就可以得到巨大的满足。另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不会沦落到没有物资的程度。 “我还就抢了。” 他将上野“好心”施舍的、安无咎又没有完全吃下去的半块面包夺走,面包上的悬浮标签顿时变成[刘成伟]三个字。 刘成伟大笑,“真的可以!” 上野踮起脚瞅了瞅,“啊,这么快就是你的了啊。” “怕什么?你这不是已经完成了那个分享食物的任务了吗,还差明天后天的,到时候你物资翻倍,比我强多了好嘛。” “也是。” 他们就这样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临走前刘成伟还踹了一脚安无咎,理由是他吐出来的面包弄脏了他的鞋。 歪靠在沙发上,意识消沉的安无咎脑子里忽然闹出一个念头,一个可以自救、但颇有些恶毒的策略。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像摁灭一个烟头那样决绝。他甚至有些自我怀疑,对自己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感到怪异。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到安无咎站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口渴让他本能地移动,走到之前沈惕站着的地方,现在对方已经不知去向。 最后,安无咎在矮柜前停驻。只片刻,他拿起那瓶被沈惕遗弃的香槟,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 味道不算差。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拎起酒瓶走向会客厅的另一扇门,这里通着另一条长而曲折的走廊,阴森的窄道幽暗看不见尽头,墙上每一米安装着一个圆形的什么装置,安无咎看不清。每当他走过一个,那东西便骤然亮起,是一盏幼年天使形状的灯,但是只有天使的头颅。 他们一枚又一枚,在安无咎的身后发光,而后熄灭。 他步伐缓慢地深入,才发现这并不是一条笔直的走廊,而是存在拐角的。 有对话的声音,但很小声,安无咎听不清内容。他立刻在迈过这盏灯之前收回脚步,矗立在黑暗之中。 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因此对方并未发现他。凭着对声音的记忆,依稀能辨认出是杨明和上野。 尽管听不清内容,安无咎也发现了些许异样。和之前杨明表现出的想要掌控一切的状态不同,这次对话中,胆怯的上野显然说得更多,而杨明只是应声,并没有说什么。 想要听清就必须靠近,但安无咎不想冒险。 很快,对话声减弱,最终消失。他听见两个人的脚步,朝里散去。 在走廊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安无咎也往里走去。 里面的结构更加复杂,走廊尽头是一个不大的方形结构的门廊,有四五扇门,其中一扇巴洛克风格的圆形拱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天使雕像,拱门上方的位置有悬浮的、[休息室]字样的投影。原本白色拱门应当烘托出精致而神圣的艺术感,可大概还是上午,这里没有开灯,幽绿色的投影成为晦暗门廊唯一的光源,连拱门上圣洁的天使浮雕也变得诡异非常。 安无咎扭过头,其他门上投射的分别是[琴房]、[阅读室]、[资料室]和[会议室],门后又是长而幽深的迂回通廊。 这个地堡的结构倒是很适合秘密会晤。 [休息室]的门后是一个新的门廊。安无咎刚推门进去,就看见了钟益柔的背影。 门廊宽敞也比之前的门廊要明亮些许,有八扇不同的雕刻拱门,分别标有1到8的数字和人名。 [1杨明]、[2钟益柔]、[3上野大成]、[4吴悠]、[5安无咎]、[6老于]、[7沈惕]、[8刘成伟] “不完全是按照生存价值来排的,对吧?”钟益柔没有转头,直接说。 安无咎没有伪装,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转过头冲安无咎笑了一下,“你走路没声音呢。” “那你怎么发现的?”安无咎问。 钟益柔挑了挑眉,“女生的直觉。”说完她眼神流露出有些刻意的抱歉,“怎么办?你现在完全被针对了。” 安无咎没说什么,他在判断这个女人究竟如今是什么态度。 “我直接说了。”钟益柔抬了抬双手,“目前我没办法帮你。” 她调取出自己的参数,头顶上立刻出现一条焕发着荧光绿的血条,“我的武力值最低,就算是两次机会都用来奶自己,也只有三条血,真的决斗起来,我自身难保。” 听到她这么直接,安无咎反倒轻松许多。他想到些什么,用很慢的语速问:“死了会怎么样?” “圣音不是说了吗?脑死亡。”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现实中的我们不是都进入了游戏舱里?那玩意儿跟胶囊似的,要真死了,且24小时后确认没有假死,胶囊里的装置自动把我们弹进处理厂,回收成肥料。”说完她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种死法一点也不优雅。” “你怎么知道?”安无咎问。 钟益柔顿了顿,那张总是神采飞扬又风情万种的脸难得出现暗淡的神情。 “我亲眼看到过。” 她轻微地皱了皱眉,很快松开,坦荡的样子来得非常快,“进胶囊舱的时候,我的小姐妹就在我隔壁,我们约好要一起出来,但她就……先走一步了。” 听见这些,安无咎有些动容,脑子里已经开始想安慰的语句,但嘴却跟不上,被钟益柔抢了先。 “所以说,”她没有遮遮掩掩,“为了活下来,我会站队到杨明那一边也不一定。” 安无咎点头,没有说话。 他这幅乖巧懂事的样子,让钟益柔更加怀疑杨明的话术。她好心提供策略,“你这样,倒不如去和上野或者刘成伟打好关系。他们一个能复制物资,一个能抢,到时候说不定会分你点儿。” 安无咎没有说话,他也并不打算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钟益柔。不过钟益柔太聪明,一直盯着自己发红的脸颊。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不太舒服,安无咎试图走开。他注意到8号门旁边的墙壁上固定了一本看起来很厚的书,于是朝那走过去。 “你不会真的打算让所有人都平安活下来吧。”钟益柔跟随他过去,定步在那本书前。 “你觉得我……在说谎吗?”安无咎伸手到那本书上。 这书看起来很久了,这一页无法翻开,仿佛已经定格许久,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埃。 “杨明说得太像那么回事儿了,不过在你说出来那些话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小感动的,好久没在圣坛遇到过好人了,哪怕是装得很像的假好人。” 安无咎笑了笑,没说话。 “理想主义者在这里可是会变成短命鬼的。” 见他翻开书,钟益柔也凑上去,吹开上面的灰,将这两页的内容念出声,空白很多,字很少,写的似乎全是要求。 “1、各位玩家需在晚上进入个人休息间,午夜十二点以后将全范围释放催眠气体强制入眠(员工使用熬夜技能除外),入眠后玩家不会苏醒,直到上午六点药效完全散去,玩家才会渐渐醒来。 2、第一晚十二点以前,可以进入自己所在休息室的隔壁房间,左右均可,其他房间不可进入,1号和8号亦视为隔壁。使用强制手段进入其他房间视为犯规(流浪者使用技能除外),扣除一半能量值。 3、如果第一晚已去其他房间留宿,第二晚则需沿着第一晚的路径进入下一个房间,若未曾留宿,则左右两个路径均可,以此类推。 4、可在不犯规的情况下留宿他人房间。” 念完,钟益柔沉思了一下。 “好奇怪的规定,像下棋一样。”她扭头去看安无咎,一副自己的观点需要得到认同的表情。 为了满足她,安无咎也点了点头。 “所以,比如你。”她站到了5号房的门口,“你今天晚上如果不想去自己的房间,就只能去4号或者6号,第二天晚上就只能……” “去3号或7号。”安无咎接道。 “没错。”钟益柔站在5号门前思考着,“可按照规定写的,一到十二点就会强制入睡,就算去了其他人房里,能干什么?难不成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啊。” 明明也算是个荤段子,但面前的安无咎表情完全没有任何波澜,眼神甚至很纯真。他复述了一遍钟益柔的话,带着一点点疑问语气,“不可描述……” 说完这几个字,七号门忽然啪的一声从里面打开。 是沈惕。 戴着红色头罩式耳机摇头晃脑走出来的沈惕。 钟益柔被他吓得闪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沈惕指了指门上的数字7和自己的名字,伸手开了一下自己的门把手,打开门、又关上,然后走到5号门的门口,伸手去拧门把手,打不开,转过身面对两人,抬起两只手臂在胸前交叉,做出“不行”的手势。 钟益柔眯起双眼,扭头看向安无咎,声音很小。 “……这人是哑巴吗?” 安无咎摇了摇头,直接戳破,“他……刚刚说过话。” 戴着面罩的沈惕冲安无咎歪歪头,双手叉上了腰,以示不满。 钟益柔直接忽视他的动作,继续问:“说什么了?” 安无咎顿了两秒,仿佛在犹豫什么,但最后还是吸了口气,将手里的酒瓶搁在地上,抬手捂嘴。 “啊。” 机械腕骨 钟益柔看了看安无咎,又盯了盯沈惕的面罩。 “你俩玩儿我呢。” “没有。”安无咎摇着头,表情认真。 钟益柔一脸怀疑地打量他,安无咎弯下腰将刚刚放在地上的酒瓶又拿起来,这才发现他手里竟然握着一瓶香槟,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哪儿来的?我记得物资里没有啊。” 安无咎直接拿着酒瓶指向沈惕,老实交代,“他的。” “他的你就敢喝啊,万一是毒药呢?”钟益柔几乎要翻白眼,觉得眼前这个小白兔一样的男孩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杨明口中的人。 该不会是诈骗吧,找个起始目标下手,然后各个击破。 安无咎解释:“他喝过了我才喝的。” “好吧……”钟益柔这才理解,望向沈惕,“那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被质问的沈惕将虚拟面板调取出来,又转到积分兑换的界面,手指滑来滑去,找到了相同的香槟,展示给他们俩看。 从他的动作,安无咎竟然看出一丝骄傲自豪的感觉。 钟益柔的反应比安无咎想象中还大,“你疯了?每个人每轮游戏就一个兑换机会,你拿来买酒?” 她又瞟了眼屏幕上香槟下面的价标,恨不得要自掐人中,“这瓶酒居然卖三千圣币!上轮游戏我也就得了五千的币诶。定价这么离谱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说完,她又做出气沉丹田的动作,“不行,不能发脾气,发脾气不优雅。” 沈惕耸了耸肩,手指随意地滑了滑,像是在给她展示其他的商品界面。 安无咎特别留意,忽然明白为什么沈惕没有购买其他东西,大概是碍于这场游戏的性质,商品页面里的食物饮品都显示无法购买,唯一可以买的就是这个高价酒。 “好贵啊。”他自言自语式念叨了一句,然后主动将手里的酒递回给沈惕,要不是右手受伤,他会双手奉还,“抱歉,我……只喝了一口。” 但沈惕只盯了盯他的手,然后抬起头对安无咎比了个叉,表示拒绝接收。 “肯定是他喝不惯,真败家。”钟益柔摇摇头,对安无咎说,“你拿着吧,你也没有别的物资。” 她的语气令安无咎琢磨了一会儿,像是安慰,又有点歉疚的意味。 说完,钟益柔用她细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安无咎的脸颊,“刚刚我就想说了,你脸怎么了?这么红,上面还有指印。”她凑近些,安无咎的皮肤太白太薄,不知道对方是用了多大的劲,留下的印子特别明显。 “没什么。”安无咎轻轻摇头。 钟益柔不相信,她柳眉一吊,“是有人欺负你吧!” 安无咎没有说话,他盯着钟益柔的脸。 他不说并非逞能,而是希望能在除了已经针对自己的人面前展示出他的弱小和无辜。 她的脸上似乎表现出愤懑和义气,可他不确信这个女人是否可以相信。但如果真的把目前的感知量化成一架天平,到目前为止,[信任]的一方必然获得了更多一些的倾斜。 如果在杨明的引导下,被孤立是必然的,那安无咎就需要利用这种孤立,为自己铺垫出无法反抗的假象。 到最后,安无咎也没有回应钟益柔的话,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进入这个游戏?” 钟益柔抬眼瞥了瞥他,更正道:“不是‘你们’,是我们。” 因为安无咎的表述,她似乎开始接受这个人失忆的可能,脸上的表情松弛些,“每个人进来的目的都不一样,有的是为了钱,想要很多很多钱,有的人就是想住到富人区,想呼吸干净的空气,看到阳光。还有人想救别人的命,救自己的命……” 她笑了笑,“其实也一样,都是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救命。 这个关键词让安无咎引起注意。 他猜想,自己最初进来的目的,大概率就是为了救活病榻上的母亲。只是他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这些参赛的玩家很多会是强制进入的,没想到竟然都是主动自愿地参加。 当时的自己也是吗? 现在正规的医疗资源对普通人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病入膏肓的母亲想要活命,只能花钱,很多很多钱。 这或许就是他唯一的办法。 “你知道吗?我赢了第一局之后回到现实,把我所有的圣币都兑换成奖金,足足有两万块,我拿去买了漂亮的衣服,还痛痛快快吃了顿大餐。”钟益柔的表情却不像她说的话那样开心、兴奋,“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真正的牛排,不是便宜的合成蛋白质,是肉。我还开了瓶酒,特别奢侈地倒了满满两杯,一杯倒在地上。”她露出怕被说浪费的小表情,解释道,“给我朋友。” “抱歉。”安无咎轻声说。 钟益柔笑了,“你抱什么歉,都跟你没关系的事。” 安无咎又问,“每一次游戏结束都可以回到现实吗?” 钟益柔点头,“可以。不过只有24小时的时间。如果过了时间还没回到游戏舱,你就会被处死。”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还记得热身游戏之前的那个男人吧,一样的下场。” 24小时…… 至少这样可以见一面。 “哎。”钟益柔双臂环胸,瞥了瞥安无咎吊起来的手,“你的伤怎么来的,也不记得了吗?” 安无咎回过神,对她摇头。 “这是上一关多惨烈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整条右臂都有严重的挫伤,右腕直接皮肉绽开,伤口尚且算整齐但呈现出锯齿状,像是电锯活生生锯成这样的。如果不是这副金属骨骼,恐怕这只手就没了。 钟益柔提了一句,却让安无咎陷入沉思。 如果说杨明说的是真的,自己和他是同个关卡,而且还是操控全局获得最大胜利的人,那么为什么自己受伤严重,杨明却好好的,甚至连西装都没有一丝破损。 这很不合理。可如果说杨明说的是假话,他眼底对自己的忌惮是很难隐藏的。 一抬眼,安无咎注意到钟益柔微微眯起的双眼。她皱眉盯着自己的手腕,更准确的说是他的机械腕骨。 这表情分明是发现了些什么。 但她很快抬起手,找了个理由岔开,然后转头对一直不说话站在一旁的沈惕说,“对了,我想去你的房间看看。”她走到七号房,但怎么也拧不开门把手。 安无咎冷静地对她说:“你把规则忘了。” “对哦,”钟益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能任意进其他房间。” 她的异样表现让安无咎心中的天平又朝着[不信任]倾斜了些许。 但这些人里,他始终认为行事诡异又不说话的沈惕更不值得信任。不过这个时候,沈惕倒是一步也不往外挪,就这么站在他跟前。 安无咎原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了,没想到沈惕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他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始终带着手套,只露出脖颈。 安无咎忽然注意到,他的喉结上印有一个图案——太阳图腾,但中心却是一只眼睛。 听见一声叹息声,安无咎这才挪开自己的视线,见钟益柔取下一直背在后背的卷筒包。 “我不能给你物资,这样就算是明确站队了,相当于找死。”钟益柔说得很现实,“但我可以帮你处理伤口,就当是给你个好处。” 她勾起嘴角,笑得很漂亮,“记得还。” 卷筒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排非常齐全的工具,从手术刀到螺丝刀,甚至还有管钳。 安无咎没有说话,只微微皱眉。 当钟益柔朝自己伸出手时,安无咎才发现她的左手手掌曾经受过重伤,也是人造皮肤,她手掌中心的圆镜子就嵌在人造皮肤里,金属圆环和拉扯的皮肤边缘粗暴地结合,大概是她嫌弃不好看,所以干脆把整个手掌的人造皮肤染成了荧光粉红色,反倒弄出些诡异的美感。 “为什么装镜子?”安无咎轻声问。 “因为爱美啊,”钟益柔把左手手掌对着自己一通照,“这多方便。” 说完,她放下手,拿出一小瓶喷射式伤口消毒剂,“我是义体医生,专业的。有点疼忍一下。” 尽管安无咎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还是对她的坦诚相助感到意外。 钟益柔干脆利落地对安无咎的手腕消毒,嘴里嘀咕,“这伤真是……要是有清创微型机器人就好了。” “喂,面罩男,”她对着沈惕叫了一声,找出一个小手电扔他怀里,“帮个忙,照一照。” “你怎么这么白。”钟益柔低头凝视着安无咎的小臂,“我死了三天也没有这么白。” 沈惕在面具里咳了一声,像是被钟益柔的话给呛到了,又轻声笑了一下,光是听这笑声,又好像没有那么奇怪了。 他打开手电对上安无咎的手腕,照上之后还发了个抖,像是被这伤吓到了。 对缝合针消毒过后,钟益柔抿了抿嘴唇,表情十分难得地认真起来。 “没有麻醉针了,我会快点缝好的。” “嗯。谢谢。”安无咎面色坦然,甚至专注地观察自己被疗伤的过程,注视着那根细针如何刺破皮肤,穿针引线地将受伤绽开的皮肉·缝合起来。 “你自己的腕骨呢?”钟益柔的眼睛盯着伤口,细细缝合,但询问起安无咎的过往,尽管他很可能给不出答案。 “不记得了。”安无咎说。 “一般人是不会把自己完好的腕骨更换成机械骨的,这个手术很危险。”她很小心地缝,不太想给眼前这个人留下明显的疤痕,“除非……” 安无咎问:“除非什么?” 一旁的沈惕伸出自己的手臂在两人之间挥舞了一下,但戴着黑手套的手隐藏在袖口里。 钟益柔抬眼点了一下头,“残疾的人。”不过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一可能,“但是你的手不是完全的义体,皮肤和肌肉组织都是自然生长的,不可能是断手残疾直接接了一个新的。” 这就很蹊跷。 “这是什么……”钟益柔翻开安无咎的手臂查看内侧,发现一段很细的陈伤,一条微突的细长疤痕,沿着骨骼向上,她撸了袖子,那条痕迹一直向上延伸。 “我看看。”她握住安无咎另一只手臂,继续检查,然后皱着眉,一脸严肃地问,“安无咎,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什么出身吗?” 安无咎确定钟益柔是发现了什么,可自己的确没有记忆。 “我忘记了自己怎么进入游戏和进入游戏之后的事。但我是有从出生到进入游戏之前的记忆的,我出身普通,妈妈独自一人把我和妹妹抚养长大。小时候受到的教育来源于我的母亲,后来我成年,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读书,在我大二的时候,母亲生了重病。” 钟益柔又问:“什么病?” 安无咎努力回忆,似乎终于从记忆中搜寻出一份电子病历。 “脑肿瘤……她都已经出现幻觉和幻听了,眼睛也瞎了。” 钟益柔陷入沉默之中。 “你没钱为她治病,所以才进来的。”她说出这个结论,又质疑地盯着他,“你真的没说谎?” 安无咎摇头。 沈惕站在一旁,也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这些对话,反正在配合气氛。 可安无咎却愣了愣。 就在刚刚,他忽然听见某种声音,像是小时候见过的用贝壳做的风铃发出的碰撞声,但很轻微,几乎微不可闻。 顺着声音,安无咎望向戴着机械面罩的沈惕。 可沈惕只是低着头,十分认真地扮演手术台有影灯。 先抑后扬 “为什么觉得我在说谎?”安无咎问。 “没什么。”钟益柔岔开了话题,“幸好有这个机械骨骼,这种合成金属硬度高,否则你的手腕就废了。”钟益柔扭头,抓起安无咎完好的那只手,握了握他的手腕,还有他的五根手指。 接着她自言自语,“要是能直接剖开你的手就好了……” 话音刚落,刺眼的光弄得钟益柔睁不开眼,她撒了手遮住眼睛,“干嘛啊面罩男,我又没说现在要剖开!” 沈惕这才将自己手里的电筒重新对上安无咎的手腕。 钟益柔翻了一通白眼,“我只是摸着感觉他的骨头都不太对劲,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了,现在又不能扫描。” 尽管钟益柔说得不算清楚,但安无咎多少也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自己的腕骨是人造金属,其他的骨头呢。 “我的记忆大概也是人为清除的。”安无咎直接向她坦白了自己的猜想。 钟益柔挑了挑眉,这表情像是将信将疑,“你海马体的神经元被人动手脚了?” 她毕竟是义体医生,什么奇怪的手术都见过,于是想了想,又说出一种可能:“没准是被选择性去除了,然后编码了新的插入进去。” 一旁的沈惕听罢开始拿着手电筒照安无咎的后脑勺,被钟益柔叫了回去,她收了个尾,用剪子剪掉线头,替安无咎擦去皮肤上的血,又上了些药。 “疼吗?”钟益柔问,“给你推一针内啡肽?” “不用,还好。”安无咎如实回答,语速依旧不快,倒显得十分冷静。 “行吧,那玩意儿好贵,我还舍不得呢。”钟益柔不知说什么好,受了这种程度的伤,眼前的人完全没有反应,甚至连没有麻醉的深层次缝合也只是轻微痛感。 安无咎不动声色地观察钟益柔,发现她的脑内虚拟机接口是外露的,在耳后,从接口延伸出来的黑色碳材质圆弧环直接绕过右耳垂下来,戴在她头上像种特别的首饰。 下意识地,安无咎又去看沈惕,但他戴着头盔,安无咎一无所获。 钟益柔发现了他的意图,直接告诉他:“我们的都是在进入圣坛前安装的,如果之前有钻过颅骨装过脑机的,哪怕之前再有钱装的再好的,进来前也被卸载了,现在的都是圣坛内部的虚拟体验机。” 说着,她侧过头去看安无咎的耳侧,却发现和自己的并不一样,他的耳廓上没有感官枢纽环。 “让我看看,你接口在哪儿呢?”她喃喃自语,收好工具后转过去轻轻抓起安无咎的头发,“你的头发比我的还长。”她用手捻了捻发丝,有些惊讶,“竟然是真的。”说完她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对了,我刚刚就想检查来着。” 钟益柔转过来,用手捏了捏安无咎的脸,还拽了拽,又仔细观察脸上的毛孔和微小的浅色绒毛。 “你的脸也是真的,不是买的。”她忍不住感叹,“现在纯天然的帅哥可太少了,好多没成年就换了脸。” “脸很重要吗?”安无咎问。 钟益柔挑了挑眉,“当然了,你在想什么。”她摇摇头,“现在这个世界,暴力、致幻剂和性可都是硬通货,美貌说白了不就是性能力的一种吗?尤其是天然的美貌,那些有钱人最讨厌捏出来千篇一律的细胞脸。你知道什么是细胞脸吗?就是拿人的皮肤组织培养出来的表皮,听起来好像还凑合,实际上培养皿里的皮那叫一个诡异,跟橡胶似的……” 说起本行,钟益柔话多了起来。可安无咎对自己的外表没太多感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稀有特质。 钟益柔扶着安无咎的下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得出一个结论,“不过你这种程度的脸,好像现在的技术也弄不出来。这头骨,还有这眼睛的形状,真不错……” 沈惕的手电筒疯狂在安无咎的脑袋上扫射,用以提醒钟益柔该做正事了。可钟益柔却瞥了他一眼,“面罩男,你为什么要戴面罩?该不会是毁容了吧?” 安无咎也扭头去看他,只见沈惕耸了耸肩,像是在默认。钟益柔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真诚的怜悯,“我整容技术不错的,保证能让你有张不错的脸,虽说不能变成大帅哥,但绝对不需要戴面罩。” “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怎么样?考虑一下?”一提到钱,钟益柔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开始发光。 可沈惕只是摇头,并且将手电对准了安无咎的脑袋。 “不要算了。”钟益柔撇撇嘴,不在继续推销自己的整容技术,低头专心检查安无咎的脑后。 “摸到了。” 两个接口分别在安无咎两只耳尖45度斜上方一寸的位置,藏在头发里,很小的一块方形凸起,是液态金属电极的封闭阈,“你的虚拟机和我们的都不一样,电极也是不一样的。为什么?” 她感到疑惑,试图开启封闭阈,却发现整个虚拟机目前是终止程序状态。 “我开不了。”钟益柔使用了好几种工具尝试,甚至用强制开启的编码进行操作,但都未果,“不行。这个启动程序是内置的加密程序,我没办法。” 安无咎对此表示理解,“没关系,我现在就在圣坛里,说明它内部正在运作。或许是部分程序暂停了。” 没能完全搞定,钟益柔对此有些不满,毕竟她自认为自己是业务能力非常过硬的义体医生,想了想,钟益柔一拍手,“对了,我可以帮你安装一个感官枢纽环,你现在痛感缺失或许跟这个有关。” 她从自己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太空灰色流线环,一头卡在安无咎的耳廓,另一头的磁吸感应装置链在他的隐藏式接口外。 “这是最新一代的太空碳化硅,比我们脑袋里安装的好用得多,本来是留给我自己的。这样先安上,在圣坛里还没法生效,如果能活着从这一轮出去,到时候我在现实世界给你装载,还有你的骨头,得扫描一遍。” 安无咎也对钟益柔表示了感谢。 “我会帮助你的。”他的语气温和又诚恳,钟益柔到现在还不习惯,只是笑了笑,“那就不必了,给钱就行,一万圣币。” 钟益柔只是随口一说,手也是随手一伸,毕竟一万圣币在现实世界足够走私半盒太空碳化硅材料了。 谁知安无咎听了便立刻安安静静将面板调取出来,随即便在转账界面输入了钟益柔的名字,确定个人信息后毫不犹豫地转了账。 听到提示声钟益柔才发现,速度之快,令她这个守财奴一时间惊得无话可说。 这是什么大喜日子,一次性遇到一对败家子。 正感叹着,第四人闯入休息室门廊,是吴悠。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他手扶着门,犹豫是不上是要进来。 “看看休息室什么样啊。”钟益柔重新把工具包背到背上,两手拉住绳子在自己的细腰上一系,绑了个绳结。 吴悠有些防备地扫了几眼,突然异常直白地开口,提起了几人一直没有讨论过、甚至有些避讳讨论的话题。 “你们会和杨明联盟吗?” 钟益柔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小孩子就是直接啊。” “我不是小孩子。”吴悠站直身子,眉头微皱,“我十六岁了。” “噗,好吧。”她只好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你不是你不是。” 可是这种会直接向陌生人表露意愿的样子怎么看都不算成熟。 “至少他不会跟我联盟。”安无咎慢吞吞说,“无论什么立场。” “这倒是。”钟益柔点点头,“杨明现在可能就在拼命算计,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吴悠看向钟益柔,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讨好安无咎?该不会你连的红线是他吧?” 钟益柔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胡说什么呢?” 吴悠指了指她背着的工具包,“我都看到了,他手上的伤是你缝好的吧。你果然暗恋安无咎。” “我暗恋他?”钟益柔冷笑,“我还暗恋你呢。” 看他们小打小闹,安无咎竟然有种这并不是生存游戏的错觉,但只有一秒。尽管一开始不习惯,但到了现在,他也明白这个游戏的法则了。 钟益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要是真失忆了,那这个游戏你就是新手。我可大发慈悲告诉你,参加圣坛里的任何游戏都不能心软,否则一定会输。” 安无咎平直地嘴角微微扬起,“但也不能鲁莽。” 钟益柔愣了愣,“……倒也是。但无论什么游戏,你拿到最坏的牌,处在最坏的境地还不反抗,情况就更糟糕了。就像毫无价值的人,要怎么生存啊?” 安无咎没有说话。 毫无价值的人的确很难生存。 但毫无价值的人可以从尔虞我诈之中隐身。尤其是传说中所向披靡的危险人物,一旦一输再输,一退再退,对手就会松懈,自尊心会得到极大的膨胀,才会把他这个毫无价值的人不放在眼里。 这是现在的安无咎唯一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 他身负重伤,没有物资,血条数不是最高,还被所有人当成是最强的人、是获胜的最大阻碍。 要想赢,就必须得输。 “你怎么不说话了?”钟益柔叹了口气,“我就没在圣坛见过你这种不会算计人的家伙。别看杨明他自己的血条数很少,没法直接跟你决斗,但他一定会利用其他人……” 还没说完,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随即出现他们熟悉的圣音。 “玩家发起决斗。” 站在一旁的沈惕吹了个口哨,但没吹响,有点尴尬。 谁也没想到和平会如此短暂。 “发起方:劫匪角色——刘成伟” “应战方:实习生——安无咎” “决斗将于三分钟后开始,请两方来到会客厅右侧的决斗室,应战方不得拒绝决斗,否则直接扣掉本轮血条。” 果然来了。 螳螂捕蝉 吴悠盯住钟益柔,几秒后开口:“乌鸦嘴。” 钟益柔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不是,谁能想到这么快?” “一定是杨明指使的。”吴悠没有半分犹豫就下出论断,但很快他又皱起眉头,对事态的发展感到不解,“可是你连物资都没有,决斗根本没有意义。” 安无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比起人类,他倒是更像个训练有素的人工智能。 “在很多情况下,掠夺生命比掠夺物资更有意义。” 安无咎思考着,现在这种情况,无非是三种可能: 最简单的一种,刘成伟的黑线连的是自己。 第二种迂回些,杨明才是诅咒自己的人。 最后一种是谁的黑线都没连他,只是单纯恨他,想杀了他。 照这个局势,更像是第三种。因为如果是前两种,恐怕在系统分配红黑线和决斗规则的时候,他们就动手了。但凡知道自己的诅咒对象是安无咎,不可能等到现在。 不过好巧不巧,发起决斗的人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正好就是安无咎的诅咒对象。 宣布规则时,系统就已经随机分配了他们每个人的红线与黑线。 那个时候打开游戏面板的安无咎,看到的红线连接着流浪者老于,黑线则是劫匪刘成伟。 这是个很不怎样的红黑线,即便暗恋的人活着、诅咒的人死去,达成最佳局面,他也最多只能加上5分。 好在他还有可以对调的技能。 如果没有这个能力,想翻盘就难了。 过去的时候,演练室的门已经大敞着,所有人都在场。安无咎走进去,这房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些,正中间四道悬浮的猩红色激光围出一个偌大的区域,顶上四盏顶灯,整个房间没有了其他的灯光,看起来很像放大多的拳击训练场。 区域外立着一根短柱,上面是一个圆形按钮。 对于这样的场景,安无咎竟然感觉很熟悉。 牙齿和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打颤。 吴悠盯着决斗阈,“既然是计算血条总数,少的就输,为什么还要特地来决斗阈决斗?” “其他人也要站队啊,看起来好像是血条高的人必胜,可哪怕是血条最高的沈惕站上去,多对面遇到三四个人,加起来的血条也是要高过他。”钟益柔冷笑一下,“再说了,如果只计算不决斗,没人受伤,决斗成本就变得很低,就比谁会拉人好了。只有真真切切地打在身上,打到流血,要消耗物资,大家才会谨慎站队。” 刘成伟就站在不远处的擂台左侧,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连那只失明的眼睛也都露出凶悍的光。 论体格,安无咎精瘦、身形修长,重量上就处于劣势,可偏偏在一对一的近战中,体重往往能提供压倒性优势。因为缺乏食物和水,他头上的能量条已经开始减少,而对方还是满格。 更何况安无咎如今一只手受着重伤。 圣音再次出现。 “之前已经讲解过决斗规则,再次提醒,本轮游戏中各位玩家的决斗结果将不取决于你们本身的力量和技巧,而是取决于两方的血条数,血条总数较多的一方将获得决斗的胜利。大家也可以选择作壁上观。血条总数较少的一方在决斗中成为输家,将会失去一个血条,赢家不变。” “当赢家将输家的一个血条耗尽时,决斗结束。” 这是一个强者更强,弱者更弱的对抗。 对安无咎而言,对上血条数为7的刘成伟,如果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增加他这一方的血条数量,这就是一场必输的决斗。 “然而,在游戏过程中,各位的痛感将无限接近于真实,因此你们的技巧和力量将会决定你们在游戏中给对方造成的伤害,且伤害不可逆,只能花费物资进行镇痛和治疗。大家放心,哪怕在决斗中采用割喉等致命方式造成伤害,也不会真的致命,只要还剩有血条且物资足够,各位在游戏中就不会死亡。” 站队就要亲自参加决斗,就会受伤,这样的设定只会让其他人站队更加谨慎,谁也不想消耗本就不多的药品。 手腕还在发抖,伤口刚缝合不到几分钟,大动作下去一定会裂开。 安无咎开始认真地计算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够钟益柔做几次手术。 刘成伟已然按照要求进入到激光擂台中。没有拒绝的权利,安无咎也跟着进去。擂台的激光线条同时向上方和下方扩张,形成四面封闭的猩红色光墙,将他们困在其中,昏暗的房间一瞬间变得诡异非常。 “决斗开始前,将为各位提供随机分配的武器。” 决斗阈的正中间出现方形的蓝色全息投影,上面分别有代表着两人的角色,角色下方则是空白的武器栏。如同老虎机一般,空白栏进行滚动,在某个瞬间转动开始停止,栏内的武器渐渐地静止下来。 安无咎盯着空白栏上缓缓上挪的钉棍。 这是个不错的武器,但它最终还是上移消失。 武器栏定格,最终是一个红叉,刘成伟的也是。 “本次决斗没有武器。”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决斗?请各位选择你想去的阵营并押付角色面板上的全部血条数,计时一分钟。” 这一分钟格外漫长,决斗室里静得可怕。安无咎没有看台下,他盯着刘成伟那只残缺的眼睛,想着输掉决斗后续的布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做出选择。 每个人都选择了作壁上观,这反而是安无咎预想之中最好的可能。 “无人加入,安无咎血条数3,刘成伟血条数:7。倒计时五秒后决斗开始,请准备。” 全息投影在瞬间变幻成巨大的、充满压迫性的倒计时数字,从5到1,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现在开始。” 两人的头顶上瞬间出现血条,安无咎只有三条,安无咎的肌肉还处于麻痹状态,没有苏醒。可就是这短短一两秒,一个巨大的拳头已经砸向他的脸,来势凶猛。 他的反应是下意识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做出这样快速的反应。 这一拳在预判下被躲开,最终狠狠砸在决斗阈的光幕上,砸出一片瞬间绽开又瞬间恢复的光粒碎片。 刘成伟对安无咎的躲避感到有些不可置信,现实中的他混的是□□,街斗次数不计其数,对于这种一对一的打斗说是经验丰富也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他的每一个拳头都被安无咎躲过了。 每一个躲避的动作都带着风。 怒火点燃了他的胜负欲,刘成伟无法忍受对方完全不出手,甚至用这么快的速度预判出他的出手,直接躲开。 “我让你躲!”刘成伟大吼一声,转身抬手出拳,但下一秒手臂一晃。 安无咎辨识出他的假动作,可移动身体的瞬间忽然感觉不对,全身的肌肉仿佛都被冰冻住一样。 动不了了。 刘成伟抬腿一脚,狠狠踢上安无咎的腹部。痛苦来不及溺没身体,他便向后倒去,靠在冰冷坚硬的光墙上。 这样不行。 他试图出击,可肌肉的痉挛愈发严重,连颧骨边的肉都在毫无缘由地抽搐。走神的半秒,受伤的手臂就被刘成伟一脚踩上,不能动弹。 血从脚底开始往外蔓延。刘成伟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砸上来。虽说是无武器决斗,可他的指骨关节上都佩戴有金属外骨骼,攻击本就重伤的□□根本就是犯规。 落下来的拳头如同止不住的暴雨,旁的不打,拳拳直击要害。 “血掉得好快……” 刘成伟果然是下狠手了。 台下的吴悠看着安无咎头上飞速缩短的血条,整个人呆在原地,手都抬不起来。 他微微侧目,看见身侧的钟益柔眉头蹙起,一双眼始终盯着决斗阈中的安无咎,那神情仿佛察觉到什么异样似的。 “他有战后应激障碍综合征……”钟益柔喃喃自语。 吴悠听见,向钟益柔靠近一步,“你说什么?” 钟益柔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应激障碍。他之前一直反应迟缓,说话语速也很不对劲,还伴随抽搐手抖。我本来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但他刚刚的躲避动作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一面对决斗就肌肉紧张、抽搐和精神不济,很有可能是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她顿了顿,“或者杀戮。” 不过…… 战后应激障碍还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表现。 吴悠听罢,对这个人忌惮的同时,竟又生出一丝同情。他侧过脸,看向台上的两人。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被动恶战。 仿佛是受肌肉记忆的驱使,安无咎试图用没受伤的手格挡,但比起对方猛烈到无法见缝插针的攻击,他肌肉的抽搐对自己造成的障碍更大。 最可怕的是,在刘成伟的拳击之下,安无咎仿佛出现了幻觉。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逆流,剧烈跳动的心脏成了一个硬块,就要硬生生从喉咙里剥出去。 眼前不断地闪回着记忆碎片,尖刀捅入腰腹、手腿断折、药剂插管……幻觉之中的痛楚比现实更为真实和难熬。 “你躲啊?我看你怎么躲!”刘成伟将他的长发向后扯,逼迫安无咎抬起头,他残忍又满足地大笑,站起来,将安无咎也拎起来,掐住他的脖子对着杨明的方向。 “这就是你说的狠角色?”刘成伟轻蔑一笑,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也不怎么样。” 安无咎被不断闪回的幻觉淹没,紧绷的肌肉令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将他头顶上最后一点血消耗殆尽。 一切结束。 现在的他只剩下两条血条,和杨明一致。 “决斗结束。”圣音毫无感情地宣告结果,“角色[劫匪]获胜,输家[实习生]血条减一。” “请两位角色离开决斗阈。” 刘成伟显然没有料到这么快就结束,甚至感觉不够尽兴。安无咎是被杨明标为游戏靶子的人,形容得简直是这个生存游戏里的bug,能把这样的人打倒,刘成伟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虚荣。 在这个游戏里活下去不算什么。 他要成为能主宰和支配的人上人。 “早知道一条命没得这么快,就该慢慢折磨你。”他将安无咎甩到地上,拍了拍手,昂头离开决斗阈。 安无咎侧倒在地上,抬手缓慢地擦掉淌出的血。他试图控制自己不正常的肌肉,用受伤较轻的那只手摁住地面,艰难地站起来。 晃晃悠悠的,脸色苍白的安无咎从决斗阈中走出来。 尽管决斗比自己想象中难受得多,但他的计划至少成功了第一步。 决斗场里无人说话,一如决斗开始时那样,只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在安静的房间里,传来鼓掌的声音。 是杨明。 他面带笑容地拍着手,从房间黑暗的角落走到安无咎的面前,十分满意地欣赏他如今受挫的模样。 “安无咎,上一轮游戏结束之后,你经历了什么?”杨明挑了挑眉,细长的眼睛打量着安无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你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之前那样了。”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上一轮长达十天的噩梦,如何像一条狗一样对着安无咎卑躬屈膝却被他推出去,最后苟且偷生,杀了一个人抢走他的积分才活到最后。 现在眼前这个魔鬼一样的家伙居然说自己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明当初毫发无伤地赢得游戏,进入这一轮却扮成一个重伤垂危的无辜弱者。 都是安无咎掩人耳目的谎言罢了。 “是你说的,圣坛就是个达尔文主义的斗兽场,弱就该死。”杨明忍着愤怒掐住他的下巴。 “那现在的你呢,是不是该奉行自己的信条,去死啊?” 一瞬间,安无咎感觉很不对劲。 巨大的耳鸣令他无法从幻觉中抽身。 他在杨明精瘦的脸上看到了西伯利亚干枯的树、诡异的西方古语、黑市上浸泡着器官和义肢的瓶瓶罐罐,空白的、一尘不染的圆形实验室,监狱一样没有窗户的地方。 巨大显示器里陌生的蓝色天空。 一切事物的碎片光怪陆离地糅合在一起,像是某种巫术,或是程序上的病毒,在他脑子里错乱地交织,属于自己理智的声音只剩下最后一丝。 他一无所知地苏醒,还没有来得及拯救自己的母亲。 真的要这样死掉吗? 安无咎的失神令杨明在某种程度上感到羞辱,他冷笑一声,“竟然可以装得这么像,够忍辱负重的啊。” “难不成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负伤的安无咎嘴角渗出血,只用虚弱的气声说:“我真的忘了。你想杀了我也可以,但我死了……你也不一定能赢到最后。” “你说什么!”杨明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安无咎压低声音,轻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明静了两秒。 内心在短时间内挣扎了片刻。进入这一轮游戏的安无咎变得寡言沉默,说的话很少,但每一句都令杨明无法安心。 他是在试探自己杀他的决心? 还是已经找好了合作伙伴?准备在杀了他之后直接上位,这个游戏比的不是武力,要看最终谁获得的生存分数最高,谁能保住自己暗恋的人,除掉诅咒的人,这才是最优解。 安无咎的意思,难道是已经找到了在最优解下可以获得最高分数的人了? 是谁?钟益柔?还是上野,还是吴悠? 他没有找到答案,也找不到答案,恼羞成怒之下,猛地将安无咎推倒在地。 尽管心中已然存有疑影,但他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至少要折磨他。 “不然这样吧。”杨明朝着安无咎蹲下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脸笑着对其他人提议,“我们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骗人。” 上野问:“怎么试探?” “我们继续决斗下去,反正安无咎只剩两条命了,我不信到了快死的时候,他还能装得下去。退一万步说,安无咎真的失忆了,你们也不亏啊,少了一个危险的竞争对手,得到的物资也变多了。多划算的买卖。” 决斗室很静,没有一个人对这种残忍的计划发出反对的声音。 吴悠抬脚刚要往前,就被身旁的钟益柔握住了手臂。她无声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刘成伟摆明了已经和杨明联手,其他的人没准也已经在暗处和杨明达成了合作,这时候他们这种武力值占下风的人只要站出来,就是新的靶子。 安无咎倒在地上,头发粘了血黏在脸侧,因为记忆的闪回,他的感官变得很模糊,只能勉强听到杨明的羞辱。 “你这张脸,在现实世界应该很受欢迎吧。”他干瘪的手在安无咎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真可惜啊,听说脑死亡之后人就彻底死透了,要是变成植物人之类的,你还能当个乖乖不动的性偶,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老于出声制止,“杨明,你太过分了一点。” 安无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恢复,听见他们的对话。 “怎么?你很同情他吗?刚刚怎么不站出来把你的血条抵押给他呢?”杨明站了起来,“我刚刚还想让你去消耗掉他下一根血条的……” 局面变化太快。 矛头一下子转变到其他人身上,吴悠觉得不太对劲,很小声对钟益柔说:“老于会不会是……杨明诅咒的人?” 可钟益柔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顿了两三秒才说自己这么断定的原因,“是因为老于自己站出来了吧。”她又低声补充道,“想要让老于上,无非是想要试探他是不是会站队,只有摇摆不定的人会成为他的弃子。” 吴悠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没说什么。 面对杨明再次丢出一人的决定,其他人更是默不作声。 哪怕是面对安无咎这样只有两个血条的对手,站在这里的也没有一个想和他进入决斗阈,就算是赢了,也会给自己树敌。杨明主动性选一个上去,反倒让其他人感恩戴德。 “等一下……”杨明忽然间话锋一转。 “既然你这么反对,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自己想去的阵营,这一轮就不用你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看似慎重,实则与威胁也差不了太多,言毕回头,眼神望向决斗室中某处黑暗的角落。 “让沈惕上,怎么样?” 善恶逆转 杨明这一步棋,安无咎并不意外。 对他而言,在自身血条数倒数的情况下,武力值高但生存价值低的人只有一种用途,就是成为他在决斗时的武器。 组建阵营的方式不止一种,除了利诱,还有威逼。 如今全场的优势几乎都集中在他一个人手上,光是明面上站队的就已经有刘成伟,刚才和上野在走廊的谈话也被看见,八成是有裙带关系。 像上野这种胆怯懦弱的性格,本应是杨明最不重视的那种人,但他愿意在是私底下和他见面,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之间有红线关系。 但具体是谁暗恋谁,目前还不得而知。 显而易见的,被杨明罔顾生死推出来的老于和沈惕,很大概率没有红黑线关系,如果有,只可能是黑线。 就算沈惕反水,选择和杨明决斗,3血条的杨明联合7个血条的刘成伟以及5个血条的上野,总共15个血条,几乎要倍超沈惕的血条数。 沈惕是个很会隐藏的聪明人,不会这么做。 “怎么?不愿意?”杨明朝他走近一步,“你该不会也同情他吧?喜欢他这张脸?” 沈惕听了耸耸肩,哼着小调儿走出了黑暗。 见他站出来,安无咎的情绪几乎感觉不到波动。 尽管他们方才在休息室的门廊相处过一阵子,但这里终究是生存战,最亲密的朋友都有短兵相接的时候,更何况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明哲保身永远不会错。 沈惕与勉强站起来的安无咎擦身而过,一个起跳直接跳进红色决斗阈。 杨明嘴角勾起,眼神中透着难以掩藏的轻蔑。他瞥向安无咎,盯着他那张看起来单纯、善良的脸孔,眼神冷下来。 “今天的决斗阈属于你了。” 安无咎步伐缓慢地迈入了猩红色的决斗阈,站在了沈惕的对面。在清楚地意识到不会有人帮助自己这一事实之后,他竟然感到一丝轻松。 机械面罩上的观音依旧是那副慈悲模样,沈惕转了转头,又甩甩手,十分认真地坐着热身运动。 安无咎反倒没有任何动作。 “又要挨打了。”吴悠声音很小,语气复杂。他望向沈惕头顶上完完整整的八根血条。 这才第一天而已。 此刻吴悠才真正明白钟益柔的话,如果没有决斗,仅仅靠血条数的计算分胜负,或许还有人会愿意把仅有的4个血条押在安无咎身上,就当买个人情,如果安无咎真像杨明说得那么强,自己说不定还能站个队。 但这个决斗时真正的厮杀,会受伤会流血,旁人也都没有多少药物,贸然上去站队,只会自找麻烦。 何况现在对面是沈惕,吴悠有绝对不可能站到他对立面的理由。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决斗?” 系统发问,吴悠观察四周,只有老于似乎想要参加,但要动不动,犹豫很久。 “加入了还能反悔吗?”吴悠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系统回答,“选择加入即确定阵营,不可反悔,请各位玩家谨慎做出决定。” “懂了,我不加入。”吴悠回答完,见老于的脚也收了回来。 恐怕是红线连了决斗阈里的人,可从他自己的视角来看,只可能是连了安无咎。 但现在的情况,就算是想帮,对方的人太多,决斗也是注定吃亏的。 “确认无其他角色参与。” 宣告决斗阈封闭后,上方出现武器选择栏,两人的命运在一方小小的格子中滚动着,数秒后定格。 “本轮武器,沈惕:长刀;安无咎:钢棍。” 一瞬间,两人的面前同时出现蓝色数据碎片,这些碎片渐渐融合成他们各自的武器。 看见沈惕的长刀,安无咎的手又一次开始发抖,更甚者,他的呼吸也出现了障碍。 台下的刘成伟毫不留情地嘲讽,“安无咎,你倒不如直接站着让沈惕砍你几刀,省点儿力气,免得到时候连这间房子都走不出去。” “本轮决斗——” 两人抬手握住属于自己的武器。 圣音还没宣布开始,决斗阈中的沈惕直接伸出两只手,高高举起比了个暂停的动作。 “等一下。” 他破天荒地开了口。 这奇怪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云里雾里,只有钟益柔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还真不是哑巴。” 安无咎很是莫名,可眼前的沈惕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防备心骤起,没想到对方竟然朝他伸出了双臂。 “抱一下抱一下。”蒙面的沈惕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声音低沉,音色悦耳,令安无咎感到无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浑身是伤的他就这么被沈惕轻轻抱住。对方比他高出一个头,胳膊一揽自己就被完全圈在怀里,还用那双戴着黑手套的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 后来突然就不对了。 某个瞬间,安无咎的心脏传来前所未有的痛感,像是被尖锐的电锯直接捅进去,高速旋转,将心脏钻得血肉模糊。 沈惕的气声还如鬼魅般萦绕。 “我会速战速决的。” 胸口如同被什么狠狠撕开,挖出来,里面的脏器活生生暴露在空气中,这和之前手腕的伤完全不同,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每一丝痛感,像活生生的人一样。 看到安无咎不正常的表情,沈惕还疑惑了一阵子。 但也只是几秒钟。 就在安无咎浸没于疼痛的半秒内,前一刻还友好给出拥抱的他果决地展开偷袭,长刀的刀柄狠狠劈在安无咎未受伤的手腕上。 疼痛和肌肉反应使得安无咎手中紧握的钢棍落下,沈惕脚尖一递一挑,钢棍反弹向上,被他用手握住,然后向后一扔。 当的一声,钢棍落在安无咎摸不到的地方。 武器收缴,接下来沈惕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将安无咎逼上绝路,横踢侧劈,安无咎头顶的血条极速削减。 “怎么也这么厉害。”上野小声道。 “奇怪……”众人惊叹之时,隔着猩红光幕,钟益柔露出深思的神色,“打得这么凶,为什么不用刀?” 沈惕的进攻节奏虽然很快,但和刘成伟招招致命的打法并不一样,他好像并不打算要安无咎的命。 痛感令安无咎的身体迟钝,被逼得连连后退,难以喘息。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之前被刘成伟袭击都不觉得痛。 先前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忍受着心脏剥离般的剧烈痛感,安无咎试图格挡,但单手不及双臂,目光估算距离,没有回头的安无咎猜到自己快到被逼到光幕上。 一旦真的背靠上去,他就没有了任何余地。 安无咎抬手出拳,沈惕预备收腿接招,却在一瞬间抓了个空,只是安无咎的虚晃一招。上腹被安无咎踢中,瞬息间对方已然脱身,闪到沈惕身后。 突然,他的脖子被安无咎从后用单臂圈住,手臂的力量之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一瞬间几乎窒息,“等等等等我没办法呼吸了!咳!咳咳……” 难道左手也是机械骨骼? 安无咎没有理睬,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他一脚踹上沈惕右手,迫使他松开手指,长刀落地,发出嗡嗡的金属振鸣。 安无咎预判到沈惕会肘击,因为他并不属于力量彪悍的类型,于是后撤一步预备直接将沈惕拽倒,但没想到沈惕直接抓住他的左手,一个大背摔,将重伤的安无咎狠狠地砸到地上。 可他没有另一只手可以阻挡沈惕的反击。 摔伤让他整副身躯都发出金属振鸣,耳鼓膜都要震碎,安无咎的心脏再一次剧痛起来。 他的背完全汗湿了。 “血条只有最后一丝了。”上野看得一身冷汗,只想祈祷自己永远不要进入这个可怕的决斗阈,“又要清零了。” 下一个反击点…… 离他们最近的,沈惕的长刀。 但这一意图在同时被沈惕发现。他飞快蹲身,在安无咎试图侧身伸手的瞬间狠狠攥住他的长发,一把捞起长刀。 沈惕手腕转了几转,墨色长发藤蔓般攀缠上腕间。狠狠一拽,沈惕就这样将安无咎拽到自己怀里,生生撞进来。 他的胸膛是广阔的地平线,安无咎的心脏是濒临死亡的太阳,狂热、鲜活地跳动着。 在努力地发出最后的鸣响。 难道安无咎真的就是个脆弱的普通人。 最后一丝血,干脆一点算了。 他举起长刀。 可下一秒,手中的刀和怀里的人…… 都不见了。 手腕传来剧痛,咔的一声,沈惕的手腕被活生生地折脱臼了。下个瞬间,他感觉到紧绷着的左手忽然松弛。 紧握在手中的黑色长发被齐齐割断。 抬起头,沈惕看见只差一步就逼上绝路的家伙回到了安全距离。对方半低着眉眼,飘扬的发丝微微遮挡住脸颊。 他听见了啜泣声,看见那人因落泪而变红的眼角,皮肤下的血管喷张,红透的脖子将颈侧的花变作粉芍药。 怎么哭了。 安无咎的泪落得很美,透明的泪珠滑到嘴角,淌进血渍、苍白的嘴唇和下颌线,一切都恰到好处,连蹙起的眉头都有一种精致的脆弱感。 “好……疼啊。”他语气迟钝地开口,缓慢抬起左手手背,抹去脸颊的泪水。 沈惕这时候才感应到手腕激烈的痛感,却松不开手指,紧紧攥着安无咎的断发。 “疼死了。” 只是三个字,可他的语气却完全变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那张干净漂亮的脸孔上如同□□徒般疯狂的笑容。他手中握着原本属于沈惕的长刀,刀尖笔直地对准了他的咽喉。 “这么喜欢我的头发啊?” “送给你当纪念品吧。” 安无咎神经质地笑着,停不下来,散乱的头发半遮住眼睛。 这笑又仿佛不是笑,是指甲尖划在金属上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骤变没有令沈惕感到讶异,甚至有些惊喜。他盯着安无咎,看他的下巴滴下了血。 流鼻血了。 安无咎也意识到了,他抬手用手背擦去流下来的血,红色的鲜血直接蹭到脸颊,可他还在笑,“不好意思,我好像一激动就这样。” 然后他的笑容一瞬间收住,用沾了血的左手食指抹去眼角残余的泪水,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弱者惯用的讨好。 “话说回来,我善良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样?还喜欢吗?” 他的手腕一抬。 充满杀意的动作决斗阈外的人都屏住呼吸。 下一秒,挑逗的刀尖割断维系,沈惕的扣子应声落下,混着血滚落到安无咎的脚边。 “我可太讨厌了。真是奇怪,我怎么会变成刚刚那种样子?” 他脸上的笑容停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腥甜的空气,吐出一口,吹开挡在眼前的头发,“可能是病了。” 说完,安无咎用牙齿咬住一端的线头,狠狠一拽,面无表情地把伤口的缝合线扯紧了。血顺着洁白的手臂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花了一万圣币才弄好,再缝一次很贵的。”安无咎盯着伤口,喃喃自语。 沈惕盯着他。 这个人和自己想的一样,很不对劲。 还想试试。但还没来得及出腿,就被安无咎预判到他的下一步行为。 “等下再打。”他也做了暂停手势,然后用左手薅了薅头发,像是在整理形象,然后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一层血色光幕看向作壁上观的人们,用沾了血的手背擦了擦嘴角,咧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笑,“有烟吗?”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眼前的安无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张脸不再永远平静,现在充满了戏剧化的鲜活。他顶着头上的丝血,像个疯子一样在生死关头讨烟抽。 可他的脸、他的身体又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之前那个安无咎,甚至连记忆都是连贯的。 离决斗阈最近的上野不知为何,被他吓得后退了半步,磕磕巴巴地回答:“没、没有,安先生。” 眼神扫过众人,安无咎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都没有啊……”他瘪了瘪嘴,“电子的呢?安非他命?实在不行,代可可脂也凑合。” 钟益柔注意到,他的语速和之前不一样了,变得流畅而快速。 沉默和后退是安无咎得到的唯一答案,他感到无聊,烦躁地翻了个白眼,“没有可以兑换啊,一帮穷……” 没说完,安无咎猛地转身,像是有先知能力一般躲开了沈惕的攻击。 钢棍狠狠砸在决斗阈的封闭光幕上,数据格碎裂开,如同炸裂的玻璃渣,又在滋滋声中迅速恢复。 这一刻,安无咎才终于正视自己眼前的对手。 他抬手,扶了一下额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着沈惕走去,“哦我差点忘了,你刚刚跟我说要速战速决是吧。” 勾起嘴角,安无咎的桃花眼弯成新月。他踱着步子,绕到了沈惕的后面,凑近他左耳小声为自己解释:“不好意思,我脑子出了点毛病,不太好使了。” 他语气里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秒,安无咎来到沈惕的背后,用刀尖抵住他的脊柱,用那种孩子一样的表情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对了,你们看过恐怖片吗?” “我特别喜欢看,尤其是在那种虚拟现实影院里,非常刺激,你能感觉到那个鬼就在你背后。”安无咎还打了个抖,像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戴面罩的,”他伸出手指,指尖缓慢划过沈惕的右肩,“你知道……恐怖片用来吓唬观众的、一个屡试不爽的技巧是什么吗?” 整个决斗室安静得不像话。 安无咎凑到沈惕的右耳,自顾自说出答案。 “Jumpscare.” 说完,安无咎突然伸出两只手,扮出吓唬人的表情,发出模仿野兽的叫声,但一点也不恐怖,甚至有些可爱。 沈惕自然没有被他吓到。 “怎么样?”安无咎一步一步,绕回到沈惕面前,两手背到身后,“我学得像吗?” “像什么?”沈惕的声音沉郁。 安无咎笑了,“你刚刚的偷袭啊,是不是很可爱?我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可爱的偷袭了。” 儿童版本的跳跃式惊吓。 他笑个不停,像个被喜剧演员的小把戏逗笑的小孩子,握着武器的手都垂下来,松弛得毫无防备,一面笑,一面对沈惕说:“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来教教你……” 就在所有人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安无咎的笑容一瞬间消失。 “什么才是真正的jumpscare。” 寒光一闪,银色长刀以完全不可抵抗的力量和无法捕捉的速度出击。 他抬手一刀狠狠劈向沈惕的头颅。 裂缝。 裂缝碎开。 啪—— 用生化材料和机械生产出的虚假观音像应声碎成两半,落在地上,随之显现的,是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孔。 安无咎盯着他,眼神中泛起惊喜的光,但表情又是那么无辜。 “啊,吓到你了吗?” “真不好意思,我只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好奇,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的黑色短发因对战而凌乱,被汗粘在额角,肤色较安无咎而言略深,骨相立体,皮相又好,线条精致利落,眉间嵌了颗血滴大小的红宝石,耳垂上的珊瑚珠耳坠摇摇晃晃,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烈的异族感。 最独特是那一双眼睛,瞳孔的颜色介于沙弗莱宝石和帕托石之间,是一种通透而微妙的蓝绿色。 人类往往喜欢把自己信仰的神雕刻成这样。 勾起嘴角,安无咎瞥了一眼沈惕仍旧紧握的长发,闪着寒光的刀尖顺着沈惕的侧脸线条缓缓向上,如同厮磨。 “中国人崇尚礼尚往来,你收了我的头发……” “是不是该送我一双眼睛?” 诚实交易 钟益柔没有想到,杨明说的竟然是真的。 但她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安无咎之前任何伪装的痕迹,哪怕是在给他缝合伤口的时候。在此之前她已经用了很多方法去试探,最后几乎要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失去记忆,并且没有杀心。 可现在站在决斗阈的安无咎,除了外表一样,完全和之前的他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充满了压迫和挑衅,明明只剩下丝血,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对决斗和杀戮感到无比兴奋。 战后应激障碍的患者除了会变得虚弱迟钝、失眠多梦、语言功能退化、情绪障碍、重复闪现受创时的闯入性记忆,少部分人还会出现另一种极端症状——暴力易怒、情绪不稳定、同理心降低、极度亢奋。 前者是之前的安无咎,后者是当下的他。 之前已经出现过不少退役雇佣兵发狂的事件,只是当时的舆论只将那几场枪击上百人的社会案件视为赛博精神病引发的恐·怖·主·义。 当人不再完全由有机体构成,人类便开始不像人类,于是人类的心理问题不再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决斗阈中的沈惕并没有像其他人想象中震惊,相反,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笑意。 在安无咎的长刀刺向沈惕眼睛的瞬间,近在咫尺的他几个侧身,躲开攻击,在安无咎横劈的瞬间后仰下腰,避开的同时抄起地上的钢棍。 “不想给我吗?”安无咎依旧笑着。 “强扭的瓜不甜。”同样都有了武器,沈惕便开始对安无咎展开进攻,钢棍的一端差一点砸上安无咎的头颅。 “真的想要,求我啊。” 安无咎人都不动,只偏了偏头,直接躲开,冷笑一声。 “谁说不甜,我偏要强扭。” 沈惕的每一击都比之前更为猛烈。 左撤、右撤、再左撤。 巨大的金属碰撞声炸出花火。 长刀挡住钢棍。 两人靠得极近的瞬间,鼻尖都要碰到一起,安无咎猛地朝沈惕伸出手指,发力的指尖与那双眼睛近在咫尺。 沈惕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直视安无咎的双眼。 最终,那只手顿住。 “你在试探我。”安无咎声音很轻。 “是吗?”沈惕只是微笑,“你误会了吧。” 两人的进攻如同一场张力十足的探戈,节奏激进,步步紧逼,招招胶着。但安无咎看得出对方究竟使出几分力,他不想成为这支舞里被引领的一方。 最终,他收了手,只一抬腿,将沈惕手中的钢棍直接踢出了决斗阈。离开光幕的瞬间,钢棍化成绿色的数据,最终消失不见。 面对沈惕,安无咎慢慢地后退,左手握住长刀,刀尖在地面滑出声响,右手淌着血,血沿着轨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长了张不错的脸。”他面无表情地说,“可惜做的事都很无聊。” 他不喜欢被人试探。 “真没意思。”安无咎抬头望了望,抬手转了一下手腕,刀尖直接逆向。他就这么将沈惕的刀一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头顶的血条直接清零。 他将刀直接扔了出去,然后抬起手,做出投降状,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我输了,我认输。”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谁都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可以疯到自己解决自己。 “本轮决斗沈惕获胜——安无咎血条减一,所剩血条数量:1。” “知道啦。”安无咎低下头,单手将身上沾了血的T恤脱下来,晃了晃现在只到肩膀的头发,用牙咬住上衣,撕出布条,当做绷带绑住固定自己受伤的手和胸口。 脱了衣服沈惕才发现,安无咎左胸的皮肤有一团黑色线条勾出的花纹,和他右侧脖子上的白色花朵一样,都是盛放的芍药。 处理完自己的伤,安无咎从决斗阈走出来,猩红的光幕覆盖在他□□的皮肤上,如同浴血而归。 明明只剩下一条命就直接出局死亡的安无咎,却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自信和气势。他一步步朝着杨明的方向走去,在身体已经僵直的杨明面前站定,眼睛盯着他苍白的脸,抬手将挡住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 “你……”杨明完全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你……” 他原本都已经认定那个可怕的安无咎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就在这个小小的决斗阈,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安无咎彻底杀死。 杨明抑制着自己的愤怒和恐惧:“你果然在说谎!” 像是听到笑话一样,安无咎被他逗笑了,“我呢,对你这个人完全没印象。但是——” “你不是记得我吗?我要是真想说谎……” 安无咎略微低头,眼神单纯地对他说悄悄话,“你早就死了吧。” 说完,安无咎拍了拍杨明的肩,从他身边走过,转过身,微笑着对众人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一边走动,一边模仿着局外人的语气,“安无咎在骗人!他果然是杨明说的那种人,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条命,只要提出决斗杀掉他就好了嘛。” “这主意是挺不错。”安无咎转了转脖子,“我要是你们呢,一定现在就提出决斗。” 话音刚落,刘成伟就蠢蠢欲动地张开了嘴。 “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 “关于我为什么会进入这个破游戏里,我也很纳闷。而关于我十几分钟前那副好欺负的样子,我更纳闷。”说完他看向杨明,“哎,你。你不是见过我?给我解释解释,你说的‘上局’游戏里,我就那副傻样儿吗?” 杨明的手微微发抖,他攥紧了,然后突然对所有人说:“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一定要……” “停。”安无咎翻着白眼摇头,“问什么答什么是一种宝贵的美德。” “大家听好啊。”他似乎是觉得累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躬着身子,没受伤的手托住下巴,用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说:“听说我好像是目前场上积分最多的玩家,感觉你们挺好奇的。 “我直说了吧,上一局我获得的积分奖励是五万分。或者说,五万圣币。” 他说出了早就计算好的计划,尽管他对自己之前的好脾气也很费解,但好在按部就班地做了个铺垫。 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对方一局获胜的分数竟然可以是自己累计积分的好几倍。 只有沈惕眯起了那双绿眼睛。 “只要你们不对我发起决斗,游戏结束之后,我会把我上轮比赛的积分奖励平分给各位。”他笑得慷慨,又用手隔空指了一下杨明,“听好了,是每一个人,包括要把我赶尽杀绝的人。” “你们算算,平分下来可能比你们各位在本轮游戏获胜的奖励积分还要高呢。” 面对这种诱惑,很难有人不心动。 杨明在之前提出的物资平分收买了不少人心,但游戏中的物资总归是虚拟的,虽然能活一时,但是参加游戏就是为了晋级和积分,想要回归现实成为真正的有钱人,何况积分还是游戏内的硬通货,怎么算都比物资更有诱惑力。 刘成伟舔了舔嘴唇,嘴硬道:“那你不是爽了,别人都不找你决斗,你随便跟别人决斗呗。” 安无咎微笑道:“当然不是,我也向各位保证,只要你们同意我的要求,我绝不会在这场游戏中向各位发起决斗。” 他继续煽动:“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忌惮,老实说我好像真的是脑子出了点问题,性格时好时坏,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现在是一个只有一根血条、零物资、随时可能死在这儿的家伙,我唯一的念想就是不想这么死了。你们只需要同意我的请求,给我留点余地,我就把上一轮的积分白白送给大家,这不好吗?” 在种种铺垫之下,安无咎的确成了场上最弱的人,能力无法掠夺物资、也无法恢复血条,又没有物资,就算不决斗,也很可能会饿死。 根本不需要动手。 “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们?杨先生都说过了,你可不是吃素的。”上野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但很快被安无咎可怕的眼神吓退,“我……就问问。” “这么怕我?我又不吃人。”安无咎做出无辜的表情,“现在还相信杨明的话啊,他把我吹到天上只不过是想给你们竖个靶子,干掉一个是一个。” “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了大家和平点,一起活着到最后一天,你们非不听,现在我提出第二种方案,你们总该仔细想想吧。” 没人敢轻举妄动,安无咎也不强逼,只是笑笑。 “放心,关于钱的事当然要算得明白一点。这样,我给你们立个字据吧。” 钟益柔想到他没了记忆,不知道游戏里的各种机制,于是提醒道:“可以让系统做第三方担保。” 上午的时候还从总额里转了一万让她缝针,这会儿又要拿上轮奖励积分出来做买卖。 败家子。果然是败家子。 “还能这样?”安无咎露出惊喜的表情,将手掌放在嘴边,对着天花板喊了一句,“喂,圣音。” 很快,系统对他的声音发出响应,“玩家安无咎提出交互请求。” “给我弄个合同字据什么的,让大家都来按个手印。我要是最后没给大家分积分,或者对他们发起决斗了,游戏结束之后我全部积分清零,你们也一样,违反规定就受惩罚。” “等一下。”老于开口问道,“如果你把上轮积分花出去了,我们还能分到这些钱吗?” 安无咎嗐了一声,“明白了,怕我用了是吧,圣音,你加一句,不管用没用一定会给到上轮全部奖励积分。” 圣音开口,“系统中一旦玩家提供积分交易,无论玩家是否还有积分,交易完成后都将进行积分扣除。” “倘若玩家积分总和为零,则与系统达成欠款模式。欠款模式下玩家即便成功幸存,下一轮游戏也会自动添加巨大劣势。请各位玩家谨慎。” “知道了知道了,”安无咎打了个哈欠,“我看我面板上的数据,参加了四场,胜率百分之百,家底厚不厚他们都清楚。印合同吧。” “正在生成约定系统。” 很快,他的面前出现一张泛着荧光蓝的虚拟纸条,将安无咎提出的要求和承诺都写了上去。 [玩家安无咎用上一局所获积分向其他玩家交换要求:不在游戏中对安无咎发起决斗请求。所有按下手印的玩家视为接受约定,不会收到来自安无咎的决斗邀请,并按照人数平均分得安无咎上一轮所获积分,作为奖励。双方若有任意一方违规,都将接受账户积分清零的惩罚。 甲方:安无咎乙方:] “这样总行了吧?谁签就给谁。” 安无咎已经在甲方处按下了自己的指纹,然后一脸轻松地看向其他人。 “五万积分哦,都加入的话,每个人最少七千多的积分呢。” 人心难测 安无咎的性情大变,像一枚炸·弹被点燃引线。 但就在即将爆发的时刻,它自己掐灭了飞溅的星火。 这么久的隐忍和退让,并非为自己争取活路,而是像养蛊一样,养出杨明阴暗的自满与狂妄。让它们像气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飘。 此刻的杨明站在原地,面色铁青。 他借着自己的[资本家]角色和牢靠的两员大将,几乎形成了这场游戏的统治局面,其他对手人心涣散,很难在决斗中组成团队,大部分都是作壁上观。可他们不一样,这三人的血条加起来有14个,想弄死一个人也是小事。 原本杨明想要好好折磨安无咎一番,耗去他两个血条,让他带着最后的血条战战兢兢、物资匮乏地活到最后一天,好好看着自己怎么赢,再在最后的时刻了结他的这条命。 原本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地进行,原以为安无咎已经是个毫无斗志的废物,眼看着他的血条一个接着一个地失去,杨明的兴奋与满足攀上最顶峰。 但安无咎突然的集体收买,打得他措手不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几乎是拿着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向杨明的心。 气球一旦爆炸,理智也四散飞溅了。 僵持之际,人群中,安静的吴悠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加入,我需要钱。” 他在安无咎的面前站定,没有对视,只是毫不犹豫地伸出食指,在投影的合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安无咎依旧盘着腿,两手撑在身后看着众人,完全没有要求着他人做买卖的样子,“现在就只有小朋友是吧?那祝贺你,这轮结束你就独吞我的钱了。” 他一脸自信,语气肯定,仿佛一切真的就会按照他所说的发展下去一样。 其他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老于走上前,“我本来也不会对你发起决斗,不过签了字可能会让你更放心。” “当然。”安无咎点点头,笑着看他签下自己的法文名,“恭喜你,你的好心让你和吴悠平分这些积分了。” 钟益柔没犹豫太久,尽管她清楚安无咎是个定·时·炸·弹,也知道这其中或许有诈。 不过多一个人站出来,场面就多乱一分,搅混水的事钟益柔最喜欢做了。 “来钱的事儿肯定少不了我啊。”她踩着高跟鞋走去。 钟益柔像个女明星一样签完名,还朝坐在地上的安无咎伸出手。安无咎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指尖,眼神看向剩余的几人。 一开始帮着杨明的刘成伟,这会儿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是把安无咎打伤到站不住的人,堆出笑脸走过去,“也算我一个。” 刘成伟写名字写得飞快,像是害怕被拒绝一样,往死里揍他的事也能说得云淡风轻,“之前的事儿你不会放心上吧,我可以把我物资分你点儿。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关系了,是吧。” “算。”安无咎笑得友善又漂亮,“怎么能不算呢?” 一直以来都随波逐流的上野竟然在这么大的诱惑下坚持到了最后三个。 他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眉头拧住,看起来十分纠结。 安无咎很清楚是为什么。 “时间到了。”他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缠在手腕的布条。 一直未行动的上野立刻脱口而出,“你刚刚没说还要限制时间的!” “我就是这么任性的人。”安无咎挑了挑眉,“所以你到底签不签?” 上野是挣扎的,他侧头看向杨明,杨明一言不发,先一步背叛的刘成伟倒是有恃无恐地咳嗽了两声,明显在暗示上野。 “你不来也行,这样他们几个还分得多些。”安无咎道。 上野最终还是朝安无咎走去,结下约定。 他当然贪图这份积分,毕竟这可能是他拼命活下来也挣不到的数额。但选择签约,也是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场上的大多数人与安无咎达成协议,也就意味着他成为了少数。安无咎之后还会不会用其他的方式去换取合作,尚未可知,倒不如此刻顺从些,留点余地。 同时,听到安无咎最后的话,他也一丝不甘,这钱他们能拿,自己凭什么不行。 从始至终,沈惕一直盯着安无咎那张漂亮的脸,在心中感叹这家伙的心理战术。 处于最劣势的人,表现得越自信越张狂,就越容易让其他的竞争者产生自我怀疑,相信他确有翻盘的可能性。 再加上安无咎不断地施加“先来先得”、“人少钱多”的心理暗示,给出随时后悔撤回承诺的态度,在这种压力下,谁都有可能动摇。 安无咎站在原地,懒懒拖长声音,“还——有——人——吗?” “没有就收工咯。” “这——里——”沈惕左手伸得高高的,学了安无咎的语气。 安无咎望向他,嘴角带着微妙的弧度,“我看你这么久不出来,还以为你跟我打架打上瘾了呢?” 交手时顾不上,这会儿仔细看,他才发现沈惕的耳坠一边戴了两个,统共四串,晃晃悠悠,相互碰撞。 耳坠的最上缘是金色的细勾,扎进耳垂,金丝顺着穿过三颗珠子,两枚较小的雕花白珠子一头一尾,夹着中间那颗椭圆的、晶莹剔透的红珊瑚。 耳坠随着沈惕的动作摆动,颇有几分摇曳生姿的意味。 原来当时是这个东西在响。 沈惕头向左歪一下,又向右歪了一下,“是有点上瘾……但是我累了。”他朝着安无咎甩了甩自己被弄脱臼的手,像在甩一块橡皮,“还很伤身体。” 看他展示自己犯下的恶行,安无咎毫无感觉,甚至有点想笑。 沈惕微笑着朝他走过去,左手使了点力,顺便把脱臼的右手接了回去,人工复位。 他停下脚步,伸出被手套包裹的食指,笑眯眯说:“打完架不找麻烦,还倒给钱,你真是个大善人。” 就这样,整个场上只剩下杨明。 所有人为了各不相同的原因选择了交易,甚至是原本和他保持一致战线的人。只有他孤身一人站在对面。 为了面子和自尊,他当然可以选择不签,至少他有两个血条,而安无咎只剩下最后一条,他不是不可以直接对安无咎发起挑战,让他丧命,而且是真正的死亡。 不,不行。杨明拧起眉。如果他真的发起了决斗,安无咎会怎么样?他宁愿牺牲上一局的收益换一个安全,必定不会轻易罢休。 他一定会像现在这样用尽办法游说其他人,让他们站队。安无咎赢了那么多场,再花点积分换取合作一点也不难。 杨明泄了气,他明白,这种冲动很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杨明如此纠结,吴悠第一个开了口,“他不签就算了。” 安无咎朝他那儿看了一眼,静了几秒,又对着杨明笑道:“你可以选择不签,但我想你已经想到了不签名的后果。” “这样好不好?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把这个游戏玩得明白点。” 安无咎朝他走去,连同他身前的虚拟合约一起,一步一步靠近,直到站到他的面前。 “这样吧。”安无咎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不换你的红黑线。” 尽管杨明努力克制,可眼神还是藏不住震惊。 安无咎拍了拍他的肩,“他们只是不对我发起决斗,你比别人还要多获得一个好处,不划算吗?” 他盯着杨明的表情,心里大概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左不过是签下来算了,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弄死自己。 但自己对杨明的揣测也绝对没有问题。 但凡杨明不满意他自己的红黑线,也不会这么张狂,觉得尽在掌握。 看这联盟,他的红线大概率与刘成伟和上野有关,黑线很有可能是一名生存价值很高的角色,加上他的生存价值,这样才能稳坐钓鱼台、无悬念赢下游戏。 如果是这样,他决计不愿意换线。 看似是安无咎商量,其实也是一种赌上运气的威胁。 杨明盯着合约上一连串的名字,垂着的手指动了动。 他永远不可能相信安无咎所说的话。 但现在倒不如签下合约,骗他放松警惕,利用诅咒和物资同样也能杀死他。 最终,所有的人都签下了这份合约,与安无咎达成交易。 离开决斗阈的时候,安无咎走在最后,众人像是约定好一样,都分散开来,谁也不和谁走在一起。 安无咎的性格突变让他们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公共信任变得越发脆弱,一击即碎。 他发现吴悠的脚步也很慢,走在自己的前面,走路的姿势也很不自然,有点紧张。 “你在等我?”安无咎从他身后略过,站到他右侧,左臂搭在吴悠肩上。虽然吴悠有所准备,但还是被安无咎吓得一抖。 “没、没有。” “哦。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安无咎笑起来的样子要么一脸纯良,让人恍惚间以为之前的他,要么就像个疯子。现在显然是前者,让吴悠心生少许侥幸错觉,觉得他会不会也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哎,小鬼。”安无咎的开口漫不经心,打断了吴悠的遐想。 他侧过脸,微微仰头,凝视着身边这个家伙脸上轻松自在的表情。他和自己不一样,直视前方,语气笃定。 “你的诅咒对象是杨明,对吧。” 虔诚祝祷 听到这句话,吴悠脸色一变。 “你……”他盯着安无咎,“你是猜的吗?” “看你这反应,看来我是猜对了。”安无咎挑了挑眉,笑道,“我还以为是你故意泄露给我看的呢。”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被吴悠拉到了另一个房间。 “你是怎么猜到的?”吴悠把帽子摘下来,抓了抓那头红色的短发,又重新扣上,“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安无咎没有笑,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冷不淡地说:“如果我是杨明,你现在已经死了。” 吴悠的表情立刻变了。 很快,安无咎像是诡计得逞般笑起来,“别害怕,你很幸运,诅咒线没连到我头上。” 房间很黑,只有沙发旁有一盏冷白色的灯。安无咎过去坐下,支起的左手抵住太阳穴,右腿跷在左腿上,整个人倚靠在那里。 “但你确实还不够谨慎。” 冷的光如薄纱般斜着倾撒在安无咎的半边脸上,点亮他的额骨、鼻梁、眼睫,轻佻的嘴角与利落的下颌线。而另一半的每一寸,都浸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神秘的美感裹着这个人的周身。 “听说除了我和杨明,其他的人都是没有碰过面的陌生人,也就是说,你进来这场游戏之前,也不认识杨明。” 安无咎的声音实际上是温柔的,因而总会给人一种美好的错觉。 “从热身赛开始,你和刘成伟的摩擦就不小,好几次差点打起来,但抽到角色卡之后,你几乎每一次都在有意无意地跟杨明唱反调,甚至在我们面前暴露了你对他的敌意。”安无咎轻轻笑了一声,“他可是当时场上优势最大的角色,又有武力值高的联盟,你怎么敢?” 吴悠站在原地,紧闭双唇。 “刚刚在签合约的时候,我想看看谁会第一个站出来,这意味着打破杨明对这场游戏的垄断局势,局外人当然会先选择观望。”他那双幽深的黑色瞳孔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吴悠,“果然是你。” “可是……”吴悠像是试图为自己狡辩,“为什么没可能是别人把自己对杨明的诅咒隐藏起来呢?你也说了,他那么大的优势,直接表现出来不是太明显了吗?” “当然有可能。”安无咎头往后靠了靠,望着天花板,“用排除法来算,我不是诅咒杨明的人,上野必定不是,刘成伟是个墙头草没错,但他没那个本事伪装,做不到一面诅咒杨明一面跟他站队。” “老于呢……看起来是个理智的好人,会隐藏情绪,很谨慎,但他好几次出声反驳杨明,以他的性格,更像是红线黑线都与杨明无关的人。如果真的诅咒他,一定会避嫌。你等着看吧,他的黑线公开的话,一定是一个几乎和他没有交集的人。” “那么只剩下沈惕、钟益柔和你。”想到沈惕,安无咎目光的焦点渐渐散开,天花板上的壁画逐渐的扭曲、扩散,万花筒一般,最终变成无数双宝石般的眼睛。 安无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望向吴悠,“我懒得想了,先找一个最好诈的吓唬一下。这不是一次就试出来了。”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观察力和试探能力,吴悠只觉得可怕。 “所以,”他问,“你之前真的是装的?” 安无咎笑了,“那我演技未免也太好了。我还奇怪呢,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善良,别人要害我,我还想着能不能共赢,可能是刚进入这个游戏,还没放开手脚吧。” “这里不可能共赢。”吴悠说。 “当然可能。”安无咎勾着嘴角,“只是有的人不配。” 吴悠不说话了。 “喂。” 吴悠再次抬起头,看见安无咎一脸和善,“告诉我你的暗恋对象。” 吴悠皱了皱眉,但没有犹豫太久便把答案告诉了安无咎。 “沈惕。” 安无咎一下子笑了出来,“是他呀。” “怎么了?”吴悠问,“你想要他死吗?” “嗯……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安无咎打了个哈欠。 不过现在可不能死了。 吴悠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那你觉得杨明……” 提到这个名字,安无咎的脸上明显表现出无聊乏味的表情,像是犯困了,“他现在还没发现。” 吴悠紧拧的眉头微微一松,可眼神中的疑云始终未散。 “让我猜猜,你现在想什么呢?” 安无咎伸了个残缺的懒腰,从沙发上起来,故意做出一种柔弱可怜的表情,“怎么办,我好怕杨明知道我诅咒他,明天他就可以查看我的红黑线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我。我不想死,可就算活下来,只要杨明不死,我最多也只能多拿沈惕的一分。” 说完,他的表情和语气一瞬间恢复,变得高高在上。 “你现在很害怕吧。” 吴悠的眼睫毛颤了颤,他的沉默显得愈发无力,于是在短暂的停顿后,他还是选择开口。 “你说的没错。杨明的技能是专门克制我的,就算我藏得再好,也迟早会被他知道。” 他的诅咒对象是杨明,可偏偏杨明选择的是资本家的角色,拥有可以获悉[公司员工]隐私的能力。 “如果他对我使用技能的话,我必死无疑。”吴悠低垂着头,原本握拳的手也松弛下来。 灯光下的安无咎雪白的脸孔泛着金色,令他平白想到扔进火堆里的一团雪。 “是啊。”安无咎微笑,“好惨啊,完全没有其他选择。” 吴悠的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扇能够打开的求生之门。但他也清楚,这等于是在求着安无咎拿他只有一次的换线机会来帮他。自己的黑线铲除难度大,红线生存价值低…… 希望渺茫。 “你只能跟我合作呢。”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吴悠抬起头,眼神讶异。 “为什么……” 为什么找到他,又为什么帮他。 安无咎轻笑一声,轻飘飘开了口,“钟益柔给我缝合伤口的时候,我就打算好了,只是后来连着决斗了两次,忙着找死,都没工夫找你。” 他的瞳孔里映着灯光,如同两团暗暗燃烧的鬼火。 “杨明迟早要查你的线,我一定要在他前面。” “小鬼,我可不是在帮你。” 吴悠盯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就像深渊。 “杨明总觉得,这场游戏是一场输家游戏,认为我和他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他不失误,他就不会输。” 安无咎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真可怜,他真的完全看不出来,这明显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赢家的游戏。” 吴悠轻声开口,“所以……” “所以我得给他上堂课,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输的。” “要看到最后一刻。” · 光源不够充足的地方,这些华美而精致的宗教壁画似乎失去其神性。那些天使、圣父的面孔扭曲、变形,与那些将人驯服的教条一起,流淌进寂静的黑暗里。 沈惕盯着墙壁上的画,那画中人的眼睛仿佛也盯着他,产生出一种微妙的对视感。 “这么快就晚上九点半了。” 他听见上野的声音。整个地堡只有唯一一个可以看见时间的地方,他是从会客厅过来的。 上野的声音有些模糊,“……你不帮着明哥了吗?他看到你直接答应安无咎的条件,快要气死了。” “管他妈的,自己都顾不上了。别说帮他了,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除了我红线连着的人,谁我都敢杀。”刘成伟边说着,嘴里好像吃着东西,咀嚼声很大,让人心烦,“这面包真他妈硬。” “是吗?我觉得比我在现实里能买得起的好吃多了。”上野盯着手里的面包,没仔细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沈惕的身上,吓得他自己都后退了几步。 沈惕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像片凌晨雪山下的湖,看久了令人心底生寒。 “你们关系不错。”他没了面罩,也开始说话了。只是这个人的身上总是充满了各种矛盾,光是超过1米9的身高就已经很有压迫感,但会做出一些很像小孩的举动。音色是冷的,但说话的语气又充满戏谑。 听到沈惕的话,上野显得有些慌张,“我、我们又不是相互诅咒的关系,当然不会很差。” “紧张什么?”沈惕笑了笑,故意问道,“我有提诅咒的事吗?” 上野愣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沈惕选择了穷追猛打,“对这个词这么敏感,你是诅咒了他还是我啊?”他的眼神往刘成伟身上略略一瞥,眼里带笑。 “我没有!”上野脱口而出,可他难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偏过头看了看刘成伟。 “这样啊。”沈惕拍了拍上野的肩膀,又故意低头凑近,小声对他说:“可不要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啊。” “你什么意思。”刘成伟看着恼火,“你在这儿挑拨离间什么呢!” “什么?”沈惕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只会跟很强的人打好关系呢。没想到……” 说着,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扭头朝上野说:“对啊,差点忘了,你拿到的是武力值和生存价值都很高的角色啊,那就说得通了。” “你!” 沈惕的一番话,让上野和刘成伟两人面面相觑,气氛甚至变得有些尴尬。可始作俑者却轻松自在,二话不说离开长廊,还友好地背对他们挥了挥手。 “要好好相处啊。加油。” 一转身,他脸上微笑的表情当即消失殆尽。 想去阅读室坐坐,却意外发现吴悠领着杨明往隔壁的琴室,杨明表情凝重,似乎听到什么并不想听到的东西。 沈惕想了想,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在这座封闭的地堡里,时间过得很快,等沈惕在桌球室结束了自己和自己的最后一轮对弈,再次来到空无一人的会客厅之后,时钟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 他站在原地望了望,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一路上没有遇见其他人,大概是强制入眠的时间快到了,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比起卧室,更像是过去忏悔罪孽的人告罪的地方,华美的宗教壁画一直延伸到里面,看久了就觉得心慌。 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绘制的神祥和慈爱,一双蓝色的眼睛与沈惕对望。 他对这种宗教毫无兴趣,甚至有一种天然的对抗。 闭眼后,安无咎割断头发那一幕在他脑海中不断出现,像是发生故障的机器。尽管他当时本就打算试探安无咎,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害,但安无咎骤变的瞬间,还是令他感到意外了。 终于碰到个有趣的家伙了。 渐渐地,空气中似乎弥漫出一种微甜的香气,令人晕眩。昏昏沉沉间,沈惕彻底失去了意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和真正的入眠完全不同,更像是快速剥离意识的梦魇。 诡异的是,他明明睡着了,却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些许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沉重的庞然大物拖动发出的摩擦声,沙沙沙,沙沙沙。 催眠气体和细小声音在神经上拉锯,就在完全入眠的临界点,他忽然听见唱诗声,歌声圣洁美好,循环往复,在朦朦胧胧的催眠曲中,沈惕完全丧失了意识。 再睁眼,他是被门口的议论声吵醒的。 这里的白天和晚上没什么区别,灯光是唯一的光源。沈惕略微感觉到头痛,大概是因为昨晚的催眠气体。 “怪不得这里看着这么像教堂,但好像又和教堂不一样……看着怪瘆人的。”一推门,沈惕就听见上野说着这话。 “你不觉得那些天使,就像、就像盯着咱们一样吗?” 沈惕合上门,双臂环胸朝他们走过去。其余人都在,除了安无咎。 杨明手里攥着一张纸,神情凝重。 沈惕没什么好奇心,只看着其他人惊恐的表情。 “操,这是什么意思。”刘成伟吐出嘴里的木头签子,“越看越邪门儿。” 忽然,身后的一扇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沈惕回头,见安无咎打着哈欠抓着头发往外走,头上还顶着已经消耗了将近四分之一的黄色能量条。 他不知从哪儿找了件宽大的白衬衫披在身上,没扣扣子,松松垮垮,正面露出他包扎的伤和黑色芍药花纹。 “什么邪门儿?”安无咎无所事事地走过来,直接从杨明手里将那张纸拿走,露出一个漂亮的笑,“我吗?” “你!” “嚯,字儿这么多。”安无咎低头盯着这张纸,用十分敷衍的语气将上面写的东西念了出来。 “晓谕万物的神,我用剧毒夺取那些人的呼吸,融化他们的内脏和肺腑,祭司者应当生祭,奉上鲜血,奉上无尽的恐惧与遍野哀嚎,奉上最虔诚的祝祷,愿主悦纳。我匿于幸存者之中,将最后七名生者的血送诸圣坛,一人一命,子夜是燃烧馨香的朝圣,是我免疫的痛楚,是神圣的安息之时——您最虔诚的教徒。” “文绉绉的。”安无咎念完,表情有些嫌弃,他无聊地翻到背面,什么都没有,又将纸张对着光源检查,“打印出来的?”他又揉了一把,“不会是全息吧……” 杨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用不着你操心。” “怎么就用不着了?”安无咎挑了挑眉,“这是在哪里发现的?是谁发现的?” “是、是我。”上野举了举手。很快被杨明喝止,“闭嘴。” 靠在墙壁上的钟益柔用手掌里的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给自己补口红,一边涂一边说:“难不成是游戏新给出的提示?‘我匿于幸存者之中,将最后的七名生者送诸圣坛’,这不就是……” 安无咎用那种兴奋又喜出望外的语气,笑着说出其他人不愿接受的话。 “哈,原来我们八个里面……还有一个要杀掉所有人的邪·教徒啊。” 内有恶鬼 进入地堡的第二天,上野是第一个起床的人。 说不上为什么,他睡得很不好,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眠的。他把这归因于催眠气体的副作用。躺在床上,睁眼后的上野翻来覆去,脑子里不停地出现沈惕站在自己面前戏谑他和刘成伟的画面,他的表情、他的语气,梦魇一样纠缠不休。 会不会已经被发现了,否则沈惕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的血条有整整八个,如果真的知道自己的诅咒对象是他,为什么不发起攻击呢。 杨明他们会帮自己吗…… 实在是无法再次入眠,这间逼仄房间的宗教壁画令他愈发觉得沉重和压抑,上野快速起身,略略收拾,开门离开休息室。 出来之后的他看见其他几间都房门紧闭,打算前往会客厅,没想到在通道旁的墙壁看到一张新出现的纸,仔细瞧了瞧内容,上野惊得退了半步,又慌慌张张凑上前,将纸取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 听到声音,上野吓得一转身,看见站在1号房门口的杨明。他正扶着门的一侧,眼神狐疑。 “杨先生……”上野自然是要交代清楚,他不想被杨明误会,万一像老于和沈惕一样被推出去和安无咎作对,那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听他说完来龙去脉,很长的一段时间,杨明都在沉默。 他一句话不说,上野也不敢说什么。他想到游戏开始的上午,在他得知自己的暗恋对象是杨明的第一时间,他就立刻找他表示了自己的清白和衷心,但杨明关心的却只是他的诅咒线。 [想要合作的话,先把你的诅咒线告诉我。]他是这样说的。 上野不得不将他的隐藏面板打开来给杨明看,以获取他罕有的信任。 [我不想死,我才22岁,好不容易在现实中读完了大学,为了让我上学念书,我爸妈签了到90岁的劳动合同,还把我妹妹过继给了别人换了一笔钱。全家掏空了让我念书的。求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的红线连着的是你,我无论如何也会保护你的。] 他像只狗一样向杨明摇尾乞怜,但对方的表情和此时此刻一样,毫无波澜。 杨明要走了他隐藏的红线与黑线,将自己的把柄统统攥在手里,却不告知他自己的红黑线,完全不公平。 可这个游戏里原本也没有公平可言。 从思绪中抽离,上野瞥了一眼其他房间紧闭的房门,将杨明转到无人的通道之中,又朝他靠近一步,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我感觉沈惕已经知道我诅咒他了。” 杨明皱了皱眉。 没用的蠢货。 等到他退开些,杨明干燥发黄的脸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笑,对满眼恐惧的上野宽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他就算活着也没多少价值,这种人都用不着动手。”杨明握着手里的纸张,脸上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声音极低,“我早上一起来就让圣音帮我查了吴悠的红黑线。” “怎么样?他诅咒谁?暗恋谁?”上野急忙问。 “我本来还以为这小子诅咒的是我,竟然敢跟我作对。”杨明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没想到是刘成伟。” “啊?”上野面露难色,“那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杨明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上野自觉说错话,立刻岔开,“那、那他暗恋的人是谁啊?” 杨明挑了挑眉,“老于。总之……他的红线和黑线板跟我们倒是没有太多利害关系。昨晚他来找我,跟我说自己也想进入我们的联盟,他可以在晚上的时候不睡觉帮我们,但怕我们不接纳。” “我昨晚还在犹豫,所以今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验他的红黑线。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怕我们不接纳了。原来诅咒对象是我们的人。” “那要不就先利用着?反正他的红线和黑线都是价值不高的人,也没什么威胁。”上野立刻谄媚地笑笑,“看这个新的线索,我们好像还挺需要一个晚上能不强制入睡的人。” 杨明笑了笑,将手里的纸塞到上野手上,“拿过去休息室门廊,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我们也是刚刚发现。” “大声点,他们也该醒醒了。” 等到众人真的清醒,得知纸上新的通知,局势变得愈加诡谲。 原以为只是单纯的生存游戏,只要努力存活下来,运气好的话,自己“暗恋”对象存活、“诅咒”对象死亡,就显而易见成了赢家。 可邪·教徒的出现,打破了游戏里本就岌岌可危的公共信任。 每个人不仅不能知晓眼前人究竟是不是诅咒自己,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要杀死自己。 上午九点,会客厅钟表上的小木门打开,从里面推出一座天使雕像,整个地堡再一次发出神圣的音乐。这意味着时间已经到早上九点。 等到音乐播完,上野轻声开口:“也有可能这张纸不是真的呢。” “我是说假如……毕竟我们之中好像还没有人成为邪·教徒的目标啊。要是真有邪·教徒的话,不是应该早就下手了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沈惕直接笑了出来,上野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没有底气。 他不明白沈惕在笑什么,只觉得有些害怕。 “对啊,你可真聪明。”沈惕拽了拽自己的手套下缘,把它拉紧了些,那动作就像个即将进行外科手术的医生,“我们这几个里面有个被杀了两次的家伙,性格不太正常,好像确实不是人呢。” “我没有这么说!”听到他的暗示,上野立刻慌张地向安无咎解释,“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刘成伟直接冷笑出声,“没准还真是,我看咱们这群人里就数安无咎最像会杀人放毒的邪·教徒。” 被人怀疑,安无咎依旧漫不经心,眼神丝毫没有落到刘成伟身上,只是自己一个人在一旁做热身运动,伸伸胳膊又转转脖子。 “哎呀,我其实也这么觉得,只有这种身份才配得上我。真是可惜啊,只拿到一个实习生的角色。” “不过……”他掰了掰自己的手,走到刘成伟的面前。 他们身高上差不了太多,安无咎平静地平视着他,“我要真是邪·教徒,会让你在决斗里直接把我弄死吗?” 他勾起嘴角,“你以为我是谁,会怂到这种地步?” “如果我是邪·教徒,你昨晚已经死了。” 尽管目前安无咎也无法给出真凭实据,可他说话的气势令人无法反驳。 “再说了。”安无咎朝上野大成笑了笑,“这张纸为什么不能是假的?要我说,第一个发现这玩意儿的人嫌疑最大,凶案里不是有很多凶手冒充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吗?” 听到这一番颇有煽动性话,上野连忙摇头,“不是,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做……” 僵持之下,老于开了口,先是给出了一个论断,“我还是觉得,邪·教徒应该是存在的,之前我们参加过的游戏也都很不简单,或许是系统看见我们竞争还不够激烈,就加码了。” 他继续道:“而且,刚刚说安无咎是邪·教徒。这个点我也不是很相信,目前所有人里损失血条的只有安无咎一个,他只剩下一个血条,假设他真的是,邪·教徒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任务要杀掉七个人,很艰难。他第一天为什么不行动呢?” “你不了解他。”杨明冷着一张脸,“安无咎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安无咎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伤口,眼皮都不抬一下,“哇,你好了解我,我好棒哦,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被他这么一搅和,杨明脸色难看。 “对了。”在争锋相对之下,吴悠抬了抬帽檐,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流露出几分犹疑和畏惧,但最后还是开口:“有两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杨明一反常态地没有对他颐指气使,而是尚算友善地对他点了一下头,“你说。” “我昨晚听见了一些声音,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条长廊上移动……但是我不敢开门,那个时候应该睡觉了,我怕出去会犯规。” “哎我好像也听到了。”钟益柔原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没想到竟然有人和自己一样,“而且那声音还不小,像是拖着什么,声音很大,怪吓人的。” 吴悠点点头,眼神瞥了瞥刘成伟,顿了片刻,继续道:“第二件事是,我昨晚进来之前,看见刘成伟在钟益柔和杨明的房间门口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后来又走了。”说完,他好像是怕人不信似的,加了一句,“那时候我跟老于走在一起,他也看到了。” 听他这么说,老于也只能承认:“确实是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反正后来我俩坐在阅读室里聊天,再就是强制睡眠,后面就不记得了。” 钟益柔先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我的房间?”她漂亮的眼睛化了嫩绿色的眼影,嫩黄色睫毛膏,再配上这套薄荷色旗袍,清新夺目。 说完,她瞟了一眼刘成伟,“你想干什么?你的房间跟我还隔着一个,昨晚也进不去吧。” 她的这句话如同一根火柴,一瞬间划燃,点亮众人尚在摸索之中的黑暗。所有人都看向了杨明。 在规则上,他的房间和刘成伟是相邻的,一个是8,一个是1。 “跟我有什么关系!”刘成伟眉毛一拧,“都他妈有病吧,在门口站一站也有问题?” 他立刻到杨明跟前,向他表明忠心,“明哥,你不会连我都怀疑吧,他们在这瞎编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咱俩!” 杨明表情沉闷,眉间像是笼着阴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先是稍作安抚, “我当然不会随便相信别人。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也不能单凭一个举动认定谁是邪·教徒。” 刘成伟悬着的心勉强落了下来,恶狠狠瞪了找茬的吴悠一眼。 对刘成伟在自己房门口鬼鬼祟祟的事,钟益柔心有余悸,她想到一个点子,“我知道了,既然大家都认可有邪·教徒这件事了,邪·教徒的目的也很明确,七条命诶,任务量这么庞大,昨晚总不可能直接不行动吧。” 老于点点头,“没错,我们看一下大家的血条数量,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除了强制性显示的能量条,血条和生存价值是可以隐藏起来的,八个人全部在设置中选择了隐藏。 尽管杨明方才已经表达了相信刘成伟的态度,但怀疑就像是一根细细的刺,扎进皮肉里,不挑出来,那种细微又难捱的痛感永远无法消失。 “那就全部检查一遍。”杨明最终还是这样做出决定。 刘成伟脸上难看,心中不满,但也不好再阻挡什么,只是一句话不愿说,摆出一副愤懑不平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样调取出自己的角色面板。 一瞬间,每个人的头上都出现相应的血条数量,大家相互确认。 上野数完自己的,又看向站在一旁对自身血条数毫不担心的杨明,殷勤无比地替他数。 杨明是资本家,初始化的角色就是生存价值高,武力值低,血条就两个,很好数。 “明、明哥……”上野伸出来的手指都有点抖。 “你的血条少、少了一个……” 各执一词 杨明怎么想,都没料到被袭击的人居然是自己。 他仰起的头沉重无比,头顶的血条只剩孤零零一个。 “怎么会这样?”杨明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是我……” 只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现出许多可能,但仇恨和愤怒已经摧毁了思考能力,下意识催生出答案。杨明猛地揪起安无咎的衣领,“是不是你?一定是你!” 安无咎只是笑笑,一如第一天被他威胁时候那样,甚至更加嚣张。 “我也想杀了你啊。”安无咎耸耸肩,眉头微微皱起,故意做出一副被污蔑之后委屈的表情,“可我既进不去你的房间,晚上还会被强制入眠,又怎么能在你睡着的时候杀你呢?” 安无咎的话令杨明有一瞬间的泄气,连手都松动些许。 见他这样,安无咎又笑了笑,“还不一定真的有邪·教徒呢。你想想,他要是真得一个人杀死七个人,这难度,得奖励多少分啊?光是一个沈惕都不好杀干净吧。” 沈惕耸了耸肩,没说话。 倒是钟益柔开了口,“我觉得有诶,那个纸条没写明,说不定任务不是全杀,而是一人一命呢,毕竟大家的血条基数都不一样啊。” 她还在照镜子,一边照一边说:“而且现在已经有人掉血了,就更加可以确定的确存在邪·教徒了。” 刘成伟不服,“这怎么就能确定?” 钟益柔放下手,嗔了他一下,“这都想不到?你看,假如没有邪·教徒,那么掉血只有决斗这一个办法,决斗又必须去决斗阈。” “可是昨晚十二点以后我们都被强制入眠了,连受害者杨明都是睡眠状态,要怎么去决斗阈?” 上野突然想到什么,“那昨晚那个拖重物的声音是不是就是有人拖走杨先生?” 钟益柔走到杨明身边,看了看他的衣服,西服外套也看不出有磨损,也没有灰尘,毕竟地上全铺了地毯。 “就算是吧,那和他决斗的人呢?在哪儿?” 上野立刻指向吴悠,“他,他不是可以不受催眠气体的影响吗?” 吴悠还没说什么,钟益柔先开口,“关键是他就算昨晚没睡觉,他也不能打开杨明的房门啊。那话说回来,是有人能在昨晚打开杨明房门,但大家都被强制入眠了,谁去跟他去决斗啊。” 钟益柔说得没错,这些都是规则,除非真的有特殊玩家,否则谁也不能打破规定。 夜里掉血的事一时间变得扑朔迷离,众人陷入僵局。 “……的确,没有□□徒的话,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让杨明掉血。”老于道。 杨明自然也想不通,如果没有邪·教徒,十二点以后除了吴悠都得睡着,吴悠更不可能在第一晚打开自己的门。 他的房间在十二点以后对吴悠而言就是一间密室,隔空要怎么杀人? 更何况早上醒来自己就好好地躺在床上,出门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上野大成。 “昨晚有哪几个人可以进我的房间?”杨明问。 老于琢磨着,开口道:“按照规则,昨晚能进入到你房间的就只有我、2号房的钟益柔,还有……” 安无咎替老于回答:“8号房,你的好——伙——伴,刘成伟啊。” 钟益柔一听,大眼睛眨了眨,立刻撇清,“我昨晚可没有去你的房间。” “是吗?”杨明对钟益柔的不信任表现得很直接,“要是我死了,你钟益柔就是全场生存价值最高的人了。” 万一她的诅咒对象正好是自己,那她没准会变成这轮游戏的第一。 “就凭这个就怀疑我?”钟益柔冷笑一声,“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弟弟上野大成呢,他可就比我低一分,武力值还高一大截呢。我肯定不如他活得久。” 上野不断地撇清自己。杨明仍旧盯着钟益柔,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沉重的杀意,“那你昨晚在干什么?” “我?”钟益柔倒是十分轻松,并没有被他威胁到。她摸了摸自己编好放在左肩的单麻花辫,勾着嘴角盯着他,姿态和语气都称得上是风情万种。 “睡觉呗。还能干什么啊,又没人去我的房间。” 此言一出,住在3号房的上野脸红起来,一眼都不敢往钟益柔身上瞟。 他的确没有去钟益柔的房间。 “你少给我打太极!”杨明极不满意她插科打诨的姿态,“你几点进的房间,进房间之后做了什么!” “这么凶干嘛,一点也不优雅。”钟益柔撒娇似的抱怨了一句,“我昨晚……十点就进房间了,之后就没有出来过,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如果有在十点后还看到我在外面的,那就说明我说谎了呗。” 她的语气虽仍旧轻佻,但也说得肯定确凿,全然一副不怕被人推翻的样子。言毕又调取出自己的游戏面板,将积分兑换的页面打开,输入了一段代码,右侧出现了翻滚的后台记录。 “你看。”钟益柔用两只手指截下一张,推到他面前,“这是我昨晚在兑换页面的记录,几点几分,都写得很清楚。” 杨明拧着眉将她调取出来的记录看完,直到十二点,钟益柔都在浏览积分兑换页面。 “需要看这么久?”他狐疑地抬了抬眼。 “女孩子嘛。买衣服总是很挑的啊。”钟益柔的手指在脸颊上轻轻点了点,“虽然这里面也没有几件漂亮的旗袍。” 说完,她两手背在身后,漂亮的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那现在我的嫌疑被排除了,是不是就该好好拷问一下刘成伟了啊。” 嫌疑一下子聚集在刘成伟的身上,他后退了半步,脸上有明显的慌乱,“胡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做!” 吴悠冷笑一声,令刘成伟很不满,但又不敢发作。钟益柔又道:“那你昨晚还鬼鬼祟祟。” 上野胆怯的眼中也开始出现怀疑的眼神,他瞥了瞥刘成伟,又瞥了瞥杨明,想保持沉默把自己摘开,没想到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沈惕却开了口。 他懒洋洋地坐在门廊一册的软皮沙发上,面前是兑换页面,手指在上面滑动着,挑出好几副眼镜来,“面包好吃吗?” 说完,他又从悬在眼前的眼镜里挑出一种,试着戴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嘴里的糖,对着钟益柔发出吹不响的口哨声,最后索性叫她,“妹妹,哎,妹妹……” 钟益柔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见沈惕戴着一副眼镜对她招手,活像黑市上乞讨的盲人骗子。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对他抬了抬眉。 “对,就是你,过来。”沈惕笑得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手伸出来借我照照。” 钟益柔:“……行吧。” 于是她成了一尊一点也不优雅的人形镜子。 “你怎么又能兑换东西?” “好几轮都没兑换,攒下来的。” 沈惕取下眼镜,又换上一副红色镜片的墨镜,勾起的嘴角平直下来,“我说话你没听见?” 他看向上野,挑了下眉,“面包好吃吗?” 上野愣了愣,脑门几乎要流出汗来,原来沈惕真的是在向他问话。 对着诅咒对象,他有些慌,一心只想着如何能消除自己的嫌疑,于是主动招了,“我……我是跟刘成伟一起吃面包说话,但是、但是我之后上洗手间,我们俩就分开了,然后我就回自己的房间了,真的。” “几点?”杨明斜着眼睛问。 “大概……大概是十一点半?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上野不住地摇头,用全身在告诉杨明,邪·教徒真的不是他。 “那难道就是我!”刘成伟急了,“你们说我是邪·教徒,那你们有证据吗?!” 站在外圈的安无咎身子前倾靠过来,用手掌凑到嘴边,作出说悄悄话的样子,故意很小声说:“昨晚有人在房门外鬼鬼祟祟哦。” “对啊,为什么要在我和杨明门口晃荡!”钟益柔双臂抱胸,收回自己的手掌镜子,搞得沈惕一下子头也跟着歪过去,差点没坐稳。 刘成伟脖子都气得涨红,喉咙里仿佛哽住似的,发出奇怪的声响。 “我……”他憋了半天,最终带着气说出个理由,“我就是偷看你,怎么样!你进去的时候不是说要回去换衣服吗!我就是想看看!” “流氓!” 这话要是平日里的刘成伟来说,倒也合乎情理,但如今一听,多少显得有几分单薄。 杨明一皱眉,脸上露出些许难色,叫安无咎看个清楚明白。 “怎么?你也不相信吧。”他脚步轻而缓地走到杨明和刘成伟之间,一手揽住一人的肩膀,语气轻快,“没关系,不就是一个血条吗,你还有一条命呢。” 他露出颇有些挑衅意味的笑容,看向杨明,“和我一样。” 杨明气极,甩开了安无咎,但他此刻无法肆意发作,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似之前。现在的他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随时可能丧命。 短短一个晚上,局势就出现了他始料未及的逆转。 “你们好像还忘了一个人。” 一直不参与讨论只顾着挑眼睛的沈惕从沙发上起来,他选定了一副茶色墨镜,飞行员款式,连接两个镜片的金色横梁闪烁着神秘的光。 茶色镜片下的绿眼睛变得更深,扫一眼在场众人,最终对上老于。 “你可以随意移动吧。”沈惕淡淡道。 “可以是可以……”老于的脸色显得十分平静,于是看起来可怀疑程度也有所降低,他想了想,“我的确是可以不受规则限制地进入任何一个房间,不过我记得,我昨晚进房间是和吴悠一起,他可以替我证明。” 被点名的吴悠也点了点头,“没错,我昨晚跟老于聊了会儿天。” 沈惕瞥了他一眼,微笑着问道:“小朋友,你们是最后回去的两个人?” 对于这个称呼,吴悠用不悦的眼神回击,但还是肯定了沈惕的话,“嗯。” “早上呢?”沈惕又说,“你不是一直到五点都可以在各个休息室自由移动?” 老于点点头,没有否认,“是这样,但是催眠气体的药效一直到早上六点,我没办法醒来。” 线索再一次打成死结。 这些信息对杨明而言,如同海面上难散的浓雾,愈来愈重,目光所及之处,什么都无法分辨。他很难知晓最后驶向他的是什么。 众人的沉默将密闭空间里的压抑无限放大,像一个不断膨胀的黑球。 最终被墙角的吴悠戳破。 “虽然他们三个可以进入到杨明房间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都说到了十二点以后,大家就会强制入眠。” 少言寡语的吴悠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或许,邪·教徒和我一样,甚至比我的能力更强,十二点以后不会受催眠气体的控制,可以不用睡觉。” “这样的话,老于、钟益柔和刘成伟,就都有邪·教徒的可能。” 钟益柔想说什么,又顿了顿,被上野抢先开口:“如果邪·教徒有特殊的能力,怎么不是可以随意移动呢?” 虽说上野的猜想能够为自己开脱,但钟益柔还是否认了这一可能,“应该不是,首先房间的规则限制得很明确,甚至可以说很繁琐,条条框框写了一大堆。” 她长长的黑色指甲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邪·教徒要是可以随意破坏这个规则,写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啊。再看强制休眠的问题,只是一个很小的点,提了一嘴。” “这张纸上也有提示。”杨明攥着手里的纸,“上面写了,‘子夜是燃烧馨香的朝圣,是我免疫的痛楚,是神圣的安息之时’。子夜说明了时间,燃烧馨香大概就是指催眠气体,‘免疫’……”杨明冷笑一声,五指聚拢,将手里的纸张狠狠攥紧,“果然是可以在夜晚行动的。” 上野轻声道:“好像……真的确定不了是谁了。” 杨明冷冷地看了一眼众人。 “既然是这样,不如车轮战好了。” 钟益柔一皱眉,惊讶道:“你说什么?” “车轮决斗。”杨明重复道,“你们三个都有嫌疑,随便两个谁进去决斗阈,再出来,换人上。” 钟益柔反应最快,“你疯了吧,我只有一个血条!” “你可以找找帮手,再说了,”杨明冷冷道,“你不是还可以给你自己多一条命吗?” 面对杨明说出来的话,刘成伟也几近崩溃,“我说了不是我!” “你七个血条,怕什么?”杨明冷漠道。 “哈,是啊,那你现在只有一条血条,凭什么命令我们!”刘成伟怒不可遏,压抑和反抗往往相倚,鲜活的怒火令他早就忘记之前对杨明仰仗的姿态。 安无咎像是看了什么出色的喜剧电影似的,笑得花枝乱颤,走到两人之间,像是一副要拉架的姿态,“哎哎哎,别这样。” “奇了怪了。”钟益柔盯着他,心道也有他做和事佬的时候。 “别这样别这样。”安无咎看一眼两人,“要打就快点打啊,吵什么架啊!”他挥舞起双臂,“打起来!打起来!” 吴悠:“……” 他目视这一切,却在安无咎的起哄中听见什么声音,循声望去,沈惕竟然看着这几人吃起了面包。 在如此紧张的时候,他满脸只有看戏的表情。 杨明阴毒地瞥了一眼安无咎,绕开他走到刘成伟的跟前,目光阴冷,“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别逼我把你的诅咒对象说出来。”他声音低哑,沉闷的空气压缩着声音里的信息,变成小小一颗硬石,压在刘成伟心脏,“再杀了你的暗恋对象,就算你活下来,你的价值能有多少?” “两分……你猜能排到第几?” 刘成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 当初为了加入杨明一派,他们以信任的高尚名义将自己的红黑线和盘托出,如今却成了杨明捏在手里最有利的把柄。 “这样吧。”杨明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坦荡,“老于和成伟先开始决斗,怎么样?” “女士嘛。”他挤出一个笑,“放在后面吧。” 于是,接下来的事依旧按照杨明的指示进行下去,人们一个一个沿着通道向前,寻找斗兽场的看台位置,而通道里一盏一盏亮起来的灯,如同穷途末路前最后的光亮。 沈惕走在人群的末尾,当所有人都向前时,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回到方才人们争论时所处的休息室门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作祟,他低头看了看地面,木质地板上的每一寸都被暗红色的长毛地毯覆盖。 沈惕踱着步子,看似漫无目的,最终停在了1号房的门口。他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伸上去,被地毯颜色一衬,白得不像是人类的肤色。沉寂的门廊里,他的指尖抚摸着地毯的毛流,顺过来,又逆过去,头压得更低,凑得更近些,最终从地毯里捻出一根金色的头发。 忽而他又抬起头,眺望远处的6号房。 还有房门前的地毯。 没多久,系统宣布决斗结果的声音响彻地堡。 钟益柔血条不变,还是1条。 刘成伟和老于一样,都只剩下5条。 双面离间 决斗的战况暗流涌动。 6个血条的流浪者老于对上7个血条的劫匪刘成伟,原本会以一分之差落败,失去一个血条,可吴悠却踏入决斗阈之中。 “我站刘成伟对立面。”吴悠头顶是满格的能量条,冷着一张孩子气的脸,“我有4个血条,这样我们这一方加起来就是10。” 刘成伟气急败坏,吴悠站出来他并不意外,之前就针锋相对,更不用说现在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他看着决斗阈外的众人,每个人的脸孔都蒙着一层猩红的光,冷漠异常。 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站出来,包括一直被他视为同伴的上野,也只是在台下看着杨明的眼色,一步也没有挪动。 就这样,刘成伟从7个血条变成了6个,打斗中还被老于用短刀刺伤。 看着满身是血的刘成伟,安无咎轻声道:“这样才像穷凶极恶的罪犯嘛。” 尽管刘成伟如此不甘心,却也没有对钟益柔发起决斗。躲过一劫的钟益柔以自己恢复一个血条的能力向杨明交换,保住自己不参与决斗,可杨明却没有应允。 “你们都有邪·教徒的嫌疑,就算我同意。邪·教徒对每个人的威胁都是平等的,谁知道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呢?” 他说得正义凛然,实则暗藏私心。 但这样一番话,也点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在这个信任缺失的地方,每个人都不愿随便相信其他人,尤其对方还有邪·教徒的风险。 反抗杨明等同于反抗杨明身后的明牌上野,还有可能存在的暗牌,谁也不敢为了别人随便冒这个风险。 无可奈何的钟益柔采用了先下手为强的策略,对老于发起了决斗,又以自己的能力作为交换条件,得到了吴悠和上野的支持,以10对6的优势,赢了老于,保住自己仅有的一条命。 但她的条件是,谁先只剩下最后一枚血条,就帮谁恢复。 当轮到钟益柔和刘成伟,也不知是刘成伟受伤受挫,还是不想得罪可以回血的角色,他直接放弃了决斗,自毁一个血条。 最终刘成伟的血条只剩下五个,和老于数量一致,钟益柔未掉血,受了点皮外伤。 三场决斗下来,场上的局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稳固三人组也横生裂缝,不再彼此信任。 而其他人的红黑线,也在决斗当中渐渐浮出水面。 受伤的刘成伟和老于走下决斗阈,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使用物资疗伤,离开房门时,在外等候的安无咎手直接搭上了刘成伟的肩膀,这令他不适地侧目,可那只手又顺着肩头往下,最后在他裤子右侧的口袋外停留片刻。 老于同样看到这一幕,他心生疑惑,站在原地停了两秒。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刘成伟真的是邪·教徒,安无咎为什么会跟他有关系? 老于想不通这一点,但也无法对安无咎下手,这是他的红线,并且比自己的生存价值要高,只有他活下来,自己才有机会进入前四。 哪怕安无咎真的和邪·教徒联手了,他也不能动他。 得想办法向安无咎坦白红线,和他联盟才行。 达成目的的吴悠在决斗阈停留了半分钟,离开决斗室后,他将自己的连帽衫拉链拉到最上,领子立起来遮住嘴,一言不发径直往桌球室走。 这是杨明和他约定好的地方。 进去之后,他将桌上框住球的三脚架拿起来,颜色各异的桌球四散开来,滚到桌面的各个地方。 刚打进去一颗球,门被推开。 “姿势倒是挺专业。”杨明干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悠收了杆,转身面向他,“杨哥。” “刚刚我给你递眼色,你还挺机灵。”杨明走到桌子跟前,拿起另一根球杆,在顶端抹了抹巧粉,然后弯下腰,“昨晚聊完之后,你怎么又去跟老于鬼混?” 一颗球打出,撞击在不远处的红球上。 “聊什么了?”杨明问。 吴悠两手塞在连帽衫口袋里,低声说:“他跟我聊他的弟弟,我跟他聊我的哥哥。” “哦?你还有个哥哥?”杨明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多大?” “跟我一样大。”吴悠回答。 “哟,双胞胎啊。”杨明又弯下腰,打出一记漂亮的直线球。 吴悠没有应声,在他看来是默认。 “我昨晚跟你说的,考虑得怎么样?”一杆进洞,杨明的脸上露出笑容。 “嗯。”吴悠将手里的球杆支在地上,“我试试,他不一定信得过我。” “安无咎那个人很狡猾。我看了,场上只有你这种小孩子,才可能让他勉强放下戒备心。” 吴悠又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道:“刚刚我看见他往刘成伟的口袋里塞了什么,好像是纸条之类的东西。” 杨明正欲撞球的球杆忽然停下,盯着球的眼睛眯了起来。 此时两人的讨论对象安无咎如今正拎着已经跑没了汽的香槟喝着,见到上野经过,立刻跟上去。 “你跑什么?”他语带笑意,“我又不吃人。” 上野不知他要做什么,来不及说话,就被安无咎扯着胳膊带进了隔壁狭小的办公间。 砰的一声,门被合上。 安无咎将手中的酒瓶搁在放置打印机的台面,两手向后一撑,自己坐到办公桌上。 “你、你要干什么?我要去上洗手间。”上野说着就想跑,但安无咎长腿一伸,脚踩上上野挨着的墙壁,一条腿挡住了他的去路。 “憋着。”安无咎睨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耐心,“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有那么一点绅士风度。等我把话说完,自然就放你走。” 上野还记得自己一开始羞辱安无咎的样子,如今后悔也来不及,只能哆嗦着开口,“那你说……” 安无咎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你现在除了怕我,难道一点也不怕你的好大哥吗?” 上野知道他说的杨明,但也只是微微皱起眉,“我为什么要怕他?” “对哦,为什么。”安无咎像是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似的,抬下巴望天思考,上野乘机想跑,却被安无咎一脚踹过来,没踹到他身上,只是踩上墙壁,又一次挡住他的去路。 “我想起来了,这脑子。”安无咎拍了拍脑袋,笑了出来,“你猜,在你们的铁三角里,谁对他的威胁更大啊。” “现在……现在当然是刘成伟,他可能是邪·教徒。” 安无咎摇了摇头,微笑道:“刘成伟不过是把破刀,除了被杨明用来杀人,没有别的用处。” “现在这把刀还可能捅到他自己,当然要废掉,再找一把新的好刀。” 上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忽然间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都听不懂吗?”安无咎蹙眉,露出怜悯的表情。 “你是他的备用刀,可偏偏生存价值只比他少两分。你说,如果他的红线不是连着你,你活下来……”安无咎瘪了瘪嘴,“对他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说完,安无咎眼睛往上看了看,“他的暗恋对象,比起是你,更像是刘成伟呢。” 听了安无咎的话,上野只觉得脚底发寒。 他当然知道杨明的暗恋对象不是自己,情况是反过来,他的红线连了杨明。 同样的,他也听得懂安无咎的意思,杨明不仅仅利用他,还忌惮他的能力和生存价值。 安无咎的手指轻轻敲打自己的膝盖,“假设这红线连的不是刘成伟,杨明又知道他很可能是邪·教徒,估计都不会在乎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为了自保会当场唆使你和其他人把刘成伟剩下的五条命直接斗没了,怎么还会留着?” 他说得不无道理,以杨明多疑多心的性格,就算刘成伟有一点点嫌疑,也绝对会赶尽杀绝。 见上野的脸色已经不太妙,安无咎继续说:“杨明如果真的想保住你,一定不会让你和刘成伟斗。你的血条少了,他就会再失去一个有力的帮手。” 上野听了,愣愣道:“如果他不想保我……” 安无咎耸耸肩,“下一轮,他要是让你和刘成伟斗,那你就完了。我觉得挺快的,毕竟杨明现在精神状态一定很崩溃。” 上野抢着说:“他也要把我当弃子,踢出联盟……” 安无咎大笑,“你太天真了,真的只是这样吗?到时候和刘成伟决斗起来,说不准他那边会不会有人帮忙,别忘了,这八个人里还有想诅咒你的呢。” 他弯腰凑近上野,轻声说:“杨明舍不得直接丢了你,他当然更想杀你一两次,再救你,挫了锐气又让你死心塌地跟着他,这才是控制一个人的办法。” 这种狠毒的操控手段被他娓娓道来,令上野的心如坠冰窟。 “不过,你以为他这种人,会只找你一个备用工具吗?” 上野愈是听下去,愈发觉得浑身发寒,的确没有,杨明已经开始和吴悠接触了,他们的合作到什么程度,自己完全不知情。 “你、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像你这样想……” 安无咎笑了,食指在自己脸上随意地点了两下。 “因为我会读心术呀。”他笑着,说出最不可信的话,接着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对着上野挑了挑眉。 “你的手,放上来。” 上野望着他,不敢动。 “我的耐心可没多少了。”安无咎的嘴角落下来,眼神一瞬间变冷。 上野听罢,只能将手颤巍巍伸出去,轻轻放在那双白皙的手上,下一秒,安无咎狠狠一握,头仰起来,语气神神叨叨。 “你的红线是杨明,黑线连着……”安无咎低下头,松开他的手,在自己的衣领上轻轻擦了擦,食指和中指伸出来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绿眼睛的家伙。” 一瞬间,上野浑身僵直。在这个人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任何一点隐藏起来的小心思都显露无疑。 他知道没有所谓读心术,只是安无咎已经完全看透了。 “你对杨明这么忠心耿耿,这红线未免也太明显。”安无咎转了转脖子,“黑线呢……首先排除我,不然你站在这儿恐怕都要瑟瑟发抖了。” 安无咎的笑容很漂亮,但也让上野畏惧,他低头,背光的眼神深不可测。 “你最怕沈惕,肯定是他咯。”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上野的肩膀都抑制不住地微微打颤。 安无咎捂住自己的心口,眉头一蹙,委屈的表情信手拈来,“我明明就是一片好心,你竟然误会我。”说完他放下手,神色立刻从柔弱换作高傲。 “知道吗?这种游戏里,最蠢但又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帮助自己暗恋的人获得成功。” 他接着道:“杨明的条件,他暗恋的恐怕是刘成伟。就算刘成伟活到最后,他也只能多得2分,自己的生存价值是8分,加起来也就是10分。假如……他再诅咒上一个除他自己之外生存价值最高的人,就是钟益柔,也就是17分。” 安无咎摇着头啧了几声,“好高的分啊。” 上野的心如同沉在一片冷湖之中,提不起情绪也做不出多少表情,“……他本来就很有可能拿第一。”原本他就没有期望过第一的位置,只要能活着进入下一轮就可以了。 “别沮丧嘛。”安无咎凑近些,“但凡他不是诅咒钟益柔,是个什么其他人。那你就有机会了。” 杨明的诅咒对象就是钟益柔,这一点他十分清楚,只是他在赌,赌眼前这个工具人根本不知道杨明的红黑线。 “你的自身生存价值有6分,暗恋者生存价值是8分,如果沈惕死了,你还能多加1分,说不定这一分,最后就决定你是不是能拿第一呢。” 安无咎的话很密很多,信息量大到上野甚至反应不过来,算计不过来,但就是这样一番话,在上野的心里隐隐种下了什么。 他不断地说服自己,安无咎这种人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不要放在心上。他绝非善类,能找到自己,无非是想要利用他,甚至是杀了他。 但那些话无法驱逐,字字句句就像觊觎残尸的秃鹫,阴阴盘旋,久久不散。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在黑暗的甬道里行走,最终来到会客厅,一屁股坐到最末尾一排的沙发上。这一路上,他的心里萌生出一个极小又极侥幸的念头。 可不可以找安无咎结盟,能不能拜托他杀了沈惕? 无论是谁,能帮他杀了沈惕就好,他想要沈惕这一分,想要沈惕立刻就死。 在被杨明抛弃之前,他要赢杨明,这是可以做到的吧。 杨明会抛弃他吗? 难道他真的不需要自己了吗? 恍惚间,他身边坐下来一个人。上野侧了侧头,正是杨明。对方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心神不定,亦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棋子的所谓状态,只自顾自用那副居高临下的主人姿态,如同对一条狗发号施令那样对他说。 “我已经等不了了,他应该就是邪·教徒。如果今晚再杀一次,就没机会了。” 是他自己没机会了。 上野故作疑问:“谁?” “刘成伟。”杨明冷冷道,“你去找他决斗。” “现在。” 留宿计划 老于在储存室包扎完伤口,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面包,吃了一口。这里的痛感很真实,他服用了一片镇痛剂,药效暂时还没发挥出来,总共只有两小片,得省着吃。 刚吞下那块干硬的面包,沈惕推门进来,鼻梁上还架着早上刚兑换的茶色墨镜。 他看见老于,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推了推眼镜,用德语对他说了句“中午好。” 他打招呼的方式很怪异,老于没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 沈惕自己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哦不对,你是法国人。”说完他又用法语说了句“对不起”。 他是个怪人。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稀奇,老于懒得理会,只见沈惕朝着一旁的玻璃橱柜走去,这才知道原来沈惕的物资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沈惕并没有吃东西,他的物资几乎全都没动,难怪他头上的能量条已经比别人少了很多。他打开柜门,只拿出瓶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喝水的样子像某种动物。 老于没再回头看他,把掰下来的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咀嚼。他敞着身上的条纹衬衫,身上很疼,疼得有些奇怪。除了决斗中受伤的胸口和腹部,感觉后背也有些疼。 还有脚腕。 不知什么时候,沈惕竟然坐到了他的身边,完全没有露出半点痕迹。 “哎,你的技能是可以随便去别人的房间是吧。”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模仿走路的姿态, 老于皱眉,“你现在才知道吗?” “再确认一遍而已。” 沈惕似乎在想什么,想了没多久,又指了指他的胸口,“你衣服里面是什么?” 老于下意识把自己的衬衣拉开,自己低头去看,又十分茫然地抬头问沈惕:“什么?” “哦。”沈惕脸上没什么波动,大言不惭道,“你胸口上的伤有点怪,我要再看一遍。” 老于这时候才知道刚刚是被沈惕骗了,这家伙做事完全没有章法,不像个正常人。 “你什么意思?” 沈惕自己偏着脑袋盯了盯,然后仰头喝完了瓶子里最后一口水,“伤都是新的,决斗的时候弄的?” “嗯。”老于点点头。 “没有别的了么……”沈惕伸着脖子观察老于其他地方,几乎要把全身看了个遍。 “你到底要做什么?”老于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找不到其他的伤口,沈惕选择放弃。他像是困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懒懒开口,“我问你,昨晚你和那个小鬼干什么去了?” 他的态度很一般,说话的样子无精打采,最主要的是思维还很跳跃,一下子跳转到一个新的话题。 对于他这种态度,老于略有些不满,“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惕转过脸,昏暗光线中一双绿眼睛幽幽的,像鬼火,“你好会装啊。”他大拇指指了指门外,“在外面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是在欺负我吗?” 一副明事理的姿态。 被沈惕一激,老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沈惕把手里的瓶子捏扁了,又拿起来对着瓶口吹气,吹到鼓起来,盖上盖子,“我对你们的私人谈话没兴趣。你只需要告诉我,聊完是几点,之后去了哪儿。” 老于拧起眉,尽管他并不想告诉沈惕答案,但听到他的发问,还是不由得回忆起来。 “我想想,这个催眠气体弄得我脑子有点不清楚。”老于深吸一口气,“我只记得,在会客厅说话的时候,快到十二点了,那个时候我还跟吴悠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不然可能会犯规。” 沈惕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含混地问:“然后呢?你们就回去了?” 老于点头,“他跟我一起走的。我们肩并肩走到房门口,还互相说了晚安,吴悠这个孩子挺有礼貌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房间睡觉了。” “睡觉了……”沈惕复述了这三个字,又冲他扬了扬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老于一头雾水地问。 “你的技能啊。”沈惕扳着手指给他数,“你是晚上7点到早上5点可以使用技能,然后你晚上十二点会强制入眠。所以这里面有五个小时是浪费的,是吧。” 说完他抬眼,盯着老于,似乎想要观察出一点痕迹,佐证他的猜想。 但老于只是面露困惑,并且告诉他,“我也很奇怪,一直搞不懂我的技能到底应该怎么用,就算我晚上睡觉前能去别人房间,但我既没办法拿他的物资,也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有什么意义呢?” 沈惕懒散地点了头,更像是晃了两下,然后站起来,“我就知道。” 老于不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于在里面坐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很奇怪,于是扣上衬衣的扣子开门出去,正巧,地堡传来宣告决斗信息的圣音。 “又有人决斗?”老于没想到。 钟益柔从通道外走进来,“是上野大成发起的,对刘成伟。” 当他们一起前往决斗室的时候,已经是上野对刘成伟发起的第二次决斗了。令钟益柔感到奇怪的是,上野的表情并不像是一个主动发起决斗的人应有的样子,他神色恍惚,瞳孔像是没有任何焦点一样。 钟益柔站定,才发现安无咎不在。她一回头,见吴悠刚进来,又径直走向了了黑暗角落里的杨明。 她假装口红掉了,转过身捡东西的时候往两人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巧看见吴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杨明,具体是什么,看不清。 很快,吴悠不动声色地往她的方向走来,最终停在钟益柔的身旁。 钟益柔也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低声问他:“刘成伟只剩四个血条了?” “大概。”吴悠道。 “你不上去?” 吴悠凝视着不远处遍体鳞伤、还不忘辱骂他们的刘成伟。 “用不着我。” 第二场决斗的武器是钉棍和砍刀,尽管刘成伟如今的血条数已经低于上野,可他依旧凶狠,手拿砍刀毫不留情地往上野的肩脖挥舞,只是因为体力不支,真正砍到的没有几处。 而一直以来表现得谦卑无比的上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疯了一样用钉棍狠狠砸着刘成伟的胸口。 尖锐的钢钉砸进皮肉里,又被生生拔·出来。 这一场没有章法的恶斗,才像是真正的斗兽。 钟益柔是医生,断肢残臂见得太多,再者也不是第一次进入圣坛,心里虽觉得自相残杀是不好的,但也无法有太多反应。她侧目望向杨明,对方的表情比之前更为冷漠。 以上野大成的性格,不可能主动发起决斗,这场决斗一定是杨明发起的。 可为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怀疑刘成伟是邪·教徒?就这么狠下心? 可是斗死自己的一个手下,对他有什么好? 难不成又有了新的棋子? “决斗结束。” 从决斗阈出来,两个人都是血淋淋。刘成伟的脸被伤口和血覆盖着,如今也已经看不出有只瞎了的眼睛,只觉得可怖。 他脚步晃荡,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一步一个血脚印。直到面前是杨明,他才停下自己的脚步。 杨明一身整洁的西装,一言不发。他嗅到浓重的血腥味,皱了皱眉。 刘成伟突然间朝他的脖子伸出手,狠狠地攥住,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在这里掐死他! “警告!警告!” 圣音出现,刘成伟如同遭受电击,浑身剧烈颤抖,松开了自己紧攥的手,重重地倒在地上。 “玩家不可在决斗阈外的地点打斗。刘成伟犯规一次,予以电击警告。” 杨明的喉咙灼热地燃烧着,短暂的窒息和疼痛令他愤怒不已,一脚踹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刘成伟。 “狗东西!” 他骂完,理了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侧头睨了一眼上野,“再发起一次。” 钟益柔皱了皱眉,眼下的刘成伟只剩下三条命了,难不成杨明今天就想把他弄死? 上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反抗,反抗的后果是什么?吴悠和杨明会向他发起决斗吗? 或许还有他的黑线,他这五根血条就远远不够了。 上野嘴唇打着哆嗦,对着系统请求再发起一次决斗。 片刻后,圣音回复道:“今日决斗次数已满,决斗阈关闭。” 那张猩红色的网就这样收回,最终消失在昏暗的房间中。无法再发起决斗,杨明心中的怒火愈烧愈烈,看见上野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更是怀疑。 就在方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决斗阈中,只有他独自站在角落,拿出了吴悠塞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张被揉皱被撕破的纸,纸上写了一句话,字迹歪七扭八,像是用非惯用手写出来的,最后一个字写错了,被涂了几个圈。大概是想干脆重来,所以整句话上又多出两个大大的叉。 [上野已搞定,晚上9点半在阅览室] 这张废弃的字条让杨明立刻确定了对方身份,因此他才逼迫上野与刘成伟决斗,诈他的反应。 事实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是安无咎的把戏,但他对安无咎无止尽的畏惧、恐慌和忌惮又模糊了心智。 自己的两个盟友真的都被安无咎策反了吗? 或许安无咎就是仗着自己花招多,于是用最简单的办法逼迫自己再赶走上野,陷入孤立状态。 没错,刘成伟不是普通人,他是邪·教徒,他们联手,自己该有多危险。 可如果刘成伟真的是邪·教徒,为什么在早上的时候安无咎直接戳穿了他的身份,处处针对? 杨明皱眉,前思后想。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越是踩得狠,越是显得两人关系清白。 “那他怎么办?”吴悠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就这么放在这儿?” 杨明深深吸一口气。 就算今天不能杀了刘成伟,也要牵制住他。 “你是今晚能熬夜还是明晚?”杨明面对吴悠,问道。 “今晚。”吴悠回答。 杨明点头,“那就把他绑在阅览室,绑在沙发上,要保证他绝对动不了,你盯着他,看看明天早上起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还有人死,说明刘成伟并不是邪·教徒,可如果是平安夜,刘成伟无论如何也不能留。 反正这家伙血条只剩三个,生存价值也才两分。 就当他不要这两分了。 在场的几个男性将刘成伟抬起来,抵达阅览室,吴悠从休息室拿来床上的被褥放到地上,为自己铺好,和老于一起将刘成伟捆起来,四肢都牢牢固定在沙发上。 其他人走了,吴悠则坐在地铺上,拿出一块面包无声地啃起来。吃完了半个,木床上的刘成伟也苏醒过来,他拼了命地挣扎,对着吴悠破口大骂。但吴悠充耳不闻,安安静静吃剩下半个。 刘成伟越骂越难听,甚至使劲仰着头朝吴悠吐唾沫,但吴悠只是稍稍偏了偏头躲开,仍旧不说话。 无法决斗,时间便过得很快。安无咎读完了半本《维摩诘经》,困得只打哈欠,心里头算着时间差不多已经过了十点,于是合上书起身便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路过休息室门廊的时候,他看见钟益柔在门廊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歪着,手里的报纸遮住脸,脚上的骷髅头高跟鞋晃晃荡荡,就快落下来。 “找我?”钟益柔感应到安无咎的存在,将报纸放下来,露出一双猫眼。 安无咎走近一步,瞥见她手边的咖啡杯,于是歪了歪头。 “再做个买卖?” 他们并没有在门廊说太多,隔墙有耳,安无咎将钟益柔带到密闭的琴房,本着诚恳的合作态度对钟益柔说完了计划,也没管她同不同意,便哈欠连天回了自己的5号休息室。 他很笃定钟益柔会点头。 否则不会出现在休息室门廊等他,一直等到他出来。 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太多。 安无咎坐在床边,感觉一直吊在胸前的手臂都麻了,难受得很,他便将布条拆了,右手放下来,然后爬上床,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耳边是刘成伟的嘶哑骂声,白天发生的事在他的脑中复盘,策略汇聚而成的无数条精密路线不断向前,距离他要达到的目标还差一段距离。 缺乏食物和水资源,安无咎能感觉到自己体力的消耗速度在变快。他头顶的黄色能量条一再减少,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在此之前,哪怕有了盟友,他不能也不可以换取其他人的物资,这样太容易暴露。 还有三天…… 他躺了下来,很快,刘成伟显然也骂不动了,消停了下来,休息室变得格外的静。静到安无咎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靠心跳计算时间。 11点35了。 还有二十五分钟。 这种用心跳记录时间的感觉令他感到熟悉,可又记不起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境下做出的事,只觉得好像日日都在做。 失忆的感觉令安无咎烦躁,预备翻个身,肩膀刚转过去,忽然间翻身睁眼,单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把将靠近床边的人掀翻到床上,跨步弯腰坐到他身上,小臂直接横下来压住对方脖颈。 是沈惕。 他的咽喉命门被安无咎狠狠压制着,眉头紧皱,手一直拍安无咎的手臂和身体,像只濒死还扑腾的鱼。 “想偷袭?”安无咎的手臂松弛些,在他涨红的脖颈缓缓左移,最终换作用手掐住他的脖子。 鲜活的脉搏在手中跳动,跳得比他的心脏要快。 安无咎松了松,只用了五分力,沈惕得以呼吸。他喘着气对安无咎笑,昏暗中,这声音像是被安无咎对危险灵敏的反应力放大了。 于是愈发危险。 “你好敏感啊。”他躺在安无咎身下,通透迷人的绿瞳仿佛凝上了一层雾气,“怎么发现的?” “我听到了……”安无咎低下头,更靠近些,伸出伤口未愈、还带着血腥味的右手,指尖握住仍在微微晃动的两串红珊瑚,尾音很冷。 “你耳坠的声音。” 推拉试探 照理说,在这个模糊了地域范围、消解了国家边界的时代,什么长相的人,安无咎都不该觉得稀奇。 可沈惕这一张脸,让他的思绪缥缈到文字记载的中世纪对异族的描述,仿佛他们并不是同类。 “耳朵真灵。”沈惕开了口,一秒钟就打破了安无咎不切实际的遐想。 “压着我了,疼疼疼。” 安无咎直接气笑了。 把他当什么了? “疼吗?”安无咎狠狠掐住沈惕的脖子,“这么怕疼,干脆杀了你好了。” 虎口卡住他喉结上的太阳与独眼,手背上的筋骨与沈惕脖颈上的青筋一同起伏、暴起。 这只手被发红的脖子一衬,愈发雪白。 沈惕被掐得咳嗽起来,两只戴着手套的手握住安无咎的左手,但嘴上还在挑衅,“你要怎么杀我……用你的邪·教徒吗?” 安无咎心一动,但表面上却露出一个颇为好奇的笑,“我的邪·教徒?谁啊?” 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向上,捏住了沈惕的下巴,“你吗?” 又在试探。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双绿眼睛在盯着他,像台测谎仪一样扫描着他,可安无咎就这样笑着,也与他直视。 对峙之中,沈惕无法从安无咎脸上察觉出任何反常。 但这个人本身就已经足够反常,无论是真的性情大变,还是严密伪装,都不简单。 “看什么?”安无咎狠狠掐着他的下巴,“从热身赛就盯着我,你是觉得你能诈出点什么,还是真想把眼睛送给我?” 沈惕笑了出来,一笑,耳垂上的珊瑚耳坠又开始晃个不停。 “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才多看几眼,很奇怪吗?” “况且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吧。”沈惕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话说回来,我戴着面罩你都能发现我在看你?” 被他抓住一个可以拿捏的点,安无咎正要说话,可这家伙又开始假模假样地解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的面罩太夸张了,肯定不是你也在盯着我。” 安无咎冷冷看着他,静了三秒,然后笑了出来。 “沈惕,你的黑线该不会连了我吧。” “这么急于求成地想找到我操控邪·教徒的证据,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没办法通过决斗杀掉我,就干脆给我安一个该死的罪名吗?” 方才还嬉笑的沈惕,脸上假装幼稚的笑容渐渐转淡,但又并非被戳穿之后的难堪和不安,而是一种微妙的笑意。 像是欣赏。 “对啊,我跟你签了协议,杀你是犯规的。”他的回应模棱两可。 “承认了?”安无咎耸耸肩,凑到沈惕的耳边,语气温柔地轻声开口。 “那你就赶紧向上帝祈祷,快让我早早地饿死在地堡里吧。” 距离强制睡眠的时间不多了。 安无咎从沈惕的身上起来,下了床,不留情面地对他下了逐客令。 “回你的房间去。” 沈惕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大晚上的,来都来了,都是客人,给个面……”还没等他说完,安无咎又一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真的想死在我手里。”安无咎冷冷地说。 沈惕收了那副神经兮兮的样子,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把刚刚安无咎的话还给他,甚至握住他的手腕。 “你不会杀我的,你杀不了我。” 安无咎盯着他。 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红线连的是谁。 何况还换过一次。 消停了没有几秒,沈惕又没正经地笑了起来,说出他的理由,“你打我就是你犯规。到时候系统把你电晕了,我做什么你就更管不着了。” 安无咎的脸冷了片刻,又笑起来,自行转身,却被沈惕直接拽住,“去哪儿?” “既然你想到我房间睡,我就去你的房间。” 沈惕笑了,“你这么怕跟我一起睡,该不会是因为你晚上要出去做坏事吧?”他坐在床边抬眼看向安无咎,“还是你要指使别人做坏事。” “不会被我猜中了吧。” 安无咎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打开自己的面板,找到积分兑换页面,翻找了一会儿。 明明刚才还针锋相对,沈惕以为自己能诈出点什么,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做起了其他的事。 此刻他们并肩躺在同一张床的画面,还真是诡异中透着点微妙。 “还真有。” 安无咎轻笑一声,在面板上点击了几下,面前的虚空之中出现一团蓝色光粒,聚拢成一副银色手铐。 紧接着,安无咎将两只手腕并拢,内侧朝上,一并递到沈惕面前,作束手就擒状。对着沈惕,他还抬了抬下巴。 沈惕瞥了眼他手腕,又抬眼看他,挑了挑右眉。 “这是不给钱就可以做的事儿吗?” “别装疯卖傻了。”安无咎抬了抬眼,笑容和善,“你来我房间是因为你觉得我跟邪·教徒有关,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或者诈出点什么。” 说着,咔的一声,他为自己的左手套上了手铐,“怕我晚上出去做坏事?那先铐起来再说,怎么样?” 正要再拷上另一只受重伤的手腕,手铐另一半便被沈惕直接拽过去,干脆果断地扣在自己的手上,咔哒一声,上了锁。 “全拷你一个人手上可不行,想走不也能走吗?”黑暗中,沈惕的声音透着笑意,“还是拴在一起好。我不起床,你也得躺着。” “喂,你……” “啊好像有催眠气体了,晕乎乎的,睡觉了睡觉了。”侧着身子的沈惕拍了拍安无咎的肩头,“晚安。” 安无咎盯着自己左手手腕的银色手铐,视线延伸,至另一端的怪人。 他就面对着自己阖眼入睡,一副毫无戒心的模样。 但安无咎心里很清楚,这人的迷惑性很高。 如果说自己的骗术是依托煽动性的言论和人性的揣度,那这个家伙的存在方式就是骗术。一言一行没有丝毫可信之处。 看起来仿佛没有任何策略和计划,但这种假象正好可以完美隐藏他的目的。 盯着沈惕的脸,安无咎脑子里忽然起了个坏念头。 他伸出手,指尖触上沈惕眉心那一颗细小的红宝石。 像一滴血一样。 “喂。”沈惕仍旧闭着眼,抓住了安无咎的手腕。 “抠不下来的,死心吧。” 没能得逞。 安无咎憋了点气,想甩开沈惕的手,没想到他这会儿力气还挺大。又挣扎了一下,空气中忽然出现熟悉的甜味。 催眠气体的袭来,让安无咎失去了挣脱的能力。 他做了一些关于小时候的梦。 梦中世界是流动的,充满迷离而诡异的色彩。血红色的天空、白色太阳,深蓝色墙壁与焦黄色的地板。儿时的他站在一扇门前,听见絮絮的吟唱声,匍匐在地板上的母亲飞快地翻着一本笔记,纸张掀起躁动的声响。 而他就站在房门口,看着母亲离奇的举动。 很奇怪。安无咎在梦中一遍一遍地喊她,可母亲如此专注地翻动着、念着,直到梦里的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如同一只啼血的鸟。 跪在地板上的母亲这才抬起头,双眼含泪,眼中是惊惧,以及瞬间的清醒与抗拒。 她站起来,快步跑到门前,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站在门外的安无咎脚下一空,突然间陷落,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不断地下坠,飞快下坠。 毫无征兆的,他重重摔落在地。 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 “你鬼压床了。”沈惕就盘腿坐在他旁边,歪头盯着他,然后眼睛又有点自我怀疑地往上瞟了瞟,“……是叫鬼压床吗?” 安无咎望向天花板,仍有些喘,催眠气体的后遗症令他头痛不已,想抬手按一下太阳穴,却拽起另一个人的手。 转头,他眼看着沈惕的一只手被扯得抬起,对方还抬了抬眉,似乎在说“怎么了”。 沈惕盯着安无咎的脸,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直觉,但不够确信,直到安无咎手撑着床坐起来,坐直了,对他说。 “抱歉。” 果然,是真的会恢复正常。沈惕的脸上露出震惊与自我肯定。 安无咎没发现他的内心活动,面色冷静,“不好意思,我把你的面罩劈成两半了。” 竟然还会道歉。沈惕笑了出来,笑过之后他发现,安无咎的语速好像比刚见他时候的状态快了一些,说话也不那么结巴了。 他一笑,安无咎又觉得不正常。 “拷了一晚上,相信我了吗?”安无咎抬眼问。 沈惕嘴角挂着微笑,“好奇怪,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会让人很容易信任。而且你竟然都记得。” “为什么会不记得?”安无咎坐起来,双腿屈起,淡淡道,“除了忘记自己怎么进入圣坛,其他的事我都记得。” 他看了一眼沈惕,低头在床上查看,似乎在找什么,然后又停下来回忆。 “好像没给……”他自言自语,又打开昨晚的兑换页面,找到那个手铐,然后向下翻了翻。 沈惕也跟着凑过去看,这幅手铐的下面的确有配套的钥匙。 只是下面还有三个大字——已断货。 页面嘀的一下消失。 安无咎直接把头埋在了膝盖上,没被拷上的右手也抱住头,一句话也不说。 沈惕盯着他,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安无咎现在这幅意志消沉的状态,简直就像是发完酒疯之后清醒过来的第二天早上。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所以才觉得羞耻。 沈惕抬了抬手,等同于拽了拽安无咎。 他慢吞吞抬起头,叹着气小声说了一句。 “花了好多积分啊……” 沈惕忍住笑,“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 对这句褒奖,安无咎没有太大的感觉,他依旧在思考自己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夸下海口给出上轮所有积分。 明明最开始想的是一半来着。 这就算了,居然还把唯一一次兑换机会用在了买手铐上,还没给钥匙。 简直是作茧自缚。 他抬眼朝沈惕瞥了一下。 要是一直和沈惕绑定在一起,要怎么做局? “你现在不怀疑我了?”安无咎问。 沈惕毫不遮掩,“怀疑,但我还需要证据。” “走吧。”沈惕拽着安无咎下床,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极其不正经的话,“再不出去,他们说不定还以为我们在里面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安无咎皱了下眉,“什么都没做。” “是,就光睡觉了。”沈惕耸了耸肩,忽然想到什么,自由活动的那只手在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索,最后拿出贴了[沈惕]标签的半个面包,掰成两块,一半自己用嘴叼着,另一半直接扔到安无咎怀里。 “快吃。”他含糊不清说。 安无咎盯着怀里的面包,标签已经不见了。明明昨晚还在试探,早上就好心施舍起食物。 “老实说我没想过杀你。”沈惕神色坦然,蓝绿色的眼瞳给人一种虚假的温柔,“现在更不想了。” “为什么?”安无咎问。 沈惕挑了挑眉,“因为你让我觉得……活着还是挺有趣的。” 说得好像一心求死似的。 “吃啊。”沈惕已经吃完了自己那半个,从另一边口袋拿出水瓶,里面只有半瓶水。他扭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剩下一半的一半,也递给安无咎。 他是故意先吃先喝,让自己放下戒备。 安无咎并不清高,想活下去,必要的施舍该接就接。他很快吃完那半块,又喝了沈惕留给他的水。 头顶的能量条逐渐恢复到昨天的长度。 地堡里又一次响起每天上午九点和晚上十二点定时播放的音乐。 安无咎低下头,醒来就为昨天的事感到懊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扣扣子,胸口全露在外面,看起来很不雅,想扣好,可刚把手放在扣子上,左手就被直接拽过去。 “现在想起来好好穿衣服了?昨天不就这么晃荡了一整天。” 坐在床边的沈惕弯下腰,因为被铐在一起,他们连穿鞋都必须一起弯腰,没扣成扣子的安无咎还有点懵,被沈惕硬是摁了下去,一起穿鞋。 “还有三天!”沈惕站起来,举起双臂伸懒腰,安无咎也被迫举起一只手臂,陪着他庆祝。 竟然这么开心,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掉游戏。 开门前,安无咎想想自己似乎没有什么,能拿来交换沈惕给出的食物。 “刚刚的面包,你想拿什么换?”他问。 “不必了。”沈惕伸手推门,态度散漫,“就当房费吧。” 安无咎从门的缝隙看到了钟益柔,她手里拿了本书,换回了最开始的旗袍,脸上的妆也换成了紫色系。 沈惕往安无咎的方向扭头,没在意还有其他人,于是随意说出剩下的半句话。 “……睡都睡了,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吧。” 钟益柔偏巧就听了半句,还偏巧看到了手铐,闪闪发光的手铐。 啪嗒一下,手里的书落到地上。 按部就班 “你们!” 钟益柔飞快捡起地上的书,抱在怀里,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才第三天啊……” 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执着于天数。 “是啊。”安无咎轻声回应道。 “还是啊?”钟益柔走到他跟前,忽然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打量着安无咎的脸,然后扭头看沈惕,“你昨晚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变回来了!” 怎么发现的? 安无咎也扭头看向沈惕。 “你猜呢?”沈惕故意把拷住的那只手伸出来,也顺着带出了安无咎的左手。 钟益柔腾出手打算掐住自己的人中,又发现自己的指甲实在太长掐了会疼,就放弃了。 见她反应这么大,安无咎后知后觉地明白些什么,慢半拍地开始解释,“你误会了……” 沈惕笑着截了安无咎的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是清白的,真的。” 本来误会还没那么大,一解释好像更不对劲了。 “我信,我信。”钟益柔干笑两声,努力地让自己不要脑内补充他们没说出来的场景和动作。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钟益柔把书往门廊的沙发上一扔,对他们说,“刚刚我是要来喊你们的,他们现在在会议室等着呢。” 安无咎立刻问:“昨晚什么情况?” 钟益柔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出去,听了便扭头说:“目前为止是平安夜,就看你们俩了。” 聚集会议室的人围坐在一张椭圆长桌边,面色各异,其中最沉重的当属杨明。 安无咎注意到,邪·教徒嫌疑人刘成伟不在这里,或许是杨明认为他根本不配出现,又或许是害怕他与安无咎见面。 三人进去后,杨明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安无咎的身上,自然也就发现了他和沈惕之间的手铐。 “你们怎么回事?”杨明语气不善。 沈惕扬起和安无咎相连的手,态度随意地坦白道:“我昨晚去他房间了。” 杨明皱眉,“你去他的房间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沈惕笑了笑,拉着安无咎坐到剩下的空位上,手直接光明正大摆在桌子上,“这个邪·教徒的事儿吧,我是越想越害怕,就想找个人陪我睡觉。” “我7号房,昨晚只能去安无咎的5号房或者你的1号房。我想了想,去你的房间,你肯定觉得我是□□徒要来杀你了,不好,我还是去安无咎那儿吧。” 他说的话极度不正经,杨明半个字也不相信。 但安无咎开了口,“是我要求的。”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奇怪,像个十足的恶人,但既然已经给其他人造成了不好惹的印象,再礼貌回来好像只会加重自己身上的怀疑。 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得不继续下去了。 于是安无咎努力装出自己之前的样子,怕结巴,只能把语速放慢,反倒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错觉。 “我也不知道沈惕为什么突然跑到我的房间,估计是对我有疑心,怕我夜里有什么动静,索性我就兑换了一副手铐。他不放心,就拷在了一起。但是这个系统太不厚道,钥匙得单独兑换还断货,我们就只能这样绑在一起了。” “就是这么简单。” 他装完,沈惕直接扭头盯他。 这么快就往坏了学啊。 但安无咎没有看他,一脸淡定看向杨明。 杨明将信将疑。 没人说话,吴悠主动说起昨晚的经过,“我昨晚一直盯着刘成伟,后半夜才眯了一会儿,催眠气体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闭眼,一直在挣扎,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催眠气体对他没有用。要不现在去看看?应该还能看到沙发上挣扎出来的痕迹。” “不必了。”杨明沉声道。 上野小声说:“对了……我们是不是要看一下沈惕和安无咎的血条。” 安无咎没多说话,直接将默认收起的血条从面板中点开,头顶很快出现一根。他没有掉血。 沈惕也是一样。 钟益柔见了,挑了挑眉往椅子背上一靠,“这是不是能说明咱们昨晚的战术有效啊,没人掉血,刘成伟还真的是邪·教徒。” 杨明沉默着,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刘成伟的暗恋对象是钟益柔,是他杨明的诅咒对象,为了这整整七分,刘成伟背叛自己,一点也不奇怪。 就算刘成伟是他的红线,也只有区区两分而已。 而安无咎此刻正打量着杨明的脸。 杨明不会这么快认定,这一点他很清楚。 像他这样常年自卑又一朝得势的人,逆反心理很强,对旁人强加的观点嗤之以鼻,只有自己的想法才奉为圭臬。 “那可不一定。” 安无咎开口,右手的手指装模做样在桌子上敲打,努力装出之前的样子,缓缓道,“也有可能是邪·教徒看见大家把刀口对准了刘成伟,就索性将计就计,嫁祸到他身上也不一定呢?” 老于想到那天,自己亲眼看见安无咎塞了什么给刘成伟,不禁皱了皱眉,“为了嫁祸,放弃一次可以杀人的机会?” “那怎么了?”安无咎表情十分冷静,和之前不同,却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我是邪·教徒,我甚至可能选择在第一天自杀。杀人机会不算什么,只要能搅乱场上的人,让大家自相残杀,还需要邪·教徒自己动手吗?” 此话一出,圆桌上的人不由自主看向杨明。 “你什么意思?”杨明眼神阴狠,“为了帮刘成伟开脱,你都敢直接把脏水往我这个唯一受害者身上泼了?” 那张废弃字条上的内容,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举个例子而已别这么紧张。” 大概是因为安无咎装不出之前自己那种疯狂的样子,只能用无表情的脸说出这些话,反而像个极端冷静的疯子。 杨明不想陷入安无咎的文字陷阱之中,他对着其他人说,“没有一个只有两条命的人会选择自杀,这么浅显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们应该都知道。” 言毕,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那张被丢弃的废纸,扔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安无咎拼命洗脱刘成伟罪名的原因,大家看看吧。” 就知道。 安无咎早有准备,或者说杨明对纸条的公开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好在杨明没有把刘成伟带出来,否则还有点小麻烦。 钟益柔瞥了一眼,又看向沈惕,“你的意思是,这是安无咎写的?” 安无咎没有笑,只是淡淡说:“怎么证明这就是我?凭一张纸条?你自己恐怕就能写出几十张来。” “除了你,这里还会有谁用左手写字?”杨明冷笑道。 “行。” 感觉到杨明对刘成伟的怀疑已经深信不疑,安无咎适可而止,一双深黑的眼睛盯着杨明,说出看似自我放弃的结论,“随便你。” 适时表现出来的无法反驳,会让对方更加深信自己的观点。 反正谁都没办法和自己决斗。 安无咎用“愤然离席”表示对杨明的不满,还顺带扯走了正在看纸条的沈惕。 一路往前走,安无咎一路回想自己的每一步计划。 有些偏差,但基本完成了。 想做的,不想做的,最后都做了。 直到沈惕拽住他。 “你还要去哪儿?”他伸长脖子歪着头,够着去看他们附近的一个房间,是琴室,“休息会儿,我没睡好,累死了。” 他推开琴室的门,扯着安无咎进去。 面对沈惕,安无咎没有再伪装出另一副模样,直白得有些可爱。 “为什么没睡好?不是强制睡眠吗?” “心里有事儿,醒得太早了。你倒是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还叫了安无咎两声,也没反应,额头全是汗,沈惕还以为他不舒服,想着要是他真的生病卧床,自己岂不是要陪床一整天。 沈惕走到钢琴边,自由活动的手掀开积了灰的琴盖,手指在黑色琴键上点了一下。钢琴发出沉郁悦耳的声音。 看着钢琴,安无咎也伸手摸了摸,最后忍不住坐在琴凳上。 见他似乎有意弹琴,沈惕也坐下,与他并肩。 “你不相信有邪·教徒。”安无咎将受伤的右手放在琴键上,弹了几个音,“但你也不能明确杨明掉血的原因,只好从我这个最可疑的嫌犯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现在眼前这个安无咎应当是善良的那一面,但他直白的态度却又如同一把快刀,干脆无比地把人剖开。 沈惕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垂着眼,也把手放在琴键上,学着安无咎的每一步,按下琴键。 “你会弹琴?”沈惕思维跳跃地给出另一个问题。 安无咎不知自己应当说会还是不会,他没有任何学过弹钢琴的记忆,但手放上去的瞬间,他似乎下意识就知道应当怎么做。 “你不会吗?” 尽管自己的问题被抛了回来,但沈惕也不恼,笑了笑,“对啊,我不会。完全没摸过,这不是只有上流社会的人才会做的闲事吗?” 安无咎没有予以回应,他单手弹着,速度越来越快,不过意外的是,沈惕竟然也学得非常快,渐渐地几乎要跟上自己。 音符逐渐合并。 如果他没有说谎,那这个人的学习速度未免太反人类。 沈惕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知道安无咎不会告诉他答案,更何况,他更想要自己找寻答案的乐趣。 一个曲子接着一个曲子,安无咎对自己的记忆越来越迷茫。于是越弹越快,越来越激进。 直到圣音响起,琴声才戛然而止。 “各位请注意,玩家吴悠对玩家刘成伟发起挑战。” 顿了一秒。 安无咎再一次若无其事地继续弹下去。 “他只有三条命了吧。”沈惕揶揄安无咎,“你之前不是想要所有人一起活到最后吗?” “刚进来的时候还是善良的小天使,这么快就狠下心了?” 安无咎没有停下弹琴的手,只是淡淡道:“合时宜的善良才能活命。” 琴室和决斗阈隔着长长的走廊与会客厅,但在音符与音符之间的缝隙里,惨叫声和辱骂声还是依稀可闻。混合在一起,安无咎不免产生些许怜悯。 可那声音渐渐地,与当初刘成伟和上野将面包硬生生塞进他嘴里的画面重合起来。 与他往死里殴打自己的画面重合起来。 果然,只有沉默的痛苦才得不到同情。 安无咎的手指不断地在琴键上飞舞着,像是在试图湮没外面的声响,于是愈来愈快。不知是错觉还是现实,那惨叫声似乎真的渐渐隐没。 直到沈惕用手狠狠往琴键上一拍,巨大的错误音才把安无咎的思绪拉出来。 他伸出一只手,贴上安无咎的心口。 安无咎疑惑地看向他。 “你的良心跟我说,它现在有点不安。”沈惕一本正经道。 说完,放在胸膛上的那只手又拍了拍。 “老实点,不要乱跳了。” 这人在做什么?居然命令起别人的心脏了。 安无咎安静地深呼吸,起身。 三轮连续决斗的时间事实上并不长,对于刘成伟这种已经负伤的状态,一对多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场游戏并不是角色扮演,”他看向沈惕,“你也不是侦探,寻找真凶没有意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沈惕也跟着起来,与他一同向前走。 “谁说没有意义?” 安无咎停下脚步,凝视着沈惕的脸。 “这么想知道真相吗?” 沈惕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就已经算作回答。 这场比赛原本是沈惕心中的最后一场,只想消极抵抗,没想到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一个让沈惕想跟他较劲的人。 安无咎最后竟轻轻一笑,“加油啊。” 沈惕愣了愣,直到安无咎推开琴室的门。 门口是从决斗阈回来的吴悠。他嘴角淌着血,旧外套的袖子被割开,露出的伤口看起来不浅。 刘成伟只剩一根血条的最后一轮决斗,他没有上,也不需要上了。 沈惕正想问他结束了没,就听见圣音播报了结果。 “玩家刘成伟死亡,血条清零,游戏失败。” 当事人之一的吴悠冷静异常,他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安无咎和沈惕。 “我会解手拷,我帮你们。” 遗产分割 “你会解手拷?”沈惕语带怀疑,一般人可没有这种技能。 吴悠点了点头,看向安无咎,“解吗?” 安无咎想了想,“不解开的话,今天晚上我们总有一个人要犯规。” 如果沈惕硬要拽他去七号房就麻烦了,自己的能量条本来就只有一半,再因为犯规减去一半,恐怕就要归零了。 “解开吧。”沈惕耸耸肩,“铐得我手腕疼,还在想晚上怎么办呢。” 吴悠没多说话,握住安无咎的手腕观察他手上的手铐款式。然后从外套袖口取下来一枚回形针,将弯曲的一段掰直,插入钥匙孔中,拇指使了点力压弯已经进去的那一头,试图转了转。 没多久,安无咎听见细微的咔哒声,是金属卡槽弹起的声音。 “还好不是双保险的。”吴悠拉开棘轮,手铐解开。 这么熟练? “我的呢?”沈惕也把手凑过去,像是生怕不给他弄似的。 吴悠小声说了句知道了,又替沈惕解开,接着将这一双手铐交还给安无咎,“这如果是你兑换的,你可以打开面板把它放到你自己的收纳阈。” “谢谢。”安无咎收起手铐,准备离开。吴悠先一步抓住他的袖子,“我还有事要单独跟你说。” 沈惕瞥了一眼吴悠的手,然后假装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我回休息室补觉去。” 直到他的背影隐没在走廊入口,安无咎才又一次打开琴室的门,将吴悠带进去。 “你变回来了。”吴悠轻声说。 圆桌上吴悠还没察觉出,但刚刚解手拷时,安无咎没有隐藏自己目前的状态。 “嗯。” “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吧?” 安无咎点了点头,淡淡道:“当然,我做了什么,我都记得。”说完他垂着眼,问吴悠,“你们和刘成伟的决斗,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吴悠如实说了一遍,省去很多细节,“第一轮是我发起的,我现在的血条数已经比他高了,但杨明还是要求上野也上去,刘成伟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很快就结束了。第二轮还是一样,第三轮上野发起的,我就走了。” 安无咎轻轻皱眉,“上野主动的?” “嗯。”吴悠解释说,“因为刘成伟在第二轮结束的时候突然要求发动技能,把上野所有的物资都抢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到这里,安无咎的眉头缓缓松开,也不再说话了。 琴室静了片刻,吴悠试探性问道:“那……还要继续执行吗?” 他不确信。因为和他指定计划的安无咎并没有什么底线可言,甚至没有多想赢,只想玩弄人心,想报复。 但现在呢? 此刻的他似乎是之前那个希望大家一起活下去的人。 安无咎的沉默维持了一分钟之久。 最终他伸出手指,在钢琴上摁下一枚黑键。 “继续。” “但是……我已经没有物资了。”吴悠低声说,“全部都被我用光了。” 他又轻轻按下一枚白键。 “你很快就会有了。” · 沈惕一路上猜测着吴悠与安无咎的关系。 他目睹过吴悠主动向杨明示好的场景,那么现在他是来找安无咎求和? 已经是第三天了,场上没有任何人表示自己的红黑线被人调换过。出现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安无咎采取了更保险的做法,还没有急于使用技能,想等找到红黑线最有利的人再进行对换。 另一种可能,是他已经换了,并且和换线的人达成了同盟关系,所以对方才会保持沉默。 沈惕陷入沉思之中。 在剩下的几个人里,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没有人会主动向另外一个人暴露自己的红黑线,毕竟这是关乎诅咒关系的事,一旦说开,敌对就会形成。 只有一个人,在唯一一种情况下,愿意和安无咎尽早换线。 或者说,他希望安无咎能够为他换线。 那就是诅咒了杨明的吴悠。 第一天就必须交换,否则必死无疑。 黑暗的长廊中,靠在墙壁上的沈惕轻笑出声。天使灯盏发出乳黄色的光,点亮前路。 原来这个间谍……是双面的。 回到休息室长廊时,沈惕看到了背手站在七号房前的杨明。他也听到了沈惕的脚步声,转过头。 “真巧,我在等你。” 沈惕没有接话,只挑了挑眉,转身往休息室门廊另一端的阅览室走去。 这算是一种“我愿意听一听”的行动语言,杨明也跟着过去。阅览室很安静,沈惕往沙发上一坐,“你想跟我合作?” “果然是聪明人。”杨明坐到了他的对面,“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只要你同意结盟,这轮结束以后,我奖励积分的三分之一给你。” 沈惕盯着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难以琢磨。 杨明猜他是嫌太少,立刻又说:“二分之一?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沈惕轻笑出声,他语调轻快,一只手摸着自己耳下轻微晃动的红珊瑚。 “我要是不能活到最后,别说二分之一了,一分钱我也拿不到。” 很明显,这种单纯利诱的方式在沈惕这里行不通。 “我可以承诺你,把积分靠前的人都除掉,保证你可以顺利进入前四名。”大概是现实中的工作影响,在谈条件方面信手拈来,杨明信手拈来,毕竟他的工作就是从客户的口袋里掏出钱来。 但沈惕不同,这一点杨明也清楚。 “你现在最好的合作伙伴,也只有我。” 沈惕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趣,那双迷人的绿眼睛闪烁着光点,“是吗?” 杨明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黑线是安无咎。” 对此,沈惕的脸上并未显现出意外,反倒挑了挑眉,“继续。” 对他这样的态度,杨明内心显然是极度不满的,毕竟他的巨大优势已经维持了整整两天,可之前的筹码之一成了叛徒,还是连了红线的叛徒,好在只有两分,死不足惜。 他还需要一个高血量的备用武器。 “我一直猜不透你的红黑线,因为你太难捉摸了。甚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战术,究竟想不想赢。但总共只有八个人,排除总可以得到大概的范围。” 他坦白说:“我已经知道了刘成伟、上野大成和吴悠的黑线,分别是吴悠、你,还有刘成伟,剩下的……安无咎不可能诅咒自己,我当然也知道我不是诅咒他的人。” “老于实在是太明显,恐怕他的红线就是安无咎,那么黑线就不会是他,只剩下你和钟益柔,钟益柔甚至还会帮安无咎缝合伤口,就算是假装好人,这个时候也该现原形了。” 他说出了自己通过情报推出的结果,然后看向沈惕。 “没错。”沈惕比他想象中还要干脆。 “我的黑线的确是安无咎。” 杨明面带喜色,“既然这样,你和我合作就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安无咎必须死,否则你连他的这四分都拿不到。” “相信我,我会帮你杀了安无咎。” “有道理啊。”沈惕掰了掰自己的手指,“我可以合作,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他笑了笑,“我不需要你这轮的积分奖励。我要上一轮的,而且是全部。” “反正你这一轮的奖励一定高过上一轮,你也不吃亏。” 杨明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老于不会与他站队,钟益柔更不可能。没有沈惕作为武器,在决斗上他一定吃亏,也无法牵制其他人。 他们签订了合同,杨明很精明,写明了沈惕在决斗上必须无条件听从他要求,直到第五日上午,圣乐结束播放的那一刻。到那时候,积分就自动落到沈惕名下。 谈判结束后,沈惕以困倦为由,直接睡倒在沙发上,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快速入睡。 杨明只好独自离开。 他走到会客厅,看见其他几人正在决斗阈,并不是决斗,而是讨论刘成伟的尸体。 “他头顶的能量条变成灰色了。”吴悠道。 “尸体怎么办?”老于看一眼其他人,“放回他的休息室?” 钟益柔摇头,两只手摸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要,我晚上回去还得睡觉,太吓人了。” 安无咎背靠墙壁,盯着远在决斗阈里刘成伟那只缺失眼珠的眼,猩红色的光幕让他的死状愈发可怖,但安无咎却总感觉这人会突然活过来,跳起来辱骂他,揪着他的衣领,往他脸上吐唾沫。 但他死了,死在内斗之中。 杀死他的上野还在一旁发抖,精神恍惚。 “他的尸体不会从游戏中消失吗?”安无咎问道。 “嗯……”钟益柔想了想,“一般都不会的。我之前参加的所有游戏里,死了的人就和现实中死去没什么分别,尸体分解的过程都是一样的,不会凭空消失。所以才吓人嘛。” 吴悠小声吐槽了一句,“你不是医生吗?”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义体医生罢了,我可不是法医!” 争执不下,他们还是将刘成伟的尸体留在了决斗室的角落。安无咎一扭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杨明。 他的下巴微微抬着,对决斗室里的众人说:“不只是尸体这么简单吧。” “刘成伟留下的物资要怎么分,不商量一下吗?” 杨明直接戳穿了众人想说又不好说出口的心思,然后转身朝储藏室走去,刘成伟死后,他的所有物资自动放置在储藏间,包括决斗间隙发动技能,从上野那里掠夺的所有物资。 听到物资,上野条件反射一样跟着杨明往储存室跑去。 在刘成伟一贯储存的最顶层货架上,他们的确看到了物资,面包、水和药物。刘成伟的技能就是可以直接掠夺他人物资,使得这些东西被贴上他的标签,自动纳入他的存放点。 “这是我的!他抢了我的!” 他猛地伸手上去,却发现自己无法拾取他的任何物资! 上野大成一屁股坐到地上,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 物资为零的他,就算有能复制物资的技能又怎么样? 复制完也是零…… 不对。杨明皱眉。 按规则来说,死人的物资就是公有资产了。 为什么会拾取不了? 他也伸出手试了一试,的确不行。 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安无咎的声音从杨明身后传来,令他后背莫名起了一阵寒意。 他就这么看着安无咎伸出手,从柜子的最顶层拿下一个面包。 面包的上面显示着标签——安无咎。 杀人诛心 为什么全都变成了安无咎的物资? 这样一来,岂不是无法耗死安无咎了? 杨明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甚至怀疑这是安无咎作弊的结果。但当他质问系统时,圣音却告知他,这一切都没有违反规定。 尽管如此,他依旧怒不可遏,上前揪住安无咎的衣领,“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安无咎冷静地将他的手拿开,语气淡淡的,也没有再伪装成恶徒的模样。 “没什么好意外的吧。” “他已经是我的盟友了,你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 未发生状态转变的时候,安无咎的表情变化就会明显少很多,甚至显得有些冷淡。除了那双单纯的眼,总会无知无觉地给人施加一层“他很善良”的潜意识。 但此刻,这双眼中的沉静与安宁如同一个笑话,狠狠刺杨明的心。 “果然!果然是那张纸条!”杨明怒道。 “不,和那张纸条没关系。”安无咎拿走一个面包,视线顺便扫了扫吴悠存放物资的那一栏,的确什么都没有了。 他转过身,想离开储藏室,又侧了侧头,对杨明说,“你本来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杨明看到的纸条只是离间计的道具,也是障眼法。 当时在决斗室的门口,安无咎真正交给刘成伟的,是另一张纸条。 [你还没发现杨明的红线是上野吗?他这么不相信你,牺牲你和其他人决斗,你已经是他的弃子了,等你死了,剩下的那点物资也会被瓜分得干干净净。 我可以帮你报仇,除掉这两个背叛了你的人。条件也很简单,你活着,我只需要1/4瓶水,你死了,就把物资转到我的名下。至少我永远是杨明的敌人。 他们很快就会继续对你发动决斗了,等着吧。 ——安无咎] 当时的他有十足把握,即便刘成伟在看见纸条的当下,能够做到视若无睹,但上野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发起决斗,是个人都会崩溃,会被仇恨一点点吞噬。 像他这样草率、鲁莽、争强好胜又容忍不足的人,像条被夺了食的野狗,必定会报复。 甚至都不需要安无咎的指示,刘成伟就主动掠夺了上野的物资。 所以,从吴悠口中得知这一事的时候,安无咎就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 刘成伟如此恨他们,死后的物资一定会成为他的心结。在他的心里,如果不转移给安无咎,物资变成没有标签的公共物资,就必然吞掉,而且很大可能是被杨明和上野占据。 没有什么比仇恨更容易操控了。 想到这里,安无咎不禁为自己的诛心之计而胆寒。 尽管这是自己非正常情况下制定的计划。 他用一张只写了一半的纸条离间刘成伟与杨明,“上野已经搞定”这几个字让杨明无限怀疑上野,引导他做出自相残杀另找棋子的策略,同时又洗脑上野,令他恐慌于弃子的命运,走向精神崩溃的第一步。 但即便上野害怕,也不敢随意反抗杨明的决定。所以他一定会去和刘成伟决斗,也不得不决斗。 只要决斗下去,刘成伟就会彻底落入安无咎的圈套,接受他提出的报复方案。 一套闭环的离间计,让他兵不血刃,拿到物资又除掉强敌。 第三天的下午,杨明履行了他的约定,将说好的另一半物资分给了其他人。走到这步,他也不得不履行,以保安稳。这对物资快要耗尽的他人来说无疑是救命粮,不过没有最开始就排除在外的安无咎,也没有上野大成。 理由很简单,上野背叛了他。 安无咎已经不需要杨明的施舍,但上野需要。 这无疑是对已经濒临崩溃的他又一次重创。 而刘成伟的死,在这座昏暗的地堡里,仿佛只是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掀起些许波澜,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抚平。 他的尸体停放在决斗阈一隅,静静地躺着,没有人在意。 这里的幸存者早已习惯,已然麻木。 唯独安无咎无法释怀。 最初的他对自己莫名进入圣坛感到无所适从,只想活下来,活着回去见母亲。面对杨明的指控,他也表示怀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现在,的确是他亲自设计,间接地杀害了一个活生生的性命。 杀人诛心,他诛的是别人的心,也是自己的心。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嘛?做礼拜似的。” 安无咎回头,看见了正笑着朝她走来的钟益柔。她挨着自己坐下,理了理旗袍上的褶皱。 “今天醒来的感觉不好受吧。” 安无咎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他脸色苍白,眉眼柔和,安安静静坐在如同教堂大厅的地方,就像一幅画。他应当是安宁的画中人,而不应该是竞技场中血战的恶魔。 钟益柔语气欢快地说出可怕的话。 “你知道我在圣坛里,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情况吗?” 安无咎侧过脸,看向她。她脸色平静,只是睫毛在颤动。 “那是一场对抗的游戏,幸存者对抗圣坛守护者,你可以把他们理解为游戏里的NPC。我们被初始化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最先走出来的五个人才能活下来。” “守护者会出现在迷宫的任何一个角落,他们有武器,穿着教袍蒙着脸,被他们抓住可能就会死,死了就出不来了。” 钟益柔声音很轻,“我呢,已经两次从守护者的手里逃出来了,当时腿受了重伤,所以我很害怕,胆战心惊地往前走。后来,在迷宫的一个转角捡到了一个带血的电锯。” 她垂下眼,“为了自保,我用电锯杀了我遇到的第三个守护者。” 对着这样的告解,安无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抿了抿嘴唇,轻声开口,“然后呢?你……成为第一名了吗?” 钟益柔笑着点头,“你猜得真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出来的五个人,没有一个手上不沾血的。” 这是一场必须学会坦然接受杀戮的游戏。 钟益柔笑了笑,又说:“不过,在我反杀那个试图弄死我的守护者之后,我突然很好奇,他们是人类吗?还是只是数据呢?” “所以我揭开了他的面罩。”钟益柔仰起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那个人我见过的。” “是第一轮游戏里背叛了我的盟友。” 游戏里的NPC,并非模拟出来的数据或模型,而是曾经作为幸存者求生的人类。 “他当时输掉比赛,出局了,但在游戏过程中没有死。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还会进入其他游戏,成为游戏里的守护者。” 安无咎知道这时候应当安慰一下她,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钟益柔的恢复速度远超出他的思考,还没来得及开口,钟益柔就笑着拍了一下安无咎的肩膀。 “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不要有太大负担。” 她往沙发上一靠,“我很理解,你失忆了,这算是你的第一轮,是会有负罪感的,就和我当初一样。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谁不想做好人呢?”她微笑着,看向天花板上神圣的壁画,那些慈爱的天使也对她微笑。 “可是好人的命太短了。” 钟益柔看向安无咎,温柔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坚毅。 “对坏蛋施以惩罚,某种意义上也是正义的。因为你不知道如果他活到下一轮,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她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向迷茫的安无咎释放完温暖之后,便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他一个人在会客厅的沙发静默。 他抬头盯着墙上的钟表出神,对着墙壁上的耶稣出神。 久久之后,安无咎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催眠气体让他的心完完全全地镇定下来,堕入梦境。 · 第四天的早晨,听见九点钟音乐响起的安无咎睁眼起床,强忍着头晕的副作用,他推开门。 听见了上野的叫声。 昨晚,上野大成少了一个血条。 而决斗室中刘成伟的尸体。 回到了他的休息室。 血淋淋躺在床上。 修 副本结束 突然丧失的血条,突然回房的尸体。 诡异的事件一桩叠上一桩,令地堡中的幸存者人心惶惶。 “怎么可能……为什么是我?” 上野大成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扶住墙壁,催眠气体残留的药效令他目眩。 吴悠神色未变,只低声道:“也就是说,邪·教徒又出现了。” 钟益柔打了个抖,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好诡异啊,这次的游戏不是不涉及非自然的东西吗?”她瞥了一眼刘成伟的房门,“而且那个尸体究竟是怎么回去的?该不会是邪·教徒的鬼魂在索……” 还没说完,杨明就厉色喝断,“怎么可能!胡说什么!” “怎么就是胡说呢?”钟益柔瞥了瞥嘴,继续道,“万一真的是呢?圣坛里什么没发生过?刘成伟最后是怎么死的?跟上野大成决斗死的,最后三条命都斗没了。” “你说晚上掉血的怎么不是我?不是你杨明,也不是吴悠老于他们,偏偏就是上野呢?” 这话堵得杨明也无法反驳,但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一定是真正的邪·教徒从中作梗。 安无咎静静地立在一旁,手插口袋里。他扫了一眼上野大成,对方看起来十分混乱,乏力地靠在墙壁上,眼神空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沉寂许久的安无咎也淡淡开口。 “已经有两个晚上出现掉血的情况,按照留宿规则,刘成伟确实是唯一符合的人。但他已经死了,难道你们真的相信,一具死尸可以站立起来,到别人的房间里杀人吗?” 休息室门廊的光自上而下打在天使头颅之上,那些圣洁而美丽的线条在此刻也变得阴森诡异,微笑像悲泣,阖眼如长眠。 老于缓缓道:“之前我参加的游戏里,的确有很多非自然的东西,但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是单纯的生存游戏,会有鬼魂之说吗?” “会不会……”他慎重地给出另外一种可能性,“邪·教徒根本就不是刘成伟。” “不是他?”上野恍惚地站定,手撑着墙面,“那还有谁?” 这个怀疑如同在枯草从中投下一粒星火,很快便起了燎原之势。 沈惕肩膀抵在墙面,什么都不说,自顾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老于眉头紧缩,“我只是猜测。如果邪·教徒另有其人,为什么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刘成伟的身上。他陷害刘成伟的目的是什么呢?” 吴悠抬了抬眼,说出一种可能,“或许他的黑线连了刘成伟。” 他将自己的黑线连接情况嫁接到别人身上,却脸不红心不跳。 “哎有可能啊。”钟益柔想了想,“但如果只是想除掉黑线,就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好像有点没必要。而且他现在岂不是已经达成所愿了,再杀上野是为了什么呢?” “感觉更像是为了扰乱视听。”老于思索片刻,“当时出现几个嫌疑人的时候,大家甚至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邪·教徒,也不确定谁的嫌疑更大,可那个时候杨明就已经要求我们三个车轮战了。” 吴悠帽檐下的眼朝杨明瞥了瞥。 嫌疑甩到杨明身上,他立即怒道:“我说过了,我是为了大家好,如果不尽早逼出邪·教徒,到了晚上大家都会有危险!” “可是即便决斗了,也不能直接找出谁是真正的邪·教徒,不是吗?”老于看向他,眼神中透着怀疑,“你真正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借刀杀人吧。” “你们要是不同意决斗,谁也逼不了你们。”杨明冷笑一声。 “是吗?”老于摇了摇头,“如果我们不同意,先不说刘成伟。光是我和钟益柔,你就会联合你的盟友对我们进行决斗,或者,还可以用你没有拿出的那一半物资来交易,我们怎么跟你斗?” 他说到关键之处,在游戏的前半场,杨明都占据了难以撼动的领导地位。 “对啊。”钟益柔也转过脸,看向杨明,“一直到昨天,你都一口咬定刘成伟一定是邪·教徒,证据是什么呢?” “如果只是因为他被绑起来的那天晚上没人掉血,这个情况是不是也可以被操控的呢?” “会不会,第一次掉血只是为了嫁祸,第二次掉血才是真的想要杀人……” 争执到最后,竟变成了绝好的煽动。 话音未落,上野大成便直接扑到杨明的身上,两只手狠狠地抓住他的肩膀,声嘶力竭地质问他。 “你是不是想杀我!?是你告诉我刘成伟一定是邪·教徒,要我杀了他!现在你除掉他,又想杀我了!你是不是诅咒我!” 杨明一把推开他,“你疯了!当初是我答应了你的联盟,你忘恩负义背叛了我,还有脸来问我?” “果然是你……果然是对的……”上野浑浑噩噩地站起来,“你找到了新的工具就让我们自相残杀……” “够了!”杨明喝断他的话,生怕他继续说下去,“你忘了你跟我说过什么?你说你的黑线是沈惕,红线是我,求着我帮你,现在反咬我一口?” 杨明将他的红黑线当众说出来,无疑是对上野的公开处决,将最后一块遮羞布狠狠扯下。 直到这一刻,上野才终于明白,自己在杨明的眼里不过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是他用来制衡别人的工具。 一旦找到替代品,他就可以随手被扔掉。 “圣音……”上野浑身颤抖着,说出了自己从未设想过的选择。 “我要发起决斗,和杨明决斗。” 说完,上野便独自朝决斗室一步步走去。 一直以来,杨明都认为自己将这几个棋子稳稳当当地拿捏在手中,即便他们为了利益而背叛,也从未想过会被反咬一口。 请求过后,圣音出现。 “玩家上野大成向玩家杨明发起决斗。请进入决斗阈对战。” 但此时此刻,决斗已成定局,他无法逼迫上野大成收回决定。 暗中主导一切的安无咎像个观众,不多说一句话,只默默跟在所有人的身后,随他们一同前往。 长长的甬道裹住每个人心中不同的欲望,尽管安无咎算计着结果,但这条路依旧通往未知的旅途。 上野站上决斗阈。 安无咎知道结果是注定的。 杨明别无选择,只能走进决斗阈之中。 他们的头顶出现武器栏,滚动过后,两个人的武器都选定为短刀。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决斗?请各位选择你想去的阵营并押付角色面板上的全部血条数,计时一分钟。” 圣音言毕,杨明便看向场下。 安无咎也望过去。 按照计划,吴悠会站到杨明这一边。 吴悠和杨明加起来血条数为5,险胜上野大成的4个血条。 没有人会站出来帮助上野大成。 从现有的红黑线推算,老于和钟益柔之中必然有一个人是诅咒上野的,这时候谁站上去,局势就会变得更清晰。 没有人敢随便迈出这一步。 在他们之中,红线能连到上野的,只有沈惕了。 就在安无咎推算时,一个人踏入了决斗阈,站到杨明的身边。 不是吴悠。 偏巧就是沈惕。 片刻后,沈惕的面前也出现短刀,他握住刀柄,望向对面的上野。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微微弯起,流露出温柔笑意,迷惑性十足。 “听说你黑线是我,我这不就来了吗?” 当他站定阵营之后,杨明的脸上便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安无咎在心中笃定自己不会输,因为杨明也只是强弩之末,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沈惕。 他真的要加入杨明的阵营吗? 沈惕红线连接了上野没错,但如果上野活到最后,分数应当是高于他的。 光是这一点,沈惕就不会留他活口。 决斗阈之外的人都选择了作壁上观,上野在一对二的对战中并没有挣扎太久。 第一局结束时,上野已经伤痕累累,他喘着气,跪在地上。 换作观战的视角后,安无咎才忽然发现,原来沈惕也可以出手这么狠厉,他的体术实力远在自己估量之上。可当时他对上自己的时候,明明招招克制,完全不像是决斗的样子。 还以为是他性格本就吊儿郎当。 杨明的体能从未训练过,也被精神崩溃的上野刺中好几次。他见了血,整个人都变得很紧张,出了决斗阈便匆匆用物资疗伤。 “我不参加了!”杨明对沈惕道,“你一个人跟他决斗。” 他原本想的是今天先干掉钟益柔,但每天的决斗次数有限,如果与钟益柔决斗,上野大成必定会因为报复心而加入到对方阵营。 这可是件麻烦事。 还是先除掉上野。 看见沈惕朝杨明点了下头,安无咎忽然间不想看下去了。 他没有留恋,转身便离开。 决斗阈中的沈惕仿佛得到什么感应似的,也侧过脸瞥了安无咎一眼,根本没有在意这一轮的武器是什么,双眼凝视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决斗室的门口。 离开决斗室后,安无咎回到了储藏室,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面包喝水,将他的能量条补充到满格的状态,同时他又检查了一下其他人的物资,在杨明的第二次分摊下,剩下的人除了零物资的上野,应该都可以撑到最后。 静坐的时候,他又回忆起自己做过的梦,那与他的记忆似乎完全不同。 回忆中的母亲,温柔至极,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的责备。 为什么梦里的她像是着了魔一样。 是因为梦境是反的吗? 圣坛究竟是淘金圣地,还是同类相残的蛊窟。 圣音不断地播报着战斗情况,令安无咎的思绪反复拉扯。最终他还是从储藏间出来,还没走到会客厅,就已经听到了上野大成的死讯。 “玩家上野大成,血条归零,死亡。” 这枚被操纵的棋子最终还是被彻底抛弃了。 安无咎游移的眼神恢复焦距,站了起来,朝会客厅走去。 看来钟益柔没有履行约定,把自己恢复血条的能力用在濒死的上野身上。 在甬道中,他听见了钟益柔与杨明的争吵声。走出走廊,光一寸寸打在他的脸上。 “我现在就对你发起决斗,”杨明的声音十分坚定,“圣音,我要向钟益柔发起决斗!” 得到钟益柔的七分,杨明就是必然的第一了,他恐怕早就想这么做了。 然而圣音却如此回复。 “今日决斗次数已满,无法发起决斗。” 钟益柔一瞬间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天意。某些人杀心这么重,我还是把两次增加血条的技能都用在自己身上吧。” 她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在上面点了点,面板发出嘀声,“万一晚上又出现复活的邪·教徒,把我这一条小命杀了怎么办?” 安无咎轻声开口,“如果你用了,最后的奖励积分会少一万积分。” 一万积分并非是小数目,很有可能本轮游戏的奖励积分都没有这么多。 “没事儿,我已经用掉了,能奶就奶,活着最重要。”她故意朝杨明那头说,“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有技能又能怎么办。死了都没用出去,可太亏了。” 只要活到明早九点,一切就结束了。 无法发起决斗,杨明又气又恼,认为是自己情绪上头才会失算,上野的四条命太难磨,应当把最后一次决斗的机会留给钟益柔。 但他也清楚,就算真的把决斗机会用在钟益柔身上,她也可以给自己续命。 无论如何,这一夜都必将如此过去。 八个人之间的欺辱、恶斗、猜忌和尔虞我诈,在明早圣乐的奏响后,必然终结。 这是最后一晚。 沈惕喝下最后的水,独自躺在床上。 离开会客厅时,时钟显示着11点45分。他很想待在那儿看一次整点的样子,看看石英钟下的对开小木门里会冒出些什么。 但那个时候就要进入强制睡眠了,他还不想在最后一晚倒下去。 他的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木质床沿,发出有规律的声响,和远隔长长甬道的时钟秒针吻合。而他的目光却四处游移,最终定格到手腕上。 手铐磨出的痕迹没有完全消除,想条快要愈合的疤痕似的,停留在皮肤表面。他抬了抬,似乎在回味之前的牵扯。 被牵制住的感觉很陌生,但并不坏。 他想到进入安无咎房间的那晚,他对自己说。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催眠气体释放的瞬间,沈惕敲击的手指骤然停住。 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所有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通通汇聚。 他就像是一只和毛线球作对的猫,不停地找,不停地用爪子挠,却在某个瞬间突然看见了那个不易察觉的线头。 然后他笑了,在强制入眠之前。 今晚一定能做个美梦,沈惕想。 · 第五天的早晨,安无咎几乎是在药效散去的第一时刻清醒,睁眼后便径直来到会客厅。 秒针还在一点一点地移动。 早上6点23分。 他是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人,于是无所事事地做了些无聊的事。 很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现。这是决定命运的最后几小时,哪怕是有强制入眠的气体,巨大的求生欲望也无法令人睡得安稳。 杨明是第二个到的人。 他环视一周,发现钟益柔还没出来,又不断地往会客厅的石英钟上扫视。 钟益柔出来的时候刚过8点不久,奇怪的是,她这次没有换旗袍,也没有变换发型,甚至连妆容都没有画,神色慌张。 “昨晚睡前我把两次加血条的机会都用在自己身上了,应该有三个才对。”钟益柔点开自己的面板,“可我昨晚掉了一个血。” 她头上显示着如今的血条数,的确,只剩下两个。 老于喃喃道:“邪·教徒果然还在我们中间……” 一旁的杨明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反倒放声大笑。 管他什么邪·教徒不邪·教徒的,现在就是时机,钟益柔只剩下最后两条命,一定要速战速决。 “沈惕!”他回头对靠在墙壁上的沈惕施以信号,“现在就上。” 此刻的杨明不愿自己发起决斗,因为如果是这样,沈惕或许会突然反水,自己只有一条命,必须稳妥行事。 大概是出于合约规定,沈惕没反抗,“我,对钟益柔发起决斗。” 圣音立刻回应,“玩家沈惕向玩家钟益柔发起决斗。” “请尽快应战,计时五分钟。” 钟益柔踏入猩红光幕中的那一刻,神色很慌。她不住地扭头看向其他人,无法拒绝决斗的她希望可以获得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帮助。 第一个站上去的是安无咎。 他步伐不疾不徐,踏入决斗阈,在钟益柔的身后站定。 沈惕盯着安无咎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 决斗阈外的杨明开始肆无忌惮地嘲笑起他来,“沈惕可是有八个血条的,你这一个血条算什么?是想寻死了才主动上来的吗?” 安无咎没有说话。 杨明心中不悦,但仍旧在算计。 安无咎站队钟益柔,那暗恋他的老于为了不让安无咎死,必然也会站出来。这样一来,他们一方的血条总数就是八个。 沈惕这边可以让吴悠也上去,算上自己的一个血条,总共13个。 碾压式胜利。 可就在杨明稍稍安心之时,第二个人走了上来。 是在杨明阵营埋伏已久的吴悠。 他就这么眼看着吴悠进入决斗阈,一步一步朝钟益柔走去,最后驻足在安无咎的身旁。 杨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吴悠!你在干什么?” 帽檐下,吴悠的表情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只是低声说,“钟益柔的红线连的是我。”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她连的是你你就要帮她?” “她帮过我。”吴悠面不改色,继续扯着理由。 “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当初是瞎了眼了帮你!”杨明怒不可遏,但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现状。 沈惕这一方是8个血条,对面算上老于,也是8个。 不行,时间不多了。一定要杀了钟益柔。 没等决斗阈外的老于行动,杨明就率先迈步,来到沈惕的身边。 “这可是你自己要和我作对的,一旦进了决斗阈,就没有反悔的机会。” 圣音出现,“是否还有其他玩家加入本轮决斗?” 此时此刻,决斗阈外只剩下老于一个人。安无咎转过脸,看向他。他的表情似乎和以往有所不同,好像是刻意地与自己的眼神避开一样。 同样的,他也回避了圣音的问题。 “阵营选择结束,决斗阈关闭。” 此刻的杨明仿佛已经获得了胜利一般,大笑着,“连你的红线都不愿意帮你了!这就是你的命,安无咎!” 安无咎也在思考老于此举的缘由,尽管他从未认为自己可以做到算无遗策。但老于的放弃还是令他意外。 “为什么?”在系统选择武器的间隙,他看向老于,眼神之清澈,在这个角斗场显得格格不入。 “你问我为什么?”老于也望向他,眼神中竟透出一丝报复的意味,“你为什么换我的线呢?” 只一瞬间,安无咎就明白了。 他扭头,看向沈惕。 杨明对安无咎注定的死已经充满了期待。 “还说什么废话?赶紧说说自己的遗言吧!” 滚动的武器栏终于停止。 “本轮决斗双方武器均为武士刀。倒计时,开始。” 在倒计时结束之后,沈惕第一时间发起攻击。 刀光从安无咎白皙的脸庞闪过。 他是矛盾的,决斗阈中的安无咎只剩下最后一条命,他不愿让他死。 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是相信眼前这个人的,他知道无论是怎样的状态,善良或是邪恶。此刻这个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安无咎,都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没有攻击安无咎,而是略带划水性质地攻击其他的人。 安无咎也奇怪,尽管自己此刻是正常状态,但他好像不像第一次那样,在面对决斗的时候出现强烈的应激反应了。 即便如此,安无咎依旧没有主动攻击,反而是在保护吴悠和钟益柔。 刀尖挥至安无咎眼前的时候,沈惕轻声开了口,声音与带起的冷风一同近在咫尺,又瞬间停驻。 “你在想什么?” 安无咎用自己的刀架住他的,抵挡攻击。 一句很轻很缥缈的话,落到沈惕耳侧。 “你很快就知道了。” 很快是一种相当复杂又十分主观的时间概念。 很快,他们这种不平衡的决斗面临结束,弱小一方的血条在快速地流失。 在安无咎试图保护钟益柔的时候,杨明偷袭到他身后,手中的武士刀闪烁着寒光,从安无咎的后背狠狠刺进去,洞穿他的身体。 拔出长刀的那一刻,血飞溅而出,溅在沈惕的风衣上。 几乎下意识的,沈惕便伸出手臂,揽住了背对着他们、即将跪倒在地的安无咎。他清楚地看到,安无咎头上的血条正在快速流逝。 “你就一个血条,死了就没了!”杨明手一松,淌血的刀落到地上,发出金属的铮鸣。他大笑着,如同疯癫一样,大喊着“我赢了,这次终于是我赢了”。 吴悠冷冷地盯着杨明,按照安无咎教授给他的方法,在心中算了算时间。 霎时,整个地堡奏响唱诗班的乐章,圣洁的音乐传到每一个人的耳畔,鼻尖嗅到的却是抹不去的血腥气,如同一场血色洗礼。 而安无咎的血条也即将归零。 “九点了!我赢了,我果然赢了!”杨明愈加疯狂,他对着天花板大喊,企图更快一点得到胜利的桂冠。 他的喧哗与地堡中的圣乐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圣音毫无感情地播报出结果。 “本轮决斗结束,沈惕阵营获得胜利。” “玩家安无咎血条归……” 如同故障一般,圣音竟突然停住,不再发声。 “还没有这么快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令杨明脊背一凉。 怎么会…… 他每一块肌肉都僵硬无比,如同木偶一般转过神,震惊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刚刚“死亡”的安无咎,活过来了。 他那个归零的血条的确消失不见,但出现了一条完完整整的,新的血条。 杨明立刻反应过来,他指向钟益柔,“是你,你骗我!” “兵不厌诈。”钟益柔妩媚一笑,方才的惊惶无措全是假装,此刻脸上从容的风情万种才是真正的她。 “这样才有意思嘛。没有反转的电影,你会看吗?” 杨明气急,又忽然松开眉头,冷笑道:“没死又如何,圣乐都放完,九点已经过去了!”他狠狠地盯着安无咎,“你还是输了!” 沈惕怀中的安无咎咧嘴一笑,齿缝间都是鲜红的血。 只是一个笑,就让其他人分辨出他的“突变”。杨明刺穿的那一刀,又逼出了安无咎黑暗的状态。 “真他妈疼。”安无咎捂住自己的肚子,站了起来,手指抹去嘴角的血,然后笑着,扬了扬下巴。 “吴悠。” 听到安无咎的指示,吴悠沉声开口。 “圣音,我要和杨明决斗。” 杨明皱起眉,几乎是下意识地,双腿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倒退离开这个可怕的决斗阈。 “什么……” 但安无咎血腥的笑容、以及毫无情感可言的圣音,粉碎了他的幻想。 “玩家吴悠向玩家杨明发起决斗。” “请尽快应战,计时五分钟。” 杨明甚至无法接受这件事,遑论应战。 他满眼震惊,嘶声喊着:“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已经到时间了!现在已经超过九点了!” 决斗阈外的老于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本安无咎死了,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获得他的生存分数,几乎是意外之喜。 游戏明明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会发生逆转。 “九点了……”杨明声嘶力竭,跪倒在地。眼前出现一双腿,那人继而蹲下来,突如其来地,一只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脸,与其对视。 眼前是笑容优雅的安无咎,满嘴的血液令他看起来像个可怖的食人魔。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撇了撇嘴,“记得我之前讲的,关于恐怖片的技巧吗?” 他力道极大,指尖掐住的皮肉都发白。 “看在你捅了我一刀,让我变正常的份儿上,我再教你一个小小的技巧。”说完,安无咎凑到杨明的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诡计。” 他笑了起来,笑够了又松开手,拍了拍杨明迷茫的脸,用颇为遗憾的口气说,“你这个脑子,不适合做反派。” “还是我来比较合适。” “还记得会客厅的石英钟吗?”安无咎兀自站了起来,双手在背后一背,颇为俏皮地转了个身,伸出手,做了个扭转的动作,小声开口。 “今天早上,我把他调快了二十分钟。” “你不觉得……”安无咎抬了抬眉,脸上的笑容消失。 “昨晚那个美好的夜晚特别短暂吗?蠢货。” 短暂的成功和巨大的失败,将杨明的理智磨得粉碎,他呆愣在原地,听见沈惕的轻笑后又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焦急地伸出双手抓住沈惕的腿。 这一次再也没有命令式的□□,而是苦苦哀求,“沈惕、沈惕……快,帮我杀了他们!求你了,帮我杀了他们!” 沈惕那张英俊的面孔露出抱歉的表情,绅士中透着一丝可爱。 “不好意思,一分钱一分货。” “音乐已经放完了,我们的合作就结束了哦。” 他从呆滞的杨明手中抽离,一步步,站到了安无咎的一边。 “你为什么要帮他……”杨明迟钝地跟随他的脚步望过去,喃喃发问。 “为什么?”沈惕笑了笑,揽住了安无咎的肩,“这可是个好问题,你不说我都不好意思自己丢包袱。” 他拍了拍手,“圣音,我要公开我的红线。” 然后他又撞了撞安无咎的肩,“你也公开啊。” “这么快就要上彩蛋吗?顺序不太对吧。”看着杨明一副可怜虫的样子,安无咎又如同施舍好心一样,“好吧,反正时间不多了,那就公开吧。”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求当众公开自己的线。 圣音出现:“即将公开玩家红线。” 转瞬之间,两人的周身出现许许多多红色的光点,如同萤火一般,在空气中流转,渐渐地,聚拢成两条细长的红线。 一条发着光的红线,绕住沈惕的手腕,然后向另一端延伸,勾上安无咎的腕骨,一圈一圈,紧紧缠绕。 另一条,则是相反的路径,圈住同样的人。 沈惕笑着抬起自己的手腕,一如当初展示那副手铐一般。 “看到了吗?我们是双向暗恋的关系哦。” 杨明目光呆滞,他明白了。 沈惕复制了安无咎换线的能力。 方才老于的红黑线并不是安无咎换的,而是沈惕。 这是他预谋已久的暗恋。 杨明知道自己输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输得这样彻底和难堪。 但这就是安无咎想要的。 他不只是想要赢。 而是彻底摧毁对手意志的赢法。 猩红的决斗阈上方出现白色的应战倒计时。 3—— 2—— 1。 “玩家杨明未应战,本轮决斗直接判定玩家吴悠获胜。” “杨明血条数归零,死亡。” “不……”杨明甚至没有喊完最后的不甘,头顶的血条就变成冷冰冰的灰色,曾经自认胜券在握的他转瞬间成为一具尸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只扬起一身尘埃。 安无咎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还不够刺激。 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情感,哪怕是敌人的死亡,也只能轻微地令他感受到一点点快乐。 这快乐就像是隔着一片毛玻璃,一场雾,看不真切。 远远不够。 他转过脸,看向决斗阈外的老于,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很有趣,一脸的震惊。 老于低声道,“这一切果然都是你做的。” “对啊。”安无咎摊开双臂,玩世不恭地点了点头,“就是我。” 他毫无认罪伏法的意思,甚至引以为豪。 “那邪·教徒……” 安无咎看向吴悠,“小鬼,这场戏你导的,你来说。” 吴悠低声道:“根本没有什么邪·教徒。” “是那副《最后的晚餐》给我的灵感,还有什么比一个混迹其中的叛徒,更容易搅动人心的呢?”安无咎笑了出来,朝他向前一步,离开决斗阈,与老于面对面,说出一句令他浑身发寒的话。 “还不明白吗?邪·教徒就是你和吴悠啊。” 老于不敢相信,“什么?” 原来自己脚腕上的痕迹,后背磨损的伤,都是有原因的。 “你肯定很奇怪,吴悠怎么能做到进入你的房间,将你拖出来呢?如果你在房间里,他在门外,分明是连你的房门都无法打开啊。” 没错,他直接命中了老于心中困惑的地方。 安无咎耸耸肩,“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自己打开你的房门,也不需要。” 老于仍旧皱着眉,不明白其中要义。 “刚刚才说过,现在就忘啦?”安无咎用手把下半张脸的血抹开,“时间是我的工具啊。” “早上我把石英钟调快了。所以你们认为的9点,并不是真正的9点。但这不是我第一次改变时间。” 安无咎歪了歪头,他沾了血的脸表情纯洁,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既天真又残忍的感觉。 “进入地堡的第一天,我就把会客厅的石英钟调慢了五分钟。” 就在他被上野和刘成伟欺辱之后。 “所以钟上显示的晚上12点,也并非是12点,而是12点过5分。” “这五分钟,足够让你被催眠气体迷晕过去了。” 原来……他打了一个时间差,让自己误以为还没到强制入眠的时间,所以被迫在室外入眠。 安无咎耐心而轻柔地继续说着,如同专业的屠夫讲授自己如何解剖一头家畜那样细致。 “我指使吴悠陪你夜聊,拖住你直到快到11点50分,然后让他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你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等你们穿过一段又一段的甬道,并肩走到休息室门廊,再站在门口互道几句晚安,催眠气体就差不多要控制你的大脑了。” 他惟妙惟肖地发出咚的一声。 “等你打开门,晕倒在地,吴悠把你拖到杨明的房门口,拉起你的手打开杨明的门。再将你们俩一一拖到决斗阈。” 说到这里,安无咎露出庆幸的笑容,“你知道多巧吗?你们的决斗没有武器。” 老于惊诧地望向吴悠的方向。 一路伪装吴悠卸下包袱,轻声开口:“没错,所以我用你的手捂住了杨明的口鼻,闷死了他一条命,然后再把你们拖回去。” “可是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上。” “嗯。”吴悠说,“所以我先用你的手打开杨明的房门,然后把他拖进去,弄回到床上。这个时候我的能量条已经失去了一半,我就回到储藏室,吃面包喝水,使用药物,然后一直等,等到我的能量条逐渐恢复到可以承受另一次犯规,再出来,把你送回到你的床上。做完这些以后,我再补给物资。” “可是你哪来的这么多物资?” “我给的。”钟益柔举了举手,“我们可是举全家之力,供这个小童工了。” 难怪。 当初车轮战的时候,老于就很奇怪,为什么吴悠进入决斗阈的时候能量条是满格。 大家到了那个时候,因为没有及时进食喝水,能量条多多少少都有损耗,除非有大量补给过物资。 他从未设想过,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会如此缜密地完成这样一场暗度陈仓。 更想不到,表面上四面楚歌的安无咎,早在第一天,就背地里布局出精密的连环套。 “刘成伟的尸体也是我搬过去的。”吴悠坦白,“无咎哥说,吓唬吓唬你们,让大家因为非自然的现象更加混乱。” 人在封闭的环境中呆久了,思想会变得迟钝,猜疑心会越来越重。 “原来如此。”老于听罢,脸上露出释怀的笑。 他看向沈惕,“你也加入了他们,才换了我的线吗?” 沈惕撇了撇嘴,“我可没有被某人邀请,可能是我不配吧。” “我本来不想换你的线,因为我根本没想过进入下一轮。” “但是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的表情十分难得地严肃下来。 “强行暗恋一个我想暗恋的人,还挺有趣的。” 话尽于此,地堡忽然间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的壁画、壁龛中的圣经、铺满了地面的暗红色地毯,一切仿佛都临近崩塌。 转瞬间,决斗室的红色光幕粉碎开来,化作许许多多的光粒,墙壁同样如此。 四周围的一切化为混沌。 身处混沌之中的他们,听见了圣音。 “恭喜各位玩家在本轮游戏中存活。” “下面开始为各位结算生存价值分数。” “玩家老于,自身生存价值为3分,被迫换线后,红线连接上野但上野死亡,无法获得其分数,黑线连接安无咎但安无咎存活,无法获得其分数。老于得分总计3分。” “玩家吴悠,自身生存价值为5分,红线连接老于且老于存活,其生存价值为3分,黑线连接刘成伟且刘成伟死亡,其生存价值为2分。吴悠得分总计10分。” “玩家钟益柔,自身生存价值为7分,红线连接吴悠且吴悠存活,其生存价值为5分,黑线连接老于但老于存活,无法获得其分数。钟益柔得分总计12分。” “玩家沈惕,自身生存价值为1分,经主动换线后,红线连接安无咎且安无咎存活,其生存价值为4分,黑线连接上野大成且上野死亡,其生存分数为6。沈惕得分总计11分。” “玩家安无咎,自身生存价值为4分,经主动换线后,红线连接沈惕且沈惕存活,其生存价值为1分,黑线连接杨明且杨明死亡,其生存价值为8分。” “安无咎得分总计,13分。” 周围的混沌逐渐化为一片清朗的纯白。 圣音宣布了最终结果。 “恭喜排名前四的玩家顺利通关,成为“红与黑的残杀”的幸存者。” “回到现实后,各位将获得本次游戏的奖励积分,以及各位的交易积分。同时,你们将拥有24小时自由时间。” “请遵守圣坛的规定,准时回到游戏舱。否则,我们将会对幸存者直接[抹杀]。” “请记住,幸存是暂时的,只有死亡才是永生。” 话音刚落,纯白的四周变作全黑,安无咎感受到巨大的重力作用,狠狠地躺倒在地。 后背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他睁开了眼。 此刻他并不在什么地面,而是钟益柔口中的游戏舱里。 这个狭小的游戏舱如同冷冻舱,他的脸上罩着呼吸机,手臂上插了许多输入管,大概是防止游戏过程中无法摄入食物,特意制作的营养补给系统。 在游戏里,他已经换上了白色衬衣,但是此时此刻,他穿的却是初始化的黑色上衣。 手腕的伤很严重,没有缝针。 头发也还是长发。 安无咎取下呼吸机,一一拔下这些管子,从游戏舱里出来。 脚踩上地面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抬头看了看,面前是一扇巨大的、宽广无比的门。 这是一间大到令他惊异的仓库。 安无咎回头,心更沉了沉。 在他的身后,是多到数不清的游戏舱,在地面,在二楼,甚至挂壁在墙上。 里面通通躺着活生生的人。 回过头,他朝大门走去,久违的光亮照得他睁不开眼,只能抬手挡住。 迷茫之中,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无咎。” 循声望去,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强光刺眼的后遗症令他如今的视野变得奇妙,充斥着彩虹色的光圈。 万分熟悉的,那双绿色瞳孔出现。 “好久不见啊。” 安无咎愣了愣。 “……很久吗?” 沈惕揽住他的肩,笑得十分讨好。 “帅哥,我现在无家可归,你可以收留收留我吗?” 安无咎抬头,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他和自己不一样,身上所穿的服装没有任何变化,头发长度也没有变化。 但沈惕的手上拿着那个在游戏里已经被安无咎劈裂的观音面罩,只是现在的面罩完好无损,像是从未发生过决斗一样。 安无咎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个被杨明洞穿的伤口也没有了。 果然游戏里发生的事并不会影响到现实生活。 那么他手腕上的伤就只可能是现实中发生的,所以在初始化进入游戏的时候,才会直接带入到游戏世界中。 “喂。” 听见他的声音,安无咎才回过神,看见沈惕低着头,凑自己很近很近,鼻尖几乎就要碰上。 “你为什么不理我?我都向你求助了。” 看着此时此刻,游戏之外的沈惕,安无咎仿佛看见了一条小狗,还是会拼命摇尾巴装可怜的那种。 这种奇妙的幻想令安无咎感到有趣,又陌生。 “我不相信你无家可归。”他的语气单纯又直白,完全没有要顾及对方感受的意思,“你说的话没几句真话。”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沈惕又一次捂心口,一脸委屈,“我对你可是一片丹心啊。” 是那种强行把暗恋箭头对准他的丹心吗? 安无咎依旧不相信,自顾自地离开了游戏工厂。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陌生又熟悉,灰蒙蒙的、潮湿的空气,似有若无的化工品气息,抬起头就能看到虚假的蔚蓝色人造天空。 工厂的地点似乎很偏僻,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地,散落着废弃的飞行器残骸,安无咎走在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公路上,沈惕就跟在他的身后。 “你不检查一下你的积分?你是第一名,应该获得不少吧。” 听他的话,安无咎也停下脚步,发现在现实中也能打开他的游戏面板。面板的最上方有一则消息,是上一轮游戏的结果推送。 [圣坛: 恭喜玩家安无咎获得“红与黑的残杀”第一名,您的奖励积分共20000圣币,已归入面板中。 为您公布其他玩家成绩,第二名为玩家钟益柔,所获积分为15000圣币;第三名为玩家沈惕,所获积分为10000圣币;第四名为玩家吴悠,所获积分为5000圣币。] 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距还真不小。 紧接着,安无咎看见了自己的交易信息。 [您签订的合约已生效,将为其他幸存者分放您承诺的积分。] 耳边忽然出现温热的呼吸,安无咎一侧头,鼻尖擦过沈惕脸颊。 他防备地退后一步。 “你干什么?” 沈惕却一本正经地反客为主,“你果然在骗人。当时你签合约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五万积分,可拟定合约的时候却不写明具体数字。” 他手掌往右一滑,出现了一个安无咎可见的面板,上面是他从安无咎这里获得的交易积分,才1428.6 “太黑了,死了三个淘汰一个,但还是按照七等分来算,真是太黑了。” 对于这一点,安无咎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他抿了抿嘴唇,心中竟冒出一丝久违的雀跃。 “我确实骗人了。”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大家都骗人了。” 沈惕的面板冒出一个新的交易消息,是五千积分的进账。 “你这又是什么?” 沈惕歪了下头,“这当然是我骗人的奖励啊。” 就在两人交谈时,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出现,安无咎一侧头,看见靠近游戏仓库那一头的公路上,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 但这辆机车并没有笔直驶出这里,而是炫技似的来了个漂移,停在他们两人的面前。 车上是个身形苗条,穿着紧身摩托车服的人。 她跨步下来,摘下头上的摩托车头盔,甩了甩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 “你们走得真慢啊。” 钟益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竟然是会骑摩托车的。 这反差令安无咎多少有点惊讶。 钟益柔将头盔夹到胳膊下,来到安无咎身边,“你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还没等安无咎开口,沈惕先横插进两人中间。 “你稍他一程,我怎么办,跟在你们后头跑啊。” 钟益柔大笑,“也不是不行啊!你腿这——么——长,跑起来应该比我们快很多吧。” 安无咎也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沈惕。对方可一点儿没有吃瘪的样子。 沈惕把安无咎往自己这边一拽,“大美女还是自己回家吧。” 虽说沈惕是个怪人,但安无咎想了想,如果自己乘顺风车走了,似乎对他来说不太公平。 他往前望了望,这条路这么长。 自己一个人走会不会遇到不好的事? “我还是跟他一起吧。”安无咎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格外乖巧,把钟益柔看得一愣。 “不会吧。”钟益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人,“你们不会真的……那个了吧。” “那个?”安无咎还在迷茫之中,沈惕直接伸手送客,“快走吧妹妹,路上开车小心,见到电子狗记得躲哦。” 钟益柔只好一脸担忧地跨步上车,戴上头盔。 “那什么,别的我管不着,你们就……记得做好措施哈,安全第一。” 安无咎不明白,“措施?” “哦对了。”钟益柔想到什么似的,打开自己的面板,点了几下,然后才发动摩托车。 “我给你传送了我的地址,记得来找我给你治一下受伤的伤。”她转了个头,单手扶住把手,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对身后的两人挥了挥。 “一会儿见!” 安无咎打开面板的消息栏,果然有一条显示地址和地图的位置分享。 在分享的下面,还有一个加好友的消息,是钟益柔。 “别加她。”沈惕抢先说,“一看就不喜欢我们男的。”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但安无咎又有些好奇。 他故意点了接受,然后问沈惕,“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沈惕强调道,“摩托车带给我的直觉。” 这个理由毫无道理。 安无咎自己朝前面走去,空旷公路两侧的黄沙荒地格外苍凉,像是一片核爆过后的无人区。 他想到记忆中,许多人寻死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极端天气的时候,沙尘暴和龙卷风齐齐赶来替他们收尸,仿佛死得也很壮阔。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沈惕在游戏的最后说的话。 “为什么你说,没想过活着通过上一关?” 他的问题问完,一直玩世不恭的家伙突然间沉默了。 安无咎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太直接,戳中了他的伤心事。他的心头很快涌起一股愧疚,于是脱口而出。 “抱歉。”/“很简单啊,就是不想活了。”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被荒野的风吹散。 安无咎停下脚步,看向他,一番思索之后,还是选择直白地提问。 “为什么?” 难道他参加这样残酷的厮杀游戏,就只是为了自杀吗? “没什么好抱歉的。”沈惕率先回应了安无咎的话。 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嘴角挂着微笑,这张脸上平白多出些少年气。 “他们都说,这个游戏很残酷,第一关可能就会死。于是我就来参加了,我想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 说完他转过头,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望着安无咎,眼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我的父亲是一个酗酒成性的家伙,他打我,打我妈妈,把我妈妈杀了,挖了肾脏去黑市换了1000块,买了一大堆的酒和药,在家里醉生梦死。醒来了就打我。” 说着,他看见安无咎那双乌黑的眼里闪动出泪光。 仿佛下一刻,这个在游戏里兵不血刃的家伙就要为他的悲惨经历而感动,那种多到要涌出来的同情心甚至会让他哭泣。 沈惕忽然笑了出来,甚至笑得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够像吗?”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安无咎有些迷茫,“像什么?” “像真的啊。”沈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做出十分无所谓的表情,“不像的话我再说一种。” 他很直接地告诉安无咎,他在骗人,刚刚说的每个字都是假话。 不仅如此,沈惕还引以为傲,笑容张扬。 “我可以给你编出一百套不重样的。” “还想听吗?” 世界 天气不差,浅金色的阳光照下来,将安无咎精致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在地堡中看不见的细小绒毛,还有窄而细长的重睑褶皱,都显露在沈惕的眼前。 风吹起了安无咎的头发,他抬手,将脸颊边的头发挽到耳后。 “现在不想。”安无咎说。 沈惕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还不想说。”安无咎抿了抿嘴唇,望向沈惕的眼神清澈得要命,像这片荒野之中唯一一汪湖水。 “等你想说了,自然会说的。” 因安无咎的认真态度,他们之间的气氛从说笑转向严肃。 沈惕不再玩笑,与他并肩向前走去。 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参加过这么多轮的游戏,沈惕从未有过同伴。原因很简单,他不需要也没兴趣。这样一起回到现实,还是他的第一次。 而对失忆的安无咎而言就更为陌生。 “你说让我收留你……”他侧头,“你的家呢?” 沈惕笑了笑,“我没家。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那你上一次从圣坛回归现实之后,是在哪儿落脚的?”安无咎的眉头轻微地皱起,看起来有种令人怜惜的美感,但他本人说话直接,像个审讯的警官。 沈惕做出思考状,顿了顿,又露出终于想起来的表情,“地下俱乐部。我买了一杯合成剂特调鸡尾酒,名字叫PianoMan。” 听他聊起地下俱乐部和酒,安无咎心中冒出一点点好奇。 “好喝吗?” “一般,全是化学合成剂的味道。不过劲儿很大,喝完我就倒头睡了。” 安无咎一直偏着头望着他,“睡在哪儿?” “Club的卡座啊,窝在那儿睡的,早上起来浑身疼。” 在安无咎的印象当中,地下俱乐部是很乱的地方,通常也不是合法的,只是目前政府的管束力有限,手已经很难伸到别处。那些俱乐部的背后往往是资本主义大财团,看似是供人娱乐的地方,实则背后窝藏着众多犯罪据点。 毒·品、人口.交易、色.情产业、虚拟币非法流通,数不清的罪恶。 “你竟然敢在那种地方躺一整晚。”安无咎慢吞吞说,“听说很多人都是在地下俱乐部里被迷晕。资质好一点的被强迫性成为性偶,差一点的就作为器官供给者。” 这个词听起来十分冠冕堂皇,事实上就是任人摘取器官,提供给高价购买且适配的人使用。如今的环境污染之严重,每十个人里,就有六个人会换上需要移植器官的疾病。 可安无咎没想到,沈惕听完他的话,第一反应竟然这么偏。 “那你觉得,我是属于资质好的那一类,还是资质差的?” 原本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听到这个问题,安无咎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对着沈惕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尤其是那双眼睛。 这人连眼睫毛都是棕色的,在大太阳下会变得半透明。 通常来说,被一个人细细打量会产生或多或少的不适感,总觉得自己的外表被人所凝视。但很奇怪,被安无咎盯着看,沈惕竟然觉得很有趣。 好像被一个真挚的人工智能扫描了。 扫描结果是,“好的那种。” 安无咎收回视线,在自己的心里补了一句。 还是顶好的那一类。 沈惕轻笑出声。 “你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安无咎朝前走去,于是沈惕也跟着走,“善良的时候完全不会撒谎,真诚得要命。坏的时候简直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安无咎当然不知道缘由。 于是他默默地朝前走,也不回答。 忽然,一阵大风卷起,伴随着发动机和翼轮转动的巨大噪声。安无咎回过头,长发被风扬起。 这是一架改装过的老式飞行器,大小和过去的直升机类似,形状呈椭圆球形。飞行器逐渐下降,开裂的玻璃窗也跟着降下来,一个人从中探出半边头,把飞行眼镜往上推了推。 是吴悠。 想到方才钟益柔的机车,这已经是回到现实之后第二件令安无咎惊讶的事了。 吴悠控制按钮,打开飞行器的门,里面尽管陈旧,但有足以坐下两个人的空位。 他提出载安无咎一程,安无咎本人还未说什么,沈惕先猫腰钻了进去。 “座椅还挺舒服。” 吴悠将眼镜重新戴好,“旧货市场上淘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个得了性病和新型肺结核死掉的胖子。” 说完他还补了句,“商品简介上是这么写的。” 沈惕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抬了抬屁股,见安无咎已经坐了进来,只有又老实坐下。 “消毒七八遍了。”吴悠从后视镜瞥一眼沈惕,小声嘟囔了一句,“怕死鬼。” 安无咎也发现,飞行器里的许多部件颜色不一,新旧也不一。 像是东拼西凑的产物。 “你这个小鬼头,果然是扮猪吃老虎。”沈惕往座椅上一倒,结果座椅发出啪的一声,像是十分不稳固。 旧货市场果然没有质量好的东西。 “谁说的。”吴悠按了下安全按钮,从后视镜观察安无咎的反应。 安无咎也从镜中望向他。 “从第二天早上我就发现了。”安无咎开口,“你一点不简单。进入游戏后你表现出来的慌张、冲动和胆怯,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因为你希望我可以同情你,或者利用你。” 吴悠不置可否,“那你怎么发现的?” “早上起来之后,我观察了一遍杨明和老于的衣服,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你拖动了他们,很容易留下痕迹。但你没有,我猜想你转移之前,把杨明的外套脱了下来,老于的衬衣,你事后也有处理。” 吴悠耸耸肩,“真聪明,和你合作非常愉快。” 说完,他询问安无咎目的地。思考片刻,安无咎给出一间医院的地址。吴悠点点头,开口喊了个名字,“薇薇安。” [早上好小悠。] 吴悠重复了一遍安无咎所说的医院,“圣乔治亚医院。” [好的,马上为你导航。] 飞行器的智能导航系统发出一个语调自然柔和的电子女声。一般男性对于合成语音的音色偏好往往是甜美类型,或是气场十足的御姐,但这一个明显不同,与其说是温柔,倒不如说是慈爱。 很快,飞行器的挡风玻璃前立刻出现蓝色线条,在0.3秒内展示出错综复杂的地图和导航线路。 [根据目前的空中交通路况,为你推荐以下两条路线。] 玻璃上的蓝色线条中,有一条变成橙色,另一条则变成粉红色。 吴悠点击了一下粉红色的路线。 [收到,导航开启,预计时间19分23秒。] [开始飞行,请注意安全。] 飞行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沿着肉眼看不见的空中路线疾驶。很快的,后背紧紧压在座椅上的安无咎就从玻璃窗看到他们远离荒野,进入城市。 城市与他的回忆没有太大偏差。 浑浊的空气为一切景观镀上一层灰蒙蒙的色彩,往下看,地下的挤挤挨挨的贫民窟聚集地如同一只蜗居在水泥森林里的怪物,黢黑油腻的墙面铸成外壳,小小的窗户彼此紧挨,像无数只汇聚在一起的眼。 看得人心慌。 成人广告全息投影的男模与背后费城的政府大楼一般高,空气介质的原因导致他的形象不断闪动,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他手中拿着一小罐粉色药品,摇了摇,自己又吃了一颗,然后露出飘飘欲仙的神情。 广告中的他脚踩在行政广场上污水横流的地板,头高过大楼上的口号——自由,健康,富裕。 地面上,形形色色的人从男模的两腿之间穿过,每个人都穿戴有不同的VR设备,目不斜视,表情麻木,没有一个人在意悬挂在自己头顶巨大的投影生.殖器。 麻木的人之中,还有一些佝偻着腰、骨瘦如柴的人,有年轻的男男女女,也有老人,甚至是看起来不超过一米四的小孩。 “这是费城最乱的街区吧。”沈惕手托着脸,脸上挂着讽刺的笑,“这里的孩子恐怕出生就带毒。” 吴悠接道:“是很多,大部分都被扔在废品街了。毕竟避孕产品贵到足够她们买十小袋□□,而且在这里堕胎会被抓起来,所以她们别无选择。” 孤儿院都塞得满满当当,像沙丁鱼罐头。 安无咎问:“这些人没有去圣坛吗?” “不,有很多和他们一样的人。”吴悠说,“只是活不过第一轮。” 不知是不是空气的原因,安无咎感到窒息,他抬起头,往上看。这座城市的高楼直插入云,如同古巴比伦的通天塔。 飞行器的路线往上调整了些,安无咎看见一座相对不那么高的大厦,大厦的天台是一片美丽的空中花园,阳光穿透云层,将那些珍稀的玫瑰照得如同红宝石般闪耀。 花园里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隐约还能看见手握红酒杯跳舞的男人和女人。 自由,健康,富有。 安无咎轻微而短促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他的头有些痛,像是电极管刺激皮肤的感觉。 [已到达目的地。] 好快。 [该地段空中停泊费用为50美金/1小时,是否停……] 吴悠打断道:“放我们下来,然后你开到可以免费停的地方等着。” [好的小悠。] 沈惕故意模仿薇薇安的语气,“好的小悠。”结果差点被吴悠操纵安全带困在飞行器里。 下来的时候,吴悠小声对安无咎说,“你为什么要和这种人一起?” 这种人? 安无咎听完,回头看了一眼,沈惕像只猫似的伸长胳膊,“富人区,好耶。” “是他要跟着我的。”安无咎转过头,直接道。 圣乔治亚医院是费城最好的医院。 根据安无咎的儿时回忆,他们一家原本定居上海,但由于工作上的原因,似乎是中美合作的某个项目,父亲独自来到费城,再后来,他们全家都暂时搬来这边。 可他们之后为什么没能回去? 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都十分模糊,安无咎只能作罢。他与另外两人一起来到医院门口。为了筛选就诊病人,医院大门外站着四个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 安无咎抬了抬眼,大门的上缘有八个微型摄像头。 很快他又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对监控这么敏感。 “请出示您三年内净收入和网络银行流水。”一名戴着白手套的保安伸手阻拦他们的前行。 “看病还要看这些……” 吴悠默默地转身,翻了个白眼,然后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些。 安无咎开口,“我不是来就诊的,我只是想咨询一下……” 保安如同交互模式低级的机器人一样,打断并重复了他之前的话。 “请出示您三年内净收入和网络银行流水。” 别无他法,安无咎想到了圣坛,他打开面板,将上面的余额展示给他们看。 “你居然还有五万三千多积分?换算下来快60万美金了。”吴悠有些震惊,“你该不会是一直赢过来的吧。” 安无咎抿了抿嘴唇,当做回答。 面前的保安终于不再像机器人一样不近人情,他挥朝医院里挥了一下手,“进门左手是咨询界面。” 安无咎点了下头,走进这座医院,这里洁净先进、秩序稳定,与方才的街区是天壤之别。吴悠没有跟来,他说自己得盯着点他的飞行器,便独自往医院对面那条街走去了。 他们找到咨询界面,是一块巨大的悬浮电子屏,上面显示着同系统旗下的其他医院,有彩虹标志的,还有螺旋DNA标志的。 最中间是一句提示语:[咨询请触摸相关版面]。 安无咎伸出手,试图点击中间偏右的[病人查询]。 但突然间,他的食指停顿在半空中。 “怎么了?”沈惕问。 安无咎扭过头,垂眼盯住沈惕的手,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可以借一下你的手套吗?” 沈惕皱起眉,但又松开。 这是他的反侦察习惯吗? 安无咎见他犹豫,还以为会被拒绝。 “自己脱。”沈惕朝他伸出了手。 觉得有些奇怪,可安无咎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但沈惕愿意借是再好不过。他点了点头,手指扯住指尖空隙的一点皮质指套,往外拽,但他发现这样很难拽下来,于是两只手一起,从手腕开始,将这只黑色皮手套一点一点剥了下来。 他很谨慎,仿佛在撕某种毒蛇的、一层将脱未脱的皮。 脱下之后,安无咎愣了愣。 沈惕的手上布满了奇异扭曲的紫黑色花纹,像纹身,又不完全像是纹身,这些纹路交错在一起,延伸到他看不见的袖口内。 “看什么?”沈惕抽走他手里的手套,自顾自低头握住安无咎的手,替他戴上了手套。 触摸的时候,安无咎才发现,那些如藤蔓般缠绕的纹路竟然是微微凸起的,肉眼看不出,但触感明显。就在瞬间,他的眼前竟然跳转出其他的画面,如同影像中的夹帧①。 是他被许多条蛇尾一样的东西紧紧缠绕住的画面。 安无咎平白感觉到强烈的窒息感。 “被我的手吓到了?” 沈惕垂下手,难得不插科打诨地开口,“所以我从不给别人看。” 生活 (这是提前更新的一章,直接看最新更新会错过上一章的重要内容哦) 安无咎恢复冷静,摇了摇头,“是我走神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沈惕。 “如果这样就被吓到,那我身上的花纹不是一样很吓人?” 沈惕微微一怔,但很快,又勾起嘴角。 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吧。 他身上的花纹,与其说可怕,倒不如说是危险。 安无咎转了身,尽力压制住起伏的胸口,接着用戴好手套的手点击了一下查询,手写出母亲的名字。 [安从南] 沈惕站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问,“这位是……” “我妈妈。”安无咎回答,继而抬头看咨询屏上的结果。 [本院无此病人。] 他皱起眉。 原以为是太潦草,他又伸手写了一次,这次一笔一划,写得很仔细。 [本院无此病人。] 这个结果令安无咎感到困惑,站在原地思考。 路过一名护士,安无咎立刻叫住她询问,“不好意思,请问这个咨询屏可以查询到所有就诊病患吗?” 护士原本想直接走开,因瞥见安无咎的脸,又不由得停住脚步,并且态度友好地回答:“是的,所有都有,只是我们出于保护隐私的考量,不会透露除名字以外的其他信息。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进来查询的。” “你们不能查吗?”沈惕问,“这里总会有人管理医院数据吧?” 护士的脸上带着些许自豪,“我们的数据库是完全自治的。很抱歉,这里有成千上万个病人,我没办法帮你们一一核对。除非您能给出具体的病房号。” 安无咎沉默了,他唯独不记得具体的楼层和病房号。 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对她道谢,然后转身出去。 “你不知道是哪个病房?”沈惕跟上来。 “我记忆有点模糊。”安无咎走出大门,风将不远处的垃圾袋吹到他的脚边,“但我很清楚地记得是这间医院。” 他站定,下意识看向街道左方。 “没错,”安无咎指向他看的方向,“还有这个红色邮筒,我都记得,邮筒的另一面烙着一个黑色的小人。” 他们走过去看,果然,之前被视线遮挡着的这一端真的有个铁水浇筑的小人。 “这就奇怪了。”沈惕轻声说。 就在他们俩站立在街道边的时候,一声口哨音出现。安无咎循声望向马路对面,是靠着墙的吴悠,手里还握着魔方。 他们汇合之后,一起走过三条街之后才登上吴悠的飞行器。期间沈惕还花了一美金买了五根棒棒糖,全是化学糖精和增稠剂。 按照安无咎的要求,吴悠将目的地定位在了钟益柔家,这里离费城稍远,薇薇安预计的飞行时间超过半小时。 安无咎心中担心母亲,十分难安。可沈惕一上了飞行器就睡着,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蜷曲着,整个人像只折叠起来的猫。 他歪着脑袋睡得很香,嘴里还叼着棒棒糖,蓬松的头发随着飞行器一晃一晃,最后一个没刹住,歪到了安无咎的肩上。 一直看着窗外的安无咎忽然感觉肩头一沉,侧目一看,原来是沈惕。 他的睫毛长得过分,浅棕色,微微颤动,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给人一种好亲近的错觉。 安无咎立刻告诫自己,他只是一个古怪的骗子。 抵达的时候,吴悠甚至以为自己搞错了。 这个地方分明是一个废弃的化工厂,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目的地已到达。] 飞行器稳稳地降落到地面,掀起一片尘埃。安无咎低头看了看,沈惕就像是黏在自己肩头似的,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动静。 “起来了。”安无咎的说话声音总是不大,因此没有多少威慑力,说什么都像是在打商量。 沈惕纹丝不动。 安无咎只好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又推了一把沈惕,这个老赖才终于动了,像只冬眠结束的蛇,舒展开身体。 “……这么快?”他用力地皱起自己的脸,又松开,像个小孩,然后轻轻拍了拍安无咎的肩,语气轻快地说了声“谢谢”。 这座废弃的工厂看起来并不大,就像小型的化工制造厂,钢制大门如今紧闭着。安无咎从飞行器下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大门上缘和角落的摄像头。 他走过去,对着摄像头挥了挥手。 这样子有点滑稽,沈惕被他逗笑,但安无咎自己却看不到。 很快,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钟益柔换上了大T恤和短裤,长长的头发盘起,头上还固定着一个面部自动刮痧仪,两片小小的刮痧板一前一后匀速在她的颧骨上刮着。 “你们怎么不先说一声?”钟益柔仰着脖子,保持刮痧仪的稳定性,“我都没化妆!” 沈惕叼着棒棒糖,吊儿郎当道,“没事儿。” 他并没有说出“你天生丽质”之类的话。 而是“反正我不喜欢女生。” 钟益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侧身给他们腾出进门的空。 “是,我还能不知道吗?” 安无咎进了门,没想到这座废弃化工厂里面竟然别有洞天,一层被放置了五六个集装箱,当做单独的房间,外面的流水线操作台是静止的,上面摆放着一大堆制作出来的义体,有单独的手臂、放置在透明器皿里的各种义眼,还有没有填补人造肌肉和皮肤的机械腿骨。 二楼则拉了半边帘子,能看到钟益柔的一排衣服,大概是生活区。 “这都是你自己改装的?”吴悠环视四周,“好厉害啊。” “那当然。”钟益柔取下自己的刮痧仪,白皙的脸颊都是红印。她拍了拍脸,“姐姐这么多年总不能白干吧。” 圣坛里装出一副风情万种坏女人的样子,可在现实生活中,钟益柔就像个普通女孩儿。 也不是特别普通,会开机车还会做义肢。 “我给你看看。”钟益柔没拉家常,直接抓住安无咎手臂,领着他来到工作台,“都感染了,我先给你清理一下创面,然后缝合。” 她抬眼看向安无咎,“机械骨骼的问题,我还要扫描看看。” “嗯。”安无咎点头。 钟益柔立刻戴上一副眼镜,带着安无咎进入一个集装箱做成的手术室,进门前对着另外两个四处参观的家伙大喊一声,“你们自己找地方坐,集装箱里有床想休息随便躺,但是不要去二楼我内衣没收!” “知道了。”吴悠应了一声,怀着好奇的心情走向流水线操作台,盯着那个未完成的机械腿骨观察。 沈惕吃完了一根棒棒糖,又拆开另一个的包装,塞进嘴里。然后走到安无咎和钟益柔的面前,紧跟着他们。 “你都不会累吗?”钟益柔给安无咎的手腕推了一针麻醉,瞥了一眼沈惕,“一般从圣坛出来,都能直接睡十几个小时。” 沈惕拉了个椅子,反过来坐上,两只手臂叠着放在椅子背的上端,自己的下巴抵上去,含着棒棒糖认真观察。 他就是很矛盾。看起来丧丧的,但有时候精力又过分旺盛。比如此刻,他一定要盯着他们缝合。 钟益柔十六岁就自立门户,篡改年龄在贫民窟开小诊所,后来被赶走,打游击战似的换地方,做这行算下来也有十年,别的不说,医术倒是十分精进。没多久就缝好了安无咎的手,还是精密缝合。 “看这缝合线,多优雅。”她自卖自夸。 沈惕配合地拍拍手。看着安无咎被钟益柔带去了另一个封闭的白色集装箱。 他一个跨步站起来,准备跟着他们进去,但被钟益柔阻挡在外。 “我要给他做全身的平扫,你别进来碍事了。” 门一下子关上,想了想,沈惕只好背过身,蹲了下来。他看见一只蚂蚁从自己面前路过,于是伸出一只食指,堵住蚂蚁的前路。 小蚂蚁被挡了路,干脆往沈惕的食指上爬,吓得沈惕差点没跳起来,疯狂甩自己的手。 等他终于不被犯规的蚂蚁惊吓到的时候,门一下子从里往外打开,重重地装在沈惕的背上。 “啊疼疼疼……”沈惕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他看到出来的安无咎,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怎么样啊?”沈惕扶着腰问。 “结果得晚上出了。”钟益柔拍了拍手,顺道锁上了扫描室的门,两手往腰上一插,“快中午了,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沈惕第一个把手举高高,“要!” 钟益柔立刻换上笑容,“那我给大家做!” 安无咎看向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午餐呢你们一人给我200刀就好了哦,嗯如果还想吃晚饭呢,那就再加200,啊如果你们没地方去,想睡在我这儿,那就便宜一点算,给我500吧!” 她说这番话的样子,安无咎仿佛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美元的符号。 吴悠从流水线那里走了过来,“我同意,反正在外面吃只会更贵,吃什么无所谓,能填饱肚子就行。” “包在我身上!”钟益柔立刻伸出手,一人收了五百美金。安无咎没现金,就给她划去50积分。 这么一换算,好像真的不太贵。 但当他们在餐桌边坐下,看见桌上的菜之后,同时选择了沉默。 “快吃快吃!”钟益柔放下最后一个巨大的钢制汤锅,摘下隔热手套,“趁热吃!” 吴悠长长地舒了口气,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糊糊,“姐,你是从印度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是纯正中国美女!” 沈惕拿汤勺舀了一下那锅灰黑色的、漂浮着状似眼珠的汤,喉结滚了滚,“你该不会是把义眼放进去了吧……” “这是我买的万圣节限量版植物肉丸子!很贵的!” 安无咎面前摆着一盘焦黑的不明物,他用筷子戳了一下,“这应该是炭烤牛排吧。” “啊……这是我炒的蛋。” 还没吃饭,桌上的人就一个个面如菜色,钟益柔拍了拍手,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加油打气,安排得明明白白,“快吃快吃!吃饱了晚上才不会饿着肚子睡觉!” “吴悠你个子小,睡红色集装箱那个病床!” 吴悠咬了一口弹性十足的丸子,没咬着,眼珠丸子满嘴乱窜。 “沈惕和无咎,你们俩……”钟益柔想了想,好像没有多的病床了,“我上次才刚卖了一个。要不你俩挤挤,睡一块儿吧。” 安无咎的筷子没握紧,啪嗒一下掉了一只,滚到桌边,正正好好被沈惕用手接住。 钟益柔露出一副“我是人美心善圣母玛利亚”的表情,双手捂心口。 “就当我成全你们,提供场地。” 下一秒她又变严肃,伸出食指,“但是你们要小点声音。” “我神经衰弱,会睡不着。” 平静时光 面对钟益柔的话,安无咎表现得冷静得过分。 “我们不会发出声音的。”他的表情正直得有些可爱。 这回答一出,其他三个人都同时愣了愣,然后笑作一团。 钟益柔笑得扶住了桌子,“你和你在游戏里完全是两个人诶,那个聪明劲儿去哪儿了?”她指了指正捂住肚子笑的吴悠,“连他这个小屁孩都听得懂。” 被点了名,吴悠略微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我才不是小屁孩。” 安无咎仍旧有些云里雾里,他侧过脸,看向沈惕。他倒是笑得不夸张,一只手托腮,嘴角挂着暧昧不清的笑,也撇过眼看安无咎。 对视了一会儿,安无咎脑中联系起上一关地堡里的手铐事件,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明白过来,然后摆手对钟益柔解释:“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真的?”钟益柔忍着笑,咬住筷子头,眼睛往沈惕脸上瞟。 沈惕托着下巴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在安无咎松口气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目前不是。” 真是完全不会配合的家伙。 安无咎干笑两声,“还是吃饭吧。” “这要人怎么吃?”吴悠扫视了桌上几个菜,瘪了瘪嘴,自己站了起来。 “哎你干嘛去?”钟益柔扭头问。 吴悠自顾自地从钟益柔的椅子靠背上拿起围裙,给自己戴好,“做饭。” “厨房在右边,你会开火吗?”钟益柔有点不放心,尽管她自己才是那个有可能会炸厨房的人,“冰箱里的食材你看着点日期!” 吴悠没回复,钟益柔就转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小屁孩真是会装酷。” 半小时后,他们看见小朋友端来四菜一汤,光是看上去就已经比之前的黑暗料理好了上百倍。 这个动手能力,确实不容小觑。 沈惕笑道,“现在的大人还不如小孩儿会做饭。” 被嘲讽到,钟益柔对着他比出一个“杀了你”的抹脖子手势。 “随便做了点,冰箱里能吃的不多了。”吴悠把围裙摘了,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吧。” “随便??”钟益柔两眼发光,感叹道,“你好厉害啊小鬼。” 安无咎也尝了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错。 他开始对吴悠感到好奇。 虽然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但整场游戏下来都可以滴水不漏地完成任务,情绪该暴露就暴露,该隐藏就隐藏。那架飞行器看起来也应该是他自己组装的,好像生活得很独立。 “话说回来,”钟益柔吃了一口菜,看向其他三人,语气随意道,“你们该不会都无家可归吧。”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戳中全员雷区,一时间饭桌上都没了声响。 最后还是安无咎开了口,“我本来住在学校里,但是我妈妈生了病,我也退学了,我记忆的最后一段时间,我一直住在医院陪床。” 吴悠想到之前他们私底下在游戏里的谈话,于是开口,“你不是还有个妹妹?” “对……”安无咎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是我记得在医院里,她和我吵了一架,具体的原因我忘了。我只知道,她最后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吴悠低声重复了这几个字,然后随口道:“和我一样。” 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如今的闲暇时光只不过是血腥游戏的中场休息。很有可能这次分别后,下次就无法相见,因而谁都比游戏中更坦诚。 “你也是?”钟益柔皱了皱眉,“小小年纪在家呆着不好吗?” 吴悠垂下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含混不清地回答,“我是逃出来的。” 然后他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钟益柔敲了敲碗边,“没关系,反正我这里你们可以随便住!” 说完她笑了笑,“反正大家也不是没钱的穷光蛋!” 安稳地吃完一顿午餐,安无咎坐在废弃能源罐上看钟益柔焊接义体的手指,吴悠擦着他的飞行器,沈惕靠在集装箱边打着盹儿。 这样远离喧嚣的平静午后,和圣坛里的厮杀相比,反倒更像是一场幻梦。 他们分明在前几天还是游戏里的竞争者,大约是因为类似的境遇,和历经同一场生死搏斗的默契,竟然成为了能够和平共处的伙伴。 找不到母亲如今所在的医院,安无咎心中始终放不下。 明明医院的一切都和自己的记忆是吻合的,为什么母亲不在那里?难道是因为治疗费和住院费不足,被转移到其他地方? 如果母亲还在费城,那么一间一间医院找下去也许能有答案,但这需要时间成本,何况他或许并不能得到真实的信息。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钟益柔得知他的担忧,想了想,给他提出一个建议。 “如果是找病人,可以试试去找找马托尔公司的人帮忙。”她拉了个椅子坐到安无咎的身边,“这是垄断费城的生物制药公司。现在费城的医疗体系是孤岛式的,医院都封闭管理他们的用户信息,你就算是想查也很难查到。但是几乎每间医院都会使用马托尔的药物和医疗器械,而且马托尔基本入股了每家医院,每个月的流水和报表都会上交,里面多少会有些可用的信息。” “马托尔……” “没错。”钟益柔翘着二郎腿,“现在的医院都相当于一个个小企业,已经被商业化成马托尔集团的子公司了,你想一间间找,还不如直接从上一层入手。” 她说得很有道理。 “可我没有相关的人脉。” “确实不好找,”钟益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用手指卷了卷,“我之前认识一个,不过现在他欠了一屁股债跑去圣坛,然后就失联了,估计是死了。” “死掉的人可以在死亡名单上看到。”吴悠拎着桶走过来,“就是那个每两周发布在面板上的名单,我收到过。” 钟益柔耸耸肩,“下周我看看,不过就算还活着,他现在也肯定没有马托尔集团的员工权限了。” 她拍了拍安无咎的肩,像个十分可靠的大姐姐一样,“不要太担心。这半天你就好好养伤吧。明天早上又会进入下一轮,你的手不能再受伤了。” 安无咎微微点了点头。 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能够遇到这些人。 “我们需要自己回到游戏舱吗?” 吴悠点头。 “如果没有按时到呢?”安无咎又问。 “会死。”吴悠很直接地告诉他。 安无咎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如果说进入圣坛的每个人都安装有他们特制的脑机,那么杀掉参赛的玩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样一轮接着一轮,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钟益柔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听说欲望得到完全的满足,就可以脱离圣坛,但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 到了晚上,这座废弃工厂亮起灯。安无咎坐在大门口,望着外面灰黑色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 模模糊糊的,他的脑海中竟出现一丝关于父亲的记忆。 他好像曾经抱着自己,对着天文望远镜看过星星。 “不睡觉?” 安无咎听见沈惕的声音,转过头。沈惕嘴里叼着棒棒糖,走近后低头看他。 “你又吃糖?”他好心说,“摄入太多合成糖精对身体不好。” “知道。”沈惕往门的边缘一靠,含糊不清说,“但我总想含着点儿什么在嘴里,不然就很难受。” 就像有人时时刻刻都想抽烟一样吗?安无咎想。 坐在工作台前的钟益柔听了一耳朵,便大声说了句,“这叫口欲期,一般都是婴儿时期才会有的。” “婴儿时期?”沈惕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笑,转过脸再低下头,发现是安无咎笑了。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安无咎被逗笑的样子。 这张漂亮的脸不是冷静到看不出一丝破绽,就是癫狂得令人畏惧,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露出孩子气的笑,好像一朵纸叠的、单薄的花,在某个瞬间生出些饱满的生机。 “你笑什么?”明明语气不善,但沈惕的嘴角也勾着笑意,一看便知是故意装腔。 安无咎仰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很好欺负,尽管他很清楚这是个欺负不得的狠角色。 这种反差似乎令他变得更加迷人。 “回去了。”安无咎声音很轻,站了起来,一手拎起钟益柔给他的小板凳。沈惕给他留的空间很窄,安无咎只能擦着他的肩挤过去。 感觉沈惕的体温也比旁人冷。 简单收拾洗漱,他们便各自休息。钟益柔给他们安排的集装箱是蓝色的,里面有张比单人床略宽一些的病床,原本安无咎考虑睡在地上,但地上堆了许多医疗用品的箱子,连落脚的地方都不是很多。 沈惕借了浴室洗澡,安无咎自己先上了床。他十分乖巧地侧身躺下,以保证自己只占据半边空间,然后合上眼。 集装箱不太隔音,他甚至能听见水流声,还有钟益柔搽护肤品用力拍脸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钟益柔的职业,这里有一种类似药剂和金属混合的味道,令他莫名感到熟悉。自从从圣坛苏醒,有很长一段时间,安无咎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尽管他并未表露出来。 此时此刻,这种熟悉的感觉莫名令安无咎产生出焦虑。 他无法入眠。 没有了催眠气体,安无咎发现一旦自己闭上眼,就无可避免地出现强烈的警惕心,心跳又一次主动地开始数秒。 明明自己的痛觉很迟钝,但某个瞬间,安无咎又一次感受到心脏的剧痛,仿佛被许多根细线紧紧缠绕住,几乎要勒进去。 他的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眉头皱起。 尽管如此,安无咎依旧没有睁开眼,并且试图说服自己入眠,毕竟明天一早他可能就要离开这里,奔赴另一个战场。 很快的,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然后是集装箱大门打开的声音。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停顿下来。 紧接着,安无咎感受到这个冷硬病床的另一半微微塌陷,是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 分不清是沐浴露的气味,还是对方本身的味道。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种淡淡的檀木香气。 思绪缥缈的片刻,他的肩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好像试图掰过去。安无咎立刻睁开眼,一脸警惕地看向身旁的人。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门缝透进来的一丝光,正正好好打在沈惕身上,他穿了件白色的上衣,头发没有完全擦干,发端还蓄着小水珠,猫一样的瞳色在昏暗的空间里也显得柔和。 “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还吓着了。” 沈惕语气淡淡的,手依旧握着安无咎的肩,似乎也不打算因安无咎的反抗而住手。只是动作轻了些,将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扳过来,直到他的后背能平躺在床上。 “别侧着,当心手。” 笼中之鸟 平躺之后,安无咎不动神声色地将攥住胸口衣服的手放下,忍着心脏的痛,假装无事发生。 将弱势暴露在对方面前,怎么想都不是一件理智的事。 但沈惕看起来就不那么理智,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情绪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奇怪也要做。 比如现在,他侧身躺在安无咎身边,隔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距离,笔直地望着他的侧脸。 安无咎的警惕心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强烈而直接的注视,像一只豹子对猎物的锁定。 正打算问他为什么盯着自己,结果还是沈惕率先开了口。 “你的侧脸长得……” 他停顿了两秒,似乎在思考形容词,弄得安无咎也有些好奇。 “好精准。” 精准,这是什么形容? “为什么?”安无咎侧过头,不再去看集装箱的“天花板”,而是沈惕的脸。他说话声音很小,因为记得钟益柔的嘱托。 他一转过脸,沈惕竟然加了一句,“正脸也是。” 沈惕的表情有些像小孩子,回答了安无咎上一个问题,“就感觉……是很适合作为人类外貌的代表来建模的一张脸。”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只能选一个人类的话。” 这话听起来很怪,以至于安无咎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其中巨大的褒奖意义。 他在意的是,为什么沈惕好像把自己设置成了一个区别于人类的旁观者。 但有一点他很认可,所以也十分直接地对沈惕说:“你给我一种……非我族类的感觉。” 两人的对话如果将任何一方换一个人,恐怕都很难顺畅进行。 沈惕听了,嘴角扬起,针对安无咎的评价给出一个独到的理解。 “那说明你觉得我很特别。” 见他这么自信,安无咎有一点不知作何反应,于是含糊其辞:“可能吧。” “我看到你的脸,好像可以直接看见你小时候的样子。”沈惕又一次回到了“精准”的讨论上,“等比例缩小的那种。” 安无咎闭了闭眼,“我自己都快不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了。”他只知道梦境里的自己看起来很瘦小,面目模糊。 “挺好看的。”沈惕自顾自给出他认为的答案,好像真的见过他小时候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沈惕的几句话,安无咎的心痛似乎逐渐消减,但是某种不具名的情绪却一点点漫上来,将他湮没。 他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于是,沈惕的观察对象被迫变成安无咎的手。 手指很长、很细,白得像覆了层雪,但凸起的青筋又给人一种微妙的力量感。 手背上还有一个数字——99。 “这个数字也是你纹的?” 又一次听见沈惕的声音,安无咎这才放下手,摇头。 “不是,这是进入游戏之后才出现的。” 说完他侧头看向沈惕,“你没有吗?” 沈惕轻轻摇头,他想到什么,于是说了,“但是我在游戏里遇到过其他人,身上也有数字,不过不是99。” 安无咎想了想,“或许是圣坛做的。”只是他还没想清楚用途。 他们只是参加了同一轮游戏的竞争对手,照理说谈话理应客套和表面,但或许是因为沈惕的怪异太与众不同,他似乎没办法把沈惕当做寻常人去对待。 即便他说服过自己,这些表现或许都是沈惕精心设计的骗局。 “你为什么进入圣坛?”安无咎还是提出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但他问出来之后有些后悔,感到自己在越界。因为这和之前他刚出游戏工厂后,问沈惕的问题很类似。 他应该还不想回答这么私密的问题。 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不太舒服,沈惕动了一下,头不小心碰到安无咎的头,然后就这么抵着,没有挪开。 “我说过了,我很想死。”他重复了之前的话,但也给出更多,“嗯……印象里,从出生到进入圣坛,我好像一直在重复一件事,而且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但或许是出于大脑的自保机制,他竟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只记得这种循环在痛苦之中的感觉,就仿佛他是割裂出来的产物,只保留了无意义的肉身,在一个巨大的圆圈里打转。 不记得自己的出生地,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个世界,也无法融入任何一个群体。 像个被时间惩罚的人。 “我没有办法得到解脱,想找一个有意义的,死亡的方式。” 安无咎倾听着,脑海中冒出一个极具神话色彩的故事。 触犯众怒的西西弗斯被诸神惩罚,要推着一个巨石到山顶,等真的到了山顶,又要落下来。于是他再次重复这样的工作,把巨石推上山顶,周而复始,用无止尽。 安无咎看向他。 “或许死亡并不是解脱。” 沈惕也侧过脸,望向他的眼睛。 “那什么是?” 安无咎的脸上露出一种坚定而宁静的神情。 “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夜晚温度降低,空气变得很冷。 但沈惕第一次感受到非物理意义的温暖,这令他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怪异感。 以至于一整晚,他都没有睡好,闭着眼,断断续续听着安无咎均匀而微小的呼吸声。 这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持续到早晨,他在天光微亮时起来,又坐在地上,两手交叠趴在床边盯着安无咎,安静地看他的侧脸,微微起伏的胸口,然后伸出食指。 摁住安无咎散在床上的长发发尾,再趁他没发现的时候松开。 无聊又充实的晨起活动持续了半小时,安无咎也醒了过来。 他睡醒后的样子总是很懵,可以一个人埋头发很久的呆,像蘑菇一样。 直到钟益柔的声音穿透集装箱的铁壁。 “要出发了!” 于是他们四人再一次踏上返回圣坛的旅途。 这一次他们的心情变得愈发复杂,在飞行器上,吴悠一直看后视镜,但是不说话。 他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子。 将飞行器停在游戏工厂后,他跟在哥哥姐姐后面,一声不吭,直到大家选定随机的游戏舱,准备踏进去。 钟益柔说了很多话,大概是祝大家好运的意思,进去之前,她还帮安无咎把头发扎了起来,高高的束在脑后。 而吴悠在关上玻璃舱门的前一秒说,“你们都会活下来的吧?” 游戏舱里的机器臂出现,将那些输入营养的管子扎进安无咎的手臂,他的眼睛看向隔壁的吴悠。 “我会尽力,你也是。” 沈惕有点无法理解求生欲望,但还是点了头。 “那当然!”钟益柔大喊,“下次我给大家做烤鸡!” 吴悠抿了抿嘴唇,“那就……不必了。” 和之前一无所知进入游戏不一样,这一次安无咎微微笑着,做好了准备,还有与他人立下的约定。 善良状态下的他和沈惕完全相反,是一个很容易与人建立情感关系的人,共情强,会同情他人,愿意伸出手帮助别人。 所以身边的人也很容易被影响。 游戏舱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数据库接口已连接。” 听到圣音的一瞬间,安无咎感觉一个美梦正在破碎。 他们的安宁只是按下了暂停键。 “正在载入幸存数据。” “加载中——” “环境配置成功,变量初始化——” “欢迎回来。” 他出现短暂的失明和失聪,像是堕入宁静的纯白之中。 “正在加载热身游戏配置。” 就在一瞬间,视野中出现无数蓝色的光粒,这些微小粒子逐渐聚拢,建模出一个黑暗的空间。 和上一次热身赛的大厦天台不同,这一次他们来到一个昏暗的大厅,唯一的光源是从大厅中心的穹顶射下的顶灯。 很快,顶灯下出现一个巨大的鸟笼,鸟笼的外沿摆放了一圈圆柱形的矮台。安无咎留意了一下数量,一共六个。 鸟笼的正中心还有一个。 七个人吗? 他刚要转头,却感觉右肩被人轻轻点了一下,往右转头,空无一人,但左边传来声音。 “好巧。” 是沈惕。 好幼稚的把戏。 安无咎转过脸看他,沈惕嘴里含着棒棒糖,一边脸颊鼓起,含混不清地说 :“我们又是竞争对手。” 安无咎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不常见吗?” 沈惕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会儿,“可能也有吧,只是我记不住他们的脸。” 圣音再次出现,“欢迎各位玩家。” “你们都是上轮游戏的幸存者,经历殊死搏斗后来到这里,关于热身游戏的规定不必多言。” 不知道为什么,安无咎感觉这次的圣音仿佛更通人性了些。 或许是因为上次有人试图逃赛,从一开始就很血腥。 很快,他从对面的黑色阴影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高跟鞋。 “益柔也在。” “益柔?”沈惕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并非是疑问语气,而更像是为安无咎为她去掉姓氏的亲密叫法而意外。 安无咎会错意,指了指对面,钟益柔也看见了他们,优雅地挥了挥手。 圣音开始了介绍。 “本轮游戏共有七名玩家,请各位来到大厅中央,熟悉彼此姓名。” 按照规定,安无咎和沈惕朝大厅中央走去,他的眼神看向四周围,惊讶地发现吴悠也在。 吴悠很淡定,即便他也对他们的重逢感到意外。 一方面,安无咎感到愉快,因为有熟悉的人,另一方面,他又未雨绸缪地感到不安,因为他们再次成为了竞争对手。 安无咎注意到,自己正对面的位置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低马尾束在脑后,轮廓立体又带有东方面孔的柔和,大约混了俄国血统,但有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她穿了黑色西装裤和利落的白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像是职业女性,或是科研人员。 但安无咎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科研人员怎么会来到这里? 她的前面是全息投影的名字。 [杨尔慈] 听起来很中国的名字,果然是混血。 他的视线放到另一边,在杨尔慈的旁边,他看见了一名成年男人,个子很高,头顶上盘了个丸子头,穿了一身蓝灰色的、类似道袍的衣服。 “道士?”他忍不住小声开口,这可是在书里才见过的人物。 沈惕也看过去,“道士是什么……” 他只看到那个道士长得不错,有书生气的小白脸模样。 但他眼角有颗痣,沈惕自作多情地替安无咎摇头。 一看就不正经。 似乎是听到了安无咎的声音,斜对面的道士对他作了个拱手礼。 他的名字叫[南杉]。 安无咎也朝他点了下头,以示礼节,然后看向南杉的左手边,是一位年轻男孩子,欧洲长相,看起来像是比吴悠大一些,脸色苍白,一头微卷的褐色头发散落在脸颊。 他的名字叫[乔希] Josh,常见的西方名。 算上已经熟悉的他们四个,所有人都来到大厅中央的鸟笼前,安静等候。 “热身游戏的名字叫‘笼中鸟’。”圣音开口。 很快,不知从大厅的哪一处,传来幽幽的童谣。 [笼中鸟,笼中鸟,关在笼中的小小鸟,何时出来跳一跳? 夜过去,天亮了,与仙鹤乌龟一起逃。猜猜身后谁在闹?①] 空旷而黑暗的大厅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空灵,回荡在高阔的穹顶上方。也不知是不是安无咎的错觉,他恍惚看见鸟笼中站着一个小孩,双手捂住眼睛,背对他们。 但眨眼的功夫,她又消失了。 “现在宣布游戏规则,请各位玩家注意,整场比赛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 伴随着童谣声,圣音介绍道:“正如你们现在看到的,面前的鸟笼之中有一个站台,鸟笼外有编有数字的六个站台,分别是1到6。” “游戏的最开始,需要有一名玩家主动站出来,作为笼中鸟,蒙上双眼,站在笼中的站台处。 大家可以主动要求成为笼中鸟。如果有多名玩家自愿站出,则系统随机从竞选者中抽取一位。 若首轮无笼中鸟,则每人扣除5分。” “作为笼中鸟的玩家在看不到笼外情况的前提下,喊出一个0到6的整数,其余玩家站到笼外站台处,并按照顺时针的顺序,按照笼中鸟喊出的数字移动相应次数。” “例如最初位于一号站台,笼中鸟报数为3,则顺时针向前移动三格,来到4号站台。” “移动结束后,蒙眼的笼中鸟原地不动,猜出自己身后的‘捕鸟者’是谁。” “若笼中鸟猜对,则笼中鸟获胜,获得10分。 若笼中鸟猜错,捕鸟者获得5分,其余笼外人获得3分。笼中鸟倒扣5分。” 这是一个既听不到、又摸不了的蒙眼猜人游戏。 “游戏共4轮,前一轮的捕鸟者自动成为下一轮的笼中鸟,进笼报数后,笼外的人重新按照自主意愿选择并站上笼外站台。 4轮游戏后,总分累计最多的玩家获胜。 若最高分有多人,则进行加赛。” “若有玩家在游戏过程中发出声音,或没有按照要求移动、离开站台,视为犯规,直接失去比赛资格。” “一分钟后,游戏开始。” 请君入瓮 游戏规则播报完毕后,鸟笼的正上方出现一个巨大的一分钟倒计时提示。 安无咎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其他的玩家,大家的脸上或多或少出现带有疑问的表情。 这是很正常的,但凡听一遍这样的游戏规则,可能都会觉得困惑。 在诸多前提之下,作为笼中鸟,既不能通过声音判断出身后之人,也不能离开站台,伸手去触摸。 并且最随机的一点是,在笼外人站上站台、确定彼此顺序之前,鸟就已经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嗅觉也并不可靠,站台与站台之间距离并不遥远,即便身上有特殊气味,也无法凭此判定他是否正好在身后。 不过或许因为是热身赛,取的是最优解,除了第一名以外的人其实没什么分别,也没有死亡和淘汰危机。 所以从大家目前的神色来看,倒也没有非常焦虑。 安无咎侧了侧脸,看向沈惕。 结果沈惕第一时间发现,也转过脸,剪刀手放在眼睛旁,对他比了个耶。 不愧是他。 一分钟的时间流逝得非常快。 “游戏即将开始,顺便提醒一下各位,任何玩家不得以暴力手段迫使其他玩家离开站台,否则判为犯规,取消热身赛资格。” “第一局开始,请愿意主动担任笼中鸟角色的玩家举起手,限时30秒。若无玩家出现,则全体扣5分。” 倒计时再次开始。 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按兵不动。 笼中鸟这个角色,在计分上与其他角色都不太一样,属于高回报、高风险:一旦笼中鸟猜对身后的捕鸟者,可以获得十分,可一旦失败,就直接倒扣五分,且只有笼中鸟可能会面临扣分的境地。 再加上,想要成功绝非易事,按照概率来算,笼中鸟获胜似乎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能猜中刚好移动到自己身后的人。 对于鸟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安无咎想。 但对于笼外人,尤其是捕鸟者就不一样了。 这场游戏,事实上是笼中鸟与捕鸟者的博弈。 “还有最后五秒。” 安无咎举起了手。 他注意到,就在他举手的同时,沈惕的手也往上抬了一下,但最后好像又放弃了。 安无咎一时间读不懂沈惕选择放弃的原因,或许是他还没想好,但这不像是他的性格,更像是以为没人参加,就随意举手,见到有人举手在先,就让了让。 “倒计时结束。” “玩家安无咎选择成为第一轮游戏的笼中鸟,请走入笼中,面对笼门站在圆台上。” 按照指示,安无咎打开了鸟笼的大门,迈进去,站上了那个圆形的台面。他面对门,正对着的站台数字是1,背对着的站台上标着4,顺时针从1到6。 也就是说,移动后站在他背后的玩家,必定是在4号站台处停住。 刚看完编号,金丝鸟笼的顶端忽然出现一条四指宽的红丝绒缎带,飘落到安无咎的眼前。 “请笼中鸟蒙眼。” 于是他抬了抬手,握住那条缎带,将其覆上双眼、绑好。 沈惕盯着笼中的安无咎。昏暗下愈发苍白的脸,暗红色丝绒与他的嘴唇,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腕,清瘦的肩背,禁锢住他的华美牢笼。 一瞬间,他的大脑出现一种奇妙的感觉。 几乎是第一次,他认为一个场景、或者说画面,称得上具有美感。 沈惕从未真正感知过。 他来到圣坛,目睹一同进入的人们因死别而恸哭,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具后的那张脸并不冷淡,反而是疑惑。 他不懂为什么要哭。 同样的,他不理解人们胜利后那莫大的喜悦,但他觉得有趣,于是就会学习,可有时候好像运用的不对,该悲伤的场景却做出喜悦的反应,让别人觉得他是个怪人。 就连刚才初始化到这里,对安无咎做出的点肩膀的举动,也是他从遇到的两个小朋友那儿学到的。 不过他不在意效果,他觉得自己对安无咎来说是特别的,所以就算出错,安无咎应该也不会像其他人转头走开。 沈惕不觉得任何人丑陋,也没认为谁是漂亮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的眼里,好像是共用了一副模糊的面孔。所以他同样不理解地堡里的艺术品,那些传世的伟大画作,即便用放大镜再仔细地看,也觉得没什么特别。 见到安无咎,他第一次感到不同。 认为他并非面目模糊,而是一张精准的脸,与谁都不一样。 也是第一次,他感知到了审美这一特殊形式。 “笼中鸟已准备就绪。” 蒙上双眼后的安无咎忽然发现自己的听觉变得很奇怪,明明平时敏感到任何一点声音都能捕捉到,可现在他却只能听见圣音的声音,哪怕是一点点背景音、脚步声、呼吸声都听不到。 这大概是系统为笼中鸟屏蔽了其他声音,保证游戏规则的顺利运行。 真的好安静。 连沈惕的耳坠声都听不见了。 “下面,请笼中鸟说出一个数字。” 安无咎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 他心里想,数字一点也不重要。 甚至连移动都是不重要的。 真正想捕鸟的人,一定会来。 于是他开口,随意说出一个数字。 “6。” “现在开始移动。” 很快,他又听见那个空灵的童声,唱着令人心底微微发寒的歌曲。 除此之外,安无咎的确得不到任何的外界信息。 童谣声戛然而止,圣音开口:“笼外人已移动完毕。” “笼中鸟,你背后的捕鸟者是谁?” 蒙着眼的安无咎嘴唇动了动。 “沈惕。” 他选择沈惕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他想举手,而是他相信沈惕的水准,一定也和他一样,在规则说完之后就看透了这个游戏的玩法。 如果有像沈惕水平的人,这个游戏就不是碰运气。 “笼中鸟,请睁开眼,朝后看。” 听见圣音的指示,安无咎解开缎带,朝后看去。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 果然是沈惕,他还朝自己歪了歪头。 “本轮游戏笼中鸟获得胜利,玩家安无咎得10分,其余玩家仍旧是0分。” 他下来的时候,看到欧洲男孩乔希的眉头疑惑地皱起,知道他还不明白这是怎么猜到的,毕竟他进笼之前,也没有和沈惕有过一句话的沟通。 这场游戏,不同玩家之间的确存在信息差。 安无咎比新玩家多得到的一个信息就是沈惕、钟益柔和吴悠的能力范围。 但这个信息差在接下来的几轮会逐渐消解。 因为这个游戏名字叫笼中鸟,所以大家过分关注到笼子里的鸟,而不是笼外的自己,或是捕鸟人。 笼中鸟别无选择,只能在笼中猜测身后人,乍一看,这样的胜率好像真的是1/6。 但笼外的人是可以选择的。 他们甚至可以在笼中鸟喊出数字的那一刻,通过计算,抢占先机,让自己从“笼外人”变成“捕鸟者”。 捕鸟者是这场游戏里零风险、中回报的玩家,既不会因捕鸟失败而扣分,成功了还可以获得比普通笼外人更多的分数。 所以,这场游戏应当被解读为:如何尽可能使自己成为捕鸟者,且不被笼中鸟预判到。 在这种反转的立场下,游戏不再是“笼中鸟”,而是抢椅子。 抢同一把椅子。 安无咎与沈惕彼此认可对方的实力,所以他相信沈惕早已理解规则的隐藏含意,把立场转换到捕鸟者的角色,在他喊出数字6的时候,计算出需要占领的站台,即4号站台。 这样在顺时针的六次移动后,正好走完一圈,沈惕就可以顺利站在安无咎的背后。 对于捕鸟者而言,胜率是二分之一。 要么捕获成功,要么被对方猜中。 而一旦出现聪明的捕鸟者,笼中鸟的胜率也大幅度提高。 他只需要想,谁会这么聪明。 由于选站台的过程给了玩家充分的主动权,想当捕鸟者的玩家一定会非常敏捷快速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就大大消除了不确定性。 不过安无咎很清楚,沈惕笃定,就算自己也发现了反转的规则,也不一定会大胆地恰好选在他身上。 这就是他们都要赌的部分。 只要安无咎不敢说出他的名字,他就可以获得五分。 但安无咎猜中了。 他利用捕鸟者想赢的心理,在大家还不完全理解规则的第一轮游戏里,找到了最有可能抢占捕鸟者角色的人。 圣音出现。 “第二轮游戏开始,请第一轮游戏的捕鸟者进入笼中,成为新的笼中鸟,并蒙上双眼。” 安无咎将手中的红丝绒缎带递给沈惕。 一片静谧中,他们的指尖无意碰了碰。 沈惕将缎带蒙上,干脆利落地系好。而“重获自由”的安无咎从笼外着他,倒也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蒙上也是很英俊的,但果然,沈惕最厉害的还是那双眼睛。 这一次,安无咎可以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笼外人的身上,他不打算抢这一轮的捕鸟者,因为他比分大幅度领先,现在抢着站到沈惕背后,怕是要给沈惕送10分。 他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发现捕鸟者的重要性。 沈惕在笼中站定,按照圣音的指示,给出了一个数字。 “5。” 下一秒,站着不动的安无咎想,捕鸟者应当选择5号站台作为起始点。 6-1-2-3-4,移动五次,到沈惕的身后。 这个时候,他看见那位名叫杨尔慈的年轻女士笔直地朝着5号站台走去,并且十分坚定地站了上去,在其他人似乎还在选择站台的时候。 她的个子真的很高,穿着一双平底鞋,和穿了高跟鞋的钟益柔差不多。 就在安无咎注视的时候,杨尔慈也望着他。于是安无咎撇开了眼。 所有人都选好,最后剩了个1号位,安无咎站了上去。果然,不在笼中的时候他就能听到大家的脚步声,甚至是衣料的摩擦声。 “现在开始移动。” 那首歌谣再一次回荡在大厅。 很快又中止。 “笼外人已移动完毕。” “笼中鸟,你背后的捕鸟者是谁?” 安无咎盯着沈惕,由于蒙眼,他只好盯住沈惕的嘴唇。 有一瞬间,他怀疑沈惕是否能猜中。 但下一刻,他便立即反应过来,自己以为拥有的信息差,事实上沈惕也有,而且可能获悉得更早。 “杨尔慈。” 他果然猜对了。 按照圣音的指示,沈惕摘下缎带,第一个看到的是安无咎平静的脸,心中胜算大了一些,然后回头,看到了自己选择的正确答案。 早在第一轮游戏,安无咎还蒙着眼的时候,沈惕就观察了其他人,发现所有的笼外人之中,只有自己第一时间朝着捕鸟者应当占领的4号站台移动,不过还有一个人,也就是杨尔慈,她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只是动作慢了一步,见他已经往那去了,才收回迈出的腿,顿了顿,才随意地选择了其他的站台。 所以沈惕知道,杨尔慈也明白了这是捕鸟者的游戏,第二轮当自己成为笼中鸟时,他的脑海中有两个明确的选项——安无咎和杨尔慈。 安无咎此刻还是冷静平和的那个状态,不是为了赢不择手段的他,所以他应当会利用这段时间去观察别人,收集信息,为后续的轮次作准备。 于是沈惕把赌注压在了杨尔慈的身上,也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奖励。 “笼中鸟获胜,玩家沈惕获得10分,其他玩家本轮不得分。” “目前场上的得分情况:玩家安无咎与玩家沈惕——10分,其余玩家0分。” 游戏过半,场上的两名玩家就已经大幅领先。 第三轮游戏,换杨尔慈做笼中鸟,猜测背后的捕鸟者。她蒙上双眼,在台上站定,并且说出她心中想要大家移动的数字。 “2。” 安无咎这一轮是想试着抢一抢捕鸟者站台的,因为他想看看谁会因为没有抢到而失望。 当他以极快的反应速度,第一时间站上2号站台的时候,他发现钟益柔就差一步站上去。 她的气馁很明显,退而求其次地站上安无咎隔壁的3号站台,并且双手插腰,对他表示不满。 安无咎嘴角抿开,露出一丝笑,像是表达抱歉。 沈惕则站在5号站台,还是慢慢悠悠地站上去的,在安无咎选择了自己的站台之后。 这个选择很聪明,笼中鸟赢,沈惕不会有损失,笼中鸟输了,他还可以获得3分的奖励。何况上一轮才和杨尔慈对峙过,这次他就属于杨尔慈的重点怀疑对象了。 因此沈惕的不争不抢,也在安无咎意料范围之内。 然而,就在歌谣响起的前一刻,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杨尔慈盯着他的那一幕。 于是在移动前,安无咎转过身,对钟益柔比了个交换的手势。 进入副本 钟益柔抬眉,脸上有疑惑的表情,时间不多,安无咎直接从2号站台下来,主动站到她的3号站台上,完成交换。 他原本想要搏一搏高分,和同为10分的沈惕拉开2分差距,但在最后一刻,安无咎又猜到杨尔慈方才已经看出自己的目的。 尽管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没有争抢,但站在原地让其他人先选,无疑是一种最好的观察方式。 但钟益柔是在杨尔慈蒙眼之后才开始抢捕鸟者位置的,上一轮也并未会过意,所以她才是杨尔慈的思考盲区。 自己只好退居,做一个障眼法角色。 当圣音向杨尔慈询问身后捕鸟者是谁后,杨尔慈似乎纠结了一下,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这说明交换战术奏效了。 “安无咎。”杨尔慈最终给出了答案。 钟益柔开心地蹦了一下,还对着安无咎做出击掌的手势。但安无咎记得圣音说不可以发出声音,又不想扫她的兴,就伸手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掌。 杨尔慈摘下缎带,看向自己的身后,眼神中露出些许意外,但钟益柔却很开心,兴致来了还给输掉的杨尔慈一个优雅的飞吻。 “本轮笼外人取得胜利,笼中鸟扣5分,捕鸟者加5分,其余笼外人加3分,目前场上玩家得分情况:玩家安无咎与玩家沈惕——13分,玩家钟益柔——5分,玩家杨尔慈——负5分,其余玩家均为3分。” “第四轮游戏开始,请第三轮游戏的捕鸟者钟益柔进入笼中,面对门站立在圆台上并蒙上双眼。” 钟益柔照做了,可当她真的站上笼中鸟的位置,胜利的喜悦就已然冲刷掉一半。因为当她站在这个位置,面临的捕鸟者很可能就是沈惕和安无咎。 “请笼中鸟说出一个数字。” 钟益柔想了想,“3。” 捕鸟者需要站到1号站台,才能再移动3次后来到她身后。 这是最后一轮比赛,对钟益柔来说还是非常关键的反杀机会。 一旦她赢了,直接加上十分,总计十五分,将一跃成为全场最高分,赢下这场热身赛。 可输了,输给其他人也就罢了,只要五分不加在安无咎或沈惕的身上,就要加赛。 他们俩目前比分都是持平的,想要在这一轮直接结束比赛,就必定会有一个人站上捕鸟者的位置,另一个人是普通笼外人,这样才能拉开分数。 但谁会抢夺到这个位置,钟益柔没有把握。 “笼外人已移动完毕。” 钟益柔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成为笼中鸟的时候思考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 “笼中鸟,你身后的捕鸟者,是谁?” 她几乎用光了所有的时间,深深呼吸,在最后一刻给出答案。 “沈惕。” 圣音几秒的停顿在钟益柔看来度日如年。 “笼中鸟,请向后看。” 一定要反杀成功啊。 钟益柔取下缎带,转过脸。 身后是端正站着、表情温和的安无咎。 钟益柔气恼地掐住了自己的人中,跺着脚,高跟鞋的鞋跟当当当地敲在地上,然后气得直接蹲了下去。 “就差一步!就差这一步!哎呀气死我了。” 见她这样,安无咎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抱歉,又无奈地朝她摊开手,语气温柔道:“为什么会选沈惕?” “对啊。”沈惕就在安无咎旁边的2号站台,他蹲了下来,平视钟益柔。 钟益柔陷入了自己懊恼中,自己还以为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结果连单车钥匙都飞了。 “我本来想选无咎的,因为你好像没那么有胜负欲,可是我又想了一下,万一你有了呢?你这个人完全说不准的。” “然后我就觉得如果你想赢的话。安无咎可能会惯着你,让你去当这个第一。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会藏拙的人嘛。” “没想到。”钟益柔摇了摇头,站起来,发现喜欢装酷的吴悠都在笑,“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沈惕。” 沈惕也站起来,思维还停留在钟益柔说的前一句,“他惯着我?” “为什么不是我惯着他?” 安无咎立刻撇清,“我是凭自己的本事赢的。” 钟益柔叹了口气,离开鸟笼。 “算了,本来我这5分也是无咎送的,就当还了。” 在她走出之后,圣音再一次响起。 “游戏结束。” 那座巨大的金丝鸟笼消失了,只剩下圣音独自在空旷的大厅中宣布着最终结果。 “场上各位玩家目前比分情况:安无咎获得18分,沈惕16分,吴悠、南杉和乔希6分,钟益柔0分,杨尔慈负2分。” “恭喜玩家安无咎获得本轮热身赛的第一名。” 游戏就是这么戏剧化。 明明很聪明在第一局就反应过来规则的杨尔慈,却比全程躺平的几位玩家得分低整整八分,而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钟益柔,忙活下来比分却归零了。 安无咎的手边弹出一个蓝色礼盒。 “恭喜你!在对各位进行游戏初始化之前,你可以先打开你的奖励。” 安无咎有些意外,这一次反过来了吗?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个蓝色的盒子,礼盒伴随着欢快乐曲自动打开,里面冒出许多的彩带和闪亮金纸。 弹出来的太突然,都窜到安无咎的脸上,弄得他有些懵。 盒子里,有两个写着[奖励]二字的红色卡片。 他拿起卡片,翻过来,一个的背面写着[游戏对抗形式选择],另一个则写着[彩蛋卡]。 圣音出现:“玩家安无咎,现在开启奖励时间,为了保护您的奖励,下面这段时间内,其他在场玩家将完全屏蔽你我之间的对话,直到奖励发放结束。” 还挺人性化。 请“请你从下列两个选项中,选择本轮正式游戏的对抗方式。” 很快,安无咎的眼前出现一行字。 [1、个人战(玩家各自为营),2、团队战(玩家随机分为两组,赢者晋级,输者全员淘汰)] “随机……”安无咎的声音很轻,也很低。 他这次赢得比赛,就是为了能够选择团队赛。 可他忽略了成团的规则。如果是随机组队,他根本预料不到会是什么组团情况。 很不合时宜的,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回到现实那24小时的画面。 在[圣坛]里产生感情的连系,于理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会被欺骗,会影响决断,甚至是死亡。 安无咎是清楚的。 “个人战。”他抬起头。 “确定吗?” 他点了点头,忽然想问以后有没有可能出现非组队形式的团队作战,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提问。 因为这很不公平。 “好的,您的第二个奖励是一张并不常见的彩蛋卡,这说明您很幸运。” 是吗?安无咎对圣音的话持怀疑态度。 “但彩蛋的兑现前提是在您必须从这轮游戏中活下来,否则直接失效。” 果然。 “这太可惜了,不能转让给其他人吗?” “不可以转让,但是您可以委托他人抽卡。一张彩蛋卡有三次抽取机会,如果您足够幸运的话,或许可以抽中在圣坛的任何游戏中都可以无差别使用的特殊技能卡,但使用次数只有一次。” “比如,”他说出一个非常令人心动的技能卡,“复活卡,这是SSS级稀有卡,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抽中。” 安无咎忽然感觉圣音就像是一个极端的传销组织宣传人,说着令人心动的、但实现几率可能几乎为零的美妙提案。 “好吧。”安无咎有些敷衍地表示接受,“只要我这一轮活下来,就可以随时抽彩蛋,是吗?” “是的,只要这一轮活下来。”圣音又强调,“但具体抽出稀有卡或是平凡卡,甚至是空白卡,都将交给运气。” 安无咎一直认为自己是运气非常差的人。 所以他没有多激动,只是收下了这一张宝贵的彩蛋卡。 “奖励时间结束。” 对其他人的屏蔽也一同结束,圣音宣布,“玩家安无咎选择了个人战。” 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对安无咎的选择表示意外或不接受,和上一次的游戏玩家配置不太一样,这一次的玩家从表面上看,似乎没那么恶劣和鲁莽。 “现在进行正式游戏初始化。” 很快,他们所处的这个大厅在刹那间粉碎成无数光粒,如同湮灭,但很快的,那些光粒再一次聚拢,建模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安无咎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与笼中鸟的华美大厅很相似,这里也是一片昏暗,视野不甚清晰。 他们似乎初始化在一间黑暗的小房间里,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四面墙壁的最上缘、连接天花板的边缘位置,透出绿色的长条形光线。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只有一个暗着的巨大显示器,和一个投影式键盘。 “这里有点吓人啊……”钟益柔抱着双臂,感觉四周围透着阴冷的风,感叹今天不应该穿短袖的衣服,结果摸到的并不是皮肤,而是布料。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穿着白大褂。 安无咎也觉得气氛不太对。 尤其这里的空气,很浑浊,隐隐透着一些血腥气和排泄物混合的味道。 “有点冷。” 他听见沈惕的声音,然后感觉一个人移动到他旁边,胳膊碰胳膊地挨着他站好。 圣音出现。 “欢迎各位,本轮游戏的名字叫做‘弃婴收容中心’。” “这是一座慈善机构,旨在收容和抚育被抛弃的婴幼儿。收容中心是一栋宝塔型结构的建筑,共五层楼。因为一些意外,收容中心的安保系统崩坏,整个大楼进行全封闭状态,你们是困在其中的人,72小时内从塔中逃出的人则视为本轮游戏的[幸存者]。” “我有一个问题。” 一直默不作声的道士南杉此时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全封闭状态,要怎么逃出去啊?我们连自己这会儿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说话的语调有些轻浮,和安无咎想象中的道士形象有一些出入。 “你们被初始化在这栋收容中心的第一层。”圣音道,“尽管安保系统崩坏,但收容中心存在一个备用的应急预设系统,需要在第五层的母体服务器中输入密钥,开启特殊安全通道,从顶楼天台离开。” “这个密钥分为五个部分,分别存放在五层楼的某一个房间内,你们需要一层一层往上,搜集密钥碎片信息,最终打开求生之门。” “规则就是这些,游戏中还会跟随进度出现相应指示。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一切即将开始。” 安无咎皱了皱眉。 听规则,这次的游戏似乎没有上一轮的红与黑那么需要勾心斗角。 难道就只是搜集信息、离开封闭的收容中心这么简单,没有其他的生存阻碍吗? 他们七人的头顶已经开始出现白色数字的倒计时,只有5秒。 倒计时结束后,周围的一切也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倒是和笼中鸟一样,整个空间凭空出现了音乐,紧接着,一个温柔慈爱的女声开始了吟唱。 是摇篮曲。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安睡在摇篮里,温暖又安逸……” 明明是一种温馨的歌,但此时此刻,在这个被鬼魅绿光萦绕的房间,多少变了些味道。 “这里真的好冷,我们是要从这个房间里出去吗?”乔希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似乎并不是十分擅长这类生存游戏的玩家。 安无咎出声宽慰他,“是的,目前不知道离开房间的难度,但我们有七个人,大家一起总是能解开谜题的。” 他的安慰让乔希镇定一些,“谢谢你,因为我有幽闭恐惧症,有点胆小。” “没关系,应该能出去。” 一旁和安无咎贴贴的沈惕有些不高兴,但他没发现自己不高兴,只是觉得很奇怪。 于是他用手指点了点安无咎的肩,“哎。” 安无咎转过头,仰着脸看向沈惕,诡异的绿光照在他的脸上,竟然有种微妙的和谐感。 沈惕张了张嘴唇,故意做出那种小孩子的语气,“我也好害怕啊。” 安无咎终于感到冷了,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你猜我信你吗?” 站在他们俩背后的钟益柔小声提醒沈惕,“别把他逼成另一种样子,算我求你了。” 吴悠也冷言冷语接了句,“赞成。” 乖乖睡吧 听他们几个说得热闹,那个道士跟着也凑上来,“你们在聊什么啊?” “别聊了。” 杨尔慈的声音也是冷冷的,语调平静,但有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这里的温度很不对劲,好像还有不断降低的趋势,从我们初始化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体感温度已经在降低了。” 安无咎点头,“人体承受不了长时间的低温。” “一直困在这里,我们可能都会冻死。” 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物件,杨尔慈来到那个显示屏面前,猜测是计算机,试图寻求方法开机,但都失败了。 房间里没有东西,安无咎试着从彼此身上下手。他发现钟益柔身上穿着白大褂,很像是医生的装扮,仔细一看,她襟前别了一个工牌,但上面只有一个编号。 [收容中心E06] 于是他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襟前,果然也有编号——[收容中心A02] 只是他的服装似乎和钟益柔的不太一样,是简单的西装裤和衬衫,左手手腕上戴了块白色电子手表,材质似乎是陶瓷珐琅,但手表似乎坏了,上面的日期停滞在10月8日凌晨3点20分41秒。 安无咎按了表侧边的按钮,也只是暂时熄灭了led字符,过一秒后又再次出现,依旧是这个时间。 他转头去看沈惕,“你身上有工牌吗?” 沈惕低了低头,把衣服上的工牌揪起来给安无咎看。 那上面写着[收容中心A01]。 “果然也有……”安无咎抓起他的手腕,发现他也有一只类似的电子表,不过是黑色的,黑手表套在黑手套上面,几乎看不见。 他的时间停留在10月8日凌晨3点19分51秒。 比自己早一分钟。 “我们是同样的款式。”沈惕说。 安无咎点点头,似乎察觉了什么,问其他人,“你们的身上是不是也别着工牌?” 其他几人检查了一下,发现的确有,不仅如此,他们的服装也都不再是之前的服装,什么都没有保留。 除了道士,他外头套了件芥黄色的连体工作服,衣服没拉好,里面还是那件灰蓝色道袍,安无咎注意到,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个呼吸过滤罩。 检查过后,大家整理了一番工牌信息。 安无咎和沈惕的工号是A字母打头,穿着也类似,都是一副精英阶层的打扮,分别是[A01]和[A02]。 而钟益柔是[E06],看衣服像医生,可和她一样都是E开头的南杉[E07]却穿得像个工种不明的工人。 吴悠穿着深蓝色全套实验服,工号是[C04] 杨尔慈的衣服和钟益柔类似,但她还戴着一双无菌操作手套,不仅如此,她的工号也和钟益柔不同,写着[B05]。 所有人之中,最奇装异服的当属乔希,他穿着一套五颜六色的传统小丑服,简直和扑克纸牌上的joker一模一样,只是脸上没有画上小丑装,多少有些违和。 安无咎原以为他没有工牌,没想到竟然是有的,开头字母是D,[D03]。 除了沈惕和他自己,其余人的手上都没有表。 钟益柔想了想,“好像乍一看……没什么规律。” 四面的绿光照得人心里发慌,房间里不断下降的温度更是要将思维都凝固,空气中仿佛流动和凝结着某种诡异的气氛,缓慢地弥散。 “或许是有规律的。”安无咎开口,“圣音说过,这座收容中心有五层楼。” 沈惕很快接下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工牌上的ABCDE,对应着这五层楼?” “有这个可能。”安无咎说得保守。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杨尔慈一直试图打开房间中的那个主机。当安无咎提出这个猜想的时候,她转过头。 “圣音还说过,我们在第一层。” 安无咎点了点头,“如果这个字母代表层数,或者意味着不同层数由不同层数的工作人员办公。” 杨尔慈站直了,对他们说,“一般研究机构的整体计算机系统都是分布式的,不同部门的主机有不同权限,其他部门的人不能打开。” 钟益柔打断并更正她:“这里是慈善机构。” “应该一样。”黑暗中杨尔慈的面庞苍白而充满威严,她看向钟益柔的眼瞟向安无咎的工牌,“你是A,你来试试。” 不止他一个人是。安无咎拉上了沈惕,两人一起走到杨尔慈跟前,打量那个投影键盘。不一会儿,其他几人也跟了上来。 这个投影键盘和普通的并无二异,杨尔慈在上面敲了敲,没有任何作用,显示屏依旧是黑的。 安无咎也伸出手指,在上面敲击了一下试试,和他们想象中不太一样,依旧没有反应。沈惕也试了下,结果依旧。 “什么都不给我们,怎么出去呢?”乔希怯生生说。 “奇了怪了。”钟益柔不信邪,从人缝里挤出一只手,点了一下那个键盘。忽然之间,黑暗的显示器边缘亮起流动的光线。 “是你?”吴悠瞥了瞥她,“所以是一楼对应E。” “那道士不也行?”钟益柔抓起南杉的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显示器亮了,并为他们播放出一段影像。 一个关于弃婴收容中心起源的故事,画面中,一位名叫克鲁斯·马萨的美国男人正在接受采访。 从记者的提问可以发现,马萨是个富可敌国的大富豪,名下拥有数量多到惊人的公司。 “看这个装扮,像是旧地球时期的事。”乔希说。 旧地球时期并非官方命名,而是广泛流传于网络中而变得堪比官方的一个阶段名词,普遍人认为结束于萨坦公司与万通公司两大称霸世界的商业巨擘越权几个政治联盟,对大部分小国进行劳动殖民的年代。 但他们也不过是处在后地球时期的最初阶段,这个时代混沌而动荡。 视频中的马萨十分正直地批驳了记者颇显无情的提问,对着镜头说,“婴幼儿是人类的未来,在促进全体人类的生存和发展这一方面,他们拥有无限的可能。” 继而他说他希望建立一个系统、洁净、充满呵护和爱的庞大的家。 他为所有人交出一张美好蓝图,就连建筑设计都请来了最好的设计师,做成祈福的宝塔形态,让所有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都能拥有幸福的未来。 他将请全球最好的育婴师和教师,负责照顾和教育,让他们在拥有强健体魄的同时,能够拥有过人的智慧和能力。 从马萨的回答可以看出,他是个理想的慈善家。 视频最后,他希望媒体不要打扰这些无辜孩子的成长,不要用世俗的孤儿概念定义他们。 “一切为了人类。” 他双眼直视镜头,又重复了一遍。 “一切为了人类。” 视频结束。 沈惕没什么感觉,侧过头下意识去看安无咎,发现他手攥着胸口的衣服,紧紧拧着眉,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你没事吧。”他凑过去,低头问。 安无咎摇头否认,松开蹙起的眉头。 播放完毕后,显示屏上显示出黑暗的登录页面. [请E层管理员输入密码:] “我不知道密码啊……” 钟益柔看了看南杉,很显然,对方也不清楚。 南杉想了想,忽然起了兴致,袖子一卷准备上前,“要不我给输入一段金光神咒吧!” 吴悠拽住了他,“正经点。” 道士低头看了他一眼,一个小孩子这么老气横秋。 两人拌嘴,钟益柔随手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口袋,并没有别的什么。房间里的气温越来越低,令人呼吸都变得困难许多。 杨尔慈开了口,嘴边出现白气,“你试着录入一下刚刚视频里的最后一句话。” 钟益柔本就打算这么做,只是这个冷美人先开了口。 “真聪明。”她冲杨尔慈假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录入了方才视频影像里最后一句话的英文。 显示屏再一次亮了起来,似乎通过了验证。 就在他们等待会出现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小孩子的笑声。 好几人回了头,安无咎确信不是自己的幻觉。 “刚刚是有人在外面吧。”乔希的声音抖着,“我没听错吧。” “没有。”杨尔慈颇有些冷酷地说,“这里只不过是规模比较大的福利院,有小孩儿很正常。” “那、那不能让他们帮忙吗?”乔希走到门口,对门外大喊:“有人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很快,墙壁上巨大的显示屏闪动了两下,出现稳定的画面。 继而出现一行字。 [欢迎回来,E06.] 原来这实质上是一个监控,密密麻麻的格子里显示着许多房间的情况,但都很模糊。 “好久没遇到这么‘沉默’的系统了。”吴悠开口,“连语音都没有。” 安无咎也觉得很奇怪。 显示屏很快又给出第二条信息。 [E06,E07,请完成你们今日的工作。] 咔的一声,这间监控室的大门竟自动打开了。厚重的钢门缓缓地从内向外打开,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廊的光线一瞬间射进来,冷白色,如同一枚割开黑暗的锋利刀片。 “就这么打开了?”南杉习惯性抬起手,两个袖子对一块儿,把手拢到袖子里。 “这只是个开始。”吴悠转过身,和其他人一起往外走去,原本就站在门边的乔希,反倒不敢直接出去,跟在了安无咎的后头。 安无咎倒没发现,被沈惕看了个正着,于是沈惕也贴着,安无咎感觉很挤,一回头看见他们俩就挨着自己的后背。 “你脸色不大好。”乔希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太冷了。”安无咎搪塞过去。 出来之后,他们发现走廊上并没有小孩,空荡荡的,而且一眼可以望到头。 “去隔壁看看。”杨尔慈道。 吴悠赞同,“嗯。” 钟益柔不听话,“我先绕着走廊走一圈看看。” 安无咎没有跟过去,他停留在这个监控室的门外,发现走廊的结构和普通的不太一样,尽头就是拐角,拐角的那头是另外一条长而笔直的走廊。 监控室就是拐角的第一个房间。 他转了转头,果然在拐角另一条走廊的墙壁上发现了这里的安全疏散图,是第一层的。 安无咎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回字形的建筑结构,人可以走的通道连接成一个闭环的回廊,“回”字的外圈靠着建筑墙,东南西北四面各6间房,回廊里圈是一个大而完整的房间,足有其他工作间的9倍大。 “哎呀,这个地方风水不太好呢。” 听到声音,安无咎扭头,看见笼着手的南杉,两只眼笑咪咪的。 沈惕也在安无咎的身旁,“风水?风水是什么?” 安无咎转过脸盯住沈惕,“你是中国人吗?” 问完他有点后悔,长得好像也不太像……但是名字挺像的。 沈惕好像被问到了似的,眨了两下眼。 还是南杉开了口,伸出食指点了点这个疏散示意图,“你们看,这就是个回字。封闭的回字形结构是非常不好的,建筑是给人住的,是吧,人就要讲究气运,虽说这个回字可以抵了直冲的气运,但四面相接,也就彻彻底底把气运给阻了。” 他讲了一通玄学的东西,毕竟专业对口,当然侃侃而谈。 安无咎表情认真地听了,并虔诚无比地发问。 “这是美国人造的,东方的风水玄学也管美国人吗?” 南杉的眼睛立刻耷拉下来,“啊这……”他又很快振作,继续道:“我跟你说啊,这恶鬼邪灵可是不分东西的,这种回字形建筑配上邪灵,好家伙。”他手一拍,又两手摊开。 沈惕问:“怎么说?” 安无咎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一来一往,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表演艺术。 南杉做出一副恐吓表情,“当然是锁住恶鬼,久久不散啦。” “很多学校也是这样的结构。”安无咎说,“或许只是为了节省空间。” · 钟益柔独自一人沿着走廊走着,过了两个拐角,忽然在走廊的正中间看见一个小女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金褐色的头发扎成两个小羊角辫,像是坐在地上哭似的。 刚刚笑的就是这个小孩吗? 钟益柔朝她走过去,试探性地叫她,“小朋友。” 尽管大胆,但钟益柔很谨慎,这走廊看起来虽然明亮,但走了这么久只看到一个小女孩,还这么蹊跷地坐在路中间。 小女孩仰起脸,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着实可怜。 她朝钟益柔伸出双臂,“姐姐,我好冷。” “你怎么了?”钟益柔没有直接伸手抱她,“你在这儿干嘛呀?” “我、我睡醒了,想尿尿,就出来了……”小女孩哭起来,“但是、但是我不知道门怎么打开。” “你认识我?”钟益柔指了指自己。 女孩点点头,“你就是每天陪我们睡觉的姐姐呀。” 看来她果然是这一层的管理人员。钟益柔松了口气,她还是没抱那个孩子,只是伸出手把她牵起来,“回去继续睡觉吧。” “往哪儿走?”钟益柔问她。 小女孩指了指墙壁,“这里。” 她值的位置实际上就是安无咎看到的那张疏散示意图中位于“回”字最中间的大房间,不过钟益柔尚且不知道这个图的存在。 “这儿?” 这不是走廊的一面墙吗? 钟益柔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这面白墙上有一个隐形门,只能勉强看到一点点门的边框。 隐形门的右上角,似乎有一个凸起的白色按钮。 “弄成这样谁看得到……”钟益柔吐槽了一句,伸手摁了摁按钮。 隐形门上浮现出一行字。 [开启者:E06.] 门缓缓向内打开,里面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将这里点缀得温馨舒适。钟益柔牵着小女孩走进去,小女孩还在跟她说话,“姐姐,今晚你一个人陪我们吗?” 里面竟然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床,整整齐齐分行案列地放在这个篮球场一样大的房间里,每一张小床上都睡着一个可爱的孩子,小的很小,大的也有七八岁,肤色各异,但都像小天使一样。 小女孩一直追问她,钟益柔看见一个距离他们很近的小孩子翻了个身,于是对小女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她压低声音提醒,“他们都睡着了。” 小女孩也点点头,很是懂事地不说话了。 这里的儿童床都是同一规制,看起来整齐得就像一个大型矩阵。钟益柔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一个空着的小床,于是把小女孩牵到那儿。 “快睡吧。”钟益柔摸了摸她的脸蛋,看着她自己爬上床,又替她盖好被子。 等到小女孩乖乖闭上眼,钟益柔才准备离开这个睡眠屋。 她走到门口,在墙上看见了一个控制面板,又回头望了一眼,忽然看见无数个小床里,有一个小孩子坐了起来。 钟益柔看过去,还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她对钟益柔小声说:“姐姐,好冷呀。” 对。 钟益柔这才想起来温度的问题,她点击面板,上面显示着灯光、温度、空气湿度等调节按钮,应有尽有。 她点开温度,发现空调设置竟然只有3度,于是她赶紧往上调了调,到适合人体睡眠的25度。 做完这一切,钟益柔转过头再去看,小女孩已经闭眼睡下了。 于是她也从这间睡眠屋中出来,总觉得怪怪的。刚刚那个小女孩应该是npc,被npc引导之后总该出现点不一样的东西,可这里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钟益柔若有所思地在走廊踱步,忽然间看到安无咎。 她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 “有什么发现吗?”安无咎问。 钟益柔想起来,“哦,我刚刚找到了调节室内温度的面板。就把温度调高了一点。”说完她伸出手感觉了一下,“是不是没那么冷了?” “好像是,他们在其他房间找线索……” 她听着安无咎说话,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等一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钟益柔问。 安无咎皱起眉。 没等他说什么,钟益柔就直接转头往刚刚的中心睡眠屋去了,她听见安无咎跟在她身后,所以摁按钮的时间特意拖长了一些。 等到他也过来,这扇隐藏门也徐徐打开。 方才温馨的灯光变成阴冷的消毒紫外线灯,而在那一张张床上熟睡的孩子们。 御寒的温暖被子不见了,只剩雪白雪白的被单,盖过头顶,掩盖全身。 怎么会这样。 平时一口一个“好可怕”的钟益柔,此时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立刻退出来。 “这是哪里?”她听见身后安无咎的声音。 突然间,床上的孩子,每一个人,都在同一瞬间坐了起来,背挺得直直的,脸上的被单缓缓往下落。 咯吱咯吱,他们的脸转过来,异口同声。 “姐姐,好热啊。” “我快要融化了。” 奇门遁甲 吴悠原本跟着杨尔慈和乔希在一层的某个办公间里寻找线索。 这办公间比他想象中要大,还是里外一个套间,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信息,可资料实在是太多,他想不通为什么数字时代还会有这么多无用的纸质资料。 正在心里抱怨,门外传来奇怪的铃声。 很清脆。 铃声反复响着,还越来越近,吴悠觉得古怪,于是放下手里的资料,走出这间房间。 也不知是建筑本身,还是因为所谓安保系统崩溃导致的封闭态,这间收容中心没有一扇窗户。 吴悠防备地来到门口,他并没有立即出去,心里觉得或许是这个游戏的npc在作怪。听清楚铃声的来源方向,计划好逃离的路径,做好时刻大喊让杨尔慈和乔希逃离的准备,吴悠总算是侧了侧头,往声源,也就是自己的右手边看去。 结果是那个不正经的道士…… 虚惊一场。 道士笑眯眯的,“小朋友,你怎么一脸失望啊?” 他穿着奇怪的工人服,手里却拿着一只铜制铃铛,铃铛的上端是一个呈“山”字型的柄,铃铛上雕刻着奇怪的图腾。 “你摇铃铛干什么?”吴悠脸上的防备心不减,他始终没觉得这个道士是好人,“铃铛哪儿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带进来的。”道士仍旧笑着,又晃了一下手里的铃铛,“这叫三清铃,是我们道家重要的法器,《太清玉册》有云:’道家所谓手把帝钟,掷火万里,流铃八冲是也’……” 吴悠只觉得他胡诌,没想搭理,于是转头就往走廊左手边走。可道士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规律地摇着手里的铃铛。 “你可别小瞧了我们三清铃,这可是驱魔伏妖的一大法器。你听这铃铛声是不是特别的清脆,特别的好听,可在那些邪灵耳朵里,这声音就能折磨死他们。” 能不能折磨死邪灵吴悠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被这个啰嗦的道士折磨死了。 算了,到了转角就找借口把他甩开。 就这么絮絮叨叨的,南杉一路几乎像撵鸭子似的追着吴悠走。走着走着,吴悠停了下来。 他的表情有些疑惑,凝视着前方,又往后望去。 “怎么了?”南杉又晃了一下手里的铃铛。 吴悠没说话,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甚至跑了起来。 南杉也跟着他往前跑,可没一会儿,吴悠又停下来,转头往后看。 “你没发现不对劲吗?”吴悠问南杉。 南杉不说话,又晃了一下铃铛。 吴悠自言自语道:“前面的‘转角’怎么都到不了……无论走多久,都只是保持在‘很快就要到了’的状态。” 南杉的脸上浮现出十分玄妙的微笑。 “你很聪明嘛,发现得这么快。” 他两手往后一背,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神神叨叨。 “咱们中国有个词儿,叫鬼打墙,就是怎么走都是在兜圈子。”说完他耸了耸肩,“我刚刚摇铃铛就是因为我一走过转角,就发现不对劲了。” 南杉也往后看,对吴悠说:“我无论往前多少步,身后都是上一个转角。” 吴悠皱起眉。 “可你的铃铛也没能破解这个鬼打墙。” 南杉笑笑,“确实,但是我把你这个活物拉进来了啊。”他耸耸肩,“在你看到我之前,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打转至少半小时了。” 这话听得吴悠心里发毛。 “没人跟你一起?我明明看见你之前跟无咎哥在一块儿。” “无咎……哥?”南杉对这个称呼感到意外,还以为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弟弟对谁都是一个冷冰冰的德行呢。 “哦对,本来我们在研究安全疏散路线图,后来我们很奇怪,这个图上没有显示电梯或者楼梯,要怎么去楼上就成了个大问题,于是打算分开去找楼梯和出口。”南杉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过那个绿眼睛的家伙好像不太喜欢我,怎么说都不让我跟安无咎一组。” 吴悠听到,脸上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说他怕鬼,需要有人陪着,我说我是驱鬼的,他又说他看到丸子头会做噩梦。”南杉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发髻,“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他就这样。”吴悠道。 事情已经这样了,看来他们也只能两个人从这个鬼打墙的走廊里出去。他想了想,对这个也没比沈惕靠谱多少的道士说:“鬼打墙有没有什么可以破解的办法?” “有倒是有。”南杉背着手往前转了转,然后回过头,“鬼打墙一事,若不是空间错觉,不排除有邪祟作幻局的可能。道家所谓奇门遁甲之术,同样可以造局,以局破局,是有几分把握的。” “本来呢,我刚刚还懒得用。” 吴悠皱起眉,“有方法不用?你想什么呢。” 这个奇怪的道士。 “我平时弄这些玄学法术已经很烦了,进到游戏里还要念咒。”南杉笑眯眯看向他,“况且刚刚就我一个人,施法多无聊啊,都没有观众。” 吴悠脸都垮了下来。 还要观众…… 以为自己孔雀开屏吗? “再说了,这里条件也有限。”南杉顿了顿,一只手伸到后背,摸了半天。 吴悠盯着他。 不要告诉我你在挠痒痒。 好在南杉最后真的从后背抽出一样东西,是一柄木雕长剑。 “只可惜我那把上等的桃木剑带不进来,只带了个自己雕着骗小孩儿的,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吴悠:“……你真的是正经道士吗?” “当然了,我可是名门正派子弟。”南杉往桃木剑上吹了口气,然后又慢吞吞拿出一张黄符,左看看右看看。 “就这种速度,在我们死之前能抓到鬼吗?” “不着急,不着急。” 南杉往距离吴悠两三米的空旷走廊走去,停在路中间,用那柄木剑在地上画了个九宫格。 吴悠没想到的是,这把看起来破破烂烂完全没有法器风范的剑,竟然能凭空在地上画出黑线。 紧接着,南杉往九宫格中填好数字,只不过填数字的方式看起来毫无规律和顺序可言。 4_9_2 3_5_7 8_1_6 南杉面对着九宫格站立,将那枚黄符往空中一抛,黄纸飘飘悠悠,竟停留在了南杉的面前,悬浮于空中。 这一下,吴悠算是相信这家伙不是纸糊的道士了。 可下一秒他更疑惑了。 为什么在圣坛这种虚拟游戏里,道士的术法还能有效果? 这种能力不应该无法实现吗? 还是说,圣坛不仅仅是他想象中的虚拟游戏…… 在他思考之际,听见南杉说了一句话。 “弟子叨扰了。” 只见他的桃木剑从手中飞出,在天花板出盘旋了几下,然后就笔直俯冲下来。 “东南方。”南杉脸上的笑意收去,难得地严肃起来。 话音方落,俯冲的桃木剑飞至数字6的上方。 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立掌置于胸前,口里念咒:“谨按天门拜请六丁玉女真君,画地局,出天门,入地户,闭金关乘玉辂,玉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螣蛇、六合、六甲神、神王神将,乘我而行,行到某所,左右巡防……” 他一边念着,那桃木剑一面在地面按照某种顺序划线,红线穿透各宫各数字。 6-7-8-9-5-1-2-3-4-5 “君子见我,喜乐非常……” 在5那一宫,也就是中心宫上,桃木剑停留几秒。 九宫之中仿佛掀起一场邪风,桃木剑都动摇,在距离地面三寸的把空气中晃动。 南杉脸旁的碎发都飞扬起来,距离不过两三米。与他隔着一个九宫,吴悠却感觉没有一丝风。 两秒后,南杉冷面道出最后一句。 “百恶贼鬼,见我者亡。” 桃木剑重新立稳,从停滞的5移动到了最开始的6宫。 一声巨响,这九宫内闪过一道金光,然后化为乌有。 皱眉避光的吴悠转过脸,看向那个曾经画了九宫的地面,又转过头,看了看四周围。 “成功了吗?” 桃木剑此刻已然回到南杉的手中,他背手持剑,朝方才他们前行的方向走去。 “这就不好说了。”他又变回那种轻浮不靠谱的腔调,“走走看吧。” 吴悠只好也跟在他的后头,他们继续往前,越走,吴悠越觉得还是和刚才一样,好像没什么分别,还是在那个靠近拐角的地方。 只是他感觉温度仿佛不那么低了,甚至有些热。 走着走着,打头的南杉却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手掌抵上墙壁。 “你怎么了?”吴悠见他举动怪异,也跟过去,像他一样伸手摸了摸墙壁。 好烫。 他将手拿开,“这里的墙怎么这么烫。” “这就是那个古怪的来源。”南杉将放在的符咒往这面墙上一贴,诡异的是,方才完整连续的一面墙壁,符咒化灰的同时,贴符的地方竟凭空出现一扇钢门。 和他们之前遇到的房间门一样,都是同一材质。 唯一不同的是,这扇门上有一个显示屏,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九宫格。 “这是你变得?” 南杉微微摇头。 这是特意引他来的。 他伸出食指,在桃木剑的剑刃上轻轻一划,竟然真的划出一刀口子,淌出鲜血来。和着血,南杉按照方才玉女反闭局的九宫顺序在屏幕上连续地画下来。 一个中心对称的血线图呈现在九宫之上。 门一下子向里打开了,只一个门缝,吴悠就快要被里面涌出来的滚烫的气流给灼伤,一股浓烈的蛋白质燃烧气味呛得他直咳嗽。 南杉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当心。” 躲避热流的吴悠无意间往方才门上显示屏看了一眼,竟发现上面不再是九宫格,血迹也没了,而是出现了新的一行字。 [欢迎回来,E07.] 这难道是…… 南杉角色工作的地方。 “你是E07对吧。” “是啊。” 忽然间,南杉和吴悠同时抬起手碰了碰耳朵,因为他们忽然间听到一声[嘀]声,在那之后他们彼此说出来的话似乎在耳中莫名地重叠在一起,很奇怪。 吴悠侧头一看,南杉的耳廓上有一个黑色的圆点,他伸手摸了摸,“这好像是传声机一样的东西。” 南杉也在吴悠的耳廓上看见了。 他伸手,连续短促地敲了两下自己耳廓上凸起的圆点,发现重叠消失了,“因为我们在彼此附近,所以连上信号之后有重叠。” “应该是。”吴悠想了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联系其他人。” “先到这个奇怪的房子里看看吧。” · 尽管钟益柔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但还是被这些同时坐起的孩子们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她发现,徘徊在整个收容所的摇篮曲突兀地停止了。 床上的他们此起彼伏地叫着“姐姐,姐姐……”,一个个肢体僵硬地试图下床。 看着那些青白色的小手小脚快要踩上地面,愣住的钟益柔立刻反应过来。 是温度吗? 她忍受着浓烈的气味跑到放在的控制台,疯狂地点击着面板,将上面的温度调低。 10,9,8,7…… 快一点。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但她没有低头。 看什么看,最多就是恶心人的鬼娃娃抓住腿而已。 “别抓破老娘的丝袜!” 她终于调回到之前的3度,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钟益柔感觉到自己的腿上缠了什么东西,但她根本顾不上,一离开睡眠屋看见门外的安无咎就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摸索着摁住那个白色按钮。 门一下子合上,什么也没留下。 “就这么关上了?” 钟益柔不敢相信,她这时候想起来有什么东西刚才抱住她脚踝了,于是闭着眼拼命地甩着自己的一只腿。 “你怎么了?”安无咎问,“你的腿上有什么吗?” 钟益柔忽然一停,低头去看,自己的腿上果然什么都没有,丝袜完完整整,上面连个抓痕都没有。 “怎么回事?”她蹲下来检查,“刚刚真的有的。” 她觉得不可思议,又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你看到里面了吗?就刚刚那个场景,无咎,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小孩子集体睡觉的地方,是停尸房!” 安无咎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怎么会?刚刚你进去的时候,他们就在睡觉啊。” “我还在外面跟你说,小点声,高跟鞋会吵醒他们。” 钟益柔愣住了。 她不相信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大着胆子,又一次按下那个白色按钮。 门再一次打开来,房间里的诡异的紫色灯光再度变回温馨的乳黄色,没有腐烂的气息,有的只是助眠的微弱熏香,每个孩子都安睡在他们的小床上,甚至连胸口都因呼吸而微微起伏。 一切都是鲜活的、安宁的。 他们从尸体变回了活生生的孩子。 她的耳边忽然传来嘀的一声,然后是一些嘈杂的声音。 身后的无咎对她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要不然先不搜查这里了,收容所有小朋友很正常,我刚刚在一个办公室看到了工作日志,必须要你的权限才能打开,我们先去看看那个吧。” “哦,好。”钟益柔再一次关上了睡眠屋的门,心中仍有余悸。 难道和权限一样,真的只有自己能看见。 “真的很奇怪,你不信一会儿我们再来看看。” 忽而,刚刚发出嘀声的那只耳听到的杂音消失了,继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益柔,我才发现我们的右耳安装了一个有对讲功能的设备,你是不是自己跑出去了?不要落单,要不要现在过来跟我们回合?我们在一楼东南角拐角。] 沉默地跟在安无咎身后的钟益柔,忽然间噤声了。 [听得到吗?我是无咎。] 真假无咎 离开工作室之后,杨尔慈、乔希和吴悠三人一路搜索,在每间可以打开的房间里寻找线索。 大约是因为数字化管理,可以找到的线索与资料并不多。 他们只在几个房间找到了硬盘,也在那些房间的主机里插入查看,里面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关于收容中心里小孩子的资料,有关身高,体重,血型,和是否有遗传疾病之类的信息。 令杨尔慈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小孩子的数量远远比他们想象之中要多得多。 “这个硬盘跟之前的不一样。”乔希说着,指了指主机连接的悬浮屏,上面是一个弹窗,“这个加密过,要密码,而且必须要管理员的权限,主机型号也不对,我们在这间房应该是打不开的。” 杨尔慈点了点头,“管理员可能是钟益柔,我们先去之前初始化的那个房间里看看能不能插进去。” 她始终觉得有些奇怪,吴悠这一走,一直没有回来。 这种不安感持续她与乔希重回那间一楼总控室。,因为乔希怕黑屋子,她直接敞了门。 没多说什么,杨尔慈直接将加密硬盘往主机的卡槽里塞,肩膀却被乔希拍了拍。 “你看屏幕上的监控……”乔希声音有些抖。 杨尔慈瞥眼看过去。 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再仔细一看,才觉得诡异。 屏幕上明明有无数格监控影像,从房间到走廊,无一遗留。 可这些影像中,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都去哪儿了?” · 走廊里的灯光、雪白的墙壁,反着光的地板,将整个空间衬得无比明亮。 可钟益柔站在这里,却觉得不寒而栗,连空气都是阴恻恻地流动着,经过她身旁。 她的眼前有一个安无咎,耳机里却传来另一个安无咎的声音。 [喂?刚刚还能听见你的声音的,现在没信号了吗?] 他还在说话。 事到如今,这两个里面必然有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从这两个人的身上发现任何不好的信号,说明伪装成另一个人需要获取信任,在此之前,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要是面前这个是真的也就罢了,耳机里那个恐怕是想引她过去,毕竟眼前的人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对面那个,只有声音。 可要是反过来呢? 钟益柔跟在安无咎身后,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终于摸到了一处略微凸起的圆点,她试探性地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嘀的一声,那头的声音切断了。 糟糕。 这个东西怎么都没有个使用说明的?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与眼前这个安无咎并肩的程度,然后露出平日的笑脸。 假的一定会有破绽,先从这个下手吧。 总能套出点什么。 “对了,你刚刚说有个工作日志,在哪个房间看到的啊?” 安无咎转过脸,沉着道:“资料室。” “哦,这样啊。”钟益柔点了点头,“资料室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这个副本真的好吓人,到处都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刚刚都吓死我了。” 安无咎听了,顿了顿,开口道:“这地方很古怪。我刚刚在想,刚刚你遇到的是不是幻觉?” 他又补充道:“我和其他人分开的时候,也遇到了幻觉。” “什么幻觉?”钟益柔盯着他的眼睛。 真的完全一样,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安无咎看了一眼她,又轻轻笑了笑,“我看到你们都变成了怪物,想要杀了我。” 只一句话,好像就能让人看到画面,并为之毛骨悚然。 钟益柔皱了皱眉,但很快就松开。 她不想露出破绽。 “真的啊?那比我这个还可怕诶,起码我看到的幻觉都是不认识的人,那些小孩儿一会儿是活人,一会儿又变成诈尸的尸体,而且只有我看得到。” “这就是你说的停尸房。”安无咎垂了垂眼,“拿到工作日志之后就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了,结合刚刚发生的事,应该会有新的线索。” 继续往前走着,钟益柔感觉温度一下子热了起来,可眼前还是这条空荡荡的走廊,原本想着怎么也会遇到一个玩家,可走到现在都没有其他人。 太古怪了。 她想到了什么,于是侧头看向安无咎,用十分随意的语气问:“对了,绿眼睛的家伙呢?居然没跟着你。” 安无咎沉默了好一会儿。 或许这沉默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但在钟益柔的眼里,他脸上的一点一滴,每个细节,仿佛都被无限放大了。 面孔就在眼前,可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方才耳机里的那个声音,和眼下这个并无二异。 [益柔……] [我是无咎。] 益柔。 钟益柔忽然间停住脚步。 眼前的安无咎也感应到她的停驻,于是回过头。 钟益柔的双睫轻轻地上下碰了一下,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冒险的想法,并且实施了。 “吴悠,你不会把他甩掉了吧。” 她的心脏都几乎要跳出来了。 眼前的安无咎脸色没有一丝变化,淡定得可怕。 “没有啊,是他自己要去别的房间搜集线索的,说是分开效率比较高。” 他说完,盯着钟益柔的脸,甚至还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钟益柔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显得很是松弛,她也笑了笑,然后搭了搭安无咎的肩,“那家伙居然还有这么独立的时候啊。” 看来这个伪装的家伙连玩家的个人信息都不知道。 本来以为是npc,可是圣坛真的会连玩家信息都不告知,就让他直接来和玩家对抗吗? 这似乎不太合理。 在安无咎将脸转向前方的那一刻,钟益柔上扬的嘴角落了下来。 她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着耳朵,指尖在不断地敲击。 就在这个假的安无咎对她说,“你知道其他人在哪儿”的时候,钟益柔的传声机中出现刺耳的一阵杂音,然后嘀的一声。 “你一路上没有碰到其他人?”安无咎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耳机里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色很冷。 [你是谁?你旁边是安无咎?] 钟益柔的心跳动得愈发快了,眼前的冷白色长廊仿佛没有尽头,甚至在渐渐融化。 这是幻觉吗? 她甚至又一次闻到了那种诡异又恶心的气味,如同无数只蠕动的虫包裹住自己,然后一点点腐烂。 钟益柔努力地忍住这种几乎令她呕吐的幻觉,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假装没听到传声器里的人声,继续跟眼前的假无咎说话。 “哎对了,你说找到我工作日志的那个房间在哪儿啊?” [安无咎]沿着前路指了指。 “就在前面转角第二个房间。” 一边说着,传声器那边也传来了声音,冷冷的。 [钟益柔,你在哪儿?怎么不回答?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钟益柔很快又说:“啊我知道了。” “前面这个是不是西北角?我们现在在西北角吧。”钟益柔往前走了几步,指着拐角回头,看向那个假装出来的人。 [安无咎]嗯了一声,微微点头。 传声器那头的杨尔慈发现了端倪。 [你现在在西北角?安无咎监视了你,所以你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是吧?] [你不需要回答,做个记号,或者给个暗号。] 钟益柔面对墙壁,背对着[安无咎],一秒后,转过脸看他,满脸都是想到了好办法的骄傲。 “要不这样吧。我们标个记号,这里四四方方的,实在是太容易迷路了,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掉进幻觉里,再遇到那么危险的事就麻烦了。” 她特意重复了[安无咎]说过的话。 “而且你不是还说,你看到了别的玩家变成怪物,杀了你的幻觉。说不定,后面还会发生这种事,做个标记逃跑的时候都清楚一些。” 她说得有理有据,[安无咎]也点了点头,“用什么做呢?” 钟益柔本来是打算用指甲划印子,但又沉思片刻,最后伸出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了,放到嘴边吻了一下,然后将手指上的口红印到墙上。 雪白的转角墙面,多出了一个吻痕。 “标好了,指甲划出来的估计看不清,唇印红红的,多醒目。这样一会儿咱们绕的时候就能记得了。” “嗯。”[安无咎]点头,“我们进去吧。” 杨尔慈在对面听到两人的谈话,心下觉得一定有问题。 “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乔希问,可杨尔慈已经跑出房间,原本他以为自己被独自留下,很快,脚步声又出现。 杨尔慈回到门口,对乔希做出一个手势。 “你跟我一起。” 两个人看了一眼疏散图,确定自己目前的方位,然后直接往一层的西北角方向去,可连着兜兜转转好几圈,都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唇印。 “我们会不会是进了什么怪圈里?”乔希看着这个怎么走都没有任何人的走廊,心里发寒。 杨尔慈眉头紧蹙。 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就在他们在走廊兜圈子的时候,忽然看见地上出现了一个怪异的九宫格,上面还有路线轨迹。 杨尔慈走上前。 这是什么。 很快,一道金光闪过,地上的九宫乍然消失,什么也没留下。没过多久,这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诡异的热流。 追随着这股热流,杨尔慈与乔希再一次循着温度前行。 这一次,仿佛有什么被破解了似的,他们尽管没有找到热流的源头,却在前方的转角处,赫然看到一个斑驳的红色唇印。 下一秒,杨尔慈听到了声音—— 这个所谓资料室根本就没有什么工作日志! 钟益柔惴惴不安地跟着[安无咎]进入其中,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套间,像是办公室之类的房间,她感觉有些不对,于是不断地问着:“日志在哪儿?” 可[安无咎]始终不回答。 他让钟益柔走在前面,自己在后头,迫使她向里面的套间走去,然后靠近一处墙壁。 就在钟益柔内心的慌乱抵达顶峰的时候,身旁的[安无咎]不知从何处抽出一个软皮材质的教鞭,双手一套,将钟益柔细长的脖颈死死勒住,拖拽到地上。 求生欲让钟益柔试图往上,一只手抓住墙壁,另一只手抓住那个皮鞭,拼命地大喊“救命”。 “救命!安无咎!有、有人冒充你!我要死了!救……” 在剧痛之下,空气被挤压出这个身体,钟益柔几乎要失去呼救的气力时,背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然后又是一声闷而狠的撞击声。 身后那个行凶者如同地基溃散的断壁残垣,应声倒在了钟益柔的身旁。 勒紧的皮鞭松开,钟益柔如同濒死的鱼在最后一刻被放生回到水中,她虚弱地喘着气,往身后看。 赶来救她的是杨尔慈。那张总是冷漠无比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一丝微弱的情绪。 像是心有余悸。 “救命……”躺在地上恢复了清明的钟益柔居然直接就地抓住了她的裤腿,脸上挂着庆幸的微笑。 “美女救美,来得真及时,太爱你了,你真是大好人……” 声音都是虚的,还在这儿说笑。 杨尔慈长长地舒了口气,放下手中被自己一把抓起的椅子,一次不够再狠狠对着他砸了两次,全是照着后脑勺砸的。 最好不要是真的安无咎。 · 一直和沈惕四处兜圈子的安无咎突然间打了个喷嚏。 他打喷嚏的样子很有趣,沈惕歪着头看。 结果安无咎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自己低头揉了几下鼻子。 “你怎么了?”沈惕问。 安无咎一脸迷茫,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我也不知道。” “总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 惩戒机制 与南杉分开之后,安无咎一直感到怪异。 这一轮的游戏除了离开封闭的收容中心外,没有任何的附加任务,甚至没有为玩家增添可能瓦解信任的设定。 恐怕隐藏在背后的任务,是要弄明白这个收容中心到底是做什么的。 收容中心的孩子们,最后又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间收容中心比他想象中规模更大,按照疏散图,这一层的占地面积已经非常可观,如果那个美国人真的只是慈善家,这份善心可谓天地可鉴。但很奇怪的是,为什么这栋建筑要建成宝塔的形状。 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为了更好的弄清楚方位,安无咎和沈惕在回廊的四角做出了方位的小标记,之后再向前走。 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经过四个转角之后,回到第一个做记号的地方,记号就消失了。 再往下,往下,之前做好的四个记号,统统不见了。 安无咎和沈惕的视线在灯光下碰了碰,竟然生出一种默契来。 “我们和其他人应该是被某种力量隔绝开来了。”安无咎冷静地说。 沈惕摊开双手,“所以这个游戏里,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或许吧。”安无咎对超自然的东西有种天然的抵触,他也说不出原因。但如果真的在游戏中出现,会很棘手。 “我现在担心的是益柔,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落单了。” 原以为沈惕会认可,或者对自己的担心报以同理心。没想到他却莫名其妙指出了一桩事实,“她有姓氏。” 安无咎看向他,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沈惕双臂抱胸,继续强调,“她姓钟,钟益柔。” 对此安无咎不能理解,“对于关系不错的人来说是可以在称呼上省略姓氏的。” “那你也可以试试省略我的。”沈惕突然说。 安无咎听了,一脸疑惑。 他又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瘪起了嘴,“难道我们关系不好吗?就因为之前我跟你决斗过,你现在都不愿意原谅我吗?” 换一个人,比如吴悠,可能扭头就走。 但安无咎意外地吃这一套,竟然一脸正直地否认了。 “不会啊,我从来没有记恨过。我们的关系当然也不错。” “那你叫试试。” 安无咎梗在原地,像是一口气吞下了三颗鸡蛋,卡在喉管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惕…… 他最后摇了摇头,“你的名字单念很奇怪,像是去一个陌生人家里做客,回答他‘要咖啡还是要茶’的问题一样。” 沈惕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他想了想,这或许是安无咎的小伎俩。比如他叫所有人的时候都去掉姓,唯独叫自己全名,这样也是特殊的。 毕竟他也是很不一样的,有些人重复地叫着其他人的名字,只会令人感到厌烦,但就有人可以把一个人的名字念出些美妙的感觉,像是一个附加在礼品上的蝴蝶丝带。 “好吧,安无咎。” 安无咎此刻俨然已经忘了他们方才的讨论,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耳廓上,眉头皱着。 “怎么了?”沈惕问。但安无咎很快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 “益柔,刚刚发现我们的右耳安装了一个有对讲功能的设备……” 沈惕注意到安无咎耳廓上的那个黑色圆点,这家伙的耳朵就像是一枚雪白的贝壳,其他任何东西放在上面都非常清晰可见。 难道是这个让他联系到了钟益柔? 沈惕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上也有。 就在这个时候,安无咎收到的讯号似乎中止了,他喊了几遍钟益柔的名字,然后放弃。 “信号突然断了。”安无咎看向沈惕,忽然从他的身后看到了一个偌大的、浑身包裹着深绿色黏液的球,又不完全是球,因为那丑陋而恶心的粘液里伸出无数只手。 稚嫩的小手。 在那一瞬间,安无咎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但下一秒他立刻回神,伸手抓住沈惕的胳膊,将他狠狠拽了过来,“小心!” 下一秒,那个被黏液覆盖住的球形巨怪消失了,无影无踪。 安无咎心生讶异,难道是他的错觉?可那太真实了,他甚至都嗅到了腐烂的浓烈气味。 突然间,一双手臂将他抱住,安无咎愣了愣,十分警惕地抬头,发现他与沈惕的距离近得过分,近到他一抬头,嘴唇几乎可以碰到沈惕的下唇边缘。 “你干什么?”安无咎的语气意外地有些慌,这是他即便濒临死亡都没有过得情绪。 沈惕也松开了扣在安无咎后背的手。 他的表情很纯洁,像个刚学会拥抱的小孩。 “是你拽我的。”他先提前反驳了一下,然后将两只手背到身后,“我只是觉得这个距离很适合……抱着。” 真的是个怪人。 安无咎转过身,“是因为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很危险的东西,就出现在你的背后。” 解释完,安无咎丢下沈惕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他发现自己的心跳没理由地快了很多。 然后不出所料的,心痛又一次发作。 他攥着自己的胸口,停在了那里。 “什么危险的东西?不会是有人要杀我吧。”沈惕故意做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语气,追了上来,贴在安无咎身边,“你要保护我。” 在他靠过来之后,安无咎疼得几乎站不住,但还是假装没事地放下了手,步伐缓慢地向前。 “应该是幻觉……” “我们恐怕就在幻觉里。” 刚说完,他们眼前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九宫,上面一一浮现数字。 但很快,九宫又消失了。 “你看见了吗?”这一次,安无咎向沈惕确认。 “嗯,九宫。” 果然不是他看错了。 安无咎站在原地,注视着墙面与地板之间的连接线。 这个永远都在兜圈子的回廊,如果是类似彭罗斯阶梯的视觉错觉,那么地面至少会有一定程度的倾斜,不可能是水平的。 加上他们一直没有遇到任何人…… 恍惚间安无咎听到了钝器重击的声音,但隔得不近,更像是幻听。 “喂?喂……” 沈惕似乎接收到某个人的消息,对他说了“喂”,又说了“hello”,甚至用日语说了莫西莫西。 “谁?”安无咎靠近了些。 “啊?”沈惕耸耸肩,“你的无咎哥就在我旁边啊……我不,你求我我也不给你当传声筒……哈,我还不成熟吗?我是这里最成熟最可靠个头最高的成年男性,你,只是一个未成年小屁孩……” 安无咎扶住了额头,“别斗嘴了。” 沈惕老实了些,“好吧,就给你当一次传声筒吧。” 然后他安静下来,听了几句,然后变成一张扑克脸,对安无咎说:“无咎哥,我和南杉遇到了鬼打墙,后来他用八卦九宫破解了,然后我们找到他,也就是E07的工作地点。” 学得还真像。 紧接着,沈惕继续听,可脸色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安无咎看在眼里,也知道一定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沈惕听完,对安无咎说。 “南杉是一个特殊的工人。” “没错。”安无咎点头,“他穿的工作服不太一样,还有面罩。”说完,他自己似乎也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想。 沈惕告诉他,“是焚烧工人。” “他工作的房子里有一个非常大的焚烧炉,里面还放着留有余温的碎骨头。骨头很细,是小孩子的。还找到了一个工作日志,里面记录了被焚烧者的相关信息,没有名字,但是从身高体重看,都不大。”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沈惕的语气平静得过分,可安无咎却怔在原地,脑中立刻浮现出方才那个长满了小手小脚的球,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呕吐出来。 他忍住强烈的反胃感,抬眼问:“有多少个?” 沈惕将他的话转达了一遍。 他们得到了一个不甚明确,但依旧触目惊心的结果。 “很多,非常多。” 这座收容中心在安无咎的心里,此刻已经成为了人间炼狱。 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孩子死在这里,还被悄无声息地火化。 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在这时,回廊中竟传出新的儿歌。 “捡粒小石子,地上划格子,大格子,小格子,画好格子跳房子……” 清脆童声出现的那瞬间,安无咎与沈惕面前的地面上出现新的格子,与之前的九宫不一样,这似乎是某个年代孩子们喜欢玩的户外游戏。 格子沿着一条垂直向前的方向相接,标有数字1到9,其中,写了4的格子与写了5的格子水平并列,7格子与8格子同样并列,其他所有的格子都是单独成列,沿直线落在一起。 在标有9的格子的后面,还有一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最终格。 里面写着两个字——天堂。 顺口溜的声音还在继续,安无咎忽然感觉身后起了阵风,一回头发现他们身后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华美无比的青铜浮雕大门,上面充满了栩栩如生的幼小天使。 安无咎朝门走去,但拉起后门环无法打开,门前反而弹出许多红色的警示语。 [!Pleasedonotbeabadkid !Pleasedonotbeabadkid !Pleasedonotbeabadkid !Pleasedonotbeabadkid] 四句一模一样的英文句子,警告他要做个乖孩子。 但奇怪的是,除了这个警告,下面还有一个空白的输入框。安无咎点击了一下,发现可以输入字符。 当他试着输入的时候,眼前出现一个提示。 【你只有一次机会。】 这太冒险了。 “是要玩这个游戏吧。” 听到沈惕的声音,安无咎回头,见他已然站在了标有数字1的起点格上。 “可能有诈。”安无咎说完,又问他,“你会玩这个游戏吗?” 沈惕是不会的,他不会的东西非常之多。不过他观察了一下地面,有单个数字格,又有两个并排的,还得从起点到终点。 “估计就是走过去,或者跳过去,单个格子用一只脚,双个就两只。” 安无咎怀疑他只是装出来的不会。 “小心点。” 沈惕点头,然后开始了他的游戏。 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单脚在小格子里跳,有那么一点点滑稽,安无咎想。 但这种心理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沈惕突然间失败了。 他稳稳地双脚落地,踩在了4和5的上面,然而再次单脚,跳向数字6的时候,却突然间仿佛凭空出现一道透明的墙,将正在跳跃的他挡住,于是沈惕重心不稳,离开了“房子”。 于是在这个房子的上空,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那儿歌声也中止,变成了警报。 “没事吧。” 安无咎正要检查他,却发现他的胸口满是鲜血,衬衫的正面几乎全部染红。 “这是怎么了?”安无咎抓住沈惕的手臂,检查他的胸口。 可诡异的是,沈惕根本没有受伤。 这个血从何而来? “我没事,不是我的血。”沈惕握了握安无咎的手,“你站远一点。” 警报声消失了,那个稚嫩又清脆的童声再次出现,重复着之前跳房子的童谣。 “大格子,小格子,画好格子跳房子……” “单格子,单脚跳,双格子,双脚跳,停一停喘口气,万一摔倒才不好。” 沈惕知道这是新的机会。 他再次按照顺序从1开始。沈惕就像是那些小孩一样,学习能力很快,你给他一个负面的反馈,一次恐吓,一次惊吓,再来一遍他就知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这就是惩罚教育。 这一次双脚踩在4和5上,沈惕伸出手,摸了摸6的上方,发现这里确有一面完全凝固的空气墙,甚至是滚烫的。 他收回手,“到6之后就过不去了。” 安无咎点头,记住了那个数字。 他站在原地,忽然发现儿歌还有后续。 “路不通,别气馁,回到开始跳一跳。小朋友,要记牢,遇到困难别跑掉。” “这是让你回去的意思。”安无咎说,“跳着回去。” 沈惕也听明白了,他跳着回到了第一格,“房子”的上方立刻出现一个大拇指的动画,还出现一句极为激动的鼓励:“你真是个好孩子!” 紧接着,那首儿歌又一次重头播放,沈惕再次向前,他十分小心地在6的时候伸出手,果然那个阻挡着他的透明墙壁消失了,但他依旧小心,每一次往前的时候都先伸手。 从8到9的瞬间,他伸出去的手,回来之后满是鲜血,血珠连成线,直往下淌。 “这一次是9。” 6和9,安无咎默默记着。 这或许是提示。 当沈惕沿原路返回的时候,这个小房子又一次为他亮出了大拇指,予以鼓励。 真是个好孩子。 第三次出发,被迫停驻的点竟然又一次落到了6的头上。 难道是循环了? “再试一次。”安无咎说。 沈惕又试了一次,而这一次,从一开始踩上写着1的格子,他就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站在上面,内脏仿佛被腐蚀融化了一般。 “怎么了?”安无咎见他蹲了下来,立刻过去。沈惕也退了出来,就这么一退,那种从内而外的剧痛便瞬间消失了。 安无咎看着他起身,转过来的时候,嘴角溢满了鲜血。 尽管他知道这不是沈惕的血,心也为之狠狠地跳了一下。 沈惕也感觉到了,他用手背和袖口擦了擦嘴角,对他报出几个数字,“6、9、6、1,最后一次到1就不能继续了。” 他们身后地上的格子忽然间消失了,连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真是个好孩子。” 这句话安无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忽然觉得不对。 刚刚那座天堂之门上出现的红色警示,说的就是请做一个好孩子。 他将沈惕拉到了那个大门前,眼睛盯着上面四行英文字符,“应该是要我们填一个结果。” 那种猩红的、几乎要跳跃起来的字母,像是血淋淋的惩罚。 四行警示。 四个数字。 “我知道了。”/“是一种密码吧。” 两个人同时出声,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们的视线又对了一眼,安无咎肯定地点头,“有一种密码是专门需要长篇幅的文字作为密文的。” “比尔密码。”沈惕接了一句,但他又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记忆中自己并未系统接受过教育,但认知范围却广泛得有些异常。 安无咎“嗯”了一声,“第一行的第6个字母……”他为感叹号开头而略微迟疑了片刻,不过在快速过了两遍可能的答案之后,安无咎确定了。 “要算上这个感叹号,那么第一行的第6个就是S,第二行的第9个字符是O。” 沈惕凝视着红色警示,“第三个是S,第四个是叹号。” 【SOS!】 安无咎心情复杂地输入了这个结果,点击了确定。 他得到一个反馈,里面用littlebird称呼他,并告知。 【你无权选择。】 沉闷的声响中,这扇状似通往天堂的华美大门,缓缓打开了。 旋转楼梯 一个充满童真的游戏,一扇华美的大门,指向的解密文字却是触目惊心的求救信号。 而这扇大门的背后,没有想象之中会突然袭击的怪物,也没有血流成河的场景,有的只是一座大理石铸造的旋转阶梯,如同基因螺旋链一般,通往未知但既定的上层。 美丽精致的天使浮雕点缀着雪白的扶手。 真像是一座通往天堂的阶梯。 大门开启的瞬间,一枚金色的水滴悬浮于安无咎的面前。 就在他伸出手,指尖触到水滴的那一刻,一阵光芒之下,水滴化作四枚印有不同信息的碎片。 [conSecration] [Our] [Shall] [!] “刚刚的四个字符藏在这里面。”沈惕指了指,字母全是大写。 “嗯,这应该和密钥有关。”安无咎望着那些碎片,轻声念出这些单词的含义,“‘奉献’、‘我们的’、‘本应’……” 看起来是几个暂时毫无关联的词汇。 他们站在原地,身后突然出现吴悠的声音。 安无咎收好碎片,回过头,见南杉与吴悠并肩走在走廊之中。但在此之前,他们根本都没有遇到过。 南杉伸出一只本来笼着的手,举了举,笑眯眯打着招呼,“看来你们找到去第二层的路了。” 安无咎也微微点了下头。 沈惕模仿南杉的打招呼方式,但手抬得多少有些敷衍,比起打招呼,更像是坐在拍卖会上举手竞拍的高傲公子哥。 “无咎哥。”吴悠快步上前,“我们进入他的工作间之后,在焚烧炉里找到了这些碎片。” 他毫无保留地朝安无咎摊开手,掌心是他收集到的碎片。 一旁的南杉看得有些心酸,自己怎么也算是这个小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可在他的话里连个姓名都没有。 于是他特意在吴悠伸手后,对安无咎补充:“对,是我们找到的。我叫南杉。” 安无咎抬眼看了看他,“我记得你的名字。” 这个人怎么也奇奇怪怪的。 “我们也有啊。”沈惕抓住安无咎的手腕,还因为他的伤抓得靠上些,动作很轻,“你把手伸开,给他看看我们的。” 安无咎此刻只沉浸在查看吴悠得到的碎片这件事上。 他和南杉找到的只有一块,是[Burned]。 安无咎很快就将shall和burned结合起来,因为是被动语态,只能是[……应当被烧死]。 “放在你那里吧。”吴悠直接递给他,脸上是绝对的信任。 南杉笼着手打量身旁的他,心里老神在在想着,没想到这个扑克脸小男孩还是个小忠犬,怎么在他的面前就只会冷漠吐槽。 看来眼前这位长发帅哥很是靠得住,长得就十分善良的样子。 可善良的家伙,在这种吃人的地方,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 安无咎同意了吴悠的提议。 迎面,他一抬头便看到了从转角处走过来的另外三人,杨尔慈、钟益柔和乔希。正要询问钟益柔传声器的问题,没想到对方一见到自己就跟见了鬼一样,躲到了杨尔慈的身后。 “你们小心!这个安无咎有可能是假的!” 安无咎有些莫名,侧过脸和身边的沈惕对视了一下,然后又看向钟益柔。 沈惕直接说,“你搞错了吧?” “难道还有一个我吗?” 大家都有些莫名,原本平静的气氛中生出一丝诡异。 钟益柔也从杨尔慈身后站了出来,试探性地询问安无咎:“上一场游戏里……我第二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沈惕和吴悠听到这个问题都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这谁记得住啊。” “你都把这个游戏玩成变装游戏了。” 安无咎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沈惕的脸。 “和他的眼睛颜色有点像,算是……薄荷色吧。” 居然真的记得。 真是一点也不直男啊。 钟益柔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然后又咳嗽两声,“那我问你,地堡里沈惕睡了你……” “手铐。”安无咎几乎是第一时间打断了她,“你别问了我都记得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从储物阈里给你拿出来看。” 他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小了下来,说话快得连断句都没了,像是十分心虚似的。 “哦!”南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无咎先生和绿眼睛先生是这种关系啊。” 吴悠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但也没有替他们否认。 无人在意安无咎的独自否定。钟益柔为自己找到了真的他而高兴,杨尔慈松了口气,乔希耳朵很红,看着其他人露出腼腆的笑,而南杉隔着安无咎跟沈惕用表情和眼神沟通他们二人的关系。 重聚之后,大家惴惴不安的心都放下许多,尽管谁也不说。 “我们先上去吧。”安无咎没了办法,“上去第二层之后,要交换一下在第一层获得的信息,因为如果我没猜错,我们是被一些幻觉强行分开了。” 于是大家一同走进这扇大门,登上阶梯,旋转楼梯靠墙一册挂了许许多多的照片,全是小孩子的笑脸,每一张都很可爱。 可越是可爱,越是令安无咎感到心寒。 第二层的大门同样是一扇精致的浮雕大门。推开之前,安无咎想着或许和一楼是类似的,没想到真的打开之后,看到的却是色彩缤纷的景象,粉色的地板,蓝色的天花板,墙壁上各式各样的儿童绘图,画着各个童话故事的主角。 除此之外,充满童真童趣的走廊之中,还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熊,似乎是个机器人。但他只会向前和向后,并且只能跳跃,无法行走和说话。 当大家都进入第二层后,那扇通往一层的大门轰然关闭。 和第一层的干净、空荡不同,这一层从门口的指示牌就充满了童话色彩,一个向左的指示牌,上面写着[彩虹宝贝],指向右侧的指示牌则写着[双倍天使]。两个牌子上都镶嵌了一圈宝石一样的迷你彩灯,十分吸人眼球。 “我们先整理一下信息。”杨尔慈开口,语气冷静,“而且不要分开。我怀疑只要我们分开,这里就会分裂出子空间,我们无知无觉地进去,就找不到其他人。” 钟益柔点点头,“我之前就是落单了,而且遇到了一个长得和无咎一模一样的家伙。” 安无咎的眼睛睁大了些,表露惊讶的方式也很内敛。 “所以你切断了我的讯号。” “是不小心弄断的,我当时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所以就向站在我面前的安无咎套话。” 钟益柔双手叉腰,“可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之前有很慌张地对着他喊无咎,但他好像没注意到,后来我叫他吴悠,他也没反驳,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假的了。” 安无咎不理解:“是NPC吗?可如果伪装身份是圣坛给出的任务,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被伪装者的身份信息。” “所有我才觉得奇怪。”钟益柔提醒其他人,“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别的玩家的分身,大家千万要小心。要不是尔慈救了我,我恐怕就要被假无咎掐死了。” 对钟益柔自来熟的称呼,杨尔慈抿了抿嘴唇。 而安无咎却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就像杨尔慈之前猜想的那样,的确,安无咎与沈惕无论在四角回廊徘徊多久,都找不到其他任何玩家,钟益柔也只遇到了假的自己。 “我是和乔希一起的,因为意外我的传声器连上钟益柔,我就听到她有危险,但我们找不到她。” 乔希补充道:“最可怕的是我们在监控室里看其他的房间和走廊,一个人也没有。后来我们一起出去,走了几圈,看见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特别诡异的九宫格。” 沈惕道:“我们也看到了。” “诸位,那是我弄的。”南杉开口,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和吴悠遇到的事,包括他用九宫八卦与奇门遁法解开鬼打墙的经过。 “可能就像杨小姐说的,这里不是一般的地方,或许会因为我们做出的不同选择,分类出不同的平行空间,在这些空间里,我们看不到其他人。哪怕她就站在我们的眼前做下一个记号,因为空间错位,我们也看不到。” 沈惕点点头,“所以是因为你的九宫八卦,这些平行的空间才有了交点。” “没错。大家只有都经过九宫阵,才能相遇,进入同一个空间。这场开放分裂的幻局才能闭合。” 安无咎沉思片刻,将自己得到的碎片信息给其他人看。大家交换了一下彼此从不同空间找到的线索。再已经得知焚烧炉一事后,再听到钟益柔说起那个吊诡的睡眠屋,也就不足为奇了。 吴悠听完,点了点头,“原来你身上的白大褂不代表医生,也不代表研究员……是守着太平间的人啊。” “最让我觉得细思极恐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钟益柔十分顺手的从杨尔慈的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硬盘。 “这是尔慈找到的,用我的指纹权限才能打开,里面是我的工作日志,可之前那个假无咎就是用这个信息骗的我。他告诉我他找到了我的工作日志,要我跟他一起过去。” 安无咎立刻反应过来什么,“所以,这个假的我,知道更多有关这所收容中心的事。” “没错。”杨尔慈推测,“他不仅知道,而且非常熟悉。能直接把钟益柔带到指定的房间行凶,说明他很清楚哪个房间有他需要的皮鞭。” “工作日志里写了什么?”沈惕问。 “是很多小孩子的信息,上面有录入的时间和原因。时间应该就是死亡时间,原因用罗马数字的一二三四来代替了,并没有十分明确的,除了一种特殊的,是直接写明的。” 安无咎皱了皱眉,“是什么?” “异化。”钟益柔道。 南杉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我的工作日志里也有这个词。” “这里的异化肯定不只是社会学和哲学的概念,虽然我们都在不断地被科技异化。”杨尔慈意味深长地说。 “我想这里应当跟某种神秘的西方宗教有关。”南杉解释说,“这种异化是从人到非人的过程,比如说,变成怪物。” 安无咎的眼前忽然闪过那个粘液球怪。 “你的意思是,有的孩子发生了‘异化’现象,所以被销毁了。”沈惕说完,又以一种不太理解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是人就要被销毁呢?” “大概要归咎于人类天然的排异心理了。”南杉笑眯眯又补了一句,“当然了,我们道教追求的可是建立大同世界,主张齐物平等,不齐而齐……” “你是来传教的吗?”吴悠冷不丁说了句。 南杉平和地笑了笑,“当然不是。我们道教从不求普世,只求内心自在,天人合一。” 见他老神在在说了一通,吴悠也不好反驳,只当他孔雀又开屏了。 他们讨论完第一层的信息,于是也集合了目前从E层获得的全部碎片,大概率是那个密钥的信息。 可钟益柔打开日志后也只获得了一片,印着[Hell],意为地狱。 目前的碎片组成不了什么,他们只好把目光放在目前身处的、收容中心的第二层。 那个小熊机器人已经转了一圈,又一次蹦跶到他们的眼前,再甩开他们。 就在众人讨论完毕后,沉默的那几秒,这瑰丽的童话回廊里出现一个声音,合成的痕迹很明显。 [我在。] 安无咎皱了皱眉。其他人也十分疑惑,面面相觑。 [我在。] 那个声音再次重复。 [需要什么帮助吗?请您吩咐。] 乔希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很小声地说:“你们觉得,这个……像不像那种家用的人工智能系统啊。” “可是根本没有人喊他啊。”钟益柔脸都皱了起来。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或者说,是某种回应。 [没问题,即将为您播放歌曲。] 忽然间,回廊中再一次播放出清脆甜美的童谣,是许多孩子合唱的一首经典英文儿歌,旋律十分悦耳。 [伦敦大桥倒下来,倒下来,倒下来……] 众人都抬头循着声音望向画满了星星与湖泊的天花板。 可安无咎感到有什么一闪而过,侧过头。 他看见一个长出两只头的小男孩,就站在[彩虹宝贝]那一端的走廊上。他的两个头朝不同方向歪了歪,对他微笑。 下一秒,消失不见了。 [……伦敦大桥倒下来,我美丽的淑女。] 彩虹药水 安无咎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但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因为沈惕的手突然间大大咧咧地搭到他肩膀上,指尖还很轻快地点了点。安无咎侧目盯了盯那只被皮手套覆盖的手,又扭头去看沈惕的脸。 沈惕没看他,抬头看向那两块指示牌,“我怎么觉得,名字起得越是好听,就越有可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安无咎放弃将他的手拿开了,因为以沈惕的脾气,他只会再放上来。 “说不定真的是呢。”钟益柔说。 在他们讨论歌曲的时候,安无咎的视线打量着四周,最终落回到自己斜对面、属于[彩虹宝贝]的绿色墙壁上。 那上面精心绘制了一副卡通壁画,一个穿着农夫装的大人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着装的小孩,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喷洒除草剂的装置,大家都辛勤地劳作着,天空中有一片云朵,云朵上还写有一行字。 [牧场工行动] 那首儿歌还在不断地唱着,像是没有尽头。欢欣雀跃的歌声将这一层衬得如同微型游乐场,至少比第一层欢快得多。 那只蹦跶着的棕色小熊又一次经过他们,只是这一次,他竟然开了口。 “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小熊蹦着转过身子,面对他们,但仍旧以之前的频率蹦着,发出的声音是合成的电子声,卡通感十足。 “这里欢迎奇奇怪怪的小朋友,与众不同的小朋友,各种各样的小朋友!” 这种童趣的东西已然不能引起成年人的兴趣,因此无人在意。 只有安无咎皱起了眉,对他的表述感到怪异。 奇奇怪怪的小朋友…… 那只小熊似乎打算离开,但蹦走的前一刻,他又顿了顿,“哦对了,今天晚上有马戏团演出哦!小丑先生请准时打开马戏团的大门哦!” 说完,小熊一蹦一跳,继续完成它的回廊绕圈任务。而乔希却楞住了。 “小丑先生……说的是我吗?” 沈惕不知从哪儿弄了个棒棒糖叼在嘴里,含混不清道:“好像是。” “你就是这一层的工作人员吧。”钟益柔伸手指了指他的工牌。 南杉微笑道:“按照上一层游戏的规律,只要我们能找到这一层的工作日志,也就是乔希先生的具体工作,然后破解大门,或许就可以找到密钥的碎片了。” 乔希点了点头,也瞬间感受到压力,这一层和上一层不同,只存在他一个工作人员。 “这个歌听得人心好慌。”钟益柔忍不住吐槽,“刚刚是不是有系统在交互来着?能不能关了。” “这个歌应该也是有含义的。”吴悠低声说。 沉默的杨尔慈这时候开了口,“有一个传说,旧地球时代的英国与另一个国家发生战争,为了阻挡敌方士兵的入侵,所以国王下令烧毁了伦敦桥,后来战争结束,他又要重建这座桥,但建造过程中倒塌了许多次,十分艰难,于是有人想到一种办法,让神明庇护他们顺利建成大桥。” “什么办法?”乔希问。 “把小孩绑在桥柱上,用水泥和其他材料灌注成人柱,作为桥基。用这种活人献祭的方式祈求工程顺利。” “这怎么可能?”乔希直摇头,“这个传说也太恐怖了。” 聊起民俗传说,南杉像是有了专业对口的自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还不好说,估计两分真八分假吧。但活人当做祭品的事,从古到今,太多了。” “这是源于人类原始天性里的软弱和逃避,无法解决问题,才会寄托于所谓的神。”安无咎做出一个颇为冷酷的结论,然后转移了话题。 “我们这一次不分组了,先去左边的回廊吧。”说完,他先行转身,前往指向[彩虹宝贝]的走廊。 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心理,安无咎难以接受有人会因为信奉某种神明,视他人生命如草芥。 这些无辜的鲜血究竟献给了神,还是他们心中的欲望,谁也不得而知。 “这个房间打不开。”钟益柔松了手,招呼乔希来试试,“你是工作人员,来看看行不行。” 然而当乔希试图开门的时候,粉色的房门出现一行彩虹般的字样。 [D03,今日是游玩日,孩子们不在家。] “奇怪,你也打不开。”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试了试其他的。保险起见,安无咎和沈惕走在最后面,南杉和吴悠在中间。安无咎发现,南杉一直盯着墙上的彩绘壁画,于是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南杉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墙上的画。画其实很简单:海面上的天气风和日丽,许多孩童在小船上坐着,玩耍说笑。可海面以下却是另一番景象,海底色彩阴郁,沉着许许多多的孩子,他们几乎都是阖眼微笑,面目安详。 “我在看活人献祭。”南杉终于开了口,手指指了一下墙面,“献祭尤其喜欢童子童女,因为他们象征着人类最高的纯洁和美好。” 安无咎也看到了,“一个收容中心真的会放这么可怕的壁画吗?” “大人永远有理由。”吴悠举了个例子,“比如告诉你,不听话的孩子才会掉进海底。” 沈惕感受不到悲痛或惋惜,只觉得这些献祭的方式不合他胃口,如果他是神,一定要挑选这世界上最罪大恶极的家伙,这种活人拿来献祭,让他们感受一下未知的恐惧与无限逼近的死亡,然后在人生的最后一分钟里疯狂忏悔自己的恶行,却于事无补。 那才有意思。 欺负小孩儿算什么。 “这几个也打不开!”钟益柔在前面喊着。 “不要过转角。” 后面的四人也打算跟上去,正要抬脚,沈惕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碰了他一下,一低头,是一个粉刷了橙色彩条的铁皮小罐子。 他打算弯腰去捡,做这个动作之前先伸手抓住安无咎的袖子,然后才捡起那个奇怪的罐子。 “你拽住我干嘛?” “当然是怕你跑了啊。”沈惕直起身子,小罐子在手里抛了抛,发觉里面是液体,然后又扔到安无咎的怀里,“万一我落单了怎么办?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有什么好担心的。安无咎接住小罐子。 他倒是要担心鬼和怪物会不会被沈惕耍。 继续向前走,因为有身体扯着袖子,安无咎索性低头打量这个小罐子,上面只写了一个单词——orange。 可很快,他的脚尖被什么抵住。一看又是铁皮罐子,只是这一个的铁皮是紫色条纹的装饰,上面写了——purple。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安无咎闻声抬头,发现钟益柔他们也拿着不同的小罐子,甚至还有蓝色和红色的。 “好多种颜色啊。”乔希看着手里的罐子,想要打开,但被安无咎喝止了。 “不要打开,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们忽然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安无咎心生不安,一回头,只见身后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无数个小小的罐子,只是这些罐子全都飞了起来,贴近天花板,如同一架架微小的直升机。 与此同时,他们手中的罐子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挣脱出去,飞了起来,安无咎眯着眼,预感令他想到了什么,于是大喊道:“捂住你们的口鼻!” 果然,就在下一秒,那些彩虹色的罐头喷洒出均匀而细密的液雾,这些液体散发着消毒药剂的刺鼻气味,显然是化工产物。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往前跑,南杉摘下他脖子上的防毒面罩往吴悠手里一塞,吴悠愣了一下,被他强行套上了面罩。 “你是小孩儿,你用。” 他们反应已经很快,但这些罐子飞机密密麻麻,有如蝗虫过境,根本躲不掉。 跑过转角,安无咎又看见了那个长了两只头的小男孩,他就站在路中央,眼睛很湿润,像是要哭泣似的。 当那些美丽的罐子飞过他头顶的时候,他抬起了自己的两个头,直视那细密冰凉的彩虹药水。晶莹的液雾如同一场春雨,润泽大地,也滋养像他一样的孩童,柔润的水滴融入到他皮肤的每一丝纹理。 安无咎想也没想,直接将这个孩子一把牵住,带着他往前跑。 直到他们跑过这一层二分之一的回廊,来到属于[双倍完美天使]的领域,那些彩虹色的罐子飞机才终于停住,原地徘徊,但无法越线。 进入暂时的安全区域,安无咎再低头,发现那个孩子又消失了。 “你看到那个孩子了吗?” 沈惕点了点头,可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看见过他的存在。 药剂的气味强烈,乔希仍旧捂着口鼻,不可置信地看着天花板那些轰鸣的“彩虹”。 “这些罐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啊?” 其他人也不得而知,但很快,他们产生了奇怪的反应。钟益柔和杨尔慈感到腹痛无比,只能弯着腰缓解,而乔希却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都要融化了,不断地摸着自己的脸,他看向南杉,想要求助,却看见南杉的一只手臂直接掉落在地,源源不断地淌着血,于是他尖叫出来。 乔希的尖叫声如同一根利刺扎进吴悠心里,他面带防毒面罩,仿佛没有什么奇怪的痛感,可又隐隐感觉肚子有些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实验服仿佛被什么腐蚀了。 他的胃和半个胸腔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安无咎眼看着所有人的身体都变得畸形,自己也吐出一口黑血,紧接着七窍流血,双手的手指开始一根根地掉落。 钟益柔几乎蜷缩到墙角,额角满是汗,“这究竟是怎么了……” 安无咎感觉自己嘴里的血一直往外涌,痛感剧烈,几乎要掏空整具躯壳。他下意识看向沈惕,却发现他是完好的,背手站在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沈惕的身后出现了许许多多蛇尾一样的东西,裹着黏滑的一层薄液,在发亮的粉色地板上摩擦、游移、迂回前行,最终来到安无咎的脚下。 那些蛇尾自下而上,一点点缠绕住他的双腿。 他侧过脸,看见沈惕背在身后的双手放到了身侧。 那双手,就是蛇尾的源头。 安无咎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因为被缠住,差点向后倒去,好在一双手抓住了他,是沈惕的手。 只是一秒之差,他的双手已经变了回来,变成那双遍布蛇纹的手。 那些粗大而灵活的蛇尾消失了。 “刚刚你的手……” “我知道。”沈惕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样。” 安无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完整,没有脱落。他立刻看向吴悠,他之前裸露在外的内脏,此刻也变回了实验服的布料。 大家都变了回来,方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但又不完全是。 那些被安无咎吐出来的黑红色的血,没有消失。 “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杨尔慈扶着墙壁站起来,苍白的脸上表情沉重,“这些罐子里装的应该是彩虹除草剂,那个橙色的,就是橙剂。这些药剂里掺了毒性物质,二噁英。” “这些东西本来是用于除草的,可是好像在很久以前的一场战争中,被用来清除视觉障碍。” 听到这里,南杉已经闭眼开始默念往生咒了。 钟益柔也想起些什么,“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好像是因为作战地点的植被非常茂密,隐蔽性很高,为了让敌人暴露,也为了切断他们的军粮供应,美国军队①就干脆用飞机直接喷洒。二噁英是很难被人体代谢的物质,半衰期有九年,而且会跟着食物链被吸收,二次循环……” “没错。”杨尔慈点了点头,“我看到过关于这场生化灾难的资料,他们喷洒了超过七千万升的剧毒除草剂,时间持续了九年,不仅杀死了土地上的植被,最后也进入了人体,连当地女性的母乳里都是二噁英。所以,在这之后……” 她那张一向冷冰冰的脸,在此刻也有些许动容。 “当地集中出生了无数的畸形儿。” 安无咎明白了。 从一开始那个双头男孩,到后来的罐子,他们的畸变,都是在提醒着这件血淋淋的往事。 整整九年,他们的天空中都漂浮着这些剧毒的彩虹药水。 沉默的片刻,那只小熊又一次跳着抵达他们面前,只是这一次,淋上彩虹药水的他只剩下一只胳膊,一条腿,所以只能单脚跳跃,就像在玩跳房子一样。 “欢迎你们!欢迎你们!” “这里欢迎彩虹宝贝,畸形也是另一种美!” 引导犯错 彩虹药水持续地喷洒着,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到隔壁的房间查看线索,或者冒着畸变的代价。 杨尔慈所说的故事令众人唏嘘,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战争不仅仅存在于发动和结束的那段时光里,曾经血流成河的土地,时至今日亦留有剧毒的陈伤。 毒药渗入地底,开成花朵,结成果实,最后用一代又一代的血肉之躯来代谢,来清除。 安无咎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刚刚那个孩子。 他没有伤人,也没有做出NPC的引导和任务发放行为,只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不像是被安排在这里等待他们的NPC,更像是电影里困在旧处的幽灵。 小熊最后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不只是刚刚那一句,是进入第二层以后,它说过的所有的话。 尤其是对乔希说的那一句,“晚上有马戏团表演,请小丑先生准时开门。” 他挽起袖子,看了看手表上的电子表,依旧停留在凌晨3点20分41秒。 除了他和沈惕,其他人的手上都没有表,走廊里也没有悬挂任何钟表,甚至连一扇窗都没有。 他们要怎么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 一定会有什么显示时间的东西。 “刚才那一半的房间你们试着开了几个?”安无咎问乔希。 乔希想了想,“只试了三间,都是锁住的,打不开,上面写了孩子们外出了。” 安无咎思忖片刻,“我们最终目的是逃离这所收容中心,但单层目的是要找到通往下一层的门,得到碎片。” “上一层的门是在地上显示出九宫格之后才出现的,也就是说是南杉破解了空间幻局,最终在我和沈惕的空间里那座大门才出现。” “而碎片是破解工作日志和破解大门之后得到的,那么这一次,会有什么幻术还不一定,但是工作日志很大可能是存在的,找到日志就有得到碎片的机会。” 听完安无咎的分析,乔希对自己的任务理解清晰了许多,“所以我的工作日志也一定藏在这些房间里。” “我想是的。” 钟益柔靠在墙上,或许是因为方才的剧痛,她的脸色异常苍白,“那怎么找到大门呢?” 沈惕像是困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十分懒散的语气说出令众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要不还是分组吧。” “分组?”乔希不明白,“可是在第一层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分开了,所以才各自进入了不同的空间里,这样不是增大游戏难度吗?” 安无咎摇了摇头,“我也觉得可以分组。”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提议,但安无咎想试试。 “我想赌一下。”他说,“不同的楼层或许会有不同的阻碍我们找到大门的方式,第一层是让我们分散开来,鬼打墙一样走不出去。” “但来到第二层的,都是已经通过了第一层考验的人,也已经找到了破解幻局的办法,圣坛恐怕会设置不一样的方法。” “但这也是不一定的。”杨尔慈开口,说出她的顾虑。 “当然。”安无咎表情沉着,“事实上,我更希望在我们分开后,发现又和上次一样,找不到彼此,这就说明还是同样的幻局,那个时候就又要麻烦南杉了。” 一直笑眯眯的南杉此刻好像有点没精神,但还是回应了安无咎的话,“没问题。” “怎么分组?”吴悠直接快进到下一个问题。 安无咎想了想,“我们不能太分散。这一层有两个主题,干脆就分成两队,这样搜寻工作日志的效率也会更高。” 钟益柔提议,“那干脆这样吧,彩虹宝贝那一头已经检查过三个房间了,加上我们都走过一次,任务量比较小,三个人就行,剩下的四个到双倍天使这边。” 杨尔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按照他们站立的位置就地指了指,“我们四个一组,安无咎,你们三个一组吧。” 她说的“你们三个”是他和沈惕,还有乔希。 “我想跟无咎哥一起。”吴悠表示了不满。 沈惕面对他站着,食指扒拉了一下左眼的下眼睑,对他做了个鬼脸,“你的无咎哥只会跟我一起。” 安无咎对他的幼稚束手无策,但还是安抚吴悠,“你和南杉一起吧,有他在我比较放心。如果你们找到了可疑的信息,让乔希过去,他应该有权限。” 由于在第一层的时候他们被分割到不同的空间,导致信息无法流通。 “分开之后,过一阵子就要喊一下对方的名字,双方回应一下,确保大家还在同一个回廊里。” 钟益柔点头,“这次说不定还会遇到假扮玩家的NPC,万一又出现了落单的人,不要直接相信,先试探一下。” “嗯。” 就这样,他们分成了两队,钟益柔、杨尔慈、南杉和吴悠前往另一边寻找线索。 看着其他四人已经往另一边的[双倍完美天使]走去,乔希也凑到安无咎身边,“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到刚刚这条彩虹走廊呢。” 安无咎正站在走廊的另一面墙壁,也就是那个“回”型结构里面那堵墙的前站着,这面墙和这一层其他的墙面一样,画着一整幅彩绘壁画,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有猴子,有老虎,还有大象和兔子。 “先等一等。”安无咎敲了敲眼前这面墙,里面发出闷闷的声音,像是破了的鼓。 他敲完,就听见另一个敲击声。一回头看到沈惕的手指屈着,正在敲房间那一边的墙。他敲了好几下,房门前的墙是闷闷的声音,而房间与房间之前的墙,声音是很实的,没有空间感。 沈惕对着安无咎面前的墙抬了抬下巴,直接点出安无咎心中的想法,“那堵墙的背后是马戏团吧。” “不过现在还没有门。” 沈惕笑了笑,“有可能是现在还没有到晚上呢。” 两人说的话让站在一旁的乔希都懵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你们在说什么?这里是马戏团?” “我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安无咎转过来,靠在墙上,“每一层虽然建筑面积缩小了,但格局不太可能会变化,所以这一层的中间应该也是一个面积很大的空间,除了这里,我想不到其他可以作为马戏团的地方了,何况这堵墙后面确实是存在空间的。” 说话间,彩虹宝贝那一端的走廊忽然间停止了喷洒药水,那些迷你罐子化作的小飞机也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成之前他们刚进入这一层的模样。 “你就是在等他们停止喷洒?”乔希不明白,“你怎么知道他会停呢?” 安无咎轻声说了句,“我猜的。” 他没有解释原因,是觉得这个原因说出来有些残酷。 但身后的沈惕却直接开口,“因为引导犯错和惩罚教育吧。” “引导犯错?”乔希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沈惕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坠,语气随意,“如果只喷洒一次,并且持续不断,那么大家从沾到药剂之后就是知道会畸变,但因为大家会躲到安全区,所以这种畸变也很快会消失。这样的流程还不够。” “试过一次痛苦,远不如反复经历痛苦深刻。” 乔希栗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眉头蹙起,满脸忧愁。 安无咎的脚步也停下来了,因为他很好奇,为什么自己的想法沈惕永远在第一时间就能够洞悉。 他也并不是心事写在脸上的人。 沈惕一边活动手指,一边继续道,“但如果喷洒几分钟,然后结束,一切恢复正常,玩家一定会再次尝试走入这一半长廊,因为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这个时候他们会抱着侥幸心理,还存有一点点胆怯,但正常的时间越长,这种胆怯就会减少,而原本侥幸的心就会越来越踏实。” 说着,他两手合掌一拍,将沉思中的乔希拍得一激灵。 “这个时候再喷洒药剂,让玩家畸变,重新经历一次痛苦,不就更深刻了吗?” 乔希呆愣在原地。 “你说得太吓人了。”安无咎那双墨色的眼盯着沈惕,一贯冷静的脸上出现些许埋怨的小表情,“把乔希吓到了。” 沈惕倒是笑得灿烂,“我只是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而已啊。” 他十分顺手地将安无咎的肩一揽,语气愉快,“这样吧,下次我少加工一点点。” “乔希。”安无咎转过头,将走神的乔希叫过来,语带安抚,“跟紧点,这样比较安全。” “我们现在是中了圣坛的引导吗?”乔希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晃动,像是十分紧张的样子。 安无咎依旧迈入彩虹的那一端,“我们只是提前看透了他们的引导,反过来当做线索了。” 他拉过乔希的手,让他试着拧开最近的那间房门,但上面依旧弹出和最开始几间一样的提示语。 [D03,今日是游玩日,孩子们不在家。] 不在家的意思,难不成这些房间都是孩子们的住所? 为什么会不在家呢?这不是一座封闭式的收容中心吗? 沈惕往另外一头看了看,抬起一只手,手掌放在嘴边,大喊了一声。 “小——鬼——” 没多久,那边传来语气不善的回应。 “烦死了,闭嘴。” 乔希又试了旁边的一间,同样是无法打开的。 安无咎提醒道:“彩虹药水喷洒的间隔时间应该也不是很长,一旦出现彩虹铁皮罐,就逃到另一边。” “这对我们有伤害吗?” “我刚刚看到益柔和南杉的状态都不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安无咎想了想,又觉得有一丝不合理,因为自己的状态实际上还好。 · 另一头的钟益柔的确如安无咎所说,整个人都感觉不太对劲,好像之前的幻术还在生效,此时此刻她依旧能闻到第一层的腐烂气息。 而她的呼吸也很不正常,莫名的窒息感压得她喘不上气。 南杉相对好一些,只是他叫住了吴悠,又不知从哪儿翻找出一根针剂,塞到吴悠手里。 “干什么?”吴悠一脸防备。 “如果我不小心睡着了,就给我打一针。”南杉撸起袖子,“手臂上就行。” “你为什么会睡着?”吴悠无法理解,看了看手中的针管,又抬头看他。 南杉坦白道,“我有中枢性嗜睡症,可能随时随地猝倒,需要有人帮我注射中枢神经兴·奋·剂才能立刻醒过来,否则要很久。” 吴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但还是冷着一张脸收好了这份针剂。 “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杨尔慈有些怀疑,“你有这种病,上一轮是怎么活下来的?” 南杉笑眯眯道:“说起来还有点遗憾呢。上一场我正好遇到了中式恐怖的游戏,本来还觉得可以大显身手了,开始就很兴奋。结果中途我猝倒了没人知道,连那个杀了好多玩家的NPC都以为我是死人,最后结算的时候我才醒,就跟着大家一起结算了。不过最后的分不太高,这么专业对口的游戏,只拿了最低一档的积分,实在是有点亏了。” 这都能行? 吴悠的脸都垮下来了,一时间心生将他这管子药丢掉的邪恶想法。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道士,就是个混子。 这边的房间也锁上了好几个,和刚才彩虹宝贝那一边不太一样的是,这边的墙壁上并非一般的绘画,更像是生理教育相关的绘本,一片美丽的森林,草木花卉丰茂无比。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上面有画得像是花一样的子宫,还有其他隐晦的生殖器官。 “好奇怪。”一直观察墙壁的吴悠说出一个结论,“这上面全是小男孩,怎么没有女孩子?” 钟益柔也看向墙壁,她的嘴唇愈发苍白,眼前的景象也因眩晕出现重影,但她还是努力摒息凝神。可就这么一看,竟然就在一棵红色枫树的后面发现了披着头发的小女孩。她躲在树后,穿了条红色裙子,只探出小半个身子,画得十分可爱。 “这不就是小女孩吗?” 吴悠闻声过来,凑近一看。 “明明是男孩子,短头发背带裤。” 怎么可能? 钟益柔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那个墙上的孩子竟然从树后站了出来,她的右边是披散的长发,穿着红色小裙子,左半边却是短发,穿着蓝色背带裤。 不仅如此,这个小孩还张开了微笑着的嘴,小小的嘴唇在画中一张一合。 “姐姐,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双倍天使 钟益柔愣住了。 壁画上奇异而瑰丽的草木一瞬间仿佛有了生命,它们的边缘变成了锯齿状,仿佛伸出了手和脚,形状诡异地蔓延开,而树下的那个一半男性化一半女性化的小孩,在画中一步步朝钟益柔靠近。 身体为什么这么僵硬?钟益柔想动,想伸手遮住这幅画,可手臂颤颤巍巍,几乎抬不起来。 就在这瞬间,眼前的孩子从一个分化成一模一样的无数个,他们同时发出声音,密密麻麻地站在草坪上,不断地追问。 “姐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窒息感如蔓生植物从冰冷的脚一点点爬上来,将她逐渐冷下来的身体紧紧缠绕住,血液几乎要凝固。钟益柔强迫自己忽视这种窒息感,努力地给出答案。 “我……我都喜欢。” “骗人!!”就在她回答的瞬间,画里的孩子们气声发出刺耳的尖叫,如同指甲划过金属板的声音,“你们都喜欢女孩子!你们只喜欢女孩子!” 就在孩子们尖叫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蓝色背带裤渐渐地消失了,一点点变成红色的小裙子,短发逐渐变长,长到齐肩。 “不是的。我都喜欢!”钟益柔紧紧皱眉,语气诚恳,“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好,你们都是最珍贵的天使。” 或许是她的话奏效了,画中的孩子们暴怒的神情如骤雨过后的天空,一点点明朗起来。 “真的吗……”他们的发问显得缺乏信心。这些脸孔明明是画出来的,但空洞的眼神直抵钟益柔的内心。 “当然是真的。”钟益柔又一次重复。她感觉脖子有些痛,说话都像是在漏风,于是抬起手,用自己的掌心按了按。 画中的孩子们变回了男孩子的模样,但他们齐齐倒在地上,不,倒在一个个如同冷冻舱一样的白色舱体中,然后同一时间遁入地下,消失不见了。 这诡异的过程莫名让钟益柔感到一丝熟悉感,蔓延的思绪触及到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记忆,但又如此清晰,似乎是日日看见的画面——无数具一模一样躯壳、冷冻舱,还有穿着白大褂的自己。 不,这应该不是自己,是收容中心里的E06才对。 画上的小孩子们消失,只剩下一大片无人的草坪,但草坪上凭空多出一枚钥匙。 钟益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试着去拿那把金色的钥匙,指尖触上平面的纸张和线条,没想到竟然真的将那钥匙拿了起来! “钟益柔,钟益柔……” 听到呼叫声,沉溺在画里的钟益柔这时候才突然间清醒过来。 “你脸色好差。”杨尔慈就站在她的身边,还伸出了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没有发烧……” “我没事。”钟益柔低下头,自己的手上果真出现了一把金色的钥匙,她有些激动地拿给杨尔慈看,“这是我刚刚在画里找到的。” 这应该是一件诡异的事,但在这里,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让人觉得稀奇了。有钥匙必然就有对应的房间,几人挨个试了试,最终这把钥匙准确无误地对上拐角处的那个房间。 插是插得进去,可钥匙转不动。 吴悠想到了,“得让乔希来。” 说完,他瞥了南杉一眼,南杉只好大声喊出了乔希的名字,把他叫了过来。 用乔希的手握住钥匙,果然就奏效了。 门上显示出一句话:[欢迎回来D03,请你记得完成今天的交友报告哦。] 乔希不明白,什么是交友报告? 交朋友又为什么要写报告呢? 原以为这间房间也会像楼下那个睡眠屋一样,里面说不定有很多恐怖的小孩子,钟益柔对此心有余悸,但打开房门,里面安静又黑暗。 南杉找到了开关,打开灯,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许多。 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档案室,里面的墙壁粉刷干净,墙上悬着一面半透明的屏幕,目前是没有任何投影显现的。房间有把折叠椅,两面大的档案架隔出一个小空间,走过去,里面只有一个存放物品的玻璃橱柜。 “我一会儿再过去吧。”乔希跟着杨尔慈来到里面的橱柜前,“我多看一些,等会过去的时候告诉无咎。” 南杉似乎没有太多探秘的好奇,他靠着墙壁,脸色也有些苍白,“你们好像都挺喜欢安无咎的。” 乔希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他那蓬松的棕色卷发,脸上的雀斑令他有一种特殊的青涩和羞赧,“不能完全说是喜欢,应该是信赖吧。你不觉得他有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吗?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圣坛其他的游戏里遇到这样的玩家,很想和他这种人做队友。” 南杉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有这种感觉,这家伙是挺可靠的,如果不是他一开始就鼓舞大家的士气,带着一起解密,不然就凭有一半的人都互相不认识的状态,完全可以各干各的,甚至形成对抗。这么一想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呢。” 钟益柔在档案架的另一侧,她一边翻动上面的文件,一面小声说:“那是你们没见过他另一种样子……” “另一种?”南杉有些好奇。 “另一种也很不错。”吴悠故意说,“比现在还可靠。” 杨尔慈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当中,她发现玻璃橱柜里有许多奇怪的药瓶,但没有标签,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于是走出去拖来那把金属折叠椅,直接砸向玻璃柜。 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突如其来,打断了其他几人的谈话。一旁的乔希又一次被这个杀伐决断的冰山美人吓到。 “你、你小心碎玻璃。” 杨尔慈伸手从里面拿出药瓶,将其拧开,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透明的采样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枚橙色的药片。 乔希注意到,样品袋上贴着一个标签,上面是他看不懂的化学名词——醋酸环丙孕酮,还有很长一串分子式——C24H29ClO4。 杨尔慈又打开另一瓶药,里面也是一样的样品袋,装的是一颗黄色的药片,上面又是另一个名字。 就这样,她一连打开好几个药瓶,里面都是不同的药片。直到她找到最后一瓶,并在瓶子摆放处找到一张打印出来的报告。 [经调查,本批次弃婴生母所服用药物包括但不完全包括以下几种,且均为生母自行自愿服用,原因待调查。婴幼儿体检预计下周一出结果,届时将结合体检报告进行综合分析。] 最奇怪的是,这份报告上的负责人签名是A02。 也就是说,这是安无咎的角色调查的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孩子的妈妈吃的药?”乔希拿起一瓶,“这到底是什么药?” 杨尔慈放下报告,面色沉重道:“这些都是抗雄药和雌性激素,如果是像报告中写的那样,那么这些被丢弃孩子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生母在孕期服用过大量的雌性激素和抗雄药。” “怎么会吃这些?”钟益柔觉得不可思议,尽管她只是个义体医生,但基本的药理还是懂的,“孕期内服用过量激素是很危险的,很容易导致流产,万一怀的是男胎,还会……” 她忽然不说了,因为她想到了刚刚那壁画上的孩子们,他们歇斯底里的尖叫与嘶喊。 “会什么?”吴悠听出了不对劲,一旁的南杉觉得好像又到了自己念往生咒的时候了。 杨尔慈见钟益柔状态不佳,替她回答,“会增加胎儿畸形的风险,这里的畸形和彩虹宝贝不一样,是男胎雌化。” 听到这个结果,其他几人都愣住了。 钟益柔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僵冷,她愣着神,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忽然想到方才被自己忽略的一个文件,她重新在档案架上翻找,终于再次找了回来,一页又一页地翻动,找到了一张夹在里面的微型硬盘。 “这个上面贴了标签,”钟益柔转身往那个半透明屏幕走去,找到墙上的插口将手里的硬盘插好,“标签上写的就是[雌化]的英文。” 屏幕亮了起来,众人也来到她身边,读取需要乔希的权限,在他按照指示操作后,硬盘的确打开了,里面是一些视频报告,打开后,前面有很长一段黑屏时间。 正开始播放时,敲门声出现,钟益柔一回头,看见沈惕和安无咎进来了。 “你们俩不会是假的吧。”她十分警惕,对着外面大喊了他们的名字,没有回应。 “就是我们俩。”沈惕一手插在兜里,看起来十分懒散的样子,“那边又开始下彩虹雨了,我们俩闲得无聊就过来了。” “不是闲得无聊,”安无咎纠正道,“我们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趁着那头不能过去的时候。” 杨尔慈仔细打量了他们,然后问:“那边没有发现什么吗?” 安无咎停顿了一下,“门打不开,但是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上一轮的橙色铁皮罐子上写的是orange,这次再出现的时候,写的就是green了。紫色的purple标签也变成了orange标签。除此之外,还没有可以用的线索。” 这些细节变化往往都是解开谜题所需要的,但线索太少,任谁都没办法直接破解。 “感觉我们要在这一层耗一阵子。” 吴悠刚说完,影像报告上的黑屏结束了,变成了清晰具体的画面。 只是令其他人都略有些惊讶的是,画面中的人是安无咎的脸,连声音和身材都是完全一致的。 “这是你?”乔希转过脸看向安无咎。 安无咎倒是镇定得多,“应该是A02。” 视频里,有着安无咎形象的A02此刻并不在收容中心内,很明显他在室外,而且像是在一处与他自身形象格格不入的破旧环境中,这里没有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只有残垣断壁搭上塑料废布制造出来的“房屋”,连空气都是灰蒙蒙的,跑过去的小孩穿着脏兮兮的旧衣服。 这是彻头彻尾的贫民窟。 A02快步走着,有小孩拉住他的衣袖,希望他可以给一点吃的,他只好停下来,如今已经不是使用现金的年代,他将自己名贵的领带取下来送给孩子,然后快速离开了。 当他快要离开这片区域时,才终于开始说话。 [刚刚我以慈善基金会的名义拜访了一些有可能丢弃那些孩子的家庭。很普遍的一点是,他们很多人竟然在孩子四到五岁的时候才决定丢弃,想必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发现孩子的□□官发育出现了问题,是他们意料之外的问题。] 看着自己的脸孔出现在这样的场景,安无咎感觉有些微妙。 [而且我找到了这个。]影像中的A02拿出一瓶小小的药瓶。 [据说这里有一个很厉害的神医,居民口口相传,他的药药效神奇,已经流传到外面去了。但当我找到那个神医住的劏房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我只在一堆垃圾和废品里找到了这些药,等我拿回去化验。] A02将药收好,走到马路对面,风的声音很大,像是薄薄的软刀子似的,刮在他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上。 视频结束了,乔希又打开第二个,文件名写着[随访]。 这一条视频与上一个不同,打开后画面里是一个贫民窟的男性居民,东南亚长相,年纪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说话的语气十分老成。 [现在都想生女的啊,谁想生儿子,儿子能值几个钱?] 紧接着,是安无咎的声音,也就是A02. [为什么只想要女儿?] 那个男人笑了一下,像是被A02逗笑了似的,满是一种过来人的姿态. [女儿少啊,现在我们这边环境越来越差,城里人都生不出来小孩。生小孩的能力都变成稀缺资源了。虽说有什么人造子宫,什么代孕科技,那穷人哪里用得起嘛,再说了,他们都说这个人造子宫弄出来的小娃娃,身体素质很差,活不过二十岁呢。] [小姑娘越来越少,大家不都是要绝种啦。男孩子是好,传宗接代,但是没有人给他们生孩子,怎么传宗接代啊,哪天大科学家发明了男人自己生孩子的新科技,也用不着巴巴地等着生女儿了。子宫是多稀缺的资源啊,这都是钱呐!] 说着,男人往嘴里丢了一颗糖丸一样的东西,咧嘴一笑。 [小帅哥,换你,你是不是也想生女儿啊。] A02沉默了片刻。 [难道你有什么方法吗?] [有啊,我的两个女儿就这么出来的。你不知道吧,我们这个地方看着破破烂烂,其实藏龙卧虎,你去打听打听,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国外医生,他卖的一种转胎药①可以包你生出女儿。] [真的?]明明是疑问,可A02的声音却冷了下来。 [当然了,不信你就去找找嘛。我骗你干什么。想传宗接代的人多了去了,大家一天天的都在想办法给他们创造机会嘛。] 这番话听得众人如坠冰窟。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A02没有回答,画面摇晃了一阵,切断了。 安无咎觉得很奇怪。 在看到这个视频之前,经历了第一层的诡异事件,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认定这个机构并不像表面上如此光鲜和体面,至少并不像最初那个视频里,创始人说得那样,是完完全全为了可怜的孩子们做出的慈善事业。 毕竟没有哪个慈善机构会有停尸房。 可现在这个A02的所作所为,似乎又违背了他的设想。 他好像的的确确在为这些被转胎丸害了的孩子们求证,在找出某种真相。 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具体经过是收容中心接收了这些被迫畸形的胎儿,由于数量太多,所以引起了A02的注意,才会来到弃婴的集中丢弃地寻找答案。 A02的所作所为和这个诡异的收容中心太矛盾了。 乔希打开最后一个视频,还是A02的视频报告,在这个报告里,他并没有自己出现。 声音出现的时候,大家愣了愣,这是乔希自己的声音,或者说D03。 [请问一下,这边是可以有偿收养女婴的吧。] D03没有出现在影像中,微型镜头似乎装在他的身上,画面有些摇晃,影像中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身上脏兮兮的汗衫已经快要被他的肚子撑爆了。 [你自己收养啊。] [我替我的朋友来问问的,他自己没时间过来,所以特意委托我。你们这儿很多吗?大概是什么价位呢?] 男人拿出一个平板,粗黑的手指头滑了滑,[你自己看,这些都是照片和价位,全是优质好货,慢慢挑吧。] 视频里D03的手指出现,滑动了几下屏幕,问出一个令对方讶异的问题。 [我听说你们这边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女婴。] 对方愣了一下,后来忽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哦,你说那种啊。” 很快,他手指点了几下,出现另一个表格分类,名称写着[双倍完美天使]。 [我还以为没人想要呢,前段时间好多生完了就丢了,最后也不知道那些孩子被弄到哪儿去了。 我跟你说实话吧,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人,就实在点。这些是我之前稀里糊涂收购回来的,本来以为是值钱的女孩儿,没想到居然是怪胎,养着养着就长了男的那玩意儿。] 他的脸上露出难以掩藏的嫌恶。 [你想要的话,打包低价处理给你吧。] 感谢邀请 “好久没听过这么讽刺的笑话了。” 杨尔慈盯着屏幕上那个“商人”的笑,“高价收购女婴,并不是出于喜欢女孩,而是因为不喜欢人造子宫孕育出来的孩子,想要女人的天然子宫。” 不知是因为这个录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钟益柔感到一种强烈的寒意,仿佛被投入一口冰井之中,再怎么挣扎都激不起一丝热度。她的手几乎僵直,想动一动指尖都成了难事。 视频里,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的手却灵活地滑动着,殷勤地向这个难得的客人介绍这些“烫手山芋”。 [不用说了。]录像中,乔希,也就是D03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些孩子我全部都要了,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他们,今晚麻烦你再照顾他们一晚。] 对方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你,笑得满脸横肉堆积在一起,几乎要看不见那双利欲熏心的眼睛。 [如果你还需要女婴,尽管找我,我干这一行已经十几年了,第一批出去的小女孩现在都长大生孩子了,那些孩子健康得很。你知道的,那些有钱的狗杂种只喜欢在人肚子里长大的小孩儿,那种假肚子和合成羊水里泡大的,在他们眼里和标本没什么两样……] 他对自己输出出去的“产品”充满骄傲,像个成功的产业链商人,只是暂时屈身于这脏乱狭小的认购工作室罢了。 D03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交了预付款,约定好交接的时间,便独自离开了。 这个视频也这样结束。 文件夹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文件,是一段音频,名字是[(A02)电话录音11090]。 乔希直接点击了播放,但安无咎却很在意这个命名方式,括号里写着A02,恐怕是指电话录音对象,后面的11090呢? 如果是录音文件的序号…… 音频里出现两个声音,D03的声音很清晰,没有经过其他介质的过滤和压缩,很明显是他主动录制的。 [我已经搞定了,你不过来真是明智的选择,这里真的很可怕,一进去就是婴儿排泄物和食物混合的气味,不知道孩子们是怎么在里面生活的,得吃多少苦。等到时候送来咱们那儿得多检查检查。] 果然,安无咎自己的声音出现在对面,通话对象是A02。 [我怕我看到那种情形会受不了,麻烦你了。] [说这么见外的话干嘛,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嘛,到时候请我喝一杯就行啦。你最近忙得都推了我两次了,这次可不能再往后推了。] [不会的,我保证。]录音里的A02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很温柔。 [这样吧,我一会儿带上之前生日A01送我的酒,然后我们X点X分在二楼马戏团见面吧。] 安无咎皱了皱眉,这个时间被消·音了。 而且又是马戏团。 到底今晚是孩子们看马戏团表演,还是这两个员工的约定。 A02的语气带了些感慨,[好久没看表演了,想起来还挺怀念的,小时候我们总是偷偷溜进去看。] [对啊。不过A01送给你的酒你也舍得喝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当收藏呢。] A02轻声笑了笑。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声音明明是自己的,可安无咎却觉得状态很陌生,好比这个笑,像是恋爱后的人一样,甜蜜过了头。 [他又不会说我,酒本来就是给人喝的。] [好吧好吧,这可是你让我喝的。] 吴悠听出一丝不对劲,转头看了一眼沈惕,视线落到他的前襟,说话前先叹了口气,“你就是A01啊。” 沈惕挑了挑眉,活脱脱一副正宫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绿茶得要命,“怎么了?是我还不够好吗?你总是对我有这么多的意见。” 吴悠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吴话可说。 “A01和A02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呢。”南杉依旧笑着,只是语速慢下来许多。 一旁的钟益柔想笑,可一笑便觉得脖子疼,于是忍住了。 录音里A02和D03聊了一些关于那个药物的问题,大部分都是出现在之前录像里的话。 某个瞬间,安无咎发现这个游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一个单纯的逃生游戏,无非就是一个密闭空间加上妨碍逃脱的谜题和干扰事物。 可这些视频和电话录音,仿佛又在向他们揭示着某种剧情,一些关于这个收容中心,甚至是他们几个人扮演的角色的故事。 A01和A02有着某种亲密关系,而A02和D03又是密友。 那么其他人呢。 正思考着,忽然间,他感觉到外面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于是朝门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站到沈惕的身旁,很近的距离。 像是怕吵到其他人听录音,所以安无咎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沈惕的后背上,几乎只有指尖碰到,如同一只点了水却不愿意径直飞走的蜻蜓。 沈惕双臂抱胸,瞥了他一眼,心里却因安无咎这样的动作冒出一丝微小的愉悦感,但他不知缘由。 他对安无咎抬了抬眉,表示[怎么了]。 在他眼里,安无咎这个人很奇怪,漂亮但不艳丽,有一种既脆弱又坚韧的矛盾美感。 长了张这样的脸,凭着色相或许就能吃得很开,哪怕是蠢,肯献媚也有人照应,那些自诩强者的家伙就是喜欢好掌控又有好皮囊的蠢货。 可安无咎偏偏聪明,还聪明得很固执。 见沈惕有所回应,安无咎很快就放下了手,声音很小,“那边喷洒的彩虹除草剂可能停了。”他微微仰着脸的角度显得姿态柔软,但也只是显得。 换一个人这样说话,用这样的动作触碰,沈惕都会毫无感觉,甚至有些反感。但正因为是安无咎,他的头脑和那种固执的善意令这张脸再漂亮也俗气不了,区别于沈惕遇到的所有人。 所以他偶尔低一下头,就显得极度可爱。 沈惕明白他的意思,又装作不明白,低头凑到安无咎耳边,故意选了一个他肯定不接受的词,“你想指挥我呀。” “不是的。”安无咎一本正经地否认,双眼明亮,“我是想让你帮我盯一盯,彩虹罐子一会儿可能会出来,我总觉得那上面印刷的字是线索。” 沈惕在他耳边笑了一下,很快就直起身,“那你呢。” 安无咎指了指屏幕,“录音有点奇怪,我还得听一下。” 沈惕没有说太多,妥协得异常快,十分随意地比了个ok的手势,手臂往吴悠的脖子上一揽,箍着他的脖子就走了。 “你干嘛!” “陪我去那边看看。” “你自己去啊!” “人家害怕嘛~”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安无咎这才转过身,走回到屏幕前。 方才那个笑已经过去了,可他的耳朵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痒。 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持续了一瞬间,安无咎再次将心沉浸在录音对话中,这些音频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信息。 对话里,聊完转胎药,他们的话题又一次回到马戏团之约上。 D03问道:[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找你呀。] 电话那头,A02的声音环境变得有些嘈杂,似乎有人在叫他。 [这样吧,晚上X点X分二楼马戏团见,推迟两小时。E06上来找我了,我先过去,她最近失恋了,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所说的时间再一次被消·音了。 [行吧,推两小时就推两小时吧,也只有你能安慰她了,这活儿我可干不来。我在路上了,九点见!] 滴的一声,音频结束了。 “E06是钟小姐。”南杉语速缓慢地说,“感觉这里的员工关系都很不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风水这么不好的地方工作的人。” 安无咎从最后一句话中捕捉到什么。 “关系都很好”的表述是不准确的,应该是目前对话中出现的A01、D03和E06都和A02的关系非常不错。 从几个影像记录和音频信息里,不难发现A02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而且是串起其他角色的线索。 音频结束之后,屏幕上没有弹出其他的东西,大家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没想到下一秒,上面弹出一则电子卡片一样的消息。 点开后,上面有这样一段文本: [亲爱的D03,A02邀请你今天看马戏团表演! 请记住,时间是: MLCRFPCC RUMXCPM 不要迟到哦!] 紧接着,文本下面出现了一行红字—— 填写正确的时间,即可获得电子邀请卡。 ___:___ 原来是因为这个,录音里里提到的时间才会消音。 “这是什么啊,像一串乱码。”乔希眉头皱了起来,“是代表时间的数字吗?” 杨尔慈看了一眼,断定是某种密码,“我猜是,这两串字符应该是通过某种加密方式得到的密文,把数字转换成了字母。” “那……能不能把刚刚那个消音的文件处理一下,是不是就可以出来结果?” 乔希的建议杨尔慈并未采纳,她摇摇头,“给了密文,再用恢复音频的方式就是暴力破解了。何况我们现在也没有可以恢复音频文件的工具。” 安无咎没说话,当初对杨尔慈的身份猜想,现在仿佛确凿了一些。行为可以掩饰,但是人的思维方式和知识储备是很容易暴露的。 面对这样一句密文,杨尔慈用了许多古典密码的解法,发现都不太对,“……如果是字母与数字做对应,一般是按照字母表的顺序,可是如果是这样……就是131231861633,下面一行是2331613182113……” 由于这里没有笔,她只能在脑子里计算每一种破解方式出来的结果,光是这么快的将这些字母一一对应上字母表上的序号,再口述排列出来,足以见得她的能力。 但得到数字后,杨尔慈又产生些许疑惑,自言自语道:“然后再对数字序列破译吗?是不是难度太高了……” 她说的这些乔希只能表示听不懂,他试图宽慰,“你别着急,肯定能找出来的。” 安无咎安静地站在后面,他没有计算,只是在脑子里反复回想刚刚录音里的话。 钟益柔身体乏力,感觉疲惫得很,喉咙也痛,只好将之前那把椅子拖过来坐上,声音虚弱地提出想法,“会不会是分组加密的密码,试试两组数字对应起来,不行的话可以试着移位……” “你脸色也太差了。”杨尔慈怎么看她都觉得不对,可现在又顾不上,于是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脱了下来,用它裹住椅子上的钟益柔。然后回头继续破译,“好像分组也不是很可行。” 密码这种东西并不是南杉擅长的,而且他目前的状况也不太好,担心是自己中枢神经的问题,于是他提出去彩虹回廊找沈惕和吴悠。 说完人便离开了。 “不对,不是分组。”杨尔慈反复计算过后,确认了这一方法并不可行。 那是什么?难道确实是嵌套了多层加密方式的结果吗? “会不会是想复杂了?” 安无咎沉着的声音出现在她背后。 杨尔慈回过头,打量着安无咎的脸,他和之前遇到的人都不太一样,聪明但毫无攻击性,提出意见的方式也温吞柔和。 “你想到办法了?” “确实,字母和数字对应,可能第一反应都是用字母代替数字,A就是1,B就是2,C就是3,这是最直观的数字替换。”安无咎语气很轻,“我一开始也这样想过,不过刚刚益柔说移位,我才想到会不会是我们想远了。” “移位?”杨尔慈觉得并不可行,“移多少?按照字母表顺序盲试?” 安无咎轻轻摇头,“你记得吗?在刚刚D03和A02的通话录音里,有一些内容出现了好几次——‘推了两次’,‘推两小时’,‘推两小时就推两小时吧’。” 杨尔慈忽然想到了,“你的意思是,这是在暗示我们往后推两次?” 安无咎的双眼盯着屏幕上的密文,在脑中试着将每个数字往后推了推,然后他看了看四周,找到方才杨尔慈打开的药罐,从里面拿出一颗橙色的药丸,推演给乔希看。 “密文第一行是MLCRFPCC……M按顺序往后推两个,得到O,L往后推两个,得到N,C往后两个,就是E……” 说着,他用力在墙上写下这一行字母,并没有按照题设那样的形式分成上下两行。 而是ONETHREE:TWOZERO 写完之后,安无咎在字符串中间找到地方,画上两个竖杠。 ONE|THREE:TWO|ZERO “啊,13:20!”找到了正确答案,乔希十分惊喜。 “不对。”杨尔慈摇头,“这不是晚上。” “嗯。”安无咎点了下头,“因为不止移字母的位置,还有数字的。字母需要推后两次得到数字的单词,那么数字也需要再推后两次。” 所有的数字首尾循环推后两格,原本在第一格的1推到第三格,3推到第四格,2推两次到达第一格,0则来到第二格。 安无咎没有继续写答案,直接公布,“20:13,应该是这个答案。” “原来如此。”乔希立刻将这四个数字按照最后的顺序输入进去。 屏幕显示出结果。 [回答正确,恭喜你成功接上A02的小暗号。请伸出手,收下这张邀请卡。] 很快,几束蓝色激光出现,在乔希的手掌烙出一个方形的形状。 “这个就是邀请卡?” 他抬起手看了看,发现这个方形并不是一个,而是重叠但不完全重合的许多个一模一样的方块。 屏幕上出现最后一句提示。 [请找到彩虹钥匙,准时赴约哦。] 按照游戏进程,双倍完美天使的任务似乎已经结束了。 “彩虹钥匙应该是那半边长廊的任务,拿到之后估计就可以打开马戏团的门了。”为了节省时间,杨尔慈建议尽快去解决彩虹宝贝的谜题,钟益柔也从椅子上起来,安无咎见她好像十分乏力,想背她,但被杨尔慈阻止了。 “我来吧。”她背对钟益柔半跪下来,“上来。” 钟益柔没力气推脱,只好按照杨尔慈的要求来,她的后背比想象中暖一点,和那张冷冰冰的脸不一样。 “重吧。” “还好。” 其他人都离开房间,安无咎最后转过头,看了一眼。 孩子的出生仰仗着这些成年人,可他们的一生也毁在这些人手上。 这只是游戏里的世界。在现实里,真正被抛弃的天使并非是“完美”的两套器官,也不是双倍。 只是女孩,仅此而已。 经过那个壁画的时候,恍惚间,钟益柔又一次看到了树后的孩子,虽然没看清孩子的样貌和衣服,但好像听见了稚嫩的笑声。 当他们沿着天使回廊前行,直到快要来到一开始进入第二层的那个地方,彩虹回廊正好没有喷洒药剂,安无咎看到了沈惕的背影。 “沈惕。” 听到声音,沈惕转过头。站在不同区域的两个人同时发现,一瞬间,在彩虹长廊和天使长廊交界处,原本是一整片完整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大门。 上面写着马戏团三个字。 而与此同时,他们原本正常的视野范围里出现了两行计时。 第一行是当前时间,显示为:07:55 第二行是倒计时,不断变化,目前还剩大约64小时。 烈焰深渊 现在是上午的七点五十五。 这次游戏的破解时限是72小时,还剩64小时,也就是说,他们目前花费了近八个小时。 推算下来,他们初始化的时间是零点左右。 安无咎垂眼,瞥了眼自己腕间的白色手表。 上面的日期仍旧停在凌晨3点20分四十秒,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停止的时间究竟代表什么? 很奇怪,越是向上,越是破解,这座收容中心的迷雾便愈发浓重,疑窦丛生。 彩虹宝贝的长廊上,不断滚动的那些铁皮罐子瞬间停下来,沈惕放下手中的那个,朝他们这边的双倍天使长廊走过来。就在他经过交界处、也就是马戏团大门的下一刻,身后的彩虹除草剂已经开始了喷洒。 细密的水雾落下来,走廊鲜亮艳丽的色彩变得模糊,像一幅浸在水里的油画。 杨尔慈将钟益柔放下,但钟益柔还是没有多少力气,于是她扶着钟益柔坐在地上,自己也坐下,让她可以靠着自己。 乔希凑近了马戏团大门,找到上面一个和自己手背上的方形烙印相同的激光方格,但当他用手背对上去的时候,出现一个提示音。 [你好D03,邀请已接收,请使用钥匙打开大门。] “光是用这个打不开。”乔希将手拿下来,“彩虹钥匙恐怕要去彩虹宝贝的回廊才能找到。” 安无咎盯着弥漫在整个回廊的除草剂药雾,刺鼻的气体涌入鼻腔。 “刚刚的彩虹罐子印刷的单词是什么?”安无咎转过身,看向沈惕。 沈惕大约是累了,懒散地往墙上一靠,双眼往上瞟,像是在回忆,“我想想。那些罐子总共出现了三次……” “这么快就出现了三次。”安无咎的眼神追随着他,“喷洒的频率变快了。” “嗯。”吴悠点头,“一次比一次快。” “每次都只有橙色条纹的罐子和紫色条纹的罐子上印刷了单词,而且单词会发生变化。”沈惕靠着墙壁对所有人说话,但眼睛只看向安无咎,“我过来之后,等了一段时间的安全期,然后出现的橙条纹罐子上印着red,紫色条纹的罐子印着orange。” “等到罐子变成飞行器,进行喷洒,喷洒完成变成安全期,再出现罐子,这一次印着橙色条纹的罐子上依旧是red,但是紫色条纹上的单词变成了yellow。” 乍一听,好像真的没有多少规律。 沈惕继续说:“再下一轮,出现的橙色条纹罐子和紫色条纹罐子印刷的单词都是purple。”说完他摊了摊手,“然后你们就来了,现在还在喷洒。” 听完后,安无咎陷入沉思。 坐在地上的钟益柔咳嗽了两声,抬头对沈惕说,“你没有骗人吧。” “我在你们心里的信用值就这么低吗?”沈惕的语气带着笑意。 “那是,”同样在场的吴悠不仅不帮沈惕说话,反而冷笑,“你可是从将死之人的手里骗过钱的家伙。” 这描述一下子就把情节夸大了。 南杉看着沈惕的脸,“沈惕先生看面相不像是这么狡猾的人呢。” “有眼光。”沈惕对着南杉投去惺惺相惜的眼神,又解释道,“是杨明主动找我做交易的,我只是对他的协议提出了一点点改动意见而已。” 说完,他看向安无咎,“我不会骗你的。” 杨尔慈却有些怀疑,“你的记忆力好得有点过分了。” “是吗?”沈惕挤出一个笑脸,“没办法,谁让我厉害呢。” “他应该是没有说谎的,不然吴悠早就揭穿了。”安无咎主动站到沈惕这一边,尽管他知道沈惕是个极狡猾的人,但这次是他拜托沈惕帮他盯梢的,他主动拉上吴悠,也是避免独占信息导致信任缺失。 何况根本没有打信息差的必要,这场游戏并非玩家之间的竞争。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安无咎也带了一点点直觉。 总觉得沈惕不会对他说谎。 “他说的是真的。”吴悠耸耸肩,“我是没记全的,但应该是这些。” 交谈间,彩虹宝贝回廊的除草剂喷洒又一次结束了。 “等一下可能又会出现新的罐子。” 安无咎朝那边走过去。 的确,这次间隔的时间更加短了,按照他们视野范围内的倒计时提醒来计算,几乎只有半分钟,那些彩虹罐子再次出现,许许多多,朝着他们的方向滚过来。 安无咎拾起一个橙色的,这一次,上面并没有印刷任何的单词。 而是一个问号。 他转过头,见沈惕手里拿了一个紫色条纹的,两人默契地给对方看。 果然,紫色条纹的罐子也只是印了个问号。 “怎么都是问号?”乔希在地上找了许多个,只要是橙色条纹的和紫色条纹的,就都是问号,其他颜色的罐子则与之前的情况一样,什么都没有。 沈惕手腕一扬,将手里的紫色罐子抛起。 抛起,落下,接住。 看到问号,吴悠基本也明白了,“是要我们猜这一轮的两个单词吧。” 再抛起,再落下—— 没有接住。 下落的罐子就这样消失在沈惕的眼前。 其他的罐子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只剩下唯一一个,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操控了一般,向反方向的彩虹长廊缓慢滚去。 于是安无咎也跟着那个罐子走去,其他人都在他的后面,只有沈惕选择快步上前,与他并肩。 逆行的罐子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这扇门之前从未出现过,像是在两个房间的门之间的墙壁上突然多出来的一扇门。和之前那些可爱的彩色房门不一样,这扇门是黑色的。 门上嵌有一个不大的显示屏,上面正在播放着一段看起来十分古老的黑白影像。视频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介绍着行动内容,年代久远,音频中有很多的杂音,依稀能听到“低空慢速飞行”和“清除障碍”之类的字眼。 他的身后是那些巨大的、印有条纹和字符的铁皮罐子,整整齐齐地堆成一堵绵延不断的高墙。许多同样穿着军装的人将它们一一运输到飞机上,后面的人不断地催促着前面的人“快点移动!”和”“不要搞错顺序”。 透过玻璃,还能看到驾驶舱飞行员的笑脸。 似乎连执行任务的飞行员都不知道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发生什么,这片土地上的人会遭受什么。 视频戛然而止,喷洒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太多。当一切结束之后,显示屏上出现了新的东西。 是一些文字。 [行动代号——彩虹牧场工行动: #号机喷洒【橙色】,#号机喷洒【紫色】。 C号机喷洒【绿色】,C号机喷洒【橙色】。 l号机喷洒【红色】,h号机喷洒【橙色】。 o号机喷洒【红色】,i号机喷洒【黄色】。 n号机喷洒【紫色】,l号机喷洒【紫色】。 则e号机喷洒【?】,d号机喷洒【?】?] 最后的两个红色的问号鲜明地在屏幕中闪动着。 看完上面所有的内容,杨尔慈轻声道:“说得是真的。” 盯着显示屏,安无咎冷静道出事实,“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橙色罐子上就印的橙色,紫色就是紫色。第二次喷洒前,橙色条纹罐子印的标签就成了‘red’,紫色的标签成了‘orange’,后面的情况就是沈惕说的,没有偏差。” 这显示出来的战斗计划中,那些颜色的排列顺序,正好和出现在回廊的罐子印刷单词一致,说明沈惕所说分毫不差。 每一行的第一个颜色,对应每次橙色条纹罐子上的标签,第二个则对应的是紫色条纹罐子上的标签,只是英文变成了中文。 “所以现在是要我们填空,是吗?”乔希仔细观察这列出来的颜色,“好像……乍一看没有什么规律,一会儿是橙色,一会儿又变成了红色,有的时候颜色还不发生变化。” 看到色彩,吴悠不经提出一种可能,“调色上的规律?” 乔希想了想,“你是说每一行颜色调出来颜色一样?可是橙色和紫色调出来肯定和两个紫色不一样的。” 突然间,他们听见咚的一声。安无咎一回头,站在他们后头的南杉竟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双眼紧闭,没有了任何直觉。 “南杉?” “居然真的会猝倒。”吴悠立刻反应过来,手伸到口袋里寻找南杉给他的注射器和药剂,上好针剂,然后蹲下来准备给他注射。 可刚蹲下去,南杉所在的地面轰然裂开! 他们所在的这个完整的回廊竟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痕,如同天灾过后龟裂的大地。 “快拉他过来!”沈惕的表情一瞬间认真起来。 愣住的吴悠此刻惊醒,伸手要去抓,突然之间,烈火袭来,吴悠没有抓住,迟一步的沈惕也没有。 南杉身下的地板在一声巨响之中完整地塌陷,最终掉落下去。 塌陷的地面下并非是第一层,而是滚烫炽热的红色岩浆,如同烈火一般往上窜涌。 涌起的烈火里,跪地的安无咎冒着火抓住了南杉的手臂,没有让他掉下岩浆深渊。沈惕没有想到,但他第一时间也再次抓住曾经扑空的那只手臂。 烈焰烧上了两人的衣袖。 “吴悠,用这件衣服扑火!”杨尔慈扶住半昏迷的钟益柔,将披在她身上的白大褂给吴悠。 乔希也跪了下来,三人一起用力将命悬一线还不自知的南杉一点点拉起来。 吴悠扑灭了他们手臂上的火,便毫不迟疑地将注射器的针头扎入了南杉的手臂上。情况太紧急,他一时间都忘了先询问这个究竟应该怎么扎,扎在手臂的哪个部分。 药效没有那么快,可周围的地板正在一点点陷落,安全面积越来越小。 吴悠只好将南杉扶起来,让他贴靠着自己的后背,两手搭在他的肩上,维持站姿。 短短的十几秒,这里已经从充满童趣的乐园变成了烈火焚烧的地狱,除了他们目前所站立的地板,和马戏团大门门口的那一片区域,其他所有地方的地板全部陷落,只剩下无法直视的炽热深渊。 楼层内也传来了持续的警报声,警报过后,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无咎眉头皱起,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要迟到了哦。] [还有三分钟,是你之前说的,谁要是鸽了,谁就被烧掉所有的鸽子毛。] [快点,我已经在马戏团里了。] “是A02!”乔希有些慌了,他的脸孔被深渊里岩浆的火光映照成一片红色,“我们是不是没有时间了?如果超时会掉下去烧死吧?!” “不要慌。”安无咎还是一如既往冷静得可怕,“大家站紧一点,互相挽住手臂,乔希,你抓住门把手,这样大家都有点支撑。” 杨尔慈补充道:“看着点脚下,一旦有塌陷要立刻后退点。” 吩咐完,安无咎深吸一口气,脑中不停地思考方才除草剂颜色的问题。 他们将半昏迷的钟益柔和暂时还未醒来的南杉放在了最里面,安无咎所站的位置在靠边缘的地方,他目前看不到显示屏,好在里面的颜色顺序他已经记在脑中 “会不会还是移位?”他自言自语道,“将颜色按照彩虹的顺序移动,红橙黄绿青蓝紫……” “不是。”打断他的人是沈惕,“至少不完全是这个规律。我刚刚试过了,按照彩虹的颜色顺序,橙色移动两次之后变成绿色,紫色移动两次之后变成橙色,看起来是有规律没错。” “但是到了第三行,绿色要移动四次才能变成红色,橙色则没有变化,或是移动了七次。从这里开始,就不是分别移动两次的规律了。” 他说的没有错。 安无咎也往下推了推,第三行的红色要变成第四行的红色,要么不移动,要么就是移动七次,可同行的橙色只移动了一次变成了黄色。 纵向看下来,不仅按行没有规律,行内同样不是移动相同次数。 不对。 安无咎想再看一眼显示屏,可自己的左脚脚下一空,一瞬间失去平衡。 他听到乔希的声音,“无咎!” 就在安无咎控制不住后仰和下落的刹那,一只手臂揽过他的后腰,将死生一线的安无咎紧紧地搂在怀中。 他就这样撞入沈惕的怀抱里。最危急的那一瞬间,火光和自己失措的脸映照在沈惕绿宝石一样的瞳孔中。 “你抱住我,把脚踩到我的脚上。”因为这个毫无缝隙的拥抱,沈惕的声音就在安无咎的耳边,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沈惕因说话而移动的下颌,与他额角的摩擦。 “快。” 安无咎照做了。他的心跳得很快,竟然产生出类似痛觉的激烈反应。 [快到时间了哦。] A02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不会找不到钥匙了吧?一个钥匙对一个锁,别搞错了。我再等你最后两分钟。] 钥匙,锁。 密码的钥匙…… 安无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努力地从缝隙中去看显示屏,视线从颜色移动到每一行的开头部分。 沈惕第一时间感觉到安无咎的脑子里有了新的思路,倒不是因为他会读心术,而是安无咎的双手忽然间抓紧了沈惕后背的衣服,还有他后腰的肌肉,是他因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编号……那些飞机的编号是颜色密码的密钥!每次移动的次数没有规律是因为一个钥匙对一个锁!” 激动令安无咎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告诉沈惕,但这个动作令他的嘴唇不小心擦过沈惕的脖颈。 一阵酥麻浮于唇上。 沈惕几乎是第一时间通过安无咎的只言片语理解了他的意思,“原来如此,最开始那个#号机的#代表的其实是初始颜色,下一行变成C号机,C代表的是字母表顺序的那个数字,是3?” “不,是2,我推了一下,每一个字母转换成数字的基础上又都减了1。C在字母表里是第三位,但是从橙色变成绿色,按照彩虹顺序是移动两次之后的结果,字母l本来应该对应12,但是按照移动的结果来看,只移动了11次,其他的也一样,都减了1。” “原来如此,所以绿色不是移动4次之后变成红色,而是11次。” “没错。” 他们所站的地板最外一圈又一次塌陷和下落,空间越来越小! 现在没有时间一一验证了,安无咎直接对上倒数第二轮的颜色和最后一轮的飞机编号。 紫色,e;紫色,d。 “紫色移动4次,另一个紫色移动3次……” 安无咎朝着靠近显示屏的吴悠大喊。 “吴悠!填绿色和黄色!” 吊桥效应 接收到指示,肩膀抵在门上的吴悠腾出一只手,一笔一划将答案输入到空白处之中。 刚输入完第一个颜色,吴悠便敏锐地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在瓦解。 意识到危险出现,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吴悠只好将整个手臂手腕全都贴靠在门上。 一阵咔嚓声传来,他们脚踩住的那一块完整的地板从一边出现了一道裂缝,笔直地朝中间劈过去。 此刻安无咎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说不担心是假的,悬空近在咫尺,心跳越来越快。转瞬之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是沈惕。 沈惕将手伸到背后,抓住安无咎那只受过伤的手,避开他裹着纱布的手腕,在紧急关头将他的手臂弯折,放置在他与自己的胸膛之间。 裂缝不断地延伸。 吴悠将最后一个字输入进去,门发出嘀嘀两声。 “乔希!开门试试!” “好!” 裂缝抵达地板的另一端。 [D03,欢迎回来!] 房门向内打开,脚下的地板也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完全崩塌。 七人在最后一刻侥幸脱险。 最惊险的那一瞬间,说不惊慌是不可能的,可那个时候的安无咎被沈惕牢牢紧抱在怀里,来不及有自己的身体反应。是沈惕带着他撞入房中,最后重重倒在房门口的地面。 但他没有感到疼痛,因为沈惕自己垫在下面,为安无咎做了最大程度的缓冲,他受伤的手腕在沈惕提前的预防措施之下,也没有出现二次受伤。 感觉撞他撞得不轻,安无咎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许感动,情绪复杂,于是立刻起身,也将沈惕从地上拉起来。 “好险……”乔希扶住房门里的墙,感觉自己的脚都软了。 房门外如同悬崖,墙上的壁画都被岩浆蒙上一层炙热的红光,几乎要融化。房间内则是一片昏暗,靠火光映亮。这里比天使回廊那个房间的略小一些,有办公桌和高到顶住天花板的书架,没有显示屏。 安无咎满心都是任务,拉起沈惕就开始寻找,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两枚微型硬盘,硬盘上面分别印着[E06]、[E07]两个标签,似乎是两人的东西,但出现在这一层显得有些怪异,桌子上还有一个盒子,掀开盒盖里面全是一些小卡片,是小孩子稚嫩的笔迹。 情况紧急,顾不上细看,安无咎将微型硬盘装进口袋,盒子也一把抱起。 杨尔慈留意了一眼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倒计时。 时间不多了。 “快,钥匙在书架的最上层。” 书架顶层的两本红色封皮的书夹住了一枚钥匙,说是钥匙,事实上是一张彩虹色的门卡,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相当微弱的光。 处于半昏迷的钟益柔神志似乎恢复了些许,她抬起手,指了指书架的背后,“那里有梯子……” 一个长而窄的伸缩钢梯靠放在墙边。 吴悠正要上前,一个极快的身影从眼前闪过,风似的。 “把梯子搬出来架在走廊上。” 是沈惕的声音,用和他平日不同的云淡风轻的语气,在最关键的时候发出指令。 他向上一跃,上伸的手臂一捞,直接将卡在顶层书架的彩虹“钥匙”,取了下来。 沈惕双脚落地的同时,震动中,原本昏睡的南杉忽然间激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沿着墙壁歪着往地面栽下去。 吴悠和安无咎正将伸缩的钢梯往外抽。见南杉反应不对,吴悠担心是自己的药没弄好,“我去看看。” 乔希上前来帮忙,这个梯子相当之重,两人合力将梯子往外推。 梯子被他们放在地上,靠近首端的乔希蹲在门口,略微伸出头,往外望,一股热气直往上涌,马戏团的大门离这里虽然不远,但总觉得差一点。 “这个真的可以够得着吗?” 安无咎半跪在梯子的尾端,一面不停地将伸缩梯子往外抽,一面估算,语速极快,“走廊大概是2米宽,我们这个房间和其他房间不一样,是两个房门中间多出来的那一扇,所以距离大于一个房间,小于两个房间。我之前注意过,走廊上两个房门的距离不超过3米,所以这两扇门斜过来距离最大也就是3.6米左右。” 梯子越抽越长,终于到了头。 “这梯子有四米宽,一定够。”安无咎扶住梯子的右边,找准了角度,让乔希扶左边,两个人慢慢地将这个长梯往外推。 梯子的一端不断地向马戏团的方向延伸。 而吴悠那边,他将南杉放平,按照钟益柔说的办法对南杉进行抢救。 “把他的衣服解开……要有空气。” 杨尔慈和沈惕也上前按住梯子还在房门内的部分,稳住它,帮助他们一起将梯子往外送,梯子向外的那一端越来越靠近马戏团大门,距离门前那一小块幸存的地板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 “领口要松开点,不然不好呼吸……” 吴悠照着做了,可当他解开南杉工服的领口,却发现了一件诡异无比的事。 南杉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一股寒意涌了上来,吴悠望向钟益柔,火光把她的脸照得明亮,如同坐在落日余晖之下,视线向下,移到颈间。 是和南杉一模一样的勒痕。 “怎么了?快,两个手交叠放在他胸口……” 吴悠双手都是麻的,麻痹到之间。他点头,应了声,然后将手放到南杉的胸口,还没来得及摁下去,南杉就咳嗽着睁开了双眼。 “咳咳……”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时候吴悠才终于清醒过来,将南杉扶起来坐好,“你没事吧?你……”他也反手握住南杉的手,试图感觉他的温度。 和自己没有多少温度差。 这个勒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距离一点点缩短。 梯子的顶端最终稳稳地落到了马戏团门前的地板上。 “好了!”安无咎将梯子往外再送了送,让这座桥梁更稳固一些,“沈惕,你先过去,过去之后稳住梯子那头。” 沈惕拒绝了他的指挥。 “我最后,你先。”说完,沈惕将之前拿到的卡扔到乔希的手上,“你跟在他后面,把门开了就进去。” 安无咎发现,每当临近危险的时候,沈惕就会变得格外的冷静,甚至于冷漠。 对死亡的冷漠。 于是他也转向了其他的对象,“乔希,你先过去,要快。” 两人的推托乔希看在眼里,他也知道自己身负重任。 “好。我在那头等着你们。” 就这样,原本最胆怯的乔希第一个走上了钢梯搭建的桥,桥下是烈焰岩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梯子有些晃,乔希知道另一头有他们为自己扶住,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几乎是抖着腿走过去的,但他的手却稳稳地、牢牢地攥紧彩虹钥匙。 这是所有人的希望。 “我到了!”乔希背对他们喊了出来,也给了其他人信心。他将彩虹门卡往大门的感应位置贴靠了一下,果然,对开的马戏团大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成功了!” 乔希走进去的第一时间便转身蹲下来,双手压住梯子的那一头,“你们快!” 安无咎没有动,只是吩咐其他人按顺序过去,在他的要求下,沈惕紧跟住刚苏醒的南杉,以防万一,吴悠则扶住钟益柔,跟在他后面。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安无咎一个,他看向倒计时。 还有十秒。 最后的时刻,安无咎捞起那个装有卡片的盒子,踏上长梯,由于没有人在另一端稳住尾端,梯子格外晃,安无咎只能快步向前。 突然间,身后那个房门也轰然瓦解,一整扇门掉落下来,落到深不见底的岩浆之中,燃起一片大火。 “无咎!地板也裂开了,快!” 乔希的话音未落,安无咎只感觉脚下一空,出于第一反应,他将手里的盒子朝他们扔了出去。 梯子尾端掉下去了。 “不要——” 最后一刻,沈惕紧紧抓住梯子的顶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如此之大的力量,此刻也没有时间去想。 安无咎的手也牢牢地抓住了梯子的横杠,悬在一片火海之上。 机械骨骼赋予他超出常人的握力和耐力,否则他根本抓不住,也撑不下来。 “往上爬。” 他听见沈惕的声音,于是努力地将脚往梯子上够,终于踏了上去,在沈惕和其他人的拖拽下,梯子没有下落,于是安无咎就这样,一点点往上爬。 终于,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安无咎的手往上一伸,紧紧扣住了地板的边缘。 沈惕朝他伸出手,将他拉了上来。 梯子重重地下落,溅起漫天星火。沈惕看着安无咎,明明已经力竭,死里逃生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笑。 安无咎对沈惕留出一个有些虚弱,但又庆幸的笑容,那张漂亮的脸逆着光,不甚清晰,只有一双眼比星火还要亮。 “幸好是我在最后,不然就麻烦了。” 沈惕却不觉得庆幸,看到他的笑,又看见最后地上的盒子和散落的卡片,他的心中甚至涌起一丝不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没有任何人可以主导他的情绪。 “你真是个疯子。”沈惕说完,站了起来。 明明以前都是如此。 安无咎不太明白,他被其他人因他幸存的巨大喜悦和庆幸包裹着,但只因沈惕的一句话,就无法感应到这些开心,只是疑惑他的态度。 有些错愕,但安无咎还记得自己的身上有重要线索,他恍惚地将手伸进口袋,拿出那两枚微型硬盘,一个递给南杉,另一个给钟益柔。 之后,安无咎站起来,跟在沈惕身后进入了马戏团,追问他:“为什么?” “我状态没有变,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疯子?” 安无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较真。 沈惕转过身,面对他,表情并不算好看,也不似他以往那样散漫和无所谓。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程度。 “只有疯子才会只在意别人的死活。” 愣了一秒,很快,安无咎抬起眼,望向沈惕那双通透的眼,从那双眼里,他难得地看到了一丝严肃。 安无咎的眉头微微蹙起,明明是九曲心肠,是靠着心计玩弄他人于鼓掌之间的人,此刻说出来的话却直白到没有一点点隐藏。 “你不是也不在意自己,但在意我的死活吗?” 望着他的眼睛,沈惕一瞬间心跳得好快,快到他终于感知到自己还有这样一颗心脏的存在。 慌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胸口的位置,很闷,呼吸不顺。 “如果我是疯子……”安无咎澄澈的眼望到他心底,“那你也是。” “我们彼此彼此。” 胸口堵了一团气,沈惕想发作,想说点什么,可下一刻安无咎的动作又把他吓了一跳。 这家伙伸出手,抓住了沈惕的珊瑚耳坠。 还一脸纯良地说出理由,“你的耳坠晃得我难受。” 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让人心慌。 只是抓住耳坠,安无咎觉得没什么,可沈惕却像猫一样出现了类似应激反应的情况,一口气顺不下去,咳嗽起来。 见他如此,安无咎立刻松了手,下意识两手抬起来,像是良心发现打算投降的罪魁祸首。 方才的对峙此刻抛诸脑后,看他咳得这么厉害,安无咎有些担心,于是十分顺手地把手放到沈惕的后背,轻拍他的背,“你怎么了啊?” 他想到钟益柔和南杉都有咳嗽的症状,很是担心,“不会是被传染了吧。” “你……咳咳,你盼着我点儿好吧。”沈惕用手背遮住自己的嘴,又咳了几下。 后背被安无咎抚摸到的每一寸仿佛都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火花,细微的电流穿透皮下的感觉,酥酥麻麻。 他完全不能适应,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反应,非常非常陌生。 这具身体好像并不是自己的,至少现在不是。 控制键短暂地被安无咎夺走了。 “这里面比我想象的要旧一点哎。” 乔希的声音打断了沈惕不切实际的猜想。他忍住了应激的咳嗽,也一把抓住了安无咎在自己后背乱拍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不许他动了。 安无咎觉得自己怎么都不算是笨蛋。 他可以在游戏的开始布下自己的局,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破解许多人解不出的谜题。 但他实在弄不明白眼前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瞬移魔术 一直以来,沈惕认知和感受这个世界的方式都是模糊又快速的。所有的事物在他的眼中如同海量的数据,以某种渠道灌入脑中,极快地被吸收和掌握,不需要过多地关注和分析,没有必要。 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观察,但也仅限于观察。 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如同一份简单样本,一路看过去,翻书一样,留下学习到的东西,放走无关紧要的意义。 流畅地翻着这本世界之书,直到此刻,沈惕第一次发生了卡顿。 他卡在了一页名叫安无咎的插图上。 这张美丽而复杂的插画仿佛是横空插入的。它在一切原本可以被预计的场景里猝不及防地出现,打乱了沈惕的步调。对此,他的观察程度远远超出对一份样本的敷衍,而是不由自主地试图深入,再深入。 一种欲望从此萌发,想了解,想掌握,想获取联系。沈惕暂且将其定义为求知欲。 他不想随意地翻过安无咎这一页,所以为他停留。 进入新的房间以后,吴悠第一反应是仰头注视着天花板,这里的穹顶和上次在地堡的有些类似,上面竟然也有宗教感十足的壁画。壁画以金色和白色为主色调,描绘着教皇与教徒,但最中间的地方却画着一枚黑色的椭圆,两头有些尖。 看久了,渐渐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看见了一只深不可测的眼,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 “谢谢。” 不受控制缥缈的思绪被一句道谢打断,吴悠回过神,扭头望过来,是拱手的南杉。 “我果然猝倒了,如果不是你,可能现在就麻烦了。” 两人就要对视的时候,吴悠撇过脸。 “无咎哥救的你。” “我……只是扎了针而已。” 南杉笑着,依旧对他说谢谢,更正了内容,“那谢谢你给我扎了针,否则我就醒不过来了。” 说完,他又转过身,对安无咎拱了拱手。 见南杉道谢,安无咎想摆手,感觉手腕被牵制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被沈惕紧紧握着,于是抬起手,想要从沈惕手中挣脱。 可南杉先一步伸出和平之手,将安无咎和沈惕相连的两只手一起摁了下去,“我懂,我懂……” 他懂什么?安无咎十分莫名。 但他还是有些关心沈惕的身体状况,所以又问了一次,“你没事吧?” 沈惕仿佛走了神,又因他的这句话回过神,那双绿眼睛瞟了他一眼。 “没事。” 他后知后觉,松开了安无咎的手,但并非直接撒手,而是手指松了松,停滞了半秒,最终放开。 安无咎总算可以把注意力放在这个马戏团上。 这里完全地与外面隔绝开来,比想象中更大更空旷,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诡谲的薄雾,湿度令这个地方散发出一股腐朽而潮湿的气味。 四面墙壁上绘满了马戏团的各种动物,戴着红色四方小帽的猴子,身上被套上马甲的大象,老虎与套圈,黑色礼帽里毛茸茸的白色兔子。但大约是年代久远,这些本应鲜艳的画被剥去了大半色彩,一切都变得陈旧发黄,灰蒙蒙的,如隔世之作。 尽管如此,也不难从中窥见这个马戏团剧院曾经的繁华。 乔希从地上捡起之前安无咎抛来的盒子和卡片,他发现这些卡片基本都是写给A02的,少有的写D03,也就是他自己。 “这是你在那个房间找到的吗?”他递给安无咎看。 卡片上都是小孩子的字迹,写得歪七扭八,很是可爱。许多是送给A02的,感谢他送给他们的小蛋糕和礼物,希望他以后可以多来这层楼看望他们。 有的是向A02诉说自己生病的痛苦,想吃糖,想输液的时候可以看动画片;还有的是希望A02能多给他们讲一些故事。 从这些卡片中不难看出,这些孩子们是真的喜欢A02。 “这张好可爱。”乔希念了出来,“A02哥哥,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可以不要带A01吗,他太凶了,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一旁还很虚弱的钟益柔轻笑出声,“这感觉……很像吴悠小时候会写出来的话。” 吴悠并不认可,将自己的帽子往下压了压,眼不见心不烦。 之前的录像和音频,还有这些卡片,仿佛都在向他们一点点描绘出这些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尤其是A02,明明才第二层,就已经出现这么多有关他的信息了。 安无咎想,想要找到从这里离开的出口,A02的故事恐怕是个重要的契机。 乳白的薄雾一直延伸到最右方那个由红木搭建的舞台上,本就不小的舞台因空无一物显得愈发空旷。舞台的后面是暗红色的天鹅绒帷幕,如同微风之下的一片宁静血泊,层层的波澜如同被凝固。 “我还以为这里真的有马戏表演……”乔希四处张望,马戏团剧场空旷得几乎能听到回响,“什么都没有。” 原本他们分散开来,四处检查,但一种莫名的诡异如同秃鹫般盘旋在这间空挡的剧院,内心逐渐减少的安全感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又聚拢。 吴悠此刻头脑有些混乱,他的眼睛不断地往南杉身上看,注射了药剂过后的南杉苏醒过来,也能够像他们一样站立,只是他的嘴唇苍白得可怕。 “我有件事要说。”吴悠张了张嘴唇,他的声音在静得可怕的剧场久久回荡,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吴悠走到南杉跟前,什么都不说直接伸手拨开他竖起的衣领。一开始的时候,南杉感觉奇怪,所以也下意识抬起手,想问他怎么了。 但他很快看到对面钟益柔的表情变了,变得十分难看。 吴悠距离他很近,抬眼与他对视,然后让开位置对大家说,“我也是刚刚急救的时候发现的。他脖子上的伤痕和钟益柔的几乎一样。” 这一刻,很多事都找到了原因。南杉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时常会有莫名的窒息感,深呼吸也无法调整过来。 安无咎走近了些,盯着南杉脖子上的伤痕,这道勒痕颜色已经发紫,宽度和钟益柔脖子上的几乎一样,半个指节的宽度,上面有编织留下的纹路。 “这不应该啊,”乔希不解,“益柔被那个假的无咎勒住脖子是我和尔慈亲眼看到的,当时就是我们救的她,但是南杉根本就没有勒过脖子吧,怎么会有勒痕呢?难道……” 他说出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难道这个勒痕是会传染的吗?就像传染病一样?” “如果真的是传染,也应该是传给我们,可是却是南杉。照目前这种情况,只能是一层一层开始,他们两个都是E层的,所以才会有同样的事发生。”杨尔慈面容冷静,一只手臂绕过钟益柔的肩膀,将她扶住,“圣坛一定不希望出现合家欢式的结局,这个游戏又是分层向上闯关的机制,或许这是防止出现每个人都能平安进入顶层、找到出口的阻碍。” 乔希的重点都放在‘一层层开始’上,心中惴惴不安,“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了?” 安无咎接道:“只是猜测而已,勒痕究竟怎么来的还没有定数。大家一定可以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层,不要恐慌,否则自己就击垮了自己。” 他的语气很坚定,就仿佛是方才在危急关头在岩浆之上架长梯那样冷静和确凿,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一下子又让乔希稍稍安下心来。 事实上,安无咎却觉得,南杉脖颈上相同的伤口并非阻碍机制那么简单。在一楼与他们重逢的时候,安无咎便听钟益柔说起被假的自己用皮鞭勒住脖子的事。 南杉和钟益柔脖子上的伤,似乎都是那个皮鞭留下的。 忽然之间,剧场里凭空起了阵冷风,风将薄雾卷起,视线一时间模糊起来,就在这瞬间,全部的灯都熄灭了,黑暗如滔天的海浪般将一切覆盖。 下一秒,舞台上方一束冷白色的顶灯打下来,如直戳下来的利刃,破开黑暗,顶灯之后,舞台上方的天花板亮起不多的小灯,如同夜空中的疏星。 “坐呀大家。” 一个尖细的声音出现,说话的腔调有种童话的怪异感,“快坐快坐!”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大家四处寻找说话人的身影,一回头,发现他们身后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多出了六把排列整齐的红木椅子。 椅子上漂浮着红色投影,标着他们的名字,每个人都有专属的椅子。 除了安无咎。 “你们再不坐下,演出可就没办法开始了哦。” “坐吧。”杨尔慈首先坐了下来,“应该是新的游戏了。” 其他人也一一坐下,除了安无咎,由于没有位子,只能站在一旁。他看向其他人,视线在沈惕的身上停了停,没想到这家伙也刚好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了几秒。 然后,沈惕对着安无咎拍了拍自己并拢的双腿。 安无咎愣了一下,然后撇过头去。 这个人一定有什么问题。 这个动作是沈惕在很短的时间内搜寻到某个记忆,路边的母亲坐在台阶上,对着自己的孩子拍了拍腿,孩子很快乐地过去,坐到母亲的怀里。 但是这个效果实践起来好像……不太可行。 众人按照名字落座,那个声音也没有立刻出现,吴悠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无咎哥的位子?” 难道有什么危险吗? 安无咎倒是冷静,并没有因自己的特殊而想太多,他扭过脸想安抚一下吴悠,却忽然发现他们所有人的椅子都不对劲。 每一张都沿着椅子腿在流血,此刻,鲜血已经淌了一地。 “你们怎么流血了?” 听见他的发问,众人都低头看自己,他们并未感受到任何痛楚,可肚子上却仿佛开了一个洞,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新鲜的血液。 南杉问了问自己手上沾的血,感觉不太对。 “好像是幻象。”他说。 尽管如此,那种真实的腥甜味道在湿润的薄雾中蔓延开来。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盯着他们,那种诡异到令人难以形容的感觉开始一点点侵蚀周身。 “感谢大家来到剧场!我是你们的兔子先生!” 众人闻声抬起头,一只戴着黑色礼帽的兔子忽然间出现在舞台的正中央,极为绅士地对他们鞠躬行礼。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他直起身子,抬起双臂拍了毛茸茸的手。忽然间,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朵白芍药。兔子先生露出一个笑,将芍药花从左手抛到右手,芍药花从一朵变成了两朵。 他发出咯咯的笑,跳着转了个身,芍药花变成了整整一大束,几乎捧不住。 “这么多的花,得想个办法用出去才行呀。”兔子先生捧着花,在舞台上跳了两圈,两只红宝石一样的的眼珠子转了转,在舞台的中央站定,最终,将手中的花束往天空中一抛。 雪白的芍药变成密集的漫天花瓣,如同一场模糊视线的花雨,等到所有的花瓣飘摇着落下之后,舞台的中央竟凭空出现了两个并在一起的金丝鸟笼。 “变成笼子了诶!”兔子先生跳着向前,拉开鸟笼的门,钻了进去,“刚好装下一个我!” 站在一旁的安无咎看了看其他人,发现那些血一瞬间又都消失了,每个人都沉默着,几乎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这只兔子的表演。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拽到台上,无法逃脱。 除了沈惕,他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对什么都兴趣缺缺,抬手打了个哈欠,又坐在椅子上伸懒腰,最后瘫在椅子背上。 兔子从笼中出来,“我现在需要把它们俩分开,对,都分开。”说完,他蹦蹦跳跳地将两只巨大的鸟笼推开,分别推到舞台的两端。 “表演马上开始,大家不要着急。”兔子自己蹦跶到舞台的中心,左右看了看,确认两只鸟笼的位置,然后看向台下。 “现在我需要一名志愿者,没错,这个魔术还需要一个人,有谁愿意上来体验一下?” 没有一个人说话,但那只兔子猩红的双眼对准了安无咎,笑容透着股怪异。 “那就请这位收了花的先生上台吧。” 安无咎愣了愣,忽然感觉到什么,他抬起手,自己的右耳别了一朵芍药。 “不要上去。”方才还在犯困的沈惕这时候清醒无比。 “哎呀,如果没有人上来的话……”兔子的唇线上扬,仿佛时刻都在笑,“那我只能用一些不太礼貌的手段从下面挑选一个人上来咯,这可能会非常危险。” 听到这句话,安无咎还是朝舞台走去了。 “任务总是要有人做的。” 沈惕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他起身要替换,却发现自己起不来,也说不出话,无法让安无咎停下。 身体好像被固定在这把椅子上了。 安无咎最终还是走上了台,兔子蹦到他的身边,一种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住他。 “我向你保证,这个表演将会给你的朋友们带来最大的快乐,相信我!”他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向安无咎指明方向。 “现在,请您进入到左边的这个鸟笼之中。” 安无咎照做了,他走过去,观察了一下鸟笼的结构,和之前笼中鸟的热身赛类似,做工精细,很难逃脱。 他走进鸟笼,兔子也跟了过来,将鸟笼的门关上,并且拿出一把巨大的锁,对鸟笼上了锁。 接着,他又蹦蹦跳跳地来到舞台的另一端,将另一只空无一物的鸟笼也上好锁。 兔子先生回到舞台的中央,张开双臂的同时,天上降下两块黑色的绒布,不偏不倚地搭在两只鸟笼上,将金丝笼完全覆盖。 “现在,大家千万不要眨眼,我会让大家看到最精彩的瞬间转移!” 瞬间转移? 笼中的安无咎伸出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兔子的声音。 “倒计时!三——” 台下的沈惕也觉得十分不妙,他拼尽全力挣扎,但始终无法从这张椅子上起来。 “二——” “安……”他努力地开口,只能发出不连贯的单音节。 但安无咎听见了,他也想说话,可就在一瞬间。 “一!” 左侧鸟笼上的黑色绒布被一把掀开。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朵掉落在笼中的、孤零零的雪白芍药。 兔子咯咯笑着,拾起那朵芍药往台下一扔,花沿着抛物线,落到沈惕的膝上。 再抬眼,兔子先生已经来到了舞台的右侧,他抓住黑色的绒布,用力一拽。 “这就是瞬间转移的奇迹!” 方才还在左侧鸟笼的安无咎,隔着一整个长长的舞台,被传送到了右侧的这个鸟笼之中。 “惊喜吗?激动吗?”兔子绕着舞台蹦来又蹦去。 门被打开,安无咎从里面走出来,脸色还算镇静。 “感谢您的配合,美丽的先生,您可以下台拥抱你的朋友们了。” 安无咎走下舞台,朝沈惕走去,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看到他安全出现,沈惕的一颗心渐渐地放下来,可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怪异气氛,他的心中又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眉头不自觉皱起。 舞台前,两只金丝鸟笼的魔幻传输精彩绝伦。舞台后,巨大的红色天鹅绒帷幕掩盖了一个巨大的、仿佛永生花玻璃罩一样的装置。 密封的玻璃装置顶端接着一条水管,水源源不断地往里灌注,一点点没过底端,没过锁住脚踝的锁链,没过双足和膝盖,往腰肢漫去。 昏迷的安无咎浸在水里,白衬衫的衣摆渐渐漂浮、摇曳。 如同一朵脆弱而美丽的白色芍药。 水底逃生 安无咎是被水呛醒的。 上一秒自己还在那个黑暗的金丝鸟笼之中,此刻却被关入一个装着冰水的巨大玻璃罩里。昏迷中的他人几乎是栽倒在水中的状态,直到无法呼吸,才猛然间苏醒,从水中摇晃着站起。 安无咎浑身都湿透了,原本束在脑后的头发也披散下来,发丝淌水。站起之后,水差不多在浸没小腹的位置,上面漂浮有球形冰块,温度出奇得低,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是个长方体的玻璃罩。 顶端有一块面积大、高度小的金属圆盘,圆盘正中心插入了一根金属管道,目前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装置内注入冰水。顶端四个角上分别有一根伸出来的金属条,目前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以自己的高度作为基准来估算,这个玻璃罩的高度至少两米。 安无咎低下头,自己的双足被底端的两条锁链缠住,他弯腰试图去解,但镣铐异常坚固,和眼前这个玻璃装置一样,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砸不开分毫。 不过这是安无咎意料之中,所以他只尝试了几下,没有花太多力气。 在清楚这个装置从内到外通过暴力手段很难击碎后,安无咎的脸依旧很冷静,他只是排除了一个错误途径。 想了想,安无咎脱下了身上被冰水浸透的衬衫,松手,投入浸没下半身的水中。 他靠在一侧的玻璃壁上,防止被中间的水柱淋到。白皙的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连同侧颈与胸口的黑白芍药花纹,倒真像件展示中的艺术品。 玻璃罩外是一片昏暗的景象,四处堆积了许多的玩偶、巨型扑克纸牌和废弃的马戏团用品,左侧是那片巨大的天鹅绒帷幕,将落单的自己完全遮掩。 安无咎仰着头,伸出手碰了碰自上而下的水流,然后抬眼,盯着装置顶端的金属圆盘,发现上面有四个被分割出来的圆片,还有一个绿色的按钮。于是他抬手,试图用指尖去按。 “你真是个心急的玩家啊。” 方才那个兔子的声音出现,不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安无咎总感觉他正在哪里监视自己。 被监视的感觉,从第一层楼他就有了。 “不过,你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玩家,从这里醒来之后没有大嚷大叫,也没有拼命砸玻璃,不硬生生拽自己的脚踝,反而镇定地站起来,脱掉会持续让自己体温降低的湿衣服,从装置的机关下手。” 兔子说着恭维的话,“真不愧是高级玩家,懂的怎么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不过,”下一秒,他的画风便转换了,声音低沉下来,“究竟能不能活得久,你根本决定不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 安无咎脸色未变,继续保持沉默,听他说下去。 “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不就是水吗,反正只要多闭一闭气,等到外面的人来救你,哪怕你那个时候缺氧,只要及时得救,淹过头顶也有活下来的可能呀。” 说完之后,那个声音再次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看到你头顶上的四根金属条了吗?那是连通剧院电路的电极,一旦水位上升到那里,就会彻底短路,猜猜那个时候,淹没在水里的你还能活下来吗?” 安无咎总算知道这个装置的致死机制了。 他抬起头,望着四角的金属条,照目前这个水流速度,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被电死在这里了。 “真没意思,这样你都不会露出害怕的表情吗?我最喜欢人类在受到巨大惊吓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了,多有趣啊,尤其是像你这样貌美的面孔,再合适不过了。” 安无咎双臂环胸,轻声开口,“我没兴趣和一个有着变态嗜好的兔子闲聊,这个游戏还有什么,全说出来吧,看看能不能吓到我。” 兔子又笑了。 “真是有趣的玩家,那我就直说了。这座巨型玻璃罩无法从内向外击碎,但是外面可以,看到扑克纸牌下面的大铁锤了吗?两个人合力基本可以拿起来,然后多砸几下,你就能顺利出来了,是不是很简单?” 一定不会这么容易。 “但是呢,外面的人全部被催眠了,他们正在欣赏精彩的魔术表演,没有人会有功夫来救你,何况,他们并不知道你已经落单了。” 安无咎忽然想到之前那个假的自己。 他抬起手试图触碰自己耳侧的传声器。 “别弄了,这是没有用的,在这里一切信号都会被屏蔽,除非他们自己发现,否则……你就会被永远地遗忘在这里了。不过这是很难的,你想想,只有意志力强到能与圣坛对抗的家伙能过抵挡催眠,而且就算他抵挡了,身边已经有一个你了,说不定直接离开这里也是有可能的。” 安无咎沉默了。 见他不说话,兔子仿佛得意起来,语调高亢,“看到中间这个一直灌水的管道了吧。现在不断地灌水,说明外面没有一个人摆脱催眠的控制,被洗脑的人数减少的时候,水流会断开,每当有一个人的意志挣脱出来,就会有五分钟的停水期。但只要你不出来,这些时间总会过去,你还是会死。” 这也意味着他最多最多只能获得30分钟的停水期,还是在所有人都清醒过来的前提下。 “不过……我是很宽容的。”兔子继续说,“我给你一个自救的办法吧,虽然不能完全放你出去,至少不会在这电死,或是在零度的冰水混合物里活活冻死。” 说完,方才顶端金属圆盘上的四个圆片突然间打开了,从圆孔中出现黑白红蓝四种颜色的长绢,被对折挂在四个环形的挂钩上,缓缓垂落到安无咎的眼前。 这些丝绢很像是魔术道具,但安无咎注意到,长绢的做工称不上好,织得薄厚不均匀,有的地方薄得透光,一拽就破,有的地方却很厚实,差别很大。 “这就是我对你的小小考验,不会太难,这几个长绢就是道具。我现在告诉你几个条件,第一,一根长绢垂直悬挂在这里,如果其中一端正好碰到水面,那么水就会透过这些毛细纤维向上,直到浸透整条长绢,需要20分钟。你有四条除了颜色其他一模一样的长绢,可以随便把他们拽到你想要的高度。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这里的长绢织法很特殊,是薄厚不均的质地,每一段和每一段之间浸湿的速度可能都不一样。” “第二,也就是我对你提出的挑战:你需要在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和提示的前提下,准确地给出22分30秒这段时间。当你按下顶端的绿色按钮,表示你已经开始计时,再按一次,就算做计时结束。” “你可以随时开始,也可以随时结束。如果最终这段时间与真正的22分30秒差值达到3秒,对不起,那你就永远失去自救的机会,只能把生命交给外面的人,或者活活电死在这里,永远的成为我的一个标本了。” 他似乎看透了安无咎的想法,在说完基本规则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好心提醒你一句哦。不要试图用心跳计算时间,你的身体泡在冰水里,体温越来越低,心率也会越来越慢。” 冰水此刻仍旧不断地往下流淌,冰块已然漂浮在安无咎的腰间。 “想想办法吧。”兔子的声音尖利而悠长,“或者想想你的临终遗言,我会在这一轮的游戏结束之后,帮你转交给你幸存的朋友,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后悔莫及的滋味。” “不过也有可能没有机会呢,水到现在都没有停过,外面的人恐怕彻底陷入催眠里,再过一段时间,等你的水快要到头顶的时候,醒不过来的人也会脑死亡,你不会孤单上路的。” 安无咎无心再去听他说什么,兔子现在说的话无非是心理战术,想彻底击垮他的意志,好不战而胜。 可就在兔子话音刚落的片刻后,那不断流淌的水柱竟然倏地停了。 管道直接封闭,停止注入冰水。 站在水中的安无咎忽地笑了一下,对此刻沉默的兔子说。 “不要小看幸存者的意志力啊。” · 沈惕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操控自己的意识。 经过瞬间转移后的安无咎从台上走下来,一步步靠近,最终站在沈惕的面前,弯腰拾起他膝上的花,捻着花茎转了转。 “好看吗?”他抬眼,视线从繁复的雪白花瓣移到沈惕的脸上。 他的五官,表情,眼神,眼里的亮光,微笑时唇形上扬的状态,还有身上的花纹,站立的体态。 和安无咎一模一样。 但他不是安无咎。 看到他那一瞬间,心中涌起的庆幸也曾经让沈惕被短暂地迷惑了片刻,但他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并非安无咎。 如果是安无咎从另一个笼中出来,他会带着怀疑继续在台上观察片刻,而不是直接朝着自己下来。 他没有这个理由,也没有动机。沈惕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对安无咎还不算是很特别的那一个。 更何况,目前的安无咎善良得希望能救活每一个人,这种救世主的眼神干净得像是洗礼的圣水,根本不会掺杂掩饰不了的阴毒。 还是很想隐藏的阴毒。 他还是没办法动,没办法说话,浑身都是麻痹的,只是感觉眼珠能动,牙齿能用力。 眼前这个人,恐怕就是当时想要杀掉钟益柔的假安无咎。 “安无咎”将那支花插在沈惕的前襟口袋中,绕着他的椅子缓慢地走了一圈,手指轻轻地拂过他的肩和后背。 当他走到身后的时候,沈惕努力地转动眼珠,向右看去,只能看到其他人身影的一部分,但他看到鼓掌的动作,听到了他们鼓掌的声音。 但此刻的台上空无一人,那只兔子也不在。 忽然的,他的手仿佛也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控制住了,无法克制地抬起,自动地做出准备鼓掌的动作。 沈惕努力地与自己的手作斗争,他害怕一旦自己鼓掌,催眠机制就会触发。他的手困难地抬起,微微颤抖。 为了不被催眠,沈惕极力地张开上下咬合的牙齿,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 激烈的痛觉弥漫开来的瞬间,沈惕突然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解放了,他之前麻痹的嘴唇和下颚好像松弛开来,紧绷得如同冰冻的声带也逐渐恢复。 “你……你……” 听到沈惕发出了声音,“安无咎”脸上充满了惊讶,他面对着沈惕,用那张和安无咎一模一样的脸凑近,捧住他的双颊。 “你说话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笑,然后拥抱了沈惕一下,“你竟然还能说话?明明我都喂你吃下了催眠药了,真不愧是我的A01。” 果然。 沈惕的嘴唇困难地动了动,“你……你来了。” “安无咎”半跪下来,双臂交叠放在沈惕的膝盖上,抬眼望着他,眼睛里像是藏有星光一般,之前那藏不住的阴毒也消失大半,只剩下思慕的神情。 “对啊,我来了。你开心吗?” 沈惕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说话,却又一次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一次,痛觉过后,他的唇齿变得愈发灵活了些,像是在慢慢解冻和恢复。 “我……我当然开心了。”他可以说出完整的句子,只是很慢,“你拉我一下,我……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那可不行。”眼前的“安无咎”笑了一下,指了指其他人,“大家都还在很认真地看表演呢。我们要是再单独溜掉,会被他们笑话的。” 他眼中的娇俏和甜蜜不断地提醒着沈惕一件事。 “好吧……”沈惕也露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你不喜欢他们笑话你,是吗?” “安无咎”想了想,沉默的时候他的嘴角会微微向下,仿佛在回忆不太开心的事,最后,他说出一句不相干的回答。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欺骗我。” 说着,“安无咎”交叠放在沈惕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手指几乎要扣进皮肉里。 这种痛感令沈惕原本麻痹的腿略微出现些许知觉,只是还远远不够。 但这种感觉没能持续太久,“安无咎”最终从回忆中走出来,紧扣的双手也松开了。 “弄疼你了吧。”他低头抚平皱起的裤子。 “我本来不想碰你的,他说不让我碰你。” “他?”沈惕把自己的语气放轻了些,循循善诱地问道,“他是谁?” “他是……”假安无咎的表情带有些许苦涩,“他是我们的父亲啊,这座收容中心的主人。” 沈惕皱了皱眉。 我们的……父亲?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A01的爱人,还是A01的兄弟。 他露出一个笑容,“你不用管他,他做不了主。”沈惕对眼前的“安无咎”投去温柔的目光,“你不要害怕。” “安无咎”也望向他,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仿佛对他的温柔感到不解,“你没有骗我?” 沈惕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微笑,语气柔和,循循善诱。 “怎么会呢?如果我骗你,你就像小时候那样,欺负我,把我推到地上。” “我小时候才没有这样对你呢,你很容易生我的气。”他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被逗笑了,“最多只是哭着打你几下。” “也行啊,就算你打我,把我推倒让我摔下去,我都不会生气的。”沈惕用真诚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双眼,引导着他,“不信你试试?” “安无咎”盯着他,试探性地抬起手,最后还是选择放下。 他的语气带着怀疑,眨了眨眼,“我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呢。” 沈惕的心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转换了表情,对眼前的“安无咎”冷笑了一下。 “怎么?难得地对你好一点,你反而不喜欢了?” “安无咎”愣了一秒,脸上怀疑的表情渐渐地换作失望。 沈惕故意皱了皱眉,“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种表情。”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你总是生我的气,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他的情绪渐渐地失控起来,“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冷淡!为什么!” 还没等他说完,坐在椅子上的沈惕就被“安无咎”抬腿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后仰着倒地。 巨大的痛感从背后震荡传至全身,他感觉麻痹的四肢开始渐渐有了知觉。“安无咎”正如他的预料,还沉浸在痛苦之中,见他倒在地上,也上前来抓住他的衣领,表情愤怒而痛苦。 “你们都骗我!都在欺骗我!他们也是!你也是!” 沈惕动了动指尖。 “该死,都该死……”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时候,一双手臂将“安无咎”抱入怀中。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生气。” 沈惕温柔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在弥散至全身的痛觉中,他缓缓地站起来,也扶起“安无咎”,安抚他的情绪,与他共情。 “他们骗你,我帮你揍他们。” 说着,沈惕便拉着他的手臂,缓慢地来到旁边吴悠的椅子边,狠狠地在他的后肩砸了一拳。 转瞬间,原本沉静在空荡荡舞台的吴悠忽然间清醒过来,眨了眨眼。 流淌的水柱又一次停止。 这次是在上次的五分钟之后。 安无咎看着眼前的长绢,抬起手,将白色的长绢拽下来,保持对折的状态,拽到这条长绢的两端都要碰到水面,并开始同时浸湿,紧接着,他的另一只手拽下红色的长绢,但将对折的它一端往下拉,拉成完整的一长条,上端卡在环扣上,底端正好放置在水面上,保持只有一端浸湿的状态,然后按下了那枚绿色的按钮。 “这么快就要开始你的挑战了?你可只有一次机会哦。” “外面的人会来救我。”安无咎盯着对折的白色长绢。 “我也会赢。” 杀伐决断 听到安无咎确凿的论断,兔子笑了。 “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就怕你等不到来救你的英雄,或者他来了,看到你的死状……多美啊。” 这个兔子的声音总让安无咎产生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他好像不单单是一个NPC,会根据人的反应做出互动,甚至带有十分强烈的个人性格,极端、逆反、喜欢看到玩家受折磨时的痛苦,濒死的恐惧。 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NPC吗? 冰水的浸泡让安无咎的双腿开始麻木,身体也变得僵硬,麻痹的感觉从下肢传向指尖。 但他依旧盯着眼前的长绢,在冰冷的静谧之中凝视着水浸湿纤维的过程。 刚刚就直接按下按钮,是一场非常冒险的赌博。 他在赌外面的同伴可以给他制造出22分30秒以上的连续停水期。现在第一个人已经苏醒,第二个才开始,算上来,最多只有5个5分钟。 必须在这个时候按下按钮,他才有一线机会。 事实上,就算是没有停水期,他也可以根据水位上涨的速度来同步往上调整绢条的高度,保持之前的浸水状态,但这样做误差太大了,他的容错只有正负3秒而已。 这种做法太危险了,他需要尽可能完整的25分钟停水期来完成这个挑战。 沿着长绢,水一点点地向上攀升。 他感觉很冷,低温在麻痹他的心脏,持续地减缓大脑运作的效率。安无咎只能不断地呵气、搓手臂为自己取暖。 兔子还在与他对话,语气像是心肠极好的样子,“你需要剪刀吗?我可以为你提供哦,可以把绢条裁剪成你需要的长度。” “不需要。”安无咎冷酷地拒绝了,“别把玩家当傻子。” 长绢薄厚不一的条件一出来,摆明了就是在告诉他,绢条每一部分的吸水速度都是不一样的,薄的部分水攀升得快,厚的则慢许多。 就算是对半裁剪,两半绢条同时将一端放入水中,完全浸湿的时间也是不一致的,并非两个都是10分钟。 这种不均匀的质地导致这场挑战无法用等分进行计时。 尽管如此,也不是不能算出来。 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裁剪开,一端放在水面,完全浸湿需要20分钟。 可将两端同时放进去,还是同一根绢条,但因为两头一起吸水,时间则会减半,需要10分钟。 安无咎抬了抬头,两头同时浸湿的长绢已经湿了许多,对折后的两边湿掉的高度完全不一样,印证了他的猜想。 “好吧,我明明是一片好心,你竟然不领情。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 半边肩膀被狠狠地锤了一下,痛觉像是一只生着尖利指甲的手,硬生生把他出离的意志力拽了回来。原本麻木的上半身都可以稍稍活动了,但是腿好像还是僵住的。 然而在吴悠的视角里,他是被沈惕狠狠打了一拳,而且这个家伙这会儿正搂着安无咎的腰,安无咎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 搞得他本来想骂人,看到这一幕脏话都被梗回去了。 沈惕见他眼神恢复之前的状态而非痴迷舞台,于是对他使了个眼色,吴悠看不懂沈惕的眼色,皱起眉。 “搞什么……” “咳,”沈惕咳嗽了两声,对自己搂住的“安无咎”说,“他真是不知悔改。” “安无咎”有些迷茫地抬头,望了沈惕一眼,接着跟随沈惕的视线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吴悠。 他轻声开口,“你也欺骗我了。” 吴悠一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他抿了抿嘴唇。 “我……我没有吧。” 不管怎么样,先狡辩再说。 他说完,就看见“安无咎”后头的沈惕向天翻了个白眼。 那你来说?吴悠心道。 眼前的“安无咎”冷笑一声,眼神里透着失望,“你做的事,还要我一个一个说给你听吗?” 要啊…… 吴悠不知道应该怎么演,他天生一副扑克脸,面部神经不够发达,现在还是无剧本演出,五官放飞一下都感觉在抽搐。 “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刚说完,沈惕又翻了个白眼。 这么快就滑跪……还不如让他揍你。 “原谅?”假的安无咎嘴角依旧挂着笑,“我当初是多么相信你啊,谁能想到你就是他的得力手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验,为了满足你们的私欲!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是谁?吴悠不明白。 实验?私欲…… “我……” “不要听他的了。”沈惕做出一副高冷但温柔的样子,虽然他暂时还不太理解这两个特性怎么能结合到一起,但从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看出,这应该是眼前的假无咎喜欢的A01的样子。 “欺骗你的人,我都会杀了他们。” 吴悠瞬间露出迷惑但惊恐的表情。 没有任何商量,沈惕一脚就把吴悠踹到地上,踹的就是他的腿,为了让他能快点恢复,沈惕只能多试了点儿劲。 大概是这种力道太真实,让“安无咎”对沈惕更多了一些信任。沈惕却没有停止,他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对吴悠旁边的南杉动手,将他直接推倒在地。 “这些人都该死。” 听到沈惕这装腔作势的语气,吴悠简直要被气笑,但他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他还不想被这个冒牌货给勒死。 真的无咎哥究竟去哪儿了?他心生疑惑。 倒地的南杉后背受到重重的撞击,整个人忽地清醒,原本那种混沌的感觉瞬间消失大半,只是手和腿还有些麻木。 但很快,沈惕的脚就踢上他的腿,让他立刻有了知觉。 倒在地上的南杉撑着手肘想起身,但是身上的力气还不够,只能拉住一旁的另一个椅子,试图借力,但坐在椅子上的钟益柔重量太轻、又处于洗脑状态没有意识,就这样直接被地上的南杉拽了下来,椅子“咚”的一声,向后摔倒在地。 这可算是省了沈惕的功夫,他也不好意思对女生下手。 还剩最后两个,沈惕还是老一套,嘴里叫嚣着为“安无咎”报仇,将乔希踹倒。 他们三个的神情逐渐从涣散走向清明,但身上还是乏力。 正当沈惕为最后的杨尔慈该如何唤醒而犯难时,一旁冷眼旁观的“安无咎”开了口。 “先不要动她。” “安无咎”来到被洗脑的杨尔慈眼前,盯着她的脸,眼神阴冷,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杨尔慈的下巴。 “我想问问她,当初的实验成功吗?顺利吗?” 吴悠感到怪异。 眼前的“安无咎”和之前录像录音里的他判若两人,也不像收容所小孩子们卡片上写的那样有亲和力,反倒像个疯子。 他口中的实验,恐怕是那些孩子们的实验。 难道是因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后来知道自己的父亲、兄长、朋友甚至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于是疯了? 而且他作为NPC,却不知道打破“洗脑”的机制是疼痛,放纵沈惕“复仇”,恐怕真的是疯子的设定。 沈惕这个死骗子折腾这么久,估计也是想从这个NPC的嘴里套出更多信息,好应付接下来的楼层。 但是这种套话的方式太渣男了,吴悠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安无咎”站起来,转身,面对沈惕,脸上的笑容又一次变得柔软,仿佛真的在看着自己最爱的人。 可站在对面的沈惕心里想的却是,不要用安无咎的脸这样看我啊。 “你刚刚说,欺骗我的人,你都会杀了他们……”他声音很轻,很弱,翕动的嘴唇令沈惕想到天际最后一抹血红的夕阳。 落日隐去,他眼底的爱意也随之冷凝,“那你呢?”。 · 两头同时浸水的白色长绢已经快要全部浸湿了。 只差一点点,安无咎伸手摸了摸,确认湿润的程度,然后开始做下一步的准备,他拉出蓝色的那根长绢,调整好扣环的高度,将蓝色长绢和之前的红色长绢一样拉成单根垂直向下的状态,顶端卡在环扣上,底端向下,靠近水面。 等到白色的长绢肉眼可见地被完全浸湿,没有任何一处还是干燥状态的时候,安无咎将新的蓝色长绢拉到底端刚好浸到水面。 紧接着,他将原本单根垂直浸湿的红色长绢另一端往下拉,让红色长绢变成两端浸水。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的观察对象从一开始的白色长绢转移到现在的红色长绢。 好在目前为止,水流都没有出现过,对应现在的计时,这意味着外面至少有三位同伴是醒来的。 一定要全部醒来啊。 “看你玩游戏还真有点无聊呢。” 那个兔子的声音再度出现,很明显又是想要施加干扰。 “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做不出惊吓的表情呢?梨花带雨的样子多引人遐想啊。” 这种恶趣味实在是令人倒胃口。 安无咎依旧冷着一张脸,有意地保持自己深呼吸的频率,抵抗降低的体温带来的不适。 “你没有在意的事吗?比如……你的家人?难道你想到他们的时候,不对,想到他们遭遇危险的时候,也会这么冷静吗?” 听到这句,安无咎眉头皱起,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处的顶端。 “你在找我吗?”那个兔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尖利,过一会儿又沉下来,“我无处不在。” “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安无咎冷冷道。 “别这么着急,游戏才刚刚开始。”兔子的语气充满了轻蔑与挑衅,但又充满了笑意,“你知道你身上最珍贵的、还没有被开采出来的宝藏是什么吗?” 安无咎冷静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一处,仿佛正在与这个幕后之人对峙。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是你光明时刻疯狂涌出的恶意,和黑暗时刻失控泛滥的良知。” “人类嘛,大同小异,他们的极端情绪大不了就是愤怒、恐惧、惊吓,痛苦……雷同又无聊。”兔子轻轻一笑,“你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极端情绪才是最珍稀的。” “我等着看呢。” 他的语气疯癫,说出来的话也句句反常,仿佛让安无咎看到了圣坛的另一种形式。 如果这只兔子真的是圣坛一个重要的幕后黑手,那这些为了金钱和欲望进入其中的人们,究竟算什么? 出离的思绪很快被理智拉扯回来,安无咎深吸一口气,再次面对那条原本应当被持续盯住的红色长绢。 此刻已经只剩下短短一截还没有被浸湿,很快了。 “你现在一定很怀疑我说的话吧,不过你很快就知道了。”那只变态的兔子悠然说出安无咎心中最在意的部分。 “如果还想见到你的家人,比如……妹妹?就努力一点,好好活下来吧。” 安无咎静静地站立在玻璃罩之中,一言不发,只盯着眼前的长绢。 他太冷了,连呼吸都觉得胸口是痛的。 这种不可知不可见的未来,比刺骨的冰水还让人心生寒意。 长绢两端的水沿着纤维一点点地聚拢,最终,在安无咎的眼前汇集,浸湿了整条红色长绢。 安无咎没想太多,直接将那条原本单向垂直向下的长绢也调整成两端向下的状态,两端都放置于水面,让它们同时浸湿。 最后一段时间了。 他的脑中浮现出外面那些同伴的面孔,尽管这是一场个人战,但他们都选择了相信他,跟随他。 每一个人都要活下来啊。 · “我的确欺骗你了。” 沈惕面不改色,面对情绪已然变化的“安无咎”,他的眼神沉下来,令刚刚苏醒的乔希都误会,以为现在是什么奇怪的表白或坦白现场。 “但是我的感情不是假的。”沈惕靠近他一步,那双碧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湖水,“你可以恨我,但是我不能再欺骗你了,真的就是真的。” 吴悠强忍着自己翻白眼的心,思考着这家伙究竟为什么可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用这么深情和真诚的表情,对着长得和安无咎一模一样的NPC说出一堆听了和没听一样的废话。 除了他这里也没人能做得到了。 眼前的“安无咎”不似知情的吴悠,他一无所知,望着自己深爱的人,紧紧皱眉,“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吗?” “我说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沈惕继续靠近,最终伸出自己的怀抱,将仍旧有些抗拒的“安无咎”揽入怀中,温柔地对他实施另一种意义上的催眠。 “我很后悔,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怀中的“安无咎”似乎动摇了。 装作无法动弹的吴悠倒在地上,眼睛还是望着“安无咎”,他看见那双充满仇恨的眼中闪过犹豫和动容。 “你真的这么想?” “嗯。”沈惕点了点头,尽管抱着他,但并没有很亲近,只是空空地揽着他,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已经看好了地方,我们今晚就可以走。” 听到这句话,靠在沈惕肩头的“安无咎”不禁发问,“那他呢?” 沈惕想应当是他们的父亲,但还是问了问,“谁?” “冒牌货。”他的声音再一次染上恨意,他分开些,望着沈惕,“想取代我的冒牌货,他是假的,只有我……我才是真的。” 他不断地重复着冒牌货这个词。 沈惕没有说话,沉默了一秒,一直没有真正亲密接触的他抬起手,捧住“安无咎”的脸颊,温柔地对他微笑,“我知道的。” 吴悠从没有在沈惕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真实到令他觉得可怕。如果不是知情,他一定会误会,以为眼前的沈惕真的是深爱着“安无咎”的。 沈惕的左手亲昵地抚摸着“安无咎”的耳廓和侧脸,另一只手扶住他的下巴,温柔地抬了抬,迫使他的眼神与自己对视。 “我这么爱你,当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安无咎”的双眼噙住一汪湿润的泪,将落未落,美到令人动容。 只可惜。 吴悠恍惚了一瞬,他看见沈惕的姿势仍旧亲密,右手扶住“安无咎”的下巴,左手抚摸他的头顶,可下一秒,沈惕右手向左内推,左手控住头颅向外前推,猛地发力,速度快得惊人。 咔的一声,原本还能说话的“安无咎”如同一条丝带,面向沈惕瘫倒下去,而沈惕也只是伸出双手,接了一下。 “只可惜你才是冒牌货。” 沈惕松开了手,任这个假的安无咎倒在地上。 吴悠眉头紧皱,“他死了?” 这对他的冲击很大,沈惕在他们的面前永远是插科打诨,难有正经的时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惕如此杀伐决断。 明明刚刚还演得很起劲,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就把人杀了。 南杉看了一眼地上的“安无咎”,闭了闭眼,开始默念转生咒。 倒是清醒了的钟益柔回答吴悠,“应该是,这个动作如果力道很大,可能会导致颈部关节这段,高位延髓损伤,非常危险,几乎是致命的。” 沈惕却没什么情绪表现,只是跨过尸体,一面往舞台上走,一面不回头对身后的钟益柔说,“痛觉可以破解催眠,你试着打醒杨尔慈。” 钟益柔应了一声,见沈惕上台是为了拿那个黑丝绒罩布。她体力不佳,来到杨尔慈的面前也不知该怎么“打醒”她。 杨尔慈目前应该就是被催眠的状态,空洞的双眼望向舞台,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如同一件完美的雕塑作品。 “醒来了可不要骂我。”钟益柔虚弱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从杨尔慈的腿开始敲起,不像是打人更像是按摩,敲完了之后才把视线上移,对着她的肩膀打了几下。 “这样还不行吗……” 钟益柔看向杨尔慈的脸,盯了几秒,然后伸出手。 捏住她的脸颊。 这种机会估计不会再有了。 这样一想,钟益柔又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捏她的脸,还往外拽。 直到恶作剧对象抬手握住她作恶的手。 “你在做什么?”杨尔慈冷淡的声音出现,只是比平时慢了一些。 “没什么。”钟益柔迅速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漂亮的卷发,“我……我在救你啊。不信你问他们。” 吴悠摆着一张脸说,“她至少没有真的揍你。” 钟益柔一直蹲着,有些起不来,最后还是被她捏脸的杨尔慈把她扶起来。 “站好。” 一转眼,沈惕已经将假的安无咎尸体绑在了椅子上,他没有对其他人解释什么,再次朝舞台的方向跑去。 “你去哪儿!” 沈惕没有回头。 · 蓝色长绢只剩下最后一点干燥部分,湿润的水肉眼可见地从两端向内,侵蚀着每一寸纤维。 直到占领最后的领土。 安无咎摸了摸,立刻抬起手,摁下了最后的红色按钮。 “这就是你计算的22分30秒?确定吗?” 安无咎盯着眼前的长绢。 “确定。” 兔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那好,为你公布正确答案。” 眼前昏暗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画面,是他按下红色按钮的瞬间,右上角显示着从0开始的计时,而画面以极快的速度播放着,直到最后安无咎第二次按下按钮。 停止的瞬间,静止的数字显示着结果——22分32秒。 结果在三秒的误差以内。 安无咎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他没有错,尽管长绢质地不匀,不可以以长度分割计算。 但完全浸湿所需要的时间可以分割。 最开始让白色长绢两端入水,另一个红色长绢单端入水,这样一来当白色的完全湿透的时候,正好过去一端入水完全浸湿的时间的一半,也就是10分钟。 而这个时候,红色长绢也浸湿了10分钟,剩下的干燥部分原本还需要10分钟,但在这个时候让红色也两端浸水,时间就缩短一半,可以计出5分钟的时间。 与此同时,放上第三根,也就是蓝色的长绢,等到红色的完全浸湿,即过去5分钟的时候,蓝色原本还需要15分钟才能湿透,但在这个时候将其改变成两端入水,时间减半,这样一来,完全浸湿就变成7.5分钟的任务。 10分钟加5分钟加7.5分钟,总共22分30秒。 “恭喜你。没想到你连挑战成功都没有一点点喜悦。” “奖励现在就发放给你,再次恭喜你,不必担心自己被活活电死了。” 兔子的话音刚落,玻璃装置顶端的四个电极向玻璃壁外退去,最终消失在装置中。 “不过,你现在要面临一个坏消息。你所谓的同伴一个一个醒来了,他们为你创造的停水期也快结束了。” 冰冷的水再一次从顶端的管道倾涌而下,比之前的流水速度更快。 “抓紧时间,为自己存一点空气吧。” · 沈惕无论怎么检查,都无法打开鸟笼下的地板。 进入游戏的第一次,他感到焦虑无比。 见他打不开,杨尔慈试探地说,“或许不在那里。” 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现在的安无咎还不知道究竟在哪儿。 沈惕站起来,他环视整个剧院,最终,目光停止在身后这边巨大的帷幕之中。 当他拉开帷幕,进入完全黑暗的后台时,他发现身边出现了灯光。吴悠跟随在他的后面进入帷幕后,但诡异的是,他找不到沈惕的身影,帷幕后面仅仅是一片狭小的后台,什么都没有。 沈惕独自往前走着,很快,他听见水流的声音,看到不远处一束孤独的追光,安静地打在一座巨大的、盛满了水的玻璃罩子上。 水中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安无咎。发丝披散,在水中荡漾。 沈惕看见眼前那个巨大的卡牌,上面画着joker,牌下是一柄沉重的铁锤,他一把将其拿起,走过去,狠狠地砸向了那封闭的玻璃罩。 只一下,玻璃便碎开,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 沈惕弯下腰,动作下意识变得小心起来,他站在破碎的玻璃罩外,将昏迷的安无咎打横抱起来,轻轻地晃了晃他。 “安无咎?安无咎……” 晃动让溺水不久的安无咎呛出水来,咳嗽了几声,然后在沈惕的怀中慢慢地睁开眼。 醒了。 可此时的安无咎却变了。 他因呛水而紧蹙的眉头缓慢松开,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因抱起的姿势而略微后仰,喉结在雪白的花纹下暧昧地滚动,眼睫沾了细密的水珠,迷离又轻佻。 盯着沈惕的双眼,安无咎湿润的嘴唇微微勾起。 “谁允许你抱我了?” 恶徒本性 这家伙又变了。 见他这样,沈惕一瞬间明白过来。不过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化,大概是因为他也和眼前这家伙一样,都不太正常。 于是沈惕依旧垂着眼,对怀里的人故作阳光地笑了笑。 “我不光抱你,还打算给你做人工呼吸呢。可惜你自己醒了。” 安无咎挑了挑眉,闭上眼稍稍歪了歪头,舒展颈椎,然后自己翻身从他的怀抱中下来,像一只留不住的飞鸟。 很奇怪,他被抱住的时候,在沈惕的身上嗅到一丝苦杏仁的香气。 双脚踩到地上,安无咎面带微笑,抬手将湿透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来得这么晚,还想靠人工呼吸来救命?” “换个人在这里,早就凉透了。” 某个瞬间,沈惕想到从岩浆深渊死里逃生的安无咎所说的话。 [幸好是我在最后,不然就麻烦了。] 明明是一个意思,可坏的时候和好的时候说出来,就完全不一样。 “你还不够凉啊。”沈惕毫无邪意地望着安无咎象牙般的上半身,有了一个新发现。 安无咎湿了之后更漂亮,濛濛一层水光,像湖里捞不出的月晕。 听到这话,安无咎瞥了沈惕一眼,他知道沈惕说的是自己的体温。 于是他故意走近些,低头捉住沈惕的手腕,拉过来,让他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胸口。 “很凉吗?” 他的动作很慢,所以可以让沈惕的指尖先触上他的皮肤,然后再是指节、掌心、手腕。那只肤色略深的手掌轻轻摁在他苍白湿润的胸口,芍药复杂的黑色线条与掌纹交合,微微下陷。 安无咎操纵着沈惕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从胸口渐渐向下,拂过平坦与不平坦,直到指尖触及裤腰。 他才蓦然松手。 任沈惕的食指勾住边缘处,屈起的指节抵在他小腹上。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沈惕露出一个纯良无比的笑,伸出手,指尖挑了一下悬挂在他脸侧的耳坠。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红珊瑚在昏暗处透着微光,摇来晃去,不得安生。 沈惕也抬起头,收回手,与他对视。 说来也是奇怪,安无咎竟然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丝懵懂。 明明长了一张在风月场游刃有余的脸。 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沈惕发现这个问题,自己是答不上来的。 的确,他之前当着钟益柔的面开过玩笑,说自己不喜欢女人,但老实说,他似乎也不喜欢男人,不喜欢人。 他知道喜欢需要有好感,但他不知道什么程度的好感能算得上喜欢,也不能很明确地分辨喜欢人和喜欢仿生猫之间的差距,更不懂得喜欢人也分很多种。 所以沈惕暂且选择保持沉默。 男人或者女人,对他而言没有分别。 就连眼前的安无咎也是一样,无论他善良,还是邪恶,在沈惕的眼里没有任何的割裂感,他就是完整的一个人。 因为他很像沈惕久远记忆中遇到过的一只仿生猫。那只猫只设定了两种行为模式:亲近和厌恶。 所以当沈惕在亲近模式时碰它,它就会亲昵地用它的脑袋蹭他,沈惕至今也记得那种人造皮毛摩擦的触感。但有时候,他又是另一种模式,无论沈惕怎么靠近,他都会躲开,甚至咬上一口。 但沈惕一点也不讨厌它,甚至认定它比真正的猫更可爱。 陷入不甚清晰的回忆之中,沈惕像个断了电的玩具,他隐约听见安无咎说“好像也不是”,还没反应过来,可当安无咎的双手已经解开他上衣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他才突然又自己给自己插上电源,从回忆中苏醒。 “你做什么?”沈惕捉住安无咎的手。 但安无咎毫不在意,也完全没有廉耻心地继续把沈惕的衣服往下剥,“当然是在扒衣服了,你的眼珠子果然是仅供欣赏吗?” 沈惕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觉得好笑,又有点没辙,“的确是仅供欣赏,所以没想到你还会动手动脚。”说是这么说,还是任安无咎宰割。 安无咎冷笑一声,把好不容易脱下来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扣子没扣,伸手轻轻拍了拍沈惕的脸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对你的性取向也没什么兴趣,我很冷,需要一件衣服。” 冠冕堂皇说完这番话,他视线往下瞟了瞟,从锁骨线条到腹肌。 “身材不错嘛,别穿了,让大家一起观赏吧。” 他说话的时候,发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说话的时候沈惕几乎能看到他若隐若现的舌尖。 安无咎拍了两下沈惕的肩,然后越过他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散漫地伸着懒腰。 “下次早点来救我。” 沈惕跟着转身,“喂,那我穿什么?” 安无咎头也不回,大言不惭,“少买点糖。” 沈惕翻了个白眼,少买一次糖换件衣服?凭什么,本来就是他的衣服。 “糖吃不吃都行吧,再给我换条裤子。”安无咎接着说。 果然是把他想得太善良了…… “刷”的一下,安无咎一把拉开帷幕,在强光中眯了眯眼,待到适应了许多,便往外走去。 吴悠因为没有找到沈惕和安无咎的踪影,十分担心,所以干脆盘腿坐在舞台上,守着帷幕。 没想到还没坐多久,安无咎便拉开帷幕出来了,只不过他头发都湿透了,身上的衬衫从白色变成了灰色,还敞着,脸上的表情也变了,看到他的瞬间歪了下头。 “小鬼。” 吴悠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安无咎又一次换状态了,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有些紧张。 但安无咎还是那个样子,漫不经心走过来,经过的时候十分草率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差点把他的头上的鸭舌帽碰掉。 吴悠扶住自己的帽子,转过头,安无咎此刻在舞台的边缘坐下,两手撑在舞台的地板上,活动了一下脖子,“累死我了。” 下一秒,听见帷幕拉开的声音,吴悠又回头,看见沈惕光着上半身走出来。 “你们做什么了?”吴悠皱眉。 刚问完,沈惕一巴掌糊到吴悠的脸上,刚戴好的帽子又被弄掉了。 “提问之前先问问自己几岁。” 吴悠深吸一口气,拿着帽子咚咚咚地下台了。 他快步走到南杉身边,“有没有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咒?” 南杉坐在椅子上,他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肌肉僵硬。听到吴悠的话,他还是打开了自己的面板,过了一会儿,对吴悠说,“你看一下我发的,在同场玩家消息栏。” 吴悠挨着他坐了下来,听他说的,把面板点开了,哗哗出来一堆密密麻麻的字。 “这是静心咒,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这么长?我还是继续气着吧。”吴悠关掉了面板,双臂抱胸。 “不气不气。”南杉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 本来吴悠被摸头是很烦的,但是因为南杉没有弄掉他的帽子,所以他就没那么烦了。 钟益柔见安无咎出来了,关心道:“没事吧无咎。”她的声音还是很虚弱,脸色也越来越差了。 安无咎的头原本是后仰的,听见她的声音下巴往下,摆正了。 “我是谁?就凭这些把戏,困得住我吗?” 说完他环视四周,“那个冒牌货呢?我还没见过呢。” 身后的沈惕走过来,蹲在安无咎的身边,故作抱歉,“啊对了,我不小心失手把他弄死了。” 失手? 吴悠继续无话可说。 “死了?”安无咎转过脸,用一张纯洁的面孔说着残忍的话,“为什么不留活口,让我玩玩儿?” 舞台下,没有和他们一起参加上轮游戏的三人无一不感到讶异,此刻在他们面前的安无咎,和一小时前进入笼中的安无咎,完全是两个人。 乔希的喉结不安地滚了滚,望了一眼还被绑在椅子上假安无咎的尸体,再看看舞台边缘的那一位。 “我、我们是不是搞错了?”他已经开始自我怀疑,“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啊?” 沈惕和安无咎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起来。 钟益柔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好心解释,“没有错,现在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安无咎,只不过他脑子有点问题,性格会时好时坏。” 乔希不太懂,“难道是双重人格?” 安无咎手在舞台地板上撑了撑,跳下来,“双重人格我还记得你吗?乔希。” “不是人格的问题啦。双重人格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疾病,不同的人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从智力因子到生活阅历,甚至是性别都不一样,而且没有记忆关联,没有社交关系,有可能一个人格是智力超群的儿童天才,一个人格是七十岁的老人,还有一个人格是性格暴躁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这就是多重人格。” “无咎不一样,他只是时不时会从之前那种善良可靠的性格,突然变成你们现在看到的这种,从善到恶……”钟益柔说太多话,不禁咳嗽了几声,“反正,类似双相吧,人的状态会发生变化,但是还是同一个人。” 杨尔慈皱起眉。 “你是天生这样吗?” 安无咎漫不经心抬了抬眉,“谁知道呢?” 吴悠替他解释,“他失忆了,很多事不记得了。” 南杉也好奇,尽管状态不佳,但也多问了几句,几个人聊起来。沈惕看着安无咎在众人面前敞着衬衫,心里怪怪的,于是上手给他扣上扣子。 “你干嘛?” “扣扣子啊?你看不到吗?”沈惕学他。 “我不扣关你什么事?” “只许你解我的扣子脱我的衣服让我摸你,不许我给你穿好衣服,我也太委屈了吧。” 南杉:“他们果然有点问题。” 乔希:“摸……摸?” 吴悠压下帽檐,手动自闭。 “失忆……那就更不像天生的了。”杨尔慈轻声自答。 钟益柔听见了,瞥了她一眼,“你也觉得是人为的?” 杨尔慈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我怀疑过他是用了有问题的义肢,被病毒入侵感染,导致大脑神经紊乱,但是……”钟益柔声音很低,并非完全因为虚弱,而是特意压低,“他的手腕里安装的金属骨骼不像是市面上可以买卖到的,这种义体出问题的概率很小,有自卫机制和辅助免疫功能。我怀疑,是有人动过他的脑神经。” 她说完,感觉很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杨尔慈抬了抬眼,望向安无咎的方向,若有所思。 不多时,马戏团剧院的大厅兀然出现一座大门,与一层的天堂之门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大门没有再安设其他的谜题或关卡,而是自动打开了。 乔希松了口气,“我们终于可以上三楼了吗?” 这层楼他们困了太久,限定的72小时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安无咎站在门前,墨黑色的瞳孔映照着门内那熟悉的旋转楼梯。 “对了。”他对众人说,“你们最好忘了我之前说的蠢话。” 乔希不解,“什么话啊?” 安无咎侧过头,对他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比如,我保证,大家一定都能活下来。” 乔希愣了愣,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一样了。之前的他在最不安的时候抚平所有人的焦虑,坚定地告诉他们一定可以。 而现在,他亲手敲碎这个美好又脆弱的玻璃罩。 也试图击垮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公共信任。 “随时都会有人死,我也不会像之前一样为了别人的性命不管不顾,所以……” 安无咎耸耸肩,“大家自求多福吧。” 原本他以为,自己丑话说到前面,这些家伙会立刻忘记自己当初那副救世主嘴脸,清楚明白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你说得对。”乔希开口,“我们会自己保护好自己的。” 安无咎听了,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你放心。”乔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已经不是一开始的我了!” 沈惕直接笑出了声,有样学样地说了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 其他人也笑了出来。 “蠢货。”安无咎无话可说,自己朝着楼梯走去了。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依旧还是那副齐心协力的团体姿态,仿佛他们根本已经忘了这事实上是个人战。 圣坛没有说过最终的积分奖励将会是什么模式,说不准就是固定金额的积分,活下来的人平分。 如果真是这样,当然是活下来的人越少越好。 按照这个游戏目前表现出来的机制,低楼层的人越往上,受限越多,体力越差,从这一点看,与他所想的结算机制不谋而合。 安无咎心中算计,对自己当初逞英雄的行为很是不屑,就像是一个人在极端情绪爆发时,对过去隐忍的自己感到无法理解,于是他就这样,一人独自走在前面。旋转楼梯连接着另一扇大门,就在安无咎将手掌贴上的时候,大门打开了,与他进入第二层的时候别无二致。 这一层很逼仄。 大门依旧在回廊一面墙的正中间开着,但这次左边和右边的走廊都被封住,只有很小的一个空间,如电梯一样。 左侧和右侧都是钢壁,安无咎走过去,从上到下观察一遍,最后蹲下去,看了看钢壁的底端,果然有一条细缝。 看来是垂直开启的滑升门。 其他人也相继进来,大门合上,再也打不开。 “奇怪,这次两边都过不去诶。”乔希试图推了推右侧的钢壁,纹丝不动。 沈惕觉得安无咎穿自己的灰衬衫很好看,于是上楼梯的时候给自己也兑换了一件类似的穿上。安无咎也注意到了,只是他下摆没塞好,看起来就像个偷了情没来得及整理的风流公子。 “欢迎你们来到三楼。” 一个很明显是人工智能的声音出现,机械感十足。 接着,他们的眼前果然也出现了一个机器人,制作的很简约,没有仿照人形,只有简单的金属骨架。 “完成挑战后,各位可以选择自己的去向,左还是右。” “什么挑战?”乔希问。 “正在赋值中……” 很快,机器人回答,“排序挑战。” “各位的视野中应该已经看到了一个属于你们的整数,数字的范围没有限制。你们不可以将这个数字告诉其他任何人,否则视为犯规,无法继续游戏。在这种情况下,各位要按照你们的数字大小排列好顺序,从小到大。” 安无咎的确看到了一个数字,悬浮于视野中心,是5。 但这也是他唯一的信息。 “这怎么排?我们都不能知道对方的数字。” 机器人又说,“我可以为各位提供帮助,但各位不可以提问我‘谁的数字最大’、‘谁的数字最小’或是‘谁是什么数字’,只能两两结对对我提问,且我只能告诉你们,谁大谁小,不可以说出具体数字,超过三人则拒绝回答。” “请各位准备。” 机器人完全不顾他们是否已经准备好,或是否想到了对策,直接开始了游戏。 “排序挑战,限时5分钟。” “现在开始——” 等价替换 倒计时应声开始。 五分钟的时间,对安无咎而言绰绰有余,可这一次的挑战又偏偏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令人心烦。 他站在原地,一副不合作不帮忙的态度,看着他们忙活。乔希没有想好具体应该怎么操作,但对于不停倒数的时间很是焦虑,“不管怎么样我们先问问吧,别呆着了。” 于是他拉上吴悠,带到机器人的面前。 “我们两个谁的数字比较大?” 机器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十分迟钝似的,停了好几秒,才开口说:“玩家乔希的数字更大。” “大很多吗?”吴悠问。 机器人发出警报声,头部的显示屏出现红色的×。 “玩家禁止对数字进行描述式提问。” “好吧。”吴悠没有继续,“那现在是你比我大。” “对。”乔希又赶紧去找沈惕,可沈惕这个时候已经和南杉结对,也正打算来问,乔希就只好去找杨尔慈,发现杨尔慈和钟益柔已经结对。南杉和钟益柔上了三楼之后仿佛更站不住了,连问问题都没有气力,反应速度也变得很慢。 乔希只得来找一直没有做声的安无咎。 “无咎,我们一起去问问谁的数字比较大吧。”乔希有些着急。 安无咎抬了抬下巴,“你看看,现在还剩多久。” 只不过问了一个问题,找了几个人,排队等了等,时间就只剩下4分14秒了。 “怎么过得这么快?” 安无咎笑了笑,故意叹了口气,“五分钟看着一点不少呢,怎么过起来就这么少呢。” “效率太低了。”乔希自己也明白。 他看向其他人,都只是知道了彼此之间的数字谁大谁小,如果要统一排序,最笨的办法是问出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然后再去试试还有没有人比那个较小者还要小,然后继续碰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比上个较小者要小,这样就直接排下来了。 可是很显然,这种情况是极端个例,必然会遇到一个人的数字大于上个较小者的情况,这样一来,之前的较大者就要和这个人再比较一次。 可以结对的人很多,机器人只有一个,这样下去,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乔希明白了这些,于是更加焦虑。“可是如果不完成这个挑战,我们就失去继续进行游戏的资格了。 安无咎挑了挑眉,明明身在其中,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不应该来找我,应该去找找绿眼睛的家伙。” “你是说沈惕?”乔希望了望沈惕的方向,看他被其他人拽着,就像个毫无感情只是被拿来比较的工具人,看起来一无所知。 安无咎笑笑,“他在装蠢呢。” “我看不得他装傻,你过去找他,我教你怎么说。” 排队等结果,弄得沈惕有些烦。这里没有纸和笔,其他人也只能口述记住的顺序,念来念去,念得他头疼。 他的胳膊忽然被拉了一下,沈惕一回头,是乔希。沈惕没说话,只是抬了抬眉,对他表示“有什么事吗”。 乔希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但碍于时间,还是直接说了,说得很快,“无咎要我跟你说,他现在还是很冷,你要是继续装傻,他就把你的裤子也扒下来。” 沈惕朝他看过去,安无咎举起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对着他做了一个“watchingyou”的动作。 沈惕看了一眼时间,3分43秒,然后叹了口气,对着所有人拍了拍手掌。 “先不要问了。” “时间快不够了。”吴悠说。 沈惕没在意他说的话,重复道,“先别问了,过来。大家先过来随便站成一排。” “随便?”乔希不解。 吴悠虽然平时跟他总是不对付,但还是照做了,还拽着已经没有气力的南杉,杨尔慈也扶来钟益柔。 最后的安无咎,还是沈惕拽着他的手腕拽过来的。 他们七个人按照如下顺序站好: 沈惕—安无咎—乔希—吴悠—南杉—钟益柔—杨尔慈。 站定的瞬间,沈惕对机器人说,“麻烦两个两个比较我们的大小,从我和安无咎开始,然后是安无咎的乔希,这样比下去,告诉我们答案。” “这样也算是两两结对吧,没有超过两个人。” 机器人听到指令,按照沈惕的要求做了。 他来到沈惕和安无咎的面前,“玩家沈惕的数字较大。” 听到这句,沈惕立刻握住安无咎的手臂,与他强行换了位置,在机器人还没来得及移动的时候。 接着,机器人向右移动,来到交换后的沈惕与乔希之间,“玩家乔希的数字更大。” 这一次,沈惕没有要求安无咎和乔希兑换。 机器人右移,来到乔希与吴悠之间,“玩家乔希数字的更大。” 沈惕立刻对吴悠说,“吴悠,和乔希换位子。” 吴悠照做,乔希向右一格,此时,机器人正好来到交换后乔希与南杉的位置,“玩家南杉的数字更大。” 沈惕没说话,所以乔希也没有动。 机器人继续向右,对比南杉与钟益柔,“玩家钟益柔的数字更大。” 他们的顺序也没有被要求交换。 最后,机器人在钟益柔和杨尔慈的前面停下,“玩家钟益柔的数字更大。” “杨尔慈,跟她交换。”沈惕说。 按照吩咐,钟益柔来到了队伍最右。此时,在无缝连接的一串提问后,时间过去53秒,场上的队伍排序变成: 安无咎—沈惕—吴悠—乔希—南杉—杨尔慈—钟益柔 沈惕立刻说,“机器人,再从安无咎开始。” 机器人回到最左,“玩家沈惕的数字更大。” 右移,比较沈惕和吴悠,“玩家沈惕的数字更大。” 吴悠很聪明,自己主动和沈惕换了位置。 机器人移动,比较换位后的沈惕和乔希,“玩家乔希更大。” 接着,机器人不断右移,不断比较,可比较出来的结果都与上一轮的相同,没有人需要发生交换。 时间又过去将近一分钟。 “机器人,再从安无咎开始比较。” “还比吗?”吴悠问。 沈惕看了一眼时间,“最后一次,保险起见。” 机器人照做了,他从队伍的最左一直比较到最右,没有任何需要交换的位置。 倒计时还剩50秒。 “就这个顺序,从左到右递增。”沈惕说。 “玩家确定提交结果?” “确定。” 倒计时停止在47秒的位置,结果提交。不一会儿,他们每个人的头顶出现了数字。 安无咎是5,吴悠是32,沈惕是178,乔希是456,南杉是1209,杨尔慈是4622,钟益柔是8999. 他们的顺序是从大到小,没有错。 “恭喜你们完成这个小挑战,请各位选择左或右两个方向。” 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两个全息投影的标识牌,指向左方的那块写着[退货服务],指向右侧的则是[订货服务] 安无咎注意到,除了左右两侧的滑升门,他们进入三楼的大门正对着的这一块不大不小的墙壁,应当跟楼下马戏团剧院的彩虹大门一样,是一扇进入回字形中间大房间的门。 “左,还是右?”机器人提问。 乔希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订货退货的,“那……要不就选订货吧,直接看退货服务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们就这样草率地选择了订货的那一侧。 “等一下。”安无咎抬了抬手,“能分开吗?” 机器人转了转,对准安无咎,回答道:“不可以,玩家们一旦做出决定,只可同时行动。” 沈惕笑了出来,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你就死了甩掉我们的心吧。” 安无咎瞥向他,回了一个笑,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左侧的滑升门缓缓上升,最终露出里面的通道,和之前的回廊都不太一样,这个通道里的墙壁完全是钢制的,有种太空舱的感觉,可内部结构又并非四四方方的长方体的转角回廊,而是柱状内伸的,如同管道一样,斜着往里去。 “请进。” 甬道相对狭窄许多,最多只能两人并肩。通道的顶端每隔30厘米处有一盏内嵌式感应灯,前两个人刚踩进去,灯就一盏一盏亮起,在地上打出一圈圈冷白色的光晕,像是某种欢迎仪式。 安无咎和沈惕在最后等着。沈惕望着甬道,毫无征兆地想到了二楼剧院的舞台,舞台上的安无咎被关入鸟笼之中,黑的丝绒盖住他的身影。 此时的安无咎也没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杨尔慈的提问。 “你只是大学生?”杨尔慈尽管只是微微侧过脸,可怀疑的表情一览无余,“那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作为临床志愿者参加什么项目,做受试者。” 安无咎眉头皱起。 杨尔慈对自己身上的怪异现象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兴趣。 她必然知道些什么。 “我没有参加过。” 杨尔慈有些怀疑,“真的?” 甬道的灯光照射在安无咎那张干净的脸孔上,这张脸说出来的话难辨真伪。 但安无咎说得的确是真的。 他的记忆里不仅没有参加实验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关于自己会善恶分离的迹象。 如果之前就曾经有过,至少有第一次发病的记忆,他失忆是进入圣坛之后的,游戏之前的记忆都存在,但并不记得自己还会突变性格。 联想到之前困在玻璃罩里,那个兔子好像知道他善恶分离的状况。 这些事串联到一起,指向某个尚不明晰的方向。 但必然不会是偶然的,也不是天然的。 “会不会是他进入圣坛之后,太危险了,所以激发出了这种情况,为了自我保护。”走在前面的吴悠问道。 “很难。”杨尔慈说,“这种极端特性几乎是不可能在没有外因的情况下形成的。” 她话里的潜台词,就是怀疑有过人为操控。 乔希也觉得很奇怪,“自我保护?肯定不是吧,无咎之前的状态可是保护我们所有人的,那种状态根本不会激发需要保护的机制吧。” “也是。”杨尔慈一提到项目,吴悠心里有些不适,想到了一些实验。 但安无咎否认了,真的没有参加过吗? 大家聊得火热。 安无咎跟在后面,手腕忽然被握住,被迫停下脚步。他知道是沈惕,被拉拽的次数太多,他甚至都记住了被沈惕捉住手腕的感觉。 安无咎懒懒转过脸,冷光之下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射出悠悠荡荡的阴影,“你又想问我什么啊?” 他的尾音有些轻佻,事实上就算是之前那种正直良善的状态,安无咎对他说话的时候同样会带一些小小的上挑的尾音,很轻微,但很特别。 安无咎等了等,以为沈惕也是要问些和他阴晴不定的脾性有关的问题,还觉得无聊。 “我想问,如果那个瞬间转移的魔术是真的,你从右边鸟笼里出来了,你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安无咎无可避免地愣了愣,很快又笑了。 “你可真是奇怪。”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会做什么……”安无咎反手握住沈惕的手腕,拇指摁在他腕心的筋骨上,眼睛往上瞟了瞟,又落回到沈惕蓝绿色的双瞳,扬了扬眉尾。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有什么好处吗?” 沈惕直视他,没有逃避,“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给你。” “一个好处是不够的,总之先给我转三千积分,剩下的一会儿我再想。”安无咎狮子大开口,原本只想玩玩,没想到沈惕真的直接就给他转了。 “这么大方啊。”安无咎笑了,“好吧,告诉你吧,会做什么呢……估计就看看鸟笼有没有问题。然后看兔子怎么说,是不是要我下来。” “他如果让你下来呢?”沈惕又问。 “喂,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安无咎提示道。 刚说完,沈惕又给他转了三千,给安无咎弄愣住了。 就这么一个破问题,真的值得这么多钱? 这家伙的钱也太好挣了。 “行吧,下来之后……那个时候我还是之前的样子吧,估计就走到你身边咯,之前不也是一起走的。” 沈惕的心动了动。 这和他遇到假的安无咎时,预想的情况并不一样。他原以为真正的安无咎不会朝他走来,结果他预判错误了。 或许是一种不相信在作祟,他不禁又问,“那你现在的状态呢?” 安无咎仿佛听到笑话一样,笑了出来。 分什么现在和之前啊,明明都是他。 “就算是现在的状态,我也会第一个去找你。”但他给出了一个相当恶劣的理由。 “我要走到你身边,把你的椅子抢走,自己坐。” 沈惕望着他的眼,还有他微笑时勾起的唇边。 此刻他的心中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心率加快,被握住的腕间脉搏用力地跳动。 只是因为安无咎的一句“会来找你”,他竟然冒出一种奇怪的雀跃。 沈惕弄不明白。 安无咎回答完对他而言意义不大的问题,满脑子想的却是,要怎么才能整到沈惕这家伙。 他在脑子里搜集有关沈惕的全部记忆,想到他当初戴着奇怪的面具,自己跟自己玩石头剪刀布,像个小孩一样吃糖,有口欲期,还喜欢学舌。 可他一心求死,也不贪财,仔细一想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那…… “啊,我想到了一个好处。”安无咎望了一眼已经走到前面的其他人,然后才回头看向沈惕。他说话的速度又放慢了,嘴唇懒洋洋地一张一合,齿缘擦过舌尖。 声音很轻,只有气音。 “让我亲你一下,怎么样?” 私人订制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片刻。 沈惕脸色变了变,那双宝石一样的曈昽在白炽灯下微微晃动,满脸写着意外和不可置信。 大概是被他提出的无理要求吓了一跳。 安无咎很是得意,挑了挑眉,正要嘲讽,可就在短短一秒的片刻,这张脸上的讶异就转变成一个破功的笑。 “你想亲哪儿?”沈惕勾着嘴唇,眉间的红点令他的笑意都多出一份别样的蛊惑。 失败了。 安无咎心里冒出一丝不悦。 果然不是什么纯情的家伙。 但他也笑起来,还作出认真考虑的样子,从头到尾扫过沈惕的周身,“对啊,亲哪儿好呢?” 视线最终落到沈惕喉结处的图腾,太阳的中心暗藏一只眼。 安无咎略微歪了下头,朝他的颈间靠近,嘴唇与沈惕的喉结仅咫尺之遥,呼吸的暖热气流滑过皮肤。 抬眼,安无咎望向沈惕,却发现他也正垂眼盯着自己,气定神闲,脸上没有一丝局促。 “安无咎。”沈惕沉然开口。 “真正喜欢男人的是你吧。” 听到这句,只差一步得手的安无咎移开了,他站直了身子,转身之际,轻飘飘瞥了一眼沈惕,嘴角扬起勾人的笑意。 “我喜欢美人。” 安无咎背过去,朝其他人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今天不是时候,这个好处我留着,下次再用。” 沈惕望着他的背影,轻笑出声。 心中纠缠许久的问题得到解答后,他收获了一种来历不明的心安。于是此时此刻的沈惕又变回之前的状态,对安无咎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甚至比之前更甚。 想抽丝剥茧一层层把这个人剥开,想完整地看透他的内核,找到他最脆弱和敏感的部分。但这也意味着,主动权需要在自己的手上。 于是他从安无咎身上快速学习到一种怪异的从容不迫与反向满足,然后拿来反制他。 想看到慌乱,就不给他看慌乱的样子。 想尝到戏弄的快感,就不给他被戏弄的快感。 沈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以恶制恶吧。 “你们已经把门打开了?”安无咎快步上前,手搭住吴悠的肩膀,面带和善的笑容,“不错嘛小悠。” “因为跟魔方有关。”吴悠简单回答,比起其他人,他相对更能接受安无咎当下的样子,毕竟在上一个游戏之初,他就是操控自己的幕后黑手,自己早就熟悉了这幅状态。 可其他人多少还有些不习惯,再加上进入新的楼层,气氛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一个个这么正经做什么。”安无咎跟在后面,进入之前用手无意间用手搭了搭门上的把手。 突然的,一个警报声出现。 [A02无本楼层访问权限,信息上报中。] 无权限? 安无咎皱起眉,他干脆将手放上去,可刚握住,就听见第二声反馈,这次不是警报。 [权限已被强制开放。] 声音再次出现。 [您无权查看。] [您无权查看。] 警告声重复了很多次。 为什么A02没有这层楼的权限?他不应该是类同管理人员的级别? 而且现在权限又瓦解了。 暂时不想管,安无咎两手一背,朝里走去,里面有一整排暗下来的屏幕,还有几个沙发,他挑了其中一个,歪靠在里面。 这间屋子和之前的都不一样,空间不小,但地面是一个三角形,房间里的一角几乎只有30度,像块被切开的披萨。 按照这样的格局,恐怕这一层只有三个房间。从他们上楼后的南侧墙的中间,向左一条停止于西北角的通道,向右一条止于东北角的通道,隔出右侧的订货房与左侧的退货房,中间则是一个大的完整的梯形房间,而他们目前还进不去。 沈惕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安无咎,然后环视四周,视线锁定在那一排暗着的屏幕上。 杨尔慈将钟益柔扶到其中一处沙发上,此时的她行动力已经丧失大半,说话都变成了十分困难的事。 南杉和她的状态差不多,只是他强撑着拿出一张符纸,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些旁人看不懂的文字,然后将黄符置于掌心,双掌合并,黄符在他的手中燃烧,火光从指缝中溢出,再摊开双手,黄符烧得连灰也不剩。 “你在干嘛?”吴悠并不想问,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口。 “强化肉·体。”南杉断断续续道,“感觉后面情况会越来越糟,我现在封存自己的体力,后面……不至于完全倒下去。” 杨尔慈转过脸,看向安无咎,表情严肃,“上一层楼的密钥碎片一个都没有,是你拿了吗?” 安无咎倚在沙发上,修长的食指抵住太阳穴。 “是啊。”他毫无遮掩地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自私与自利,“三枚,我拿了。” “你不打算分享出来吗?”杨尔慈问,“至少告诉我们上面写的单词。” 安无咎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十分可笑,“这是个人战,说得明白点,我和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竞争关系。碎片出现在我被困住的那个玻璃罩里,理所当然被我拿走。” “何况……”他又笑了笑。 “没有我,你们在第二层就已经死了。” 尽管这话并不好听,但也是现实。乔希出声讲和,“碎片的事……应该没那么重要,先看看怎么离开这一层吧。” “你说对了。”安无咎耸耸肩,“这个游戏的目的本身就不是在这些没用的地方耗费功夫,而是怎么离开这栋大楼。你们可别忘了,这是限时的。” 他的话,连同他们眼前的倒计时,一同警醒着众人。 引起了其他人的紧张情绪,安无咎自己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连着玩了十几个小时,累死了。”他头往后一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双眼打盹。 杨尔慈沉默了片刻,偏过头去看沙发上的钟益柔,但她也闭着眼,于是走过去检查。 “钟益柔昏迷了。” 吴悠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已有人照顾,还是转过头,决定先解决房间里的屏幕。 他挨个屏幕试了试,最终打开了最后一台,其他的屏幕似乎都损坏了。 屏幕亮起。 [请输入服务宗旨。] 吴悠的手指犹豫片刻。 宗旨?他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宗旨是什么。 沈惕一直没有说话,见吴悠卡在那儿,随口提了句,“之前那个视频里的男人一直重复了一句话。” 吴悠这才想起来,于是往里输入了一句话。 [一切为了人类。] 输入框消失,反馈出现。 [欢迎C04,订货模式已开启,请带领客户进行私人订制。] 听见合成语音的结果,其余几人也聚拢到屏幕前,只见上面出现了三个圆圈,圆圈的颜色分别是黑色、白色和明黄色。 [请选择客户喜欢的颜色。] 吴悠犹豫了一下,总感觉黑白似乎不太吉利,于是点击了黄色。 做出选择之后,屏幕上又一次出现了新的选择。 [请问您偏好哪类品质等级的产品:1、低端,2、中端,3、高端] “要不选高端?”乔希提议,“高端应该是比较好的吧。” 吴悠点了下头,选了高端。紧接着,屏幕上又出现第三个问题。 [请问您偏好那种模式:1、天然,2、人工] 吴悠选择了天然。 屏幕上出现沙漏倒转的图标,原以为会出现什么结果,但最终却只出来一个不好的反馈。 [供体缺货,等待中……] “搞了半天,居然缺货?”乔希很是不解,“那折腾我们干嘛?” 话音刚落,忽然间,他们的背后起了阵莫名的风,吴悠还没来得及回头,听见了南杉的声音。 “钟小姐——” 闭眼的安无咎一瞬间睁开眼,抬起头。倾斜墙面里冒出的两只巨大机械臂已经钳住了杨尔慈和昏睡过去的钟益柔。 [货源补给,货源补给……] 吴悠的眼睛都睁大了,和乔希他们一起扑过去,但扑了个空。沈惕抓住了钟益柔的一只手臂,谁知机械臂上突然出现一把折叠利刃,忽然之间弹出。 沈惕反应很快,与此同时斜后方又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拽过,但这长刃竟然可以二次展开,最终还是划破了皮手套,在他的手掌划下一道大口子。 血比痛觉来得还要快,血珠连成线,顺着流到指尖,最终淌在地板上。 可机械臂却在这时候回伸,带着两人没入那面斜墙之中。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杨尔慈和钟益柔离奇地消失在眼前。 “握紧啊。”安无咎的语气有些气恼,低声骂了一句,自己伸手紧紧摁住了沈惕往外冒血的手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说好了绝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滥发善心,可一看到刃光从沈惕身前闪过,起身之快远远超出他思考的速度。 完全被下意识怂恿了。 “这、这怎么办?”乔希完全懵住了。 人已经被抓走了。 安无咎冷冷地看向墙的那一面。 他心中挣扎,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挣扎?圣坛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他从来就不应该是什么英雄,也不需要任何同伴,他们只会成为累赘。 脑子很痛,像是有一柄电钻狠狠往里钻着,不得消停。 沈惕同步地感应到他的痛苦,因为他狠狠地攥着自己的手,但神情却是出离的。 “操。”安无咎骂了句脏话,转身要走。 看到他的样子,乔希有点害怕,犹豫地叫出他的名字,“无咎……” “还没明白吗?”安无咎冷笑一声。 “这里的订货定的根本不是货,是活体的婴儿!货源就是有生育能力的女性。” 他说完,直接握着沈惕的手快步出去。 吴悠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颜色就是人种的颜色,他们选择了黄色,高端指的也并不只是货物的质量,可选择的其实是母体的质量。 杨尔慈和钟益柔的相貌、身高、智力和受教育程度被评为[高端],在货源匮乏的时候就被强行征集了。 他们所做的,是婴儿的定制生产。 路上沈惕能感觉到安无咎握得很紧,一刻也没有松开。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态度,想了想,还是说,“我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是个男人都会这么说。”他说的话安无咎一个字也没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沈惕只好换个招儿,眉头一皱,故意叹了口气,“果然瞒不过你,真的好疼啊。” 安无咎差点没直接被他茶得翻白眼,手一松,“我看你也是没事儿。” 出来之后,他并没有看到机械臂的踪影。 吴悠等人也赶上来,“被带走了吗?” 安无咎脚步未停,语速很快。 “这里一边是[订货服务],一边是[退货服务],如果他们真的是把女人当成是婴儿生产的货源,杨尔慈和钟益柔不可能出现在退货区。” 沈惕自己摁着手,“这里还有别的地方。” “生产区。”安无咎冷笑一声,“这里的结构和之前的回字形结构不一样,西边和东边都是三角形的房间,中间圈出一个两倍大的倒梯形房间。” 他一直在想最终的房间会是什么。 看来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但当他们回到之前排序的楼梯口时,三楼大门相对的那一块依旧只是一面墙。 [是否要进入退货区域?] 机器人发问。 “把生产区的门给我打开。”安无咎语气平淡,看起来还算可控范围以内。 机器人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处理安无咎提出的超出范围的要求。 [抱歉,A02没有本楼层的权限。] 安无咎低头快速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 机器人的头缓慢转动,对准吴悠的脸。 [C04,需要先进入退货……] 砰的一声巨响。 机器人被直接爆头,机械头骨粉碎四溅,最后连同钢制底座一同倒在了地上。 吴悠愣愣回头,见安无咎肩上凭空架了一把XM1014霰·弹·枪,弹·头弹出落到他脚边。 所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火力震惊不已。安无咎却被枪口的硝烟呛了一口,摆着手咳嗽了两声。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仿佛还能听到方才枪声的回响。 安无咎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的机器人,漫不经心地把脚边的一片机械残骸踢开了,对其他人稍稍解释了一下,语气非常随意。 “没事,就是被他吵得头疼,随便兑的,凑合用。” 他端着枪,对他们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别这么紧张,我不吃人。” [退货服务]这一边的滑升门也打开,安无咎对吴悠抬了抬下巴,“小鬼,进去看看。” 原本吴悠还沉浸在近距离火力的震撼中,听了他的话点点头,打头进去。 其他人也跟着进去,为了赶时间,大家几乎是跑着去找房门,想要快一点得到打开生产室大门的线索。 吴悠在通道的最里面找到了大门,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看到权限系统被破坏的提示,但还是打开了大门。 开启大门之后的瞬间,他愣住了。 这个所谓提供[退货服务]的房间,一排一排的架子里,整整齐齐放着数不清的育婴箱。 里面都是婴儿。 沈惕没有走,站到了安无咎的身边。 他没有按照安无咎的要求按紧伤口,很敷衍,但上面的血出奇地已经凝固了。 安无咎抬起枪,单眼瞄准。 又是连续好几枪,但这堵墙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把枪并非是安无咎临时随便找的,实际上,在被沈惕从水箱里救出来之后,他曾经因为好奇,想看看兑换区究竟有多少种棒棒糖,所以好好地逛了一逛,最终他注意到这把XM1014,近距离火力压制的利器。 沈惕在硝烟中望向安无咎,“你买这个,应该不只是想暴力破解吧?” 安无咎看向他,原本冷酷的射击脸露出一个笑。 “说什么呢,当然是买来保护你的啊。” 他把长而重的枪转过来,枪口对准了沈惕。 但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安无咎就将枪口的那一端搭在了沈惕肩上。 “难不成用来杀人啊。” 明码标价 对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沈惕都持坚定的怀疑态度。 因为他经历过,很清楚,眼前的安无咎处于狠毒而复杂的阶段,只是因为他认为在场众人无人对他有威胁,才会稍稍收敛自己的一身利刺。 一旦有所威胁,他会第一时间抬起手里的枪。 其实无论善良还是邪恶,安无咎有一点是恒定不变的,他看似多情的外表下,是一颗无情的心。 再善良,也是一样无情。 所以他说的保护,一分真,九分假。 “刚刚为什么拉我?” 问出这个问题,沈惕知道安无咎大概率并不会回答他,即便回答,估计也是搪塞过去。 果然,安无咎脸上张扬的戾气逐渐敛去了,收回枪自己低头换弹。 再次抬头的时候,安无咎盯着沈惕,眼中露出一种真假莫辨的笑。 “我的好处还没兑,你死了,我去哪儿找乐子?” 说完,他往退货服务区走去,沈惕也同他一起。安无咎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沈惕的手,发现沈惕根本没有摁住伤口,刚才方才直淌血的地方,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滴血了。 这未免太快了点。 “手套脱了,我看看。” 沈惕没打算藏,但也没打算老实听安无咎的话。他将自己的手递到安无咎的面前,做出一副“你自己脱”的表情。 安无咎哼了一声,手都没伸,眼睛瞥了一眼皮手套被割开的缝隙,快要干涸的血液掩盖着隐约可见的伤口。 不太对劲。 但安无咎不清楚这么快的愈合力究竟是因为这是游戏里,还是源于沈惕的本身。 他又想到沈惕手受伤时,他说的“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是真的不算什么吗? 见安无咎不说话,沈惕自己收回了手,“不疼。” 安无咎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我问你了吗?” 沈惕顿了一下,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说着没头没脑的话:“我有一次在游戏里,是很早之前的一轮游戏,当时我被一个怪物砍下了左臂,一整只,从这里开始。”他还在自己的左肩比了一下,比给安无咎看。 但安无咎只觉得可笑,他可没有要听故事的意愿,于是冷笑了一声。 但这冷笑也被沈惕视为回应,他继续说,“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这次终于可以死了,虽然有一点疼,但是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结果,那个怪物偏偏不继续砍我了,他像是有视觉障碍一样,砍掉手臂后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砍死了其他人。”沈惕的绿眼睛里像是有萤火在闪烁,很漂亮,“我后来反思了一下,可能是因为那个人尖叫了,引起了怪物的注意,我当时没想起来叫一叫。” 明明描述得干巴巴,甚至连个像样的形容都没有,可安无咎竟然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但他压住了,也不准备发问。 远远地,安无咎听见了吴悠的声音,似乎在据理力争什么。 沈惕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慢慢说:“后来我就自己捡起了被砍掉的那只手臂,走到一个看起来就很容易遇到怪物的地方,但是我太累了,就抱着我的手臂坐在地上睡着了。” 说完,他看向安无咎,一副快要叹气的表情,“又没死成。” 安无咎有那么一瞬间,想拿手里的枪成全这家伙,可下一秒他又想。 还是留他活口才更好折磨。 无论哪一种,都是无比恶劣的主意。 “命大真好啊。”安无咎挑了挑眉,“实在想死,可以把这条命留给我。” 他的语气仿佛就在提前预定肩上新的勋功章,或是一枚等待已久的精美邮票。 不仅如此,安无咎还故意拍了拍沈惕的左臂。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退货房间的门口。 安无咎皱了皱眉。 里面有婴儿的笑声。 · 杨尔慈从昏迷中惊醒,眼前的一幕令她说不出话。 她们此刻身在一个类似工厂一样的地方,这里的两侧斜墙和北面一整面墙,是满满当当的活体舱,如同蜂巢一般规整而繁密的方舱。 舱里是肤色各异的女人,舱外显示着标签,是她们的体重、身高、血型、学历等等信息,唯独没有姓名。 对,没有姓名,但她们有属于自己的编号。 这些女性如同某种动物一样被关在舱内,有的正在接受清洗,清洗流程很方便,甚至不用更换场地。方舱上方喷洒出均匀的水,淋在她们的身上,水很快就停了,接下来的工序是烘干。 方舱的四面八方涌出热风,她们赤.裸地等待烘干完毕,但不被允许穿上衣服,或许是因为衣服会影响系统对胎儿健康的监测,总之她们就这样待在里面,暴露着珍贵的肚子。 更精敏更小巧的机械臂出现在方舱中,为她们发放一模一样的食物,然后“主动”为她们注入营养针剂。 没有拒绝的权利。 全过程下来,她们仿佛并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生物。 而是一件物品,一个产品源。 一个器官。 · 进入退货房间之后,吴悠一直感觉南杉不太正常,但又并非是因为体力。 比如此时此刻,他看见南杉盯着墙壁上的[退货须知],盯了很久,像是在发呆。 于是吴悠也跟着看过去。 [1、经鉴定,若婴儿属于残次(残障、患有先天性疾病、母胎感染病毒、智力缺陷等)级别,退还50%的繁育费。 2、若婴儿出生七天后病亡,退还50%繁育费,并免去定制费用为您再次繁育一名新生儿。 3、若人为导致婴儿患病、受伤及死亡,本机构概不负责。 4、若非婴儿自身原因,本机构概不接受退货。 5、婴儿属于特殊商品,退货需谨慎,您退掉的可能是一个人类美好的一生。] 前四条与最后一条放在一起,真讽刺啊。 吴悠侧过脸,见南杉依旧在发呆。 “喂,道士。” 南杉这才回神,转过脸,“怎么了?” “你怎么了?”吴悠皱眉,“你发了好久的呆了。” “没什么。”南杉朝他笑了笑,但没说别的,“翻翻有没有档案或者标签吧,文字素材里或许会有线索。” 乔希检查着那些育婴箱,里面的孩子几乎都在睡着。玻璃保温箱的左上角有标签,写着性别,生产时间,退货原因。 这些孩子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只有冷冰冰的一串编号。 “退货原因:先天视力偏低。”乔希念出声,认为这个理由简直不可理喻,“为什么?只是视力不太好而已,多少人的视力都有问题啊,怎么会因为这个不要孩子呢?” 南杉低着头,一边查看其他的小孩,一边回答他的不解,“因为本质上是自己买来的。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无论怎样,都是一个注定的结果和倾注了爱得到的结晶,所以珍稀大过于挑剔。” “可是一旦变成买来的商品,付出的不过是一个精子和卵子,甚至连卵子都是买的,给了钱得到的东西,就会抱有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的心理,有一点点瑕疵都是无法接受的。” 乔希感到无力。除了这个理由,还有许许多多不够完美的遗弃理由。 可另一方面,他又为那些无法生育的夫妇感到同情。 “可是生不出孩子的人,他们也很……” 南杉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的意味,“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可不少,只是想养一个孩子,多简单的事儿。” “可他们有时候要的并不是一个需要被好好养育的子女,而是一件被打上自身标记的专属物,用以证明自己的存在,甚至是用这个孩子来使自己更‘完整’。仅此而已。” “生不出孩子就一定要用别人的子宫来生吗?既然已经出现了人造子宫,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年轻美丽的女性献出母体呢?” 吴悠无法接受这个观点,尽管一向寡言,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无法保持沉默。 “你知道黑天鹅吗?最大的网络黑市,我在那上面见过一个招募广告,明码标价人体各种器官,从内脏到性·器官,广告的最下面是孕母招聘,按照不同要求给出不同价格:接受多胞胎的,给20000美金,接受剖腹产,给15000,名牌大学毕业的白种金发美女,价格更漂亮,还不止,出于人道主义,他们还会赔付,比如生产后出现危险,需要摘除子宫,赔付10000美金。” “我没有子宫,也没有真正见过这些孕母,但光是这一则广告,我就知道这并不是正确的事。”吴悠表情凝重,“按照这样的商业规则运作下去,她们究竟是人类,还是子宫?” 乔希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辩驳,于是诚恳道歉。 吴悠也不说话了,气氛变得十分沉重,原以为会活跃气氛的南杉,在此时竟然也选择了沉默。 直觉告诉吴悠,南杉似乎是有隐情的。 或许他也是被遗弃的人。 大家一层层货架查看,南杉最终在最后一排货架的倒数第二行,看到一个没有标签的育婴箱。 育婴箱里的孩子是一个或许只有几周大的白种人新生儿。从表面上看,似乎看不出他有什么残障问题。 南杉发现他的一只手似乎紧紧攥着,感觉有点不对。于是他试图想办法打开这个育婴箱,但他沿着边缘找了一圈,严丝合缝,几乎没有可以撬开的边缘。 可如果用暴力弄开箱子,可能会伤到里面的婴儿。 于是南杉盘腿打坐,将那育儿箱放置在自己跟前,心里算了算时间,双手结印。 在南杉将育婴箱拿下来之后,乔希竟然在放置箱子的位置找到了一枚微型硬盘,和之前安无咎找到的一样,只不过当时他找到的是南杉和钟益柔的。 乔希找到的上面却写着自己的编号。 收好硬盘,见南杉举动古怪,乔希正想上前,但被吴悠一把拽住,吴悠对他摇头,小声说南杉在施法。乔希立刻会过意,连连点头,后退了些,虽然知道他是道士,但这是头一回见他施法,觉得新奇,之间从南杉的袖口里飞出几张黄色咒符,地面登时出现一个闪烁金光的圆形咒印,六面黄符飞旋几圈,贴上育婴箱的每一面。 在南杉念咒的几秒后,一道金光闪过,静谧之中出现碎裂声,是育婴箱的玻璃壁,在法力效应之下掀开了盖子,而那些符咒并未消失,而是裹住了中间的婴儿,将他平安送到南杉的手中。 “竟然、竟然真的有用?”乔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尽管吴悠知道是有用的,但他并不想表现出赞美和钦佩,故意对他说,“肯定有真正的破解办法,你这样是作弊。” “作弊也是一种能力啊。”南杉笑眯眯地握住孩子的手,温度上来看,似乎没多大差别,他轻轻地掰开孩子紧紧握住的小手,动作不敢太重,废了一会儿功夫才掰开。 里面只是攥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球,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拿走小球,合上了孩子的手,将他放回到之前的育婴箱中,站起来归还到原位。 放下箱子,南杉低头观察了一下手中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球,表明十分光滑,什么印记都没有。 “好像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乔希提议要不先离开,“我怕她们出事,益柔不是还晕倒了吗?” 说得也对,吴悠同意。刚准备走。他们听见了拍打的声音。 像是拍墙壁,又像是在拍门。 向门口望去,吴悠看见了安无咎和沈惕。 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那个拍打声究竟是什么,他就听见安无咎反问他,“你们没听见婴儿的笑声吗?” 安无咎站在门口,没有进入,但命令他们出来。 笑声? 房间里的几人立刻反应过来,往外走去,可身后的拍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无数的玻璃最终破碎,发出巨大的声响,沈惕看见里面那些被退回的婴儿从玻璃箱中爬了出来,身体膨大肿胀,如同变异一般迅速生长成一个个青紫色的怪异生物,反应十分迅猛,其中一个已经捉住了乔希的脚踝。 “砰——” 一声巨响,粘稠的绿色黏液溅在了乔希的腿和手臂,还有侧脸上。 “无咎,他们是被退掉的孩……” “他们是要你命的怪物。” 安无咎毫无表情地射杀着,没有一刻停止,在他眼中即便这些怪物就长着婴孩的脸,没有变异,也一样是假的,是数据捏造出来的敌人。 他歪着头瞄准,弹壳快速地从枪身脱落,如同前方的怪物一只只倒下。 但数量太多了。 “操,应该买机·枪。” 他们快速地后撤,安无咎一脚将这扇大门踹上。 身后的怪物群发出尖锐的喊叫,像哭声,更像是笑。 安无咎快速地换弹,霰·弹枪射速十分有限,他只能一枪爆头一个,例无虚发。 可子弹快要不够了。 就在他预备射出最后一发的时候,忽然间,他听见沈惕的声音。 “向后跑!” 沈惕拉住他一个人的手,兵荒马乱间安无咎看见沈惕受伤的那只手投出了什么。 再然后,身后的管道燃起熊熊大火,在极热气流和火光中,他们逃到最初进入的方形门廊,被击毙的机器人骸骨依旧在场。 “我也兑了一个,”沈惕似乎并没有受到近距离投放燃.烧.弹的影响,背后是浑身着火的怪物痛苦的嚎叫,而他淡然地解释这场火的经过,“随便用用,效果还不错。” 他的脸上是一种犯罪后不该有的冷静和自得。 安无咎望了一眼那之后的管状通道,着了火的怪物扭曲地倒下,红得像是燃烧的晚霞,纠缠成团。 他笑了,看向沈惕,“这算什么?” 沈惕认真地思考了两秒钟。 “同流合污吧。”他说。 代孕工厂 沈惕的话令安无咎短暂地出现了状态的转换。 那感觉并不好受,如同一只手扣着心脏瓣膜,生生剥去了其中一半,丢给他残缺的另一半。 “同流合污?” 安无咎重复着四个字的时候,表情略有迷茫。 所以沈惕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状态变了。 但也就是下一瞬,安无咎笑了起来,弯起的嘴角令人不自觉胆寒。他低下头,一边说话,一边兀自打开了游戏面板。 “你说得对,我也不是那么吝啬的人。混沌的乐趣,一个人独占多没意思。” 买完子弹,他右手直接抓取,低头快速而娴熟地换好弹,接着抬眼对沈惕微笑,“不过呢,我不太喜欢你这种有试探癖的家伙。” “没完没了。” 话音方落,安无咎抬起枪,越过沈惕的身体击中一个重新附生的怪物。 沈惕并不清楚,安无咎的最后一句话是针对身后的怪物,还是他。 但这句话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了影响。 要不试试单刀直入的策略? “又出现了。”吴悠看向那些怪物,于是也从自己的面板中兑换了一件武器,是之前安无咎说应该兑换的机·枪。 烧了一阵子的火,此刻像是被一张无形的湿布扑灭了,那些扭曲的怪物焦黑的躯壳登时绽开,从里面生出无数粉嫩得如同新生的触角,每一个触角的顶端都是一张生满尖牙的嘴,一张开,粘液便从牙齿的缝隙里溢出,发出尖锐的啸叫。 那声音如同粘稠的糖浆,糊在喉管,令人听不出内容,像是一句重复的、他们不熟悉的语言。 吴悠对机·枪有些生疏,不太会用,准头也差些,这是他短暂人生中第一次打死什么东西。眼前的怪物倒下去,粘液飞溅出来的样子令他作呕。 触手不断地衍生向前,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沈惕将之前没有用完的燃烧·弹投过去,精准地制造出一片火墙。 机会来了。 安无咎需要连续发射的武器,他对着吴悠大喊,“把枪给我!” 吴悠正欲将枪抛过去,可一根粗壮覆满滑液的触手穿过火墙向侧身的安无咎快速刺来。 “小心!” 安无咎一回头,巨大的触手朝他袭来前一秒,一柄闪烁金光的木剑出现,将触手的尖端砍下。 是南杉的剑。 南杉双手结印御剑,嘴唇苍白无比,“你们先去另一边,我来断后!” 后退也不是办法。 安无咎眉头紧皱,这里和前两个楼层不一样,不是环形走廊,他们即便后退,也是一个死胡同。 难道真的要歼灭这些怪物,这扇通往中间大房间的门才会打开? “你们在那边找到了什么?”安无咎问乔希。 乔希有些慌乱地回答,“只找到了一个球,金属做的,很小,在南杉那里。” “金属球?” 并不是之前那种解谜的线索。 吴悠猜测,这些怪物都是超自然的产物,场上只有南杉一个人可以与之抗衡,他的桃木剑可以辟邪,或许真的有用。 可他此时却担心南杉的体力,如果以钟益柔作为参照,南杉此时应当已经完全昏迷了,他是在用符咒强行透支自己的体力。 这把桃木剑现在的确是斩妖除魔,可没有了南杉,这就是一把连草也割不断的假剑。 如吴悠所想,南杉明显感觉力不从心,念咒的时候咒力是四散的,无法凝聚。而眼前那些被割开的触手断面又生出许多个新的触手,简直杀之不尽。 安无咎依旧扛着枪在瞄准,他想知道这些怪物的要害究竟在哪里。 头? 可是明明一枪打中,还是能够行动。 触手也不是。 火墙阻挡着怪物,同时也干扰了他的视线。 “无咎!”乔希拽住他往后跑,“快走!他们要过来了!” “你撑不住的!”吴悠不愿意走,他手持机·枪,扫射火墙之后的那些怪物。 “不用担心我,”南杉脸色苍白,颤抖的双手在胸口前方强撑着结印,“小孩子不能冒着生命危险……” 他没有说完,仿佛是抵挡不住力量一般后退了半步,空中的桃木剑也停滞了几秒,最终没有恢复,金光瞬间熄灭,木剑直直地往地面落。 但没有真正落地。 一个脚尖一挑,那桃木剑回弹上升,最终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住。 “南杉,借我用用。” 剑柄握在掌心,沈惕只觉得有种巨大的抗力从木剑传递到他的身体里,甚至连血液都能感受到那种振鸣。 不相容,却可以被驯服。 但很快,振鸣中断,一种新的力量沿着木柄逆流回剑中。 “小心触手!” 触手直直朝他额间红点袭来,就在快要触及的分毫之间,被沈惕用桃木剑斩断。 安无咎立刻皱眉。 这把木剑到他手里,为什么会生效? 沈惕并不会使剑,但他方才观察了桃木剑在空中自行运作的招式,快速地模仿和复现出来,斩杀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与此同时,他握剑的手掌像是伤口裂开了一样,淌出血来,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流淌,抵达剑尖。 桃木剑登时绽发出光芒,但并非南杉御剑时出现的金光,而是猩红的光雾。 那些原本斩断之后立刻分裂的触手,在触及猩红光雾的瞬间,竟然炸裂开来,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触手和飞溅的粘液。 也就在出现转机的时刻,南杉的意识逐渐丧失,他的眼前只有朦胧的红色火光与粘液混沌的绿。 在他倒下之前,吴悠在身后接住了他。 就在南杉身体倾斜的那一刻,安无咎的视线捕捉到一颗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球,正从南杉的口袋里掉落下来,坠到地上,然后开始滚动。 安无咎试图去捡起那颗球,但视线追随球体许久之后。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乔希很奇怪,安无咎明明看到了金属球,为什么不捡。 “无咎?”他准备自己弯腰去捡。 “等会儿。”安无咎阻止了他,“不要动。”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颗球朝着订货服务那个通道滚去,越滚越远,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无咎,为什么不捡啊?” “因为这个球应该停下来的。” 安无咎只给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 安无咎蹲下,单膝抵在地板,手掌贴合住地面,似乎在观察什么。 “但它没有停。” · 整个造婴工厂由贴合墙壁建造的“待产蜂巢”和生产流水线组成。流水线的各个板块交接在一起,如同一个小型迷宫。 空间里播放着悦耳的钢琴曲,琴声悠扬。 可在杨尔慈听来,这和人类为了吃到更可口的牛肉,饲养时给牛按摩听音乐没什么分别。 她往上方望去,找不到播放音乐的地方,很意外的是,她也没有找到监控的摄像头。 [为您提供最私密、最安全的服务。] 钢琴曲的中间时不时会插入一些这样的人声播报,大概是这个代孕工厂的广告词,用以对那些前来订货和参观流水线的“客户”施加心理暗示。 杨尔慈目前所在的位置处于生产流水线的起始,也就是等待受孕的集中等待区。 这是一条缓慢向前滚动的传送带,右边站着看守的机器人,左边则是一长条流理台,台面洁净,传送受孕后的母体。 但这被玻璃隔绝着,杨尔慈碰不到。 她们每个人都站在传送带的有序圆台上,排成单人队列被传送到一个巨大的透明舱体内,里面有许多只正在操作的机械臂。 照这些机械臂接的仪器和它们的操作流程来看,那里是将受精完成的胚胎移植到她们体内的地方。 向后望去,杨尔慈发现了一些异常,那些她以为会四周环绕、不留缝隙的“待产蜂巢”,竟然并不是建得满满当当,在她身后的角落就有一处空白的墙。 不,不是空白的。 她看见了墙面上有一些英文单词,像是门标。 那里有一扇隐形门。 杨尔慈眯着眼,试图辨认上面的英文。 配电…… [为您提供最私密、最安全的服务。] 这个声音再次出现,打乱了杨尔慈的思路。 视线远了,她转过头。 杨尔慈的前后都是不同的女性,穿着陈旧的衣服,自己的白大褂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大家虽面孔不一,但都仿佛失去灵魂一般,既不说话也不会做出反应。 这些女性大多是东南亚的面孔,面部特征明显,也有很多的高加索长相,黑种人相对多一些,东亚人种很少,所以杨尔慈一眼就看见了钟益柔的背影。她在前方的不远处,那头披散的黑色卷发,在这个地方有种不合时宜又充满生机的美。 和这些女人一样,钟益柔仿佛也只是一件代售商品,但至少没有昏倒。杨尔慈看了看,她们之间隔着七个女人。 奇怪的是,她的后颈很痛。杨尔慈伸手摸了摸,视线同时瞟向了前一个女人的后颈。 编号。 她的后颈上有一串编号,甚至还有微微凸起的四方形。 杨尔慈摸了摸,大约是芯片。 与此同时她发现,每当她们被传送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上空就会出现一道横向的红色激光,如同一条边界,一扇门。 当她们穿透激光,激光也穿透她们的后颈,扫描脖子上的芯片。 [信息录入中,待移植总数:54,通过人数:54,无遗漏。] 听着这信息,杨尔慈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 传送带缓慢地继续朝前前进,过不了多久,前面的钟益柔就要被送入胚胎移植舱了。 杨尔慈感觉自己有些慌,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钢琴曲中再次插入广告词。 [为您提供最私密、最安全的服务。] 如果是用芯片记录的话,这些人工智能会有人脸识别与扫描的功能吗? 她伸出手,在眼前的机器人跟前晃了晃,并未得到交互。 连续通过了好几个三十厘米激光线,下一个也快到了,眼看着自己快要移动到红色激光之前,杨尔慈思考后,退后了一步,从圆台上下来。 红色激光扫描到那个圆台发出嗡鸣的警报,身旁的机器人也开始了行动,它抬起一只手臂,机械指发射出一道蓝色激光,似乎在追踪芯片的位置。 杨尔慈感觉不对,往前一步,就差一点,那发射出来的蓝色激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好在她躲闪及时,激光的目标落空,最终击中杨尔慈左侧的玻璃挡板。 玻璃挡板碎裂开来。 顶上的红色激光再次扫描过杨尔慈的身体,嗡鸣停止,机器人收回手臂。 连续扫过剩下几人后: [信息录入中,待移植总数:50,通过人数:50,无遗漏。] 杨尔慈明白广告词中所谓的“私密”和“安全”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这里不会存留任何会让他们的代孕工厂公诸于世的画面。 他们特地只采取芯片记录编号与信息,而没有监控和视觉扫描的人工智能。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这扇墙本身就不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盯着不远处钟益柔的背影,然后像方才一样,在明知机器人会有所行动的前提下,离开圆台,后退两步。 机器人果然追踪芯片移动的位置,抬手进行攻击,蓝光出现的前一秒,杨尔慈回到圆台。蓝光和之前一样,击中了玻璃板,玻璃裂开,但没有碎。 在通过红线位置探测后的瞬间,杨尔慈抬起腿,一脚狠狠踹上玻璃挡板上的裂痕,玻璃顷刻间破碎溅开。 下一个红线只差一点。 她快速捡起最近的一片碎片,紧握在手。 在通过红线之后,手往后伸去,沿着凸起的线条用力划开自己后颈的皮肤。血顺着她的手指流淌下来,滴在这洁净有序的传送带上。 被不断地往前运输,杨尔慈不断地看到新的场景。 透明的移植舱里,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被移植了整整五个胚胎,这是他们保证胚胎存活率的方式,等到生产之前,再切割丢弃其他不需要的胚胎。 另一端的生产舱中,机械臂顶端一把尖锐的手术刀剖开了一个女人的肚子,很流畅,似乎没有阻力。 就像切开一个藏有惊喜的蛋糕,划开一颗成熟的无花果。 杨尔慈右手松开,玻璃片应声掉落。她摁住后颈的伤口,弯下腰,沾满鲜血的手移到到嘴边,学着父亲当年教给她的祷告法,吻了吻那枚芯片。 她十分虔诚,在心中不断祈求着幸运为某人而降临。 但她也不够虔诚,因为她的眼睛始终望着的,是钟益柔的背影。 钟益柔距离胚胎移植舱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她很快就要被送入其中,长针穿透黏膜和肌肉,进入子宫…… 时间不多了。 优雅的钢琴曲在有条不紊的工厂上空飘扬,唯一的动乱分子正在人工智能的众目睽睽之下,跑向那扇白色的隐形门。 染血的芯片代替她留在圆台,等待扫描。 而失去自我意识的钟益柔,进入舱体,等待受孕。 · 安无咎跟着金属球往甬道深处跑去,最终,金属球仿佛被地上的一条无形的线卡住,忽然间静止下来。 乔希和吴悠架着昏迷的南杉跟过来,“无咎。” 安无咎不想听他提问了,于是自己说了出来,“这个地板并不是水平面,肉眼看不出来,但是对这个金属球来说,这样细微的倾斜度就足以让它抵抗摩擦力,不断地向前滚。” 他刚说完,像是答案得以验证一般,那道无形的线显形了,变成了一条血液凝成的线,如同一条分界,隔开生门与死门。 安无咎往他们来的方向望去,并没有看到沈惕的身影。 “他人呢?” 他对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怪异。 乔希也朝后望了望,“刚刚沈惕说,让我们先走,跟着你,他来断后。” 这时候逞什么英雄。 “随便吧。” 安无咎弯下腰,低头拾起地上静止的金属球,转瞬之间,光滑的球体射出几道绿色的激光,交错纵横,最终定格成上下左右四道,组成一个矩形。 大门开启。 或许是因为熟悉,又或许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开门的第一时间安无咎就透过生产流水线直接看到了那个透明的圆形舱体。 也看到了躺在舱体之中的钟益柔。一只机械臂正视剥下她的衣服,另一只的顶端接入一根即将刺入她体内的长针。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安无咎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在苏醒,那种力量在迫使他冲进去。 救她,快点。 快,那是我的朋友! 安无咎头痛欲裂,感觉身体不受当下的自己控制。 下个时刻,善意冲破了禁锢,他终究冲了进去。 然而—— [为您提供最私密、最 钢琴曲戛然而止。 明亮洁净的代孕工厂运作中的一切瞬间中断,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黑暗侵袭 杨尔慈从传送带上逃出的第一时间并不是向前,不是去救前方即将被送入胚胎移植舱的钟益柔,而是拼命地往后跑。 因为即便她能够赶得及将钟益柔拉下传送带,也来不及除去她后颈的芯片,更不用提将昏迷且被芯片追踪的她带走,根本做不到,她们一定会被锁定芯片的机器人杀死。 唯一的办法是停止工厂的运作。 但她只能赌一把。 杨尔慈并不确定那个配电室真的能够进入,自己也真的能中断整个工厂的运行。 好在幸运女神真的眷顾了她。 冒险来到配电室的隐形门前,她将手触上去,门上出现一行提示。 [欢迎B05,你在本层遗留的DNA调参任务还剩12项,请尽快完成。 是否进入?Y/N] 调参? 来不及想太多,杨尔慈点击了进入。大门开启,里面果然是这座代孕工厂的配电设施和电力系统。 在现实中,杨尔慈是一名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员,而她所在的研究部门也拥有一个类似的生物研究电力系统。 按照自己在现实中的方法,杨尔慈在主机上试了试,又拉下所有的物理闸。 拜托了。 两秒后,她所在的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计划有惊无险地成功了。 杨尔慈第一时间打开配电室的大门,从里面出来,可眼前的一幕,令她堪堪落下的一颗心再度悬起。 黑暗中的工厂,出现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红色激光线,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透出走廊的冷白色光线,除此之外,她只能隐约看到工厂内的陈设。 后颈的血还没有完全止住,顺着脖子往下流淌,浸湿了她的白大褂,疼得她只能咬紧牙。杨尔慈伸出手,手指放到脑后,解开绑住自己头发的发带,绑紧了后颈,然后从披散下来的长发中取下其中一根。 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伤,另一只手捻着发丝,抬手,再松开手指,任发丝落下。 落到激光上,直接断开,变成两半。 比想象中还要锋利。 局面变得很棘手。杨尔慈的面前就是两道从左右两个方向交错的激光,交点正在她胸前。她只能想办法侧过身,从交错激光的空隙间出去,一点点往前走。 工厂突然出现警报声。 [供电系统运行异常,供电系统运行异常,开启保护模式。] 她的一只脚困难地抬起,准备踏入三根交错激光的中心,稍有不慎,这只脚可能就会从脚踝直接割断。 小心翼翼地下脚,终于成功。 就在她踩定的瞬间,听到了一个声音。 “杨尔慈。” 是安无咎。 但杨尔慈此刻怀疑,黑暗中与自己说话的安无咎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他,毕竟这种亏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了。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应答,而是选择沉默,可对方像是提前猜到了她的心思,再次开口。 “你现在肯定很担心我到底是真还是假吧?” “说明白点,你怕被冒牌货骗。” 安无咎似乎也不打算像之前那样拐弯抹角,不说人话,而是开门见山,“我直接告诉你,你来判断。热身赛你当笼中鸟那一轮,我本来是站在你身后的,你判断得没有错,只是我预料到你的判断,所以和钟益柔交换了位置。” “明白吗?和现在一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身后的乔希也开了口:“杨小姐,他不是假的,我和吴悠也在。” 吴悠没有应声,他看着南杉苍白发紫的嘴唇,心中有几分担忧。 黑暗中的寂静持续了几秒。 “这个激光比刀子还锋利,一碰到就会被迅速切割。” 听到杨尔慈的声音,安无咎的心中竟然出现一丝庆幸和如释重负,这种诡异的情绪令他脑子空白了一瞬间,直到杨尔慈说,“你是不是有武器?” “你知道?”安无咎问。 “我听到子弹的声音了。” 安无咎的枪背在身后,他打算先这样进去,“我先往舱体移动,把钟益柔找出来。” 他刻意用了“找”字,而不是救,杨尔慈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我也进去,你摸黑可能找不到。”杨尔慈也避开激光线往前移动了一步。 吴悠将南杉移到靠墙的位置,让他倚着墙坐下,然后迫切地想要提供帮助,“无咎哥,我也进去。” 很奇怪,如果此时此刻的他仍旧是上轮游戏里隔岸观火的安无咎,现在不会将自己置身陷境。 他应该将任由其他人去救钟益柔,甚至引诱他们在激光刀的切割下四分五裂,成就达成之后,夺取那些密钥碎片,独自进入更高一层。 “老实待着吧。”安无咎拒绝了他。 “我可不是带着你们春游看野花的。” 激光线细而薄,几乎能看到透过光线被染红的尘埃,轻盈地漂浮着。 但困在线中的安无咎和杨尔慈却异常艰难,他们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但凡出现一点差池,激光从中穿过,很可能就直接失去性命。 杨尔慈是顺着传送带往前的,令她后知后觉感到诡异的是,之前传送带上所有的待录入女性统统消失不见了,她抬起头,往墙壁四周望去,在红色激光微弱的光源下,她勉强能看到一点点待产蜂巢的痕迹,但看不清里面是否还有人。 就在她准备找到支点移动下一步时,可怕的事发生了。 激光也开始移动起来。 “小心!” 安无咎听到了乔希的声音,横亘在自己眼前的一道激光正朝他胸口的方向移动,他只好快速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激光没有动,但右手处的激光也朝上移动起来。他敏捷地做出反应,上半身后仰,将右手收回,躲过移动中的光线。 同时他也发现,这些激光并非一直移动,当人躲过之后,它们就会当即静止。 杨尔慈来不及躲避斜后方的一根激光,它从后向前移动,在杨尔慈反应过来偏过头时,激光在她的下颌划下一道血口子。 “喂,钟益柔的胚胎移植舱和大门口一样,没有激光环绕。” 杨尔慈听见了,也放下心来,尽管她自己还身处危险之中,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钟益柔所在的舱体,正因如此,意外间她发现,躲避过一束移动的激光,透明舱体的后方就会出现一团巨大的矩形白色阴影,阴影每次都是重叠在一起的,一次比一次清晰。 “安无咎,你看移植舱的后面。” 安无咎抬了抬眼,谨慎地侧着头,让自己进入狭小的安全区,“早就看到了,那个八成就是这一层的天堂之门。” 身后,他听见了吴悠的声音,“无咎哥,乔希的体力好像也变差了,刚刚差点晕倒。” “很正常,进入下一层之后你也撑不住,这场比赛的胜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安无咎无所谓地说出残酷的现实。他跨过一根激光线,但没有稳住,激光割开他裤腿的布料,没有伤到腿。 “这是个人战,高层的人拥有更高的体力值,低楼层的人在高层无法顺利完成任务,如果没有人照应,直接死亡的几率高得无法想象。” 吴悠是清楚的,但他依旧不满,“这不公平。” 黑暗中他听到安无咎的冷笑,“公平?” “所以我说,何必弄这么多关卡,不如把所有进入圣坛的人放在一个斗兽场里厮杀,看看在这种程度的混沌之中,谁能活到最后,这样不更精彩吗?” “混沌才是最大的公平。” 安无咎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信条,至少是此刻的自己所信奉的,无论什么样的秩序都不会是完美的,甚至在接近完美的空壳下隐藏着巨大的缺陷,无法公正地运作。 不如不要有规则,不要有秩序。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想做活到最后的那个人了。” 忽然间,安无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不来源于吴悠。 而是沈惕。 安无咎躲开一个移动的激光,确认它静止,然后扭转头,下一秒,一个闪着光的东西被抛了过来,安无咎下意识伸手,牢牢接住。 是一面镜子。 “这是我从外面的怪物胸口找到的。” 说完,沈惕又一次接上了上一个话题,“做不到最后一个人,也可以是倒数第二个。” 就在他踏入黑暗工厂的瞬间,工厂的大门轰然关闭了。 外界的光源也就此消逝。 安无咎握住手里的镜子,“为什么?” “因为……”沈惕也踏入激光阵之中,他的声音在这座黑暗的工厂中,有种奇异的空灵感,仿佛并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充满了一种超自然的致幻感。 “如果那个斗兽场只剩我和你两个人,我会让你活到最后。” 安无咎因他的回答,短暂地陷入沉默。 他的心脏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痛起来,像是被千万根这样的激光刺穿又分割,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这么多次,安无咎也意识到,自己心脏疼痛的症状并非是无规律的、随机出现的。 每一次都跟沈惕有关,但他不知缘由。他很想破解这个谜团,但似乎无能为力,只能被牵动。 痛苦令安无咎还包着纱布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手中的镜子也跟着动起来。 就在浸没于痛苦的瞬间,安无咎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红色的光线原本笔直地、从左至右.倾斜着照射过来,方才光的终点还落在他的脚边。 可现在,镜子的边缘穿过光线的照射路线,原本应当切割的光线被镜面反射,直转到另一个方向。 “这是激光反射镜……”安无咎意识到这一点后,直接喊出了杨尔慈的名字,她所在的位置更接近移植舱,激光线也更加密集。 “接好。要是接不住,就一起等死吧。” 抛出去的瞬间,安无咎在心中骂自己是蠢货,居然这么慷慨地把求生工具丢了出去。 要是真死在这一局,也是活该。 但杨尔慈接住了,并且她很聪明,善用激光反射镜,将那些危险靠近的激光统统反射开来,为自己的移动留出空间。 成功的几率陡然增大,营救速度加快。 距离钟益柔只剩最后的几米。 安无咎仍旧在艰难地前进。 沈惕转眼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速度快得令安无咎都怀疑他是不是橡皮人,可以随便改变形态,穿过这些激光阵。 “你刚刚说的话,真动人啊。不过……” 沈惕忽然听见安无咎的声音,语气轻佻。 “听乔希说,你连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NPC都骗,还打的是感情牌,甜言蜜语哄完就杀了。真可怕,连我都觉得可怕。” 安无咎轻笑一声,“其实我们是同类,你不觉得吗?” 怪异,分裂,极端,捉摸不透,游离在正常人之外的存在。 “别再对同类说谎了,上不了当,多浪费啊。” 安无咎说着,他有种冲动,想看看此时此刻沈惕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他的话,但就在忽然之间,他们身边的红色激光同时消失了。 什么都看不见,视野内真正黑暗下来。 沈惕也没有再说话了,他的沉默令安无咎的心重重地跳了好几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杨尔慈的声音为他们解惑,“是我,我刚刚打开了移植舱,所以激光全部消失了。” “钟益柔呢?她怎么样?”激光消失,安无咎也往前走去。 “还在昏迷。” 钟益柔静静地平躺在手术台上,那根针在暗夜之中闪烁着微光,令杨尔慈想到了童话故事中注定到来的纺锤,还有陷入沉睡的、被诅咒的公主。 她移开机械臂,合拢钟益柔的白大褂,握住她的手臂,将她转移到自己背上,拖着钟益柔打开了舱门。 那扇白色的矩形果然如安无咎所说,变成了一扇大门。 “门已经出现了。”杨尔慈试了试,“打不开。” 沈惕也跟了上来,他走到这扇散发着白色微光的大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声巨大的啸叫。 这啸叫声有些熟悉,和之前婴孩幻化的怪物很相似。 吴悠眼看着激光线消失了,晃了晃昏睡边缘的乔希,见乔希醒过来,勉强可以站起,又架起南杉的手臂,带着他们往前走。 可向前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吴悠眼前骤然飞来一个巨大的物体,啸叫声几乎穿透他的耳膜,对方笔直而来,狠狠将他撞倒。 乔希一个不稳,跪到地上。南杉没了支撑也倒下来,倒在了吴悠的身上。 听见吴悠那头动静很大,啸叫声也是从那边传来,安无咎转身,“小鬼。” 被昏迷的南杉死死压住,吴悠试图推开,一时间使不上力,只能自暴自弃地被压着,艰难回应安无咎,“我被一个怪物撞倒了,它发出的声音就是刚刚的叫声,很大,你们小心。” 安无咎盯着这片黑暗,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视线从混沌的黑暗一点点清晰,可以捕捉到一丝动态的踪影。 那怪物像是一团巨大的黑影,颜色比黑暗的环境还要黑,又透着些许微光,像一团雾,没有具象化的形态,就连那嘶吼仿佛都是未知的语言。 看久了,安无咎强大的意志力竟然出现一丝动摇。 他看向杨尔慈,对方和他一样正在盯着那黑雾,只是她的身体完全直立,以至于身后的钟益柔倒在地上也不自知。 黑暗中,杨尔慈直视着的瞳孔仿佛在发光。 不止是他,对面的吴悠也是如此,他躺在地上,散发着微光的双眼却一直追随那团巨大的黑雾,失去了自我意识。 “不对,不要看它!”安无咎转过脸去看沈惕。 黑暗中,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却只望着自己。 “你也不要看……”安无咎略有迟钝地说出未尽的话。 心跳得很快。 “好。”沈惕应了他的话,低头打开游戏面板,兑换出一把重机·枪,干脆利落的上好膛。 答应得好好的,但他却拿起那杆枪,瞄准了在工厂里四处撞击和飞弹的黑雾,猛烈开火。 火光如同闪烁的星,短暂而热烈地点燃了黑暗。 安无咎看向沈惕的侧脸。 完全不受控的家伙。 他在心中骂完一句,也取下自己后背的枪,和这团未知又无法直视的黑雾抵抗。 瞄准黑雾的时候,安无咎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巨大的冲击,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彼此冲撞,无法控制,他的手和肩都在抖。 但身体里,又涌出一种全新的强大力量,似乎在镇压这些无法抑制的疯狂。 一声巨响。安无咎一枪击中黑雾的最中心,配合沈惕的连发火力,那黑雾一样的生物爆发出哀鸣的嘶吼,落到了地上。 黑雾消弭。 这样就结束了吗? 安无咎放下手里的枪,差一点被夺去意志力的体验令他如溺水后重获心生。 可他侧过脸望向沈惕,身后的天堂之门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他丝毫没有变化,既不受自己控制,也不受这未知黑雾的胁迫。 “刚刚发生什么了……”吴悠醒过来,伸手推了推压在身上的南杉。 安无咎正要说话,可下一秒,那个啸叫声再次出现,他发现工厂的上方再次聚集出一整片诡谲的未知黑雾。 “不要看它!” 这一次明明重来了,可安无咎依旧错失最佳的告知机会。黑雾直接冲向吴悠,在歇斯底里的嘶吼中袭击,又离去,吴悠的双眼发出微光,呆滞地追随黑雾离去的方向。 他们再次被控制。 这黑雾如同一颗巨大的弹性球,在这个工厂里四处乱窜,触到一面墙壁,再反弹到地面,或是天花板,凌乱而没有任何章法。 沈惕和安无咎一次又一次地将其命中、射击、令其消弭。 可下一秒,弥散的黑雾又会重新聚集,再一次朝他们的伙伴袭击。 在黑暗中周而复始,在悲鸣中生生不息。 他们陷入循环之中。 第32次,安无咎在黑雾重新聚拢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们不要看,可没有用,一旦被黑雾笼罩,就一定会被控制心智。 苏醒的乔希刚清明片刻,就被黑雾笼罩,巨大的啸叫声将他包裹,但某个瞬间,他意识到什么,于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告诉安无咎。 “这个黑色的雾!它嘶吼的语言,和外面的怪物们是同源的!我、我是学语言学的!无咎,我……” 没能说完,黑雾离开,乔希的双眼如月光石般散发微光。 第37次循环。 “不对。”安无咎疲惫的双手松开,枪应声落在地上。 他看向唯一的同伴,笑了起来。白色的微光落在他脸上,沈惕将他美丽而透着点疯狂的笑看得分明。 他说:“我不想杀了。” “它不该死,对吧?” 自由离去 安无咎说“不想杀了”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一股慵懒的厌烦感。 枪应声落下,黑雾依旧萦绕,空气中渐渐涌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黑暗中翻滚,气味大约是来自于这团不断被“杀死”的黑雾。 继续斗下去,要么被彻底控制,要么丧失最后的体力。 可这次选择不杀下去,也就意味着剩下的人要继续失去意志,被这团黑雾控制心智。 安无咎一直以为需要除掉它才可以通过关卡,但乔希的一句话让他不禁产生某种猜想。 门外的啸叫,门内的嘶鸣,是同源的语言。 或许游戏规则并不是这样。 或许他们只是被危险所误导了。 “外面的那些怪物,你全杀了?”安无咎面对着天堂之门,没有看他。 “差不多,”沈惕说得简略而冷静,仿佛杀戮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总之它们没有继续裂生的能力了。” 安无咎感到奇怪,但他没有揪住这一点继续追问,而是提出另一个问题。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消失了?” 沈惕低着头,摸了摸还发热的枪口,“就在外面。” 眼前的黑雾仍旧不断地在这个封闭的坏境内四处冲撞、凄鸣,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尽管它形散不可捉摸,但它的撞击似乎并非完全毫无章法。黑雾疯狂地撞击着几乎每一个“待产蜂巢”,像是某种挣扎。 安无咎听后,环视这座工厂。 而他的心中所想被沈惕直接说了出来。 “你在找工厂里的代孕女性吧?” 安无咎这时候才侧过脸去看他。黑影时不时会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乌云一样笼罩某个瞬间,忽明忽暗的微光照亮沈惕的脸,那双眼透着一种不具名的神性。 沈惕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漫不经心道,“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工厂并没有所谓的‘产品源’,这里空荡荡的,或许真的是像在那个订货的房间里得到的信息说的,这里供货不足。” “你猜错了,断电前是有的。” 安无咎看到过,尽管当时他的视线聚集在钟益柔的身上。 沈惕抬了抬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们在断电的瞬间,集体消失了。” 安无咎抬起头,望向片刻未停的那黑雾,它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嘶吼,不知疲倦地四处碰撞。 而后时不时穿透安无咎与沈惕的身体。因为他们是最后两个没能被它迷惑的人,也是最后的目标。 他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到那扇他从外进入,却不曾从内观察的工厂大门。这个时候,安无咎才发现,这扇门的内部竟然绘有图案。 是一个金丝鸟笼。 这团雾在房子里撞来撞去,怎么偏偏就碰不到门呢。 萦绕着腥气的雾气退散开来,沈惕望着安无咎的脸,见他的嘴角渐渐地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那扇门还能打开吗?”他的下巴略微朝着方才沈惕来的方向点了点。 “完全锁死了。”沈惕回答,“关上之后我特意确认过。” 安无咎似乎是不确信,拾起地上的枪,对准大门狠狠开了好几枪。 纹丝不动,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打开面板收起枪,身后是散发着神性光辉的天堂之门,却只身走向了那扇紧闭的工厂大门。 几步之后,他转过身来,倒着往后,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望着此刻正位于天花板一角的黑雾,微笑着,对它摊开双臂。 “来啊,你不是想要我们都看着你吗?” 安无咎挑了挑眉,“想报仇,是吧?” “那就快一点。”他一副等待受死的表情,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重复着那些话,像是不断地给这团雾施加压力与暗示,“快来,来控制我。” 下一秒,团聚在空中的黑雾竟然真的如他所愿,朝他俯冲而来。 就在命中目标的前一刻,安无咎躲闪开来。 然后歪了歪头,对黑雾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不好意思,没有击中。” 安无咎将袖子撸上去,卷了卷,露出苍白的小臂。他像是鼓励自己球员的教练那样,对着黑雾拍手,“快来,你不是能控制人吗?控制我啊。” 原本的循环猎杀变成一对一式斗牛。 沈惕盯着安无咎的双眼,尽管他仍在寻衅,可那双眼睛不时便会出现旋涡状的光点,一如方才被控制心智的他们。 但在安无咎的瞳孔之中,那光点不断地出现,又不断地被压制下来。 他在和控制他的力量缠斗,所以变得越发疯狂和不可控。 而那黑雾也因安无咎的言语攻击愈发膨大,一点点滋养和扩散开来。 “不想复仇了吗?”安无咎躲闪开黑雾的全部攻击,可因为长时间直视,一股极端的怒火与悲伤像海水一样将他浸没,试图倾覆他全部的理智,大脑同这黑雾一起发出可怖的尖叫与悲鸣。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瞳孔里的光漩并未消散。 “想控制我……是因为你们的一生都为人所困,对吗?” “是因为贫穷?长期以来对你们理所当然的物化?还是商品拜物教。” 晦暗令安无咎分辨不明,极度激愤的黑雾袭来,他来不及完全躲开,被击中一只手臂。 手臂完全无法动弹,但他还在笑,赤.裸的疼痛几乎将他的身体分裂开来,某个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视角。 视野似乎被泪模糊,但并非是他的眼泪,能看到的只有一块透明舱顶和许多只机械臂,一把尖刀剖开身体,取出其中最有价值的东西。 掏空,完全掏空。 一针一针缝合,粉饰商品化的真相。 “你们中的许多人,被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死在了手术台上。你们完整的鲜活的生命被简单地视作是一件可供贩卖的商品,像牲畜一样活着,一次又一次地生产,创造价值,可你们十月怀胎孕育出来的孩子,也不一定就有更好的未来。” “他们是可以被随意挑拣的货物。” 一边说着,安无咎一边向后倒退,直到他的后背贴上工厂大门。 安无咎抬头向后望了一眼,用手狠狠地锤了一下门,果然很坚固。 机会不多。 “来这里,撞我这里。”他直视朝他袭来的黑雾。 “被遗弃的他们就在门外。” 他在最后一秒,移开了身体。 嘶鸣着的巨型黑雾汹涌而来,怀着最深的恨意、最大的无可奈何,和最具力量的母性,重重地击上那扇禁锢住她们的门。 狠狠地,击碎了。 安无咎侧过脸,望向那团离去的黑雾。 他的声音很轻,也像飘远的雾那样,褪去偏激与疯狂,在最后对她们说。 “自由地飞吧。” 在这个过程中,沈惕时刻端着手中的枪,试图保护不顾一切冒险的安无咎。不过最终这把枪也没有起到作用。他将其收入面板中,穿过黑暗来到安无咎的身边。 工厂大门的破碎就像是她们反抗的灵魂将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安无咎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看起来格外孤独。 沈惕走到并肩的位置,听见了婴孩的哭泣声。 光明的走廊通道的那一头,向前跑的年轻女人们像是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对安无咎露出一个笑容。 霎时间,又消失不见了。整层楼的悲鸣也完全消散,一切归于平静。 “你想到这些困在这里的女人不见,黑雾又在工厂里挣扎,猜到这是她们的灵魂。” “所以你故意激怒,把黑雾引到这里,然后放她们走。” 沈惕朝安无咎看去,发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对即将飞走的蝴蝶。 可对方转过脸,又变作一副厌世又事不关己的模样,冷笑着转过身,“我看起来像是这么高尚的人吗?” 虚空中出现五枚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碎片。 [innocent] [children] [truly] [destroyed] [revenge] 纯真的;孩子们;真诚地;摧毁;复仇。 还是一些看似有关联的单词。 安无咎毫不犹豫的将空中悬浮着的碎片一把抓住,握在自己的手中。像是在索取自己的佣金。 他接着自己的上一句,“只是想办法完成游戏罢了。” 就在他收下碎片奖励的时候,天堂之门也缓缓开启了,门内的旋转楼梯引向这栋收容中心的第四层。 吴悠是第一个苏醒过来的人,他的腿被南杉压住,有些麻,好不容易坐了起来,接着是杨尔慈,她伤口的血总算是止住了。他们分别将昏迷的南杉和钟益柔扶起来。最后苏醒的是乔希,他的眼睛是突然间一下子睁开的,嘴里还念念叨叨,“无咎,他们的语言一样……” 乔希猛地坐起来,“无咎!那个黑色的就是外面的怪物小孩!” 喊出了,人也清明几分,原本找安无咎,看到的却是沈惕笑出声的样子,还越笑越厉害。 “我……”乔希抓了抓蓬松的头发,“我说的不对吗?” “真聪明。”安无咎的嘴角挂着微笑,“全被你猜中了,只可惜你被控制了,否则说不定就能亲手解决掉他们了。” 恭维的话张口就来,安无咎以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朝天堂之门走去。 “那、那现在已经解决了?”乔希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有些虚弱,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漏风一样,喘不上气。 安无咎耸肩,拇指朝身后的沈惕懒散指了指,用鼓励的语气轻快地对乔希说,“快去感谢他吧。” 沈惕的笑意收敛起来,双手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某些人真的是很讨厌当英雄呢。” 两人一来一回推拉式说谜语,弄得中间的乔希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谁把那个黑色的影子杀了啊……” 杨尔慈这次没有质问安无咎关于密钥碎片的事,因为她事实上没有料到安无咎会来。 或许有部分动机是为了找到这层楼的天堂之门,但他来得太及时也太快,不全然是为了利益。 她看向安无咎,安无咎也瞟了她一眼。 “怎么?弄不动了?你不是挺喜欢抱着她吗?” 他的话说完,一向沉着冷静的杨尔慈脸色都变了变,令安无咎十分受用。 但杨尔慈说出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谢了。” 安无咎转过脸,看向楼梯的前方,没有回应。 南杉从昏迷中渐渐苏醒,但还是没有气力继续前进,他对扶住自己的吴悠说,“你就把我放在这一层吧。” 吴悠静了几秒,用十分嫌弃的语气说,“我好不容易把你拖到这儿,你说你不上去了?” “我来吧,小鬼再压下去就不长个儿了。”沈惕见状,上前将南杉的胳膊架到自己身上。他一向不会做这样的事,以为他也不太理解在圣坛的个人赛里互帮互助的行为是由什么驱动的。 他可以将人性看得很透,但却很难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复杂感情。 “对了,你的桃木剑回去了吧。”沈惕架着南杉,一级一级台阶向前。 “嗯……在我袖子里。”南杉想到这把剑被沈惕使用的事,心中的疑虑再度翻涌,他虚弱地转过脸,盯着沈惕,“你是不是……” 他顿了许久,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又没有问。 “你想问我是不是学过道教术法?还是问我是什么来历?”沈惕自己发问,又自己回答,“没有,没学过,普通来历。” 南杉笑了出来,又不小心咳嗽了几声。 “哥们儿,你这张脸可就不是普通来历能有的,你是中国人吗?” 沈惕笑了笑,心血来潮对南杉用俄罗斯语说了句“谢谢”,这是他脑子里随机冒出的语种,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听到对于外表的夸奖,沈惕的第一时间却是下意识看向前方的安无咎。 他侧颈上的雪白花纹格外分明,衬衫衣摆被风扬起,透着光,隐约能看到腰间的线条。 沈惕并不知晓自己究竟属于哪个国家,身上流着白种人或是黄种人的血液,祖先应当是如何的面貌。 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祖先,没有任何的羁绊。 第四层的门开启了,这一层也并没有多奇特的景观,恢复成之前的环形结构,和第一层很像,干净,整洁,明亮。 南杉的符咒效力还在,他封存的体力恢复了些许,于是对沈惕说“一个人扶就可以了”,沈惕识相地把他交给吴悠,准备往前去找安无咎,却发现他正站在原地,并没有走。 很像是在等他。 这平白让沈惕的心情多了几分愉悦。 安无咎转过脸,对上沈惕。见他靠近自己,也便凑到他的耳边。 “你上次告诉我的身世,是假的吧。” 沈惕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上次是哪一次,自己编了些什么。 “你说我爸酗酒那个?”他坦诚地承认,“对啊,上次我就说了,我骗你的。” 安无咎慵懒地抬了抬眼,眼中没有怒气,只有细细的扫视与打量,像是想要看透面前的自己那样。 这种心态他也有过,就在遇到安无咎之后。 他们的确是同类。 安无咎没有说话,心中疑窦丛生,眼前这个人能操纵桃木剑,只身一人在外面厮杀怪物,身上却连半点黏液都没有沾染,甚至可以一剑阻止怪物的裂变。 他不受黑雾的半点控制,即便是直视,意志力也没有一刻产生动摇。 “你对我很好奇吗?”沈惕微笑着,宝石般的双眼流光溢彩。 安无咎最讨厌自己弄不明白的事物,他只需要自己制造的混乱。 “是啊,我超好奇的。”安无咎笑了。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剥皮拆骨,吃得清清楚楚。” 离奇巧合 听了这样的话,沈惕也只是勾起嘴角,一个字也不说,仿佛很是接受被吃透的命运。 他甚至抬起右手,对着安无咎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真是有意思。 安无咎的眼神轻飘飘望了一眼那只修长的、挑衅的手,又抬起眼。 他伸出手,笑着拍了拍沈惕的脸颊,靠近他耳侧,语气懒散。 “不着急。” 安无咎的轻佻与危险是并存的。 就像他的纯洁与善良,也是一样共生。 沈惕对圣坛一直以来的期望,是给自己一次圆满的结局。 但遇到安无咎之后,他的目标第一次发生了改变。 与安无咎在一起,他会获得一种特殊的快乐,是他从未有过的,其他人谁也给不了。 所以沈惕也开始关注游戏本身,而不是游离在游戏之外。 因为只有安无咎活下来,他也活下来,才有可能持续地获得这种愉悦感。 他转过头,想看天堂之门是不是又消失了,却意外发现,原本是天堂之门入口的上端,现在出现了两个箭头标识,一个指向西,一个指向东。 这本来没什么,只是箭头所指的方向,和他们在第一层看到的疏散图显示的方向,是相反的。 双臂环胸的沈惕靠过去,用自己的手肘碰了碰安无咎,“看那儿。” 安无咎没按他说的做,甚至没抬头,自己抓起衣领闻领口,“我早看到了。” “是吗?”沈惕好奇他在闻什么,于是也低下自己的头,凑到安无咎的跟前,跟贴上主人的大型犬似的,弄得安无咎直接用食指顶住他的眉心,把他往外推。 “你抽什么风?” “我也想闻。”沈惕理直气壮。 安无咎觉得他有时候脑子简直跟七八岁小孩一样。 “都一样,闻你自己去吧。” 沈惕双臂交叉对他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安无咎没继续搭理他,对他比了个割喉的手势,然后独自转过身,面对其他人。 事实上,他说的话并非只是敷衍应付沈惕。 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和沈惕身上的,是一样的,都是很淡很清苦的杏仁味。 “这一层楼没有机器人了。”杨尔慈环视四周,并没有其他几层会出现的引路npc,也没有看起来不同寻常的装饰与结构。 “先把他们放下吧。”她建议道,“我觉得大家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了。” 安无咎留意了一下视野右上方目前的时间,还有26小时。 第二层和第三层花费的时间不少,尤其是之前循环复活的黑雾。 吴悠将南杉靠墙放下,让他能靠在上面。可南杉比他想象中还要不争气,身上没有力气根本靠不住,脑袋一直沿着墙壁往一边倒,吴悠只好也坐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南杉靠着自己的肩膀。 “谢谢。”南杉说。 吴悠没吭声,把眼睛藏在帽檐下,不让人看见。 算了算了,好歹他的桃木剑救了人。 乔希赞同杨尔慈的话,“是啊,虽然这里是游戏里,但是我们体力消耗其实和现实是差不多的。大家要不兑换一些食物出来?稍微补充一点能量?” 安无咎忽然有了某种预感,一转头,果然看见沈惕已经开始吃棒棒糖了。 “你到底是存了多少糖在面板里?” 沈惕特意打开面板,毫不避讳地给安无咎看,这举动有几分小孩子求奖励的意思。 安无咎虽然并不觉得有看的必要,但还是瞥了一眼。 “32根??” 沈惕含混地说“对啊”,叼着糖的样子像叼了根烟,“兑一包就有20根,多划算。” 弄半天这是兑了两次吃到现在的。 吴悠嘁了一声,“我看哪天□□末.日.了你也只会屯糖。” “对了对了,”乔希想到些什么,“你们三个这轮游戏的兑换权好像都用来买武器了吧。” 他打开自己的面板,买了一个足足五斤重的俄罗斯大列巴。 “吃这个,我们一起吃!”乔希兴致勃勃,却发现这面包太硬了,自己完全掰不动。 “啊……好像买错了。”乔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双棕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事儿。”吴悠已经相当之顺手,直接把手伸到南杉的袖口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南杉一脸虚弱的样子,对吴悠说:“你的手都摸到我肩膀了。” 安顿好钟益柔,杨尔慈发现,这一层依旧没有出现任何给予他们任务,或是会带来危险的npc。 她看了眼不信邪非要继续掏剑的吴悠,“你掏反了吧。” 安无咎坏笑着往地上一坐,双腿盘起,不怀好意地调侃他们,“哎呀,我们小悠和道士哥哥真是越来越亲密了。” 沈惕叼着棒棒糖,没看当事人,反倒是盯住安无咎的侧脸。 道士哥哥,这几个字被他一念…… “什么啊。”吴悠把手抽了出来,耳朵都红了。 南杉笑眯眯地把吴悠紧攥着的手摊开,让他手掌朝上,不一会儿,那桃木剑自己飘飘悠悠地飞出来了。 他们将这个堪比凶器的大列巴分成一块块,然后彼此围坐起来,这里虽然也不算安全,但如果不趁这时候补充体力,万一后面有更凶险的状况出现,以他们目前的状况,必然应付不了。 “说起来。”吃了点东西,南杉感觉体力稍稍回复些许,“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这里发生过的事,你们在现实中也是体验过的。” 他刚说完,安无咎就发现,正在咀嚼面包的杨尔慈顿了顿,大概静了两秒才继续不动声色地继续吃下去。 这反应对其他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杨尔慈就有问题了。 她和这里出现过的哪一项有关呢? 安无咎首先排除了彩虹除草剂导致的畸形儿,虽然杨尔慈对这件事很熟悉,但她不会是受害者,双性似乎也不是。 他又抬头,观察了一下杨尔慈的脸。 安无咎之前对她的预判是混有俄罗斯血统的中国人。 现在看来,很大概率是乌克兰。 “都没有吗?”南杉最终还是主动开口,对其他人坦白,“我以为大家也会有一样的情况,因为现实中我就是代孕的遗弃儿。” 吴悠表情变了变。 “看不出来吧?”南杉笑了笑,“我是由我师父收养长大的,听说我是直接被丢在路边的,我师父晚上出来扔垃圾顺便遛弯,捡到了我。”他说的非常云淡风轻,仿佛在讲故事一样,脸上带着笑意。 “然后他就收留你了吗?”乔希问。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养我。”南杉笑了笑,“他说他连自己都养不活,现在的人都喜欢西方宗教,道教式微,连看风水的人都少了,养家糊口不容易,早就打算收关,去给别人搞塔罗牌占卜。” 吴悠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终于知道这家伙的不靠谱是跟谁学的了…… 简直是一脉相承啊。 “不过好巧不巧,就在遇到我的前一晚,他还自己算了一算,说他命里必定会有个徒弟,本来还不信,第二天就捡到我了。” “哇。”乔希是个纯纯的西方人,对东方神秘的宗教术法好奇不已,“你师父听起来是个很帅的男人诶。” “这……他一米七长胡子小老头,审美的事见仁见智吧。”南杉委婉解释,又继续说,“捡到我之后他就带去一个开黑诊所的朋友那儿给我检查,没想到自己的关门弟子是个病秧子,胎里不足,还有奇怪的嗜睡症,最重要的是,医生说,从身上的痕迹来开,已经有人对我做过基因检查了。” 安无咎用手托腮,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看来是剖出来不满意,特意去做了检查,觉得没必要留下,就直接扔了。 这些事如果是平常听到,他不过是当个故事听听,可现在他们在游戏里,照理说玩家应当是随机匹配的。 可游戏里的玩家,与游戏本身的设置,竟然有一部分重合的经历。 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你怎么知道你是代孕出来的?”沈惕嘴里含着糖,说话含混。 南杉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手里的小木剑,“听我师傅说,我身上的襁褓好像印了某家代孕公司的名字,叫proxy,普罗西。” 名字倒是起得通俗易懂,就差直接叫自己代孕公司了。 安无咎本想嘲讽,却忽然觉得这个公司的名字很眼熟。 沈惕还想问点什么,可安无咎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个状态的他表情难得认真起来,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们上次去的医院,查询屏幕一打开的时候出现过同系统相关医院,里面就有这家。” “Proxy……”沈惕似乎也回忆起来,“他们的logo是彩虹拱桥形的。” 事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游戏里出现的彩虹关卡、代孕工厂,游戏玩家的背景,竟然可以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现实的公司。 沈惕也发现,自从南杉说起这个话题,杨尔慈的表情和态度就出现了细微的不正常。进入这个游戏开始,她没有一刻发过呆,一直都是专注而冷静的。 但她并不像南杉这样心大,似乎是个不容易敞开心扉的人。 安无咎隐约感觉到不对劲,问南杉,“你现在也在费城?” “嗯。”南杉点了点头,将没吃完的面包收好,“我就是在费城被人抛弃的。” 安无咎又说,“你的生理父母是亚裔,而且在普罗西代孕,找到他们应该不难。” 因为他此时的状态剥离了大部分的善意,所以丝毫没有自己正在揭开他人伤疤的觉悟,言语十分直白。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南杉还没回答,一直沉默的吴悠竟然先于他开口。 “被有意抛弃,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见气氛不太对,乔希立刻笑着转移话题,“好干啊这个面包,应该兑点水的,我都忘了。” 他一说完,杨尔慈就拿出了一瓶水,这是她拿本轮的兑换机会兑的。 “喝点东西,准备找线索了。”杨尔慈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将已经拧开的水瓶放在众人中间。她后颈的伤尽管被发带包裹着,但之前流的血几乎都已经浸透了布料。 “与其在这里讨论这些,不如先活着出去。”她冷漠地站了起来。 果然有问题。 安无咎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在地上画着圈,见周围的人一个个跟着杨尔慈站起来,自己却懒得动。 “不走?”沈惕拿脚碰了碰他的脚。 安无咎仰起脸,望向站在自己右侧的沈惕,懒洋洋摇了摇头,像只猫。 “我困了,想睡觉。”说完,他就直接往地上一躺,四肢松散,双眼一闭,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闭上眼之后,安无咎脑子里将这些琐碎的细节串联起来。 从一开始那间医院就有问题,分明他记得母亲就在那儿,可完全查询不到她的信息。 那间医院和南杉出生的代孕医院是同源的,从上一级公司去查,一定能查到点什么。 他隐约听见脚步声,感觉沈惕大概是走了,于是悄悄睁开自己的右眼,瞄了一小下。 右边果然没人了。 可一转过头,就看见沈惕蹲在自己的面前,像只大猫似的守着他。 “你干嘛?”安无咎眨了眨眼。 “一个人睡在这儿不安全吧。”沈惕蹲着,对他歪了歪头。 更像猫了。 听到他说的,安无咎轻笑一下,翻了个身,面对沈惕。 然后伸出手,凑过去,握了握沈惕露出的脚踝。 “你好像搞错了。” 指尖描着他骨骼的形状 “我才是这层楼里最危险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