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年冬月,滴水成冰,长宁与梁国交战,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向贫弱的长宁竟然能大败梁国精锐,大军长驱直入,直逼都城,敌军压境之下,梁国不得已派人求和。 等到两国递交国书那日,主谈之人提出的条件却让梁国君臣面面相觑,只见空荡荡的清单上没有土地,更没有金玉,赫然列着——送还富阳公主。 这富阳公主何许人也,竟值得长宁花这么大代价来赎? 但如果放在三年前,富阳公主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当时的她还是长宁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却整天和一帮文人鼓捣着新政,后来卷进一桩内乱,所居宫室又被天火烧毁,国师刚占出她命格有异,紧接着就爆发严重的旱灾,导致长宁边境流民作乱,死伤无数。 这无疑加剧了富阳公主就是妖孽的流言蜚语,百姓纷纷要求皇帝废黜她,也就是在那时梁国乘虚而入,长宁大败。 让人没想到的是,富阳公主会自请为质,前往梁国成了阶下囚,这一待就是三年。如今长宁提出这样的条件,意外但也合理,毕竟是一国公主,关乎尊严,怎么能一直待在别国做质子。 如此一想梁国皇帝简直高兴疯了,不仅能免于灾祸,还能送走一尊瘟神,何乐而不为呢,大手一挥,准了! 梁国地处南方,隆冬腊月也没有多冷,宫宇更是修得雅致,今日难得落雪,整个后宫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雪白中,看来没有受前朝多少影响。 一个碧衣宫女手捧一束开得烂漫的红梅进来,“娘娘,你看这梅花开的多好,让碳气熏一晚满宫殿都是香味呢。” 隐约可见珠帘后的人动了动,慵懒的声音响起:“梅花艳俗,那味道熏得我脑仁疼。”声音软糯无力,却像是奶猫在人心口上轻轻挠了一把,让人心痒痒。 婢女一噎,能将别人眼中孤寒清高的梅花说成艳俗的,可能就只有她们这位慕容娘娘了。 宫女放下花束,悻悻地开口,“那奴婢去换些清雅的兰花来。” 珠帘后的人好半天没有动静,宫女正准备退下去,珠帘后的人又说:“说起这冬天里最好看的花儿,本宫倒觉得这些梅啊兰的都比不过山茶。”慕容妃的眼波流转,看向正低头给自己捏腿的人。 此人正是处在风口浪尖的富阳公主君郦雪,一身同色的宫装,动作熟练地替她揉腿,如果不是容貌这般出众,倒真看不出是个公主。 闻言脚边的人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这样的下雪天,正是安陵城外的冬茶开得最好的时候。” 安陵是长宁的都城,这位慕容妃慕容若也是来自长宁。 慕容若盯着她看,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小丫头了,冰冷如玉质的侧脸清冷平静,当初那双蓄满仇恨的眼睛此刻无波无澜,幽深如潭水。 也是,人都是会变的,有谁能想到,当年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此刻正蹲在地上给人捏腿呢。 想起当初她初来乍到,整个人桀骜不驯得像只张满的弓一样,让她可是调教了好久。 “......就你这种不知收敛的性子,给我提鞋都不配!” “觉得不服么?不自量力终究是害人害己,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 “你既觉得自己高贵无比,那从明天开始就天天替我捶腿捏脚,捏到你不再把自己当做一个公主为止!” 如今三年过去了,人倒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就不知道脑子长没长。 慕容若嗤笑一声,将一双玉足缩回来,示意她跟自己进内室。 “想必你也听说了,长宁会来大梁和谈,你就要回去了。”慕容若按动花架上的暗格,取出一块小巧的令牌,美丽精致的脸上却凝重认真,与刚刚的慵懒截然不同。 “只是这次前来主谈的人是大将军府的人,他们出身龙亢桓氏,野心不输其他人,攻破梁国这么大的功劳却用来换你,实在蹊跷。” 君郦雪表情没有太大波动,现在回不回去对她来说能有多大区别。 “还不是都盯着那皇位,在哪不是做傀儡,还不如待在梁国清静。” 慕容若闭上眼叹了口气,“既然机会来了,哪有不抓住的道理,虽说都是身不由己,但你在长宁好歹是个公主,在梁国可就只能是个端茶倒水的阶下囚了。” 说罢将手中的令牌递给她,“你回去后,凭此信物去武陵的灵空书院找一个封先生,必要时他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君郦雪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三年来要是没有她庇护,自己根本不可能还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看着手中那枚令牌,边角都已经圆润,想必主人时常拿在手中把玩,仔细收入袖中,“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 慕容若有一瞬恍神,涂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收紧,带什么话给那个人吗? 终于还是苦笑着摇头,“罢了,我在长宁无亲无故,能有什么话。” 从慕容妃的宫里出来,宫道上一行人迎面过来,君郦雪低头让在一旁。 本以为已经过去的仪仗却停了下来,一双缎面六合靴出现在她面前,君郦雪抬头,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富阳公主吧?” “是。”君郦雪眸色一暗,梁国皇子众多,想必这是其中一个。 “还挺有能耐的,都是大梁的阶下囚了,还能被赎回去,不过这张脸倒是水灵...”他言语轻佻,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君郦雪退开一步躲开他伸来的手,声音就冷了几分,“殿下自重。” 来人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反而还饶有兴趣地将面前的女人打量一番,虽然穿着俗不可耐的碧色宫装,但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不一般,素白纱罗裹不住那修长的脖子,像一截露出来的白玉,风雪中越发清晰的眉眼让人越看越觉得摄人心魄。 “还回什么长宁,不如本王将你讨来做侧妃,荣华富贵任你享受,能做梁国的王妃,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君郦雪面色无波,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殿下果真色令智昏,我有妖孽之名,只怕你消受不起。” 面前的男人似乎听了个笑话,他也确实毫不客气的笑了。 “什么妖孽之名,也就你们长宁会信这种东西,你站的这块地方是大梁,本王是皇子,还怕镇不住一个女人?” 富阳不想再和这种无聊的人多费口舌,“我还有事,殿下请自便。” 看着远去的背影,男人嘴角的笑意更深,提高声音:“等着吧,不久之后你要是成了亡国公主,就来梁国求本王,说不定本王还愿意看你一眼...” 君郦雪觉得他话中有话,莫非长宁出了什么事? 第2章 遇刺客 金墉城作为历代关押显贵的华丽牢笼,有它自己的阴森寒意,说是城,其实不过一处稍大的行宫,这里处死过前朝失势的废帝后妃,也圈禁过无数的皇子公主,现在大多用来软禁质子,君郦雪这三年来就住在这里。 还没到自己的住处,就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几个小丫头正哭哭啼啼地收拾着东西。 君郦雪无奈扶额,又来了,这周围住满了失势的达官显贵,也许是从云端跌落的打击太大,得了失心疯的不在少数,住在隔壁的几个女人就疯得格外厉害,三天两头上她这来撒泼。 君郦雪踢开倒在地上的花架,中气十足地一声吼:“宁九!你给我死出来!” “嘭——” 一声巨响从院中传来,生生将积雪砸出个人形。好半天一只手才颤巍巍扒出来,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哎哟~断了断了,我说公主,下次你叫我能不能温柔一点,人吓人,吓死人的。” 君郦雪都不忍看她,是的,说出来不怕笑话,这就是她的贴身护卫,不过别人的侍卫都是身轻如燕,她的这个小胖妞每回出现都是惊天动地,算了,现在手头困难,将就着用吧。 “陪我出趟门。” 宁九小胖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抱住她就来了个举高高。 “好耶!这次去吃什么?” 富阳嘴角抽搐,面无表情,她穷真的是有原因的。 裹上披风翻墙出去,这金墉城对她来说已经形同虚设,起初梁国还派了人监视,后来大概觉得她没啥利用价值,不值得浪费几个壮丁,就渐渐地把她都给遗忘了,别说监视,连个护卫都没有。 还是常去的酒馆,光秃秃的拐枣树下几条长桌就算雅座了,这处其实是长宁设在梁国都城的落脚点,这些年长宁的消息她都来这取。 宁九撕下烤鸡的肥腿,偷看了一眼柜台后的君郦雪,她正在听掌柜汇报事情,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凝重。 “这是丞相让小人带过来的,叮嘱一定要亲手交到公主手中。” 君郦雪接过来展开,越看心越沉,没想到长宁内乱已经这么严重,几个叔父轮番把持朝政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想扶持新帝,看来,她父皇的地位可真是岌岌可危。 “好了,你先下去,丞相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 宁九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讨好地递上一杯酒,“公主不想回长宁吗?” 倚着小几晃了晃杯中盈盈的酒液,郦雪漫不经心,“现在不就挺好的,有吃有喝。” “没事还能给人捶捶腿什么的,您倒是拿的起放的下,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就算不为了自己,您难道就不想想腹背受敌的陛...” 君郦雪食指按唇,示意她噤声,原来是旁边几个人正在谈论最近的两国之战,字眼里隐约提起什么安陵,公主之类。 “...这么说来,长宁这是要立储君了?” 另一个压低声音说道:“依我看没这么简单,那个长宁皇帝不是没儿子吗,却迟迟不立储君,你们可别忘了,还有那个什么富春公主呢!她现在正在我们大梁,当初怎么说来着,长宁的公主命定君位...” 君郦雪捏杯的手指一紧,面上却依然未变分毫。 正巧小二过来添酒,接过话头,“什么富春,是富阳公主,你们还不知道吗?据说这次和谈长宁就是奔着赎富阳公主来的,说不定赎回去就扶做了储君呢。” “嘁!她要是都能做储君,我就是天王老子,可别提什么君命了,没当个妖孽烧死都万幸了。” 大笑声此起彼伏,大概他们也觉得富阳公主确实是个笑话。 “行了!别说了,喝酒喝酒...” 只是谁能想到,他们口中的那个妖孽,曾是长宁最受宠的公主,从小就是皇帝抱着在龙椅上长大的,要是没有那场意外,她可能真的会成为储君。 一轮寒月当空,修长的身影投在石巷地上,周遭只有脚踏青石的声音。 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起来,当年的荣华富贵已经是过眼云烟,人人恭维的公主殿下,沦落至此也不过几年光景,人生当真无常啊。 宁九跟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石子,突然看到前面的君郦雪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黑洞洞的巷口。 “殿下,怎么了?” 君郦雪抬手止住她,神色谨慎,这里毗邻民居,不说十分热闹,至少也应该有人走动,平日里这巷口蹲满了乞丐,现在已近子时,石巷上的薄雪却还干干净净,竟然连个脚印都没有,静得不对劲。 宁九与她交换一个眼神,袖中不动声色地扣住响箭,那是召唤护卫凌峰的信号。 还没等宁九放出响箭,突然几道黑影就从旁边的矮墙一跃而起,来人蒙面黑衣,如嗜血蝙蝠从天而降,衣袍带起簌簌的风,宁九刚提着君郦雪后退两步,刀光剑影就已经近在眼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看着当街叉腰的宁九,君郦雪直想扶额,还能是什么人,莫非大晚上的一群黑衣人拿着刀来找你唠嗑吗? 姑奶奶打不过就跑吧!宁九却挣开君郦雪的手,“公主你先跑,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我面子往哪搁。”命都快没了还想着要脸—— 一群人虽然被宁九的傻气震住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动手的时间不多,简单直接,拔刀就直奔君郦雪,宁九也抽出缠在腰上的长鞭,可惜此处逼仄,根本无法施展,不出片刻就将她们团团围住。 宁九将君郦雪护在身后,刚想抬手朝天放出响箭,肩头就生生挨了一下,握鞭的力气就脱了几分,她忍着痛拉开引线,一束火光就冲天而去。 眼看着不敌,这些杀手更下死力,刀刀凌厉,宁九身上又挂了几处彩。 一个黑衣人寻到空挡,手中的长刀就要对着君郦雪劈下,电光火石间她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利刃破空的微风,心下大震,小命要完! “噗——”血腥味扑面而来。 君郦雪怔怔地抹了一把脸,粘稠腥臭,是血! 刚刚还穷凶极恶的刺客却口吐鲜血,黑色的衣服上赫然是穿心而过的箭头。 “咻!咻!咻!”三箭齐发。 直到身边的黑衣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君郦雪才回过神来,是谁在帮她们? 还没来得及喘气,只见一个中箭倒地的黑衣人吹响了指上响哨,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恐怕这场伏击还没完。 拖着宁九且战且退,刚刚隐藏在墙后的人才现身,一样的玄衣,斗篷下赫然是一副银面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骇人的寒光,他手持一柄长弓,不慌不忙地拉弓搭箭将剩下的人解决了。 君郦雪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句沉声命令:“此地不宜久留,走!”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君郦雪点点头,扶着宁九往街边退去。 郦雪回头看了一眼,汹涌而至黑衣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却没有人能越过他,他扔掉弓,紧了紧手中的刀,银面如地狱修罗,动起手来的样子也不赖,一把长刀耍得灵巧如蛇,舔噬之处血肉横飞,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位兄台如此淡定了,这才叫真正的技高人胆大啊。 看这样子,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将那群刺客切瓜砍菜跟玩儿似的。 君郦雪的另一个看家护卫凌峰也找了过来,看见她身上的血渍吓得魂飞魄散,君郦雪捡重点复述了一下,交代他赶快带宁九回去治伤。 “殿下,此处危险,我们快走...” 君郦雪抬手止住他的话,怎么说别人也救了她一条小命,怎么能招呼都不打就先跑了。 第3章 桓家 这边他也解决完了最后一个刺客,似乎有些嫌弃地扔掉那把已经血红的刀,擦擦手朝君郦雪走来。 君郦雪像模像样地一拱手,“多谢恩人出手相救,不知恩人是何来历?” 来人顿了一下,面具后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片刻,好半天才开口:“在下前来传达大人的意思,无名之辈。”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单手递过来。 君郦雪接过,渍渍渍,这桀骜的样子,可不像什么奴仆。 喧哗声四起,看来是金墉城中的人惊动了,凌峰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君郦雪的袖子,她本是质子,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还是少惹事为好。 君郦雪会意,转头又向这位银面侠士抱拳一礼,“如此,在下就先行告退了,后会有期。”说罢一行人没入黑暗之中。 看着那抹雪白消失在街角,银面人才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好半天才忍不住伸手轻抚额角一处不显眼的疤痕。 “君郦雪,你连我都忘了。” 他喃喃的声音空洞而悠远,瞬间消散在风中。 直到巷口传来惊呼声,才扣下面具,几下借力越上屋顶,消失在如水的夜色中。 此刻已经回到院中的君郦雪摩挲着手中的信,几行蝇头小字在摇曳的烛火下明明暗暗,却勾得她眼底神色不明。 “殿下?” 凌峰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他已经低声叫了君郦雪好几声,只是她好像还在出神。 “嗯,怎么了?”君郦雪收起思绪,抬起头来。 “我是说刚刚那些刺客武功高强,不像什么乌合之众,依殿下之见这次又是何人所为?” 君郦雪捏捏生疼眉头,没办法,人怕出名猪怕壮,虽然她已经好多年不惹事了,可不代表那些想杀她的人就忘了。 难道是那群老匹夫将她赶到梁国还不够,突然心血来潮来个斩草除根。 叹了口气,“如今正是长宁与梁国和谈的紧要时刻,我死了对梁国没有半分好处,那就是从长宁来的了,千里迢迢跑到这来刺杀……” 她摇摇头,但愿自己想多了,靠入椅背放松片刻,“罢了,最近就少出点门吧。” 凌峰点点头刚要退下去,复又想起刚刚那人,眼神瞟过案上那封信,好像从刚才开始,他家殿下就因为那信上的内容神思不属,试探着问:“殿下,方才那个人武功不俗,是什么来历啊?” 闻言君郦雪再睨了一眼那两行蝇头小字:武德三年,陛下曾与桓氏约定,桓家子弟择优者尚富阳公主,待公主双十年华完婚。 这分明是告诉她,她和桓家有一份婚约,双十年华,于她不过两月了,这份婚约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又是这个桓氏,在如今的长宁,除了权势滔天的皇叔,就剩几个手握兵权的贵族,能让皇帝将公主下嫁的,除了把持大将军之位,掌控整个长宁半壁军力的那个桓氏还能有谁。 如今大败梁国的统帅正是这个桓家,那要梁国将她送回长宁恐怕也有桓家的意思,看来慕容若说的另有所图就是这个。 长宁皇族百年内乱,权阀却世家累迭,越做越强,甚至能与朝廷分庭抗礼,操控废立,出身谯国龙亢贵族的桓氏绝对算得上权臣。 历代皇室中人为了争夺地位,联姻拉拢的不在少数,如今桓家掌权的大将军正是郡马桓霆,可惜人们只记得他是大将军,很少想起他也算得上半个皇族,可见这些权阀的权利滔天到何种地步,要不是这几年他病倒了,哪里还有现在把持朝堂的那些老匹夫什么事。 君郦雪在灯下踱步,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份婚约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桓家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是想利用公主的身份继续做外戚,完全有更好的选择,犯不着还来梁国扯上她这个弃子。 权衡之下最有说服力的,就是桓家还有更大的野心,毕竟公主有那么多,差点被立为储君的可就只有她君郦雪。 现在长宁因为立储君的事情明争暗斗,所有人都急迫地想扶持自己的势力,所以她被桓家选中了,作为桓家的筹码,而现在控制她这个筹码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姻。 思及此,郦雪背后泛起一阵寒意,现在的长宁,内有他的那个好叔叔辰王勾结一众宗亲在朝堂作威作福,外有梁国北狄虎视眈眈,刚刚那些刺客,恐怕也是奔着让她回不去的目的来的。 都城一定是出了问题,可是那个地方,如果可以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回去。 这日君郦雪正在屋里查看来往信件,凌峰就带进来一个人,行礼后恭敬地递上拜贴,还别说,自从她来到这金墉城,已经好久没见着拜贴这种东西了。 檀木芯的贴子一打开,桓家的青鸟徽记就映入眼帘。 桓家人,竟然亲自来见她了。 “我家主人有事要与殿下相商,不知殿下可否移步对面茶楼。” 郦雪点点头,接过宁九递来的披风就出了门,她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君郦雪跟在刚才那护卫身后,来到临街的一处雅间,门口左右各立了两位玄衣紧袖的护卫,生生将过道堵得逼仄起来。 侍卫推开门请她进去,入眼就是一个临窗负手而立的背影,看样子应该上了年纪,一身曦草纹宽袍也生生穿出了魁梧的气质,手臂上绑着麝皮护腕,虎口茧如棘皮,那是常年习武的人才能有的...... 收回目光,君郦雪淡淡开口:“阁下如何称呼?” 闻言对面的人才回过头来,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面容沉沉,不怒自威,标准的武将外貌,见到君郦雪也不行礼,他似乎也在打量她,直白的目光让郦雪有些不悦。 “桓家桓仁,三日前的信公主已经收到,想必殿下也已经知道在下今日为何来此。”他的目光落在君郦雪的脸上,仿佛有重量一般,压得人心头一沉,“不如就开诚布公,各说条件怎么样?” 桓仁,郦雪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大将军桓霆的兄弟,算得上桓家的二把手。 这老头还挺直接的,郦雪来到窗边,透过树影眺望远处巍峨的山岳,像一只蛰伏的巨兽,金墉城本是行宫,山水优美,当初她离开长宁孤身来此,父皇曾说:潜龙在渊,待时而动。 只是她清楚自己做不了什么潜龙,顶多就算得上一条地头蛇。 第4章 决定离开 “富阳戴罪之身,何德何能与大将军府谈条件,阁下这趟怕是要白跑了。” 桓仁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这可是她唯一翻身的机会了,背后的手渐渐收紧,“公主难道就不想再回到长宁,如今宗亲飞扬跋扈,大臣们懦弱无能,梁国屯兵压境,如果再不扭转颓势,长宁百年基业恐怕就要完了……” 还不等他说完郦雪就轻笑出声,回身直视他,“你说的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一个命带不祥的公主,被放逐三年,如今废人一个,朝堂上虎狼环伺,我能干什么,桓家会不会太高估我了?” 不怪她冷漠,当初梁国大军压境,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觉得是她这个妖孽招惹来的,把她绑上祭坛差点烧死,从始至终都没有人为她维护一句,铺天盖地的指责到如今都还历历在目,他们都只想要她死…… 桓仁眸色沉沉,“殿下何必妄自菲薄,你若真如你自己口中所说的,我桓家也不会将这全部身家押上,殿下可知,如今你是唯一能解这困局的人。” 见她无言,桓仁自己接下去:“殿下难道忍心当年的努力都白费,难道要看着你父皇手中的权位拱手让给你的仇人?” 君郦雪还是笑笑,又来一个说客,这些年想利用她的人不在少数,每次说的都是这几句。 正打算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桓仁低沉的威胁,“公主可想清楚了,你以为躲在梁国就没事了,辰王当年是怎么对郑尚书一家的,若是让他得了大权,公主只怕连现在的苟且偷生都是奢望!” 听到郑尚书,君郦雪果然停下脚步,周身的气场明显冷了几分,“贪生怕死之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提郑家!” 眼里早已不复刚才的懒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仇恨更难看懂的情绪。 桓仁被她突然的变化弄得一愣,看来兄长说得没错,这个看似废人一个的公主并不简单,“桓家当然不能和郑尚书比,可是桓家有的东西也是长宁独一无二的,只要公主答应,桓家不仅能助你报仇,更能帮公主成就霸业。” 成就霸业她没兴趣,但是报仇听起来倒是不错,君郦雪就坐下来理理衣袍,抬手示意他说下去,“那桓将军打算如何助我?” “殿下若下嫁我桓家,不仅能恢复公主往日的荣光,还有了如此强大的军力作背景,什么样的权势不是唾手可得!” 有意思,明明是想借外戚的身份在争权上分一杯羹,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当她是个傻子。 郦雪食指轻敲桌面,既然桓家这么想玩,她就看看他们能有多大诚意。“哦?那不知道现在将军府中选定的是哪位公子?” 桓仁没想到她竟然会先问这个,心底的鄙夷更深了几分,哪怕顶着一个公主的身份,也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人,不过这正是桓家最需要的,娶回去放在内宅中供着就行了。 郦雪怎么会不懂他眼里的不屑,不过她这个公主的身份有市无价,既然是卖,还不准她挑了? 记得出发来金墉城之前兄长的嘱托,桓仁斟酌着开口:“如今府中适龄的子弟还有几位,皆是出类拔萃之人,绝不会辱没了公主,嫡长子桓熙,幼子桓旭,还有...”他顿了顿,“庶公子桓璇。” 两人一番心怀鬼胎地谈下来竟然出奇的融洽,郦雪脸上的笑高深莫测,桓仁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送走她后就迫不及待地先派人快马加鞭赶快回去送消息。 只察觉到一阵微风拂来,桓仁回头,就看见刚才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年轻人,正自来熟的给自己倒水,“她答应了?” “她说再想想,不过早在你爹的预料之中,相信再过不久我们桓家就会有一场喜事。” 桓璇手中的动作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继续漫不经心地说:“也是,一个为名一个为利,一拍即合。” 桓仁笑着踱步过来,还是第一次见这臭小子对桓家的事表现出兴趣,这可相当难得,果然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 “你自小只与我亲近,我才和你说一句体己话,要想在桓家这样的权庭生存,绝对少不了妻族的助力,你也消停点,少惹你父亲生气,到时候才能有好的机会...” 桓璇冷笑一声,抬眼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好机会?什么机会,攀上裙带的机会?” “闭嘴!臭小子,你别忘了你也是桓家人,我看你也不想马上回安陵,梁国这里不能没人,你亲自坐镇。” 桓家的靖安军正与梁国在永州对峙,可是现在朝中马上要面临权力洗牌,桓家绝不会眼睁睁错过这个机会,大部分精锐已经悄悄回援,永州不能没有人坐镇。 桓璇站起来拍拍衣摆,“好,我这就走,绝不会妨碍公主殿下相看桓家那几位出类拔萃的公子。”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何必出现让大家难堪,说罢就越窗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桓仁气得发笑,“真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夜里又落了雪,君郦雪缓步在园中,耳边只有雪落竹叶的沙沙声,说起来这几年在梁国虽然受了些屈辱,但还算过得平静,她住的这处园子不仅干净雅致,还有个不小的后院,平时她最喜欢在这煮酒烹茶。 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骨笛放在唇边,如泣如诉的笛声便传开来。 曲声刚起,隔墙就有了琴音相和,像以往一样,彼此已经很熟稔,琴笛相和,没有一丝违和。 这一墙之隔也住着一位被软禁的人,郦雪三年前刚刚来这不久,有一次翻错墙误闯了隔壁,恍惚看到是个身体不便的病人。 他有些时候会拂琴,琴声沉静如水,无数次安抚她躁乱的心,君郦雪和他做了三年邻居,听了他的三年琴,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竟然还有点舍不得,忍不住扬声道:“这三年来多谢先生相伴,只是我就要走了,不知先生可否透露姓名,若有他日,也好……”君郦雪咬咬下唇,也好怎么,本来也是萍水相逢。 “也好交个朋友。” 她等了半天,隔壁却一点声音都没传来,直到雪花落满肩头,君郦雪才叹了口气,也是,能被困在这里的人,又奢望什么他日。 将那枚陪伴她三年的骨笛埋在墙根下,拍拍雪花转身离开了。 直到一墙之隔再没有声音,亭中的男人才松开用力紧握的手,才敢大口大口的呼吸,那修长的指甲甚至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红痕。 “章毅,她也走了。”眼里无限落寞。 他的旁边就立着一个随从章毅,此刻看着他家郎君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郎君若是愿意,也能离开这里。” 第5章 溜了 千里之外的安陵,最繁华的成雀街,一处华贵逼人的府门前灯火通明,车马热闹,有点见识的能隐约看出不少高官贵族的徽记,路过门口,还能听见墙内热闹的歌舞。 早已过了宵禁时刻,不过京兆尹是绝不敢上前警告,除非这脑袋顶腻了,因为这是堂堂大司马府。 府内酒席正酣,歌姬云袖长舞,眼送秋波,高官推杯换盏,欲仙欲死。 廊柱后的君秣武正听着下面的人回话,眉间的阴鸷渐渐聚集。 “你说桓仁去了金墉城?” 侧身看了一眼上首兴致正高的父亲,吏部尚书似乎拍了一个不错的马屁,逗得他笑得前俯后仰,满堂人的阿谀奉承让他十分受用。 “是,我们的人跟了一路,亲眼所见他去了金墉城,还有,桓家那个庶子也在一个月前离开了都城......” 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收敛神色,“先下去。” 抬腿回到席位,接过侍从递来的酒,辰王也发现了他脸色不太对,拍拍桌子,“怎么回事?” “无事,副将送了些梁国的特产来,交代一下。” 什么东西会劳动他一个世子去交代?倒是梁国这个地方很有意思,那不是富阳公主流放之地嘛,座上之人谁不是人精,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意思,怕是梁国那位有情况。 宴席草草结束,君文道回头看看身后的儿子,打着酒嗝拍拍他的肩膀,他这个孩子啥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梁国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 “父亲,桓家从不安分,这次桓仁还特意去了金墉城,只怕事情不简单,我们要不要再等等。” 辰王变了脸色,他这几年越发容不得别人触他逆鳞,要不是是自己最信任的儿子,怕是一巴掌早就呼下去了。 “等?别给我提等!你知不知道我等着一天等了多少年,你知不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败给那个老匹夫,就是因为优柔寡断! 武儿,我们辰王府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以后大风大浪的日子还多得很,你不要让为父失望!” 君秣武握拳跪下,所有不甘都隐藏起来,不再顶撞他半分。 两国和谈如此顺利,梁国风风光光把富阳公主送到了边境,桓家也如约撤军。 再踏入长宁土地的那一刻,君郦雪一瞬间恍惚,当年也是在这里,面对父皇的苦苦哀求,她却连头都不肯回,毅然决然地去了梁国,本以为这辈子要耗死在梁国了,如今再回来,感慨万千。 君郦雪跟着使臣来到中军帐篷,众将领都已经等在外面,为首的正是那天见过的桓仁,只不过他现在穿着铠甲,只对君郦雪抱拳行了个军礼。 “恭迎殿下平安归来。” 君郦雪赶紧虚扶一把,眼含泪光,“桓将军辛苦,富阳这次能再回来,是我长宁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此生无以为报,唯有为长宁肝脑涂地。”神情那叫一个真诚。 桓仁嘴角微抽,好一个机灵的丫头,这就知道收买人心了。 一行人刚刚安顿好,就听见有人在帐篷外轻声问:“不知殿下可歇息了,在下来送点吃食。” 得到郦雪的允许,挑帘进来一个青年,手里托着一盅天麻杜仲汤。 让郦雪意外的是,在这军中他竟然没穿铠甲,一身袭地白袍,容貌清秀,算得上英俊,还有些眼熟。 “可是将军府大公子桓熙?” 正低头放下食物的桓熙眼一亮,没想到富阳公主会知道他,心里就有了几分得意。 可惜君郦雪根本没注意到他心里的小九九,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像南康郡主,也就是现在的将军府夫人,那眼前这位想必就是桓家的长子桓熙了。 “难为公主还记得,在下正是桓熙,公主久别归国,军中又简陋,叔父特地吩咐我来照顾公主起居。” 正低头啃果子的宁九一顿,连她都看出来了,这是将军府派来和公主培养感情的,忍不住笑了,别人不知道她家公主,她还不知道嘛,就眼前这柔柔弱弱的公子,是绝对不可能入了殿下的法眼的。 果然见君郦雪面无表情,“那就辛苦桓公子了,你先去忙吧,我有事再找你。” 桓熙难掩失望,点头退了下去。 大军班师回朝,又赶上天气不好,行军越来越缓慢,一天都走不了几十里,君郦雪却隐约觉得不安。 凌峰抱着一堆书简进来放下,从怀里抽出一份封签双手递上:“殿下,都城刚刚送来的。” 君郦雪伸手接过,随着布帛的展开,她脸色越来越沉,等仔细看完上面的内容,整个人如坠冰窟,连竹筒滚落脚边都浑然不知。 “公主,怎么了?”宁九见她脸色不对,看样子是出事了。 指甲嵌入手心,闭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再开口已经恢复冷静,“收拾一下,我们回安陵,马上就走!” “殿下,要不要给桓将军说一声,外面危机四伏,我们贸然离开这里,万一碰上危险怎么办。” “我必须马上回去,都城出事了……” 皇帝病重,辰王控制朝堂,等这个消息从安陵传到她手中,已经是十几日之前的事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君郦雪回头,桓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她不相信辰王在都城的动静他们会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是不想去硬碰硬而已,都城叛乱,到时候再带着大军回去坐收渔翁之利。 “公主殿下,请到中军接旨!”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护卫急促的声音,圣旨?是他父皇的圣旨吗? 几人面面相觑,来到中军营帐,果然见有内官带来了圣旨。 太监尖着嗓子念完,原来是皇帝思念爱女,迫不及待地想接公主回宫,所以先派人来接她,还带来了宫中仪仗,要她趁早启程回安陵。 这边接完旨,君郦雪就和传旨的内官说现在风急雪冷,明日再赶路,内官不疑有他,带着人安心在军中住下。 只是没人注意到,当晚两道黑影左拐右绕,一路出了军营,来到松树下和牵马的凌峰汇合,直奔茫茫雪原而去了。 “她溜了?” 军中另一边,桓璇听着手下人的话,停下笔抬头看了看帐外的狂风暴雪,这样的天气,在野外怕是要冻死,更别说赶路。 “是,她骗了传旨的人,只是现在将军也还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看不出来小丫头还挺聪明,知道这种时候都城来的人不能信,只是她孤身一人到了安陵又有什么用。 “不必,看来这个公主殿下是没看上桓大公子。” 轻扣桌面,桓璇心里有一丝起伏,连假传圣旨都敢,辰王肯定还留有后手,抬手写了封信递出去,“你马上将这个消息送去将军府,告诉那个人,如果还想要君郦雪这颗棋子,就提前做好准备。” “还有!”叫住正要离开的人,扔出一块令牌,“带人暗中保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他告诉自己,做这些都只是为了桓家而已,要是她死了,桓家就少了一个追名逐利的大好机会。 第6章 辰王谋反 暴雪呼啸而来,山峦峰林皆化为狰狞魍魉,在突然而至的风雪中失去了轮廓,消渐为无形,蜿蜒的山路愈发模糊,天地间只剩迷乱的风雪铺天盖地。 “驾——” “驾——” 奔腾而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方荒凉的山野,只见两骑自山口飞奔而来,由模糊的两点渐渐清晰。 勒马崖前,为首人掀开帷帽,带起如瀑的长发,微光下依稀可见那双眼盛满盈光,犹如暗夜星辰。 眼前的孤城已是一片阑珊灯火,星星点点散落沃野,隐约可见高阙林立,城坊井然。 “安陵...”她喃喃道。 这就是长宁的都城——安陵,她阔别三年的家。 凌峰打马上前道:“殿下,风急雪冷,前行恐有不测,不如稍作休整。” 君郦雪摇头,抬手拉下帷帽,“不,立刻回宫!” 两骑再次飞奔而去,带起一路风尘,黎明的安陵,却压来厚重的浓云,看来这场风雪,才刚刚开始。 “啪!” 上好的玉算筹突然齐齐断成两节,温润的玉刹那变得锋利,轻易就将它主人白皙的手割得血肉模糊,汩汩的鲜血像蛇一般顺着掌心泅红他的白袍。 “呀!国师大人,这...这怎么断了!”旁边的侍从惊呼出声,连忙找来布为他包扎。 国师支道子却恍若未闻,怔怔地盯着划伤自己手掌的算筹,这是他把玩了十几年的算筹,一直任他摆布,如今竟然用这样的方式玉石俱焚,就像不甘的人一样。 不甘的人么,他心中大震,三年前也曾有一双稚嫩却摄人心魄的眼睛看着他,告诉他,她不甘,今日不知怎么了,那双眼睛越发清晰起来。 避开侍从,支道子任鲜血继续流淌,“宫里如何了?” “从昨日起辰王世子就带人进宫了,整个安陵严进严出,辰王怕是要动手。” 侍从看着年轻的国师脸上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又平静下来,他总是这样,沉静如潭水。 支道子抬头看向庭中,依然沉黑一片,只隐约有积雪压断枯枝的声音,开口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寅时了。” “下去准备,天一亮我要进宫一趟。” 侍从得令而去,支道子却摩挲着那副心爱的算筹喃喃,“该来的,谁也挡不住。” 北风瑟瑟,寒风裹挟着冰棱仿佛带刺般,抽在人脸上生疼,巍巍殿宇静卧天地间,蛰伏如兽,庄严肃穆。 这样的天气里,皇帝寝宫前的金戺玉阶上却立满了褒衣博带的百官,众人垂首肃立,殿门依然紧闭,皇帝已经昏迷了七日。 今日辰时大司马突然召百官入登极殿,大家心照不宣,皇帝撑不久了,这江山,怕是要换人坐。 不过换谁不是坐,不怪他们冷漠,实在是长宁的皇位交替频繁得让人麻木。 申时已过,登极殿里还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百官渐渐骚动,立于百官之首的辰王却岿然不动,风雪落满他的玄色朝服,平白添了冷凛。 那金章紫绶,五梁进贤冠昭示着他不凡的身份,手捧朝笏,目光沉沉,对周遭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叮!叮!...” 飞檐脊兽上摇摆的铜铃,就像这风雨缥缈的朝堂。 有人挤过人群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大人,那人已经死在青州,再无顾及。”等其余的话淹没在风雪中,辰王才挪回神,那双晦深如海的眼睛明灭一瞬,什么也没说,抬手示意幕僚先下去。 殿内高僧的颂经声停了下来,殿外的议论声也立刻停了。 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重重的禁军让开一条道,服侍皇帝多年的殿内监袁同手持拂尘出来扫视一圈才朗声道,“陛下宣大司马觐见。” 袁同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首位,此人正是大司马,也是皇帝的弟弟辰王,这几年来朝政大权都被他掌控,他是臣,更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臣。 君文道稳稳地踏着步子跟在黄门的身后进了内殿。 藏青的纱账后,传来几声轻咳,有宫娥上前挽起了纱帘,让他来到了龙榻前。 “臣弟参见陛下。”他行礼。 皇帝平复了一下才缓缓道:“朕如今这个样子,还能听你称臣多久?” 不过不惑之年的皇帝,已经形容枯槁,眼窝深陷,靠在软垫上撑着最后一口气。 “陛下万寿无期,这次必定能转危为安。” 恭帝不管他的顾左右而言他,虚弱地闭眼一笑,似乎带着最后的不甘,“辰王,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君文道抬眼直视皇帝,这是大不敬,可他不在意。 恭帝目光与他相遇,语气冷冷,“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这些年来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一个臣子的本分,他想要的,已经不再是皇族滔天的富贵,而是自己手中所有的权利。 辰王微眯了眼睛,放低声音宛如鬼魅,“陛下何必动怒,您这些年垂手而治,多行不义,临渊羡鱼的!可不止臣一个。” 皇权架空多年,权阀割据,天下纷争已是大势所趋,皇位这条鱼,早已经放在砧板上。 不等皇帝反击,他知道怎么击溃他,辰王低头靠近,“陛下在等的人,不会来了。” 恭帝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枯瘦的手抓起被子坐了起来,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双眼暴突,“你!你对富阳做了什么!郦雪...朕的郦雪!” 辰王一扬手轻而易举地推开扑上来的恭帝,冷眼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狼狈地喘气,他胸中压抑多年的戾气突然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君文德!你当初从我身边抢走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你当初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闻言方才还在咳喘的恭帝被定住,抬头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这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却仍旧健朗的男人,这副面孔,是他这辈子最厌恶最忌恨最无力的。 他口中的“她”是他们这辈子都没办法解开的死结。 几缕发丝从额边垂下,君文德每出一口气喉咙里都要发出可怕的嗬声,他却丝毫不在意,反而仰面躺在床上大笑道:“怎么,朕这一辈子终究还是在这件事上赢了你,不甘心么?她活着的时候是朕的女人,她死了也要躺在朕身边,她这辈子完完全全都属于朕——” 第7章 归来 这无疑是彻底激怒了辰王,他迅速出手掐住皇帝的脖子,眼睁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变通红,再慢慢紫青。 他歪着脸像是仔细打量一番君文德,颧骨高突,像一只暴怒的兽,半天才缓缓吐出:“你也别得意太早,我会一件件毁掉你爱的,你怕的,你在乎的,让你像我当初一样一无所有—— 你不是最在乎你的宝贝女儿吗?别着急,她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 退后一步,迈过了皇帝扔过来的玉枕,不紧不慢的用胜利者的姿态俯视他:“风急雪冷,山路湿滑,公主车驾不幸坠崖,这个理由怎么样,嗯?” 他没有放过君文德脸上一丝丝的悲痛,复仇的快感让他近乎疯狂,现在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过是一个失去最后筹码的失败者,和他争了一辈子,终于让他一败涂地! 当年明明是他出类拔萃,明明他的母妃最受宠,凭什么最后一无是处的君文德会登上皇位,废他去边境,害死他母妃,还把他最爱的女人抢走,君文德夺走了他所有最在乎的东西,现在也该让他尝尝滋味了…… 不再管扑在地上咳嗽不断的皇帝,辰王整整衣冠,对旁边已经瑟瑟发抖的宫娥和太医说:“陛下病重,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冷然的转身,背后传来恭帝的咆哮,“辰王!你终有一日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吗?那可真是太遥远了。 立在殿外的臣子听着里面皇帝微弱的声音心惊肉跳,这种时候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辰王立在殿门口,俯瞰这三千宫阙,更睥睨这千里江山,至尊,已经唾手可得。 “来人,去凤华宫请皇后和祯王殿下。” 祯王君康只有五岁,皇帝无子,半年前他率领群臣上书,逼迫恭帝将墙头草新蔡王君文宣的幼子过继给皇后,以备不测,这不,今日这傀儡就用上了。 皇后褚氏本来被软禁在凤华宫的,现在突然闯进来一队人马,请她带着祯王去登极殿,她隐约猜出皇帝快不行了,前朝后妃的下场还历历在目,现在辰王包藏祸心,难道她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雪更大了,群臣自动给皇后一行人让出了一条道,盯着他们缓缓走上前来。 辰王看着皇后手里牵着还懵懂无知的小孩,他将成为长宁的幼主,不过这个小皇帝能做多久全凭他说了算,心里并无太多波澜。 “陛下已到弥留之际,命祯王等候在殿外,听候帝令。” 他已经命人去逼皇帝写传位诏书了,今日过后,他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隐藏在心里多年的渴望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呼啸的风灌得人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又也许,除了风雪,本来就是极静的。 丞相谢临是第一个不服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陛下为何不召其他人?” “殿内到底如何,陛下身边的人呢?传位如此重大的事,三公九卿都不在场!怎么能凭你一面之词。” 辰王看也不看吵闹的大臣,要吵就吵吧,过了今日,这里的一切将全部交由他来安排。 年过半百的太傅指着他,嘴角已经发青,“辰王!你这是谋反,陛下怎么会这样传位!” 几个大家族的人跟在后面吵着要面见皇帝,辰王皱起眉头,他忍这些老匹夫,已经太久了。 侧身眼神示意台阶下的君秣武,他一身铠甲全副武装,紧了紧手中的刀,挥手让武将上前来捂住那几个老臣的嘴拖了下去。 “陛下无嫡子,立祯王为新帝,这不是天经地义的,诸位又有什么意见。” 几个王爷心里也不舒服,这辰王怎么回事,明明说好大家一起架空皇帝,他现在立了新皇帝,莫非是想一个人大权独揽。 “陛下命丞相监国,后宫又有皇后娘娘,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现在分明就是谋权篡——” 年轻的御史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胸前血红的刀刃,身后的君秣武抽刀,他便脱力倒在血泊之中。 看着死不瞑目的御史,大臣们吓得腿如抖糠,看来他是来真的了。 辰王很满意他们的表现,这个长宁,早已经是他的天下。 “还有谁有意见,说出来,就是他的下场。” 这下果真没人再敢出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此刻也不过几个书生而已,在绝对的强权下束手无策,卑微如蝼蚁。 他走下来试图拉住小祯王,君康大概也感受到了什么,立刻挣扎大哭起来,褚皇后无奈地哄着他。 “辰王,康儿哭闹不止,今日不如先作罢。” 辰王周身冷了几分,他逼视着褚皇后,几乎用质问的,“皇后在说什么,国之大事,作罢?” 褚皇后也知道他这是要撕破脸的意思了,“辰王!陛下还没驾崩,你这是在逼宫!” “这么说皇后也要违抗陛下的命令了?来人,先将皇后带下去...” 他所谓的带下去是什么意思褚皇后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没想到他连自己都敢动,指着想要靠近的人大吼道:“本宫是堂堂皇后,你们谁敢动本宫,是脑袋不想要了?”一边环顾四周,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禁军呢?辰王反了...来人...来人!把这个逆贼拿下!” 然而从大臣到禁军都仿如雕塑,没有一个人动作,只有褚皇后渐渐凄厉的声音在回响。 “还不把这个疯妇拖下去!” 皇后在雪地里被拖行,扣住地砖的指甲根根断裂,她凄厉的惨叫声充斥着偌大的广场,臣子们都低头不忍心再看,只盼这场变故快点结束。 “住手!” 突然一声清脆的断喝似天边传来,让所有人心里一惊。 不约而同的向阶下望去,那里只有一个身穿内监服饰的人,布淄帽下是一张明丽的脸,透过飞舞的风雪恍惚能见其修长的眉目。 那双眼睛如光似电,此时正盛满怒火,她再次冷冷重复:“不想死的就住手!”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 “陛下一病,辰王便在登极殿前逼宫造反,未免太心急了点。” 来人伸手摘下冠帽露出发髻来,分明就是个女子。 君秣武心下一惊,怎么会,她怎么会来到这里,他的人明明说她已经死在青州了,辰王在她露出真容的那一刻瞳孔微缩,她竟然没死! 阴鸷的双眼紧紧锁住君郦雪,恨不得盯出个窟窿,“你是富阳?”其实问出口之前,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还不敢相信罢了。 不再管怔愣的众人,君郦雪一步步踏上石阶往殿前去,衣袍猎猎如王者归来,“皇叔不会不认得富阳了吧?我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你们每一个人!” “...请陛下处死这个妖女,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此妖孽不除天下难安!要是陛下一意孤行,就休怪臣弟大义灭亲!” “...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孽!” 那些可怕的呼声,那些诛心之言,到现在都还清晰地回荡在君郦雪耳边,想当年她这位好王叔有多巴不得她死,她至今都还刻骨铭心的记得,他竟然忘了。 第8章 辰王败 一石激起千层浪,富阳,整个长宁还有哪个富阳?除了当年那个引得北方四郡民不聊生,连宫室都遭受天谴的小公主富阳,还能有谁? “富阳?竟是富阳公主!” “富阳公主回来——” 一步步走过站立的百官,耳边众人的议论不绝于耳,她怎么来到的这里,回过神来的众臣议论声压也压不住。 犹记得三年前户部尚书郑子道因为主导新政弄得朝野动荡,就在郑家差点满门抄斩之际,富阳公主挺身而出揽下所有罪责,后来又因为命格之说去了梁国,如今再回来,不知道又要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君郦雪根本看也不看别人,边走边说:“王叔想谋权篡位想了很久吧,你今天要是敢答一声‘是’,我倒还敬你是个枭雄,若是不敢,那就永远只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乱臣贼子!” 辰王眯了眼,没想到,她还是活着到了这里,宽大的袖子里紧紧握拳,沉声说,“富阳,你戴罪之身无诏回安陵,难道就不是违命吗!” 郦雪丝毫不惧,直视他杀人的目光,缓缓掏出一只火漆封签,上面的火凤纹封,确实出自皇帝。 转过身来直面众臣,“是谁假传圣旨,想诱杀我在青州,你我心知肚明,如今我是奉父皇之命回安陵,倒是辰王你,有什么资格在登极殿呼喝,又有什么资格私自收押臣子!” 辰王好歹浸淫朝堂多年的人,一个黄毛丫头的质问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本王奉陛下之命统领百官于殿外等候诏令,不知道你此番咄咄逼人是为何?”侧身对围在他旁边的武将吩咐,“这个妖女神志不清,拖下去——” 耳边北风呼啸,郦雪声音依然沉而有力,“皇帝之命,众位大臣也是这么以为?你们可要想想清楚,如今辰王可是在逼宫谋反,要是大人们都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就等于和他是同谋,是乱臣贼子!天下共诛!” 字字句句敲打在众臣心头,她手里有帝令不假,辰王无权在宫里动手也不假,他们冷眼旁观也不假,这!这是要逼他们表态啊! 可是辰王手握重兵,这富阳公主就是说破天去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站队?那是有多大实力的人才敢干的事。 君郦雪看着依旧沉默的大臣们悲从心起,就是这些人,吃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荣华富贵,却是没有骨气的墙头草,眼看着辰王之流作威作福,只求保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辰王大笑开来,小丫头这是得多幼稚,怕是这几年在金墉城待得脑子都不正常了,竟然妄想说动这些没用的废物,有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年的朝堂就是他辰王府的朝堂,别说是这些不中用的言官,就是这整个长宁,也没有人能与他抗衡! “君郦雪,本来打算放你一条生路,你却自己寻了死路,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没想到君郦雪也淡淡一笑,罢了,她今日就好好清洗清洗这朝堂,敛下笑意,大声说:“辰王,你大可试试动我,本宫今日倒要看看,你们谁能走得出这道宫门!”她说出的每句话都铿锵有力,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她说到做到。 辰王眼一眯,小丫头口出狂言! 君郦雪紧盯着蜂拥而至的辰王府兵,身量笔直如竹,眼光锐利如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反倒是手持长刀的护卫一步步后退。 “给我拿下她!”辰王厉声吩咐,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 立刻有着甲胄的护卫扑上来,将锋利的长朔对准了她。 “咻!” 一声破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护卫捂着喉咙上的长箭缓缓倒下,喷涌而出的鲜血立刻在雪地里渲染了一片。 君郦雪抬手一挥,城楼上便架起了密密麻麻的弓箭,与此同时,大军从所有宫门潮水般涌入,将整个登极殿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冰冷的甲胄泛着寒光,就像它背后意味着的残酷杀戮。 君秣陵以最快的速度护在辰王身前,突然的变故也让他措手不及。 “父亲,是桓家军!” 桓家军,是那个桓霆!原来他们早已经和君郦雪勾结在一起,辰王大怒,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让半死不活的桓家搅了局,整张脸气得发抖,“桓霆!老匹夫!” 眼看着他们就要被包围,君秣武一边厮杀一边掩护着君文道往宫外逃去,他带了五千人马包围皇宫,现在是最后的生路。 众臣大惊失色,局势扭转得太突然,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将军府留在都城的精锐,难道都是君郦雪带来的,胆小的两股战战瘫软在地,那些冰冷锋利的刀箭已经对准了他们,他们可什么也没做啊!犯不着陪桓家搭上一条命。 原来刚才,她真的是在给他们机会啊! “殿下,臣等冤枉...是辰王逼迫我们的!” “是辰王自己要谋反的,对!他是乱臣贼子!与臣等无关啊——” 郦雪在风雪里立如雕塑,冷眼看着匍匐在地的大臣们,过了今日,这长宁也该换天了。璨若星河的眸子染上坚定。 “中护军何在!” 禁军里便有个将军上前来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公主!” 郦雪声疾色厉,“你统领禁军,却让人携朱笔逼迫天子,本该死,如今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看着辰王逃脱的方向,情绪波动,“拿下辰王府所有人,听候发落。” 她来之前,已经下令让人团团围住辰王党羽的府宅,他狠,她也决不能手软。 想起父皇还在殿内,君郦雪交代几句,正准备进去。 “富阳——” 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后褚氏却突然叫了她一声,郦雪回过头来,看见她眼里的欲言又止。 她当然知道母后心里想的是什么,无非是警告她,可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来人,先把皇后送回后宫疗伤。”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殿内。 来到恭帝的榻前握住他的手,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才轻唤出声,“父皇,我来了...我从梁国回来了...” 恭帝提起一口气,睁眼见是她忙不怠紧紧抓住她的袖子,眼里溢满失而复得的欣喜,“郦雪,雪儿...咳...咳...你没事就好。” 郦雪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她只能拼命点头,差一点,她就来不及了,还好。 “父皇,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传太医来...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恭帝眼里的哀戚更甚,紧紧拽着郦雪的衣袖哽咽着,“雪儿别怕,父皇没事,是父皇不中用,让你受苦了……” 第9章 与虎谋皮 眼看着太医进进出出,从天亮到天黑,四下寂静无声,只有登极殿外的血迹触目惊心,提醒着这里确实发生了一场宫变,被控制在门口的众臣心里七上八下,皇帝要是现在驾崩了,富阳公主,会不会成为新主? 那他们刚刚没有选择站在她那边,她会不会清算他们……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有点眼色的已经将主意打到了殿外同样在待命的桓家军身上,今日陪同富阳公主包围皇宫的是将军府的一个张副将,此人只听从大将军桓霆指挥,看来这次桓家就是背后扶持富阳公主的人了。 将公主从梁国赎回,又秘密护送来到这里,这次平叛将军府可谓居功至伟,保住了以后的荣华富贵,不知道现在巴结还来不来得及。 直到夜幕降临,厚重的宫门终于缓缓打开,君郦雪在丞相等人的陪同下走出来。 她扫视一周,有不少熟悉面孔,她知道,这些人心里还有自己的小算盘,“陛下已经转危为安,今日诛灭反贼,有司尽快论功行赏,当然,有罪有错的也不要放过。” 几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皇叔也没有反驳她,这个富阳手中到底有多少实力谁也还说不准,至少现在不会与她争锋。 “谨遵殿下吩咐。” 从禁军到臣子,再到守在外面的兵马,一层一层的跪了下去,辰王府说倒就倒,如今权力交迭,新的一场政治光影就要开始。 丞相太傅在朝中恢复秩序,该清算的清算,该提拔的提拔,倒是慢慢步入正轨,只是辰王与世子带着残余逃脱,那几位过去跟辰王府宗亲顺势将罪名撇得干净,依然无法撼动。 积攒多日的阴霾也终于爆发,大雪纷纷扬扬了几日,掩盖这方安宁,夜半时分,宫门口缓缓驶出一行车驾,左右护卫开道,雪夜极静,只余粼粼的车马声。 富阳正靠着车壁揉发疼的太阳穴,父皇病情严重,辰王的事也还没了,她心里的巨石就落不下来,车驾突然停了,侍从陈完的声音隔帘传来,“殿下,有人求见。” 宫道边上果然有一人裹着斗篷落满积雪,看来确实在等她。 “让他进来吧。” 车身一沉,君郦雪对面就多了个人,车轮的粼粼声再次响起,君郦雪看着对面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的人开口道:“国师大人有何事?” 来人正是支道子,他拉下斗篷抬头,“公主答应本座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那日君郦雪被拦截在宫外,桓家军集结还需要时间,可父皇根本等不了,光凭她的能力,别说阻止辰王的阴谋,恐怕连宫门都进不来,就在这时偏偏让她碰到了一个人——国师支道子。 当初就是他说出了那句:公主富阳,消耗王命,让她差点被绑上祭坛烧死,三年流放之仇还没报呢,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真好,新仇旧恨赶在一起报,劫持了他的车驾。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愿意让富阳冒充随从进宫,这才有了登极殿外的翻盘。 “国师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意倾身上前,支道子看着眼前的明媚伊人,银白披风下是一袭华美的木兰刺绣襦裙,锦缎在灯下流光溢彩,衬得人比花娇,高髻巍峨,特别是那双如水的招子透着狡黠,喉头忍不住滚了滚,“什么?” 君郦雪坐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宫是女子,又是个小人,国师大人与我谈交易怕是要亏了。” “所以你就和桓家谈?你知不知道,桓家比辰王那草包可怕千百倍!”他双颊微红,看得出是少有的神情激动。 当初他愿意帮忙的条件,就是除掉桓家,君郦雪就想不明白了,他这个国师大人是不是整天吃撑了就寻思着谁会祸乱天下,然后要杀之才能后快。 杀桓家?可笑,不说她做不到,就是这次能击败辰王桓家也是出了力的,要她反手就对自己的恩人下手,她还没卑鄙到那个地步。 不过他的态度倒是让富阳警醒一点,将军府愿意助她,可是带着很大的目的,这后面也许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的建议本宫会好好考虑,但是未必会如你所愿,现在皇权衰落,将军府也不是想动就动。” 支道子见她终于认真起来才缓和脸色,“你要是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吩咐。” 富阳睨一眼他,实在看不懂这迂腐怎么突然不对她喊打喊杀了,不过求之不得。 “说到这个还真有,让你这国师大人的金口把本宫说成福星下凡你看看多久能办成?”成功换来某国师一个大白眼。 这几日皇帝病情稍微好点,桓仁一行人也回到了安陵,恭帝强打精神在富阳的搀扶下来到登极殿前殿会见重臣。 交代完几件要紧事,皇帝咳了一下才道:“辰王的事,不要夜长梦多,尽快解决。” 中护军曹黎得令而去,皇帝见桓仁欲言又止,抬抬手,“桓卿有何话但说无妨,这次能助富阳扭转大局,将军府功不可没,朕已令礼部擢升有功之人,其余的还想要什么赏赐尽管与朕开口。” 这次富阳拟定给将军府的除了金玉封赏,还有些份量的就是一个宁威侯的爵位,食邑五千户,封地武威郡,可以说相当拿得出手了。 可桓家又怎么看得上区区一个爵位,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是皇族给得起的,桓仁掀袍跪下,朗声道:“陛下厚爱,那微臣就直说了,我桓家军自从镇守南方,已经过了整整十年,多少将士思乡心切,陛下仁德,臣斗胆请陛下准桓家军班师回朝!” 皇帝放在龙椅上的手一紧,果然在这里等着。 桓家军曾是长宁最骁勇善战的军队,当初为了压制住将军府,几代皇帝可没少费心思,如今要是让他们又回到天子脚下,后果不堪设想。 气氛一时很尴尬,倒是君郦雪缓缓开口,“桓家军此时正在永州与梁国对峙吧?如果本宫记得没错,如今的主帅乃大将军之子。” 桓仁不知道她想问什么,点点头“正如殿下所言。” “桓大人,并非陛下要苛待将军府将士,而是桓家军确实是我长宁股肱,要是贸然离了边境,又由谁来接替呢?” 桓仁正要开口,却被君郦雪接过话,“梁国燃眉之急已解,不如就让将士们就此南下江州,一来能解思乡之苦,二来还能防备不安分的梁国,桓大人以为如何?” 江州,那里前与梁国隔江相望,后有长沙王虎视眈眈,她君郦雪可真会挑地方。 “可是殿下...” “桓大人!你可别忘了,桓家军可是外军,古有训,外军不可轻易入都城。” 哪怕是这次桓家军立了大功,也只能乖乖的守在边境一带,桓仁带回来的不过少许精锐。 桓仁看着她严厉的脸色哑然,就在半个月前,这个女人还一无所有,只是梁国的一个阶下囚,要不是他桓家,她能有今日? 他早该想到的,与虎谋皮,会有什么好下场!好,君郦雪,你等着!强忍下满腔愤怒拱手退下。 第10章 褚皇后 等大臣们都退下,恭帝才拍拍女儿的手背语重心长:“你这次能从梁国回来桓家功不可没,如果过度打压,不仅难收人心,更容易引起仇恨。” “父皇也觉得我该感谢桓家?” 郦雪叹气,一边替父亲整理衣袍一边淡淡开口:“父皇,长宁有多大实力我们心知肚明,桓家镇守边境这些年更是屡战屡败,父皇可曾想过为什么偏偏这次桓家军就能大败梁国。” 恭帝被她一点拨也想起来,这些年梁国屡次挑衅桓家都只能落败守城,而这次却能逼退梁国精锐,眉头忍不住微皱,莫非,“你是说桓家这些年是在故意隐藏实力?” “如果只是隐藏实力也就算了,可父皇看看这次与梁国的和谈是不是很蹊跷,两军交战向来流血漂橹,桓家却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攻破梁国,置梁国百万雄师如摆设一般? 提出的条件更是让人费解,单单是赎我回来,有了辰王作靶子,桓家立功回来,梁国毫无损失,父皇觉得,是谁获利最大?” 她越说恭帝心里越沉,如果这次战争根本就是桓家与梁国商量好的,趁着宫廷内乱将富阳赎回来,那桓家可真的就是一等一的功臣,之后再提什么要求还不是顺理成章的。 “如果是这样,桓家就是和梁国有勾结,要是再让桓家军入了都城,只怕比辰王还可怕百倍!”恭帝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富阳,这些权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个个包藏祸心,稍有不慎就是引狼入室。 恭帝看着女儿,突然意识到她的郦雪变了,比以前更加果敢聪慧,手段也越来越雷厉风行,看来梁国这三年让她成长不少,顿觉欣慰:“那雪儿打算怎么办?如今你当众给了桓家难堪,只怕他们要报复你忘恩负义。” 他们正站在龙椅前,登极殿的最高处,这个位置能睥睨天下,挥手伏臣,也会让你瞬间一无所有,血溅三尺…… 经过梁国三年的清醒,没人比郦雪更清楚能力的重要性,当年她就是太自负,不仅让自己处处被动,更害死了郑尚书一家。 “富阳?”皇帝见她出神,轻声开口。 低头嫣然一笑,“父皇不必担心,桓家再怎么样也是臣子,没有大军在身旁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找到制衡桓家的筹码,至于报复。”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她这个人有个了不得的优点——脸皮厚,“狼吃羊之前,是不会因为羊的软弱而放它一马的,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问父皇。” 她犹豫了一下,“父皇当年,是否有意让我与桓家联姻?” “郦雪!” 君郦雪听到有人叫她,回头见一个年轻将军一身铠甲,长冠高束,大步朝她走来。 来人手按配剑,深色的衣袍被寒风带起翻出有力的弧度,气宇轩昂,眉目间正直而爽朗,宛如邻家兄长,一眼就让人心生亲近。 来到近前他双眼一瞬明亮,“果真是你。” 郦雪退开一步站定,“好久不见,穆宇兄。” 刘穆宇,宁九瘪瘪嘴,这莫非就是那骠骑将军刘浩的长子,公主的青梅竹马? 刘穆宇忽略郦雪身边表情古怪的宁九,眼睛只盯着眼前人,一身素锦白衣随风微动,素颜在寒风中更加瓷白如玉,那双眼睛水杏一般,嘴唇微抿,漆黑柔亮的头发简单挽着,只点缀两朵宫花,玉簪落在发间,余下的披散在肩,如同上好的墨缎流泻而下。 几年不见,那个当初恣意潇洒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了一位叫人舍不得挪开眼的佳人,她变了好多。 他松开紧握袍角的手,缓缓抬头“你瘦了,我听说你在梁国过得并不好。” 郦雪淡然一笑,“多想你关心,我很好,可是刘将军回京了?” “是,父亲先去军中安置了,稍后便会进宫面见陛下。” 刘浩半年前就领军往安庆郡剿匪,现在也该班师回朝了。 郦雪抬眸看了他一眼,“如此,穆宇哥哥就先去忙吧,我还要去凤华宫一趟。” 刘穆宇见她并不想太多寒暄,心里渐渐失落,只能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明明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疏离的。 到了凤华宫,在殿外等宫娥进去通报,远远有人就看见她,“郦雪你来了!” 来人轻挽乌发,素色宫装身量婀娜,狭长凤目顾盼生姿,眼含秋水,眸若点霜,鼻如悬胆,略施粉黛已是绝色,娉娉婷婷踏雪而来,宛如白莲盛开,一眼惊鸿。 柔美的脸上神色亲和,写满了担心,轻轻握住郦雪的手,“你回来这么久都没有来过后宫,我还以为你因为当年的事怪我呢?” 她说的事是指去梁国做质子,当年大军压境本该是作为长公主的君瑾嫣前往梁国,是郦雪自己自请为质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她从未怨过别人。 郦雪淡然一笑,“阿姊多心,实在是事出仓促,回宫后又遇到辰王的事,还没来得及回来而已。” 宁九咧开一口小白牙跳上前,“海盐公主,好久不见了,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越来越温柔体贴,比我们公主不知道强多少倍!” 郦雪嘴角一抽,我去,宁九儿,你还是亲生的跟班吗?这样的马屁也拍得出来,不成精真是可惜了! 就连君瑾嫣都被她逗得挑唇,戳着她脑袋,“你是想我宫里的糕点了吧,你这般说郦雪,小心她回去不给你饭吃。” 郦雪摆摆袖子,“好了阿姊,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跟班以后给你养活了,我不要了。” 宁九抱住郦雪手臂一脸真诚,“不要啊公主!我开玩笑的,饭还是你那好吃,床也是你那的软...” 玩笑过后,君瑾嫣正色道:“富阳是要去见母后吗?她这会儿午睡也快起来了,走吧。” 郦雪沉吟了一下,“还是阿姊先进去吧,我再等一会儿。” 君瑾嫣脸色有些迟疑,她知道郦雪在顾及什么,也不再勉强,轻叹了一口气,便先进去了。 看着开了又合的殿门,郦雪整整衣袖,依旧静静的站在殿外等候,耳边是寒风呼啸,想起父皇刚刚的话,心里更是冰凉一片。 她和海盐不一样,她们可以不用通禀的进母后的凤华宫,可以躺在她的怀里撒娇,可以肆无忌惮地和母后谈笑。 可偏偏她不可以,皇帝宠爱富阳小公主朝野皆知,可皇后不喜富阳公主也是由来已久,从她有记忆以来,好像母后就没有对她笑过,更别提什么母女间的贴心。 第11章 对质 她也不知道,母后为什么会不喜欢她,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那子虚乌有的命格之说,这让许多人不喜欢她,她都习惯了。 等她都快冻僵了,母后身边的周姑姑才从殿里面出来,柔声说:“殿下,娘娘宣您进去。” 郦雪哈口气暖暖手,才走入殿中。 “...嗯...舒服,这边再按按,对,那酸得很,用力按按...” 海盐正跪坐在皇后旁边给她按头,褚皇后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她年轻的时候生得极美,现在虽说年过四十了,保养得宜的脸上也不见老态,笑着对人说话的时候就像现在的君瑾嫣一样,温和又端庄。 可偏偏,郦雪从未在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温度。 郦雪还是淡淡地站着,那日在登极殿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她身为皇后狼狈不堪,君郦雪却那么风光地从天而降,她宁愿所有人看见她的丑态,偏偏她君郦雪不行!看着她这个傀儡皇后,这小贱人一定得意极了…… 皇后不顾疼痛渐渐收紧受伤的手指,终于才让自己平复几分,郦雪动了动,看来,现在母后并不想见到自己,海盐有些尴尬,低声在褚皇后耳边说:“母后,富阳来了,她担心您的身体...” 褚氏睁开眼睛扫视了一眼足下的郦雪,又闭上眼,“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本本分分待在自己宫殿里,不要天天像个男人一样去前朝上蹿下跳招惹是非。” 海盐轻咳一声,“母后,还没有在宫里给富阳安排殿宇,她现在还住在宫外。” 当年郦雪在宫里的居所被烧毁,迫于流言她只能住在宫外。 郦雪已经了然,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母后对她忽略到何种地步。 褚氏终于舍得睁开眼正视这个三年没见的女儿,三年前她去了梁国,她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看见这张脸,让她几乎将过去的事忘了。 当年离开的时候还是个黄毛小丫头,现在倒是沉稳不少,眉眼,也长开许多,哪怕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光安静的立在那也能瞧出倾城的惊艳来,最让她意外的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风轻云淡不疾不徐的神气,与那个人多么像啊! 心里突然堵了一口郁气,拂开君瑾嫣的手,“既然如此,就去关雎宫罢。” 关雎宫,是前朝废妃的宫室,形同冷宫,已经十几年没人住了,破败倒不至于,萧条恐怕是免不了的。 海盐都看不下去了,“母后,关雎宫一时也打扫不出来,富阳去和我住吧,我那还宽敞。” 褚氏皱眉头,脸上不好看了,“关雎宫有什么住不得的?难道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富春宫,就受不了一点苦了……” 海盐心里一跳,“母后慎言!” 富春宫,当年天火烧毁的宫室,宫室刚刚被毁,就发生南疆大旱,北境叛乱,她被测出命格有异,虽然恭帝尽力去压了,可流言蜚语还是不绝于耳,这些年富春宫一直是宫里的禁忌。 “不必了,我住在宫外就挺好的。”郦雪眼波明了又灭,终于淡然。 褚氏也自知失言,轻咳了一下才道:“嗯,如此也行,本宫记得你父皇在乌衣巷还给你修有座私宅,就先住那吧。” 郦雪刻意不去听里面的其他意思,低眉轻声道:“是。” 收敛神情,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母后,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问您,阿姊可不可以先回去。” 没过多久,守在门口的宫女们清楚地听到殿内有瓷器摔碎,随之而来的是皇后娘娘气极的声音:“君郦雪你算什么东西敢质问本宫?你说本宫害你,好啊,把证据拿出来……” 宫女面面相觑,一向端庄的皇后娘娘如此失态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富阳公主怎么惹了娘娘生气。 飞溅的茶水烫得手背通红,郦雪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一样,眼睛里的血丝却出卖了她的故作平静,“母后要证据,好啊”伸手入怀中将桓家的信拿出来,“父皇是说过桓家可以娶公主,可他从未说过是我!桓家包藏祸心已久,你还将我用来交易,母后在想什么——” 君郦雪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昨晚凌峰告诉她那些带着圣旨的内官并不是什么内官,而是一群武功高强的杀手,一切的疑惑都解开了。 褚皇后周身喷薄着怒气,“是桓家自己找上你的,关本宫什么事!你自己欲壑难填想做储君,却还要来怪我……” “您还在狡辩!想借桓家除去辰王,又担心将军府助我成了储君,所以您竟然伪造圣旨,那群到梁国接我的仪仗是您安排的吧,如果不是我提前跑了,是不是就做了刀下鬼?” 褚皇后气极,几步走下来指着她,“你怎么就不怀疑是辰王派去的,本宫一直被软禁在后宫,怎么会有能力安排杀手千里迢迢去杀你!” “父皇如果驾崩,辰王一败死无对证,还会有谁敢去追究皇太后……” 啪—— 清脆的耳光。 “大逆不道!”褚皇后手都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郦雪被打得歪在一边,摸摸脸整个人都懵了,想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鼻梁滚烫,她哭了,怎么会哭呢,她从来不为这些事哭的…… 辰王的人分明埋伏在青州,宫中能接触到玉玺的也只有母后和父皇,她起初也以为是辰王假传圣旨。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一沓图纸扔出来,“母后说,被软禁在后宫没办法下令,那两个皇舅呢,母后看看这是什么。” 褚皇后展开那些图纸,只见上面拓印了大大小小的马蹄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身为刺史的国舅曾进贡过一批训练稳健的江州马,蹄印深重且十分平整,日行千里十分珍贵,所以为江州刺史府所特有,而这次派去接我的内官竟然骑着江州马。 母后如果还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好,那我将这些证据交给廷尉去查,只怕到时候闹开了,不仅母后百口莫辩,就连两个国舅都要受到牵连。” 君郦雪成功击溃了她最后一道防线,明明天衣无缝的,而且只是授意别人去做,要查也查不到她头上来,一把拉住君郦雪,“不要!不要让陛下知道!本宫承认,是本宫做的,是本宫自己想除掉你,是我指使那些人去杀你的,你满意了吧……” 看着发狂的母后,她每说一句话都深深剜入心脏,郦雪甚至不敢去问她为什么就那么恨自己,心中酸涩难忍,哽咽着推开她,“您对我当真一点情分也没有,我不会告诉父皇的,但是从此以后还请皇后娘娘安分守己,否则也别怪儿臣心狠!” 说完几乎是夺路而逃,动静这么大,门口的宫婢早已经跪了一地,只有宁九敢抬头看她,“呀!公主你的脸,我...我去请太医来!” 抬手一抹嘴角,是猩红的血迹,阵阵钝痛传来。 “从侧门出宫吧,不要惊动其他人。” 走出几步停下来,伸手入袖中掏出一个香囊,“本来是为母后备了瓦官寺安神的香囊,想来也不需要了,姑姑就先收着吧。” 周姑姑赶紧双手接过,目送她离开,多好的孩子啊,娘娘怎么就不喜欢呢? 第12章 桓霆 钩月越升越高,月光透过竹帘,将黑暗中一切的隐晦与混浊渐渐清晰。 “吱嘎”一声,门扉开了又合。 看着案前那道孤单的身影,好一会宁九小心翼翼的声音才响起,“公主,吃点东西吧,脸上也上点药。” 听到声音,黑暗中抱膝的郦雪动了动,“我不想吃。” 声音沙哑得厉害,宁九叹了口气,蹲下来把托盘放下,又点燃了烛火。 郦雪忍不住抬手遮挡强光,宁九看见她左脸已经肿得老高,嘴角甚至肿得发亮,五指血痕触目惊心。 下午从宫里回来后她就谁也不见,君郦雪是个骄傲的人,宁九从小就跟着她,她哭的次数一巴掌都数的清,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默默拿出药膏来给她敷上。 “九儿,你爹娘对你好吗?”她突然问。 宁九摇摇头,又点点头,“平常百姓家,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以前家里经常吃不饱,我爹娘都把吃的留给我和弟弟们,把我卖了以后,他们应该能吃顿饱饭。” 宁九是君郦雪从人市买来的,那时候她瘦得皮包骨头,也许是小时候饿怕了,这些年养成了暴饮暴食的习惯。 “那你想他们吗?” “有时候会想,卖掉我那天,娘把家里最后的粮食给我吃了,她说我以后想他们的时候就多吃一碗饭。” 郦雪看着她圆滚滚的身材,突然又觉得心酸起来,长宁贫弱,这几年更是战祸连连,平时百姓们就穷得揭不开锅,要是遇到天灾之年,易子而食的都有。 “对不起。”郦雪心疼地摸摸她的头。 “有什么对不起的,能遇到公主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这些年我没尽到一个跟班的职责,还胖成这样……” 那时候君郦雪常常和父皇出宫体察民情,从小就见识到皇宫之外的百姓之苦,那时候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她立志长大之后绝不会让长宁再继续贫弱下去。 十岁生辰那日她将所有的贺礼偷偷卖掉,兴高采烈地买下了人市所有的奴隶放他们自由,宁九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候她以为只要她努力就能改变长宁的贫弱,也会让父皇母后不用再被宗亲羞辱,可是没想到这些年不仅百姓想置他于死地,就连母后也视她如瘟神,她到底在做错了什么? 以前有个人曾告诉她,去做她想做的,谋大事者不同于众,可是最后,他却被陷害至死,如今这要轮到她了。 郦雪抱住她,“我们九儿一点儿也不胖,九儿也永远是最好最厉害的侍卫。” 伸手将她掉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笑着说:“公主也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公主,你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吧,九儿永远都在你身边。” 是啊,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去做,怎么能就这样颓废下去,郦雪用袖子擦干净眼泪,端起碗刚准备下口。 “宁九!你又偷吃我鸡腿——” 一声声干嚎惊起夜宿的寒鸦,“我没有偷吃,我就舔了一下而已啊!” 皇帝还在休养,皇后又突然生病,一年一度的冬祭就轮到了几位公主头上,自从富阳回来,还没有正式露脸过,恭帝在早朝的时候钦点了富阳公主代替自己前往郊外冬祭。 在长宁,皇家冬祭关乎来年是否风调雨顺,需要位高权重的皇族斋戒十日,带领文武百官去北郊祭冬神,祭祀冬神的场面十分宏大,除了祭祀冬神禺强以外,还会举行郊外迎冬的仪式,赏赐群臣百姓冬衣、抚恤孤寡。 富阳公主并不是第一次祭祀冬神,加上丞相太傅等人的支持,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反而是百姓听闻之后议论纷纷。 “诶—— 那么多人可以去,怎么偏偏是那个人。” “陛下究竟要偏袒她到什么时候。” “妖孽怎么能迎冬神大人,不怕冬神大人生气...呜...”母亲赶忙捂住孩子乱说的嘴,不要命了公主殿下都敢议论。 一辆普通的马车正从议论纷纷的人群中驶过,朝着街道尽头的将军府而去。 “郎君你听到了吗?没想到皇帝还是这么宠爱富阳公主,让她去冬祭,怕是以后还想让她插手朝堂的事……” 木云吧啦吧啦说了半天,却发现他家大人还一直维持着闭目养神的死样。 “郎君,你说这次将军大人叫你回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啊?莫非真的是想让你去试试合不合富阳公主的口味,那可不行的,那个妖女据说从小刁蛮,你要是成了驸马还不得被吃得死死的……” 他又吧啦吧啦说了半天,发现桓璇还是纹丝未动,忍不住抬手戳戳他的臂膀。 “啊——” 木云一声惨叫,从桓璇手中掰开自己的手指,郎君今天是怎么了,脾气这么不好。 他刚要吧啦吧啦,桓璇就睁开了眼睛,生生把他的话痨逼了回去。 没想到君郦雪这女人还挺有能耐,不仅活着回到了安陵,看样子还混得不赖,想起那双狡黠的眼睛左左右右地顾盼,像以前他在西北遇到的某种沙鼠一样。 “关我屁事。” 将军府到了,门口管家一脸喜色地迎上去,“二公子回来了,刚刚将军还在念叨着您呢?” 桓璇撩袍下车后看也不看旁人,径直往书房走去。 管家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二公子等一下!将军还在会客——” 果然见一个年轻官员正从书房出来,官员见是将军府公子,赶紧退到一边给他行了一个礼。 正准备侧身而过的时候桓璇叫住了他,“是礼部的余大人吧?” 余大人没想到桓璇会知道他,赶紧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是是是,正是下官,不知小将军有何吩咐?” 桓璇负手在背将他打量一番,他目光如炬,看得人心里发毛,余大人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角。 “没事,你先下去吧。” 看着几乎落荒而逃的余大人,木云就凑上来开始吧啦吧啦,“郎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我看这个余大人不像好人呢,你看看他那怂样……” 桓璇没理他,自己挑帘进了书房。 屏风后的人影依稀可见,“筑城矿场的事一直是你在安排,这么大的动静你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怎么办事的,嗯?” 平时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桓仁此刻也是手足无措,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那我马上去查。” “不用了,既然璇儿回来了,就把这些事交给他。” 屏风后的人走出来,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他的脸,气势上却不弱,虽然年过半百,魁梧的身材也看得出来依然健朗,没有半分外界传言的病恹恹,他就是大将军桓霆。 第13章 陷害 桓璇却不在意,将手中的虎符扣在桌上,“永州的人马都给你,当初说好的,梁国的事一完答应我的事就能办妥,如今我做到了,你呢?” “你这孩子怎么和你父亲说话的,你知不知道这次立功的机会是别人抢都抢不到的……”桓仁喝斥一声。 却见桓霆摆摆手,走到光亮处,那张脸才暴露出来,与身体不同,桓霆的脸竟然枯槁如老者!纵横的皱纹,花白的眉毛,整张脸只有那双眼睛还年轻,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你母亲的族人半年前我就已经把他们安排进田庄了,现在他们安居乐业,你确定要再次把人带走?” 桓璇紧了紧拳头,再开口已经带着怒气,“你还想怎么样?” 拍拍他的肩,似叹息又似威胁,“你是我桓霆的儿子,身上流着桓家的血,这辈子你都不可能摆脱这个身份!” 桓璇却抬肩避开他,“我不是哪个家族的棋子,我只是自己,我可以为将军府继续做事,只不过我要你将有姜所有族人消除奴籍……” 立冬之日,富阳公主率领百官往北郊冬祭,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大多是奔着看看传说中的富阳公主长什么样。 君郦雪一身金丝绣百川的玄衣,高髻巍峨,面容庄重,黑衣更添了一丝神秘,不得不说她天生就有一股帝姬的骄傲,当她从车撵上下来的时候,人群之中立刻爆发一阵阵的惊叹,富阳公主生得当真美丽! 接过国师支道子亲手奉上的五谷祭品,郦雪一步步走上祭台,百官跪拜,作为一个公主,这样的荣耀也是少有。 等公主奉完祭品,周围响起童男童女的玄冥之歌,“玄冥陵阴,蛰虫盖减…籍敛之时,掩收嘉毅。” 接下来就该点燃四根巨大的松明了,这是迎冬神最后的步骤,祭台周围耸立着几根丈余高的长烛,松明长燃代表风调雨顺,郦雪接过支道子手中的火把一一点燃。 “帝女富阳,敬奉食飨,愿我长宁国泰民安...” “嘭——”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巨响,一根松明从中心炸开,无数的火星如流星般飞溅而下,那巨大的蜡烛竟然炸了! 宁九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窜出来将君郦雪扑倒在身下,霹雳啪啦燃烧着的蜡块就这样掉下来,转瞬之间祭台就成了一片火海。 君郦雪也懵了,蜡烛怎么会炸呢?身上的宁九闷痛出声,她赶紧扶着人走出来,“九儿...九儿你怎么样?来人...快传太医——” 大臣们也受到牵连,特别是离得比较近的太傅丞相等人,滚烫的火星掉落在身上,瞬间就燃了起来,有伤到眼睛的已经滚地哀嚎。 禁军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救火,刚才还庄严肃穆的祭台乱作一团。 围观的百姓惊呆了,富阳公主亲自点燃的松明竟然会炸!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啊...她当真是妖孽?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都城,随之而来的是对富阳公主的传言,说她是不祥之人,现在连冬神都触怒了,天将降祸于长宁啊——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一道八百里加急送入安陵,江阳郡爆发瘟疫,大有蔓延的趋势,寒冬发瘟疫,这更是前所未有,一时间,处死富阳公主的呼声再次响起。 正在院子里练剑的桓璇听完木云添油加醋的描述,眉头微皱,“将军府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下作了。” 把剑扔给木云,转身大步离开。 “唉,郎君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啊……” 冬祭出事,群臣请求先圈禁富阳公主,皇帝急怒攻心晕了过去,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桓家人进宫,桓仁看了看地上狼狈的君郦雪冷哼一声,敢利用将军府,就让你先尝尝代价。 桓璇走出登极殿外的时候正看见一道孤单的身影跪在甬道上,周围是影影绰绰的宫灯,她依然是那身玄色祭衣,整个人单薄得不成样子,背却挺得笔直。 站在她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忍不住眯眼,曾几何时,眼前人是那么地高贵如月,如今一道背影孤零零的,依稀可见下巴瘦削,以她的性格这些年在梁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才学会了这般隐忍。 郦雪跪着,闭着眼睛将今天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那根蜡烛一定是被动了手脚,可是现在又有谁听她争辩,是她大意了,九儿背上惨烈的伤痕触目惊心,她更恨自己的自以为是,竟然一点防范都没有,膝盖上的手渐渐收紧,今日的教训,她领教了。 一方手帕递过来打断思绪,君郦雪惊诧抬头。 逆着宫灯容貌根本看不清楚,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 “擦擦吧,手背流血了。”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也许是一整天听到的指责谩骂太多,突然来这么一句关心,一时竟忘记了身在何处,也忘了思考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才发现自己刚刚结痂的手因为用力已经裂开了,鲜血淋漓。 慌忙用衣袖遮挡住,“谢...谢谢。” 面前的人突然低下头来,压着声音说:“江阳郡的瘟疫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爆发了。”又快速起身退开。 君郦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在他低头的瞬间恍惚看见是个年轻男子,额头上竟然还有一道不太明显的陈年伤疤。 “出宫吧!” 身后突然传来桓仁的声音,他似乎很不满这男子管君郦雪,走出好远都还能听到训斥。 看来眼前的男子是在桓家手下做事,那他刚刚,为什么还要告诉自己江阳郡的事? 祭台的事她很清楚是桓家指使礼部的人动了手脚,可让她想不清楚的是江阳郡瘟疫爆发的时机为什么那么凑巧,几乎算好的给了她致命一击。 一个月前?恰好是她与桓家闹翻脸,没想到桓家那个时候就已经谋划着今天报复她了,压下江阳郡发瘟疫的消息,等着合适的时机将脏水泼到她身上…… 如此想来就解释得清楚了,君郦雪闭了闭眼,既然躲不过,就接招吧。 站起来大步走向登极殿,“我要见父皇!” 第14章 赈灾 富阳公主立冬日引来天谴的风波还没消化完,第二日又炸出一道惊雷,公主自知罪孽深重,自愿前往江阳郡赈灾,疫情不除,不得回安陵。 消息一出,本来闹得还沸沸扬扬的百姓们都懵了,以前一旦富阳公主闯祸,都是皇帝亲自下场去压,难道现在就连陛下也保不住她了吗?想必是安陵骂声太多,想出去避避风头吧,毕竟是个公主。 不管百姓如何猜测,君郦雪果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江阳郡,一路上快马加鞭没有半分公主的架子,连朝廷的赈灾队伍都远远甩开。 来到江阳郡的第一天她就顾不得休息,将各级官员召集在一起询问疫情,又马不停蹄地走访了几处最严重的村落。 看着满街萧条,尸横遍野,君郦雪才知道原来疫情已经如此严重,同时心里的愤怒也达到顶点,就为了诬陷她而已,竟然不顾这么多百姓的死活,知情不报,压下消息,争权夺利难道比这么多人命还重要! “殿下!你不能来这里,求您了,快回去……” 凌峰看着在病患间穿梭的君郦雪一脸担心,这些都是得了瘟疫的人,万一公主也染上瘟疫那可怎么办! “殿下听我一言,你身份尊贵,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向陛下交代...公主...” 他像条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君郦雪拉下白布瞪着他:“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凌峰,你要是还当我是主人就闪开!” 转身的时候却发现动弹不了了,这货竟然可怜巴巴的抱住了她的大腿,“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你是公主,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要是你有半点闪失,我...我...我也不活了...” 那扭捏的姿态差点把郦雪隔夜饭恶心出来,没办法只能放下手中的汤药拍拍他的头,“阿峰乖啊,我不会有事的,这里有这么多郎中在呢,而且现在人手不够,病人们都等着喝药呢,先放开我好不好?” 可惜这货软硬不吃,摇摇头继续抱大腿。 “来人——” 闻声两个禁军立刻跑过来,“公主有什么吩咐?” 君郦雪低头看看自己腿上的凌峰心一横,“把他给我绑起来!” 没了人打扰,郦雪又加入队伍,端着汤药跑前跑后,扶起长满烂疮的老人,替流脓的孩子擦身,雪白的衣裙沾满呕吐的污秽也没有半分皱眉,有知道她身份的郎中开始还诚惶诚恐,后来见她果真没有半分公主的架子,也放下心来使唤。 夜里又下起了毛雨,零时搭建的帐篷四面透风,君郦雪又带着人找来被子为病人取暖,直忙到东方泛白才靠着柱子眯一会,却很快被人叫醒。 “殿下!这次的瘟疫并不是普通的鼠疫,而是更为可怕的‘疙瘩瘟’,这种瘟疫不仅难以根治,最重要的是极容易卷土重来。”同行的江阳郡守满脸担心,现在这样出现了病患就医治,放回去又染病,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君郦雪停下脚步,看着周围的病人,这些天了解下来,她也发现了这次瘟疫来势汹汹,病死率极高,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人,还白白地浪费物资,“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沉吟片刻突然一拍脑袋,激动地说:“有有有,几年前也曾发过‘疙瘩瘟’,据说后来是请了一个李神医下山救治。”他又皱起眉头,“不过据说此人修了个杏林山庄,整天躲在里面做一些神神鬼鬼的事,这几年又痴迷求仙问道,放荡不羁,怕是不会轻易出手救人。” 君郦雪眯了眯眼,就是绑她也要把人绑来。 “带我去杏林山庄。” 这次君郦雪没有低头求饶也让桓家大为意外,他们本意不过是君郦雪能兑现承诺,在朝堂上替他们争取一二,没想到辛辛苦苦把她从梁国带回来,她不仅没有对将军府感恩戴德,还对桓家与梁国的关系起了怀疑,当真是弄巧成拙。 桓霆依旧待在那间昏暗的书房里,手中慢慢旋转着两颗溜圆的核桃,“熙儿去了江阳郡?” “嗯,皇帝准了将军府带兵前去,我点了两千精锐给他,那臭小子也跟着去了。” “修书一封,必要的时候那个人不必留了。” 暗室里只有核桃摩擦的沙沙声,桓仁心下一沉,看来兄长这次是真的发怒了,“若是染了瘟疫不治身亡,也怨不得别人,只是...”他抬眼看看屏风后的身影,“这颗棋子就这样丢了,未免可惜。” “烫手的棋子,不要也罢。” 快马加鞭半日,杏林山庄就到了,没想到这李神医一个看病的还家业不小,山庄修在竹海间,茅屋连绵几里不止,就连门前也有一大片药田。 凌峰刚要上前叫门,山门就先开了,穿着同样衣服的护卫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毫不犹豫地丢出来,那人头上都还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赶紧爬起来拍门,“不要丢下我,我还可以…求求你们...” “别吵了,年轻时候黄尿喝得太多,根本做不成药人,走吧。”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噗——”一口乌黑的血就这样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郦雪和凌峰对视一眼,这山庄看来问题还不少,眼看着山门又要关上,凌峰赶紧冲上去,“两位大哥,我家主人有事找李神医,烦请通报一下。”顺手将几两银子塞到手中。 两个护卫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对视一眼,这穷乡僻壤的能出手就是十几两银子,看来是遇到贵人了。 “这...老爷不见客...” 凌峰上前勾肩搭背,“唉,两位大哥就是通报一声,后面的事我家主人自会圆说。”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君郦雪才见到了传说中的李神医,出乎意料人还很年轻,正蹲在一堆草药中间挑挑拣拣。 “就是你要见我?”他站起来转身,“哟!真是贵人啊,富阳公主——” 君郦雪心下一紧,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男人,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她记忆中好像并没有这个人。 “你知道我?” 第15章 交锋 李昭拍拍手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知道啊,整个长宁谁不知道你,妖孽嘛,你现在不就是想找我去江阳郡治瘟疫,来洗脱自己的不祥之身...” “你放肆!”凌峰抽刀而出。 郦雪拦下凌峰,脸色不变,“看来先生都知道了,富阳这次来确实是想请先生去江阳郡救人,但是不仅仅是为我自己。” “呵!不为你自己那为谁,难道是黎民百姓吗?” 他扔掉手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江阳郡的瘟疫断断续续发作了大半年,谁管过? 本来几副药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了你们最大的利益生生变成了现在这样,要不是牵扯到了你自己,你会管这些人的死活吗!” 君郦雪面对他连珠炮似的质问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他说得没错,安陵权臣各自追名逐利,丝毫不在乎百姓受苦,就连她,一回来也忙着和辰王桓家争权,她做不到的事,的确没资格苛责别人。 “先生教训得是,富阳也确实是为了自己洗脱罪名,但是现在不管先生怎么看我,事出从权也好,沽名钓誉也罢,只要先生愿意出手相救,我都担了。” 李昭抬了抬下巴,还挺倔的小丫头,“那让我看看,你能为他们做到什么地步!” 君郦雪直视他片刻,突然掀起衣袍就跪了下去。 “殿下!你!” 这可吓坏了同行的凌峰郡守等人,他们谁也没想到公主殿下会向一个郎中下跪,她可是公主啊! 她的举动也让李昭吃了一惊,皇室中人从来自诩天之骄子,这般屈服还真是... 君郦雪正了正身,下跪而已,这三年在梁国,比这屈辱的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她自问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人,可也还没有心肠冷硬到见死不救,若这一跪能少死几个人,她也觉得值当。 “先生说我此番作为是为自己解围,我不曾否认,但富阳又做错了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只想自己清清白白何错之有?” 她再抬头眼眶竟然有些辣,赶紧用袖子胡乱一抹,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的错,公主身份是她的错,被诬陷不祥是她的错,远走梁国还是她的错,难道说她想为自己说句公道话也错了? 也许是她眼里的泪光让李昭也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他好像,话说得确实有点重了,这富阳公主吧,也确实无辜,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 一挠头团团转,怎么就成了仗势欺人了,他明明不想的! “哎呀!好啦好啦,我帮你还不行嘛,你这人也真是的,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动不动跪什么跪……” 回城的路上君郦雪却发现不对劲,前几日这附近的村民知道城中有朝廷的赈灾,都争先恐后地往城中跑,今日这城门口过于安静了些。 拉住一个捂着胸口过路的老人,“老伯,你今日怎么不去城中领药了?” “领药?谁还敢去,你们刚刚是没看见,来了好些官兵,他们就是来封城的,我劝你们啊,也别往火坑里跳了。” 凌峰又拽住他,“封城,封什么城?” 李昭走上来皮笑肉不笑,“我就说事情不简单吧,一旦封了城,这里面的人就只有等死的份,毕竟这是控制疫情最有效的方法,那还要我干什么,回吧。” 明明她还在这赈灾,谁敢插手来封城,想必是安陵来人了。 “我倒要看看谁敢封城。” 说曹操曹操到,一队人马从城内出来,为首人远远就看见了她,勒马下来。 “桓大公子。”竟然是桓熙,郦雪语气微厉,“是你下令封城?” 桓熙弯腰一礼,“见过公主,在下奉陛下之命接管这郡中守备之事,此瘟疫来势汹汹,如今之计唯有封城,还请公主配合。” 君郦雪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他一眼,“大公子是刚到吧?” 桓熙不明所以,他确实刚到,有什么问题,“午后方至。” 却不想君郦雪冷笑一声,“我问你,你到这里不过半日,连这城中多少人染病,多少人健康一概不知,更对疫情蔓延程度问也不问,你是如何就敢下令封城的? 一旦封城,百姓惶恐民心动摇,谁还敢来治病!” 桓熙张了张口,他确实还没来得及查问情况,终于组织清楚语言,“此瘟疫反复性极强,早日封城也是为了防止疫情扩散,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陛下是让你守备,没让你封城,这到底是父皇的意思还是你大将军府的意思!” 面对君郦雪的咄咄逼人桓熙也有些窝火,一个弃子而已,凭什么对他大呼小叫,不再维持行礼的动作,直起身来与她对视,“公主这是要为难微臣了,微臣出安陵之前曾得命令可自由决断,若是殿下不从,就休怪微臣无礼了!” 郦雪抬了抬下巴,竟然有几分傲气,“你得的是大将军的命令不是父皇的命令,我今日说的每一句话,下的每一道命令都能自己承担,你可以吗?” 她一个公主,桓熙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公子哥,他敢承担什么责任,这不是当面打他脸嘛。 李昭捻了捻胡须,这个公主不简单,也怪不得这一个个的都想置她于死地了,一个女人若是同时具备心志坚韧,有胆有识,最多是让人敬佩,但要是再加上一个公主的身份,她的一生就注定不平凡。 两人对视一眼,君郦雪越过他径直往城中去,边走边说:“传我命令,大开城门,若有阻拦者,拿下!” 城墙上的桓璇将这一场交锋都看在眼里,他就知道这个君郦雪不会乖乖妥协的。 带着李昭在城内转了一圈,他也觉得病情棘手,“这瘟疫防治得太晚,以前的方子怕是都不顶用了,我得研制新药。” “大概多久?” “快则半月,慢就说不准了,在此期间必须尽快将城中污秽清理掩埋,最好是先焚烧再撒上石灰,牛黄汤一日也不能停...” 第16章 再遇 君郦雪按他的要求吩咐下去,又忙活了大半日,刚刚坐下歇口气就听到街边传来哭喊声。 询声走过去,只见一个小女娃哭得撕心裂肺,“...我娘没死!她没死—— 你们不要带走她,她刚刚还在和我说话...呜...她没死...” 几个官兵抬着一卷破草席,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从破洞里露出来,小女孩就死死拽住那只手,哭声惨烈,闻者为悲。 在她这个年纪,就已经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了。 郦雪走上去将她拉到怀里抱住,“你娘没死,她只是去了一个…”她自己都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些安慰是那么苍白无力,“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不—— 爹爹死的时候...娘也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为什么他们要丢下我...” “他们不是丢下你,他们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在你身边保护着你。”一双大手从君郦雪怀里接过大哭的孩子,语气温和,“他们再没有病痛,也不会有饥饿,相信你爹娘也不愿意看你伤心的。” 小女孩看着抱起她的大哥哥,长得真好看,啜泣着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郦雪赶紧把眼泪擦干净,才看清楚眼前人,美眸圆睁,“是你!” 木云趴在瓦楞上看着露台上的两个人,有没有搞错,是不是他眼花了,这不是那个...那个富阳公主吗!她怎么会和公子在一块?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许久,桓璇递过一方手帕,君郦雪接过,停下来看着眼前人。 那天光线暗只看了个大概,现在夕阳把眼前的男人渡了一层光辉,一身蓍草纹绣滚边的武将装束严丝合缝,容貌是男子中少有的俊朗,五官冷峻如刀斧凿之。特别是他目光坦荡沉静,给人安稳可靠的感觉,这样的男人,哪怕只一记眼神也叫人从心底蜿蜒出诸多绯丽的遐思来。 而让君郦雪记住的,是他额角那道淡淡的疤痕。 “谢谢你,那天,还有刚才。” 桓璇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你不必谢我。” 君郦雪觉得这个人果然不一般,语气里没有半分对她的恭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身份差距,赶紧快步跟上,“你是在桓家手下做事吗?” 闻言桓璇又停下来,看来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将军府需要这次赈灾立功,带来了不少人马,封城是迟早的。” “我无意与将军府为敌,只是不想就这样放弃这些人的命,封了城,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她承认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什么叫黎民百姓之苦,但是最近眼睁睁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眼前,她渐渐就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悲哀,她尚且如此,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更是。 桓璇看着她,明明自己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却还要逞强。 “君郦雪,有些东西我们改变不了的。”他撂下一句话,就踏着夕阳的余晖离开了。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将军给你传密信了,还有,你刚刚为什么和那个富阳公主在一块啊?你们说什么了,你们以前认识吗,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木云跟在桓璇身后问个不停,他拿着安陵来的信却开始疑惑,桓家到底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桓熙也收到了将军府的密令,只是他的内容与桓璇的大相径庭,桓熙把信递给旁边的谋士,“父亲是让我找机会除掉君郦雪,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身边还有那么多护卫,怎么下手,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谋士将信烧掉,踱步到他身边,“公子不必担忧,除掉富阳公主并不难,只是这事儿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 “公主初归国之时,大将军明明有意与她联姻,为什么现在却要将人除掉?” “她背叛了桓家。” 谋士摇摇头,他来到将军府十几年了,大将军不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这次倒更像一个局,“并未真正结盟,何谈背叛。” “她归国之后不仅绝口不提婚约一事,连梁国之恩也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迟早要反咬一口。” “也许婚约并不是筹码,不过是让彼此安心的维系,桓家真正的目的可不仅仅是驸马都尉。” 桓熙仔细想想,也觉得直接杀掉君郦雪太过草率了。 “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谋士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边君郦雪又遇到了新问题,李昭的新方子初见成效,据他所说是加了一味罕见的药引,但是此药引数量稀少,没办法供全城人的用药。 “到底是什么药引让先生为难,如果是罕见的药材我可以让朝廷再收集。” 李昭继续扇着火炉苦笑摇头,“这药引你没办法帮我,倒不是多珍贵,只是用多了会出人命的,你先去忙吧,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院子里的病人三三两两相扶而行,郦雪还在想他说的药引是什么,竟然如此难得。 “雪儿...雪...呜呜呜——” 突然的喊声吓得她一激灵,赶紧环顾一周,谁在叫她,但是这院子不是忙碌的医官就是呻吟的病人,难道她刚刚幻听了? “凌峰,刚刚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雪儿’?” “没有啊,您听岔了吧。” 君郦雪闭着眼摇头,不会不会,不仅是名字,就连声音她也觉得耳熟,这个声音,好像...好像是...郑瑄! 对!就是郑瑄,他们从小长大,只有他会这么叫雪儿,此想法一出,头皮发麻,难道刚刚是郑瑄的声音! “阿瑄!是你吗? 是不是你——” 君郦雪发疯一样四处寻找,却没有看到一个像郑瑄的。 “殿下!殿下你听错了,你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郦雪推开他继续一个个人看过去,“不!我不会听错的,只有他会叫我雪儿...”君郦雪已经很少这么失态了,就好像突然一道光亮射进了压抑她三年的密室,她拼命想要留住这幻影。 “郑尚书一家三年前就死完了——” 凌峰吼出声,看着她颤抖的背影,他也知道这对公主来说多残忍,但是他不得不说,“包括郑公子。” 君郦雪一踉跄扶住门框,是啊,老师,师娘,阿瑄,老师一家,他们全都死了,还是她亲自收的尸…… 凌峰扶住手脚发软的她,“公主是累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吧。”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口,墙角的两个人还按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他的嘴被捂着,只能发出不甘的呜呜声,眼泪顺着鼻梁滚落。 雪儿,我在这里,真的是我,我是郑瑄啊—— 两个人倒是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暴露,要是让公主发现药人的事就麻烦了。” “好了好了,快给先生送进去吧,还等着用呢。” 第17章 封城 “富阳,你可知为君者最重德行,其重在谦,其贵在和,胜不骄矜,败不气馁...” “雪儿,等我当上编撰就有月俸了,到时候请你去吃最贵的瓦罐汤好不好...” “雪儿,这是我所有的私房钱,全都给你...” “雪儿雪儿雪儿...” “...户部尚书郑子道勾结驻军,鼓动士子企图谋反,其心可诛,尚书府众人斩首示众!郑氏一族判抄家流徙……” 啊—— 从噩梦中醒来,郦雪抱住膝盖直冒冷汗,三年前的一切又重新填满了脑海,老师一家如何被诬陷,如何惨死清晰无比,最让她害怕的是当时自己的无能为力被放大千百倍,站在刑场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一股温热从鼻尖涌出,有点痒,郦雪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听到声响的凌峰举着蜡烛进来,把四周的灯笼都点燃,“殿下你怎么了?” 君郦雪这才看清楚手上的粘液是什么,乌黑的血!这种颜色的血她这几天不知道看过多少,是瘟疫! “别过来!” “殿下你受伤了!你怎么会流血了?” 她脱力扑倒在床上,“别过来,我染上瘟疫了……” 富阳公主染上瘟疫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城,百姓们也没想到富阳公主会染上,本以为她会躲得远远的,就连那些大人们都还没谁染上呢。 “公主染病,她是不是要回去了,毕竟宫里的有最好的太医也有最好的药。” “我看呐说不定就是她自己装病,怕在这里惹祸上身,她一个公主金枝玉叶的怎么会染上瘟疫...” “谁说的!公主殿下前几日就在这院子里煎药,凡事亲力亲为,怎么会万无一失,你们还有没有良心,现在公主染上了瘟疫你们还这么说她!” “就是!公主还亲手为老妇擦身,她哪点做得不好,轮得到你们诋毁...” 那几个人悻悻闭嘴,周围人都安慰哭泣的医女,自从君郦雪来到江阳郡,她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是装不出来的。 李昭掀开君郦雪的眼皮看了看,才脱下手套开始收拾东西,忍不住叹气,“确诊了,确实是‘疙瘩瘟’,你仔细想想是怎么染上的。” 君郦雪摇摇头,这几天她去过许多地方,收容所,乱葬岗,郊外的村子...每一个地方她都有可能染上。 “还赈灾呢,没想到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她虚弱一笑,还真是病来如山倒,现在就已经感觉浑身乏力,忽冷忽热了。 墙角的凌峰却快哭了,“公主你还笑得出来,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向陛下交代,回去宁九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李昭写完方子递给他,“说正经的,接下来殿下打算怎么办,你若染病,只怕全城恐慌,我刚才来时那天那个桓大公子已经命令人开始封城了。” 封城的事本来也是君郦雪一直在坚持,现在她也倒下了,还有谁能阻止桓熙,只怕不久之后这里就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君郦雪紧握被子的手缓缓松开,该来的总会来。 “先生,你有几分把握能研制出新方子。” 大批的百姓争先恐后地赶往城门,可惜那里早已经被官兵把守,眼睁睁看着城门关闭,落下一根根镇木。 “这是要让我们等死啊!” “开门...我老婆孩子还在外头呢...” “开门啊——” 巨大的恐慌瞬间席卷而来,不少拼死冲撞的百姓被官兵殴打,眼看着一场暴乱就要发生。 城楼上的桓熙眯了眯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次赈灾的机会可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他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不出一月就能平息,现在瘟疫越来越严重,要是蔓延到其他郡去麻烦就大了。 “住手!” 一声断喝打断桓熙,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在别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不是刚刚染病的君郦雪是谁。 人群让出一条道让她来到城门口,大家看她手上有几个出血的毒疮,整张脸已经蜡黄得不成样子,看来确实是染病了。 “桓公子,你在做什么?” 桓熙赶紧从城墙上下来,“殿下!你也看到了,赈灾这么久毫无成效,连您自己也染了瘟疫,如今之计只有封城,今日不管怎样这城我是封定了!” 君郦雪靠在石碑上喘了口气,看着眼前势在必得的桓熙,淡淡开口,“那便封吧。” 桓熙本来做好了和她对峙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一拳打在棉花上,“公主,你是同意了?” “是,我同意封城,而且现在就封。” 听到君郦雪也要封城,百姓们彻底炸开了锅,果然他们都是一伙的。 “既然朝廷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就冲出去……” “冲出去!” “冲出去——” 群情激愤,君郦雪扫视了一圈那些带头闹事的人。 “大家不要惊慌,封城门是为了控制疫情,朝廷没有放弃大家,请大家相信我。”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们都走了留我们在这等死!” “对啊,封了城我们还有活路吗……” 君郦雪努力站直,突然大声说:“我何时说过要走?” 此言一出,不仅是桓熙,连凌峰都惊呆了,更别提闹事的百姓。 “直到疫情结束,我都不会走,今日封城以后会有医官为大家一一排查,没有染病的,出城,染病的,留下来。”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君郦雪站在那,她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坚定无比,她像有某种魔力一样,让人忍不住去相信。 咳了一下继续说,“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大家,只要我君郦雪不死,我就决不会踏出此门半步!” “话说得好听,万一你乘人不备溜了出去我们怎么办,你可是公主,怎么会陪我们死?” 郦雪微笑,她人品这么不值得信,“我每日午后会来此静坐两个时辰,若是有哪天没来,要么就是爬不起来了,要么就是死了,大家便可来拿我手中的钥匙打开城门。” “不!公主你不能!你的病情已经这么严重了,不回宫只有死路一条!”凌峰第一个跳上来反对,封城以后这里只留下等死的病人,把她留在这,他死也不会答应。 “是啊殿下,毕竟您身份尊贵,您这样,我没办法向陛下交代啊!”桓熙也懵了,他本意不是这样的,如果她死了,只怕皇帝要让他桓家陪葬。 “不要你桓公子交代什么,我已经写了奏折给陛下说明缘由,若我发生意外,也不会牵连任何人。”看了一眼凌峰,这孩子怎么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你也走,回到安陵以后,告诉九儿,我所有的家产都在老地方。” “公主怎么还有家产?” 他一拍脑袋,跳脚暴走,“呸!这是重点吗?你要留在这我不反对,但是我不会离开你的...” 第18章 打捞 富阳公主的一番话比定海神针还管用,刚才还乱哄哄的人群已经自觉地排起队给医官把脉,大家心里除了难过,更多的是对公主的敬佩。 君郦雪真的说到做到,强撑着坐在城门下看着他们一个个出城。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出城路过她身边的人都自觉地跪下来给她磕个头,君郦雪拉了几次也没力气了,由他们去吧。 一个要出城的老伯来到她面前,“好孩子,你会没事的,菩萨会保佑你的。”牵过身后的小孩,“来,给公主殿下磕个头。” 莞尔点头,她以前也做了许多缺德事,如果真有菩萨的话,怕是也不会保佑她。 “呜呜呜...这感人的场面,没想到这刁蛮公主还是个心善的人。”木云拉过桓璇的衣袖擦擦眼角泪花,“这样的女子也是少有了。”又偷偷抬眼看看自家公子。 瓦楞上的桓璇面无表情,远远看着咳嗽不断的君郦雪,她倒是会收买人心,从今往后,怕是她富阳公主的美名要传遍天下了。 “她是聪明人,做这一切不过是不想被人利用而已。” 木云坐起来一脸惊讶,“这怎么说?” 努了努嘴,“看看那些人,刚刚就是他们带头煽动。”顺着他的方向,木云果然看见几个农夫模样的人不仅没往城外去,反而鬼鬼祟祟地往后跑,确实是刚刚吵得最凶的。 “赈灾不力,又引发暴乱,她就是没被瘟疫害死,悠悠众口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到那时,她的妖孽之名一辈子也别想摘掉了。 “哦,诛人诛心,这不比杀了她还恶毒嘛,这谁做的啊?” 桓璇站起来拍拍灰尘,从屋顶一跃而下,“不知道。” 夜幕降临,直到所有的人都确诊过了,君郦雪才站起来,一踉跄差点没站稳,凌峰赶紧冲上来,“公主就别逞强了,反正我是下定决心陪在您身边。” 趁他低头,郦雪朝身后的禁军使眼色,一记手刀就给劈晕了。 “带走。” 桓熙走过来,“殿下想清楚了?当真要死守这城。” 君郦雪回过身来淡淡一笑,“桓公子就不要再装了。” 她一句话就让桓熙心中大震,她莫非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在诈他。 郦雪不想和她浪费时间,摇摇晃晃回官邸去,别急,她会一个个收拾的。 听闻消息的恭帝勃然大怒,他没想到雪儿会染上病,更没想到她会留在那城中,要是她有什么好歹,他所有的希望就没了! 老太监袁同躲过皇帝的茶杯,“陛下,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公主救出来啊!” “桓家...把桓家那小儿召回来!让刘将军去,无论如何把雪儿安然无恙的给朕带回来,快去啊!” “是。”袁同连滚带爬出去传旨,差点撞到门口的褚皇后一行人,她冷冷看了一眼袁同才转身离开,那眼神好像带着滔天的恨意,吓得袁同赶紧跪地求饶。 “唉—— 娘娘怎么又走了……” 月色如水,本该万家灯火的江阳城中却冷冷清清如鬼城,不时有人提着灯笼匆匆走过,如一簇簇鬼火转瞬即逝,郡守官邸的后院却不断传来水声。 君郦雪把水一桶一桶地从井中吊上来,再一桶一桶地倒下去,如机械般重复,她不相信就找不到。 直到精疲力尽跌坐在井边,一个黑影从房顶上跳下来,接过她手中的轱辘摇起来,很快提上一桶水,看了一眼又倒下去。 这鬼影子出现得还蛮及时的,她已经没力气害怕了,不过看来他是个好鬼,“喂!你知道我想找什么?” 来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君郦雪,胆儿还挺大。 等看清楚他的脸,君郦雪都忍不住笑了,“又是你,你怎么还没走?” “你不也没走吗。” “我和你能一样嘛,我是想走走不了,我说,桓家奉命封城,人马全驻扎在城外,你怎么还在这。” 桓璇手上不停,又提上一桶水,还是没有,听了她的话也嘴角勾起,“你就不怕死吗?” “怕啊!怎么不怕,可是我得知道谁给我下的黑手啊,不然见了阎王老爷怎么告状。” 这回桓璇也绷不住笑了,还挺记仇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名字。” 桓璇一边提水一边回答她的脑残问题,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夜,他自己也奇怪什么时候养成这么好的耐心。 “...你月奉银子多少啊?有钱买房吗?看你一表人才的,我手头有几个姐妹你有没有兴趣认识?” “三十两,买不起,没兴趣。” 今晚真正觉得见鬼的只有木云,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再提上一桶水,桓璇停下来,“找到了。” 君郦雪站起来,木桶中赫然是一支断手! 已经泡得发白了,有些地方的肉早已经糜烂不见,露出微红的骨头。 “呕——” 胃中翻江倒海,君郦雪捂住嘴跑开,吐了个昏天黑地,好半天才从花丛里扒拉起来。 “见谅啊,毕竟我喝了里面的水。” 她就说嘛,来了大半个月了,一直小心谨慎,李昭又说这种瘟疫普通的接触根本不会传染,必须是沾染口沫血迹,怎么点儿这么背,她一下子病得这么严重。 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把脏东西下在她饮食里了,发病那两天一直在收容所和大家同吃,只是晚上喝了一口这井里的水。 “这是乱葬岗砍下来的。”桓璇点开火折子看了一眼,得出结论。 “你怎么看出来的,万一他们杀了某个染病的百姓呢?”那她顺藤摸瓜也能把人找出来。 “这肉不新鲜了。” 君郦雪:…… “呕呕呕——” 大哥,能不能考虑考虑她的感受! “看来这是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不过除了你们将军府,我想不到别人...”她淡淡地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扣紧袖子中的匕首靠近他。 桓璇刨了个坑把那只断臂埋了,根本没在意背后的君郦雪正慢慢靠近,直到脖子一凉。 “说吧,将军府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桓璇却好像没把她放在眼里,继续把那只可怜的手埋好,“杀你,对将军府没多少好处。” 他缓缓站起来,君郦雪的匕首越逼越紧,脸上依然镇定,“何以见得,桓熙所作所为,还有今天闹事的那些人你敢说与将军府没有半点关系。” 桓璇偏头看了一眼脖子边的匕首,不屑地说:“就凭我到现在都还没对你下手,你以为这把小刀就能耐我何,你身边现在连个护卫都没有,失足掉进井里,这个死法怎么样?” 这是他这个晚上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君郦雪气笑了,把匕首收回来顺便翻了个白眼,“我不喜欢。” 第19章 踉踉跄跄往自己屋子走去,吹了大半夜冷风,她觉得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解决吧。 “你走吧,我不想追究。” 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头晕脑胀,还忽冷忽热,君郦雪不停地做噩梦,一会儿在冰雪极地,一会儿又在沙漠跋涉。 “水...水...老娘渴死了。” 桓璇脸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做梦还占人便宜。 木云双腿盘坐在凳子上傻笑,他没看错吧,托着富阳公主喂水的男人还是他家冷面郎君吗?一定是他上个月喝的酒还没醒。 “公子,要我说你和这公主还蛮配的,要不你去给将军说说,让他把婚约换成你们俩吧。”话音未落就成功收获枕头一枚。 “去把还潜伏在城里的暗桩摸清楚,天亮交给我。”刚把杯子放下,君郦雪又喊冷,真是个姑奶奶。 “别啊!我还想看。”木云边咬食指边笑,“公子你会不会啊,这个时候你应该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柔声说‘冷就抱紧我,抱紧点就不冷了~’” “滚——” 等屋里终于安静了,桓璇又觉得尴尬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还真是…… “老娘冷...冷...冷...” 好在这位足够让人讨厌,桓璇别扭了半天,终于伸手把人搂在怀里,拉了被子把她整个人劈头盖脸地蒙住。 听她不满的嘟囔,又怕这货憋死,才把被子拉开一点,她果真不闹了,安安静静靠在他腿上,甚至连双手也忍不住伸过来抱住他的腰,她抱过来的那瞬间,桓璇只感觉一阵酥麻从背后窜起,连耳朵下也染上了绯红。 他屏气凝神,一动也不敢动,等她呼吸均匀,鬼使神差地再拉开一点点被子,女子容貌清丽,五官无一处不精致,他还注意到她右眼皮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像沾了某种花瓣一样,添了些许柔美。 她就是君郦雪了,他本来还以为梁国三年会让她改变良多,没想到今日本性暴露,她还是那个刁蛮公主君郦雪,一点没变。 缘分还真是奇怪,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能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呢。 等君郦雪再爬起来已经日上三竿了,看着桌上的粥忍不住想,不会是用后院那井水煮的吧。 这个人当真奇怪,她心里隐隐觉得他和桓熙目的不同,等这些事都办完了再好好会会。 晃晃悠悠来到前院,却被李昭撞了个正着,顾不得拉她起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兴奋难当,“方子出来了!” 简直是酷刑,李昭蹲在旁边盯着她把那碗黑乎乎的药喝下去,那个苦啊!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心肺清凉凉的感觉,伤口的灼痛感是不是减轻了?” 君郦雪砸巴砸巴嘴,摇摇头,“给我搁块糖你会死吗?” 李昭挠头,不应该啊,难道是时间太短了。 “这里面又加了一味珍贵的药,别说是这区区瘟疫,就是许多绝症也有疗效,如果你按时服用,不出三天就能痊愈。” 君郦雪拉住他,还有这样的药,“那你怎么还不给大家用,光治好我有什么用?” 他也生气了,不是他不想,实在是舍不得,“你以为我不想快点解决你这烂摊子,可这药难得啊,你知道是什么吗?是药人血,山庄才几个药人,不知道耗费多少珍贵的药材养着,怎么能全搭上。” “你说什么?”君郦雪眼前一冷,忽的站起来,怪不得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你养人做药?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药人,顾名思义就是养来做特殊医治的人,这些人大多从幼年开始就必须服用大量的药材,供人试药或者取血,因为难以成功,又血腥残忍,几乎绝迹。 李昭也自知理亏,虽说历朝历代都有养人做药,但毕竟没人明目张胆的养,也是他师傅偷偷养了几个,不过其他人养药人多用来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师傅真正是为了治病。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他们自愿的。” “自愿的也不行!我告诉你,你现在赶紧把他们放了,药方的事我再想办法。” 李昭点点头,他回去,一定好好和老头子沟通。 “不用你说我也打算这么做,我虽用药人的血,但从未强迫过他们,每次都是银钱交换,你刚刚喝的这些,是昨天晚上有个年轻人自愿放的。” 君郦雪疑惑了,自愿放的?非亲非故的,是谁会不顾生命危险给她放血。 “带我去见他。” 与此同时,正躺在李昭住处的郑瑄却怎么也没想到,君郦雪没等来,却等来了几个蒙面人。 他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挣扎着坐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你就是那个药人?” “我不是什么药人!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啊!你干什么!” 他手臂上的纱布被挑开,还是新鲜的伤口,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手心,那是经常被取血的人才会有的。 持刀的蒙面人对视一眼,没错了,就是这个人,一挥手,“带走!” 一行人刚刚消失在墙角,李昭就带着君郦雪推门而入,“...就在里面,师傅看得紧,他们不能轻易离开山庄,他还说等你病好了能不能来看他一眼,他有话和你说。” 推开卧室的门却空空如也,李昭惊了,“唉!怎么回事,人呢?刚刚还在这呢,奇怪了...”他左右翻找起来,连衣柜床底下都没放过。 “别找了,他走了。”君郦雪拿着枕头旁边的告别信,上面说他忧心家小,先行离去了。 “算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当面感谢。” 拿着信的李昭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嘟囔,“我救他的时候明明孤身一人,没听说过有什么家小啊...” 那群蒙面人扛着麻袋左拐右拐进了一家酒馆的后院,刚把人扔在地上,负手的中年男人就转过身来,正是桓熙身边的谋士,他踢了踢地上的麻袋,“这是谁?不是让你们杀了那李昭吗?” 为首的蒙面人单膝跪地,“大人息怒,昨夜我等在那李神医屋顶埋伏之时,恰逢这人割腕放血,原来他竟是个药人!他说现在只有他的血能救公主殿下,我们想着如果贸然杀人只怕会引来麻烦,干脆就把他劫了过来。” 谋士摸摸胡子,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们先让君郦雪染了瘟疫,又劫走了药人,现在她就是死了也怨不了谁,反正是她自愿留在城中。 “好!这件事你们办得不错,先下去藏起来,随时听候调遣。” 蒙面人正要下去,谋士又叫住他们,“你刚刚说这人是个药人,他的血能治百病?” “额,是听那李神医说的。” 谋士嘴角一勾,心里有了主意,大将军桓霆被一怪病缠身,这么多年药石无用,如果这药人真有治百病的能力,那他可算是立了大功。 “杀了可惜,你们把他藏在大公子回安陵的马车里,到时候我亲自送进将军府。” 第20章 等人都走远了,一道身影才从廊柱后出来,她裹着黑色斗篷,却能从裙角看出是个女的,“怎么不直接杀了君郦雪!” 谋士闻声赶紧转过来低头哈腰,“姑姑有所不知,这件事我家二公子也卷了进来,这几日他就在这富阳公主周围,不好下手,再说了,这时候富阳公主要是被行刺,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啊。” “自己家公子还管不住,你们桓家是怎么办事的。” 谋士被噎得哑口无言,总不能说他也搞不清楚大将军怎么想的,明明下了令除掉富阳公主,又派这二公子来干什么。 被称姑姑的女子拢了拢斗篷,“别的不管,我家主人只要结果,她绝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城,明白了吗?” “是是是,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好...” 虽是隆冬,却时有暖阳,这两天君郦雪果然践诺搬了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在城门口晒太阳。 一道阴影落在她脸上,“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享受。” 嘿!这话说的她就不爱听了,睁开眼睛见桓璇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人还真是神出鬼没。 “哟,您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晚话没问清楚,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帮我,还有,谁派你来的?”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 无缘无故来到她身边,这种人她从来不信。 “我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有高人相助,今日就开诚布公吧。” 桓璇自己找地方坐下来,从胸前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我受大将军之命保护你,至于目的也不难猜,桓家不是一直想和你这个公主联姻,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快。” 接过信来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就是留她一命,君郦雪把信扔给他,这种信伪造起来要多少有多少,作不得真。 “且不说将军府在冬祭上对我出手这笔账一定要还,又害我染病,设计陷害,你家大公子都有份,想必你也猜到,我这次一定要对桓家反击,你改变不了什么。” 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太阳下山了,回吧。 桓璇眼里神色不明,“那如果你根本活不到安陵呢?” 君郦雪背对着他摆摆手,“那就请您拭目以待~” 还是冷冷清清的院子,偌大的官衙后院就是君郦雪的住处,她正坐在花架下把这几日得到的线索都捋一遍。 如果说是桓家借冬祭出事企图构陷她,那桓熙在江阳郡的所作所为也能理解,可今天那人却是个变数,他为什么会帮她,如果像他说的是受桓霆之命保护她,就意味着做这一切的另有其人,会是谁呢?难道是还在出逃的辰王? 摇摇头,辰王这些年看似作威作福,实际上不过是推出来的挡箭牌,现在他在安陵的根基被毁,没有能力谋划这些事。 莫非是几个王叔,也不太可能,让桓熙出手的命令必然是将军府亲自下的,这些年大将军桓霆一直称病不出,实际上是在躲避权臣锋芒,轻易不与人结盟,更何况那几个王叔桓家看不上。 难道是……她眼睛猛的睁大。 就在这时,石桌上的蜡烛一晃,君郦雪下意识地往后一倒,堪堪避过刀锋,一群人从天而降,瞬间就把她给包围了,还个个手持利刃。 摔个四脚朝天的君郦雪暗叫一声我嘞个去,最近要她小命的生意这么火爆,下毒完了来刺杀? 下一秒她充分发挥了自己是个女子的优势 “杀人啦——”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吼让刺客又惊又怒,没想到让她躲过一击,这货还挺灵活,拔腿就往门口跑,提起轻功飞过她,把大门给堵住了。 完了,前有狼后有虎,情急之下君郦雪扯下腰上的香囊大声说:“这是五毒粉,沾上一点就能让人全身溃烂而死,不要命的就上前试试!” 这理由骗鬼呢!一个黑衣人提刀就上,却被君郦雪撒了个正着,辛辣的药粉入眼的瞬间就传来惊人的刺痛,他立刻倒地哀嚎。 惊掉木云下巴,什么药粉竟如此厉害? 她举着香囊振振有词,“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痛辣如火烧,不出片刻便会涕泗横流,这是你颅中脑液,没有解药的话,你活不到明天早上!” 跨坐在房顶的木云差点被嘴里的烧鸡呛死,“咳咳咳—— 还颅中脑液,这女人真够狠的。” 桓璇白了他一眼,还能不能安安静静看戏。 几个刺客面面相觑,这个女子鬼得很,莫非她真的随身带有毒粉,忍不住咽口水,紧了紧手中的刀,“一起上!” “壮士饶我小命——” 这一声壮士喊得及时,桓璇立刻就想起了梁国那一次,她也是被人追杀,明明怕得要死还故作镇定,他那时想这女人惯会假模假样。 他这走神的瞬间,木云却急得不得了,“公子,还是先保她小命吧,以前的帐慢慢算,您大人有大量……咦,人呢?”还没说完身边就没了人影。 这场景实在是有些搞笑,一群穷凶极恶的刺客追在一个四处撒粉的姑娘身后,不仅涕泗横流还喷嚏不断,眼看逃无可逃,君郦雪差点哭了,认命地抱头蹲下,“大哥别杀我~”这时候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宁九她们会不会连纸钱都不给她烧……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反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转身一看,月下男子墨发飞扬,负手在背,几个雷霆万钧的横踢那几个刺客就接不住了,一时间节节败退,眼看杀她无望赶紧拖上同伴拔腿就溜。 君郦雪站起来整理整理仪表,额,她刚才,应该也没有太怂吧。 桓璇黑沉黑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看不出喜怒,君郦雪也盯着他,俗话说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她也不敢动啊。 木云跳下来就看见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唉,都站着干嘛,公主还病着呢,刚刚那刺杀没伤着吧?” 君郦雪突然小碎步走到他面前,想伸手拍拍他肩膀,却被完美避开了,只能呵呵干笑,“沾上脏东西了,拍拍,呵呵呵…” 桓璇面黑,抬腿往屋内走去。 木云赶紧给两位大人倒茶,对君郦雪眨眨眼睛,“我叫木云,是公子身边头号护卫,公主以后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小木木或者小云云。” 君郦雪拱手,“原来是木云小兄弟,幸会幸会,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你家公子?” 木云惊讶万分,“公主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 “我早就警告过你会有刺客,不知道是自信呢还是愚不可及。”却被桓璇打断了,扫了一眼木云警告。 公子为什么不让富阳公主知道身份?莫非这也是大将军的安排,木云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公主殿下当然是艺高人胆大啦,你刚刚那毒粉如此厉害,在哪调制的啊?” 君郦雪面无表情,撕下他的半边烧鸡,从容不迫地把剩下的药粉撒上去,别说还真有点饿了。 “藤椒粉啦。” 木云:…… “好吧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透透气。” 还贴心地给两位关上了门,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君郦雪砸巴砸巴嘴。 第21章 “你在利用将军府?”他开口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君郦雪咽下口中肉,眼神那叫一个清澈,“这话怎么说,明明是你们将军府陷害本公主。” 桓璇抱胸看着眼前的人,“昨夜我来这院中感受得到暗处有人,今夜却被你撤得干干净净,与其说刚刚那些人是来杀你,还不如说落入你设下的圈套。” 君郦雪一哽,这都能看出来,借喝水掩饰一下,“我怎么会拿自己冒险,刚才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可就命丧刀下了。” “哦,是嘛?”桓璇眯眼看她,装,继续装。 “当然是了,我干嘛要...你干什么!”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亮晃晃的匕首,他这是疯了。 桓璇手持匕首对准她,脸上却没半点表情,抬抬下巴,“那我们赌一把,看看暗处的人会不会出来救你,赌输了你这小命可就没了。” 却不想君郦雪笑了起来,擦擦手才把他的匕首移开,再无刚才的玩世不恭,“你猜错了,这暗处是真的没人,不然怎么引来他们,又怎么能让你出手,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我确实利用了将军府。” 桓璇心底升起一丝凉意,知道她心智不简单,却没想到以她自己做饵,再开口已经冷得掉渣,“你在装病,桓熙也是你设计调走的,连今晚这场刺杀,也是你算计好的,如果我没猜错,刚刚那些刺客已经身首异处。” 君郦雪好好审视眼前人,她知道瞒不了多久,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看透,这人不简单。 “是,李神医早就有药方可以治这病,是我让他秘而不宣,那日我染病后将计就计让桓熙封了城,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有人将脏水泼在我身上!” 桓璇衣袖下的手渐渐握拳,她果然还是这样的人,“也会让你赢得美名,更让陛下有理由驳斥桓家的所有要求,把桓熙调回安陵,换成你自己的人。” 如果他没猜错,皇帝必定借此把桓熙替掉,再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接管。 “刘将军明日就到,到时候桓大公子因为封城获罪,而富阳公主为民孤身坚守死城。” 她淡淡一笑,继续说“这时候再传来有人趁公主孤立无援之际遭人刺杀的消息,你说说,这将军府的嫌疑得有多大,这样我回京要求彻查冬祭变故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她缓缓踱步,冬祭变故发生以后她就在谋划报复桓家,当日在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故意激怒桓熙,是因为她早就收到父皇的消息,桓家逼迫他同意把人派往江阳郡,他们必定再给她下黑手,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和皇帝算计好的,来江阳郡不止是赈灾吧,你还想甩掉自己的妖孽之名,那我今晚出手,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君郦雪听他最后一句有些古怪,但确实说到她心坎里了,“是,如果你刚才没出手,我或许会被刺客所伤,待明日传出我遇刺的消息。 刺杀公主如何遮掩?自然是流民作乱,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必然趁机作乱,赶到的刘将军将之控制,这样总比我再一个个去挖简单。” 桓璇捏捏袖子中的名单,原来她早就知道有人借百姓身份安插暗桩,为的就是煽动暴乱,之所以按而不发是为了挖出幕后主使,君郦雪,还真是小看你了。 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丝疑惑,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哪里不对? 君郦雪直视他,“这件事里,只有你不对,你既是将军府门下,为何在殿前告诉我江阳郡有人操控,又为何会受命保护我,所以,你到底是谁?” 桓璇冷笑一声,“你刚刚不是试探过了吗?” 把护卫调走,让刺客有机可乘,如果刚才他没有出手,就可断定他所谓保护都是在撒谎。 “用自己的性命试探,如果我刚才没有出手,你是不是也等死。” 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过,布下这个局的时候,她就觉得面前这个也许不是坏人,那不妨试探一下,反正打不过可以跑嘛。 甩出一个大白眼,“我是因为不想冤枉你才试探,不然干嘛大费周章。” 桓璇今晚第二次冷笑,一边收回自己的匕首一边说:“谢谢抬举。” 走了两步又顿住,微微侧脸,“君郦雪,这世上最伤人的是算计人心。”说完便翻窗而去。 “唉!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唉...你等等我。” 桓璇不停提气飞奔,渐渐把木云甩在身后,脚踩瓦片的速度越来越快,瞬间消失在月下,他现在是在生气吗?气什么,被她利用?这有什么好气的…… 记忆中的少女虽然刁蛮,但行事坦荡,他还记得她当众说过一句话:“弱者愤怒,挥拳向更弱者;而强者愤怒,就要抽刀向更强者!” 女孩目光如炬,风采动人,站在高高的金马台上与学子大谈治国之道,那姿态他记了许多年,今夜不知怎么却有些模糊了。 大开的窗户吹来一阵阵冷风,让君郦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刚刚那人的眼神好奇怪啊,他到底怎么了? 凌峰一身夜行衣推门而入,把染血的剑放在门边才走过来,“殿下,按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刚才发现好些暗桩都在蠢蠢欲动。” 他越想越兴奋,“只要他们一动手,我们埋伏的人就能抓个正着,到时候不仅能还您清白,还能给幕后主使一个狠狠的打击!” 君郦雪走两步,她怎么突然就觉得就算她将此事捅上朝廷,与将军府当堂对峙,也是好没意思。 闭眼摆摆手,“算了,何必咄咄逼人,流民暴动肯定会牵连许多人无辜百姓,你现在带着医官去一家家确认,暗中把城里面没有染病的青壮年记录下来。” 没有染病,封城的时候却不愿意出城,留下来想干什么显而易见。 凌峰慌了,严重怀疑她是不是病糊涂了!演了这么久的戏,明天就能收网了,一旦抓到那些暗桩顺藤摸瓜就能揪出背后操控的人,为什么要停下来。 “可是殿下,这么做不仅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更让幕后主使逍遥法外啊!” 郦雪笑了,拍拍他的肩膀,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窗外,“阿峰,谁欠我们,就光明正大地讨回来。” 第22章 隐藏在酒馆的桓家谋士林宇却慌了,“姑姑怎么能私自动手!不是说好做成染病身亡,你怎么能明目张胆的派刺客!” 那斗篷下的女人却冷哼一声,“等你办事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今晚他们就会结果了君郦雪,一把大火烧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宇急得团团转,指着门口问她,“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人回来!” 官衙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派去刺杀君郦雪的人竟然一个都没回来,按计划,他们得手后就会放火制造混乱,再煽动百姓暴乱瞒天过海。 她心里也没底,明明打探到君郦雪孤身一人住在那官衙里,那些人不应该有什么困难。 “再等等。” 林宇却不敢陪她再等,现在这情况很明显是出了变故,他万不能将大公子暴露,更不能牵扯将军府,借故出了门就召集桓家的人赶紧溜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直到大街上出现大批的精兵,正一家一家的搜捕刺杀公主的嫌疑犯,斗篷女子没想到君郦雪还留了后手,慌忙躲避。 刘穆宇远远看见君郦雪站在城门口,弱不胜衣,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快步上前,“富阳,你没事吧?” 笑笑摇头,“没事儿,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桓熙已被陛下申斥,不过这对桓家来说不算什么,你的病怎么样了,陛下让我来就是护送你回去的。” 郦雪自己寻个石凳坐下,“这次多亏了李昭李神医,他早年曾治愈过这种瘟疫,这次之所以拖这么久,不过是为了做局而已,赈灾事宜我都安排好了,不出半月疫情便能根治,这两日我就能回安陵复命。” 刘穆宇听完却眉头微皱,“你大病初愈不用急着赶路,不如再休息几日。” 摆摆手打断她,她总觉得安陵有事要发生,况且这次她被陷害,还有人大张旗鼓的派来杀手,这些事都还等着她去查。 刘穆宇知道她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说来最近安陵也确实不太安宁,我出京时听父亲说皇后娘娘为国舅请封侯爵,朝堂上因为这事已经吵了好久。”他看了一眼君郦雪的眼色,他知道这个人对她意味着什么,“据说是有意调入户部。” 啪—— 手里的茶杯坠地粉碎,国舅褚秀之,褚淡之正是当年陷害恩师郑尚书一家的头目之一,还想入户部,这不是踩老师尸骨! “有我在,他们休想!” 知道富阳公主要走,江阳城中的百姓自发来送,看着夹道的人群凌峰兴奋难当。“公主你听到了吗,大家都说你是菩萨心肠,回去看谁还敢污蔑您。” 郦雪却恍若未闻,敬畏自在人心,别人说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目光扫视人群,总是下意识的去定格一个身影,‘君郦雪,最伤人的是算计人心...’ 他离开时的眼神她到现在还记得,他似乎对她很了解,而她竟然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因为利用他而生出的愧疚越来越重,自从那天以后再没见过,想必他对她只有厌恶到极点了吧。 自从收到富阳公主回程的消息,朝堂上关于封国舅褚秀之为安乐侯,任户部侍郎的争吵越来越激烈。 一说国舅封侯天经地义,二说国舅这两年治下繁荣,可见有才华,但反对的人只需要抓住一点,国舅曾卖官鬻爵触犯国法,这污点就怎么也洗不掉,特别是郑尚书的门生故吏更是反应激烈,当年这件事就是郑子道亲手揪出来的,要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不会只是贬官这么简单。 而这里面还有富阳公主这一大助力,所以大家深知只要公主一回来必然大加阻拦,这富阳公主对两个国舅是什么态度,大家可是见识过的。 君郦雪踏入安陵却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先拐道去了一趟国师府,支道子也很意外她会来。 一脚踩在他的棋盘上,君郦雪居高临下笑得阴恻恻,“我记得你说过会帮我。” 支道子点点头,这是讨债的上门来了,“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君郦雪摸摸下巴,没想到这个国师还挺好用的。 “简单,只需要你马上写一道奏折送进宫去。” 郦雪进宫的时候正赶上朝会,还在殿外就听见大臣们争吵的声音。 “袁公公,快些进去通报吧。” 袁公公有些为难的说:“公主稍候,今日正是议定国舅大人回安陵的事,大人们吵得不可开交呢。”陛下有意不让公主掺和进来才让他在这等着。 君郦雪脸色一沉,“既然是国舅的事我有什么不能在场的?公公快些去通报吧。” “这些年国舅大人为国鞠躬尽瘁,擢升户部谁还有意见…” “我有意见——” 富阳公主的声音远远传来,大臣们心里咯噔一下,来啦来啦,她来了。 果然见公主大步流星地走来,那眼神像杀人一样,左左右右的把那些附议的人眼神杀了个遍。 “我说了我有意见,国舅这些年有没有为国鞠躬尽瘁大家心知肚明,反正我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德不配位,必有余殃!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想必大人们也还没有忘记,公然行贿,买官卖官!这样的人入了户部岂非是让天下才子寒心,所以我不会同意!” “公主此言差矣,当年那件事是有人蓄意陷害,两位大人乃国舅,封侯是天经地义的事。” 君郦雪回身看他,这不是国舅的走狗礼部侍郎余大人吗? 嘴角勾起微笑,“原来是余大人啊,你身为礼部侍郎怎么还管起吏部的任免来了,功夫都花在关心一个外臣是不是鞠躬尽瘁,所以才弄出了冬祭的疏漏是吗?” 余黔闻言脸一黑,“冬祭的事明明是殿下…” “明明是我不祥?这也正是我想说的。”看向上首的皇帝,郦雪大声说:“这次冬祭的蜡烛被做了手脚,还有人对江阳郡的瘟疫知情不报,礼部脱不了干系,我会彻查到底,余大人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看着富阳公主强硬的态度不少人窃喜,看来公主是要收拾人了。 余黔还不死心,捧着朝笏跪倒,“既然公主说臣该管礼部的事,那国舅封侯一直是惯例,还请陛下按礼法封褚大人为安乐侯——” 第23章 君郦雪冷笑一声,还真是不遗余力,这件事既然是母后亲自请封,父皇是绝对不能出面阻止的,许多大臣怕得罪皇后一族也不会出面,他拿礼法说事就是为了逼迫皇帝。 “礼不能废,法不能移,那我倒是要问问余大人,治国安邦究竟是这些虚礼重要还是法度约束人心?” 公主那神态看得人大气也不敢出,因为谁都知道这是她要发飙了,当年她小小年纪就叱咤朝堂,至今记忆犹新啊。 余黔是礼部侍郎,总不能砸自己饭碗,忙不殆磕头山呼:“夫礼始出,天地混元当有法度,自然是礼更重要!” 却不料君郦雪恍然大悟状:“哦!原来在余大人眼里‘礼’更重要啊,你如今为国舅这般驱使,是不是就因为他给的‘礼’足够份量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哄堂大笑,这公主好一个伶牙俐齿,连恭帝都忍不住偷笑,自家女儿怎么看怎么厉害。 余黔脸色青白交加,指着君郦雪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郦雪弯下腰来,无比认真的说:“‘礼’什么‘礼’啊,余大人就是收的‘礼’太多了,才有钱往冬祭的蜡烛中间夹硝石,你说是不是?” 这一下才是惊雷,刚刚还哈哈大笑的百官们笑意瞬间僵在脸上,公主这话是说冬祭那事是有人故意所为,而且还是这余黔做的手脚,那和两个国舅有没有关系?和皇后有没有关系?和江阳郡的瘟疫有没有关系?和…… 朝堂果真瞬息万变,他们跟不上这节奏啊! “公主休要血口喷人!” 接下来就出现了戏剧性一幕,余黔自觉受到侮辱,刚准备要触柱明志,富阳公主早识破他这些伎俩,神戳戳的踹手望天,“本公主就是血口喷人了,余大人不是礼法为重吗?你干脆以身卫道好了,毕竟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理解的~” 皇帝怕余黔真的偏激起来,嗔怒道:“富阳休要胡闹!” “陛下,国师大人送来了奏表。”正在这时袁公公捧着奏章一路小跑着上殿来,国师支道子地位举足轻重,自然怠慢不得。 恭帝展开一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先瞟了一下自家女儿,这小机灵鬼是用了拖字诀啊。 “原来是定了封印的时间,就在明日。”让袁公公把国师定下的黄道吉日传给大家看,“礼部冬祭失职有司机尽快查证定罪,至于擢升国舅的事既然还有争议,还是等三元开印过后再讨论吧。” 众人面面相觑,往年封印的时间都在最后几天,今年怎么提前这么多?明白人都忍不住看看君郦雪,连国师都能收买,富阳公主真是好手段。 褚皇后听说君郦雪当众阻拦了国舅回安陵,气得把宫里能砸的都砸了一遍,她这是铁了心要和褚家作对! “父皇说什么?辰王逃到了梁国,不是说已经被边境守军抓住了吗?”君郦不可置信的看着恭帝,而且她也派了中护军曹黎去协助,怎么可能还会把人放跑。 “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知道他是从哪里入的梁国吗?永州,桓家驻守的那个永州。” 皇帝语重心长的拍拍她的肩膀,“雪儿,别和将军府作对,这样以后对你不好,等父皇百年之后自会为你安排好后路,你将会是长宁最尊贵的公主,到那时没人能撼动你的地位。” “父皇是忘了郑尚书一家如何惨死,也忘了过去的宏愿,可是我没忘!老师未竟的事业我会替他完成。”她虽然脸上带着笑,恭帝却感到她心里的寒凉。 无奈叹息,“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从皇宫出来,君郦雪就直奔将军府而去,她倒要看看桓家想做什么。 桓仁亲自引着她往大将军的书房去,看着前面桓仁的背影。 “我还能出现在这里,桓大人很失望吧。” 桓仁还是不紧不慢地带路,闻言头也不回,“公主化险为夷,自然是好事。” 笑笑不说话,顺着他的指引进了书房,君郦雪环顾一周,这书房光线未免也太暗了点,压抑得让人忍不住背后发凉。 屏风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公主请坐吧,老夫等您很久了。” 君临雪行了一个晚辈礼,“以前是富阳不懂事,辜负了将军府一番好意,特来向大将军赔罪。” 屏风后的桓霆审视着眼前的人,梁国磨砺几年倒是越来越沉稳了。 “你如果诚心赔罪,不会现在才来。”他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殿下今天来是兴师问罪的吧,熙儿在江阳郡的所作所为是我吩咐的,还有冬祭那天也是将军府出手。” 这就承认了,君郦雪觉得此人肯定很自负,明明知道她的意图还毫不避讳,不过她今天不打算问罪,反而是来谈合作的。 “公主要查真相就去查吧,但是有一点,这次刺杀公主不只有我桓家。” 想当初他刚下完那道命令就又给了桓璇一道密令,让他暗中保护君郦雪,因为这次要挟将军府的人来路不一般。 “现在是不是桓家人已经不重要了,我今天来是想问辰王逃到梁国是将军府的手笔吗?” 桓霆还没说话,桓仁就气急败坏,“公主有什么证据这么说,我桓家守卫边境多年,怎么会放跑逆贼?公主是不是忘了是谁帮助你平定了辰王之乱?” “自然不敢忘,只是桓家镇守边境多年,我也不希望发生勾结敌国这种事,但是如果是真的,富阳一定不会放过。” 桓霆下了逐客令,“如果公主说话说完了,就请便吧。” 谁知道君郦雪浅浅一笑,“当然没有说完,富阳今日就是来践诺的,当时在梁国答应了桓将军会和将军府联姻,将军府也会助富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不知道这个盟约现在还有用吗?” 话一出口桓仁也愣了,最窘迫的时候都没有妥协,现在她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还愿意和将军府联姻,他不太确定地问出口,“你是认真的?” 君郦雪一笑,“婚姻大事怎么能开玩笑,富阳这段时间思前想后,觉得要想在朝堂上立足,绝对少不了背后的靠山。 而将军府无疑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只是不知道大将军还愿不愿意接受。” 桓仁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兄长,他脸色无波无澜,好像在思考这女人说出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君郦雪也没有着急,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来,她可以慢慢等。 第24章 “老夫想听公主的真话,为什么突然妥协了,你不会不知道桓家想利用这场婚姻得到什么,那么也请公主开明条件吧。” 郦雪端起茶喝了一口,眼波流转,“富阳所说句句属实,自从冬祭那事发生以后,富阳一下子就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性。 我从梁国回来孤立无援,父皇终有一日也将无法庇护,母后不喜欢我,与两个国舅现在是彻底撕破脸皮。 一旦改天换地,到那时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需有足够强的靠山,而将军府的目的无非就是成为长宁数一数二的权臣,这一切只有我能办到。” 桓霆大笑,有意思,有意思,笑完了才说:“公主凭什么这么自信?长宁不止你一个公主,郡主更是数不清,为了一个区区的外戚,还要搭上整个将军府,这笔买卖岂不是要做亏了。” 君郦雪收回笑容,紧盯着屏风后的身影,“难道大将军的目的仅仅是做一个外戚? 这些年眼看着权力巅峰被轮流掌控,桓家人世世代代拼死拼活也不过是个武将莽夫,除了待在边境吃沙子,连上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你!”桓仁双拳紧握,嘴角抽搐,“公主是瞧不起我将军府!” 桓霆摆摆手示意他住口,她说的没错,整个长宁都尚文,武将世家更是受人鄙视,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们桓家纵然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依然连上殿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话别人不会说,一是畏惧大将军的淫威,二是只把他们当成舞刀弄枪的莽夫,而君郦雪敢说出来,说明她是带着诚意来的。 郦雪确实表演精湛,明明是胡扯也能说得万分真诚,像是感同身受一般,“我怎么会瞧不起将军府,反而是同情将军,为将军府鸣不平呢。 如果我说我可以让桓家不再镇守边境,也可以让将军府参与政事,更能保桓家子弟仕途青云!滔天的富贵,万人的景仰,唾手可得…” 桓霆已经不自觉地坐了起来,死死地盯住屏风外侃侃而谈的女子,她身上有一种男子都不曾有的气魄,心里渐渐生出一丝笃定,这个女人再过几年必然是长宁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公主如此有野心,你想要的东西也不简单吧。” 君郦雪心里想,果然是老狐狸,代价太高而自己提的条件太低的话,反而不太让人相信。 她自信一笑,一步步走近,一字一顿的说出:“我要让桓家助我成为摄政的公主!” 桓霆也忍不住一惊,公主摄政,没想到她野心如此之大,果然不是池中之物,现在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宫里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就只有那祯王和她。 祯王年幼,又曾是辰王傀儡风评不好,而她背负不祥名声也失了先机,所以她想到了将军府,现在看来,哪里是他桓家利用她,分明是她想利用桓家的兵权将来夺位。 君郦雪知道桓霆这种人最是疑心,所以她表现得越是野心勃勃,他越是深信不疑,接着说:“至少要对朝政有话语,不再发生今日朝堂上的局面,如果这些将军府都能够做到,那富阳也定会信守承诺。” 她说得真诚,桓霆不知如何,桓仁却已经有几分信了,想当初这个公主从一出生就与众不同,当时和郑尚书推新政,废冗官,说是搅得长宁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手掌六部监查,摄政监国轻而易举,挥手伏臣,翻云覆雨!那种风光无限说一不二的日子谁不贪恋,当初有多风光,跌落云端时就有多不甘! 后来郑家被废,她也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这么多年在梁国据说过得忍气吞声,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沦为洗脚之婢!他太清楚这种被压抑,被打击,被轻视的感觉了!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桓霆呼了一口气,“那公主想要桓家怎么做?” 君郦雪淡淡一笑,“好说好说,先来个简单的吧,大将军也知道,今日我在朝堂上当众阻止国舅封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为了自保,我想知道这些年两位国舅都做了哪些不法的事。” 桓霆没想到她还挺直接的,不过这些年她待在梁国消息不通,自己却是对京城的事有一些了解。 沉吟片刻以后开口,“别的也就算了,听说公主回京的路上曾在青州遭遇刺客,那您有没有想过,两位国舅有什么能力动用驻军去刺杀,而且还有能力将此事压下来。” 他竟然对青州的刺杀了如指掌,来问他果然问对了,郦雪心里一紧,“大将军是说国舅和驻军勾结?” “只是猜测。” 郦雪弯腰一礼,这就够了,“富阳多谢大将军提点,这就先告退了。” 走出两步又转头回来,像说一件小事,“富阳生辰在元宵之后,到时宗室会举办春社,选出文武双全之人封为宫中都尉,桓家几位公子出类拔萃,想必会有人拔得头筹。” 等人都走出老远了桓仁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刚刚是在说要为自己选夫吗?桓霆却见怪不怪,君郦雪这样的女人非常人所及,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能拿来利用,不是什么善类,低声对桓仁说:“召璇儿回来盯着她。” “兄长想清楚了真要和她联手,从现在来看,这个女人不是个好操控的棋子。” 桓霆拍拍自己的膝盖,还在回想刚刚她的话,好久没遇到这么通透的孩子了,“她对将军府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会,再烫手的棋子掌握得当也会为己所用。” 长宁各官府年节封印的时间不是很长,所以她必须在开印之前就把两个国舅做的事查清楚。 一大早郦雪就带着宁九往芳云街去,今日她换了男装出来,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俊俏郎君,宁九则依然作跟班打扮,主仆两人从容登上一家青楼。 绕过芳香刺鼻的鸨母,躲开如狼似虎的姑娘,郦雪好不容易到后面的雅阁来,隔着大老远呢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姑娘们,请矜持一点,在下除了帅裂苍穹、武功盖世、家财万贯外真的一无是处!” 一片呼声响起,“世子真是好清新好不做作,与外面那些矮丑挫好不一样!” “世子~我们就喜欢你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噗——” 隔间外的郦雪面无表情的擦擦嘴,定了一下心神才道,“去,把这只花孔雀给我揪出来。” 宁九半天才挤进那堆女人里,一把揪住正躺在卧榻上享受美人喂食的男人。 第25章 “诶!你干什么,你放开本世子。” 宁九低声说,“公主要见你。” 男人哽着脖子一脸不屑,“谁?谁要见本世子就进来啊!还让我亲自出去请他不成。” “就是就是,世子什么样的身份。” “诶呦,小姑娘讲究个先来后到嘛。” 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吵得宁九头疼,她一把提起那只花孔雀就往门外走。 “你什么人敢这么对本世子,我是静安侯之子,堂堂侯府小公爷,你这个......啊~貌美如花的姐姐本世子跟你走就是了!” 郦雪一手端着茶,脚搭在小几上听这个堂堂侯府世子一路哀嚎过来。 “啊!啊!姑奶奶能不能先放手,要断了...” 宁九把他扔在郦雪面前才退到一边。 郦雪皱着眉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一头凌乱墨发迎风飘扬,脸颊上都还沾有一串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口脂,他以前不是这样啊。 “我说陈梦得,看我这离开几年,你过得还挺滋润。” 来人正是静安侯府世子陈梦得,静安侯陈毅唯一的宝贝儿子。 他耸耸肩把那身花衣服拉好,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水喝,“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富阳公主回来了,怎么,去了梁国这么多年还想着狐朋狗友啊。” 君郦雪不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怨气,当年恩师一家被杀,她心灰意冷远走梁国,想必让他失望透了吧,“我知道你在怨我,但是当初的仇我会一件一件的报,绝不会让郑尚书一家蒙冤。” 听她这么说,陈梦得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一瞬间恢复清明。 端起茶喝了一口,“说吧,找我干嘛,说完快走,小爷我没空陪你玩。” 郦雪却搓搓手指头,翘起兰花指,“呔!这不是刚刚回来嘛,腰缠万贯的小公爷,作为本公主少有的几个发小,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以我们的交情,资助点钱财什么的就不在这开口了,今天就是来向你打听几个消息。” 宁九:公主,你穷就直接说了,以后省着点花就行了。 陈梦得直翻白眼,认识她这个最不像公主的公主,不知道是他倒了几辈子的霉。 头扭向一边,一脸威武不屈,“你欠我的八两银子还没还呢,还有你答应请我去富膳居吃东西,还有……” 他恍然大悟,“你不会真是来借钱的吧?” “怎么会呢,问你你也不借,我不过想让你帮忙辨认一番这种兵器而已,侯爷行伍出身,世子殿下跟在身边自然耳濡目染...”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我看看。”他接过郦雪递过来的一支小小的箭头。 “你上哪弄来的?” “青州的刺杀。” 陈梦得仔细把玩,郦雪喝着茶看他少有的严肃。 “不过驻军中常见的箭头罢了,看这还有夔纹呢,做得这样小巧,是这几年陛下才下令改进的兵器,箭锋都钝了,哪看得出来什么出处。” “连你都看不出来吗?”君郦雪有些失望,陈家武将世家,他从小就混迹军营,能从兵器的锻造,成色,新旧判断出处,这也是郦雪找他的原因。 陈梦得“呲”了一声,将东西递回来,“这种东西,每年武器库锻造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仅王师在用,各处庶卫,驻军也有,看出来了又如何?” 确实,对方早有准备,单凭区区箭头成不了事,郦雪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了那张图纸。 “那看看这个,这是我在青州城那些刺客经过的地方拓下来的,可看得出端倪?” 那是一排马蹄印,陈梦得伸出手在上面比了一下,来了兴趣,又对着光细细看上面的马掌锭,片刻才皱眉道:“江州的矮马?” 郦雪眼睛一亮,“没错,地形所限,各地军队战马品种大多不同,外军常奔驰,马形高大,健步如飞,蹄印反而浅小,往往前深后浅,而江州的矮马与其他地方天差地别,你看看这些马蹄印,不仅有江州的矮马,还有其他的军马,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一眼就看出是褚秀之两兄弟所为的原因,但后来越想越奇怪,怎么还掺和有别人呢。 陈梦得点点头印证她的猜想,又眉头一皱,“如此,就十分古怪了,按理说调动驻军必须要守将的手令,还得一层层报备,江州怎么有人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借军队去杀你?” 郦雪陷入沉思,褚秀之两人不会手眼通天到如此地步吧,如何收买的驻军? “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你父亲也不要告诉。” “哦。” 陈梦得比她还淡定,这种事在贵族圈里,见怪不怪了。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那钱...” “渍!”陈梦得挑眉看着她。 郦雪不高兴了,陈梦得这个朋友是可以,就是有时候太抠,刚准备教育教育他要有牺牲精神,对朋友要同甘共苦,就被走廊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打断 “啊—— 你们知道吗?桓公子要回来了!” “真的吗真的吗?啊——” “在哪?桓公子在哪?” …… 好一番魔音贯耳,君郦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桓公子?桓家除了桓熙桓旭还有谁称桓公子,以前也没见他名气这么大啊。” 陈梦得不以为然,鄙视地看着她“不是大公子,是另外一个人称‘玉面修罗’的桓璇,没想到你对那种莽夫也有兴趣?” 郦雪一边把图纸折好,一边把桌上的瓜子收进怀里,“我就问问怎么了,过分吗?不过分。你这什么态度,不会嫉妒人家吧。” 陈梦得掏掏耳朵才道:“是不过分,可这还用得着问我吗?大家有目共睹的啊,推荐你去茶楼听听大司马不得不说的风流二三事、庶子桓璇是草根逆袭还是明珠蒙尘、桓家兄弟密事知多少...” 郦雪嘴角微抽,“庶子桓璇?”将军府有这个人吗,她怎么不知道?果然还是她离开得太久了。 陈梦得翘起兰花指,“出门,左转,就有个茶楼,那有个先生说得特别好,特别具体,保管你听完神清气爽。” 半个时辰后,郦雪呆坐在二楼的茶几旁,看下面大堂的说书先生继续口沫横飞。 “话说,小将军桓璇只身杀过千军万马,飞上城楼不过瞬息便削下了那戎狄的王旗......” 啥?飞上城楼,他是个什么鸟人? “...以区区三千兵力再征辅州,横扫匪寨十八坡,吓得那杀人不眨眼的匪头子屁滚尿流,磕头认罪!” 等等...啥玩意!!匪寨十八坡,这不就是个地名嘛,确定不是炒作。 “梁国号称百万之师,由那梁王的弟弟亲自领兵杀来,一路气势汹汹赶到永州城下,却见那城头上有一人安坐如山,身上穿着明光铠,手里拿着青龙剑,气势如虹,大笑一声,‘呔!哪里来的小儿!’你们猜猜那是谁?” “桓!将!军!”底下那是一片异口同声。 第26章 “...最重要的是这桓将军生得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如花间之月,如陌上之玉,总之能让宋玉难堪,潘安自惭!” 说书先生讲到此处还故弄玄虚,故意低头大声说,“此前坊间传闻,桓公子孤身直闯梁国都城,提出要赎出富阳公主,公主那个感动啊,一下子就决定回国后以身相许呢,据说已经定下婚盟,只等公主生辰了。” 郦雪颤抖的手已经按不住了!连有桓璇这个人她都不知道,以身相许个奶奶啊! 她是答应和桓家结亲没错,但怎么会半路杀出个桓璇来? 宁九嘻笑出声,“这么看来,公主你未来的男人还是不错的嘛。” “岂止是不错,如果是真的,你简直走了大坨的狗屎运了。” 陈梦得捻起一撮花生米仰头一颗颗扔进嘴里,还好是假的。 胖妹甲以袖捂脸:“呜~我晕...” 纨绔乙星星眼:“善哉!桓将军不愧是清贵之执牛耳者,我辈之楷模,长宁之栋梁啊!” 如花丙自豪捶胸:“哈!桓哥哥还是这么英俊,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什么你的男人,他什么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你们都闪开,桓哥哥明明是我的!” “都别抢了,挡在我们面前的还有那个刁蛮的无盐丑女富阳啊!她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对!不能让那个刁蛮公主白瞎了桓哥哥...” 宁九,陈梦得...噗!哈哈哈哈! 郦雪:......真是...草...草长莺飞。 一位粉衣少女怒得掀桌,“你们都住口!公主怎么会看得上桓公子!” 角落里满脸便秘的郦雪感激地看着她,世间自有公理在啊... 那少女忽而娇羞一笑,“明明是桓哥哥看不上她。” 君郦雪:靠之! 忽略掉‘刁蛮的无盐丑女’她怎么会变成了安陵女子的公敌了? 先不说他是打哪冒出来的,就说他不过是一个庶子,长宁士庶等级森严,自诩清高的士子不仅瞧不起平民们,就连哪家的庶子也不屑结交。 再有,桓璇不过弱冠之年,怎么能稳稳的抓紧桓家军这匹父皇都训不了的烈马,看这样子还颇多建树,很得民心。 她这些年虽说蛰伏金墉城,也还没敝塞到连这号人物都没察觉。 一定是这人出卖色相,大家言过其实,嗯,一定是这样的。 郦雪抢过陈梦得的花生,“真是世风日下,天子脚下妄议公主都不管管。” 陈梦得翻白眼,“你那公主之位还没桓璇一只脚份量重呢,你没在这几年他像横空出世一样,不仅征北狄,平内乱,还是你能从梁国回来的大功臣。” 听了一番桓璇的英勇事迹,君郦雪更气闷了,回到私宅刘穆宇也在和她说桓璇回来的事。 “这人如此牛掰,怎么还在安陵一事无成,将军府至少会为他谋划一个不错的职位。” 刘穆宇沉吟片刻,“据说是因为他生母身份卑微,罪奴出身,不得大将军所喜,而且还有一点,他母亲是异族。 但此人确实是人才,富阳不应该轻视。” 郦雪点点头,又想起了方才的事,“穆宇哥哥,我发现一件事,褚秀之一个挂名的郡守,怎么能调动青州兵呢?” 刘穆宇眉头一皱,青州兵驻扎安陵城外,是拱卫京畿的军队之一,若是他们也被外戚指染了,那安陵岂不危矣。 “没有证据,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国舅这些年一直想回安陵来,若是查出他结党营私,那可是一记重击。” 郦雪负手在背,慢慢分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收买这样一支军队,没有点利益往来可不行,我记得各州郡驻军的账本户部都有存档,不妨先从这里下手。” 刘穆宇拍拍她的肩膀,“小心行事。” 深夜户部斜影月黑风高。 墙角传来一阵低语:“公主,这样不会被禁军抓吧,好歹是个衙门。”宁九探头探脑。 郦雪胸有成竹,一边掏出爬墙的家伙,“怕什么,本公主哪个衙门没闯过,抓就抓了,他们还能怎么的,要不是这次不能打草惊蛇,我就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户部,设在合宣门外,毗邻各大官署,平时当然守卫森严,但现在封印,官员们都放假了,防卫没那么严。 郦雪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不耐烦的说:“别发愣了,走吧。” 宁九提起郦雪借力越上低矮的宫墙,当年这可是老师的地盘,她和郑瑄从小就在这院子里长大,对这再熟悉不过了。落地后顺着墙根就麻溜的溜进了那厢房里。 郦雪熟门熟路的来到一排排挂好竹签的长架前,这里存放着六部各年的账册和废弃的奏折,若是不得其法,翻到明天早上都翻不出来。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快的过一遍存在这里的文书账册,拨款明细,三十州郡按一定的名称排列,青州存在此处的,大概是在...是在,第二排! 她快步转到第二排下,借着微光轻轻抽动那些书简账簿。 不远处巡夜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郦雪加快速度。 最底下一本《丙申年馈》出现在眼前,就是这本了,她拿起来正准备揣进兜里,冷不防眼前一黑。 不是她眼花了,不是闹鬼了,是真有一个黑影掠了过去,回过神来,她手里空空如也! 借着院子里微弱的火光,能模糊看见几步开外竟然是一团黑影! 后背一阵冷汗,脸上刷拉拉就白了,是人是鬼? 他借着光快速翻动账册,扫了几眼其中的几页。 “原来在这里。”直到低沉的男声传来,怔愣的郦雪才回过神来,她这是,被别人螳螂捕蝉了? 岂有此理。 一个箭步扑上去,敢从她手里抢东西!真牛,牛成马了。 对方看也不看她,依旧快速翻动着那账册,郦雪来势汹汹,却生生定在离他一步开外再也动弹不得。 “你...!” 头顶上的发髻被他结结实实的抓住,郦雪进退不得,手打脚踢,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可对方看也不看她,还在继续翻看那账册。 “盗亦有道啊兄弟,做人还是得讲点原则,这东西是我先找到的,我现在要是大吼一声引来人,大不了被训斥几句,你就不同了,你又带不走,现在看它做什么,不如我誊一份给你...” “闭嘴,吵死了!”桓璇皱着眉头呵斥,要不是他不想再闯一趟,早带着东西溜之大吉了。 呵!郦雪气笑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么吼她的人,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第27章 “看暗器!”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郦雪鼓起腮帮子。 “噗——” 一阵水沫飞来,桓璇果然跳开一步,伸手一抹......满脸的唾沫星子! 黑暗中的桓璇脸黑如铁,他没想到君郦雪竟然是如此恶心的人,还口水!好黏稠...呕... 郦雪趁着他恶心的空挡,一把抢过账册抱在怀里。 看他又要伸手来抢,郦雪干脆就地蹲下,紧紧捂住账本,桓璇看着地上团成球的小混蛋气笑了。 打斗声惊动了巡夜的胥吏,脚步声奔着这来。 “谁!谁在那里?” 桓璇一把捞过她躲在木架后,大手捂住她的嘴,这个蠢物,难保再搞出什么恶心的“暗器”来。 背靠男人坚实的臂膀,几不可闻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脑勺,一双大手几乎捂住了她大半张脸,掌心粗砺,手臂贲张有力,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闪过,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举着烛火的胥吏越来越近,烛光已经能照见郦雪的脚边,她轻轻向后退了一步。 桓璇低头看去,怀里的君郦雪屏吸凝神,能看见眼底微弱的盈光,现在知道怕了,刚刚不是嚣张得很,若是现在将她推出去,自己脱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桓璇刚准备脱手,郦雪就紧张的握住了他的手腕,柔若无骨的手指紧紧抓着他,如细腻的丝绸缠上来,在江阳郡那晚,她也曾这样抱过自己,他微微一僵。 罢了,算她走运,摸出一枚小石子,手下用力弹向窗外。 “谁在那里?来人!有人闯进来了...” 胥吏转身跑出去,桓璇也一个箭步跳出窗外消失在黑暗中,留下一脸懵的郦雪,这就走了?账册不抢了? 一直等在门边接应的宁九拉起她,“公主!快走,有人来了。” 翻过院墙,郦雪回头看看陡然灯火通明的府衙,还好有惊无险,不过,刚刚那人到底是谁,不会是褚秀之的人吧? 桓璇一路狂奔回去,坐在案边闭上眼睛默想一遍,抬手迅速在白纸上写起来。 他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可熟谙那里面的每一笔与筑城矿场有关的出入,只要记住这个,就够了。 一盏茶后,已经密密麻麻列满了一张纸。 守在旁边的木云伸长脖子,郎君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别说默写个账目,就是过往几年的明细,他也能记下来。 桓璇搁下笔,折好纸递给他,“送去将军府,让他们尽快把里面与桓家有关的抹去,想办法把亏空补上。” 木云接过,有些犹豫的问:“筑城矿场这么多年一直没事,怎么突然要填补亏空了。” “君郦雪要查青州兵的事,这些年褚秀之花钱从矿场买过不少兵器,她迟早会查出来。” 木云嘟嘟囔囔,“也未必会查得出来,这些年一直做得隐秘…” 桓璇打断他,站起来解开护腕,“别忘了边境几个矿场这些年一直归桓家管辖,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知肚明,要是让君郦雪查了出来,不仅这肥差保不住,可能还会获罪。” 木云素来知他脾性,也不敢再多说,乖乖领命下去。 门关上,带起风让案上的蜡烛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桓璇停下动作,想起刚刚烛火下那双盛满碎光的眼睛。 静谧的夜里响起他晦暗不明的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君郦雪...” 陈完将账册递给她,“公主,都查过了,这里面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会不会,褚家根本就没有动这里的钱。” 郦雪摇摇头,据她了解,这些年褚家为了上下打点花费颇大,靠着那点俸禄能收买得了余黔那种人? 拿起账册轻轻翻动,昨晚那个人只是翻看了其中几处,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玄机! 她再仔细的翻开来看,巧立名目是常有的,可如今一处处都师出有名,这样严谨倒像褚秀之的风格。 “当初老师说褚秀之会利用一些莫须有的事向朝廷要钱。”她看这两年江州郡以赈灾为名向朝廷要钱的次数就很多。 再翻一遍又叫她发现了端倪,这本年馈记录的是最近五年朝廷向各州郡的拨款,以及各郡所纳赋税,从两年前开始,几个州郡就陆陆续续发生天灾人祸,就连一向富庶的堰州也在上半年因水灾要求免去三成税。 有没有搞错,去年她虽身在梁国,却也知道国中一整年风调雨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脑中有了猜测,郦雪一下子就端坐起来,想通了,这一切都想通了,褚秀之为什么阻止她回国,又为什么千方百计想调入户部,就连江阳郡的那些刺杀,只怕他都有份! 陈完见她突然神色严肃,也凑上来看,“公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郦雪将几个郡这些年赈灾的地方都勾画起来,才对他说:“你去查一查这两年这些地方有没有灾情,越快越好。” 陈完点点头拱手离去。 “你去过筑城矿场了?” 桓璇将手中的令牌放在桌子上,神色平淡,“梁国人确实有问题,保险起见还是尽快收手。” 桓仁不以为然,几个矿场是将军府的饭碗,这些年不知道流出多少油水,怎么能说收就收。 反倒是桓霆心里起了警觉,“这件事绝不能让君郦雪知道,但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 却不想桓璇毫不犹豫的打断他,“我说过,我不是你颐指气使的奴才。” 桓霆不以为忤,反而越发喜欢这孩子的骨气,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这是最后一次,有姜部所有人的户籍在桌上,你先看看,有了户籍可不够,除了将军府能给他们的庇护,在整个长宁异族是不可能有立身之地的。” 桓璇将那些户籍打开,全部都是盖了官印的,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们全都是光明正大的长宁百姓了,神色微动,这些事对普通人来说比登天还难,但对于将军府,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桓霆眼神明灭,显然很满意他的表现,他会慢慢体会到权势的滋味,喜欢上这种感觉,最终离不开这种呼风唤雨的快感。 “听闻陛下有意选拔禁军都尉,我们桓家三个孩子都会参加,你下去准备一下,过几日的宫宴你叔父先带着你们三个去见见世面。” 桓璇一愣,选拔禁军都尉是假,为君郦雪选夫才是真吧,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决定和将军府联手,她倒是什么都精于算计。 第28章 “我不会去。” 桓霆顿住,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孩子,文武,心智,在年轻一辈中都是出类拔萃,就是人太冷淡了,脾气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样。 要想成为顶级的权臣,一心只想着叱咤沙场可不行。 “你必须去,因为明日君郦雪会将褚秀之的事捅出来,各地驻军少不了受到震荡,你现在是永州的统帅,你知道怎么做才不会惹人怀疑。”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年褚秀之做的事,各地驻军也没少做。 临了桓霆还若有所思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永远是我桓霆的儿子,以后这将军府的一切你都完全有资格说话,别妄自菲薄。” 桓璇侧脸看他,自己何时对将军府的一切有兴趣过。 第二日将举行封印仪式,结束后皇帝会大宴群臣,犒赏大家一年来的辛苦。 不过今年封印之前还有一关得过,公主一封奏章将国舅褚秀之克扣赋税中饱私囊的事捅了出来,本来还以为能撑到来年,却不想她速度如此之快,才短短两天就将国舅的小辫子抓住了。 一大早回京述职的郡守们看着各自手里捧着厚厚的账本面面相觑,昨夜陛下传令,要求必须将这几年各郡的出纳带来以备查验。 “哎呀,那不是国舅褚大人吗?他也来了。” 谁让褚秀之在一众大臣中实在无法忽略,虽然也着绯红官服,但人家有皇家御赐的蟒袍加身,走起路来都自带威风。 但他偏偏一副低调的模样,乘坐的车驾多少年没变过,对同僚礼数周全,从无半点疏漏。 众官员纷纷侧目。“可不是他嘛,陛下之所以会让我们带账本就是为了核对有没有人克扣。” “…这么多怎么查得完,往年不是上交户部就完了吗?” “依我看啊,各位大人也别瞎操心,这次陛下主要就是抓江州的,我们的账本根本不会看…” 袁公公手拿浮尘,轻咳一声,“陛下驾到,肃静!” 恭帝是和富阳公主一起出现的,今日本来也没什么事,君郦雪开门见山就把褚秀之克扣赋税,中饱私囊的事说了出来。 褚秀之眼神澄净如水,不慌不忙地等她说完,“下官知道,公主还在为当年下官告发逆贼郑子道一事耿耿于怀,郑子道是您的恩师,他一家被诛杀,您也因为牵连远走梁国,下官虽不忍心,但是下官从未后悔!” 他忽然语带悲凉,不能自已的伏地大哭,“这些年下官虽然被人陷害去了偏远的江州,但一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却不想还要受公主如此污蔑! 如果公主有怨!有气!要复仇!那您可以冲下官发火,下官宁愿一死也不要受这种侮辱——” 如果是三年前的君郦雪,面对他如此的无耻,一定会雷霆大怒,从而掉进他设计的圈套中,而现在的君郦雪,不再是那个凭着一腔冲动做事的小丫头。 欣赏完他深情并茂的表演,君郦雪勾唇,抬起手“啪——,啪——”就鼓起掌来。 清脆的响声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特别是恭帝,看女儿没有发飙,但是那样子却有些怕人。 “褚大人真是好演技,看得本公主无话可说,大人快些请起吧,地上凉,待会儿还有得跪呢。” 说完还体贴地将人扶起来,褚秀之虽然有点懵,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谢公主夸奖,但臣问心无愧。” 看着眼前一身官服的褚秀之,总是刚正和善的笑容骗了多少人,包括她,包括郑尚书,在他没有对老师做出那些事之前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伪装者,可是他的野心让他面目可憎! 君郦雪脸上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你当然问心无愧,因为你根本没有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众臣:目瞪口呆…… “君郦雪!你!” “对!就是我君郦雪,今日站在你面前的只有我,是我要向你算账,别扯上郑尚书,他们的账我们以后再慢慢算。” 褚秀之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好像什么也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变得更加可怕,更加会压制自己了,“好,既然如此,公主说下官中饱私囊,不知可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我确实拿不出证据,不过并不代表褚大人就清清白白,各位大人的账本都带来了吧?”她环视一周。 褚秀之率先上前,“下官这里是这几年江州大大小小所有的出纳明细,每一笔账都对得上,可以请户部前来查验……” 却不想君郦雪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供案,随手就拿起一份账册,随手翻开。 “武德十九年,宗州雪灾,得朝廷拨银八千两。”她合上账本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奇怪,县志上并无雪灾记录呢。” 又翻开一本,“去夏豕南两地水淹稼禾无数,课税全免…”拿着账本回身好奇的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豕南以桑麻渔林为业,怎么还怕降水啊?” 扑通…官员堆里立刻有人跪下了。 “封州蝗灾,拨粮米三千石…” “瑜城匪族作乱,特许打通官道…” 她动作越来越快,翻开一处就说出一处的漏洞,跪下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她的声音如鬼如魅,一下子撕开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她知道,她竟然都知道! 她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对不对?” 她把手中的账本用力一扔,清脆的声音足以压断他们心头紧绷的弦。 “你们以为做得多么天衣无缝,你们尸位素餐,可百姓不会说谎!我在梁国这三年,清清楚楚的看到有多少长宁人因为你们无家可归,长宁积弱并非民弱,而是官强!” 大臣们跪了下去,“臣等羞愧。” 恭帝脸色沉重,这些事他何尝不知道,但是他有心而无力啊。 她来到褚秀之面前,“褚大人说自己清清白白,当然了,因为这些假账你都是让别人做的,因为你是国舅大人,因为你褚家手眼通天!” 没人敢抬头看她,更没人敢替褚秀之说话,因为不知道这公主下一步是不是要收拾他们。 君郦雪清楚地看到褚秀之的肩膀一抖,他自己也清楚,这些因为利益而聚合的人对他不会有多忠心,如今被她一一拆穿,只怕巴不得踩他一脚好把自己摘出来。 第29章 蹲下来看着满头大汗的褚秀之,“你答应他们,等你坐上户部的位置,这些痕迹都会被抹去是吧。 所以你千方百计的除掉我这个绊脚石,收买了青州驻军来杀我。” 褚秀之瞬间抬头,瞳孔忍不住的紧缩,她想做什么? 君郦雪招手叫门外的禁军进来,“传度支曹过来,将各地驻军军饷明细收集出来,有胆敢瞒报的就地论罪。” 静,出奇的安静,没有人敢在君郦雪说话的时候插嘴,因为他们都忘不了这小公主是如何压制权臣,如何让余黔颜面扫地,如今又如何去扳倒自己的舅舅。 这些事难道他们不知道吗?只是他们不敢去说,不敢去做,他们畏惧的东西太多太多。 度支曹郎官的速度非常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各个驻军的军饷账册交了过来。 拿着账本,君郦雪先呈给皇帝,又给几位重臣传阅,上面清清楚楚的标记着,青州驻军的粮饷预算每月多出朝廷给的五千多石,这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在青州这个地方被人偷偷养着上千名来路不明的壮丁,他们名义上是朝廷的驻军,实际上却是褚家的私兵! 拿着奏报轻拍手心,君郦雪又蹲下来盯着他,语气温柔得可怕,“原来褚大人就是这么为长宁鞠躬尽瘁的啊?养这么多人,你想干什么?除了杀我,还想谋反吗——” 谋反,这个罪名多么沉重,当年郑尚书一家就因此惨死,难道公主要用同样的方式为他们雪恨。 “不——” 他爬到恭帝面前不住的磕头,“不!下官绝没有不臣之心,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臣知错了,陛下…求陛下降罪…” 恭帝嘴角抽搐,他一直在纵容皇后母族,因为他确实亏欠了她,可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他的底线,现在竟然还敢对他的富阳下手。 “褚秀之罔顾国法,结党营私,押入大牢着三司会审定罪,至于其他人,有司按国法处之……” 禁军很快将人拖下去,看着满脸血泪的褚秀之,君郦雪觉得自己胸中压抑的痛苦和愤懑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 “从你害死郑尚书一家,这一天你早该想到的。” 褚秀之看着越来越远的君郦雪,“君郦雪!哈哈哈哈,君郦雪,你很好…” 恭帝站起来,他今天也被郦雪闹的这一出措手不及,她今天的所作所为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以后只怕再无太平日子。 “国舅之事到此为止,朕不想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各地驻军的账册从今日起移交户部重查。” 度支曹赶紧上前,“陛下,还有一事,将军府这些年一直独掌永州驻军,不知这桓家军是否,是否也要…” 他吞吞吐吐,但大家都清楚在顾忌什么,这些年将军府的兵权朝廷是无权过问的,这突然去查一定会开罪桓家,谁敢开这口? 恭帝看了一眼郦雪,她从容不迫上前来,“大将军府这些年一直守卫边疆,忠心一片可昭日月,相信大将军也不会有所隐瞒,不如就趁着今日派人将账册取来,大家也好安心。” 将军府是什么地方,除了借着这个理由不可能有机会查。 还不等郦雪侧身吩咐,内官就急匆匆进来,“陛下,永州统帅桓璇求见。” 话音刚落,朝臣中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恭帝与郦雪对视一眼,“宣。” 讨论声越来越大,桓璇就是大将军的那个儿子,他虽然年轻,却一直统领着桓家军,这些年大大小小几十场漂亮的战役让他名声日隆,不过弱冠之年就有如此能力,还是个不俗的青年才俊。 冬日暖阳将大殿中的金鹤拉得老长,光影团团中,有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而来,赞叹声此起彼伏。 “…果然是青年才俊。” “年轻有为啊…” 郦雪是最后一个回头的,这时的她,从未想过这一眼会是开启往后半生的贪嗔痴念,更没想过,她与他的半生纠葛早已注定。 随着光影渐渐清晰,郦雪终于看清楚来人,眼睛因为惊讶越睁越大,口中忍不住喃喃,“是他…” 来人不过一身普通的武将装束,修长的手臂还绑着护腕,干净利落,玉冠束发,款步走来便像带起一路骄阳,器宇轩昂。 武将多带有肃杀之气,但是他五官十分出色,修眉俊目,面如冠玉,筋骨暗藏,整个人如宝刀在鞘,锋芒内敛,丝毫未见鲁莽。 “末将参加陛下。” 皇帝只是象征性的摆摆手,桓璇便起来了,双手呈上一份账册,“末将听闻公主想要查验桓家军账册,便带来了军中这些年的出入。” 袁公公赶紧上接过,桓璇看向一旁还在发呆的君郦雪,“不知公主还想问什么问题?” 安静,出奇的安静,连恭帝都意外了,不由得抬头看向自家女儿,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小丫头怎么了,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好像极意外。 再看桓璇,他眼中寒光若隐若现,使人见之忘魂,举手投足皆是一股安陵中少有的男儿之气,如出鞘的刀刃,沉而有锋,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自家女儿,不会,动了那种心思吧? 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君郦雪震惊的表情,那小眼睛睁得那么大,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么不经吓的吗,桓璇忍住不笑,又开口提醒她,“公主?” “嗯啊?哦…”她挠挠头,她搓搓手,她皱皱眉,开口就是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恭帝咳嗽好像还没好。 丞相开始欣赏起大殿陈设。 太傅突然觉得自己指甲是该剪剪了。 总之,围观人员表示,他们也不想围观…… 一问出口君郦雪直想扇自己两巴掌,这是什么地方,登极殿!这是叙旧的地方吗! 只有桓璇从容不迫的一行礼,“方才末将已经报过了,永州统帅桓璇,见过殿下。” 君郦雪这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江阳郡那个小护卫,怪不得那么傲气,沙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做过她的护卫,最要命的是她竟然还利用过人家…… 此时她在内心跪地流泪,前几天还想着这号人物找机会一定得巴结巴结,却没想到早就一巴掌呼到人家脸上去了,君郦雪啊君郦雪,你可真能。 左手摸摸头,右手一掐大腿强迫自己元神归位,“额,账本交给几位大人就行了,桓公子从永州归来也辛苦了,就…就…就先下去吧。” “那末将就先告退了。”对恭帝行了礼,没人注意到他低头时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恭帝叫了退朝,官员们如释重负,今日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第30章 半个时辰后,郦雪和宁九蹲在天福楼的角落里,透过一支孔雀毛看向几步开外的雅座。 郦雪一脸似鄙夷非鄙夷,眼光高深莫测又锐利如刀,桓璇稳坐如山,目不斜视如老僧入定,郦雪又换了个姿势,咬着手指甲把他从头到脚、从胸到屁股丈量了一遍才摇摇头。 “九儿,你看看这男人,看这面相身材,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无天根。 渍渍渍,这面如土色,这耳如倒弓,一看就知道是没什么福气的人,再看那死鱼眼珠子瞪着,不是贪狼就是孤煞...” 宁九扯扯郦雪的衣袖弱弱的说:“公主,那是他在瞪你,别看了!” “有什么不能看的,长成这样还不让人看了?不就是长得高点,壮点,还白点么,府里那匹巴豆长得比他还标志呢,敢耍我,等着吧,挑个黄道吉日,本公主必然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宁九翻了个白眼,“择日不如撞日,公主为什么不今日就挫挫他的锐气?” 郦雪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你傻了吧!这种人我们怎么打得过?不过我总觉得他十分的眼熟,刚刚就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废话,凌峰说你们在江阳郡不是还共处一室呢。” “不是江阳郡,是不久前在户部,那个抢我账册的黑衣人!那道疤错不了…” 还没等宁九反应过来,郦雪已经磨牙嚯嚯向猪羊,同手同脚直奔桓璇而去了。 “诶!公主...” “砰!”还没等郦雪近前,一柄闪瞎眼的环首刀便横空飞来,插在了她面前的小几上,震起一地华丽丽的碎屑。 桓璇旁边的木云脸色不善的拍拍手上根本就没有的灰尘,耍了他们家郎君,还有脸出现。 郦雪讪笑着蹲在他两步开外,睁开大眼睛人畜无害地看着桓璇,“哎呀壮士!你这个刀不错,好亮、好闪、与众不同! 是自己磨的吗?哈!哈!哈...” 几声又干又假的笑看得人只想捂脸,可桓璇根本就没打算理她,缓缓放下茶杯才斜睨她一眼,“公主有什么事么?” 长得好看的人都比较有脾气,这个她是知道的,微笑着搓搓手,“这个...那个...嗯,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想澄清一下…” “我与殿下之间没有误会。”他并不打算听她再提起江阳郡的事,那是自己犯的蠢,怨不得别人。 君郦雪赶紧摆手,“好好好,没有误会,我就是与将军一见如故,好像最近刚刚在哪见过,比如说户部?”眨巴眨巴眼睛。 她不提还好,一提桓璇就想起那晚那一口浓痰,脸瞬间就黑了。 “在下与公主素未蒙面,只是被某个恶心的小贼喷了一身口水而已。” 那就是默认了,他其实也没什么必要隐瞒,要不是他那晚提前看到了账本,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截胡。 郦雪嘴角上扬,他们这关系怎么说呢,简而言之吧,从前有一个自以为是又美貌如花的公主殿下,利用完人家还踹了一脚,现在竟然还腆着老脸上来搭讪! 想起与桓家的婚约,这以后还不得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将手一拱,“那就当初次见面,后会无期!” 灰溜溜的夺门而出了,守在门口的宁九凑上来:“怎么样?那桓璇见到公主是不是惊为天人,大惊失色进而方寸大乱,一时芳心暗许,从此牵肠挂肚神魂颠倒!” 郦雪翻了白眼,拿过她手里的冰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嘎嘣嘎嘣咬起来:“呸!装什么,本公主好心跟过来道歉还这副模样,一张脸耷拉得老长,好像欠他多少银子一样……” 宁九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公主再忍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把手一收,面露凶光,“等你嫁入将军府以后他见了你还得磕头行礼,你就可劲作,三天要请安,两头要跪拜,那威风劲儿是不是杀敌于无形?” 君郦雪愣住,难道她真的要随便在桓家挑一个人嫁了?她当初之所以走这步棋是因为一旦她开始对褚秀之下手,得罪的人一抓一大把,如果没有手握重兵的家族做靠山,她很快就会走上当年的老路。 说来可笑,桓家人里面除了桓熙那个草包,最了解的竟然是这个桓璇了,她得好好谋划谋划。 等人走远了,桓璇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神色微动。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桓大将军生气了。”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木云回身,只见一个年轻公子一身写意水墨的长袍,摇着一柄妖里妖气的金骨羽毛扇子晃晃悠悠的上来了,木云忍住抽搐的嘴角,拱手道:“周郎君。” 来人将羽毛扇一收,露出那张灿若桃花的妖孽脸来。 说他面若桃花真不为过,明明是个七尺男儿,偏偏生得十分阴柔,那肤如凝脂,那长眸挺鼻,再配上浅浅一笑,简直色若春晓之花啊。 冷不防伸手摸一把木云胡子拉碴的脸,嫌弃得不得了,“哎哟,看看,你们这几年在永州都是怎么过来的,这脸摸着都扎手。” 抬起自己的手背凑到他嘴边,“看看我这个,辰起用牛乳敷面,中午用粉英,夜里再上一遍太真膏,摸摸,是不是又滑又嫩?” 木云慌忙躲避,“是是…是挺滑挺嫩的…” 抬袖一拂,挑唇道:“千金难求的鹤煦露,加少女体香调成的,或坐或卧,宛如美人在怀。” 可怜的木云被欺负得捂脸狂奔,太恶心了这人。 周诩笑着款步走来,刚准备使坏的伸手,桓璇头都没回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单手就握住了他冷不丁伸过来的手,稍稍用力便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哎哟!我的腰啊...” 依旧不紧不慢的喝茶,斜睨一眼地上的周诩,嘴角一跳,“穿的什么玩意儿。”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懂什么!这是今年新蚕头一茬织成的蜀锦,这上面的写意,是天衣坊几十个绣娘没日没夜绣出来的,还有这金缕玉衣,这锦面的绣缎...” 第31章 桓璇面无表情看着他滔滔不绝介绍自己这身行头,浑身上下透着‘老子有钱,有的有钱!’ 搁下茶杯,站起来抖抖衣袍,好看的脸上波澜不惊,“既然如此,借点出来给我填补填补应该不成问题。” 岂料周诩闻言腰不酸腿不疼了,麻溜的上来抱住他的手臂,讨好的挤出几丝媚笑来,“你这几年在边境有所不知,天下动荡,民生不安,朝中又盯得紧,生意着实不好做呀!” 桓璇侧身过来看他快挤成一朵菊花褶子的脸,冷笑一声:“天下动荡,民生不安?于你周诩不是时局大好么,周家世代皇商,挣的钱也不少,况且我这几年为你撑过多少腰,你背后进过多少黑账,我可都是一清二楚,这笔账也不想和你算,一句话,拿钱吧。” 周诩认命的闭上嘴,认识他很多年了,没想到还是这个臭脾气,有话说话,一针见血,他裤衩什么色儿的都抖出来了。 两人终于能平静的坐下来,周诩理理微皱的衣摆,一边嘟囔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以前你桓家的兵饷不是直接从矿场里捞嘛,以将军府在朝中的威望,再加上你如今的战功赫赫,有谁敢说什么,不捞白不捞。” 桓璇没理他,偏着头细细擦拭这刚刚那把环首刀,“那是以前了,从今往后,桓家军在我手中,我要让它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做一支真正的铁血之师。” 周诩白眼直翻,掏出小粉盒就开始往脸上扑,“切,还干干净净,你桓家手里的东西,能干净得了嘛,明明就是被人揭了短,我听说刚回来的那个富阳公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从小就是个惹祸精。” 放下手里的粉盒,“哎呀呀!你还记得吧,我们俩以前是怎么被她欺负的,现在想起来都还牙痒痒,依我看呐,陛下就是受了她的撺掇……” 闻言桓璇停下了动作,像是突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专注而遥远,阳光从雕花的窗棱间透过来,撒在他微垂的头上,能看得清一根根坚毅的墨发,浓密的眉下,竟是温柔的双眼皮,投下一片光影,只不过现在那双眼睛里沉满难明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 是啊,好多年了,兜兜转转,他们竟然又都回来了。 眼前突然出现周诩放大的脸,一脸震惊,“喂!你怎么了,该不会还惦记着那桩荒唐的婚约吧! 哈!真是笑死我了,人家是堂堂公主殿下,你是什么身份,当年受的侮辱还不够?”周诩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欢快地摇起他的羽毛扇子来。 桓璇避开他,又继续慢条斯理的擦起那把刀来,“她怎么样,与我无关。” 宫灯影影绰绰,寒夜的雾气越来越浓,如一座座蓬莱仙山散落巍峨的宫殿,君郦雪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小声问袁公公:“父皇今天回来有没有生气,按时喝药了吗?” “喝了,还问起今天公主怎么没亲自来。” “那我出宫了,公公记得别让父皇忙太晚。”刚准备拔腿开溜,就听见恭帝在背后咳嗽,“还想跑哪去?进来。” “哦,来了~”郦雪搓搓袖子,这感觉又回到了以前闯祸回来请罪的情景,蹑手蹑脚还想跑,袁公公带着笑把她推进去,这两父女。 上首的恭帝还披着衣服在看奏章,抬眼看了一眼她,“跪下!” 扑通,郦雪赶紧麻溜的跪了。 “是谁让你自作主张去户部查账的,你知不知道现在百官畏你如虎,对自己舅家出手,大家又怎么看你?” “我不想让他们挟持父皇,现在有了把柄在手中敲打敲打也没什么不好。” 恭帝合上奏章走下来,“还有理了,水至清则无鱼,身为皇族也是不能树敌太多的,知道错了吗?” 撇撇嘴,自觉的双手举过头顶,声如蚊呐,“知道错了。” “啪啪——” 恭帝拿起手中的奏章轻轻在她手心拍了两下。 “啊~好痛啊!袁公公救我~” “朕还没打呢你就痛!” “就是好痛嘛…” 守在门口的太监们闷笑,也只有富阳公主殿下敢这么和陛下撒娇。 郦雪扶着恭帝回寝宫,“父皇,今日是我越俎代庖了些,您别恼我。”她蹭蹭恭帝的臂弯,小声嘟囔,“下次不会了。” 恭帝拍拍女儿的手叹气,“父皇不是生气,是心疼你,你知不知道那些朝臣看着纯良无害,实际上个个都如狼似虎,你今日这么一闹,无疑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我都给自己找好退路了,父皇相信我。” “你找的退路就是下嫁将军府?” 恭帝停下脚步看着她,好像昨天还是他怀中缺着两瓣门牙的小粉团,今天就已经长成了娉娉婷婷的如花少女。 自己的雪儿从小就是被他呵护在手心里长大的,她虽然看着强势,实际上比谁都心软,摇摇头,“雪儿想清楚了?那种权廷之家嫁进去就是深渊,凭你的身份,完全可以选择家世清明的贵族,一辈子无忧无虑有什么不好?” 郦雪眼神黯淡,无忧无虑么,如果没有郑家的事,如果没有梁国的事,如果她不曾见过那么多人无家可归,她也许可以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无忧公主,嫁一个两情相悦的夫婿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可现在她已经做不到了,慕容若去梁国之前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郡主,可是她还不是选择了去做细作,总有人要去做一些事。 “不会的…” “娘娘,皇后娘娘…” 嘈杂声传来打断他们,远远就看见褚皇后怒气冲冲而来,后面的宫女太监惊慌失措。 “让开!君郦雪那个贱人在哪!” 等看清楚皇帝身边的她,褚皇后上前就要扇耳光,却被恭帝紧紧握住手腕,一把推开她,“皇后!你是疯了不成!咳咳咳咳…” 恭帝脸色青白咳嗽不止,左右的宫女太监赶紧过来扶住他。 “父皇您没事吧?” 褚皇后跌坐在地上声泪俱下,平日里的雍容华贵全然不见,指着君郦雪几乎狰狞,“陛下!臣妾是疯了!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做的什么事,我褚家已经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你现在还要陷害你舅舅——” 她挣开身边人爬起来,“你这个贱人! 我褚家有哪点对不住你!你两个舅舅从小是怎么对你的,你眼睛都瞎了! 这些年我在后宫胆战心惊,褚家又何时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不过是收了点好处,你这个贱人用得着赶尽杀绝——” 第32章 “够了!” 郦雪任她揪着,面对她的控诉没有丝毫退缩,“母后,当初我没有追究青州的刺客,我是不是说过,如果再有下次一定会为自己讨回公道。 而你做了什么,褚秀之又做了什么? 他无辜?他杀我的时候又怎么不说自己无辜——” 鼻尖特别酸,但她忍得住,从小到大母后看她不像看自己的女儿,而是像看仇人,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偷听到她称自己‘贱人’,不止一次被她扇耳光,她怎么那么恨自己? 褚皇后放开她,双目赤红,嘴角扭曲,“因为你该死!” 轰—— 恭帝气得发抖,她在说什么?周姑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抱住皇后,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娘娘…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君郦雪试图去拉她的袖子,“母后…我也是你女儿啊,你怎么…怎么就不看看我…” 她的声音发着颤,恭帝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他一直以为将雪儿保护得很好,却没想到在这整个宫里只有自己是真心爱护的。 一把甩开她,“你不是我女儿,你从来都不是!”褚皇后疯狂大笑,她已经忍了二十年,今天她不想再忍了,“我不是你母后,我没有生过你!你是个野种——” 什么?君郦雪觉得天塌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眼前突然陷入无边的黑暗,没有生过她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母后的女儿吗……还是她根本不是公主… “母后,你在说谎对不对,你一定是在说气话对不对……” 看着她崩溃绝望,褚皇后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放,她也有今天,也会感到痛心吗,“气话?呵!你怎么不问问你父皇,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你出生在宫外,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啊!” 在她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之前,恭帝一巴掌把她打得歪在一边,华丽的凤冠滚落地上,珠玉碎了一地。 周姑姑赶紧把她扶起来,不住的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看着恭帝颤抖的手,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褚皇后更是双眼无神,木然的摸摸自己瞬间肿起的脸。 “你这个疯女人!朕要废了你——” 郦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父皇。” “不要啊陛下!”周姑姑跪行到恭帝面前不住的磕头,地砖磕破额头也恍若未觉,“娘娘是您的结发夫妻,她只是一时口不择言,陛下息怒…” 废后?为了富阳公主,陛下竟然说出废后这种话,看着宫女太监齐齐跪下哀求,褚皇后终于找回一丝清明,她竟然没觉得怕,反而解脱了。 这个皇后之位本来就是她偷来的,在皇帝心里,这个位置一直是属于那个女人的,要不是她死了,他根本不会看一眼这后宫任何一个人。 抬手擦干净脸,褚皇后沙哑着声音开口:“陛下就废了臣妾吧,没了母家的支持,臣妾这个皇后还有什么用。”此时的她已经对帝王心如死灰,也是,他们之间本来半点情分也没有。 “母后!” 闻讯赶来的海盐公主君瑾嫣正听到‘废后’,吓得花容失色,跪下死死抓住皇帝衣袖,“父皇不要,母后只是一时糊涂了,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您不要废她,父皇——” 恭帝闭着眼睛,他忍耐褚家这么久,不过是为了保全雪儿的地位名声,一想到这些年褚皇后对女儿的所作所为,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指着地上仪容全无的褚皇后,“你看看她是怎么对富阳的,这个毒妇,还有脸来闹!” “富阳?对……富阳,求求你,母后知错了,你和父皇求求情……” 君瑾嫣转而去拉郦雪的裙角,舅家已经倒了,母后绝不能被废,她不能没有嫡公主这个身份,“富阳,是舅舅对不起你,他们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但是母后没错啊,她也是我们的母后,你放过她……”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君瑾嫣哭得梨花带雨,君郦雪想把她拉起来,“阿姊,我没有…你快起来。” 她此时如何会起来,这些年她虽然是嫡长公主,却是宫中最无能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如果母后没了皇后的身份,她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富阳,我知道你还在为代我去梁国的事耿耿于怀,是我当初昏了头,我向你赔罪,求求你和父皇说说,不要废母后……” “你说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却是恭帝,他心头雷霆乍惊,头皮发麻,是富阳代替她去的梁国?不是梁国指名要富阳公主前去吗? 她话一出口,君郦雪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褚皇后直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还在不断磕头的君瑾嫣愣住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你说,是富阳代替你去的梁国?是不是!”恭帝是直接吼出声的,当初他就怀疑过,梁国怎么会开口让小公主去做质子,本来以为是雪儿声名太显,现在想来却全是漏洞! 对,当初负责接待使臣的还是国舅褚秀之!他们,是他们联手把他的雪儿送去了梁国,让雪儿受了三年折磨! 一脚揣在君瑾嫣身上,“是你们!对国书做了手脚!” 君瑾嫣直接懵了,当初她知道自己要去梁国怕极了,就去求舅舅,后来君郦雪来找她说,说父皇觉得她软弱做不了质子,可以代替自己去,就连母后也是这么说的啊。 “父…父皇…不是你下令的吗?” 恭帝要气昏头了,“还在狡辩!” 君郦雪拖住他,“不是的父皇!是我自愿的,是我觉得长宁待不下去才自请前去的,我是为了自己避祸,使臣也是我去求的,国书也是我要改的,不关姐姐的事!” 当初她确实是对长宁心灰意冷才决定走的,在这件事上褚秀之他们确实无辜。 “好!你们一个个,好得很……”说完这句话,恭帝直挺挺就往后倒去。 “父皇!” “陛下——” 第33章 恭帝半夜急召太医的消息送入将军府的时候,桓仁还在和桓璇弈棋,放下棋子,“你说,皇帝不会在这种时候驾崩吧。” 桓璇神色未改,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才说:“他一死,朝中必定大乱,梁国的事也瞒不住,可以乘势放手。” 桓仁把棋子扔进盒子,“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难道不应该想想君郦雪会怎么做吗?这种时候站错队就一切都完了…” 桓璇拿过他的黑子继续下完,“她不是已经决定和将军府结盟了吗,过几日婚事一确定,你们还有什么怕的,不管怎么说,皇帝都不会亏待她这个公主。” 桓仁一拍脑门,是不会亏待,而且很有可能把她立为储君,但是,前提是她必须得是他们桓家的人啊! “我都打听过了,这次参与选拔的青年才俊不少,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更是多如牛毛,将军府,可以说除了那点兵权毫无出彩之处,所以需要你出手!” 桓璇落下白子,将最后的生门堵尽,才慢悠悠的抬眼看他,“叔叔想要我做什么?” 桓仁蹲下来用力握住他肩膀,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落进来,君郦雪都没有离开过恭帝床前,看到他睁开眼睛,赶紧让太医进来,太医仔细把了脉才对她行礼道:“陛下只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公主不要太过担心了。” 富阳点点头,“医正辛苦,你先下去吧。”把被子盖好,伏在恭帝臂弯,“父皇…” 一时间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雪儿。”恭帝摸摸她的头,“你别听那个疯女人胡说,你是父皇的女儿,长宁最高贵的公主,没有谁有资格质疑你的身份,答应父皇,不要多想,忘掉这件事好不好?” 他清楚按富阳的性格,一旦心里有了怀疑,就会一直追查下去,这也是他最怕的。 君郦雪点点头闷声闷气的答应,“嗯,我不会的,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父皇的女儿。”她不会去查的,她也不敢去查,只要父皇还在身边,不管真相如何都不重要。 三日后宫中设宴,与往年不同,今年不仅大臣们能有此殊荣,安陵勋贵世家子弟都有资格参加。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分明是为富阳公主选夫婿,长公主已经定下了清河王世子,几个庶公主也不受宠,如今整个长宁里谁不知道就是这位富阳公主最得皇帝宠爱。 所以大家族都精心挑选了适龄的子弟前去,万一得了公主青睐,那可是滔天的富贵。 桓璇亦在此列,只是他似乎人缘不大好,独坐西北角愣是没一个人上前搭话,反观他身边的桓熙,不仅迎来送往十分频繁,连带着和几位老臣也谈笑风生,很有高门子弟的风范。 刘穆宇见状举杯站起来,却被身旁的刘浩拦住,借着掩袖饮酒低声说:“如今还是不要与桓氏走得太近,以免陛下公主猜忌...” 刘穆宇不以为然的笑笑,依旧越过众人向桓璇走去。 桓璇正无聊的坐着,中指有意无意地轻扣桌面,似乎周遭的喧闹皆与自己无关,面对别人刻意疏远没有半分局促,正打算寻空出去,却有一杯酒递过来。 “秋菊陈酿,敬道何不共饮?” 桓璇也不推辞,接过来便饮下,拍拍自己旁边,邀他共坐一席。 长宁民风开放,士人们共坐共饮没什么奇怪,反而有一种另类的风流洒脱。 刘穆宇还是规矩地跪坐下来,看着他支着一条腿斜倚靠着,当真不羁。 “敬道这两年屡立奇功,倒真应了我们当年那句戏言,不出而立,持令统管三军。” 桓璇却又再饮了一口,眼皮耷拉着风轻云淡的道:“刘穆宇,你若是过来拍马屁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刘穆宇也不恼,继续不动声色的喝着酒,神态却认真许多,“我记得你最不喜欢这种绵甜的澧酒,这次回安陵来也要尝尝了?” 他晃了晃那只精美的瓷器,看着其中的酒液盈盈,不甚在意的说:“的确不怎么样,精挑细选的秋菊,初夏采集的露水,安陵最好的黍米,酿出来的酒反而味中生涩,还不如西北风沙里剩糠酿出来的香醇。 这可是你当年的原话,怎么,当了几年少将军,现在连口味也变了?” 桓璇少有的评论他人,不过也是情有可原,当初他们说好一起去前锋,没想到最后提着包袱出发的只有他一个人,最讽刺的是,几个月后站在城墙上对他发号施令的少将军正是新上任的刘穆宇。 他不是眼红他的青云直上,只是觉得可惜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听从家族的安排,走了当初他们共同不屑的路。 “那你呢?大将军之子这个身份带给你的难道不是别人汲汲一生都求不到的机遇?” 刘穆宇回头与他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探寻,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争执的毛头小子。 “陛下驾到!” 还好皇帝的出现打破了这方的剑拔弩张,刘穆宇也就势起身离开了。 皇帝的华盖重重叠叠,成群的内官几乎占满了整个九曲回廊,宫娥华服美衣,提香打扇,更衬得皇家威严,众人赶忙下拜山呼万岁。 等皇帝落座,让众人平身,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情绪,倒是不少人听说前两日陛下圈禁了皇后娘娘,还因此大病一场,如今看陛下脸色灰败,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皇帝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一道清丽的声音隐隐传来,“今日小宴是为犒赏诸位大人一年来的辛苦,众位大人尽可开怀畅饮,不必拘礼。” 闻言桓璇才舍得抬头向上首看去,只见一道茶白身影端坐皇帝身边,正是一身宫装的君郦雪。 这是她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亮相,远远看去就叫人一眼惊艳,这女子着深衣的时候,当真是好看,精致秀雅的脸在傍晚的霞光中,宛如蒙着一层玉质的暖光,她的眉眼生得极清楚,让人一眼就能记住她是君郦雪,她就是君郦雪。 此时她正侧身与皇帝说话,墨缎般的秀发铺散下来,留下一道让人遐思无数的背影,深冬的猎猎清风,吹起她刺有暗纹的的衣袍,逶迤在地,如华美的蝉翼,精致而美好。 在即将暗夜来临的时候,她如一道光,仿佛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在,便能抵挡许多荒凉孤寂,这就是桓璇此时的感觉,想必也是许多在座男子的感觉。 这位富阳公主从小除了有些顽劣的传闻,倒真真是美人一个,如今又得皇帝器重,以后的权势绝对滔天,是以不少自诩不凡的男子都有些跃跃欲试。 第34章 大臣们说了一圈吉祥话,皇帝也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就和几位重臣去书房了,老臣们也有自知之明,陆陆续续借故离开,留下年轻人在殿中。 “富阳,给你的。” 君郦雪闻言回过身来,只见刘穆宇手里拿着一只木盒,里面有好大一只东珠。 忍不住轻笑,“你还记得啊,我以前不过随口一说的。” 下面宴席中的公子们见刘穆宇已经开始行动了,各自对望一眼,摩拳擦掌。 美酒又换过了一轮,歌舞婉转热闹,几位公子也轮流上来吟诗作赋,竟然还有吹笛作画的,宁九抱着果盘蹲在君郦雪旁边一个个把关,“这个太黑了。” “这长得也太丑了吧。” “这个倒是不错,就是矮了点……” 君郦雪和刘穆宇相谈正欢,有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在下陈郡谢雯,见过公主,少将军。”弯腰一礼。 来人是谢家男子一挂的长相,鬓发如瀑,身量修长清瘦,面容倒是清秀,尤其那双眼睛又细又长,让人联想到佛像半睁半闭的眼睛,他一身滚边的白袍更显得修长如竹。 君郦雪眼睛一亮,慕容若也来自陈郡,曾私下和她说过,这个谢雯是陈郡难得的青年俊才,是谢家准备推出来的政治新星。 刘穆宇笑着还礼:“竟是文山兄,听闻你已入了中书省,常常听父亲提起你的才华。” 他闻言只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又转向富阳道:“下官省亲时叔父嘱咐要将这封信面呈公主。” 说罢递上一封信,果然是要富阳公主亲启。 郦雪眼睛一眯,她在陈郡并无故旧,他的叔父,难道是慕容若口中的那位‘封先生’。 “如此,多谢谢大人,不知道先生还有没有其他嘱托?” 谢雯正打算将话说得更清楚点,场下却突然传来起哄声。 刘穆宇看见一帮世家子弟围在桓璇周围,喧哗声越来越大,郦雪侧身询问陈完,他低声道:“是兵部尚书的公子要桓将军舞剑助兴。” 眼看起哄声越来越大,富阳起身向他们走去,远远就听见声音“...怎么,堂堂永州统帅不会连把剑都拿不动了吧?” 桓璇将杯子一扣,“拿是拿得动,不过不会在这种地方拿。” “可真是笑话,莫非你桓璇为我们舞一场剑还折辱了不成!” 宁九跟过来,看着一身玄衣的桓璇,这个好,这个不错。 “…呸!什么东西,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在东门大街讨饭,不过打了几场仗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你说什么?” 郦雪远远就听到一声冰冷到极点的询问穿透众人,其中的气势逼得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紧,连丝竹都忍不住停了。 那刚刚说话的公子本来一句玩笑,却没想到一直沉默的桓璇突然出声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他身上,特别是桓璇,周身的杀气好像顷刻之间就凝聚起来,没错,他感受到的就是杀气。 “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桓璇再重复了一次,君郦雪已经来到了近前,她也被桓璇的眼神吓了一跳,那是一种嗜血的目光,这样可怕的表情她是第一次在桓璇这样的人身上看到,她毫不怀疑现在他抬手就能拧死那个人。 那年轻公子一张脸马上涨得通红,结巴道:“说...说你...怎么了!敢做还不敢当了,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在东门大街...噗——” 他话还没说完,当胸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桓璇的力道岂是开玩笑的,那弱鸡直挺挺就飞了出去,连撞了几个酒席才停下来。 在一阵瓷器乒乒乓乓的破碎声中呻吟了两下,血直接从嘴里喷出来,彻底昏了过去。 其他人早就吓傻,连连后退着大呼小叫,“你放肆!这是宫宴...你竟然敢动手大人...来人!” 桓璇却在这满场混乱中徐徐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想看舞剑吗?今日我桓璇奉陪到底。” 他又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没人敢看他,“只是先说一句,生死不论。” 君郦雪正要上前,旁边的桓熙却突然过去扯住他吼道:“你发什么疯,这是宫里!” 又转头过来满脸紧张抱歉:“舍弟幼时受过刺激,现在又勾起了伤心事,一时疯魔让诸位受惊了。” 郦雪皱眉,他这不说还好,一开口就坐实了桓璇这是当众发狂,以后风评指不定差成什么样。 她扬声道:“何人喧哗。” 惊吓过度的众人才发现富阳公主已经来到席间,赶忙避让,桓熙赶紧拉着桓璇行礼,“公主恕罪,舍弟失手伤了刘家公子,他也是无心之失,下官身为长兄教导不力,愿代他受罚,还望殿下降罪!” 说罢又回身对桓璇吼道:“还不快向几位公子道歉!” 君郦雪挑眉,这一出识大体的好兄长演得好。 刘穆宇已经查看了晕倒的刘公子,擦擦手才道:“骨头可能断了,倒是还死不了。” “先传太医来吧,至于桓家两位公子,还有几位挑事的公子先遣回去,等着廷尉领罚。” 还没等富阳转身,兵部侍郎家那个公子就蹦上前一步急道:“殿下!你这样有失公允吧,他在宫宴上大打出手,这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啊!这怎么着也得...” “也得追究到底是吧?” 君郦雪火气也来了,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说:“你当真想追究?你们当本公主瞎了不成!到底是谁在蓄意挑事,若真要追究起来,只怕就不是区区几句训斥那么简单了。” 刚刚还温柔似水的小丫头突然发了火,众人曾经被小霸王支配的恐惧立马潮水般涌来,生怕她突然揪住自己杀鸡儆猴,谁也不敢再多啰嗦一句。 君郦雪见威风耍得差不多了,才慢腾腾地看着桓熙道:“今日这热闹也看够了,该散的就散了吧,桓大公子,你说是不是?” 他忙不怠拱手行礼,“谢公主。”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角落里的桓璇依然平静无波。 第35章 月影斜斜,进宫赴宴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离开,宫道上只有六面仙山的纱灯摇曳。 刘穆宇在身旁亦步亦趋,郦雪叹了口气才道:“想不到桓家兄弟内斗还挺激烈的。” 刘穆宇回头,“这话怎么说?” “穆宇哥哥难道看不出来吗?今晚那事分明是桓熙故意安排的。” 若不是桓熙的授意,谁敢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大将军府的密事,这桓熙分明就是与人勾结,想让桓璇当众出丑。 “高门之中的嫡庶之争向来复杂,更何况大将军府那样的地方,桓璇手掌永州兵权,桓熙却没什么成就,出黑手也是难免的。” 想起刚刚在席间桓熙那拙劣的表演,郦雪忍不住笑了,“也难怪大将军会宠爱桓璇呢,是我也瞧不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桓霆年轻时好歹算得上枭雄,怎么会生出这种背后给兄弟捅刀子的儿子。” 刘穆宇接过陈完手中的披风给她披上,一边说:“你可别瞧不上这些伎俩,有时候暗箭可比明枪伤人,如今他这样一闹,别人会怎么看桓璇。” 富阳冷笑一声,自己将披风系好,“这不正和他意嘛,我倒是觉得,今晚这局是桓璇心甘情愿去钻的。” 他明明可以不招惹那些人,却偏偏出言不逊,按她们几次见面的经验,桓璇这种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伎俩,怎么随便几句挑拨就方寸大乱,还出手打人了,怕是故意让她看见的。 “不就是想告诉我,对我这个富阳公主不感兴趣,反而别打他的主意…” 话音刚落,刘穆宇就瞥见了宫门口的桓璇,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君郦雪。 富阳回头,果然见一身玄衣的桓璇隐在宫门的黑影里,正负手看着他们,确切的说,是看着她,他那双眼睛又黑又深,盯着你的时候,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样。 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到多少,郦雪不太自然的打起哈哈:“额,桓将军竟然还没走吗?” 他抬眼看了一下君郦雪,又偏头望向刘穆宇,冷漠道:“我等他。” 郦雪如蒙大赦,挺挺胸脯让自己看起来正派一点:“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了。” “刚刚多谢解围。” 正转身的郦雪听到他淡淡的一声谢着实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个人还会道谢呢,连忙受宠若惊的摆手:“桓将军别放在心上,路见不平一声吼而已,好说,好说...” “将军不敢当,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你可称我为敬道。”他眼里是什么情绪郦雪不清楚,反正她是有些窃喜,这什么情况?看来打入敌人内部的计划已经初步实现,实在是可喜可贺。 而此时将军府里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桓熙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膝盖已经麻木,背上刚刚挨的笞条却火辣辣的疼,血迹已经和里衣紧紧贴在一起。 他依然紧握着拳强撑着,上首喝茶的桓霆却看也不看他。 背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大老远南康郡主就哭道:“够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熙儿是堂堂世子啊!” 她来到近前一把将桓熙扶起来,恶狠狠的看着桓霆,“为了一个野种你竟然这样对熙儿,他哪点不好,这么多年你要这么对我们母子!” 南康郡主越说越气,恨不得把多年的怨恨一下子都哭出来,明明她才是桓霆的正妻,他却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就连她的儿子也不受待见,到现在了还在兵部熬日子。 那个来历不明的桓璇呢,年纪轻轻就手握桓家的重兵,还掌握着永州统帅的位置,桓霆这分明就是把他当世子在培养。 桓霆将茶盏放下,踱步到他们面前,对着桓熙冷冷开口:“好好记住今天,你身上的所有权势,所有威风,都是我给你你才有的,若你还想在我死后得到更多,就该知道什么是忍耐。” “为什么?” 身侧的手指一根根收紧成拳,桓熙还是不甘心的问出口,为什么父亲会这样偏心那个人,身为嫡子,他从小才华出众,武艺也是上乘。 但是他却一次上场立功的机会都没有,反而是那个人才回来几年就声名显赫,明明他样样不如自己… 隐藏在黑暗里的桓霆闭了闭眼睛,“你将自己手中所有的好牌都打得稀巴烂,在成为驸马这条路上已经失去了先机。” 南康郡主眼睛睁得老大,怎么会,“你什么意思!除了熙儿,难道桓家还有谁有资格娶公主!你不会是想让那个庶子…” “是他自己不争气!你以为公主的婚事是让我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吗,将军府不过是给了你这个机会,选谁是富阳公主的自由。” 成不成为驸马他根本不在乎,他就是看不惯桓璇,“你以为我稀罕任你们摆布吗?既然他喜欢,就什么都给他好了!” 桓霆不再说话,这个儿子太让自己失望了。 在马车上,君郦雪打开谢雯给的那封信,慕容若说的封先生她一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离开梁国前的那块令牌还一直放着,现在封先生主动联系她,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事。 信上只提到了一个地方,“筑城矿场?” 君郦雪抬头想了想,长宁确实有几个大型矿场,大多分布在边境上,有什么奇怪吗? 继续往下看,她却察觉到一丝不对,筑城矿场这些年人员来往频繁,竟然还有梁国人。 把信扔进车壁的灯笼中,看来得抽空去查查这个矿场。 过完年节,郦雪就收到了大将军府的请柬,说是将军夫人作寿办了小宴,邀请京中贵女去,送帖子的小厮还特意对郦雪说将军夫人一直念着她,要她一定要去赴宴呢。 郦雪浅笑,这个将军夫人邵芸香,好像是某个异姓王爷的女儿,据说很有几分能力。 不过她不太记得和这位将军夫人有什么交集,挂念她?渍渍渍,可真会扯。 现在她必须对将军府做出亲善的样子,偶尔做戏还是要有的,“告诉夫人,富阳明天一定到。” 那小厮得了话,欢天喜地的行礼告退。 第36章 第二日富阳公主果真一大早便往将军府去了,门前已经停了好些华丽的车驾,府中张灯结彩,管家亲自来迎郦雪入内,路上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好家伙,熟人来了不少。 郦雪忽然玩心大起,微微偏头对旁边的宁九说:“看见假山前那个小胖妞没,她特别小气,有一次我不过将她的糕点掰了喂鱼,差点没把我扔湖里去。” 宁九:来了来了,又来了。 “...诶!快看那张家小姐也来了,我最看不惯她装模作样,还记得吧,那次我在宫宴上玩烟火点了她头发,她那个哭声哟!跟猪嚎一样,满脸都是鼻涕泡,我到现在还做噩梦呢,渍渍渍...” 宁九耷拉着眉毛,您可住嘴吧。 “...哟哟哟,安宁侯家的世子也来了,当初就是我把他厕纸偷走,害得他在御花园里蹲了一晚上,哈哈哈哈哈...” 公主,您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得亏你是公主。 从富阳公主一踏入庭院,抽气声便此起彼伏,这些贵族子女从小没少被郦雪折腾,如今又看到她,心里那个又气又恨。 如今可不必从前,郦雪不敢放肆,稳稳的端了公主的架子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她今日穿了件普通的藕白色的襦裙,挽了茶白飘带,梳了贵女中流行的高髻,几支珍珠发钗点缀其间,行走间娉娉婷婷,本来华贵端庄,可那唇边总是带着她特有的坏笑。 轻纱浮动,一动一静却似有仙气般,任谁也难以将她和以前那个梳着冲天髻的小霸王联想到一起。 将军夫人早已经看到她了,赶紧百般亲热的把人拉到身边,一边嘘寒问暖,一边疼爱有加,仿佛真是她亲姑姑一样。 不过她装得好,郦雪也不糊涂,这将军夫人可是桓熙的母亲,请她来是什么目的不言而喻,不过为什么到现在那桓熙都还没出现。 吃完席面,众人便各自寻乐子,君郦雪竟然觉得有点小醉,那些贵女不敢来挨她,她就自己坐在湖边吹风,婢女端来了瓜果茶点,还贴心地给她倒好了茶。 宁九看她脸色不对,摸摸她的额头,“殿下不会喝醉了吧,你酒量不应该这么差啊。” 确实不太舒服,但那酒是她从席面上随便倒的,别人也喝过,做不了手脚,可能是喝得太急的缘故。 “快喝点茶解解酒,休息一下咱们就回去。” 郦雪放下茶杯,远远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蹲在凉亭边。 宁九上前去,“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恍若未闻,手里拉着一根线,正左左右右地在湖里捞着。 “喂!问你呢,你是什么人?” 他把线一扔,回头对宁九吼,“吵什么,我鱼都被你吓跑了。” 用力一提,竟然从水里提出一个做工精细的竹笼子,可惜里面只有几根水草。 “都怪你们,这回二哥又该笑话我了。”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公子,年纪应该和郦雪差不多,只是木木的,不太灵光的样子,君郦雪见他衣着不像普通人,“敢问是哪家的公子?” 他看了一眼君郦雪,却受了点小惊吓,他第一次见着这么好看的人,手里的鱼篓子掉进水中都没察觉,呐呐开口:“你…你…长得真好看,像二哥一样好看。” “那你二哥是谁?” “我二哥是大将军,他会带我去骑大马,他今天会来府里,我上次答应他,等他再来的时候一定会给他做鱼吃。”他晃晃手中空荡荡的鱼篓子,撇撇嘴,“都怪你们,现在什么也没捞到。” 三句话不离他二哥,君郦雪摇头苦笑,走下来看看他的笼子,是坊间常用的捕鱼篓子,拿过石桌上的茶点用手帕包好再放入其中。 “你把它放进水里,过一会再来,保证有鱼。” “真的?” 郦雪自信满满的点头,“这招我试过,百发百中。” 他大喜,“那好,我去前面看看二哥来了没有,你给我盯着哦。” 拔腿就往前院跑,还不忘回头挥手,“好好盯着哦!” 宁九直翻白眼,“真是个二愣子!” 一个婢女从假山后出来,对着君郦雪行了一礼,“公主殿下,前面歌舞开始了,夫人请您移步宴席。” “好。”君郦雪刚刚站起来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宁九赶紧扶她坐下,“哎哟!殿下您没事儿吧?别去看什么歌舞了,我们这就回吧。” “这…”那小婢女面露难色,“方才夫人还说公主是今日的贵客,让大家一起等着您呢。” 君郦雪刚坐下来刚刚那种感觉又消失了,不应该啊,难道她真的醉了?她要是不去,岂不是当众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 摆摆手,“我没事,要不九儿你代我去向将军夫人告一声退,我们就先回去了。” 宁九回头,“你一个人在这没关系吗?” 君郦雪嘴角一扯,“你快去快回吧。” 等人都消失在回廊,君郦雪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没喝完就感觉越来越晕,终于两眼一黑趴下了。 一双绣花鞋出现在她身后,看着失去知觉的君郦雪冷笑一声。 等桓旭拉着桓璇的袖子兴高采烈的出现,却发现凉亭空无一人,“哎!漂亮姐姐呢?” 他四下里寻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她明明答应给我看着鱼篓子的。” 桓璇抱胸,看着石桌上打翻的茶水,这哪里还有人,“也许人家有事先走了。” “不会不会,她手帕还在这呢。”桓旭伸手把那包糕点掏出来,里面果然有几条小鱼。 桓璇看着那包鱼食却突然心头发跳,记忆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他刚刚来到安陵,也曾见识过有个小女孩用这招捕鱼,她是,她是…君郦雪!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把抓住桓旭手腕,“阿旭,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桓旭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到别人叫她殿下,二哥,什么是殿下?” 就是君郦雪!她一定是出事了,桓璇拍拍他肩膀,“阿旭,你乖乖在这等我。”说罢就提起轻功往后院奔去。 “哎!二哥——” 第37章 这时宁九也回来了,远远看见刚才那二愣子拿着鱼篓子急得团团转,公主却不见踪影。 “公主呢?我们家公主呢?”又找了一圈不见踪影,急得宁九上前就拽起他衣领,“说!公主呢?” 从来没谁这么凶神恶煞的吼他,桓旭急得哭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就没有人了……” “你!”公主喝醉了不会乱跑,脑中闪过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不会被人报复了吧? 看着身后碧绿碧绿的湖水,宁九顾不上多想,一猛子就扎下去,冬天的水岂是开玩笑的,一下去就透心凉,这可把桓旭吓坏了,大吼大叫,“来人啊,有人跳水了!” “快来人——”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宴席中的众人,一个姑姑悄悄来到邵芸香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眼波流转,紧紧扣住手中的帕子。 转脸又带着哭腔对大家说:“这可怎么办?公主殿下要是出了事妾身这条命万死莫辞,快找找,大家快散开找找!” 后院一处不显眼的厢房里,轻纱幔帐重重叠叠,床上一动不动躺着一个女子,桓璇顺着湖边淤泥的痕迹跟踪到这里,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床上的人。 发髻已经散了,连襦裙都被人刻意拉开了一些,露出圆润的肩膀,那张脸妩媚如芙蓉盛开,不是君郦雪是谁!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拍拍她的脸,“喂!君郦雪!醒醒…” 拿过桌上的水壶倒了水在手中又拍她的脸,“君郦雪!” 冰冷的水拍在脸上,怀里的人终于动了动。 “她就在里面。” 正在这时,门口却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桓璇一闪身躲进了旁边的雕花屏风,看清推门进来的人,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邵芸香一群人还在湖边转圈,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跑过来,“夫人!这是公主殿下的飘带。” 宁九一把抢过来,果然是君郦雪的茶白飘带,“你在哪寻到的?” “在厢房那边。”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后院厢房去,其实大多数人才不是关心君郦雪的安危,而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 宁九是第一个冲上去的,推开门一间一间的找,“殿下,你在哪儿!你别吓我…” 等推开最后一扇门,她突然“啊——”了一声,捂着眼睛退开一步。 众人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争先恐后的涌到门边,却个个大惊失色,邵芸香整理好表情才拔开别人往屋里看去,却把自己吓得够呛,捂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 只见地上散落着男男女女的衣服,若隐若现的床幔下躺着两个人,男的就是她儿子桓熙没错,他怀中的女人却不是君郦雪,而是一个府中的丫鬟! 轰—— 五雷轰顶,怎么会这样! 这里未婚的女眷居多,她们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捂着脸退到一边,叽叽喳喳议论开来,“…桓大公子怎么是这样的人?” “是啊!原来在府中这么不堪,枉我以前还觉得他为人正派…”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是个伪君子…” 倒是邵芸香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不会的,明明是君郦雪,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到哪去了? “九儿。” 清脆的声音拉回众人的思绪,只见君郦雪正站在垂花门前,身上裹着一件玄色外衣,嘴唇都已经冻得发紫了,宁九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天呐!殿下你快吓死我了,你去哪儿了?呜呜呜…” 君郦雪心疼地把她头上的水草摘掉,“我不小心跌到湖里去了,还好遇到了桓公子。” 宁九一摸她浑身也湿透了,这才注意到身边立着的桓璇,好像连公主身上遮挡的衣服都是他的,二话不说扑通跪下,麻溜的就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桓公子救命之恩,你的大恩大德我替我家公主记住了,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她拍拍胸脯,“我宁九上刀山下火海还你!” 桓璇差点被她逗得破功,不愧是君郦雪的人,和她一样无厘头。 从看到桓璇和君郦雪一起出现的那一刻,邵芸香就知道是他坏了事,指甲狠狠掐了自己几次才勉强平复下来。 来到君郦雪面前,一脸担心,“还好公主没出事,怎么会掉进湖里去了?” 看着眼前假惺惺的女人,君郦雪袖中的拳头也渐渐握紧,昂着头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却冷如冰窖,“这就要问将军夫人了,您给我的茶水当真是好茶水。” 邵芸香脸色青白,她确实在茶水中动了手脚,但是现在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查不出什么来的,尴尬的笑笑,“公主这是在怨妾身了,也是妾身考虑不周,向公主赔罪。”伸手去拉君郦雪,“看公主这都湿透了,不如去客房换件干净衣服吧。” 抬手甩开她,“不用了,夫人还是先关心关心桓大公子吧。”君郦雪踉跄两步,桓璇适时抬手扶住她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看她逞强的样子莫名觉得不舒服。 回身看了一眼桓璇,君郦雪的眼中不无感激,刚刚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盯着他认真说:“敬道,今天谢谢你,改日我会亲自道谢的。” 看着人渐渐走远,手掌中还留着她胳膊上的余温,桓璇说不清此时此刻心中是什么感受,意外有之,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自己赶到了。 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散了,只有邵芸香死死盯住桓璇,今天这笔帐她记住了! 一坐上马车,君郦雪就把头埋在膝盖里,她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会中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如果没有桓璇,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她甚至不敢去想…… 宁九一边叽叽咕咕一边把裙子上的水拧出来,“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你说你也是的,老大个人了怎么还会掉湖里去呢,回去得叫个郎中来看看,可别着凉了…” 突然就被君郦雪抱了个满怀,吓得她都忘了说话,摸摸公主抽搐的背,她这是…哭…哭了吗? 至于嘛,不就是落个水吗?又不是没落过,她家公主长这么大可是没掉过几次金豆豆。 桓家大公子的丑事经过在场贵女们的口口相传,不出半日就闹得人尽皆知,事倒算不上大事,但他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邵芸香去大将军书房门口求了几次他都没开门,连桓仁也对这对母子失望透顶。 第38章 蹭个饭吃 “所以说国师你为什么那么反对将军府,如果有了桓家做后盾,至少我和父皇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被动。”君郦雪端着姜汤,他一大早怒气冲冲的过来警告她,好像对桓家多大仇多大怨一样。 “再说了,我能有今天还不是拜国师所赐。”君郦雪眼里不无嘲讽。 支道子闭眼摇头,他到底要怎么说才会让她改变主意,“我当初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要相信我,当时那种情况让你去梁国是最好的选择,我都是为了你好。” 她与梁国有解不开的渊源,当时她在长宁腹背受敌,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梁国,却没想到她会因此生怨。 “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亲口说我不祥,让我不得不远走这么多年,你现在又有什么立场来说为了我好。” 她心意已决,国师支道子叹了口气,“我管不了你与将军府的事,但是有一句忠告我一定要说。” 君郦雪抬手,“国师大人但说无妨?” “将军府与有姜部有勾结。” “有姜部?”眉头一皱,倒是有过这个记忆,有姜好像是长宁南部一个非常强悍的部落,长于山林,善于弓箭。 更重要的是有姜特别善于练器,利用南部的矿石制造出许多精美的武器,连一向以军械著称梁国都自叹不如。 天下流传着一句话,梁国水师称霸南方,北狄贺坯战马驰骋草原,长宁有姜的射手呼啸山林,自有它的道理。 “不过这有姜部,不是桓大将军亲手覆灭了吗?”所以将军府才在长宁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连父皇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正是因为如此,桓家才有更多机会接触有姜的族人,只要他们还在,迟早会为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可别小看了这些人,当年多少人栽在有姜部落的手里。” 她怎么会敢小看,当年为了吞并有姜,长宁出动多少军队都无济于事,还差点把整个国家都拖进去,要不是后来桓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里应外合才一举攻破,有姜一族也就此消失在四国争立的局面中。 如果这些人还被桓家控制着?如果他们与筑城矿场有关?君郦雪背后一阵发凉,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势力啊! 支道子话已带到,怎么做是她的事,“告辞吧,我要回竹海了,你好自为之。” 看着人消失在门口,君郦雪还是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如果是真的,桓家野心可就太大了。 华灯初上,打猎回城的桓璇看了一眼门口凶神恶煞的四个禁军,怎么回事?撒野撒到他家里来了。 推门进去,果然见君郦雪端坐着,还殷勤的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敬道回来了,你这地儿也胚难找了。” 君郦雪四处张望,这里地处安陵最不起眼的槐花街,周围是一大片民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平日里贵族们是轻易不会来的。 但他这小院难得闹中取静,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口一大棵槐树上爬满了什么不知名的瓜果藤,冬日里挂着金黄金黄的果实。 那院中围了篱笆种了菜,最意外的是还有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刚刚君郦雪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要不是凌峰再三保证,她才敢相信这里是桓璇的家。 堂堂统帅,大将军之子,竟然住在这么一个地方,今天她算是长见识了。 面无表情地把猎物放下,桓璇开始解手上的护腕,刻意不去看已经被翻动过的兵书,“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你,当面表达我的谢意。” 闻言桓璇停下动作,歪头往门口看了一眼,那四个禁军从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这架势得吓坏多少过路的人。 “这就是你表达谢意的方式?” 君郦雪站起来,还顺手接过他的弓箭挂在墙上,“哦,你说他们啊,是父皇听说我落水了不放心,特意派来跟着的,你不用在意。” 他又继续面无表情,其实是根本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自顾自地来到院子的水井边,打起一桶水就开始洗脸。 他捧起水就往脸上拍,整个院子除了哗啦啦的水声什么也没有,君郦雪捏捏裙角,呆呆地看着他大冬天的用井水洗脸。 也许是常年从军,他的姿态极标致也极好看,只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腰部细窄,袖子撸到腕口,露出有力的臂膀,他的头发好像都比别人的硬,此刻沾染了水汽,有种野性的俊美。 把一天沾染的尘土洗干净,舒畅,连眼睛眉毛上都雾蒙蒙的,模糊间看见有人递了帕子来,顺手就接过来擦了,擦完脸就开始回屋收拾刚打的雉鸡。 君郦雪有生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嫌弃了,这要命的,尴尬的气氛,她从小到大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从来没人这么漠视她过。 蹲在一边,看他熟练的生火做饭,又拿起菜刀开始切萝卜丝,切完萝卜又开始切白菜。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那只拿刀杀人的手此时此刻摆弄起一只萝卜也这么游刃有余,看得君郦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还越笑越大声,最后都忍不住弯腰扶门框了。 门口的几个禁军先是大吃一惊,进而面面相觑,公主这么笑还是第一次见。 桓璇提着刀,先是皱眉,也渐渐被她的笑声感染,表情崩裂,“很好笑吗?” 君郦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印象中的桓璇应该手拿大刀不苟言笑,突然见他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下厨做饭,一时接受不来。 “你还有事吗?”桓璇其实是想说,你没事就走吧,我要吃晚饭了。 人家这是打算下逐客令了,君郦雪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双手抱胸,“我也还没吃呢,怎么饭点了还轰人走啊?” 她会吃这些粗茶淡饭?桓璇也没开口赶人,继续面无表情的切菜。 磨磨蹭蹭的来到灶台边,双手托脸看他上下翻炒,那严肃认真的样子,不亚于指挥千军万马。 君郦雪眼睛都舍不得眨,征战沙场的桓将军容易见,运筹帷幄的桓公子容易见,居家炒菜的桓璇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得亏她活得久。 看她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终于接受了她真的是打算蹭饭,桓璇把一盘子炒好的萝卜递给她,“把这个端过去,洗干净手。” 君郦雪立马狗腿的双手捧起,“哦,好!” 还没送到桌上就偷吃了好几块,嗯~别说还挺好吃的,趁他没注意又揪了好几块。 第39章 有个亲想找你成一下 看着偷吃被烫手的君郦雪,桓璇的万年的冰山脸也开始崩裂掉渣了,嘴角勾起,小饿死鬼。 君郦雪又偷吃了好几块鸡肉,余光里伸过来一只手,“用筷子。” 君郦雪呐呐抬头,见他端着两碗冒热气的白米饭,一碗递给她,一碗自己端着吃。 平时桓璇自己吃饭十分安静,今天多了一个人,气氛就不一样了。 “这是什么?滑滑的。” “莴笋。” “这是木耳?” “干辣椒。” “这笋也好吃!” “那是菜心…” 门口的四个禁军彻底凌乱了,这是什么神仙情况啊?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长宁人视为神祗的‘玉面修罗’会做饭,会做饭也就算了,公主为什么要吃,吃也就吃了,为什么还要晃腿…… 呸!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公主和桓将军在做饭吃,好吧,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就是怎么哪里怪怪的。 事实是,君郦雪不仅吃了,还吃撑了,摸着肚子继续坐在凳子上晃腿,看着他又勤快的把盘子收回去,不太好意思的开口,“我真是来当面感谢你的。”拖过带来的包袱,那是桓璇的那件外袍。 洗碗的桓璇愣了一下,在他简陋的家里,昏暗的蜡烛旁边,坐着一个身穿襦裙的少女,因为太饱而打着轻嗝,她美丽的脸庞不再高冷不可触碰,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望着他,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酥酥麻麻的。 可是那天的场景又浮现在脑中,提醒着他君郦雪绝不是什么柔弱良善之辈。 看着被他打晕在地的两人,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君郦雪只用了一瞬间就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了保持清醒,拿起旁边的水壶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头顶淋下来,那冷静的眼神他到今天都还记得。 面对陷害自己的人也毫不手软,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人扒光了扔床上,不仅自己脱了身,还顺带连仇都给报了,能有此等的手段,她怎么会是普通女子。 低头看着脚尖,“我今天来,还为江阳郡的事道歉,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利用你。”耳朵里听不到其他声音,君郦雪自顾自的说下去,“从小到大我能信得过的人寥寥无几,我从梁国回来,别有用心的人不少,你出现的时机凑巧,所以…” “你其实不必和我说这些。” 君郦雪抬头看他,那张冰山脸没有丝毫动容,哪怕是一丝质问她的意思都没有,依然冷淡得让人抓狂。 “我能理解。” 君郦雪惊讶的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们各有立场,不必道歉。”他端出一杯茶递给君郦雪,“如果你今天是为这件事而来,大可不必,我没放在心上。” 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君郦雪紧张得手指都微微颤抖,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说:“当然不是,我还有其他事。” 桓璇:事儿还挺多的。 “我是想问你,后天的演武…”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几乎卡在嗓子里,“你会去吗?” 桓璇看着眼前低头的女子,她的发顶只到他的下巴,上面有一束别致的金饰,一颗颗细碎的金叶在烛光下闪着光。 好半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君郦雪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这个问题确实难以启齿,但是她必须要说。 昂起头看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如果你去的话,可以赢吗?” 清楚地看见桓璇眉头一皱,他不会不知道后天的演武是为她选夫,现在她来这里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幽深的眸子没有一丝起伏,他的声音清楚传来,“桓家不会希望我赢,陛下恐怕也是。” “可是我希望!”话已经出口,君郦雪不打算再遮遮掩掩,哗啦一下从袖子中抽出一沓纸,展开来竟然是一份列好的契约,连末尾都像模像样的加盖了她的公主金印,桓璇木然的接过来。 “桓璇,不如我们来开个门见个山吧,你也知道我与将军府的盟约。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如果我的夫婿必须要从将军府来挑的话,你会是个不错的同盟者。” 她脚踏板凳,大拇指冲自己豪气冲天的保证,“你助我,而我可以帮你达成任何心愿,不管是名还是利,抑或是用得着我的地方你随口开价。”她一口气说完,看他眉头又是一皱,赶紧又拍胸脯补充,“我说到做到,而且我们明文规定,绝不扯皮。” 窒息一样的安静。 “我…” 摆手打断他,“你可以不用急着回答,这买卖很划算的,我们几乎是假成亲,婚后各过各的,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任何私人生活。” 她凑上去指着那份契约,“喏,看这写得清清楚楚,你可以娶妻纳妾,也可以有红颜知己,再看这最后一条,等我们两个觉得有必要的时候,这合约随时可以作废!” 此时桓璇眼中只有一个推销的疯婆子,还是强买强卖的那种,拿着她的“卖身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又是一阵安静。 “我…” “你要是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们还可以商量嘛,你好好想想。”她搓搓手,眨眨眼满脸期待的盯着他。 “我觉…” “或者你想要分居也可以,只要不让父…呜…”桓璇直接大手捂住了她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的嘴,还有完没完,说是谈买卖,给他开口的机会了吗? 又把契约从头到尾的看了一个遍,列得还挺详细,连成亲后谁负责挣钱养家,谁负责打理内务,府邸在哪都列得清清楚楚,还真是深谋远虑。 冷笑一声,声音冷得掉渣,“我觉得公主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有权有势有能力很了不起吗?”君郦雪眼睛暮地睁大,连连摆手否认,她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 拿起那沓契约在她面前晃了晃,“又或者你觉得我作为将军府的一个庶子就会稀罕这样的机会,感恩戴德然后欢天喜地的签了这所谓的‘卖身契’,在公主殿下眼里,我桓璇就是这样的人?” 成功地看见君郦雪眼里的期望黯淡下去,放开手她已经恢复平静,偏过脸不再面对他,迅速擦了一下眼角才回头,“对不起,是我自取其辱了。” 第40章 我去永州 夺过桓璇手中的契约就夺门而逃,连把门口的木云撞倒了都恍若未觉。 “哎!这不是公主殿下嘛…”怎么好像哭了。 来到屋里见桓璇更是奇怪,左手明明空空如也,还一本正经地举着发呆,这有情况啊! 绕他观察了一圈,“哎哟我说,刚刚公子您不会是把君郦雪气哭了吧?” 赶紧给他肩膀一拳表示崇拜,“可以啊,这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遇上公子您可就没辙了吧,这种人就应该多给她点颜色瞧瞧,她以为她是谁啊,好像全天下都要买她的账一样……” 桓璇面无表情,收回手,对她好像也是对自己,“是啊,她以为她是谁啊。”拿上兵书默默转身回房去了。 这一下倒是把木云吓得不轻,公子魔怔了。 君郦雪一路狂奔回乌衣巷的私宅,路过小池塘的时候一扬手把那沓契约扔了进去,雪片一样盘旋而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转眼就湿透了。 树杈上醉醺醺的宁九抱着坛子揉揉眼睛,那不是公主写了一晚上的婚后约定嘛,修修改改扔了一地的废纸呢,怎么给扔池子里了。 冷!刺骨的寒风灌满全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从刺骨再到麻木,寒冷,饥饿,疲惫铺天盖地而来,而比寒冬更冷的是人心,“…那个小乞丐又来偷东西了!” “打他!” “打他……” 四面八方的谩骂和起哄声充斥着耳膜,而他无路可走,死死抱着怀里的几个馒头在人群中盲目地逃奔。 “抓小偷了!” “抓住他——” 人影幢幢,光怪陆离,恐惧像鬼魅一样紧紧跟随,他一直跑一直跑,却被人当头一棒打到在地,血色瞬间蔓延了视线,连手里的几个馒头都掉进了泥污里。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偷东西!”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容貌却隐藏在刺眼的光芒里,他抬头只能看见她华贵的裙角。 “雪儿怎么又在胡闹?” “阿瑄我抓住了一个小偷!是不是很厉害……” “是是是,我们雪儿最厉害,快回去吧。” 光影突然黯淡,少女回头,将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桓璇咻地坐起来,冬夜静极了,但庆幸的是他还躺在温暖的床上,呼了一口气,慢慢抬起手摸了摸额角那道伤痕,这么多年了,它好像一直刻在他的头上,也一直刻在他的心头。 第二日刘穆宇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见君郦雪推开房门,一身藕色衣裙,纤腰紧束勾勒姣好身段,却精神不佳的样子。 “富阳,这几日也别太累了,你看看你这脸色。” 君郦雪摸摸脸,扯出一个微笑,“穆宇哥哥来了,你今日不用去营中吗?” 刘穆宇本来负手站在水池边,闻言不自然地咳了一下,支支吾吾的开口,“富阳,我有话要和你说。” 君郦雪来到他身边,“穆宇哥哥有什么话就说吧。” 刘穆宇低头看着带笑的女子,他好像看了这张脸很多很多年,却怎么都看不够,心里有个想法再也抑制不住,伸手握住她肩膀,力道大得郦雪都有些疼了。 “富阳,如果你在长宁没有人可以依靠,我可以,明天的演武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他眼神认真,从小到大他都陪在她身边,他很清楚自己这辈子想要的是什么。 君郦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滑开他的手平静的说:“穆宇哥哥,以前阿瑄还在的时候你就一直是我们几个的大哥哥,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把你当做亲兄长一样尊敬,至于其他,对不起,我不可能。” 刘穆宇看她心意已决,还是问出口:“为什么我不可以,你可以选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嫁,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因为我这种人就不配拥有喜欢,父皇让我扶持长宁,我自己想要长宁从弱到强,我还想替阿瑄报仇。”她从刚才到现在表情都没有一丝波动,这些事情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迟早有一天要一个人面对。 “这些都提醒着我,我连自己的婚姻都是筹码,而且,哪怕没有这些,我也从未对穆宇哥哥有过兄长之外的其他感情。” 他就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以前郑瑄在的时候他没有机会,现在他依然没有任何机会,今天来这里,只是不甘心罢了。 放开她,刘穆宇眼中的光彩散尽,“好,我知道了,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我也只是出于兄长之情想帮你而已。” 君郦雪点点头,看来桓璇说得真对,她确实是个算计人心又自私自利的人。 每年长宁都会举行大大小小的演武,其中佼佼者要么入各军任职,要么入禁军,而这次的演武表面上选禁军统领,实际上大家心里清楚,是富阳公主要在各世家大族年轻人中选夫。 长宁尚文,富阳公主却要选一个武将做驸马都尉,当真与众不同。 桓璇一大早就被桓仁叫到前厅,桓熙和将军夫人邵芸香也在,桓旭看见他立马高兴的跑上去拽住他衣袖,“二哥你来啦,我听他们说大哥要去娶媳妇了,你也要去对不对,能带阿旭去吗?” 他又有些失望的摇头,“二哥有了妻子是不是就不再来找阿旭了?” 桓璇低下头来,看着腰上的桓旭,他大概是整个将军府唯一希望见到自己的人了,无奈地摸摸他的头,“二哥没有去,二哥今天就启程去永州了,等再回来的时候给阿旭带好吃的,阿旭乖乖在家好不好?” 闻言邵芸香手里喝茶的动作一顿,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名单上是让你们两兄弟都去,再不济也能入禁军供职,你现在去永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将军府故意打压你。” “我无意进禁军,启程去永州也是早就安排下的。” 一直负手而立的桓仁也回过来看着他,这个孩子是他最先找到的,这么多年都是他一手带在身边,眼看着他从一个孤僻的孩子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将军。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他能继承将军府,可是为了将军府的大业,他不能凭个人喜好决定,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璇儿,你先去永州,等这边事了我就过来,我们叔侄守着边境。” 桓璇面无表情地低头拱手,“好。” “慢着!”邵芸香叫住他,快步来到面前,示意旁边的姑姑端上一壶酒,“璇儿此去永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身为你的嫡母也没什么表示,就亲自在这给你践行吧。” 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盈盈的酒液,邵芸香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退让,旁边桓熙倒是有些心虚地撇过脸去。 接过来一饮而尽,桓璇把杯子扣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军府。 第41章 演武场上 演武场外各世家子弟早就摩拳擦掌,君郦雪一身宫装扶着恭帝缓缓走来,忍不住看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恭帝拍拍女儿的手,“富阳放心,除了将军府,父皇也已经给你看好了几个不错的世家公子,等会你看看,有满意的就告诉父皇,父皇为你做主。” 扶着他坐下,君郦雪淡淡一笑,“谢父皇。” “谢什么,你的婚事是朕这些年来的心头病,你在梁国受了那么多年苦,父皇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场外已经开始击鼓热身,先上场的大多是奔着能进禁军的,一轮一轮选下来,能立于不败的才能得到陛下的亲自封赏。 “你看你穆宇哥哥也来了。” “啊?哦。”郦雪顺着父皇的目光也看见了擂台上的刘穆宇,已经有不少人被他打下擂来,他今天来,是为了帮她选出最优秀的人吧。 偏头看自家女儿,“富阳怎么心不在焉啊,这些人你都不喜欢?” 君郦雪定定心神,“父皇多想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被刘穆宇踢下擂台,围观的百姓们都开始起哄了,刘小将军可以啊。 今日的演武,许多百姓都去凑热闹,连桓璇的小院外都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他正收拾着包袱,突然听到有人笃笃笃地扣门,木云从椅子上弹起来,“谁啊?来啦来啦…” 打开门看清楚门口,一排桓家的铁甲,身后有一人玄衣斗篷,桓家铁甲只有大将军才能调动,那眼前这个人,惊得手里的果子都掉了,“将…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 桓霆的脸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看了一眼这小院,这就是他们母子住的地方,抬腿径直往里走,“你家公子呢?” “他…他在收拾东西。” 大将军桓霆眉头一皱,“收拾东西?” “是,我们准备回永州了。” 来到屋里果然见桓璇正将一柄制作精良的弓箭挎在身上,那手艺明显是有姜部的。 “听说你要回永州了。” 桓璇动作不停,将包袱打包好,“是。” “连为自己争取都不会,这性格半点也不随我。” 闻言桓璇顿动作一顿,“我没有什么好争取的。” 大将军哈哈大笑,“没有什么好争取的?你不会不知道富阳公主的夫君对将军府意味着什么。 你却连争都不敢和桓熙去争,果真是我看错了你。” 桓璇绕过他往门外走去,“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桓霆捏了捏拳头,这倔强性子倒是像自己。 “如果你成了富阳公主的驸马,至少有能力保护那些人。” 桓璇不以为然,照顾那些有姜的族人不过是受母亲所托,谁又能为谁活一辈子,而且就算不用富阳公主驸马这个身份,他也有能力去做这件事。 桓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一定好奇,为什么有姜部的人愿意听你的话?” 桓璇停下脚步,“你想说什么?” “将军府从不留无用之人,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照顾这群人,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还不杀他们?” 桓璇已经回过身来,这也是这么多年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疑问,他也不过是有姜的一个罪奴,那些人不应该这么多年了还一直追随着他,甘心接受灭族之人的施舍。 喝了一口茶,桓霆好像在回忆很远很远的事,斟酌着开口:“因为你母亲。” 演武场上已经到了白热化,刘穆宇,桓熙,还有几个武将世家子弟都是佼佼者。 “你看看那个使剑的孩子,他可是谢家的长子,不仅文采了得,还继承了他外祖一身剑术。” 君郦雪定睛一看,此时立在场中白衣飘飘的男子眉目细长,一把长剑却耍得出神入化。 “谢雯?” 恭帝很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富阳,陈郡谢家百年望族,能力不输将军府,他是父皇最看好的孩子。” “可是谢家已有丞相?” 君郦雪开始担心,看来这谢雯是父皇早就看中的了,望族如果太过受宠,更容易发生揽权。 恭帝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她心里什么打算自己会不清楚吗,“只要你幸福,朕不介意再出一个驸马。” 刘穆宇拿枪,根本没有谢雯的灵活,几个回合下来明显处于下风,在他横挑的时候转了一步,斜刺里快准狠,等刘穆宇再反应过来脖子下已经多了一柄宝剑。 “刘小将军,你输了。” 刘穆宇苦笑,远远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君郦雪,那个身影那么遥远,今日之后,会更远吧。 桓熙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谢雯,这次演武之前将军府已经打点好了,安插了不少桓家的高手在其中,早早替他解决了一切障碍。 本来以为只要他能拿下刘穆宇就能得到最后的胜利,所以大多数高手都用在消耗刘穆宇身上了,现在和谢雯对上,他没有多少把握。 互相一礼后,谢雯先开口,“是哪家公子?” “将军府桓熙。” 他打量起眼前这个人,容貌也是不俗,但比起传说中的‘玉面修罗’桓璇可是差多了,摇摇头,“桓熙?少将军桓璇没来吗?” 桓璇的威名可远远比桓家公子大多了,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少将军,他听人说起将军府也会有人来,难道不是桓璇? 桓熙脸上有点挂不住,捏刀的手紧了紧,又是这样,自己哪点不如他! “庶子不守业,舍弟身份所限没有来。” 却不想谢雯抱着剑发笑,枉他以为大将军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想到对自己家儿子却这么偏心,“既然如此,就让在下领教领教大将军嫡子的风采。” 将军府众人见谢雯出手不凡,也知道今日要有变故,桓仁捏捏手中的刀,早知道就让璇儿也来了。 谢雯已经连战五场,体力有所下降,按理说桓熙该占上风才对,却被他死死压制住,只能狼狈抵挡,连连后退。 看着眼前中看不中用的桓熙,谢雯冷笑一声,桓家那些手段他岂会不知,除了鄙视更多的还是嘲讽,还将军府,也不过如此。 “谢家四世三公,书香门第,几位重臣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这谢雯青年才俊,又能有如此的剑术,实在不可多得,富阳。”恭帝偏过头来看着心不在焉的女儿。 君郦雪的眼睛已经扫了下面一圈又一圈,桓璇没有来,他果真不屑一顾。 松开紧握的手,君郦雪避开眼睛,名门望族固然安稳,却也是最顾及家族利益的,不管如何改朝换代,只要守得住家业就行,“如果是那样,父皇会很辛苦,如果桓家得势,父皇根本没有能力制衡…” “父皇不需要你为长宁牺牲什么,父皇只希望你后半生无忧无虑。” 话音刚落,那桓熙已经被谢雯震飞武器,剑指喉头。 第42章 他来了 “好!” “不愧是谢家长子,这剑术了不得啊!” “陛下,此等人才是我长宁之福啊…” 座下的众臣马屁赶紧拍起来,丞相之子,陈郡谢家,这怎么看都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好姻缘。 恭帝拉起君郦雪的手缓缓走到高台前,他这辈子做皇帝失败,做丈夫失败,但想做一个成功的父亲,亲手把他最爱的小女儿嫁到安稳的名门望族,他就是死也安心了。 缓缓开口:“富阳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朕早就决定,一定会为她寻得一位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这才有了今日的演武。” 回身示意,袁公公赶紧捧着笔墨纸砚上来,“今日摘得魁首者,朕亲自为他和朕的富阳赐婚,封安宁侯,加封驸马都尉,统领禁军。”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阵艳羡,驸马都尉就算了,只要是公主的丈夫都加封了,这重头可是封作安宁侯,掌管禁军,谁不知道禁军是巩卫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这是自家人才有的待遇。 恭帝的几个公主都远嫁,唯独这富阳公主的驸马封侯还统领禁军,这分明是变着法的把女儿留在身边,皇帝,真是太偏心富阳公主了。 桓家众人气的牙痒痒,这本来该是他们将军府的啊! 转瞬之间恭帝就亲手写成了赐婚圣旨,君郦雪却拦住他盖玉玺的手,“父皇…” “谢雯,富阳公主听旨!” 君郦雪上前一步,眉头紧皱,“父皇,我的婚事可不可以再等等?” 袁公公赶紧把她摁跪下,公主是糊涂了,没看见今天陛下铁定了心要赐婚。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可见一人玄衣墨发,却如烈火骄阳势不可挡,人群散开,直到身影由远及近,大家才惊呼一声。 “桓公子!” “真的是桓公子!不要啊——” 连桓仁都惊呆了,手里的茶杯直接淋在腿上都没注意,这莫非是,他想通了?已经下场的桓熙看着前来的人,手指捏的咯咯作响,“桓璇,他来干什么!” 桓璇却没空注意别人,翻身下马,大步来到擂台前单膝跪下,抱拳道:“陛下恕罪,今日演武末将也有意一试,还请陛下恩准。” 恭帝也愣住了,这不是桓家那庶子吗?怎么他也来了,看向君郦雪,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正紧紧盯着场下的桓璇,原来啊,从刚才一直心不在焉原来是在等这个人。 君郦雪此时的心情只能用震惊再震惊来形容,他怎么还会来? 直到恭帝抬手咳了一下,“这次演武需世家子弟,如果朕没记错,你乃将军府庶子?” “父皇!”君郦雪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他在说什么?这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 恭帝抬手止住她,他绝不可能把富阳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庶子。 桓璇抱拳的手渐渐收紧,但还是稳稳地答了一句,“是。” 桓熙惊讶之余竟觉得十分解气,他再厉害有什么用,庶子就是庶子,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桓仁却快气疯了,交名单的时候明明没有规定嫡子啊! 这当然是恭帝现加的,既然都已经挑明了是为女儿选夫,难不成还会选一个庶子不成。 “谁说你是庶子?”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满场寂静,一队桓家铁甲破开人群而来,所过之处如利剑分流,来人皆戴着狰狞的铁面具,一身泛着银光的铁甲带着冷光,动作整齐划一如尸鬼夜行,若是夜里出行当真恐怖至极。 “大将军铁甲!” “竟然是大将军亲自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 不怪有些人不认识,因为桓家铁甲只归大将军桓霆使用,他们出现的地方意味着桓霆出现,而自从大将军罹患一种罕见的怪病,就再也没有出过将军府,自然看不到桓家铁甲。 看着场下身披斗篷的身影,声音嘶哑,身形佝偻,哪里还有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风采,恭帝都后退两步,“你…你是大将军?” 桓霆已经来到场中,对着恭帝行了一礼,“陛下见谅,老臣身患绝症,容貌丑陋,就不以真面示人。” 他的声音如破败的鼓风机,嘶哑的嗓音让人心头发毛,看着他如今一身黑斗篷,露出来的手腕竟然枯槁如老者! 在场的人都被惊得不轻,这还是当年意气风发,铮铮铁骨的枭雄大将军吗? 恭帝咽了咽口水,“大将军既然还在养病,今日出现有何请求?” 桓霆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的桓璇,他欠这个孩子已经太多太多,“老臣今日来是为吾儿桓璇说一句公道话,他并非庶子,而乃元妻所生。” 人群一愣,随即爆发铺天盖地的议论声,众人大惊失色, “什么!” “元妻?桓家不是有将军夫人吗……” 桓熙是最先跳起来的,“不可能!他一个野种怎么会…”却被旁边的桓仁一把捂住嘴,“你可闭嘴吧!” 恭帝简直气笑了,将军府是疯了吗?这么拙劣的慌话都说得出来,“谁不知道你将军府夫人乃南康郡主,还有嫡子桓熙,这二公子怎么会是元妻所生!” 桓霆扑通一声跪下,“只因他母亲是异族女子,当时成婚时无法进我桓家家谱,后来族灭,使他们母子流落街头,直到三年前臣才寻回,此乃婚书。”真的从袖子里拿出一纸发黄的婚书。 袁公公赶紧接过来递给恭帝,那上面的夫妇果真是桓霆和一个叫穆媔的女子,恭帝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穆?姓穆…莫非是有姜?” “陛下,正是有姜部穆氏。” 大家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震惊之情,谁不知道是大将军桓霆亲手灭了有姜部,而他的妻子,儿子,竟然是有姜人?意外来的太快他们跟不上啊! “你是说,你娶了有姜部的公主,而桓璇是你与那女子所生?” 大将军桓霆点点头,他之所以选择今天当众说出来,一是为了彻底为璇儿正名,二是这所有的罪孽都是他犯下的,是时候给他们母子一个交代了。 第43章 桓璇身世 大将军桓霆娓娓道来:“众所周知,桓家世代守卫边境,有姜地处南部正好与长宁杂居。 臣当年与穆氏情投意合,已经定下婚盟,却不想后来有姜族人包藏祸心,掠夺我南下诸镇,臣不得不大义灭亲,攻破了有姜部,也让妻儿失散。” 恭帝低头看了一眼婚书时间,那确实是有姜来犯前两年,这么说就不能算通敌卖国了,反而是大义灭亲。 “臣以为他们母子已死,回到安陵后接受了家族与南康郡主的联姻,却不想让骨肉流离这么多年,臣已经对不起他们母子,今日绝不能再让吾儿委屈。” 桓璇虽然知道了真相,此时听他亲口说来也是心头闷痛,他说得可真轻巧,却不知道那些年他和母亲是怎么捱过来的,更深更重的仇恨在他心头肆虐发芽。 百姓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同情了,没想到他们桓公子身世这么可怜。 “所以陛下,这一切是臣的错,吾儿桓璇实乃将军府嫡长子,臣后半生愿尽己所能弥补他,还望陛下开恩!”桓霆言语恳切,任谁也不会怀疑是一个尽力想弥补孩子的父亲。 但明白人听的是这话背后的意思,他这句话一出口可是相当有份量,竭尽将军府?这份实力可不比任何世家差,看来将军府也是奔着富阳公主的驸马之位来的了。 桓熙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是嫡长子?那自己是什么? 后半生来弥补他,怎么弥补,把将军府的一切全部给他吗?那个野种? 君郦雪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没想到桓璇身世还如此凄惨,这事儿好像要超乎她的掌控了。 这种时候恭帝当然不能再阻止桓璇上场了,只能寄希望于谢雯不要让他失望,摆摆手示意演武继续。 刚刚谢雯也是旁观了这一场当众认亲的戏码,此时嘴角带笑,将上场的桓璇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自己今日穿白衫当然俊朗,他一身黑色织锦却也自有风流,身量很高,冠下的五官更是十分出色,修眉俊目,如画如描。 脑子里想到一句话:为将之道,文武兼备方为上将,文过于武则懦,武过于文则悍。 以前不得其法,如今看到他这样一个人,身上融合了军中阳刚的男儿之气,偏偏又有种儒者的气质,怪不得能迷倒安陵少女。 桓璇也选了剑,“你已经连战数场,公平起见,我让你五步。” 谢雯勾唇,呵!今日还没有人捱过他五步之内,提剑上前,他虽然看着文弱,剑锋却十分凌厉,直奔桓璇面门携风带雨而去。 君郦雪远远看着那人,他立于场中,将剑负于身后,灵巧躲避谢雯排山倒海的进攻,周遭百姓的喧闹似乎在这一刻消弭于无形。 眼中只有那道黑色身影,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又在她脑中过了一遍,从登极殿外到江阳郡,再到那篱笆小院,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她这走神的时间,桓璇已经躲过了谢雯的五招,正巧退到了擂台边缘,谢雯还想更进一步,面前的人却突然如鸿雁展翅,一脚踏在隔板上,整个人凌空而起。 回身一腿不偏不倚正踢在他后背上,猝不及防的谢大公子直挺挺地往场外扑去。 “啊——” 众人惊呼,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捂眼睛,却见谢雯单手拉住场边的旗杆,借力又跃上擂台。 看着几步开外的桓璇,刚刚他那一下只用了五成力气不到,自己都已经感到扑面而来的压迫,看来是碰上硬茬了。 反手扣住剑柄,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谢雯胜在灵巧,桓璇的战法却是实打实的雷霆万钧,一把玲珑剑快如电,轻如风,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眼看着就要再次将人逼下擂台,五脏六腑却突然一阵抽痛,手上就脱了力。 焦头烂额的谢雯得了空档,反逼一步,使出了杀手锏梨花斜刺,顾名思义,这一招如梨花满天,能从四面八方包围对手,让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可惜这些花拳绣腿在桓璇绝对地压制下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让他麻烦的是心肺间的抽痛,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有人凌迟皮肉,又像千万根针蚀骨吸髓,别说提剑,就是提口气都牵动五脏六腑地疼。 “你怎么了?”谢雯收住剑锋,眼前的桓璇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分明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单膝跪地桓璇撑着剑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竟然已经渗出血丝。 “没事,继续。” 离得近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桓公子怎么了?” “咦,他怎么流血了?” 桓熙心虚地看了一眼父亲所在的方向,看来早上母亲的那杯酒开始起作用了。 君郦雪站了起来,桓璇这分明是受了很重的伤,他怎么了? 哪怕他受了伤谢雯也不敢掉以轻心,手上动作又快又狠,剑锋好几次堪堪贴身而过,他虽然都能躲避,但能看得出都是在强撑,谢雯心头一喜,改用必杀式,长剑直取对方项上人头。 看着还捂住胸口连连后退地桓璇,众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要啊!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刀锋就要划破喉咙,桓璇瞳孔微缩,果断地逆转气血,一脚踢向他手腕…… 等众人再睁开眼睛,忍不住爆发出狂风暴雨的欢呼,只见谢大公子手中的剑已经飞落场外,而桓璇正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持剑直指他心口,胜负已定。 谢雯看着离自己胸口几寸的剑锋,他输了,但输得心服口服,随即大笑着对桓璇一礼,“今日能输给桓家少将军,我也不算丢脸。” 桓璇扯开嘴角,一阵腥甜蔓延上口鼻 “噗——” 君郦雪大惊失色,跑下高台,“桓璇——” 在倒地前,桓璇好像看见有道身影穿过人群奔他而来,是那个傻瓜吗? 这一场演武因为桓家的插手草草收场,恭帝既没有下赐婚圣旨,也没有封侯,反倒是桓璇扑朔迷离的身世被大家好一番议论,没想到他竟然是异族人,而且还是有姜部公主的儿子,这么说来,以他的身份能不能娶富阳公主真是个问题。 第44章 我可以继续 木云心怀鬼胎地看着宁九,宁九心怀鬼胎地看着君郦雪,君郦雪心怀鬼胎…呸!坦坦荡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他苍白地脸色因为这几日的将养有了点血色,太医明明说是时候醒来了。 推推他胳膊,“桓璇?” “公主别担心,公子只是中了微毒,没事儿的。 说来也奇怪,无缘无故怎会中毒呢,本来也没什么问题,谁知道正赶上比武,内力一催动才导致了气血逆行……” 木云继续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倒是君郦雪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中的毒,刚才来将军府的时候,正看见邵芸香和桓熙跪在院子里,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二哥——” 一个圆脑袋探头探脑地出现在窗口,宁九刚抽出鞭子,咦,这不是那天宴会遇到的那个二愣子吗? 桓旭看清楚床前的人也着实惊了一下,又是这个漂亮姐姐,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原来是漂亮姐姐啊!我们又见面了。” 木云赶紧拦住他,“什么姐姐,这是富阳公主殿下,小公子快行个礼。” “不必多礼,这位难道是将军府小公子桓旭吗?”君郦雪倒是知道桓家有几个孩子,却没想到他就是桓旭。 “是是是,我就是阿旭。” 他仔仔细细地将君郦雪打量了一遍才想起正事来,扑进桓璇怀里委屈巴巴,“二哥,你怎么还在睡懒觉,父亲发了好大一通火,还说要把母亲和大哥赶出去呢……”木云尴尬地想拉开他,小公子,家丑不外扬啊。 他整个人几乎都扑在桓璇身上,“母亲也吼我,她还说以后再没有二哥了,二哥你要去哪了,怎么会没有呢…” “二哥哪也不去。”幽幽的声音传来,桓璇已经睁开了眼睛,哭笑不得地看着身上的桓旭,老大个人了还哭鼻子。 “二哥醒了!” 君郦雪站起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支撑着坐起来,把喜极而泣地桓旭拉到一边,“劳烦公主来探望,我已经没事了。” 这一看就是有话要说,木云赶紧把闲杂人等清扫出去,自己把守在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君郦雪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从未有过地客套疏远,他是怎么了? 君郦雪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为什么明明拒绝了还要出现在演武场,为什么大将军会当众说出他的身世?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她一句也问不出口,“你没事就好。”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婚约的事我不会勉强你,父皇那我去说,你安心休息吧。” 看着她的背影,桓璇无奈苦笑,“所以,公主的契约作废了吗?” 君郦雪不可思议地回头,他什么…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桓璇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那天是我误会了公主,后来想想,与你合作对我来说确实是有益无害,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话,我想继续那份契约。”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君郦雪的,他是不敢看自己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和他继续什么契约了。 是什么让他一晚上改变了主意,君郦雪眯了眯眼,用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最冷漠的声音说:“桓璇,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 桓璇顿住了,闭上眼睛,那天发生的事就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十足地小人,利用她,却不能告诉她真相。 “…你母亲是有姜统领的女儿,你是有姜部穆氏现存唯一的血脉,所以那些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你!” “…有姜的工匠天下难得,这些人如果为桓家所用,将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利器,而决定这把利器怎么用的,只有将军府下一任接班人,你如果甘心在边境待一辈子,这一切你就没有资格说话!” “…他们拼死护着你们母子来的安陵,甘心接受我的嗟来之食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是你有朝一日能为有姜复仇,而你呢,这辈子只能是桓家的一个私生子,还要让他们看着你认贼作父……哈哈哈哈…” 怎么跟她说?说自己是为了利用她脱离桓家的掌控?说自己是想要权势?他不能,他做不到! “我的条件非常简单,不会让公主太多为难。” 他终于转过身来,直面君郦雪的审视,“而我下辈子将倾尽全力,为公主夺得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不管是摄政,还是皇位!” 他突然的认真也让君郦雪一震,能得他如此许诺的,恐怕是她付不起的代价。 桓璇心里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愿意帮那些有姜人脱离掌控,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弥补,这样也算两不相欠了吧。 捏捏裙角,她现在心里一团乱麻,“我…你想清楚了?” 桓璇目光已经清明,只要她做到,这辈子这条命就供她驱使,抬起左手,“击掌为誓。” 守在门口的木云看着两人同时出来也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九儿,备车驾入宫。” 入…入宫?木云追上去,“公子,你身体还没好呢!” 宫门口守卫看着富阳公主的车驾缓缓而来也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要入宫。 打开车帘就更惊讶了,里面除了公主,竟然还有一个男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前几天刚刚在演武场摘得魁首的少将军桓璇嘛,他们怎么一同入宫了? “本宫有急事要面见父皇。” 两个禁军对视一眼,富阳公主在皇宫任何地方都是畅通无阻的,只是这桓将军…… 君郦雪放下帘子,冷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出了什么事,本宫一力承担。” 恭帝刚刚将书简合上,袁公公就小跑着进来,“陛下,公主殿下来了。” 捏捏眉心,恭帝叹了一口气,“说朕已经睡下了,让她回去。”自从那天以后,他就对富阳避而不见,等过些日子这件事淡了,再好好和她说。 袁公公为难地站在原地,“一同前来的还有桓家二公子,公主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陛下。” 第44章 我可以继续 木云心怀鬼胎地看着宁九,宁九心怀鬼胎地看着君郦雪,君郦雪心怀鬼胎…呸!坦坦荡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他苍白地脸色因为这几日的将养有了点血色,太医明明说是时候醒来了。 推推他胳膊,“桓璇?” “公主别担心,公子只是中了微毒,没事儿的。 说来也奇怪,无缘无故怎会中毒呢,本来也没什么问题,谁知道正赶上比武,内力一催动才导致了气血逆行……” 木云继续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倒是君郦雪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中的毒,刚才来将军府的时候,正看见邵芸香和桓熙跪在院子里,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二哥——” 一个圆脑袋探头探脑地出现在窗口,宁九刚抽出鞭子,咦,这不是那天宴会遇到的那个二愣子吗? 桓旭看清楚床前的人也着实惊了一下,又是这个漂亮姐姐,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原来是漂亮姐姐啊!我们又见面了。” 木云赶紧拦住他,“什么姐姐,这是富阳公主殿下,小公子快行个礼。” “不必多礼,这位难道是将军府小公子桓旭吗?”君郦雪倒是知道桓家有几个孩子,却没想到他就是桓旭。 “是是是,我就是阿旭。” 他仔仔细细地将君郦雪打量了一遍才想起正事来,扑进桓璇怀里委屈巴巴,“二哥,你怎么还在睡懒觉,父亲发了好大一通火,还说要把母亲和大哥赶出去呢……”木云尴尬地想拉开他,小公子,家丑不外扬啊。 他整个人几乎都扑在桓璇身上,“母亲也吼我,她还说以后再没有二哥了,二哥你要去哪了,怎么会没有呢…” “二哥哪也不去。”幽幽的声音传来,桓璇已经睁开了眼睛,哭笑不得地看着身上的桓旭,老大个人了还哭鼻子。 “二哥醒了!” 君郦雪站起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支撑着坐起来,把喜极而泣地桓旭拉到一边,“劳烦公主来探望,我已经没事了。” 这一看就是有话要说,木云赶紧把闲杂人等清扫出去,自己把守在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君郦雪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从未有过地客套疏远,他是怎么了? 君郦雪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为什么明明拒绝了还要出现在演武场,为什么大将军会当众说出他的身世?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她一句也问不出口,“你没事就好。”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婚约的事我不会勉强你,父皇那我去说,你安心休息吧。” 看着她的背影,桓璇无奈苦笑,“所以,公主的契约作废了吗?” 君郦雪不可思议地回头,他什么…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桓璇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那天是我误会了公主,后来想想,与你合作对我来说确实是有益无害,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话,我想继续那份契约。”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君郦雪的,他是不敢看自己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和他继续什么契约了。 是什么让他一晚上改变了主意,君郦雪眯了眯眼,用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最冷漠的声音说:“桓璇,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 桓璇顿住了,闭上眼睛,那天发生的事就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十足地小人,利用她,却不能告诉她真相。 “…你母亲是有姜统领的女儿,你是有姜部穆氏现存唯一的血脉,所以那些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你!” “…有姜的工匠天下难得,这些人如果为桓家所用,将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利器,而决定这把利器怎么用的,只有将军府下一任接班人,你如果甘心在边境待一辈子,这一切你就没有资格说话!” “…他们拼死护着你们母子来的安陵,甘心接受我的嗟来之食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是你有朝一日能为有姜复仇,而你呢,这辈子只能是桓家的一个私生子,还要让他们看着你认贼作父……哈哈哈哈…” 怎么跟她说?说自己是为了利用她脱离桓家的掌控?说自己是想要权势?他不能,他做不到! “我的条件非常简单,不会让公主太多为难。” 他终于转过身来,直面君郦雪的审视,“而我下辈子将倾尽全力,为公主夺得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不管是摄政,还是皇位!” 他突然的认真也让君郦雪一震,能得他如此许诺的,恐怕是她付不起的代价。 桓璇心里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愿意帮那些有姜人脱离掌控,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弥补,这样也算两不相欠了吧。 捏捏裙角,她现在心里一团乱麻,“我…你想清楚了?” 桓璇目光已经清明,只要她做到,这辈子这条命就供她驱使,抬起左手,“击掌为誓。” 守在门口的木云看着两人同时出来也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九儿,备车驾入宫。” 入…入宫?木云追上去,“公子,你身体还没好呢!” 宫门口守卫看着富阳公主的车驾缓缓而来也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要入宫。 打开车帘就更惊讶了,里面除了公主,竟然还有一个男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前几天刚刚在演武场摘得魁首的少将军桓璇嘛,他们怎么一同入宫了? “本宫有急事要面见父皇。” 两个禁军对视一眼,富阳公主在皇宫任何地方都是畅通无阻的,只是这桓将军…… 君郦雪放下帘子,冷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出了什么事,本宫一力承担。” 恭帝刚刚将书简合上,袁公公就小跑着进来,“陛下,公主殿下来了。” 捏捏眉心,恭帝叹了一口气,“说朕已经睡下了,让她回去。”自从那天以后,他就对富阳避而不见,等过些日子这件事淡了,再好好和她说。 袁公公为难地站在原地,“一同前来的还有桓家二公子,公主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陛下。” 第46章 郑瑄墓前 “公主~你看看驸马的流言蜚语都传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画图……” 君郦雪拍开宁九的脑袋,继续在一幅地图上描描画画,“他的流言蜚语关我什么事。” 这段时间她可没闲着,除了应付各种夫人小姐的虚情假意,还得配合礼部试穿各种各样的衣服,这副地图停停画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公主~好歹是你成亲,能不能稍微表现得积极一点,几个绣娘都改得抓狂了。” 停下笔,君郦雪站起来推开窗户,上面果然落着一只信鸽,从腿上取下信件,又发现自己的位置被某人占领了。 宁九眨眨眼,“公主~嫁衣再不绣就真的来不及了。” 君郦雪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让她们进来吧。” 半个时辰后,君郦雪还在面无表情地任人摆布,身上重重叠叠地穿着一件又一件华丽的衣服,十几个绣娘围着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张尚宫说领口用细金线,你怎么用了普通的黄线?” “还有这缎面上应该缀有南珠的。” “公主腰细,留这么长的蔽膝干什么!” “公主,麻烦您稍微抬抬手……” 还稍微抬抬手,她抬了一下午了好不好!这黄黄绿绿的,是给自己身上裹上一层粽子叶吗? “行了行了,随便点就行了,一辈子就只穿那么一天,干嘛这么较真?” 众人雷劈状,公主这是什么谬论,就是因为只穿那么一天,所以才要精益求精,不留下任何遗憾。 “别啊公主,只有惊艳的嫁衣才能让驸马爷见之不忘,一辈子牵肠挂肚。” 君郦雪自嘲地笑笑,已经自顾自地解开身上的环佩,反正这亲她是随随便便地成,桓璇将就着看就行了,还能退咋滴。 “就照这个绣,少给我粘点宝石,全身挂着几十块石头,挺累人的。” 绣娘们已经不知道要对这个公主说什么了,别人家的小姐成亲之前,什么嫁衣啊绣面啊大大小小都是自己亲自经手,务必要精美绝伦,她倒好,不仅从始至终都是甩手掌柜,还主动要求简单,真是个奇女子。 换上一身清爽的常服,君郦雪拿起斗篷就出门了。 “哎!公主你去哪儿啊?” 策马出了安陵,君郦雪带着几个护卫一路往南山深处去,翻过山口,那里长满了漫山遍野的野花,还有如火的枫叶,大片大片的野果子。 山岗的另一边,一大片连绵的火红映入眼帘,好像铺天盖地的晚霞,暮春的树叶郁郁葱葱,翻身下马,郦雪将马鞭递给侍从,一个人走入及腰高的白头翁花丛中,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土丘前。 半人高的土丘上已经长满了野草,早已经和周围融为一体,君郦雪叹了口气,伸手入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展开,原来是果脯,她蹲下来将东西放在土丘前。 “阿瑄,我又来看你了。”还带来了他最爱吃的果脯。 周围虫声缠绵,风声阵阵,将她喃喃的声音吹远。 “你知道吗?我去看了沙海,入春后果然有日月同辉,你赢了。 还有今年安陵的雪特别大,就像那年我们一起去冬钓的时候一样大......” 面前这座土丘属于一个叫做郑瑄的年轻人,不过他早已经尸骨无存了,这不过是一座衣冠冢。 郑家出事的时候她被父皇关在宫里,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后,她连他们的尸骨都没能收敛,这座衣冠冢,还是她后来收集他的几件衣服再建的,连碑都没能立。 闭了眼,也就是在那年,在诸王的威压下皇权岌岌可危,她去了梁国。 陈梦得找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君郦雪支着腿坐在那土丘旁边发呆。 “就知道你会来。”他蹲下来将祭品奉上,看了一眼地上的果脯,“君郦雪,人是不是都会变?” 好像才从悠远的思绪中收回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毕竟是要向前看的,死去的人能占有一席之地就已经不错了,又怎么能一直让别人耿耿于怀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君郦雪站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替坟茔拔起杂草来,“我能说什么,只是为郑瑄不值而已,他深埋泥中只怕早已经面目全非,而十日后你富阳公主将会风光大嫁。” 他们一同长大,王侯公子,才子佳人,那时候活得多肆意,现在就有多落寞。 “陈梦得,我永远不会忘记郑家的仇。”手指渐渐收紧,“不管过去多久。” 两人一起来到山脚,远远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这不是你静安侯府的马车吗?” 有丫鬟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下来,陈梦得脸色不太好看,“你来做什么?” 来人是个略显圆润的小美人,只是已经作妇人打扮,被陈梦得这一吼,脸都因为局促而涨红。 她径直来到陈梦得面前,眼神畏畏缩缩,“我看世子走得急忘了带伞,怕世子淋雨,所以才…”声音也柔柔弱弱。 “这是?”君郦雪眼神询问陈梦得,他却并不打算理会眼前人,冷淡地看向一边,“你自己回去,我今晚不会回侯府。” 那柔弱的小美人难掩失望,看得出来她也不敢忤逆陈梦得,尴尬地把伞递过来,“那世子拿着吧。” “用不着。”陈梦得神情冷漠,自顾自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君郦雪懵逼了,这谁啊?“额,敢问夫人是?” 小美人抿唇没说话,倒是她旁边的小丫头义愤填膺,“连我们夫人都不认识,还妄想狐媚世子!” 侍卫拔刀怒斥,“放肆,这是富阳公主殿下!” 她大惊失色,赶紧拉着丫鬟跪下,“公主恕罪,冬香也是无心之失。” “没事没事,不知者不罪,”君郦雪把她拉起来,她算是看明白了,“莫非你是陈梦得的妻子?” 她点点头屈身行礼,“妾身庄氏见过公主。” 这一下更让她懵逼了,陈梦得是他们之中最放荡不羁的,他本来以为谁也管不了他,没想到她不过离开了短短三年,人家老婆都有了,不过看样子他不仅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 第46章 郑瑄墓前 “公主~你看看驸马的流言蜚语都传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画图……” 君郦雪拍开宁九的脑袋,继续在一幅地图上描描画画,“他的流言蜚语关我什么事。” 这段时间她可没闲着,除了应付各种夫人小姐的虚情假意,还得配合礼部试穿各种各样的衣服,这副地图停停画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公主~好歹是你成亲,能不能稍微表现得积极一点,几个绣娘都改得抓狂了。” 停下笔,君郦雪站起来推开窗户,上面果然落着一只信鸽,从腿上取下信件,又发现自己的位置被某人占领了。 宁九眨眨眼,“公主~嫁衣再不绣就真的来不及了。” 君郦雪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让她们进来吧。” 半个时辰后,君郦雪还在面无表情地任人摆布,身上重重叠叠地穿着一件又一件华丽的衣服,十几个绣娘围着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张尚宫说领口用细金线,你怎么用了普通的黄线?” “还有这缎面上应该缀有南珠的。” “公主腰细,留这么长的蔽膝干什么!” “公主,麻烦您稍微抬抬手……” 还稍微抬抬手,她抬了一下午了好不好!这黄黄绿绿的,是给自己身上裹上一层粽子叶吗? “行了行了,随便点就行了,一辈子就只穿那么一天,干嘛这么较真?” 众人雷劈状,公主这是什么谬论,就是因为只穿那么一天,所以才要精益求精,不留下任何遗憾。 “别啊公主,只有惊艳的嫁衣才能让驸马爷见之不忘,一辈子牵肠挂肚。” 君郦雪自嘲地笑笑,已经自顾自地解开身上的环佩,反正这亲她是随随便便地成,桓璇将就着看就行了,还能退咋滴。 “就照这个绣,少给我粘点宝石,全身挂着几十块石头,挺累人的。” 绣娘们已经不知道要对这个公主说什么了,别人家的小姐成亲之前,什么嫁衣啊绣面啊大大小小都是自己亲自经手,务必要精美绝伦,她倒好,不仅从始至终都是甩手掌柜,还主动要求简单,真是个奇女子。 换上一身清爽的常服,君郦雪拿起斗篷就出门了。 “哎!公主你去哪儿啊?” 策马出了安陵,君郦雪带着几个护卫一路往南山深处去,翻过山口,那里长满了漫山遍野的野花,还有如火的枫叶,大片大片的野果子。 山岗的另一边,一大片连绵的火红映入眼帘,好像铺天盖地的晚霞,暮春的树叶郁郁葱葱,翻身下马,郦雪将马鞭递给侍从,一个人走入及腰高的白头翁花丛中,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土丘前。 半人高的土丘上已经长满了野草,早已经和周围融为一体,君郦雪叹了口气,伸手入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展开,原来是果脯,她蹲下来将东西放在土丘前。 “阿瑄,我又来看你了。”还带来了他最爱吃的果脯。 周围虫声缠绵,风声阵阵,将她喃喃的声音吹远。 “你知道吗?我去看了沙海,入春后果然有日月同辉,你赢了。 还有今年安陵的雪特别大,就像那年我们一起去冬钓的时候一样大......” 面前这座土丘属于一个叫做郑瑄的年轻人,不过他早已经尸骨无存了,这不过是一座衣冠冢。 郑家出事的时候她被父皇关在宫里,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后,她连他们的尸骨都没能收敛,这座衣冠冢,还是她后来收集他的几件衣服再建的,连碑都没能立。 闭了眼,也就是在那年,在诸王的威压下皇权岌岌可危,她去了梁国。 陈梦得找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君郦雪支着腿坐在那土丘旁边发呆。 “就知道你会来。”他蹲下来将祭品奉上,看了一眼地上的果脯,“君郦雪,人是不是都会变?” 好像才从悠远的思绪中收回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毕竟是要向前看的,死去的人能占有一席之地就已经不错了,又怎么能一直让别人耿耿于怀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君郦雪站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替坟茔拔起杂草来,“我能说什么,只是为郑瑄不值而已,他深埋泥中只怕早已经面目全非,而十日后你富阳公主将会风光大嫁。” 他们一同长大,王侯公子,才子佳人,那时候活得多肆意,现在就有多落寞。 “陈梦得,我永远不会忘记郑家的仇。”手指渐渐收紧,“不管过去多久。” 两人一起来到山脚,远远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这不是你静安侯府的马车吗?” 有丫鬟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下来,陈梦得脸色不太好看,“你来做什么?” 来人是个略显圆润的小美人,只是已经作妇人打扮,被陈梦得这一吼,脸都因为局促而涨红。 她径直来到陈梦得面前,眼神畏畏缩缩,“我看世子走得急忘了带伞,怕世子淋雨,所以才…”声音也柔柔弱弱。 “这是?”君郦雪眼神询问陈梦得,他却并不打算理会眼前人,冷淡地看向一边,“你自己回去,我今晚不会回侯府。” 那柔弱的小美人难掩失望,看得出来她也不敢忤逆陈梦得,尴尬地把伞递过来,“那世子拿着吧。” “用不着。”陈梦得神情冷漠,自顾自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君郦雪懵逼了,这谁啊?“额,敢问夫人是?” 小美人抿唇没说话,倒是她旁边的小丫头义愤填膺,“连我们夫人都不认识,还妄想狐媚世子!” 侍卫拔刀怒斥,“放肆,这是富阳公主殿下!” 她大惊失色,赶紧拉着丫鬟跪下,“公主恕罪,冬香也是无心之失。” “没事没事,不知者不罪,”君郦雪把她拉起来,她算是看明白了,“莫非你是陈梦得的妻子?” 她点点头屈身行礼,“妾身庄氏见过公主。” 这一下更让她懵逼了,陈梦得是他们之中最放荡不羁的,他本来以为谁也管不了他,没想到她不过离开了短短三年,人家老婆都有了,不过看样子他不仅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 第48章 大婚前夕 将军府一间幽暗的阁楼里,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家丁你推我,我推你,“上面什么声音,你上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 这是将军府年久失修的阁楼,因为这次桓璇大婚,这些地方全部都要腾开来打扫。 僵持不下,两人决定一起去。 来到阁楼上才发现地上赫然躺着一个手脚都用铁链拴住的人,两人吓了一大跳,这是…死人? 辨认了一下才发现他还是能动的,“这怎么会有个人啊?” “管他呢,先把他移到柴房去吧,我们得赶紧收拾出来了,这两天公主的聘礼就要抬到这里来了。” “这么多聘礼啊!” 另一个家丁难掩自豪,“那是,也不看看咱大公子娶的是谁,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 话音刚落本来趴在地上的人突然像疯了一样抓住其中一人的脚踝,“你说什么,要娶谁?” 两名家丁也是吓得不轻,一脚把他踢开,“你这个快死的人了关心这些事干什么?” 他恍若未闻,还在机械的重复,“我问你他要娶谁!” 他声音颤抖,整个人悲痛得不能自已,两个家丁面面相觑,其实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当然是娶富阳公主了,富阳公主你知道吗?就是那个郦雪公主……”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名字从小到大不知道叫了多少遍,没有谁比他郑瑄更清楚。 他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残忍的话,家破人亡,生不如死,这一切都没有打倒他,直到这个消息,让他卷缩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疯了吧这是?” “管他呢,干活干活……” 指甲紧紧嵌入皮肉中,一切的仇恨不甘在这一刻彻底达到了顶峰,害他的,欠他的,他一定会百倍千倍的偿还回来! 紧赶慢赶君郦雪的嫁衣终于在大婚的前完工了,在绣娘们的软磨硬泡下,她不情不愿地在已经绣好的鞋面上补了两针。 宁九白眼,“公主,这是给驸马的,你好歹认真点。” 君郦雪抬手看了看,精致的绣面因为她的手残变得不伦不类,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作弊,有这个必要嘛?” 大婚近在眼前,她这几日也搬回皇宫来住,父皇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变得婆婆妈妈的,一整晚拉着她问长问短,从登极殿出来都已经亥时了,发现君瑾嫣还等在自己门口,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再没有以前的温柔可人。 看见她回来赶紧快步走上前,又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君郦雪先拉起她的手,“阿姊对不起。” 她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不不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和母后对不起你,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她哽咽着,这段时间母后失势,她在这宫里也从风光无限的长公主变成了大笑话。 当初她怕极了,每年去各国和亲的贵女都不得善终,她以为自己已经逃不掉去梁国送死的宿命。 她求遍了所有人,没有谁肯帮她,只有郦雪偷偷去见了梁国的使臣,把她换了回来。 可是她竟然,连告诉父皇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郦雪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好,都过去了,我们谁也不要追究了,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姊。” 反手紧紧搂住她,君瑾嫣闭着眼睛点点头,“嗯。” 走进殿里,满屋的陪嫁简直晃花了她的眼睛,父皇这是掏空了大半个内库啊,稀世奇珍都放在她的殿内,也摆了满满一屋子,还有连绵不绝的陪嫁明日才从礼部抬出来,她的陪嫁才是天家女儿该有的气派。 君郦雪拉过发呆的海盐公主,“阿姊快来坐,你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非要大晚上的等在外面。” “我…我…其实今天来,是想给你这个的。”她接过宫女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但是现在看来,你是不需要了。” 刚刚她看见梳妆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发饰,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君郦雪赶紧捂住,“别啊,哪有送礼还收回去的道理,阿姊送的谁也比不了。” 笑着打开,原来是一套白玉头面,白玉剔透无暇,发簪步摇都雕作玉兰,还有一支流光的华胜,玉质花纹周边还点缀有罕见的水晶,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君郦雪拿起来比了比,“这个明天我可以戴吗?” 君瑾嫣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可以可以,当然了,我还怕你嫌弃寒酸呢。”绞了绞帕子,低头说:“明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了,我做姐姐的也没有什么送你,只有这一套头面还拿得出手,你别见怪。” 君郦雪嗔怒道:“我确实是生气了,我不去找你你都不来找我。”抱住她胳膊撒娇,“就罚你今天晚上陪我睡,明天亲手把我送出宫门,你服气吗?” 君瑾嫣笑着摸摸她的头,她这是故意做给宫里其他人看的,自从母后被禁足,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也连带着冷落自己,现在富阳是宫里最得宠的公主,与她交好,其他人也不敢轻慢。 成亲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啊,哪怕是假成亲,这才天蒙蒙亮君郦雪就被宁九从被子里挖出来,一抬头满屋子眼冒精光的姑姑盯着她,在她们眼里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等待摆弄的提现木偶。 四仰八叉地躺倒哀嚎,“不要啊——” “公主,抬抬手,还有一件呢。” “公主,快把眼睛睁一下,还没弄完呢。” “来来来,公主,赶紧收一下腰……” 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时辰,为了穿上这件几十斤的嫁衣,君郦雪被逼着一口饭都没得吃,为了顶住头上十几斤的凤冠,她眼睁睁看着宁九扑在桌上大快朵颐。 等通知去正殿的时候,君郦雪已经脚步踉跄了,眼冒金星地看着宁九,“好九儿,让我吃一口,就吃一口!” 糕点还没送到嘴边,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姑姑大叫,“殿下别动,口脂都粘上了!” 你姥姥的…… 旁边的海盐公主同情地看着她,“再忍忍,去正殿见完父皇就能出宫了,等到了你的府邸就自由许多。” 第49章 大婚 桓璇早就已等在登极殿外,远远看见她的仪仗逶迤而来,今日的她,有一种陌生的美丽。 君郦雪发梳成鬓,头戴花钗金冠,两鬓上嵌飞鸟花钿,额前华胜扣住青丝满头,看上去庄重大气,贵气逼人。 层层叠叠的青蓝色中单外着大红翟衣,翟衣上绣赤翅飞鹤,袖口及衣襟边上精致的黼纹交错,身前蔽膝上又绣赤鹤两对,振翅欲飞,美轮美奂。 纵然来人华服锦衣,却都不及她容貌摄人心魄,玉面嫣然,凝眸远看,缓缓走来如天女下凡,只是…… 那磨皮擦痒的表情算是怎么回事? 君郦雪看见桓璇盯着她,以为又惹这货不高兴了,小跑着上前两步,“久等了,是她们磨磨蹭蹭的太麻烦,话说你今天穿得也挺好看的。” 上上下下又将他打量了个遍,他这一身广袖喜服外套,金色卷云纹刺绣压边,背绣日月星辰,广袖上绣十二神兽,红色蔽膝垂在身前,朱雀展翅衔珠,更衬得他俊朗非常。 豪气云天地拍拍他肩膀,君郦雪满意得笑出星星眼,“不错不错,人靠衣装马靠鞍,收拾收拾才像样。” 桓璇白眼,她这样子哪是去成亲,分明是去拜把子。 活生生打散刚才的旖旎幻想,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未来妻子会是什么样,温柔似水还是贤惠端庄,她或许是大家闺秀,也可能是情投意合的普通姑娘,但从未意料到会是眼前这个不着边际的公主殿下。 吉时还早,两人不得不等在殿外,君郦雪两眉皱成八字,看着登极殿外高高的阶梯,忍不住揉肚子,“不过我好饿啊!”早知道她就起早一点了。 桓璇扭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解开腰间的荷包递过去。 竟然是肉脯!我滴个乖乖,君郦雪现在就是个狼吞虎咽的饿死鬼,在女官发现之前就已经三下两下把肉脯吞了下去。 一边吧唧吧唧吃着一边感激涕零,“你早就知道我来不及吃饭是不是?” 桓璇目光平视,“不是,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你这人怎么…呃嗝!嗝…” 接下来半个时辰,都在君郦雪莫名其妙的打嗝中度过,几个女官全程冒冷汗,桓璇简直没眼看,与她并肩来到登极殿中,跪拜受训,行礼册封。 恭帝看着两个年轻人郎才女貌,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才稍微松了一点,希望这臭小子能对雪儿好吧。 等礼官主持共牢而食的时候,君郦雪已经连肉都夹不稳了,她试了几次那肉片都从长长的筷子间掉落,“这怎么…嗝!怎么…嗝夹不上…” 满殿的王侯命妇忍不住掩唇偷笑,这个公主殿下啊,桓璇看着对面急出满头大汗的君郦雪无奈叹气,老天给他的这个媳妇果真另类,夹起一片肉稳稳送到她嘴边。 “吃。” 君郦雪咽了咽口水,顶着众人火辣辣的目光张开嘴,一片又一片,桓璇站在她对面喂她吃,冠下的表情平静,没有半分局促。 他的眼睛眉毛,他的鼻子嘴巴,君郦雪从来没有此刻这样看得清楚,心里某个沉寂多年的地方开始缓慢的跳动起来,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时间仿佛静止,没人愿意把目光移开,一个天真貌美,一个稳重温柔,他们确实很相配。 等终于接受完这场凌迟坐上出宫的凤车,整个人已经如身在云端。 还好沿街围观的百姓们喧天的欢呼声提醒着君郦雪不是在做梦。 挑开珠帘只能看见他端坐在马上笔直的背影,原来一个人的背影可以这么好看,单单是一丝不苟的发冠,紧紧束缚的腰背,都能让人心里生出许多遐思来。 桓璇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回头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挑眉,这是犯花痴了? 赶紧把珠帘放下,君郦雪摇头苦笑,自己真是被他的美色给冲昏头了。 一把又一把的金叶子掺杂在喜糖中洒向街边,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哄抢起来,当然还有不少人是为了来看她们的桓公子最后一眼。 少女的哀叹伴随着锣鼓喧天,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双眼睛紧紧的锁住凤车里模糊的身影。 三年,他和她朝夕相处三年,但是他们的缘分似乎只有那短暂的三年,她回国后以最快的速度嫁给了别人,一点机会都没有留。 送亲的队伍早已远去,好像也带走了窗边人的思绪,他双眼空洞,木然地摩挲着手里的骨笛。 “殿下,周围细作众多,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侍卫上前担心的说,这里好歹是长宁的都城。 只是那人恍若未闻,喃喃自语,“章毅,没有什么东西是等待能换来的。” 桓璇没有什么爵位,所以他们的府邸还叫富阳公主府,君郦雪在崭新的新房里东看西看,这也是她第一次踏进自己的府邸,没有那么多华而不实,院落清新雅致,修得不错。 夜幕降临,窗外种满了海棠,花香浓郁,这季节开得正好,前厅宾客喧哗的声音远远传来,看来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君郦雪早就把姑姑们赶出去,让宁九好好给自己松松筋骨。 “可太累了——” 君郦雪一边享受宁九的按摩一边翻动着桌上的契约,这是她拟好的条条款款,一会儿得让桓璇把它给签了。 而此时前院的桓璇也正沉着脸任周诩摆弄,他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装备,“你看看,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金丝软甲,你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就贴身穿着。” 抬起来在桓璇身上比了比,咦,还挺合身的,“有了这个,保证普通的刀剑根本伤不了你。” 木云笑得肩膀抖动,公子这是去洞房,又不是去上战场,周诩又从手边拿出一个匣子,“还有这个,你一定给带上。” 桓璇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有几颗大大小小的木珠子,用眼神询问他,周诩自豪的拍拍胸脯,“这是上等的安息香,只要放上一颗在床头,不管是什么样的母老虎都能立马见效,到时候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他邪恶的一笑,忍不住脑补一出大戏。 桓璇扭脸就走,这厮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籍啊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他同情地目送桓璇走远,挥挥小手,兄弟,保重。 第50章 你就是根草 君临雪还在百无聊赖地等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宫里的几个姑姑风一样冲进来,“殿下,快准备一下,驸马来了。” 郦雪腹诽,来就来了,有什么可准备的,但还是慢慢悠悠的把凤冠戴了回去。 桓璇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手忙脚乱的把鞋穿好,抬手在唇边咳了一下,几个姑姑笑着上前,“驸马回来了,请用合卺酒。” 君郦雪看了一眼托盘里的酒,再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桓璇不疑有它,端起来递到君郦雪面前。 什么意思?君郦雪愣在当场,他不会发现了吧,她不动作,反倒是几个姑姑赶紧上前把两人的手勾在一起。 君郦雪白了他一眼,走走过场而已,用得着这么认真么,好在他没有察觉到什么,抬起酒一饮而尽。 如意话说完,几个姑姑识趣的带门出去,反倒是宁九不放心地看了自家公主一眼,冲着桓璇抬了抬拳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等屋子里人都走光了,君郦雪不自然的咳了咳,这气氛有些怪啊。 “呃…”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可真是一个大眼瞪小眼,桓璇负手在背,“你先说吧。” “哦,也没什么,就是,我还给你准备了东西呢。”君郦雪呵呵干笑,转身在梳妆台上翻找起来。 但是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不对啊,她明明记得放在这的。桓璇拿过一双鞋递过来,“你说的是这个吗?” 郦雪一看,这可不就是她绣的嘛,志得意满的点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桓璇目光下移看着手里的六合靴,上面绣着几条…额,几只…不对,应该是几头,不伦不类的瑞兽。 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君郦雪都被自己的手艺给折服了,“好看吧!” 虽然是带着询问的笑,眼底却是一副你敢说不好看我就要你好看! 桓璇捧着那双六合靴,回头看着身旁明媚如花的女子,她不张牙舞爪的时候其实是个妥妥的柔美女子,下意识抬手帮她把勾住头发的步摇移开。 那动作神态,温柔得溺死人,这可把君郦雪吓得跳开一步,这厮吃错药了? 眼神满是警惕,她双手环胸,“我们说好的,只做互帮互助的兄弟,你…你…你别动其他歪心思!” 桓璇面无表情,回身从桌子上拿起一只雕花的木盒子,还是金丝楠木的,莫非他要送自己什么贵重的东西? 君郦雪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自己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接过来左右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呀?” 桓璇继续面无表情,但是君郦雪却发现了他耳朵边有一丝可疑的红晕。 果然,人家认认真真准备了东西,想到自己那双敷衍了事的鞋,君郦雪感觉更加的不好意思了,“哎呀,都是老熟人了,还准备什么礼物啊…”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盖子,笑意却一瞬间僵在脸上,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发钗首饰,而是一束白矛! 她没看错,就是大路边随随便便都能看到的那种野草,拿起来看了看确实没什么特别,又仔细把盒子翻了一下,甚至把下面的锦缎都翻了个底朝天,这才确定这束草确实是他准备送给自己的新婚礼物。 一股血气上涌,几乎咬牙切齿的,“驸马这礼,当真特别。” 桓璇当然注意到了她的气愤,身后的手握了握,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来到床前,“时间也不早了,休息吧。” 君郦雪憋着一口气呢,自己把头上的珠钗解下来,从镜子里看见他还端坐如山,淡淡开口,“可先说好了,我睡床你睡榻,要是让我发现你越界,门口的九儿随时进来打断你的腿。” 桓璇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收拾被褥往旁边的榻走去,还没走两步就突然觉得眉心一阵昏沉,脚步就踉跄了两下,他摇摇头硬撑着,怎么感觉还有点醉了? 君郦雪在镜子里看着他的反应,心里默数:一 二 三 嘭—— 高大的身躯应声而倒,君郦雪走出来抬腿踢了踢地上死猪一样的桓璇,中了她的独家蒙汗药还能撑这么久。 赶紧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盖上自己的金印,又拿出他腰间的私印在旁边盖上,还妥帖地压了手印。 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君郦雪得意的拍拍手,大功告成,以后他要是问起,就说是他今晚喝醉了。 看着地上的男人,君郦雪有些失神,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真是俊美无俦啊,好看的脸此时因为昏睡也减去了凌厉,只是眉头永远都是皱着,让额头那道淡淡的疤痕看得特别明显。 叹了口气,还是把他拖上了榻,还贴心地盖好被子,谁叫她心地善良呢。 忙活一天累的够呛,现在终于可以放心睡觉了,君郦雪大摇大摆地躺上床,不久就已经呼吸均匀。 只是她没注意到,榻上有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紧紧盯着她入睡的容颜。 一大早君郦雪是被吓醒的,迷迷糊糊的她觉得好痒,却挠了半天都没有任何感觉。 伸手一摸,皱了皱眉,咦,不对啊,自己的肉什么时候这么硬?再仔细摸索着,可把她吓出一激灵,猛的睁开眼睛,桓璇那张俊脸近在眼前。 “啊呜——”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经被眼疾手快的某人捂住了嘴巴。 桓璇看着她惊恐的眼神,有这么可怕嘛,沉声说:“不想穿帮的话就乖乖闭嘴。” 目光放远,隐约可见窗外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君郦雪这才回过神来,怕不是宫里那几位姑姑,奉父皇的命令来监视的,虽说发现他们分居也没什么,但父皇那玻璃心一定难过得很。 见她了然的点点头,桓璇这才松开手。 能大口喘气的君郦雪赶紧问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自己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桓璇白了她一眼,还察觉,睡得跟死猪一样。 “驸马,殿下,可起身了?”门外的姑姑适时开口道,君郦雪赶紧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