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别惹老实人 “快来看呀!刘德安把徐志穹打死了!” “没死,还能动,手脚还一抽一抽的!” “刘德安打个傻子做什么?” “徐志穹踩了刘德安一脚,刘德安让他舔鞋他不舔,让他赔钱他也不赔,让他叫爷爷他也不叫,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武彻书院,小憩园。 一个恶霸暴打一个傻子。 满脸麻子的学子刘德安,呲着一口大黄牙,对着徐志穹啐了一口。 “别装死呀,给爷站起来!” 遍体鳞伤的徐志穹趴在地上,睁开了眼睛,挂着一脸唾沫,看着面前的刘德安。 这人穿着一身长袍,这衣服好像叫直裰,束着长发,带着一顶布帽,回想一下看过的历史书,好像是宋朝时的打扮。 这人长得可真丑! “他是谁?” 这是徐志穹的第一个问题。 “不装死了?”刘德安呲着大黄牙一笑,对着徐志穹的胸口又踢了一脚。 先是剧烈的震颤,接下来是难以忍受的剧痛,这一脚踢得真狠! “他为什么打我?” 这是徐志穹的第二个问题。 “你看你爷爷我作甚?”刘德安对着徐志穹的脸上又是一脚,徐志穹本能的用双臂护住了脸,即便护住了,还是疼的险些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徐志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有花,有草,有假山,有几十个少年在围观,远处有一座巍峨的宫殿。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徐志穹的第三个问题。 在前一秒的记忆里,他不在这个世界,也不叫徐志穹,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大学刚刚毕业,正在和室友们喝散伙酒,最后一口酒刚咽下去,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被这个丑逼狂殴。 “爷爷让你站起来,你听不见吗?”刘德安拎着徐志穹的衣领,对着左耳根打了一拳。 这一拳挨得结实,徐志穹幻听了。 他听到一个沧桑的男子,在耳边低吟:“象由任脉起,意由冲脉出!” 这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是任脉?什么是冲脉? 徐志穹虽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随着这句话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一大片记忆浮现在了徐志穹的脑海之中。 我叫徐志穷。 这倒霉名字起得…… 为什么带个穷字?志在受穷么? 不对,是苍穹的穹,志在苍穹。 这听着也不顺耳。 这里是武彻书院,大宣帝国京城的皇家书院! 我是武彻书院白虎杀道的十年学子,就要毕业了! 傻子也能上皇家书院吗? 看来我的家庭应该很富有! 不对,从这身破衣服来看,应该不富有。 我能上书院,是靠着母亲和院长的交情。 是什么交情来着?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快被打死了! 眼前这个家伙叫刘德安,和自己是同窗,是书院里有名的恶霸。 周围的人都是自己的同学,他们都在看热闹,没一个人上来帮忙…… 我穿越了,穿越成了一个倒霉的傻子,原主最后的记忆一直在被狂殴,应该是被活活打死了,我的灵魂刚好在这一刻附在了他的身上…… 思绪还在快速翻涌,刘德安又一拳打在了徐志穹右耳根上。 徐志穹一阵耳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再挨三拳,你会送命。” 这是谁在说话?系统?老爷爷? 三拳就会送命?这是什么规则? 话音未落,徐志穹又被刘德安打了一拳。 老爷爷的声音再度响起:“再挨两拳,你会送命。” 别光说话呀!出来帮我一把! 徐志穹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这老头说的没错,自己伤的不轻,这家伙力气大得惊人,再挨两拳,真可能会…… 刘德安一拳把徐志穹打翻在地,蹲着身子看着徐志穹道:“信不信我打死你个贱种?” 信!徐志穹非常信! 老爷爷已经给出了提示:“再挨一拳,你会送命。” 刘德安呲着黄牙,在徐志穹面前晃着拳头:“我再说一遍,你踩了我的鞋,得赔给我一百文钱,还得跪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爷爷,当场喝我一泡尿,喝完了再给爷发个誓,以后别再和韩笛师妹说一句话,见了爷爷我,就得给我磕个头,听明白了吗?” 韩笛师妹是谁? 徐志穹暂时想不起来。 磕头、喝尿、叫爷爷。 这个过程,徐志穹能想象的到。 起因仅仅是踩了对方一脚。 徐志穹仰面看着刘德安,他试图弄清楚事情的原因,真实的原因。 但刘德安不打算给他机会。 “怎么,不服么?”刘德安又把拳头亮了出来。 再挨一拳就死了,老爷爷,你说句话呀! 老爷爷真说话了:“象由任脉起,意由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多了一句。 吸到嘴里? 把什么东西吸到嘴里去? 大佬,都这时候了,你还开车? 刘德安晃着拳头道:“你先叫声爷爷,要不我现在就打死你,你叫不叫?” 周围人一阵哄笑,还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徐志穹,你叫呀!叫呀!” 大师姐尉迟兰闻讯来到小憩园,看到徐志穹挨打,攥着拳头冲了上去,冲着刘德安喝道:“欺负个傻子算什么本事?” 徐志穹是武彻书院出名的傻子,无论武师还是同窗,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傻子。 刘德安回头看着尉迟兰:“夜叉兰,这事和你没关系,你给我滚远点!” 师妹苏秀娟拉了拉大师姐:“咱别管闲事,刘德安这种人可得罪不起。” 尉迟兰喝道:“有什么得罪不起?刘德安你给我听着,这事我管定了!” 刘德安笑道:“怎么,你看上这傻子了?这傻子哪点好?是他有钱,还是他长得俊,还是他活干得好,他怎么就把你这母夜叉伺候舒服了?你说来我听听?” “扯你娘的蛋!”尉迟兰喝道,“我就看不惯老实人受欺负!” 苏秀娟拉着尉迟兰道:“姐,不能和他动手,私相斗殴,会被书院除名的!” 这句话徐志穹听得清楚,斗殴会被除名。 可这丑逼打我,就不算斗殴么?他就不怕被除名么? 刘德安还真不怕,有人花钱把他的功名买下了! 两人正在争吵,徐志穹的耳边一直在回响老爷爷的提示:“象由任脉起!” 说点别的吧!这个我听不懂! “意从冲脉出!” 都跟你说听不懂,你出来帮帮忙啊! “吸到嘴里去!” 怎么吸呀!你就算不出来,起码搞个法术给我用用! 徐志穹头疼欲裂,这句提示就像一条蛇一样,从头到脚,在身体里钻个不停。 他手里抓着一把泥土,准备扔在刘德安脸上,不过前提是他能站起来。 否则就算扔在刘德安眼睛里,徐志穹站不起来,也只有挨揍的份。 徐志穹几次试图起身,可刘德安的力气太大了,踩在胸口上的脚,就像一座山一样。 徐志穹拼命发力,那句诡异的提示却又在干扰他的精神。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奇怪,手里的泥沙不见了,泥沙去哪了…… 身体有一条脉络在颤动,这是任脉么? 还有一股力量沿着另一条脉络游走,这是冲脉吗? 吸到嘴里去…… 徐志穹的腮帮突然鼓了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进来了?怎么这么多…… 刘德安看见徐志穹刚才在抓泥沙,转过头啐口唾沫在徐志穹脸上:“你特么还敢偷袭你爷爷,我看你是活腻了!” 刘德安抬起脚,要踩徐志穹的手,徐志穹咳嗽了一声,也啐了刘德安一口。 这一口,可不是一口唾沫,产量要大的多,连泥带沙一大片,全都喷在了刘德安的眼睛上。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成功了,徐志穹通过任脉的变化,把手里的泥沙吸进了嘴里,又以冲脉中极大的力量,把泥沙喷射了出去。 刘德安捂着眼睛大骂:“你个狗杂种,你个狗娘养的,你敢……” 徐志穹挣扎起身,上前一拳打在了刘德安的鼻子上,刘德安倒退两步,好像没什么大碍。 不行,自己的力气明显不够,刘德安的身体也远比普通人要强悍。 原主的记忆给出了提示,刘德安是杀道学子,天赋极好,应该有九品上段的修为。 我也有修为,好像有九品下段,我的力气怎么和个普通人差不多? 徐志穹不能多想,刘德安就要睁开眼睛了。 徐志穹绕到刘德安身后,双手搂住刘德安的脖子,向后拖拽。 虽然使不出力气,但在武彻书院学了十年,格斗基础还是有的,力量不及对方的情况下,从后面搂脖子是放倒对手的最好方法。 可双方的差距太大了,刘德安的力量比徐志穹高了几个层次,徐志穹拖不动他,刘德安的单膝弯曲,肩膀上顶,准备用过肩摔放倒徐志穹。 真被他摔倒了,徐志穹铁定没命,连求饶都晚了。 他压着重心,拼命往后撤步,和对方拼死僵持,忽听耳畔又传来了老者的声音:“再吸一次!” 还吸?这次又要吸什么? 徐志穹看着刘德安,不知从哪下嘴。 刘德安猛然躬身,徐志穹的双脚就要离地。 这厮力气太大,我哪怕有他一半力气,死的那个也得是他! 愤恨之际,任脉再次颤动,有气机在身体里游走。 喉咙一阵翻涌,有东西钻出来了。 这什么东西?口感像血,而且还有血腥味,我这是喝了他的血吗? 徐志穹的腮帮再度鼓胀,脸颊都要裂开了。 他想吐出去,忽听老爷爷提示道:“不准吐,吞下去!” 吞下去…… 把血吞下去,我不会变种了吧! 天上有太阳,我现在吞下去安全么? 性命攸关,徐志穹不敢含糊,瞪着眼睛一伸脖子,把一口黏腻之物吞了下去! 满身经脉随之一震,酸痛难忍的双臂突然充满了力量,徐志穹往后猛地一拖,刘德安竟然摔倒了。 这不是血,这是气机! 老爷爷显灵了!真给我力量了? 不只是自己的力量变大了,刘德安的力量好像萎靡了。 摔在地上的刘德安试图掰开徐志穹的手臂,可他掰不动。 徐志穹转过身子,骑在了刘德安身上,速度快的惊人。 刘德安瞪着眼睛,呲着黄牙,看着徐志穹道:“你个狗杂种,你想做甚,你特么敢……” 徐志穹一拳砸在了刘德安的嘴上,尖利的黄牙正好贯穿了嘴唇。 围观的同窗发出阵阵惊呼: “这傻子疯了,他敢打刘德安!” “他是不想活了,刘德安非得卸掉他一条腿。” “一条腿都不够,刘德安得要了他的命。” 十年寒窗,刘德安是这群学子的噩梦。 从来只有他欺侮别人,没人见他吃过亏,更没见他挨过打。 “徐是穹,我套你……”满嘴是血的刘德安奋力挣扎,却挣脱不不动,含混不清的骂着徐志穹,徐志穹又是一拳,还是打嘴,两颗黄牙带着血沫从刘德安的嘴里飞了出来。 “徐,徐……”刘德安还想骂,徐志穹不停的锤,锤了七八拳,就锤嘴,锤的嘴里黄牙飞出来好几颗。 看着刘德安的狼狈模样,徐志穹也挺疼的。 不是心疼,是手疼。 徐志穹发现旁边有块石头,和自己拳头差不多大。 他把石头捡了起来,对准了刘德安的嘴。 看见石头,刘德安立刻改口:“我,唾了,饶我,饶我……” 他说他错了。 众人都看傻了,刘德安给徐志穹认错了。 刘德安向徐志穹认怂了! 恶霸刘德安向傻子徐志穹认怂了! 大师姐尉迟兰攥了攥拳头,喃喃道:“打得好,打死这个杂碎!” 苏秀娟拉着师姐的手道:“刘德安是好惹的么,他日后肯定活剐了这傻子,咱们也该走了,别受了牵连!” 徐志穹还攥着石头,拍了拍刘德安的脸道:“不行,光认错不行,你得叫我爷爷!” “徐志穹,我套你……”刘德安又开骂,徐志穹抡起石头,砸在了刘德安的嘴上。 就打嘴,这张嘴太欠打。 刘德安不仅欠打,而且抗打,九品上段的修为就是不一般,被徐志穹用石头连砸了几下,刘德安还能说出话来。 “爷,我叫你爷,饶了我,饶了我吧。” “我听不见!”徐志穹捡了一块带尖的石头。 “爷爷!”刘德安尿了,尿了一裤子,“你,饶,饶我吧……” 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徐志穹有些不太理智。 莫名其妙被这个丑逼打了一顿,徐志穹有些不太冷静。 这块带尖的石头砸在刘德安脸上,刘德安就算不死,估计也要变成废人。 可徐志穹还是把石头举了起来。 围观的学子们不淡定了。 这次他们开了眼界。 不仅看到恶霸被打,貌似还要看到傻子杀人。 “杀人了,这傻子要杀人了!” 尉迟兰想上去拉徐志穹一把,却被苏秀娟拦住了。 “姐姐,咱可不能过去,那傻子疯了!” 关键时刻,老爷爷又开口了:“时机地点都不对,不能动手!” 与此同时,身后一名一身白衣的清秀男子走了过来,对徐志穹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杀人么?” 第二章 死我也拉着你 来的这位俊美少年,从衣着和气质上和周围人有着明显的差别,徐志穹搜索着原主的记忆,很快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这人叫余杉,是刑部尚书的次子,是同辈学子中出身最好的一个。 我的出身是什么来着? 徐志穹还在思索,余杉上前扯着徐志穹的衣领,把徐志穹揪了起来。 “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作甚?”余杉揪着徐志穹的衣领,徐志穹看着自己的衣领,又看了看手里的石头。 石头离余杉的脸颊不超过一尺,现在的徐志穹很不冷静。 余杉看了看带尖的石头,赶紧放开了徐志穹,后退一步道:“你连我都敢打?” 徐志穹指着地上的刘德安道:“我打的是他,与你何干?” 余杉道:“你快打死人了,我能看着不管吗?” 徐志穹笑道:“余大公子这是来主持公道了,我快被他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管过?” 余杉一愣,徐志穹和以往不太一样。 苏秀娟对尉迟兰道:“姐姐,你觉不觉得徐志穹有点奇怪?” 尉迟兰恨道:“有什么奇怪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苏秀娟道:“姐姐,我是说徐志穹说话怎么这么伶俐?” 尉迟兰也意识到不对,徐志穹嘴笨,说话总是词不达意,而且还严重口吃,今天说话可是一点不含糊。 尉迟兰低声道:“难道这厮鬼上身了?” 虽然声音很低,但徐志穹听到了。 他的耳朵很灵,比所有的同窗都灵,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 事发突然,他忘了原主的特点。 原主是个傻子,而且说话口吃。 不能再和对方打嘴炮了,必须得保持徐志穹的傻子形象,以他当前的处境,万一再被识破了穿越者的身份,麻烦可就大了。 装傻子不容易,至少也得装成个老实人,徐志穹低下头,不再和余杉争执。 见徐志穹回到了应有的状态,余杉的心里也踏实了一些,指着刘德安道:“你把人打成这样,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去找院长处置吧!” “我,我不去……”徐志穹放粗了嗓音,憨憨的摇了摇头,这才是众人熟悉的,懦弱愚蠢的徐志穹。 他不想找院长,现在他的记忆还没恢复,情绪还不稳定,刚刚参与了一场恶性斗殴事件,去了院长那里还真就说不清楚。 可这事由不得他,余杉鼓荡气机,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徐志穹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这么强大的杀气,这人有八品吧? 八品什么意思?为什么原主的脑子里有品级的概念? 肯定不是官员的品级,好像是修行的等级。 徐志穹的记忆依旧凌乱,许多事情理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余杉的对手。 而且余杉还不是一个人,杀道武师邹顺达走了过来,冲着徐志穹道:“徐志穹,好你个贼囚,你这是打出人命来了!跟我走,去找院长!今日非把你除名不可!” 余杉身边还有几个跟班,连拖带拽,不容分说,把徐志穹带去了院长的斋舍。 走在路上,徐志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差一拳,就被刘德安打死了,没人管。 他打了刘德安一顿,立刻有人跳出来了。 刘德安是混子,是痞子,是书院里的臭虫,是王八蛋。 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关心这个王八蛋? 思索间,众人已经到了斋舍,一群同窗也跟去看热闹。 苏秀娟扯着尉迟兰的手道:“咱们跟过来作甚?” 尉迟兰道:“他们要冤枉那傻子!” “冤就冤了,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尉迟兰一脸愤恨道:“我就看不惯老实人受欺负!” “这事咱们管不了,就算判他们私相殴斗,也一样要除名!” 徐志穹被推搡进了斋舍,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正在看书。 他是白虎杀道的四品修者,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自骠骑大将军在十七年前陨落之后,整个大宣国没有再出现过一位三品的杀道强者,林天正代表着整个大宣国杀道的最强实力。 看着两个书院弟子遍体鳞伤站在面前,林天正放下书,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徐志穹开口,武师邹顺达先开口了。 在场的都是学生,只有他一个武师,自然该他讲话,他的职责分工很合理。 大家的分工好像都很合理。 “院长,十年弟子徐志穹,殴打同窗刘德安,险些将其殴打致死,此人目无院规,心性狠毒,理应除名,以儆效尤!” 余杉在旁道:“此乃弟子亲眼所见。” 几个跟班也跟着附和:“此乃弟子亲眼所见。” 刘德安哼哼两声,冲着院长哭道:“乌呀,乌呀,乌呀呀~” 好默契,这是事先写好了剧本。 林天正看着徐志穹道:“志穹,你为何与刘德安殴斗?” 怎么回答? 徐志穹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把事情经过清晰的描述一遍。在残缺的记忆里,院长对徐志穹一直有所照顾,他应该会相信徐志穹的话。 不行,想法是好的,换做别人可以这么做,但徐志穹不行。 原主徐志穹是个傻子,嘴比脚还笨,他根本没有清晰描述一件事情的能力。 一旦把一件事情说的太清楚了,院长反倒会以为他在撒谎,甚至会怀疑这根本不是徐志穹。 第二个选择,继续保持老实人形象,原主徐志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一句话不说。 也不行,这样会被这群王八蛋冤死。 第三个选择,折中一下,只说一句话,最关键的一句话。 哪句话合适? 他先打我的? 这是三岁孩子的说辞,谁先打谁说不清,最后大家一起和个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双双除名。 和刘德安这种人渣一起除名,徐志穹亏大了,虽然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但徐志穹知道从书院毕业的重要性。 只要顺利毕业,他就能在禁军、刑部、皇城司混个一官半职,再不济也有个铁饭碗。 如果不能毕业,他将以平民的身份在最底层为生计挣扎。 得想到最合理的一句话。 能打动林天正,还得符合原主的身份特点。 原主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一是傻! 二是穷! 思前想后,徐志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低着头,说了一句话: “他,他抢我的吃饭钱。” 就这一句话,尉迟兰的鼻子酸了。 说完,徐志穹用胳膊蹭了蹭眼睛,好像在蹭眼泪。 这是一个经典动作,老实人受了欺负的动作。 一看这动作,林天正已经看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质问刘德安:“志穹一个月就几十文的吃饭钱,你也下得手去抢?” “呜求,呜求”刘德安连连摆手,表示他没抢。 邹顺达在旁道:“刘德安平时与你并无瓜葛,无缘无故怎么会抢你钱?他怎么不去抢别人?” 这什么道理? 受害人有罪? 看来无论哪个世界,都有这种臭不要脸的言论。 邹顺达又道:“德安有九品上的修为,他若真下狠手,徐志穹早就没命了!” 这句话是要害,徐志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打败刘德安。 徐志穹不做辩解,继续维持着老实人的形象。 余杉接着说道:“院长,徐志穹平时也不是善类,刘德安不敢无缘无故招惹他。” 一个傻子还不是善类? 刘德安这种痞子,还不敢招惹一个傻子? 这也太能颠倒是非了! 等等,徐志穹整理了一下思路,以前还真是很少被刘德安欺负。 不是因为刘德安同情傻子,而是因为徐志穹有朋友。 徐志穹虽然傻,但待人真诚,在书院里有两个好兄弟,一个叫楚禾,一个叫杨武。 杨武的父亲是礼部的一位主事,正八品官,家境还算殷实,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楚禾,楚禾身高九尺(两米左右),两百多斤的体重,在同辈学子中天赋上佳,有九品上段的修为,刘德安不敢招惹徐志穹的主要原因,是害怕楚禾。 可今天楚禾和杨武都不在,他们因为擅自离开书院,被罚在白虎殿思过,偏偏赶上今天,刘德安找上了徐志穹。 也偏偏赶在今天,余杉和邹顺达同时出现了。 有阴谋,这是下了套! 先让刘德安殴打徐志穹,哪怕打残了徐志穹都不怕,刘德安可以主动背锅,这痞子只要有钱赚,什么事都愿意干。 刘德安把徐志穹打个半死,余杉出来主持“公道”,再带上邹顺达诬陷徐志穹斗殴,和刘德安双双除名,只要给够了钱,刘德安这杂碎不在乎丢了功名,这就是余杉想要的结果。 可问题是,余杉为什么要找徐志穹的麻烦? 刑部尚书的公子为什么要和一个穷光蛋过不去? 徐志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刘德安提起过这个人。 师妹韩笛。 师妹韩笛是武彻书院最漂亮的姑娘,余杉很喜欢她。 但这位姑娘似乎对徐志穹颇有好感,这让余杉很不满意。 可这里还是有问题。 刑部尚书的公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别说是校花,就算是天香国色,他勾勾手指,她也得贴上来。 犯得上为了一个女人,设这么大一个局,来陷害徐志穹吗? 更让徐志穹费解的是,韩笛既然是校花,甚至是超越校花的存在,她对一个又穷又傻的徐志穹哪来的好感? 刘德安被打的不成人形,林天正也不得不说几句:“志穹,都是同窗,你为什么对德安下此毒手?” 徐志穹吸了吸鼻子,做强忍着不哭的模样:“他,他让我跪下磕头,叫,叫他爷爷,还,还让我喝他的尿。” 再用胳膊蹭蹭眼泪,一个字都别多说,老实人就是这样,在木讷和沉默中保持坚强。 林天正剑眉倒竖,怒喝一声道:“可有此事!” “乌呀,木球~”刘德安表示没有。 邹顺达道:“徐志穹所述,卑职并没有看到。” 余杉道:“弟子也没有看到。” 一群跟班道:“弟子没有看到!” 徐志穹没法替自己辩解,老实人就不该辩解。 其实也没必要辩解,林天正已经相信了徐志穹。 他低着头,假装抹着眼泪,心里思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我作证,我看见了!也听见了!” 是大师姐尉迟兰,憋了这么久,大师姐再也忍不住了。 刘德安冲着大师姐挥了挥拳头,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 大师姐毫无惧色:“刘德安,同窗这些年,哪个人没受过你欺侮?如今就要出徒了,你当我还怕你不成!” 武师邹顺达怒道:“尉迟兰,这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说八道?” 尉迟兰高声道:“我胡说八道?徐志穹踩了刘德安一脚,被刘德安打到昏死,还让他赔一百文钱,还让他下跪、磕头、喝尿,我亲眼看到的,同窗们都亲眼看到了,你当我们都瞎了吗!” 邹顺达眉头一皱,尉迟兰这番话转移了问题的焦点。 事情的焦点应该是徐志穹和刘德安斗殴,如果院长问起为何斗殴,就说两人都喜欢师妹韩笛,因此发生口角,在这种情况下,双双除名是必然的结果。 可现在的焦点成了刘德安单方面欺侮徐志穹。 现在院长正看着刘德安。 刘德安的人品靠不住,虽然收了余杉不少银子,可院长要真追查下来,只要动了书院的刑法,刘德安很快会供出余公子。 得把焦点从刘德安身上挪开,挪到两个人斗殴的事件上。 邹顺达对林天正道:“院长,此事不管起因如何,私相斗殴,此二人都该除名!” 尉迟兰没词了,院长也不说话。 邹顺达出了杀招,私相斗殴,双方除名,这是院规。 刘德安被打的不成人形,这是徐志穹躲不开的罪过。 用院规逼迫院长除名徐志穹,这步棋是杀招,必胜无疑的杀招! 一个武师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件事里?他和余杉之间有什么py交易? 他们之间的瓜葛姑且不论,徐志穹现在该怎么脱罪? 求院长法外开恩? 太难。 按照原主的记忆,院规在院长的眼里绝不容亵渎。想让院长开恩,得有充分的理由,这个理由上哪找? 求余杉和邹顺达高抬贵手? 妄想。 他们没有放过徐志穹的可能。 那就只剩一个人了,只能求求刘德安了,他要是不再追究,这事或许能不了了之。 能求得动他么? 先求求试试。 徐志穹看着刘德安,瞪着血红的双眼道:“刘师兄,我,我若是被逐出书院,这,这辈子也就没了活路,我,我也就不活了,我,拉,拉着你一块死!” “你……”刘德安指着徐志穹刚想叫骂,却又把手指头收了回来,刚才被暴打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他不知道徐志穹为什么变强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气力为什么消失了,许是这傻子学会了什么妖法。 但他知道一件事,老实人发疯很可怕,刚才要不是余杉拦着,徐志穹真有可能打死他。 现在他要确认一件事,倘若徐志穹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余大公子还能不能再护住他。 刘德安看向了余杉,余杉躲开了刘德安的目光。 看到这一幕,林天正有了底数,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邹顺达怒斥徐志穹:“你想做甚?当着院长的面,你敢恐吓同窗?” “我,我不知道什么是恐吓,”徐志穹依旧盯着刘德安,“我,我是杀道的学子,让我,我给他下跪、喝尿、叫爷爷,辱了白虎真神的名声,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要是丢了功名,我也宁愿一死,横竖都是个死,死了我也不,不能饶了他!” 话音落地,斋舍之中杀气腾腾! 徐志穹努力释放着杀气,但这杀气不是他的,是林天正的。 四品杀道修者的杀气有如一阵寒风,让众人瑟瑟发抖,邹顺达有七品的修为,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莽撞了,不该设这个局,他知道林天正偏爱徐志穹,但没想到能偏爱这种程度。 林天正站起身,走向了刘德安。 刘德安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林天正道:“刘德安,今日之事,你给我说个明白,是谁让你设计陷害志穹?我门下从不出阴狠无耻之徒,你要敢说半句假话,我当即清理门户!” “他,他是,这么回事……”刘德安的口齿清晰了不少,他是痞子,不是傻子,收钱办事,可以不要功名,但不能不要性命。 他能看清眼前的局面,不能让徐志穹被除名,当然,也不能供出余大公子,否则他保不住性命。 于是他想了一套两全其美的说词:“这不,今天,志穹不小心踩了我一脚,我平时也和他闹惯了,我说你给我跪下,叫声爷爷,其实这都是玩笑话,谁知道志穹真生气了,推了我一把,我这脚下一滑,自己撞到假山上了,牙磕掉了几颗,这哪算什么殴斗?说到底,都是师兄弟逗着玩,没想到一时闹急了,闹到了您老人家面前。” “你自己撞的?”林天正怒喝一声。 “是我自己撞的,”刘德安看着尉迟兰道,“不信您问问师姐!” 刘德安冲着尉迟兰不停的眨眼睛,林天正问尉迟兰:“你怎么说?” 尉迟兰沉吟片刻道:“或许是他自己撞得吧,男儿家闹急了,我也看不明白。” 林天正叹了口气:“都要出徒了,却还在这胡闹,一般竖子,丢尽了白虎修者的脸面!” 余杉抬头看了看林天正,这是什么态度,此事要不了了之? 邹顺达冲着余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余杉别再争辩,再闹下去,事情会有更多变数。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自己选对了目标,刘德安也明白事理,最重要的是院长真的护着自己。 院长看着刘德安:“十年弟子当中,属你品行最差,大考将至,我也不忍废了你的功名,你去疗伤吧,日后好自为之。” 大考?什么大考?徐志穹心头一凛。 这好像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赶紧翻阅着原主的记忆。 刘德安没敢多说,低着头离开了斋舍。 林天正又道:“志穹留下,其余人都散去吧。” 留我作甚?他不是看出什么了吧?我隐藏的不够好么? 众人离去,仆人关了斋舍的大门,林天正对徐志穹道:“你为何要与刘德安那无赖纠缠?” 徐志穹抽抽鼻子:“吃,吃饭钱被抢走了,我就没饭吃了。” 林天正笑道:“傻小子,我还能让你饿死不成?” 呃? 林天正很疼爱徐志穹。 他为什么要这么疼爱一个傻子? 林天正检查了徐志穹的伤势,给了他一盒伤药:“当初我答应过你母亲,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争条生路,可惜你天资太差,十年寒窗,竟连九品中段都没修炼到。” 答应过我母亲? 我的母亲? 院长和我母亲什么关系? 难道说……我是院长的儿子? 徐志穹有一种叫爸爸的冲动,有了院长这个爹,以后还怕没有铁饭碗么? 林天正由道:“我也答应过你,一定要让你通过大考。” 徐志穹一怔,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不是听过,是说过。 徐志穹曾经对一个女人说过类似的话:“院长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通过大考的,有我的,就有师妹的。” 林天正拿出了一个锦盒,对徐志穹道:“阴阳司每十二年出一炉聚元丹,一炉就十二枚,当年太卜送给我一枚,我送给你吧, 本想让你立刻吃了,又怕让别人嗅出丹药气息,说你临考作弊,你且把丹药藏好,不要让别人知道,等回到家中再服丹药,这几日多洗浴,把气息散一散。” 徐志穹接过了锦盒,明白了一件事。 他明白了校花韩笛为什么会看上他,也明白了余杉为什么要算计他。 第三章 裁决判官道 徐志穹把聚元丹藏在怀里,一路傻笑朝着自己的斋舍走去。 他看谁都笑,一脸伤痕扭曲在笑容之中,显得特别滑稽。 “这傻子谁呀?” “这是徐师兄,你连他都不认识,这是咱们书院出名的傻子。” 徐志穹冲着两位师弟笑了一声,一转眼,看见了缠着绷带的刘德安。 两人对视片刻,徐志穹笑道:“你看甚?” 刘德安赶紧移开了视线,低头离去。 自今天起,他再也没敢正视过徐志穹。 快走到斋舍院子的时候,一个娇美的女子走到了徐志穹身边,关切的问道:“徐师兄,你受伤了?” 好悦耳的声音,透着一股沁人的清香,就像一杯刚沏的绿茶一样。 “韩师妹,是你呀!”徐志穹憨憨的笑了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校花韩笛。 在原主的记忆里,所有与韩笛有关的回忆,都带着耀眼的光晕,以至于徐志穹一直看不清她的脸。 这次徐志穹看清了。 美,确实很美,瓜子脸,杏核眼,薄唇细眉,在任何时代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她不仅是武彻书院的校花,在其他学园的名声也不小,朱雀宫下的玄鸟院弟子,儒家门下的浩然书院弟子,兵家门下的枕戈院弟子……各路学子都曾慕名拜访,据说连墨家门下的苦修者都曾来过。 每次见到韩师妹,徐志穹都担心自己的心会跳出胸腔,可今天的徐志穹跳不起来。 徐志穹装作很兴奋的样子,可女人的直觉告诉韩笛,今天的徐志穹没有那么热情。 他生我气了? 不可能,这傻子怎么可能生我的气! 我让这傻子去送死,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韩笛调整了一下眼神,让淡淡的泪光盖住瞳孔:“师兄,你真傻,为何与刘德安那个泼皮打架?” 徐志穹吸吸鼻涕,憨憨道:“不算打架,就是闹着玩,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 “听说闹到院长那里了,院长没有责罚你吧?” “没罚,就是骂了我两句。” 看着徐志穹脸上的伤痕,韩笛满脸都是心疼,趁着周围没人,轻轻摸了摸徐志穹的脸。 好软的手啊,茶香味更浓了。 “好师兄,疼么?” 徐志穹一脸羞涩道:“你这一摸,一点都不疼了。” “师兄,去我斋舍坐坐?” “不妥,不妥,”徐志穹摇摇头道,“我是男儿家,哪能去你们女斋院,再说了,院长还让我闭门思过呢。” “现在思过?”韩笛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书院就要封了,还让你思过?” “封了?”徐志穹一愣,“封了作甚?” “师兄,你糊涂了吗?今天正月二十七,二月初一就是大考,从今夜起就要封了书院,学子们要各自回家了。” 三日后,这么快! 我还没弄清楚自己的道门呢! 徐志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讶,抓着头皮继续装傻:“想是院长气糊涂了,把我也骂糊涂了,我得赶紧回斋舍收拾东西。” 走了?这就走了? 韩笛惊呆了。 跟我说话,他竟然舍得先走? 徐志穹转身真要走,韩笛赶紧把他叫住。 绕了这么大一圈,正事还没说呢。 “师兄,你当初说,院长有办法让你通过大考,那办法……给你了吗?” 办法给我了吗? 办法不是想出来的吗? 要不要说的这么明显? 徐志穹回过头,一脸憨笑看着小师妹。 韩笛凑到徐志穹近前,在彼此能感受到体温的距离下,轻轻拉住了徐志穹的手:“小妹不是想占师兄便宜,只是小妹天资不好,又不像师兄你有这份运气,能得到院长的宠爱……” 说到这里,韩笛哽咽了:“小妹真心想通过大考,只能求师兄帮小妹一把,哪怕能分一半也好。” 看看师妹这满满的诚意。 摸摸师妹这软软的小手。 你看人家这话说的多贴心,人家不说全要,哪怕只有一半也好。 哪怕只有一半! 徐志穹赶紧说道:“一半怎么行!师兄的就是师妹的,我有多少,全都给你。” 韩笛的眼泪瞬间涌入了眼眶:“师兄,小妹这辈子都记得师兄的情谊!” 下半句,徐志穹替她想好了:下辈子当牛做马再来报答我的恩情。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确系没人,压低声音,对韩笛道:“院长给我的办法,我现在就交给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韩笛点头道:“小妹守口如瓶。” 徐志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院长叫我好好用功。” 韩笛侧着耳朵,等了半天,发现徐志穹只说了这一句。 “师兄,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好好用功!”徐志穹重复了一遍,憨憨一笑,回了斋舍。 韩师妹站在原地,许久没动,任凭满身茶香,被寒风吹散。 …… 进了斋舍院子,徐志穹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本以为是楚禾回来了,等对方一回头,原来是大师姐尉迟兰。 徐志穹的心动了一下。 跟韩笛聊了那么久,徐志穹的心也没动过。 看到大师姐,徐志穹的心动了。 就一下。 但动的很剧烈。 尉迟兰很美,在脸庞和五官上甚至不比韩笛逊色,只是身材和这个时代的审美不太相符。 她的身高八尺挂零(超过一米八),体重在一百五十斤上下,这显然不是大宣男子喜欢的类型,但徐志穹喜欢。 这样的身材多好! 正面一看,是个能哺育的。 背面一看,是个好生养的。 整体一看,是个好养活的。 眼下还在正月,风挺凉的,徐志穹擦了擦鼻涕,顺便把嘴角的口水擦了擦:“多谢师姐搭救。” 尉迟兰笑了:“我就是说了句实话,哪算得上救你,我给你带了瓶伤药。” 尉迟兰给了徐志穹一枚瓷瓶,徐志穹还有点不好意思:“院长,给,给过伤药了。” 尉迟兰不悦道:“嫌我的伤药不好呗,那你还我!” “师姐的伤药也是好的,我收下了……”徐志穹把伤药揣进了怀里。 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刚才替我说话,现在又给送伤药,她也是为了聚元丹么? “大考快到了,好好养伤吧,你个傻小子。”尉迟兰转身离去。 就这么走了? 她对我好,只是为了对我好? 师姐走了,看着她伟岸的背影,徐志穹搜索着原主的记忆。 原主对大师姐几乎没有太多印象,好像吃过大师姐的怡糖,吃过大师姐的荔枝,吃过大师姐的柑桔,还吃过大师姐的牛奶…… 是牛奶。 这个傻小子,怎么就知道吃?这么俊个美人在眼前,怎么就不知道多看两眼? 回了斋舍,徐志穹坐在坐墩上,开始思考一连串的问题。 第一,他是怎么来的。 他在另一个世界饮酒猝死,原主在这个世界被殴致死,阴差阳错,两人可能因此交换了身份,这是目前唯一能做出合理解释。 第二,能不能穿回去? 以当前的情况来看,没有可能。 第三,现在该做什么? 必须要通过白虎杀道的大考。 来到这个世界,得活得像个人样,得对得起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和地位,得把握住一切让自己活得更好的机会。 白虎杀道大考就是非常重要的机会,只不过当前徐志穹要弄清楚一件事,什么是白虎杀道? 原主在武彻书院念了十年书,三十二卷武经和二十二卷杀经全都背了下来,他下了苦功夫,可他的智商实在有限,他迄今为止也没弄清楚杀道的概念。 现在的徐志穹智商很高,大致整理一下记忆,便理清了脉络。 这是一个超凡的世界,大宣帝国的超凡力量由道门力量主宰,道下分为四门,分别叫霸道、杀道、生道和冥道。 霸道受真神苍龙庇佑,又称苍龙霸道,以此类推,接下来就是白虎杀道,朱雀生道和玄武冥道。 四道之外还有外道,这个以后再想,不能断了思路。 先想想白虎杀道学习的知识,武经阐述了调动气机提升武力的手段,杀经讲解临阵对战的技巧。 简单概括,杀道,就是武道。 那么武道考什么呢? 徐志穹扫视着斋舍,看到了房间角落的一叠石板。 每个石板两寸多厚,是山上最硬的黑纹石。 徐志穹在石板上找到了剧痛的回忆。 难道这个就是…… 没错,就是这个,这就是白虎杀道的考试内容。 想从武彻书院毕业,必须达到白虎杀道九品修为。九品修者会掌握一项技能,这项技能叫做裂石。 用气机调动全身力量,强化身体的一部分,让身体能够打裂石头。 杀道大考,就是这么耿直,能打断石板,就能通过大考,打不断,就算没毕业。 没毕业也不能复读,也不能重考,意味着今生与功名无缘。 原主有九品下段的修为,他已经掌握了裂石技,理论上应该能打断石板。 可九品下段无法制造足够的气机,因而无法稳定的使用技能,也就是技能有一定的触发概率,大概在三成左右。 但考试只允许试一次,也就是说徐志穹只有三成的概率能通过大考,一切都得看考试当天的运气。 想要稳定使用技能,得达到九品中段的修为,因为徐志穹没到九品中段,所以院长担心他通不过大考。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徐志穹有了聚元丹,阴阳司十二年出一炉的极品丹药。 阴阳司是阴阳家的专属机构,阴阳家是四道之外的修行体系,属于外道百家之一,外道百家还有儒家、兵家、墨家、灵秀、宦门…… 阴阳家最擅长炼丹、画符、布阵、观星、占卜之类手段。 这枚极品丹药的作用相当于一座小型核电站,能在徐志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提供气机,并且能拓宽任脉,提升修为。 吃下这枚丹药,通过大考不在话下,丹药的作用能在体内持续一年,不出意外,一年之内能让徐志穹晋升到八品。 武彻书院每年出徒七十名杀道学子,这些学子终其一生,至多能有五六人升到八品,这一枚药丸得有多珍贵! 院长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药丸给了我? 肯定是我娘的缘故,他们之间肯定有一段凄美的故事…… 韩笛和徐志穹一样,只有九品下段的修为,她亲近徐志穹,就是为了这枚药丸,换做原主那条舔狗,这枚丹药现在已经到了韩笛的手里。 可惜徐志穹对韩笛无感。 余杉已经达到了八品下段的修为,通过大考不是问题,但他也想要这枚聚元丹,虽然不能让直接升到七品,但至少能让他升到八品上段。 他从韩笛口中得知了消息,院长要把聚元丹给徐志穹,在他看来,这枚丹药给了徐志穹简直是暴殄天物,所以他设计陷害徐志穹,先把徐志穹逐出书院,再想办法从院长手里弄来聚元丹。 现在聚元丹最终还是到了徐志穹手里。 徐志穹拿出丹药,露出一丝笑容。 不是傻子的憨笑,是充满智慧的狞笑。 这么多人都想要聚元丹,徐志穹知道自己守不住。 干脆现在就把它吃了,以免夜长梦多。 丹药差不多有核桃那么大,这个尺寸,徐志穹是可以承受的,他是个吃药都不用水的狠人。 丹药到了嘴边,徐志穹有些犹豫。 院长的担心不无道理,刚吃完丹药,身上会散发出浓烈的气息,按照门规,大考之前不能服用丹药,若是再被人抓到把柄…… 抓到也无妨,很多学子都在临考前吃丹药,在原主的记忆里,历年大考,好像没有人因此受罚。 他刚要把丹药塞进嘴里,老爷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耳畔:“别吃,千万别吃,吃下去,你的任脉会炸裂。” 任脉炸裂?为什么? 你说话呀? 徐志穹等了许久不见回应,貌似这位老爷爷听不到他脑海里的声音。 徐志穹轻声低语道:“为什么任脉会炸裂?” 老爷爷回应了,他能看、能听、能跟徐志穹说话,但听不到徐志穹的心声,以此推测,他不在徐志穹的身体里。 “因为有人改了你任脉的方向,气机无法正常流转。” “谁改了我的任脉?” “是贫道改的,你不用客气。” 我套你…… 徐志穹心里浅浅问候了一下道长,没有问候的太深,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自称贫道,证明是个道士。 世界受道家力量主宰,四方正道的修者都是道士,但在原主的记忆里,好像四方正道的修者,都不会自称贫道。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什么改我任脉? 徐志穹惊愕良久,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改我任脉?” 老爷爷回答道:“因为缘分。” 什么缘分? 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聚元丹:“你说你和它有缘?” 如果这位老爷爷也想抢聚元丹,徐志穹绝不会反抗,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 老爷爷笑了:“这颗丹药在贫道眼里一文不值,是你和贫道有缘,你是我道门弟子。”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问道:“敢问道长,您是哪条道上的?” “五方正道之一,裁决判官道!” 第四章 你敢明抢? 徐志穹虽然记忆不全,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天下只有四门正道,苍龙霸道、白虎杀道、朱雀生道、玄武冥道。 什么时候又多出个五道? 裁决判官道是什么道? 别说正道里没有它,外道百家之中有些名气的有儒家、墨家、兵家、阴阳家、宦门、灵秀门,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判官道。 这老头是在诈我。 像他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可能和一个傻子有缘? 可他诈我,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不想要聚元丹,我还能给他什么? 如果老头想要的东西比聚元丹还昂贵,这份代价徐志穹一定承受不起。 不能答应他,先和他周旋一番。 徐志穹想了想对策,恢复了傻子的状态:“你,你刚说的那个什么判官道,我怎么没听过?” “我道门素来隐秘,不容无缘之人窥探。” “你,你说,我和你有什么缘?” 老爷爷许久没回话,貌似有些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气我怀疑他,还是气我装傻? 又等片刻,徐志穹听到了一声叹息:“贫道照看你两个月,你是不是以为贫道很有耐心?” 两个月?他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不是冲着我穿越者身份来的,他是冲着原主来的。 可原主为什么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徐志穹接着装傻:“我,我不知道你是谁。” “原本以为你天生痴傻,今日见你开窍了,贫道甚为欢喜,没想到你却和贫道耍心机,早知如此,却不该救你,应该让你被那无赖活活打死!” 徐志穹还纳闷,刘德安为什么突然没了力气,原来是这道长帮了自己。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这是一句很重要的口诀,它代表着某种技能。 老爷爷接着说道:“贫道能改了你的经脉,也能毁了你心智,你若继续装傻充愣,我便让你真的变成傻子。” 不能再装了,再装就是作死。 徐志穹打理了一下头发,擦了擦脸,带着淡然的笑容道:“道长,我不傻,只是个忠厚的老实人。” “老实人,贫道的话,你听懂了吗?愿意入我道门吗?” “道长看得起我,是我的福分,可您也知道,我自幼学习杀道,现在到了大考的时候,您让我改了道门,这十年的心血却不是白费了?” “不想白费也白费了,任脉改向,你的杀道修为已经被我废了,你却没发觉近两日再也生不出气机了吗?” 这两天的记忆还不完整,但今天打斗时的记忆非常清晰。 徐志穹使不出一个九品下段应有的力量,他的力量和一个普通人几乎没有分别。 这老道是个狠人,废了我的修为,却说的轻描淡写。 眼下没得选,只能先答应下来。 “道长,弟子愿意加入裁决判官道,只是杀道大考……” “考不中又怎样?你就那么想当官么?” “弟子十年寒窗,十年心血不忍毁于一旦,道长能不能先把我的任脉改回来?” 先把修为要回来再说。 “改回来?你当这是儿戏?只要你肯入我道门,贫道可以帮你通过大考,但入我道门,却还另有条件。” 来了,来真格的了。 就跟熟悉的诈骗套路一样。 先生,这份礼物是我们免费送给您的,您只需要交一点手续费。 这一点手续费绝对会让你怀疑人生。 道长的条件是:“你要杀掉一个罪大恶极之徒。” 杀人? 徐志穹干笑了两声:“弟子,做不到啊。” “怎就做不到?今日若不是我拦着你,你肯定会杀了那无赖。” 刘德安?他也算? 徐志穹问道:“随便杀个人就行?” “我说了,是罪大恶极之徒。” “什么样的人算是罪大恶极?” “我道门有手段分辨罪业,先说你答不答应?” 徐志穹抿抿嘴唇:“可否容弟子思量几日?” “你尽管思量,可别忘了大考就在三日之后,等你思量好了,再来找我。” “我呼唤一声,您就会来么?” 听到这话,道长好像受了羞辱:“你当贫道是什么人?凭什么你呼唤一声,我就来?” “那我怎么找您?” “你且记住,意结丹田,出于百会,便可见到我。” “意,是什么意思?” “却又装傻充愣!” “没,没装……” 算了,不必解释,先把这老道敷衍过去,随后再找院长想办法。 他说改了任脉真就改了任脉?脉络说改就能改么?想必也是诈我。 院长是四品的杀道修者,很可能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他帮忙,还怕对付不了这老道? 没想到老道没走,又嘱咐了徐志穹两句:“有两件事你务必记住,第一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我道门,否则让你粉身碎骨,第二,千万不要服食集气丹药,尤其是那聚元丹,否则你必死无疑。” 徐志穹连连点头,不敢多说。 “看住了你那宝贝丹药,有人来抢了。”说完,道长真的走了。 徐志穹坐在坐墩上,冷汗直流。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要是告诉院长,他真会杀了我? 悚惧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丹药还在手里攥着,徐志穹赶紧藏进了怀里。 一名男子推门走进了斋舍,是武师邹顺达。 “志穹,我带了些伤药来看你。” 又有人来送伤药了。 他和师姐一样,是出于关心么? 别做那春秋大梦,刚才他还逼着院长把我除名。 徐志穹摆着傻里傻气的表情,站起身子,低着头不说话。 邹顺达道:“志穹,我听其他学子说了事情的经过,你受委屈了,是为师委屈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责怪为师。” 听到这话,徐志穹的身体有些颤抖,忍不住抽泣了一下。 他是真有些感动。 武师这一行,真是委屈了邹顺达,有这份演技,他该去综艺节目当导师。 邹顺达走到近前,安慰道:“莫哭,莫哭啊,让为师看看,你伤哪了?” 说话间,邹顺达的手伸向了徐志穹的胸口。 徐志穹要是个女弟子,会立刻放声大叫。 这武师也太直接了,直接奔着要害就来。 他这是想要借机搜身,他猜到丹药就在徐志穹的身上。 他想要抢! 他真敢抢? 这是书院,他就不怕我告诉院长吗? 还真就不怕,大不了这武师不做了。 邹顺达打算抢了聚元丹,交给余大公子,余大公子再让他爹给邹顺达在刑部谋个差事。 在刑部当个肥差,随便一桩案子就能敲出百十两银子,比在书院一年赚的都多。 就这么由着他抢走吗? 邹顺达是七品修者,徐志穹没有反抗的能力。 危急关头,徐志穹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还远,应该在两百米之外,徐志穹的听力异于常人,他听见了,但邹顺达没听见。 徐志穹后退几步道:“院长给过我伤药了,说吃了一定能好,不用你的药了。” “给过你伤药?什么样的药?让我看看。”邹顺达更加确信丹药就在徐志穹身上。 “不,不给你看,院,院长说,不能给别人看。” “让为师看看,就看一眼!”邹顺达不打算再演戏了,徐志穹也退到了墙根。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邹顺达的神色越发狰狞。 “那,那就给你,看一眼,就一眼。”徐志穹把锦盒拿了出来。 这只锦盒长年装着丹药,还带着丹药独有的香气。 邹顺达双眼放光,拿过了锦盒。 丹药还在徐志穹怀里,这是个空盒,徐志穹只盼着他快点拿走。 可惜邹顺达是个谨慎的人,他想打开盒子看看。 手刚放在盒盖上,门外的脚步声迫近了。 邹顺达赶紧把锦盒收到了怀里,徐志穹道:“你,你,看完了,赶,赶紧还给我……” 邹顺达没理徐志穹,径直走向门外,刚一开门,恰好看到两个学子站在门口。 是楚禾和杨武,他们和徐志穹住同一间斋舍。 楚禾俯视着邹顺达,没有作声。 杨武拱手行礼:“邹武师。” “快些收拾行囊吧,就要封院了,志穹受伤了,你们好好照看他。”邹顺达敷衍一句,快步离开了斋院,徐志穹指着邹顺达的背影:“你怎么能,我,我的,你,你,,你走好……” 走好,走了就好。 看着徐志穹满脸是伤,杨武上前问道:“邹武师来这做什么?我听说你被刘德安打了?” “还听特么什么说!”楚禾怒道,“你还看不见么?刘德安这贼囚攮的,看我不打爆他屎囊!” 徐志穹扯着楚禾道:“罢了。” 楚禾怒道:“怎就罢了!” “快,快大考了。” 杨武是个怕事的人,赶紧在旁道:“志穹说的有理,等过了大考,再找那厮报仇。” 楚禾这口气咽不下去,一拳锤在了墙角的石板上。 一块石板断了,九品上段的修为,就是这么轻松。 徐志穹看着楚禾道:“我,我要是有你这本事,大,大考也就不愁了。” 楚禾抖了抖手上的灰尘:“怕什么,你也是入了品的。” 杨武道:“志穹还在九品下段,手还是不稳,等回去找我爹爹要些集气的丹药,吃下去保证万无一失。” 楚禾道:“你可别耍嘴!三天之后就大考了!” “放心吧,我还能骗了自家兄弟?大考之前,肯定把丹药送来,赶紧收拾东西吧。” 徐志穹的行礼很少,一件直裰,几十卷经书,一把刷牙子(牙刷),再加一床被子,放在背架里刚好合适。 徐志穹特地往背架里装了块石板,楚禾道:“你带这个作甚?” 徐志穹道:“到家里抽空练练。” 楚禾的行礼也不多,杨武就有点复杂了。 他有三床被子,十几套衣服,百十来本闲书,还有一大堆戏具。 戏具,不是演戏的道具,是玩具。 别以为古人不会玩玩具,大宣的玩具一点都不输给徐志穹的前世。 杨武的玩具里有千千车(陀螺),有转盘(人马转轮),有八个一组的黄胖(泥娃娃),最珍贵的,是一对木偶。 这对木偶有一尺长,是两个面容俊美的姑娘,一个穿着襦裙,一个穿着深衣,手里各拿着一株茉莉。 服装可以换,茉莉也可以换,就连发型都可以换。 这就是大宣时代的高级手办——摩合罗。 木偶做的太精致了,徐志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杨武赶紧拨开了徐志穹的手:“别乱碰,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是袁遇昌亲手做的!” 大师级纯手工限量版手办,这对摩合罗的价值大概有二十两银子。 徐志穹按照购买力折算了一下,一两银子相当于五百元,二十两银子刚好一万。 楚禾一脸不屑道:“什么好东西?天天搂在被窝里,能给你生出个娃娃不成?” 兄弟三个出了书院,杨武家的马车等在了门口,走在路上,正好遇到韩笛骑着一匹白马下山。 杨武赶紧从车厢里探出头,对着韩笛喊道:“师妹,京城不太平,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京城的确不太平,最近正在闹妖怪。 韩笛懒得看杨武,回应一句道:“男女同乘,多有不便,谢兄长一片好意了。” “师妹,车上不止我一个人,你就上来吧,师兄是真担心你!” 韩笛带住了缰绳,放慢了马蹄,故意和马车拉开了距离,她是真的厌恶杨武。 杨武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他的舔狗属性比原主徐志穹高了整整一个品级:“师妹,要不你上车吧,我不坐车了,我牵着马跟着你走!” 韩笛扭过了头,她不想看见杨武,可她却听到了一个她非常想要听到的声音。 “师姐,京城不太平,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是徐志穹! 他竟然也在车上! 师姐?他为什么叫我师姐? 这傻子真是蠢得无可救要。 算了,看在聚元丹的份上,就不为难他了。 韩笛刚想上车,却发现徐志穹不是在叫她。 他把尉迟兰和苏秀娟请到了车上。 杨武黑着脸,对徐志穹道:“这是我的车。” 徐志穹一脸憨厚道:“咱们兄弟还分什么彼此。” 杨武道:“我车小,挤不下这么多人。” “说的也是。”楚禾看了看师姐,尉迟兰占得空间太大了。 楚禾转脸对杨武道:“你下去给韩师妹牵马吧。” 第五章 前有恶犬,后有恩师 摸摸小手,贴贴脸蛋,徐志穹一路上都坐在大师姐身边。 不是他毛手毛脚有意占师姐的便宜,实在路上颠簸,马车里也太挤了。 到了望安河,徐志穹恋恋不舍的别了师姐,最先下了车,坐在对面的楚禾搓着手,红着脸,正想坐在师姐边上,被师姐一眼瞪了回去。 这位置已经有人了,虽然徐志穹现在不在这里。 望安河自西向东贯穿了大宣的京城,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所在,徐志穹的家在河边,住在这么繁华的地方,出身应该不会太差。 徐志穹一路上都在想自己的出身,想着母亲和院长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想着自己的便宜老爹能不能面对残酷的现实。 随着家门口的临近,记忆渐渐清晰,徐志穹发现自己多虑了,他根本没必要为自己的父亲担心,因为他从未见过父亲。 有些记忆,原主一直不愿意想起,因为想起了会很疼。 十八年前,徐志穹的母亲有了身孕,眼看临盆,他的父亲徐勇仁参军入伍,到北方作战去了。 一去就是八年,八年之后,徐志穹九岁(虚岁),母亲收到了消息,徐勇仁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仅留下了一件满是血迹的战衣。 母亲拿着战衣,在兵部哭了三天三夜,兵部没做理会。 母亲又带着去了武彻书院,也不知道她和院长是什么交情,院长林天正破例收了平民出身的徐志穹,成了武彻书院的弟子。 在书院求学三年,母亲病逝,这个家里只剩下了这个傻小子。 接下来的七年时间里,这傻小子每个月都会回到家里住上两天,这座望安河边的房子,成了傻小子唯一的寄托。 徐志穹替原主唏嘘一番,背着行李走在了河边的大街上,路过万花楼,刚入行的姑娘章玉箫上来揽客:“公子,进来坐坐!” 另一位揽客的姑娘沈月红把章玉箫拉到了一旁:“看仔细些,看看那人的衣服上有多少补丁!” 玉箫吐了吐舌头,又去寻觅别人,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衣裳虽然破了点,但这小哥还是蛮俊俏的。 两位姑娘声音不大,但徐志穹听得一清二楚。 嫌我穷? 那个穿红衣服的,我记住你了,以后我来这,每人临幸一次,就不照顾你生意…… 刚走过万花楼,身后突然抬来了一顶轿子,隔着轿纱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闻到一阵阵怡人的香气。 一名刚刚走出万花楼的客人问道:“这是谁的轿子?” 另一名客人道:“七郎茶坊的潘水寒,别的不说,这香味我是真真记得。” “要不咱们去那茶坊喝一杯?” “不怕大哥见笑,小弟最近手头紧,三十两一壶的茶水,有点消受不起。” “值什么?哥哥我请你就是了!” 潘水寒? 好像是京城一位名姝。 名姝长什么样子?比韩笛还美么? 比韩笛美又怎那样?难道还能比大师姐更美么?徐志穹看不上这种庸脂俗粉。 过了连理桥,到了桥头瓦市,牡丹棚子勾栏的门口上挂着一对灯笼,灯笼下面挂着两幅招子。 瓦市勾栏,是大宣最具标志性的娱乐场所,是城市里的娱乐中心。 瓦市里有酒肆、茶坊、饭店、摊铺和勾栏。其他的场所都好理解,勾栏有些特殊,这是从事商业演出的地方。 勾栏可以理解成为一座剧院,勾栏的招子,就是剧院门前的海报,上面写写画画,列明今晚的节目和演员。 今天的节目是相扑,招子上面画着两位窈窕女子。 这两个女子一个叫摘星手肖三娘,另一个叫不动山黑四姐。 她们两个是卖艺的,但不唱曲,不弹琴,也不跳舞,她们是相扑力士。 相扑,徐志穹在前世是看过的,相扑力士的服装很有特点,很省布料。 肖三娘和黑四姐的服装和那些男子相扑力士基本相同,但她们并不肥壮。 她们不算清瘦,但也绝对不胖,身材比普通女子要矫健匀称。 今晚,在牡丹棚子勾栏,两位人气极高的女力士,将上演一场精彩对决,勾栏的伙计在门口拼命吆喝:“六十文钱,包茶水,送果子!” 六十文钱门票,约合三十块钱,包茶水,还送水果,这是良心价。 徐志穹身上一共有五文钱,他决定今晚先不看这种低俗的表演。 今晚他已经选好了目标——站在胡同口的一名年轻姑娘。 这姑娘年纪在十五六左右,衣着朴实,未施粉黛,端正的五官之中带着天然和纯情的美。 徐志穹上前问价钱:“多少钱?” 姑娘道:“一文钱一个。” 徐志穹掏出一文钱:“我要两个。” 姑娘看了看铜钱,瞪着澄澈的眼眸看着徐志穹,道:“你聋了怎地?鸡蛋一文钱一个。” 徐志穹憨憨一笑,吸溜了一下鼻涕:“妹妹你这么俊,鸡蛋又这么新鲜,就多给我一个呗。” 姑娘眨眨眼睛道:“我长得俊,我的鸡蛋好,然后多给你一个?” 徐志穹点头道:“是呀,要是人长得不俊,肯定不能多给呀!” 姑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给徐志穹拿了两个鸡蛋。 徐志穹拿着鸡蛋,欢欢喜喜进了巷子。 如果原主的记忆没错,房子里还有半袋陈米。 杀道修者得吃肉,徐志穹吃不起肉。 有两个水煮蛋,再加上一碗米粥,今晚的晚餐也算看得过去。 巷子深处比河边安静了许多,这让徐志穹能听清一些声音。 比如说身后的脚步声。 有人跟踪他。 脚步迅捷有力,是有修为的。 这人是谁? 还能是谁? 徐志穹用余光一瞟。 邹顺达跟来了! 这厮还真是纠缠! 邹顺达必须缠住徐志穹,他答应余大公子一定要弄到聚元丹。 为了能到刑部供职,邹顺达赌上了一切,连书院的辞呈都准备好了。 结果他被徐志穹的空盒子给耍了,现在甚至有杀人的心思。 听着脚步声迫近,徐志穹撒腿就跑。 邹顺达一怔,这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敏? 既然被发现了,邹顺达也没必要藏着,健步如飞追了上去。 杀道修者的速度极快,在九品时就能达到三粒。 粒是通过测试来衡量速度的单位,测试的方法颇为讲究。 选一个没风的日子,从两丈高台上洒落一百斤稻米,被测试者从一百尺开外发起冲刺,在稻米落地之前,从空中抓取稻米。 一次只允许抓取一粒,稻米全部落地之前,抓的越多,证明速度越快。 三粒的速度算快吗? 非常的快!九品的霸道修者只有一粒的速度,像生道、儒家、墨家、灵秀、阴阳家的修者一粒都没有,没等冲到地方,稻米已经全部落地了。 八品的杀道修者速度有五粒,邹顺达是七品中的修者,速度已经达到了九粒,可他竟然追不上徐志穹。 各家修行体系中,除了宦门,杀道最快,邹顺达七品,没道理追不上徐志穹一个九品。 难道说徐志穹偷学了宦门的手段? 不应该呀,代价太大了。 宦门又叫中人门,这一门不仅速度快,而且出手狠,但是入品的代价太大。 这小子是个狠人,居然两门兼修,难怪他能打败刘德安,跟他交手,必须得加点小心。 徐志穹没有对酒裆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的这么快,眼下当紧的问题是该往哪里跑。 到了前边的胡同口,往左一转就是家。 跑回家里去? 家里就他一个人,跑回去,等于让邹顺达瓮中捉……人。 不能回家,得去隔壁童青秋大哥的家里。 童青秋是一位阴阳师,刚来京城的时候穷困潦倒,差点饿死在街头。徐志穹的母亲给了他不少接济,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等母亲去世后,这名阴阳师也一直照顾着徐志穹,遇到这种事情,他不会看着不管。 眼看到了胡同,没想到胡同口站着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 徐志穹心下恼火:这倒霉催的,这些人在这做什么? 这群人在看热闹。 大宣国的富贵人家喜欢养狗,一位夫人带着几个婢仆出来遛狗,走到望安河,狗突然跑进了巷子,两个仆人追了过来,发现这条黑狗在胡同口咬住了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身边还有个老乞丐,是他爷爷,老乞丐上前打狗,被仆人一脚踹翻在地。 “老东西,敢动我们家公子!” 小乞丐哭的撕心裂肺,老乞丐爬在地上和狗撕打,两个仆人对着老乞丐拳打脚踢。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两个仆人也担心惹事,本想把狗牵走,可这狗咬着小乞丐,就是不松口。 这孩子命大,没被咬中脑袋,只被咬住了头发,头发被扯下来好几把,孩子脸上全是血。 这两个仆人敢打老乞丐,却不敢动这条狗。 一个仆人指着黑狗,小声说道:“要不踹它一脚?” 另一个仆人道:“你想死怎地?信不信夫人打死你,你看夫人什么时候舍得动过它一下……” 话没说完,徐志穹突然冲到人群当中,一脚踹在了黑狗的下巴上,黑狗呜咽一声,松开了小乞丐,趴在地上,弓着身子,冲着徐志穹咆哮。 好大一条狗,身长一丈多,和一只老虎的体型差不多。 看热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这下戏码大了。 “这人是谁呀?” “徐家的傻小子。” “他敢动张夫人的狗?” “这小子算是完了!” 前有恶犬,后有恩师,徐志穹的处境有点窘迫。 他想跳过这只恶犬,可恶犬率先冲了过来。 虽说修为被废了,可好歹也在武彻书院打磨了十年,对付一条狗自然不在话下。 徐志穹上前一脚,至左向右,踢在了狗嘴上,黑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没等它站稳,徐志穹上前又是一脚,从右向左,还是踢狗嘴。 狗头往左一偏,黑狗摔在了地上,徐志穹还想再补一脚,一个仆人拎着棍子,劈头盖脸打了上来:“你个杂种,活腻了是吧!” 徐志穹躲过棍子,一拳放倒了仆人,另一名仆人上前一拳打中了徐志穹的肚子,徐志穹咳喘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这仆人好大力气,他有修为。 仆人完了挽袖子,指着徐志穹道:“小杂种,伤了我家公子,爷爷今天非得卸下来你一条腿!” 你家公子? 狗仗人势的见过不少,人仗狗势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才穿越第一天,竟然涨了这么多见识! 两个恶仆堵在眼前,那条黑狗也在慢慢靠近。 徐志穹从背架里取出了石板,准备和他们拼命。 邹顺达站在人群之中,皱紧了眉头。 他不在乎徐志穹的死活,但他担心聚元丹会出意外。 众人屏息凝神,想看看这徐家傻小子怎么死。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哪个杂种敢动我家火儿!” 火儿? 这狗叫火儿? 一名妇人带着两名婢子走了上来,扯开众人,站在了徐志穹面前。 传说中的张夫人来了。 被打的仆人和黑狗一起冲向了夫人,仆人连哭带嚎,黑狗声声呜咽。 张夫人听明白原委,拿起一条棍子道:“给我打死这个杂种,他这条贱命我要了!” 徐志穹拿着石块,连退几步,扫视着围观的众人,突然看着邹顺达喊道:“恩师,救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泼妇!” 第六章 提灯郎,掌灯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邹顺达身上,邹顺达尴尬了。 他一直躲在人群后边,也不知道徐志穹是怎么发现的他。 张夫人啐口唾沫道:“还有帮手!连他一起打!” 夫人冲上来就是一棍,邹顺达从容闪过,向夫人连连解释:“这位夫人,我门下弟子无意冒犯了你,我代他赔罪了。” “赔罪?老娘让你赔命!”说完又是一棍。 邹顺达再次闪过:“夫人,要不这样,我赔你些银子你看如何?” “你有多少银子?一万两都不够!” 邹顺达一边躲着棍子,一边看着这位夫人。 衣料名贵,首饰也是真的,应该是富贵人家出身。 可看她行止一点都不像个贵妇,言语粗鄙不堪,倒像个市井泼赖。 有修为的那名仆人见邹顺达身手极好,担心夫人会吃亏,赶紧冲了上去,徐志穹见状,准备混进人群逃走。 这名仆人确实有修为,可也只是个杀道九品,而且还是个下段。 邹顺达躲过仆人的棍子,一把扯住他的脖子,像抓只鸡一样,把他抓起来,扔在了地上。 张夫人一惊,冲着邹顺达喊道:“你敢打我的人,我要你的命!” 木棍砸了下来,邹顺达伸出两根手指,把木棍夹住,手指交错,木棍断成了两截。 “莫再纠缠我!”邹顺达目露凶光的看着张夫人,张夫人吓得后退了几步。 “反了,反了,告诉老爷去,快告诉老爷!” 张夫人还在发疯,邹顺达没做理会,从人群之中揪住了准备逃跑的徐志穹。 正常情况下,徐志穹早就跑了,可周围看热闹的太多,徐志穹没挤出去。 “志穹,为师大老远来看你,去你家坐坐吧。”邹顺达死死攥住了徐志穹的胳膊,徐志穹感觉这条胳膊快断了。 “邹武师,我家太寒酸,您还是别去了。”徐志穹故意说出他姓邹,这是警告他,众目睽睽之下别轻易行凶。 邹顺达确实心存顾忌,可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好徒儿,为师对你有授业之恩,还刚刚帮你从恶霸手里解围,你连口茶水都不给为师,是不是太不懂礼数了。” 邹顺达扯着徐志穹,就往巷子里走,忽听有人喊道:“提灯郎来了!” 一听提灯郎来了,张夫人来了精神,高声喊道:“莫让这两个杂种走了,快去把提灯郎叫来!” 邹顺达一咬牙,恨一声道:“晦气!” 远处点点灯火靠近,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一人穿一袭锦缎绿衣,身披斗篷,头戴乌纱帽,手里提着一盏绿色灯笼,身后两人各穿一身青衣,手里提着青色灯笼,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人,身穿白衣,手里提着白色灯笼。 这几人一看就是武官,官袍的胸前都绣着同样一只神兽,这神兽看起来像一条龙,可长着满身虎纹和四只虎爪,头上没角,容貌半龙半虎。 这种半龙半虎的神兽叫做彪螭,喜欢吞吃梦魇,能镇杀夜间邪祟。 在大宣国,彪螭象征着一个特殊的身份——皇城司的夜间执法者,掌灯衙门的提灯郎。 穿绿衣提绿灯的,叫绿灯郎,是七品官,四十岁上下,提着绿灯来到了人群当中。 他先看了看徐志穹,又看了看张夫人,又看了看邹顺达,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了邹武师身上:“为何在此喧哗?” 邹武师苦笑一声,在这些人当中,他是和喧哗最不搭边的一个。 没等他开口,张夫人抢先说道:“他们当街打人,还伤了我家火儿。” “火儿是谁?”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狗!” 一名青灯郎喝道:“不得放肆!” 徐志穹指着大黑狗道:“本来就是狗。” 邹顺达想尽快把提灯郎支走,赶紧解释道:“我门下弟子与这位夫人的爱犬有些争执,都是误会一场,我代弟子向这位夫人认错,这事情也就算了过去了。”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与狗争执? 徐志穹不满,张夫人更不满! “过去了?凭什么就过去了?大宣国没有王法了吗?” 邹顺达一笑:“大宣国的王法是给人定的,莫说这狗没什么大碍,就是死了,作价赔你就是了,还要怎地?” 夫人大怒,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一名仆人指着脸上的伤痕,对绿灯郎道:“大人,不光我们公子被打了,我也被打了,我们家老爷是刑部张主事。” 一听刑部两个字,邹顺达心头一紧,他当真不想得罪刑部的人。 绿灯郎思索片刻,笑道:“刑部张主事,我倒是见过一面,还同桌吃过酒。” 家仆也笑了,这是遇到了自己人。 邹顺达的表情越发窘迫,徐志穹心里只想着怎么逃跑。 绿灯郎摸摸胡须,又道:“张主事的夫人,我也是见过的。” 话音落地,“张夫人”的脸颊瞬间红透,很显然,她不是青灯男子见过的正牌张夫人。 冒充官员夫人的可能性不大,这女子应该是张主事的外室。 弄清楚身份就好办了,外室和正妻有编制上的差距,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更何况张主事本来也只是个七品官而已,这位绿灯郎也不需要给他太多面子。 “张夫人,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绿灯郎给个台阶,这女子若是识趣,赶紧走人也就罢了。 可这张夫人觉得折了面子,反倒撒起泼来:“要论不出个是非来,今天谁也别想走!” “请问夫人,怎么才叫论出个是非?”绿灯郎的脸上还勉强带着笑容。 “让这两人跪在地上给我家火儿磕个头!” 绿灯郎笑道:“我看这就不必了。” “怎就不必了?你若说我冤枉了他,你且给我说个公道。” 绿灯郎叹道:“最近京城里出了不少案子,夫人,我劝你一句,早些回去吧。”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在书院的时候,学子们就纷纷议论此事,京城里最近走失了不少女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是被一个没有头,没有脚,满身长着一百多条手臂的怪物给吃了。 就因为担心京城不太平,徐志穹才请尉迟兰上马车的,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张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绿灯郎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仆人发现情势不对,想劝夫人一句,却又插不上嘴。 张夫人声音越来越大,指着绿灯郎道:“你且说个姓名,我回去和我家老爷也好有个交代!” 绿灯郎神色平静道:“我叫肖松庭,皇城司下,掌灯衙门百户。” 百户是正六品官,比张主事官大一品,张夫人但凡明白点事理,就不该再纠缠了。 可这位张夫人根本不知道百户是多大的官,她才来京城不久,还以为百户和县衙里的捕头差不多。 “肖百户,今天我把话留在这,你必须得给我个公道!” 绿灯郎皱眉道:“你想要什么公道?” “我把火儿当儿子养!伤了我儿子得让他赔命!” “那好!”绿灯郎一挥手,森寒杀气四下萦绕,“提灯郎,掌灯!” 张夫人不知道掌灯是什么操作,徐志穹也不知道。 掌什么灯? 灯不在他手里吗? 徐志穹还想混到人群中逃走,可围观的人一听“掌灯”二字,赶紧散到了远处,他们动作太快,以至于徐志穹没反应过来。 邹顺达也很紧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汗水连连顺着腮边滚落。 但见一个提着白灯笼的人,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刚要打开,两个仆人赶紧上前,跪在地上,给绿灯郎磕头: “大人,我们家夫人刚来京城,不懂规矩,您看在张主事面上,饶她一回。” 张夫人怒道:“你说谁不懂规矩?看我不叫老爷打断你们的腿。” 仆人给婢子递了个眼色,两个婢子架起夫人跑出了巷子,仆人牵上黑狗跟着跑路。 看到张夫人走了,两个青灯郎要去追赶,肖百户拉住他们道:“罢了,不必理会他们了。” 邹顺达擦去汗水,向肖松庭行礼道:“多谢大人帮我等解围。” “先别谢我,我还没问你身份,你是什么人?”从见面到现在,肖百户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邹顺达身上,因为他知道邹顺达的修为不低。 邹顺达赶紧报上身份:“吾乃武彻书院七品武师邹顺达。” “原来是邹武师,失敬失敬。”肖百户抱拳回礼,转眼看向了徐志穹,“你是武彻书院的学子?”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 “大考快到了吧?” “是。” “回去好好用功吧!” “是。” 徐志穹转过身,走向了胡同。 就这么走了,就这么顺利的放我走了! 之所以放他走了,是因为肖百户觉得徐志穹没有威胁。 邹顺达喊一声道:“志穹,等我送你!” 他刚要追上去,却被肖百户拦住了:“邹武师,你可带着书院的牙牌?” 牙牌是大宣官员的身份证明,邹顺达还真就没带牙牌,他平时住在书院,不需要随身携带牙牌。 当他发现锦盒是空的,徐志穹已经走在了下山的路上,他只顾着追赶,哪还顾得上牙牌。 况且此行他本不想暴露身份,也没必要带着牙牌。 “是我一时疏忽,牙牌落在书院了。” 肖百户点头道:“我信得过邹武师,但京城近日不太平,邹武师若没有要紧的事情,就早些回家歇息去吧,莫在这里闲逛。” 邹顺达皱眉道:“此言何意?什么叫闲逛?邹某可是犯了哪条律法?” 肖百户笑道:“你有七品杀道修为,却又无法证明身份,我若定你个以武犯禁,现在就可以把你带去掌灯衙门。” 邹顺达道:“肖百户,邹某有何得罪之处?” “你没得罪我,我也不想得罪你,你且去酒肆喝酒,又或去勾栏听曲,又或去万花楼找个姑娘睡一晚,肖某都管不着你, 可你若是在我的地盘上闲逛,肖某这心里就不踏实,我也只好请你去衙门里坐坐了。” 邹顺达的脸颊一阵抽动。 如果他不是一个武师,而是一名刑部官员,这个肖百户肯定不会这么对待他。 只恨自己身份轻贱。 邹顺达咬咬牙,转身走了,肖百户喊一声道:“走远些,今夜莫再让我看见你!” 一字一句,徐志穹在胡同里听的清清楚楚。 邹顺达走了,至少今夜安全了。 回到了家里,徐志穹架起柴火,支起了炉灶,先煮了半锅粥,又煮了两个鸡蛋。 剥开蛋壳,露出嫩白的蛋清,饥肠辘辘的徐志穹一口吞下了一个水煮蛋,噎得只翻白眼。 美味呀,从没觉得鸡蛋是如此的美味。 有这两个水煮蛋,今夜真是太完美了。 第一天穿越,吃了不少苦头,可屡屡化险为夷,倒也有几分运气。 徐志穹正打算剥开第二个鸡蛋,却在寒风中隐约听到一阵哭声。 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好像忘了什么人。 好像有一对苦命的人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胡同口,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正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小乞丐在哭,老乞丐在给小乞丐擦血。 他怀里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饼子,被那仆人踢碎了,只剩下点饼渣子。 老乞丐把饼渣子一点点喂进小乞丐的嘴里,小乞丐吞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老乞丐忍着伤痛,冲着小乞丐露出了笑容。 寒风吹过,爷孙俩紧紧抱在一起。 一个身影出现在屋檐下,吓得老乞丐一哆嗦。 是徐志穹。 “恩,恩公。”老乞丐抱着小乞丐,想给徐志穹磕头。 徐志穹拉住了老乞丐,把一枚鸡蛋塞进了他手里。 还有一碗粥。 …… 深夜,徐志穹躺在床上睡熟了。 邹顺达从墙外爬上了墙头,静静看着徐志穹的院子。 今夜就算杀了徐志穹,也得把聚元丹抢到手。 他正要跳进院子,忽听有人在耳边道:“别从这跳下去,下边是一锅粥,被你踩了就没法吃了。” 邹顺达大惊,转脸一看,一个人和他并排蹲在墙头上。 怎么可能,为什么自己毫无察觉? “你是什么人?”邹顺达问道。 不能贸然动手,这可能是余大公子派来的人。 那人以同样的语气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兄弟?” 这人是徐志穹的兄弟。 他既然承认了,那就没必要客气了。 邹顺达知道对方实力不俗,一出手便用了杀招,他的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了对方的胸膛,这一击可以挖出对方的心脏。 得手了,手指戳进了胸膛,可邹顺达没有找到对方的心脏。 对方的胸膛里空无一物,这不是活人。 月光之下,那人抬起了头,看着邹顺达。 他的五官是画上去的,这是个纸扎人! 邹顺达一哆嗦,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阴阳师,比他品级更高的阴阳师。 纸扎人说话了:“你哆嗦什么,很冷吗?我给你取取暖!” 说完,纸人死死抱住了邹顺达,全身瞬间着起了火。 第七章 九品技 移花接木 深夜,繁华的望安河灯火通明。 武彻书院武师邹顺达,带着满身熊熊烈火,一头扎进了望安河。 望安河边的好事者今天很幸福,他们今天看到了很多新鲜事。 “有人着火了!” “有人投河了!” “着火那个人投河了!” 在墙头上的纸扎人,抱住邹顺达之后,就开始着火,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扑不灭。 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邹顺达身上的火灭了,仗着修为护体,他的烧伤不算太重,但头发和胡子都没了,身上的皮肉也被烧掉了一层。 在河里泡了许久,邹顺达不敢出去,河边围观的人太多。 现在出去,邹顺达可就出了大名了,万一遇到提灯郎,还得去掌灯衙门坐坐。 真不该低估了徐志穹,这傻子非但修为不一般,人脉也不一般,刚才遇到的那位阴阳师应该有六品的修为。 聚元丹没到手,可怎么向余公子交代呢? 这副模样又怎么出去见人? 余公子手下有一位墨家苦修,不仅匠术和机关出众,画技也非常了得,让他给画两笔,或许能看得过去…… 次日天明,徐志穹一觉睡醒,先去胡同口的集水池打了一桶水。 大宣京城不能随便掘井,城内有供水设施,叫做竹龙驱水,就是用竹子连成长管,形成地下管网,从望安河取水,供全城使用。大户人家甚至会把竹龙修到家里,安上闸阀,和自来水如出一辙。 打了水,洗了脸,蘸着柳汁用刷牙子刷了牙,徐志穹准备去隔壁道个谢。 昨晚看似睡得很熟,可墙外发生的一切,他都听见了。 要是没有阴阳师童青秋保护,徐志穹可能已经没命了,之所以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不是贪生怕死,是不想误事。 阴阳师对付杀道,本身就不占便宜,高手过招,生死就在一线,一个九品都不到的傻子,出去跟着添什么乱?到时候童大哥不仅要对付邹顺达,还得想办法保护自己。 徐志穹刚要出门,想了想,又退回了院子。 这个时间去,不合适。 童大哥这时候肯定跟嫂子吃早饭,这时候去,就成了赶饭食了。 咱也不差那口吃的,咱还有半锅粥。 徐志穹一边吃粥,一边想着下一步的打算。 从昨天和仆人交手的情况来看,自己的修为确实被废了,任脉里没有气机,力量发挥不出来,但是速度倒是快了不少,这很可能是判官道的身体天赋。 大考将至,光靠速度解决不了问题,想要通过大考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求老道把任脉改回来,吃下聚元丹,顺利通过大考。 二是加入判官道,在老道的帮助下通过大考。 徐志穹在武彻书院苦读十年,虽说天赋不济,可武经、杀经倒背如流,能重回杀道,自然是上上之选。 所以徐志穹选择判官道。 再好的选项也得有可行性,那位道长费尽心思拉自己入伙,岂能轻易放自己重回武道?赶紧入伙才是正道。 可加入判官道的条件太苛刻了,三天之内杀个人,这种事情有点难度。 跟他谈谈条件,看能不能打个折扣。 意结丹田,出于百会,便能见到老道。 意到底什么意思? 气机?意愿?思维?注意力? 徐志穹觉得意愿更靠谱一点,和刘德安交手的时候,徐志穹含着一嘴泥沙,想要吐出去,意愿非常强烈,然后就喷射到了刘德安的脸上。 接下来他想获取力量,也成功获取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丹田和百会这两个穴位很清晰,先把意愿集中在丹田,让后从百会冲出去…… 在丹田集中什么意愿? 徐志穹想不出丹田那里能有什么强烈的意愿。 对了,拜见道长,通过大考,这就是意愿。 试了几次,徐志穹感觉到丹田不适。 他没感觉到力量凝聚,反倒感觉一阵绞痛。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可能是自己对意的理解不到位,也可能是任脉改变了路线,意愿在脉络里流通不畅。 经过一番深思,徐志穹发现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煮粥的米,发霉了…… 徐志穹快步走出院子,去了胡同口的茅厕,四平八稳蹲好,徐志穹感受着来自丹田强烈欲望。 出来吧,出来了,快点出来…… 在这种旱厕里必须得快,这是个很危险的场所,左传曾有记载,说晋景公“将食,涨,如厕,陷而卒”,这就是前人留下的惨痛教训! 飞流直下过后,藏在丹田的意愿得到宣泄,一阵舒爽涌上头顶,徐志穹提上裤子,笑叹一声:“这算不算意结丹田,出于百会?” 话音未落,徐志穹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变的浓稠而滑腻,正托着自己的身体慢慢上浮。 脚离地了?飞起来了? 见他一面还得原地飞升? 徐志穹本能的看向了地面,发现自己还没飞起来,自己还站在茅厕里。 不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站在茅厕里? 这是……灵魂出窍了? 使不得,这是作甚? 徐志穹连抓带挠,奋力蛙泳,拼命想让灵魂回到身体,可灵魂一直往上飘。 直到头穿出了茅厕的屋顶,徐志穹本以为能看见蓝天白云,却陷入了一片漆黑。 这是怎地了? 再次轮回了? 黑暗之中,徐志穹不停的发抖,却感觉飘忽的身体逐渐安稳了下来。 落地了? 落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阴曹地府么? 慌乱之中的徐志穹在黑暗中四下摸索,默然摸到了一缕头发。 头发之下是一张脸,在脸上摸了片刻,徐志穹把手收了回来。 那张脸动了,这么摸有点不太礼貌。 “贫道就知道你会来。”熟悉的声音出现了,是老道士。 “道长,”徐志穹赶紧施礼,“我没想在这个时候见您,我的身体还在下面,一不留神就可能掉到坑里去,您先让我还个魂,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见您……” “放心吧,你的肉身很安全,要是有什么意外,贫道自然会帮你,你想清楚了?愿意入我道门吗?” “弟子愿意,弟子诚心愿加入裁决判官道,随道长好生修行。” “甚好,”道长赞许一声,“可还记得入我道门的条件。” “弟子记得,弟子这次正是来和道长商量此事的,弟子两日后就要大考,在这三两日间杀个人实属不易,还请道长多宽限我几天,待我通过大考之后,再杀一大奸大恶之徒献予道长。” “献予贫道作甚?这是判官的本分!”道长生气了,“想我道门鼎盛之时,多少仁人志士东央西告,只想入我门下,现如今你个黄口竖子居然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徐志穹搓搓手道:“我是实在有难处……” “罢了,我也是舍不得你这身天资,我先将九品之技传授给你,助你过了那大考,你的九品之技,称之为移花接木。” 我的九品之技? 难道还有别的九品之技么? 不懂咱就问:“弟子的九品之技,和其他判官可有何不同?” “判官道九品之技为天赋之技,判官有何种天赋,便有何种技能,移花接木便是你的天赋,其技能之理,在于改变事物的处境。” 道长清嗽一声,举了个例子:“你与那无赖搏斗之时,想用泥沙偷袭对方,于是泥沙便到了你的口中,而后你又想获取对方的气力,气力又到了你的口中,这就是移花接木之法。” 徐志穹明白了,原来是吸走了刘德安的气力,难怪他当时萎靡了。 “可为什么要吸到嘴里?能不能直接化为身体所用。”徐志穹总觉得吞吞吐吐的过程有点不太健康。 道长笑了:“泥沙要吐出来,气力要吞下去,倘若直接吸进了经脉,你还吐的出来吗?” 原来吸进嘴里是为了好控制。 “道长,象从任脉起,转由冲脉出,是技能的要领么?” “既入我门下,就不要再叫我道长!” 徐志穹赶紧改口,叫了声:“师父。” 道长语气庄重道:“我道之技以象和意为根基,象,乃实物之表,一形一色,一举一动,象之为真,境之为真;意乃思量之本,一情一态,一念一欲,意之为切,心之为切。” 听起来复杂,其实道长的意思很简单,象指的是事物的具体形象,意指的是人在意念中的想法。 “象由任脉起,汝思物之象,便得此物入汝口。” 技能由任脉激发,想象着物体的形象,物体就会被吸进嘴里。 “意由冲脉出,汝有发之意,即刻发其力。” 技能由冲脉释放,想要攻击对方,就可以用吸取到的力量发动攻击。 很强大的技能啊! 这才九品就有吸星大法了! 好像比吸星大法还厉害,我可以想象金元宝的形状,那嘴里是不是就能吐出来元宝? “非也,非也,”道长浇灭了徐志穹的幻想,“触其物,得其象,任脉方可动。” 就是说得先碰到这东西,才能触发技能。 徐志穹碰到了泥沙,所以吸了一嘴泥沙,碰到了刘德安,所以能吸到刘德安的力量。 如果碰不到金元宝,嘴里也不会冒出金元宝。 徐志穹道:“如果碰不到,还想吸呢?” 道长思量片刻道:“若是屏息凝神,集中心念,倒也能吸来一些,但吸取之力少之又少,绝非技法正途。” 摸不着,也能吸一点…… 徐志穹笑了,他想试试能不能从道长身上吸取一点。 象从任脉起!徐志穹想象着金元宝的模样,刚有些许念头,只觉一冰凉之物,贴在面门之上。 是道长的鞋底。 “竖子如此猖狂!贫道没有钱给你!”道长怒喝一声,吓得徐志穹一哆嗦。 “大考之时,你且找个修为尚可之人,吸取一些气力,存于任脉之中,即可通过校考,千万记住,尚可之人便好,万不可对修为精深之人乱用技能,你只有九品修为,身可容纳一瓢之力,彼之修为如江河,贸然吸取,会使任脉炸裂,身死道消!” 就是说徐志穹身体容量有限,如果找院长林天正吸上一口,任脉就炸了。 “我所言之事,都记下了么?” “弟子记下了,弟子肉身还在茅厕,烦请道长教我一个还魂之法!” “莫再叫我道长!此法日后教你,今日且送你一程!”道长抬起一脚,把徐志穹踹了下去。 徐志穹的魂魄在黑暗中不停坠落,很快穿过茅厕的屋顶,回到了肉身之中。 等站稳身子,徐志穹回想着道长传授的技能,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加入了如此强大的判官道。 象从任脉起…… 等等,不能乱想,茅厕里都是什么东西,万一吸到嘴里,岂不酿成惨剧。 有了移花接木的技能,通过大考自然不在话下,书院同窗,试问谁与争锋! 徐志穹信心暴涨,且在茅厕之中放声大笑:“于此天地之间,定有我徐某一番伟业!” 阴阳师童青秋在门外赞叹道:“好兄弟,有志气,你差不多就出来吧,我这挺着急的!” 第八章 顺气丸 徐志穹很惭愧,本来是要找童大哥道谢的,结果还差点耽误了童大哥办大事。 回到家里,徐志穹坐立不安,本想给童大哥准备一份礼物,可家徒四壁,连一份像样的点心都拿不出来。 童大哥或许不会跟徐志穹计较,但嫂夫人可就难说了。 就算嫂夫人也不计较,男人的面子总是要的。 徐志穹翻箱倒柜,正在寻觅合适的礼物,不想阴阳师童青秋却主动登门了。 “志穹,去我家里坐坐,你嫂子弄了两个小菜,咱们兄弟喝一杯。” 徐志穹连连摇头:“大哥,这可使不得,昨晚的事情,小弟还没登门道谢,怎敢再去叨扰大哥。” “几日不见,这嘴却伶俐不少,”童青秋笑道,“别跟你大哥扯那闲淡,让你来便来!” 徐志穹憨憨一笑,心里陡然一紧,刚才又忘了老实人的人设了。 装一刻容易,装一辈子太难,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 好在童大哥是个粗心的人,有些事也没想太多,揭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的稀粥,叹口气道:“就要大考了,可不能再吃这东西,这两天就上哥哥家里吃,你得吃肉!” 童青秋把徐志穹拉到了家里,聊了几句家常,嫂夫人也把菜烧好了。 童青秋的脸很长,尖嘴,淡眉,细眼,正宗一张老鼠脸,可他的妻子王氏却长得非常标致,三十许人,鹅蛋脸,杏核眼,尤其一双红唇,就像从油脂里浸出来的,韩笛到了这年纪,也未必有这等姿色。 吃饭的时候,徐志穹不小心多看了嫂嫂两眼,童青秋上下打量着徐志穹,徐志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了,赶紧低头喝汤。 童青秋皱起眉头道:“你心思不定,举止怪异,是不是病了?” “病倒是没有,昨,昨天,和一个无赖,打,打了一架,受了些伤。” “难道是受了内伤?”童青秋的神情紧张了起来,“把手伸过来,大哥给你把把脉!” 徐志穹也不好推辞,把手伸了过去,可看到童青秋惊异的表情,徐志穹意识到大事不好。 阴阳师都擅长医术,他是不是看出了我脉象有异?我的任脉改道了,这事可不能让他知道。 徐志穹克制不住紧张,脉象有些混乱,童青秋喃喃低语道:“气息阻塞,脉络不通,果真如此……志穹,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好。”实话是不能说的,否则老道士会让徐志穹粉身碎骨,他在想着该怎么骗童青秋。 童青秋剑眉一立,目光凶狠道:“你是不是便秘了?” “我……没有!”徐志穹这次真口吃了。 “既是没有便秘,为何在茅厕蹲了半个时辰?”童青秋继续追问。 “我……”徐志穹解释不清楚。 场面非常紧张,嫂夫人在旁解了一句围:“这正吃饭呢!不说这个行么?” 童青秋神情严肃道:“他脉象滞涩,显然是经脉受阻,这病必须早治,岂能讳疾忌医!” 童青秋起身回到里屋,拿出一个三寸见方的精致木匣。童青秋把木匣交到徐志穹手上:“有了这枚丸药,经脉之疾,可解!” 徐志穹打开木匣,里面装着一颗核桃大小的药丸,乌黑油亮:“这丸药能通畅经脉?” “非也!此乃顺气丸!”术士摇头道,“塞入谷道,可通肠!” 徐志穹关上木匣,神色郑重道:“大哥,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 童青秋端正神色道:“肠不通,气机如何通畅?气机不通,经脉自然滞涩,这顺气丸集结了我半生心血,若是送到鬼市上,五两银子,有人疯抢,当初你嫂子也是便秘,只塞了一颗,当天就通了!” 嫂夫人摔了筷子,回了里屋。 徐志穹带着顺气丸,连声道谢,就此告辞。 …… 当天下午,徐志穹在屋子里练习技能,通过大考的关键,是在大考当天能吸到某个人的气机,道长虽然把要领传授给了徐志穹,但要保证万无一失,徐志穹还需要很多练习。 最好的联系方式是找个人来试验,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吸取力量。 但这样的人不好找,徐志穹也不想轻易暴露自己,于是他改换了一个练习方式。 他把一枚铜钱放在了墙边,自己退到三尺之外,对着铜钱施展技能。 象由任脉起! 在不接触铜钱的情况下,如果能把铜钱吸进嘴里,证明技能练得十分纯熟。 而且这样的练习还有另外一个明显的好处,如果大考发生了意外,还能靠这一技能谋生。 从午后到黄昏,徐志穹试了上百次,仅成功过一次,铜钱被他吸进了嘴里,卡在了喉咙上,费尽力气才吐了出来。 有这一次成功的经验就够了,通过总结,徐志穹精准的掌握了技能关键要素。 到了晚饭时间,童青秋又把徐志穹叫到了家里。今晚嫂夫人心情不错,满脸笑容散发着阵阵春意,好像有什么好事发生。 吃罢晚饭,童青秋早早打发徐志穹回去,从床头的一道暗格里,取出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夫人,今晚一定鞠躬尽瘁!” 嫂夫人咬着嘴唇一笑,低头不语。 …… 徐志穹继续在家里苦练技能,成功率越来越高,可体力越发不济了。 其实他的技能不算太费体力,要是还有九品杀道的体魄,练上几天几夜也无妨。 可自从被废了杀道修为,徐志穹的身体素质急剧下滑,也就比普通人好了一点。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力量是差了,但速度快了不少,要是能吸到一点气机,能补充些力量就好了。 昨日和刘德安打架,徐志穹就吸了不少气机,虽然过程恶心,但那味道还真不错。 歇息片刻,徐志穹再次施展技能,铜钱在墙根消失,但吸到嘴里的却不是铜钱。 一团滑腻腻的东西,好像是气机。 没错,就是气机,和刘德安打架的时候,吸来的气机也是这种口感。 哪来的气机?徐志穹刚才确实在想着气机,没想到气机真就吸进了嘴里。 这团像果冻一样的气机不停滑向了喉咙,徐志穹感觉气机之中另有异物。 是铜钱,铜钱还在气机里。 铜钱要吐出来,可它随着气机向下滑,徐志穹吐不出来。 干脆连气机一块吐出来,虽然有点可惜,但这来历不明的气机不吞下去也好。 不行,吐不出来了,果冻滑到了嗓子眼,只顾着往下流。 铜钱也要进去了,吞下去容易,出来难,这个尺寸徐志穹有点接受不了。 …… 遇到麻烦的不止徐志穹,隔壁的童大哥也遇到了麻烦。 他擦着满脸汗水,紧张的看着夫人。 夫人温柔的替他擦了擦脸,娇嗔一声道:“这是怎么了?” 童青秋赶紧打开暗格,又拿出一枚药丸,塞进了嘴里:“娘子稍安,稍安勿躁!” 娘子心疼道:“这药可不能多吃,伤身呀!” “无妨!”童青秋一拍胸脯,“为了娘子,却甘愿豁上这条性命!” …… 通过舌头和上牙床的配合,徐志穹把铜钱吐了出来,坐在地上喘息良久。 吞下了气机,徐志穹的体力瞬间复原了,只是不知道这气机从何而来。 先不想这气机从何而来,徐志穹从背架里拿出了黑纹石的石板,大喝一声,一拳打了上去。 石板没碎。 徐志穹含着眼泪,捂住了嘴,看着石板上的手,没有哭出声音。 疼!太特么疼了! 他颤巍巍把手拿了回来,石板虽然没碎,但他确信刚才的一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再多一点力量,再多一点力量就能打碎石板,就能通过大考! 徐志穹看了看眼前这面墙壁,隔壁好像是童大哥的里屋,难道说…… 徐志穹决定再做一次试验,这次他没用铜钱,直接贴着墙壁吸取力量。 心中想象着气机的模样,就像口中滑腻的果冻。 象从任脉起,虽然没有接触,但还能吸取少量的气机。 童大哥,想必你也是睡了,我从你身上吸一点,你别介意。 徐志穹贴紧墙壁,猛地一发力,连吸了两大口气机,咕咚咕咚吞了下去。 童青秋是六品阴阳师,虽然没有身体接触,但隔着墙壁也让徐志穹吸到任脉胀满。 徐志穹先看了看坚硬的石板,又看了看哆哆嗦嗦的右手。 他感觉下一次,肯定会有一个碎掉,要么是石头,要么是骨头! 大考将至,徐志穹不该这么玩命。 可如果不玩命,徐志穹也没有上考场的底气。 他对着石板大喝一声,再次劈了下去。 这次不疼,一点都不疼,徐志穹只感受到了些许震撼。 一阵烟尘飘起,坚硬的黑纹石碎了。 从中间断裂,一共碎成了五块。 徐志穹拿起一片碎石,放声笑道:“白虎山上最硬的石头,你倒是硬啊,我看你有多硬!” …… “倒是硬啊……”童青秋浑身发抖,一脸悚惧的看着娘子。 娘子面色狰狞,喝一声道:“看我作甚?再去吃药啊!” “这,这药,不敢多吃啊!” 娘子怒道:“那你想怎地!” “我,我吃,吃就是了。” …… 劈开了石板的徐志穹神清气爽,体内的气机还未散尽,让他身体有些燥热。 吸来的这两口气机原本就有些燥热,许是童大哥这两天有点上火。 徐志穹又练了一会吸铜钱的技能,依旧觉得燥热难耐,且到院子外面透透风。 童青秋裹了裹身上的棉袍,长叹一声道:“我春秋正盛,许是这两天劳累过度,今天晚上是有点不济,只是,只是她……她凭什么打人?” 徐志穹惊呼一声:“嫂夫人,打,打你了?” 童青秋咬紧了呀,攥紧拳头,哽咽半响,红着眼睛道:“我天天卖药丸,卖法器,养家糊口容易么?就因为床笫之间这点事就打人,凭甚来……” 两行清泪滑落下来,童青秋连声抽泣,徐志穹看着也心疼。 “嫂夫人下手,也太重了。”徐志穹意识到自己害了童大哥,只是没想到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童青秋咬牙恨道:“这泼妇真不是东西!” “可能嫂夫人这两天气不顺。” “气不顺……”童青秋突然止住了哭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我就说她这两天举止有异,原来是讳疾忌医,若不是贤弟提醒,为兄险些误了大事!” 童青秋起身回家,看到夫人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已经睡熟了。 时机合适,姿势也合适,童青秋给夫人塞了一枚顺气丸。 夫人醒了。 童青秋笑了,气顺了,娘子的心情一定很好。 那天晚上,夫妻两个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嫂夫人出门买菜,童青秋因外伤无法下床。 …… 转眼一天过去,明日便是大考,徐志穹的移花接木之技已经到了非常纯熟的境地,隔着三尺吸铜钱,几乎从不失手。 吃过晚饭,徐志穹本想早早睡下,却听到有人在院外叫门。 “志穹,在家么?我给你送丹药来了。” 是杨武,他当初答应给徐志穹弄些补气的丹药过来,徐志穹只当是客套话,没想到他真就给送来了。 徐志穹任脉异常,不能吃补气丹药,但好友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 徐志穹推开房门,正想把杨武请进来,却发现杨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师兄,小妹也来了。” 芳香扑鼻,徐志穹深吸一口香气,把两人请进了屋子。 “二位少,少坐片刻,我,我去给韩师妹,沏一杯绿茶。” 韩师妹赶紧拉住徐志穹:“师兄,小妹不渴,茶就不必了,你快坐下,深夜叨扰,怎敢再劳烦于你。” 不喝茶最好,大宣的茶艺非常复杂,比东赢的茶道还要复杂的多,徐志穹没有这份技艺,也没有那么好的茶叶。 三人落座,韩师妹先关心起了徐志穹的伤势:“师兄,你伤好些了么?小妹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天天挂念着师兄。” 这话徐志穹是相信的,韩笛这两天肯定睡不着。 杨武在旁帮衬着说道:“志穹,韩师妹可是为你受了不少苦,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合眼,你看这人憔悴成了什么样子?” 徐志穹看着两人道:“你们这两天,一直在一起么?” 韩笛皱眉道:“师兄怎可说这种话?” 杨武也不高兴了:“志穹,你这话什么意思?跟我混闹也就罢了,怎么能拿师妹胡乱说笑?女儿家的清白岂容你胡说?” 徐志穹赶紧赔笑道:“是哥哥说错了,师妹莫怪,莫怪哈!” 韩笛低着头,依旧很生气,杨武一脸愤恨道:“志穹,不是我说你,你看你把师妹的心伤成什么样了?”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我,我没有……” “算了,有些事情也跟你说不清楚,咱来点实在的吧!”杨武拿出了十几个锦盒,一一摆在徐志穹面前:“这是我父亲给我补气用的丹药,我有九品中的修为,也用不着这东西,就都送给你了。” 徐志穹点头笑道:“谢谢,谢谢兄弟了。” “你先别忙着说谢,韩师妹有件事求你帮忙,你帮是不帮?” 韩笛埋怨一声道:“杨师兄,你不要为难徐师兄。” “这怎么叫为难?”杨武对徐志穹道,“韩师妹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是看得到的,院长给了你一枚聚元丹,你就拿出来一半,给师妹吃了吧。” 徐志穹又抽了抽鼻涕:“可,可那是,那是院长给我的。” 杨武叹口气道:“志穹,你糊涂啊,你说你吃了半颗药丸,也能通过大考,多吃那半颗药丸,又有什么好处?” “能,能增进修为。” “就你那底子,能升到八品吗?”杨武急得直跳,“你就把丹药分给师妹一半,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徐志穹低头不语,韩师妹忍着眼泪道:“杨师兄,咱们走吧,别再为难徐师兄。” 杨武长吁短叹:“他就是这死脑筋,师妹,你莫急,且到我家去坐坐,师兄再帮你想办法!” 杨武起身要走,韩师妹又不肯走。 她是奔着聚元丹来的,东西没到手,肯定不能走。 杨武见场面有些尴尬,只好再问一句:“这聚元丹,你到底给是不给?” “给!师妹来找我要了,你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给么?” 徐志穹回了里屋,拿出了个精致的木盒,交给了韩笛。 韩笛打开木匣,看到了一颗乌黑的丹药,散发着浓浓的药香。 “这,这就是聚元丹,”徐志穹介绍道,“阴阳司十二年出一炉的聚元丹!” 韩笛感动的眼泪直流:“小妹,小妹我,我是真心的,真心谢过师兄了!” 杨武看了看双眼放光的韩笛,又看了看憨憨傻傻的徐志穹,赶紧说了一句道:“你们俩一人一半,现在就把它分开。” 韩笛低着头,怯生生道:“这丹药,恐怕不好分吧。” 这话什么意思? 韩笛想一个人要了? 杨武看着徐志穹,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可转念一想,这丹药可能真的不好分。 韩师妹说不好分,肯定有她的顾虑,韩师妹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坏心思。 “志穹,你看这个,我这也给你准备了不少补气药……” 徐志穹看着韩笛拿着木匣子不肯放手,且憨憨笑道:“杨师弟说的对,我是什么坯子,吃了这药丸也是糟蹋,就都给了师妹吧!” 韩笛闻言欢喜道:“那就谢谢师兄了,师兄的情谊,小妹今生今世不忘,来世愿为奴为仆,再报师兄恩情!” 韩笛拿着木盒立刻出了院门,徐志穹追在身后道:“韩师妹,路上小心,我送送你!” 杨武看着徐志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看韩笛已经上了马,又不能不追。 “志穹,你早些歇息,有些事,咱,咱们日后再……” 韩笛已经走了,杨武赶紧上马追了过去:“师妹,别急,别急呀,不是说好去我家坐坐么?” 韩笛懒得多看杨武一眼,抱着锦盒道:“杨师兄,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赶早上山,咱们早些歇息,来日再去你府上拜会!” 第九章 我让你难受一世 韩笛走了没多久,又有人来了。 听到墙外马蹄声,躺在床上养伤的童青秋突然坐了起来,这次来的人很不寻常。 嫂夫人讥笑一声道:“不是爬不起来了么?伤这么快就好了?” 童青秋示意娘子别作声,他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幅卷轴。 娘子的戏谑之色瞬间消失,王氏知道这是童青秋用来拼命的家伙。 她攥着童青秋的手,颤巍巍道:“你这是要做甚?那小子又得罪什么人了?我就说你莫要再管他……” “收声!”童青秋瞪了妻子一眼,妻子一哆嗦,赶紧躲到了童青秋身后。 徐志穹已经把客人请进了门里,来的不是刺客,也不是窃贼,是他的同窗,刑部尚书的次子,余杉,余大公子。 余公子深夜来到了徐志穹家里,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按照童青秋的推测,这两名护卫的修为都在六品。 “他娘的,”童青秋低语道,“有六品的修为,不去做官,为什么要干这下等人的营生?” 妻子吓得直发抖,却还不忘奚落一句:“你也是六品修为,阴阳司请了你好几次,怎没见你去做官?” 余杉带着护卫在徐志穹的院子里绕了两圈,轻叹一声道:“徐师弟,同窗都说你家境贫寒,没想到竟然简陋到这种地步。” 徐志穹笑道:“有,有个地方,凑合住着,挺好。” 两人进了屋里,余杉命令两个护卫等在门外。徐志穹准备烧水给余杉泡一杯散茶,余杉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打开了食盒,里面装着孙羊店熏肉和香醪(音同酪),孙羊店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香醪是孙羊店的招牌酒,也是整个大宣国名头最大的美酒。 余杉递给徐志穹一双筷子,给徐志穹斟了一壶酒:“师弟,明日便是大考,咱们不多喝,且小酌两杯。” 徐志穹乐呵呵的动了筷子,先吃了一口熏肉。 在前世看过的小说里,对古代食物的描述,大多是食材单调、口感粗糙,好像和喂牲口的饲料没有区别,很多主角靠着一手美食行天下,一盘回锅肉,貌似就能换来半壁江山。 吃下这块熏肉,徐志穹意识到自己错了。 大宣的厨艺和大宣的茶艺一样,远胜过徐志穹前生吃过的菜肴。 一块熏肉,放在嘴里化成了肉丝,鲜浓的汤料顺着舌尖滑到了腮边,配合着肉丝的嚼劲,逐一刺激着徐志穹的味蕾,让涎水不自觉的从嘴角一点点滴落下来。 流点哈喇子不算丢人,也符合傻子的形象。 徐志穹本想再吃一块,却见余杉端起了酒杯:“师弟,咱们喝一杯。” 败兴,我正惦记吃肉呢,他非得这时候喝酒。 两人碰了杯,徐志穹不敢多喝,原本只喝了半口,可品了品这酒的滋味,把余下的半口也喝了下去。 太好喝了。 前世喝过不少好酒,和这杯香醪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这酒口感淡了些,应该不是蒸馏酒,但丝毫不影响香醇,入口轻柔,微有辛辣,却不觉半点烧灼,入喉甘甜,清冽之香,回荡于口鼻之间。 一连喝了三杯,余杉开始说正事:“徐师弟,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听说院长给了一枚聚元丹,这枚丹药,我要了。” 你要了?我凭什么给呢! 徐志穹眨着眼睛看着余杉,没有说话。 余杉笑道:“师弟,你放心,我不白要,我出白银一千两,从你手里买来。” 一千两,一百万个铜钱,折算下来,差不多是五十万。 这价算高么? 不算。 徐志穹曾听童青秋说过,聚元丹有市无价,想要的人多而是,一万两一枚都不算买贵了。 看徐志穹不说话,余杉又道:“师弟可是嫌少了?实不相瞒,我的出身算是比你好些,可我是家中次子,家里的基业日后都要交给长兄,我手上的银子委实不多,师弟你且说个价钱,只要余某出得起,明日大考过后,立刻给师弟送来。” 还不是现钱,等大考之后送来。 你要不送来,我能怎么办? 跑刑部衙门,找你爹,告你去? 徐志穹面露难色,还是不作声。 余杉思忖片刻又道:“师弟是担心没有聚元丹,没法通过大考?师弟,且容余某再说一句实话,以你的出身,通过了大考又能如何?且到军中或是府衙,当个兵丁或是差役,一月拿个几两银子的俸禄,何年何月才能赚到这一千两?你且信我一句话,这笔生意,你不吃亏。” 徐志穹点了点头,余杉说的有道理,这笔生意确实不吃亏。 聚元丹或许真的能卖到一万两,但那种生意不适合徐志穹当前的身份,真有一万两银子摆在这屋子里,徐志穹可能活不过一个时辰,别说是徐志穹,就连童青秋都不敢经手这样的生意。 一千两不少,但徐志穹知道这一千两他也拿不到,就算能拿到他也不能卖。 林天正为了帮助徐志穹通过大考,才给了他这枚聚元丹,这份恩情不是为了让徐志穹发家致富的,倘若徐志穹把这枚丹药卖了,林天正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徐志穹独自喝了一杯酒,擦擦嘴道:“余师兄,不,不是我不想给你,是你来晚了,丹药被韩师妹拿走了。” “韩师妹?”余杉闻言放声大笑,“我知道她刚从你家出来,看她欢喜模样,自以为从你这得了丹药,这谎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贤弟,你且告诉我,你给韩师妹的到底是什么药?” “就,就是聚元丹!”徐志穹挠挠头道,“韩,韩师妹,对我很好,我,我怎么会骗韩师妹?” “你把丹药给她作甚?指望着娶她么?” “我,我没想娶她,我,我就是想对师妹好一些。” 余杉压低声音道:“徐师弟,你装了这么多年傻子也够辛苦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武道和宦门双修,身边还有高人帮衬,像你这样能隐忍的狠人,将来肯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你且拿上一千两银子置一份家业,明日我在考官那里在帮你做些打点,保你通过大考,日后你我兄弟在仕途之上互相提携,还怕大宣国里没有你我兄弟一片天下?” 你看人家说的多好,都和我兄弟相称了,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把丹药送上去? 要不是徐志穹在前世经历过“成功学”的熏陶,刚才那番话真就让他心动了。 趁着余公子还没翻脸,徐志穹多吃了几块熏肉,抹抹嘴道:“余公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丹药,被韩师妹拿走了,我,我对她,一片,真心……” 听到这话,余杉果真沉下了脸,起身道:“徐师弟,我再问你一次,这丹药你卖是不卖?” 徐志穹赶紧喝了杯酒:“我没有丹药,拿,拿什么卖给你?” “好!”余杉点点头道,“这酒喝的不畅快,余某心里有点难受,你让余某难受一时,余某让你难受一世,我且把话留在这,就算你吃了聚元丹,明天也绝对通不过大考!” 第十章 白日余杉尽 余杉跨上战马,离开了徐志穹的小院。 徐志穹追到门外,喊一声道:“余公子,你的食盒!” 食盒,他还惦记着食盒! 他还敢戏耍我。 无明业火烧伤了心头,余杉真恨不得揪住徐志穹,痛打一顿。 身边一名护卫冲着余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附近有杀气,来自阴阳师的杀气。 和阴阳师交战,最好别在他家门口动手,容易中了阵法。 这在《杀经》有记载,余杉也知道其中利害,他攥了攥缰绳,把这口怒火吞了下去。 “徐师弟,这食盒送你了,你且敞开了吃喝!”余杉催马而去。 隔壁的童青秋放下了卷轴,嫂夫人吓得满脸是泪,瘫坐在童青秋身边。 徐志穹在屋子里敞开了吃,但是没敢多喝。 明天一早还要赶考,这壶酒喝一半就好,剩下留着回来和童大哥庆祝的时候再喝。 余杉的威胁,徐志穹难道不怕么? 怕!可怕也没用。 明天有院长照应着,还有道长照应着,如果这都斗不过余大公子,徐志穹也只能认命了。 …… 次日天明,杨武的马车等在了徐志穹的家门口,他心里有愧,还特地给徐志穹准备了一件新衣服。 楚禾也在马车上,兄弟三人一起上路,看徐志穹神情忧郁,楚禾问道:“愁甚来?我听杨武说给了你不少补气的丹药,你都吃了吧?” 杨武一直躲闪着徐志穹的目光,也跟着楚禾问了一句:“都吃了吧?” “吃了!”徐志穹点点头,“可不见得有用。” 杨武连忙道:“有用,怎么会没用,那要丹药很是珍贵,肯定有用。” 一路上,徐志穹一直想着该在谁身上吸取气机。 他计算过,气机最多能在他身体里保留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他要等到开考前夕再动手,七十多个学子,每人考试差不多要考一分多钟,如果名字排在后面,只怕要等开考之后再下手。 可开考之后怎么下手? 所有人都在白虎殿里站着,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到了书院,林院长带着七十多名十年学子在白虎殿参拜白虎真神。 拜过真神,两名武师将考试名单张贴在大殿之上,徐志穹看了下自己的位置,排在十七位。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这个位置不错,只要在开考之前吸到气机就行。 看过名单,学子们到殿外活动筋骨,算作热身。 杨武走到韩笛身边,关切的问道:“师妹,那丹药管用吗?” 韩笛皱眉道:“师兄,你说什么呢?” 大考之前不能服食丹药,这是门规,杨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我看师妹气色甚好,今日必能顺风顺水。” 韩笛冷冷回了一句:“谢师兄关心。” 杨武还在没话找话,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徐志穹正在四下寻找目标,他正琢磨着吸谁比较合适。 从杨武身上下手最容易,杨武有九品中段的修为,要是给他吸干了,徐志穹能顺利过关,但杨武就遭殃了。 就冲他昨晚干的那事,让他遭殃也是应该。 算了,好歹兄弟一场,在这陌生的世界,身边总得有几个人照应。但日后的情谊必须大打折扣,杨武不能再和楚禾相提并论。 徐志穹先把目标锁定在了刘德安身上,吸干了他,徐志穹毫无愧疚。 可徐志穹刚靠近一步,刘德安跑出去老远,他害怕徐志穹,处处加着防备,这种情况下,徐志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还有一个目标是余杉,余杉有八品的修为,只要从他身上吸走一部分气机就能顺利过关。 可余杉身边有不少跟班,想靠近他实在太难。 奇怪,余杉怎么自己走过来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聚元丹? 按照常理推断,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把聚元丹吃了,他还惦记什么? 思忖间,余杉的一个跟班,来到徐志穹背后,狠狠踹了徐志穹一脚。 徐志穹一个趔趄,摔在了余杉面前,脸险些撞在了余杉的鞋上。 余杉低头俯视着徐志穹,轻声道:“徐师弟,记住我昨晚的话,你让我难受一时,我让你难受一世!” 徐志穹踉踉跄跄起身,不期脚下又是一滑,直接扑向了余杉。 余杉从容一闪。 没闪开。 徐志穹的速度太快了,余杉完全没看清的动作。 他紧紧抱在了余杉的身上,余杉用力推搡:“徐志穹,你要作甚,离我远点,你给我滚开!” 余杉推开了徐志穹,只觉得一阵阵晕眩,双脚有些发软。 咕咚!咕咚!咕咚……徐志穹连吞了好几口,俯身施礼道:“脚,脚滑了,冒,冒犯师兄了。” 徐志穹转身离开,任脉鼓胀,疼的徐志穹龇牙咧嘴。 道长说的没错,不能轻易吸取高品的气机,要吸也不该吸这么多。 徐志穹直接把余杉吸的见了底,幸亏余杉只是八品下段,要是修为再高一点,徐志穹的任脉铁定炸裂。 你既然不肯放过我,我就和你刚到底。 白日余杉尽!我就要榨干你! 余杉冷汗直流,步履蹒跚,到石阶边坐了下来。 这厮用了什么邪术? 天杀的狗贼,他竟敢害我! 韩笛正嫌杨武纠缠,看到余杉脸色惨白,赶紧上来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她刚吃了“聚元丹”,眼下丹田之内,万马奔腾,药效已经发作了。 通过大考志在必得,杨武和徐志穹之类已经不需要理会了,现在得干点正经事。 “余师兄,你这是呛了冷风?小妹给你倒杯热茶可好?要不小妹扶你走走?” 余杉不想说话,草草挥挥手道:“我无妨,师妹不必担心。” 韩笛摸了摸余杉的额头,柔声问道:“师兄,你这是病了么?” 余杉摇头道:“无妨,无妨。” 韩笛又道:“师兄,我看你气色不好,我这有两枚补气的丹药……” “你能滚远些么?”余杉发了脾气,韩笛一脸委屈,躲在了远处。 他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 这些日子和徐志穹走的近了些,他生我气了? 他怎能生我气呢?我这也是无奈呀! 余杉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门规。 按照武彻书院的门规,学子临考前,不能吃丹药。 韩笛不是不知道门规,可这门规执行的并不严格,学子在应考前都会吃点丹药,以余杉的身份,就这点小事,谁又敢追究? 她却不知道,今天余杉要拿这门规制裁徐志穹,既然要用门规说事,自己必须做的磊落些! 韩笛只觉得委屈,余杉仍觉得晕眩,徐志穹奋力平复着快要炸裂的任脉,就在此时,一名武师走出大殿,高声喊道:“考官落座,诸位学子,入殿应考!” 大考开始了。 第十一章 武考 大宣昭兴帝二十八年,二月初一。 武彻书院大考开始了。 七十名弟子按照应考顺序站在大殿当中,白虎神像之下,坐着四位考官。 第一位考官,是兵部左侍郎隋智。 第二位考官,是刑部左侍郎鲍敬忠。 第三位考官,是皇城司指挥使钟参。 皇城司本是京城的特务机构,职能类似于锦衣卫,到了昭兴年间,不断发展壮大,逐渐接管了京城之内的治安。 皇城司下设有三个机构,一是武威营,相当于装备精良的特警部队,二是青衣阁,相当于女警部队,三是掌灯衙门,是负责夜间治安的巡警部队。 第四位考官是院长林天正。 四位考官,都是三品大员(这里的三品指的是官职,不是修为),足见朝廷对武彻书院的重视。 除了鲍敬忠是个没有修为的文官,其余三位考官都有杀道的修行。 看起来非常专业,但其实设置考官只是走个形式,武彻书院的大考如此耿直,就是劈石头,劈不劈得开,一目了然,正常情况下,不需要考官做什么评判。 除了林天正之外,另外三位考官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选拔新人。 两名武师在案几之上摆上了第一块黑纹石,第一个应考的正是刘德安。 刘德安伤还没好,缠着一脸绷带走到殿前,向诸位考官行礼。 看着他那丑陋模样,行礼的姿势也不端正,猫着腰,塌着背,龌龊至极。 尉迟兰咬牙切齿道:“真神有眼,让这无赖过不去!” 大师姐想多了,刘德安有九品上段的修为,怎么可能劈不开这块石头。 只见他蹲好马步,高举右手,大喝一声,挥拳落下,黑纹石当即断成两截。 武师高喊一声:“刘德安,武考通过!” 徐志穹心头一凛,武考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文考? 原主的记忆里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刘德安通过武考,一咧嘴,冲着诸位考官一笑,再度行礼。 这一笑更是要命,他嘴里七零八落,少了许多牙齿。 兵部侍郎隋智忍不住笑道:“这副长相,且送到掌灯衙门,当个提灯郎吧!” 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很是不悦:“这叫什么话,提灯郎不用见人么?这厮晚上出来却比鬼还瘆人,送去刑部吧,当个牢头倒也合适。” 刑部侍郎鲍敬忠摇头道:“二位所言差矣,人不可貌相,这学子长得丑了些,可修为是真的,我还听说此人品行上好,你们若是不要,刑部收了他就是。” 林天正在旁连连苦笑。 什么叫品行上好?这是说刘德安么?这位鲍大人说话却不问良心么? 良心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余公子的吩咐。 刘德安此前遭到徐志穹毒打,若是不给他个好差事把他安抚下来,日后不一定生出什么罗乱。 武师换上了新的石板,第二名上场的考生是个精壮的男子,他也扎稳了马步,大喝一声,高举右手,劈了下去。 咔嚓一声,石板没碎,手骨断了。 这位学子也是九品下段,有三成的几率能够发动裂石技,今天他运气不好,占上了另外的七成,技能失败,还赔上了一根骨头。 学子捂着手,含着泪,向考官行礼。 既然是没通过,那也没什么可说,几位考官头也不抬,学子哭着离开了白虎大殿。 接下来,几位考生相继登场,余杉则趁此机会,偷偷服了两枚丹药。 他本以为自己能扛过去,可现在若不吃丹药,只怕站都站不住了。 大师姐尉迟兰排在徐志穹前面,她有九品中段的修为,一拳挥下,砸断了石板。 隋智赞叹道:“这姑娘好体魄!” 钟参哼一声道:“怎地?你兵部想要么?” 隋智摇了摇头:“我是没这福分了。” 大宣很开明,允许女子求学,甚至允许女子做官,但仅限于一些特殊官职。 作为武官,兵部和刑部都没有设置女官,唯一有女武官的地方,只有皇城司下青衣阁,也就是说尉迟兰注定要去皇城司。 通过武考的尉迟兰离开了白虎殿,临走时还特地看了徐志穹一眼,给师弟鼓劲。 徐志穹艰难的回应了一丝笑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考官面前。 林天正眉头微皱,这傻小子今天状态不好。 隋智看着名册,思忖许久道:“徐志穹,这名字好像听过。” 林天正道:“他是忠烈之后,其父徐仁德,随军北征,战死沙场。” “徐仁德……”隋智轻叹一声道,“是我同袍。” 林天正闻言,心下欢喜,这孩子有出路了。 钟参笑道:“既是你同袍之子,我也不好夺爱,让给你就是了。” 其实他是嫌弃徐志穹举止痴傻。 案几上换了新的石头,徐志穹恨不得立刻把任脉里的气机释放出去,他刚要动手,忽听鲍敬忠喝道:“且慢!” 林天正一愣,其他考官也愣住了。 徐志穹没做什么逾规越矩之事,为什么阻拦他考试? 众人注视之下,鲍敬忠缓缓道:“本官听闻有学子在考前服用补气丹药,今特带来阴阳师,予以查验!” 鲍敬忠一挥手,一名六品阴阳师走上前来。 阴阳师最擅长炼丹,服没服过丹药,一闻就能闻出来。 林天正的心悬到了喉咙,是他亲手给的徐志穹聚元丹,这傻小子肯定是吃了。 聚元丹不是寻常的丹药,就算三天前吃下去,到了今天肯定还有气味,其他人或许无法察觉,但绝对躲不过阴阳师的鼻子。 林天正有心争辩一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门规就是门规。 隋智在旁问了一句:“鲍大人,为何别的学子不查,偏查此人?” 鲍敬忠笑道:“本官只是随选抽查,这多学子一一查验,却要查到什么时候?隋大人却有异议?” 隋智没作声,钟参不想耽误时间:“查就查吧,快些就是。” 阴阳师刚要上前,鲍敬忠故意提醒了徐志穹一句:“你若是吃了丹药,早些承认便是,若是被我查出来,到时候可追悔莫及!”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若,若是我没吃丹药呢?” 鲍敬忠闻言大怒:“好个狂徒,竟敢顶撞本官!皇家书院,舞弊当予以严惩,没吃丹药是你本分,若是吃了丹药,今日便叫你下狱!” 林天正忍不住说道:“志穹,你且慎重,有何情由,当如实作答,不可隐瞒!” 哪怕这傻小子供出了自己,林天正也不怕,大不了丢了这院长的职位,却不能让这傻小子遭受牢狱之苦。 徐志穹俯身施礼道:“院长放心,弟子绝无舞弊之举。” 林天正一愣,徐志穹的神情无比坚定。 “好!”鲍敬忠冷笑道,“给我查!” 第十二章 怒火助虎威 阴阳师上前,仔仔细细闻了一遍,没有闻出味道。 他冲着鲍敬忠微微摇了摇头,鲍敬忠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再查的仔细些!” 阴阳师无奈,对徐志穹道:“你呼出口气来!” “呼!”徐志穹用力呼了口气。 阴阳师闻过之后,还是摇头,确实没有丹药的气息。 林天正惊呆了,难道这小子没吃聚元丹? 鲍敬忠不依不饶:“你再查的仔细些。” 再仔细些? 还能怎么仔细? 阴阳师也不知该如何查下去,只能对徐志穹道:“你出些汗来,我闻闻。” “出汗?”徐志穹傻呆呆的看着阴阳师。 这次连钟参都看不下去了:“这么冷的天,你让他上哪出汗去?鲍大人,差不多行了,我都闻出来了,他没吃丹药,赶紧考试吧!” 鲍敬忠眨眨眼,咳嗽两声道:“既是没服丹药,你且考试吧!” 阴阳师低头退下,鲍敬忠狠狠瞪了那阴阳师一眼。 鲍敬忠是个没有修为的文官,也是第一次担任武彻书院的考官,他觉得只要阴阳师咬定徐志穹服了丹药,想必这小子也无法自证清白。 他想简单了,徐志穹既然是清白的,在场的其他考官不会让他蒙冤,尤其是林天正,绝对不会让徐志穹无故受辱。 事情若是闹大了,届时从阴阳司请来高品阴阳师,自能查明真相,这位六品阴阳师若是敢撒谎,非但官职不保,恐怕还要下狱受审,他哪担得起这等罪过。 徐志穹站在石板前,他很想把石板劈开,把气机释放出去,这样他就不用忍受任脉的剧烈胀痛了。 可他把手放在石板上,迟迟没有举起来。 太疼了,疼的他连手都举不起来,一举起手来感觉五脏六腑都会移位。 鲍敬忠催促道:“你还考不考,在那磨蹭什么?” 林天正心里有数:这孩子天性耿直,既然没吃丹药,看他今天的状况,只怕凶多吉少了。 也罢,过不了武考也无妨,我把他留在书院里照看着就是,肯定有他一碗饭吃,谁让我欠他娘一条性命。 余杉看在眼里,心下暗道:这贼小子用邪术害我,而且早有防备,知道我要查他,故意没吃丹药。 无妨,就是让他过了武考,文考也能治死他! 楚禾看着着急:“这是等甚来,一拳砸下去呀!” 杨武知道徐志穹没吃丹药,心里觉得愧疚:“他还是生我气了。” 楚禾皱眉道:“生你什么气?” 杨武低头不语,楚禾怒道:“都特么不爽利,却急死我了!” 最着急的是韩笛,丹田里的气机快要涨破肚子了,她看着徐志穹,心里恨道:不行就赶紧滚蛋,在那里磨蹭甚来! 鲍敬忠见徐志穹迟迟不肯动手,一脸不耐烦道:“你要是考不了便弃考吧,看你那痴蠢模样,也不像个有功名的人,赶紧下山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话没说完,忽听徐志穹大喝了一声! “哈~~~~~” 这一声喝的绵长,他的手一直放在石板上,始终没有举起来。 却听黑纹石“咔!咔!咔!”连声作响,烟尘之下,不断爆出裂纹。 所有人都看呆了,徐志穹瞪圆了双眼不住发力,又听一声闷响,黑纹石在案几上碎成了几块! 不是用拳头锤碎的,也不是用掌根劈碎的。 徐志穹至始至终把手放在石头上,没有借助冲击力,用着闷劲把石头压碎了! 学子们惊呆了,武师们惊呆了,就连考官们都惊呆了。 林天正看着徐志穹,他不知道这傻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 楚禾看着徐志穹,张着大嘴,喃喃自语道:“这小子真没吃丹药么?” 杨武愕然道:“可能志穹开窍了吧,要不怎么会把刘德安打个半死?” 鲍敬忠看到徐志穹把石板摁碎了,咂咂嘴唇道:“这,这不能算吧?这是要打碎才算的,你,这,这算什么……” “这算好本事!”钟参把话接了过去,“那个,那个,你叫什么穷来着?” “我叫徐志穹,苍,苍穹的穹。” 钟参问道:“你是几品修为?” 徐志穹低头道:“九品。” “瞎扯!”钟参摆摆手道,“九品怎么会有这种手段?” 鲍敬忠看不明白,还以为徐志穹说谎,指着徐志穹喝道:“考官问话,你要如实作答!” 徐志穹低着头,像是受了委屈,实则心里非常畅快。 摁碎了石头之后,膨胀欲裂的任脉瞬间得到了释放,一泄如注的快感直冲百汇,险些让徐志穹灵魂出窍。 林天正对鲍敬忠道:“此事林某可以作证,志穹只有九品修为。” “九品却不该有这样的手段!他定是扯谎!”鲍敬忠学着钟参的语气,在这假装内行。 林天正有一百种方法替徐志穹解释,但此刻他想听听徐志穹自己怎么说。 “志穹,且跟鲍大人说说,你刚才用了什么手段?” 徐志穹挠挠头皮道:“没用什么手段,我刚才被考官大人责难,心里有些愤怒,只觉得气机在经脉之中震颤,便一下压断了石板。” 这可不是徐志穹随口胡编,这个解释是有准备的,在《杀经》之中有明确记载。 隋智和钟参都修过杀道,对《杀经》自然不陌生,隋智赞叹道:“怒火助虎威,是大天赋!” 鲍敬忠不悦:“隋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哪来的怒火?是怪本官刁难他了?” 隋智连连摇头,钟参笑道:“鲍大人,隋大人不是说你,这话出自于《杀经》,你抽空也看看。” “我看了,我当然看了,那他,他刚才,那是……”连连被呛声,鲍敬忠口吃了,他还想挑刺,却被隋智打断了。 “鲍大人稍安勿躁,我有事情跟钟指挥使说,这个学子,我们兵部要了!” 钟参怒道:“什么你就要了?你说要了就要了?” “这孩子的父亲,是我昔日同袍!” “别扯那些,北伐我也去了,算起来都是同袍!” “这孩子天赋异禀,留在军中效力才是正途。” “守卫皇城难道不是正途?皇城安危难道无关紧要?” 两人争执起来,林天正放声笑道:“我这徒儿愚笨,只怕他将来没个好去处,本想把他留在书院当个讲师。” “使不得!”隋智、钟参一起摇头,“林院长,我等无意冒犯,这好苗子不能留在书院,何去何从,日后再做商议。” 武师回头看了一眼,故意问了一句:“武考过了么?” 鲍敬忠抿抿嘴道:“这事,还得商议……” 钟参不耐烦道:“这还用问么?他不过谁还能过?赶紧下一个!” 武师喊一声道:“徐志穹,武考通过!” 徐志穹向各位考官行礼,在众人的艳羡之下,昂首离开了大殿。 出了大殿,最先看到了尉迟师姐,师姐赞叹一声道:“傻小子,你藏得好深啊,若不是今天看见了,我还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本事。” “我刚才就是气不过……”徐志穹脸一红,憨憨笑道,“师姐,过了武考,是不是就算过了大考?” “还有文考啊!” 果真,果真还有文考! 为什么把文考忽略了?为什么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一点印象。 徐志穹懊恼万分,一脸沮丧道:“这却遭殃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师姐笑道,“我且问你,气机藏于何处?” “藏于丹田。” “临敌之时,有哪三知?” “先知天时,再知地利,再知敌手。” 师姐笑道:“现在还担心么?” 就这?就考这个? 徐志穹瞬间挺直了腰杆,完全不担心了,这些都是《武经》和《杀经》的基础,徐志穹倒背如流。 大考这就算过了,徐志穹和师姐悠闲的看着大殿。 楚禾一拳砸碎了石板,顺利通过。 杨武费尽力气砸断了石板,勉强通过。 转眼之间考到了第三十二位学子,该余杉余公子了。 余杉的步履异常沉重,林天正闻到异味,对鲍敬忠道:“鲍大人,是不是该抽查一下丹药了?” 鲍敬忠一脸惊讶:“为什么要查他?” 林天正一脸无辜:“只是随选抽查,并非针对其人。” 钟参点点头道:“都考了十几个了,是该查查了。” 隋智表示赞同:“那就查查吧。” 余杉刚吃过丹药,此刻气味正浓,不用阴阳师过来,就连考官都闻得出来。 鲍敬忠很窘迫,余杉更窘迫。 鲍敬忠抿着嘴唇,干笑几声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且考快些,等过几位再查。” 隋智叹口气道:“林院长,白虎山上的黑纹石可真厚啊!” 钟参笑一声道:“不光厚,还黑!” 林天正看着鲍敬忠的脸道:“这都是经年累月打磨出来的!” 第十三章 一屁登科 隋智和钟参都明白一件事,余杉吃了丹药,但鲍敬忠不敢检查。 他们也不会过分为难刑部尚书的公子,只想借机奚落一下鲍敬忠。 自大考开始,这个门外汉一直叨逼叨逼说个没完,惹的众人无比厌恶,恨不得找个蝇拍子将他拍死,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让他难堪。 可鲍敬忠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安然自若,稳如泰山。 两人盯着鲍敬忠,似乎在丈量他的脸皮。 历朝历代,官员的脸皮都不薄,皮薄不当官,也是仕途的基本法则。 但大宣国有点特殊,因为帝国的经济基础很好,无论官员还是平民,道德底线都高了很多,像鲍敬忠这种完全没底线的非常罕见。 鲍敬忠神色淡然,对余杉道:“你考试吧!” 林天正十分不满,可转念一想,弟子犯了门规,他这院长脸上也无光。 将来还有不少弟子要去刑部,若是得罪了余尚书,却也连累了这班弟子。 况且余杉修为不浅,十年寒窗,终究不能废了他功名,院长双目微闭,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如果这事出在徐志穹身上能过得去么? 显然过不去。 楚禾哼一声道:“刚才是怎么难为志穹的?就该让这厮多吃点苦头!” 杨武摇头道:“那能一样吗?人家是刑部尚书的儿子。” 双方的出身就是这么悬殊,对待同一件事情,两个人有完全不同的命运。 徐志穹站在大殿门口,静静的看着鲍敬忠的神态。 他很期待此人接下来的表演,如果专门成立一个厚颜无耻的修行体系,此人天赋异禀,有希望冲击四品的境界。 余杉接下来的举动让学子连连惊呼,他用左手抱住右拳,高高举过头顶,准备劈石头。 两手抱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增加力道,而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气机,这是初学者常用的方法。 这种方法显然不适合余杉,就像高中生还在用手指头做算数。 余杉实属无奈,现在他身上的气机少之又少,一点都不能浪费,只能用最稳妥的方法集气。 鲍敬忠赞叹一声:“且看身姿,便知修为不俗!” 林天正讶然道:“鲍大人觉得这身姿不俗?” 鲍敬忠诧道:“有何不妥?” 这声音被武师和学子们听到了,引来一阵哄笑。 钟参捂着嘴,憋得脸通红,隋智强忍着笑,咳嗽了好半天。 楚禾差点笑出眼泪:“他说这身姿不俗,我是真服了,且去一年学子那里看看,到处都是这身姿!” 杨武皱眉道:“这是怎地了?以余杉的修行,打块石板轻轻松松,还犯得上用这种手段?” 余杉酝酿许久,钟参连打哈欠,隋智也有些不耐烦了,且连敲桌子,示意催促。 余杉没作理会,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将所有气息集中于双手之间,确系没有半点残余,举全身之力,砸向了石板。 一声脆响过后,石板裂了,但没断。 余杉收了手,他已经拼尽了全力,此刻若不是靠着意志支撑,他都快站不住了。 可石板没有断开,按规矩不能算通过大考,武师回过头,面带难色看着林天正。 林天正笑而不语,只等鲍敬忠说话。 隋智和钟参也看向了鲍敬忠。 鲍敬忠看着武师,神情十分自然:“还等甚来?石板都裂了,肯定是通过了!” 就是这么流畅自然,一点都不做作! 徐志穹低估此人了,这脸皮已经超过了四品境界,直逼三品。 任何一门修行,到了三品,也就到了凡人的极限了。 林天正对鲍敬忠道:“按武彻书院门规,石板至少得一分为二才算通过大考!” “有这么深一道裂纹,还不算一分为二?这明显是学子故意留力,不想弄得碎石飞溅,也方便武师打扫,这火候却是不好拿捏!” 徐志穹闻言,暗挑中指,连声赞叹! 凡人的极限,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三位考官没再多问,就这样糊里糊涂让余杉过了大考,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缓缓走出了大殿。 在门口,他狠狠瞪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假装没看见。 余杉之后,是苏秀娟。 身材娇美,长相平庸的苏秀娟。 虽说平日和尉迟兰形影不离,但两人修为相差甚远,苏秀娟堪堪才到九品下段,在书院中,属于为数不多比徐志穹修为更差的人。 站在石板前,苏秀娟深吸一口气,且像余杉那样,两手交叠,举了起来。 尉迟兰皱眉道:“怎么也用这手段?却让人看了笑话。” “不,不该笑,”徐志穹摇头道,“余杉不也用了这手段么?苏,苏师妹身子骨虚弱,这么做倒是上策。” 尉迟兰斜眼看着徐志穹:“你怎知她身子骨虚弱?” 我怎么知道? 难道试过不成? 师姐也太多疑了。 “看,看都看得出来,她哪,哪像个杀道修者的样子。” 苏秀娟集结气机,咬着牙,闭着眼,双拳砸向了石板。 咔吧,也是一声脆响。 和余杉的状况几乎一样,石板裂了,没断。 隋智看着林天正道:“林院长,这却怎说?” 林天正苦笑一声:“还能怎说,余杉既是算过了,苏秀娟自然也该算过。” 鲍敬忠点点头,神色泰然。 钟参苦笑一声:“要我说,这人留下当武师吧。” 林天正摇头道:“书院的女武师够多了。” 书院既是不要,也只能送去青衣阁,钟参连连摇头:“这人收去能有什么用?” 考到第六十二位学子,终于轮到了小师妹韩笛。 韩笛的处境很恶劣,黄龙门潮水袭来,距离决口,只差半步。 但她对考试充满了信心,走到考官面前,温婉行了一礼,隋智的目光停滞了许久。 “好俊俏的姑娘,却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趁现在,多看看吧,”钟参笑道,“日后终究是青衣阁的人。” 隋智叹口气:“我正要向尚书大人谏言,兵部也该增设女官了。” 韩笛举起右手,凝结气机。 气机在体内翻涌,似乎比往常强悍了许多。 真的强悍了么?韩笛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有一股更强烈的气息正在冲击她的腹部。 这是聚元丹的药效吗? 这真的是聚元丹吗? 不能多想,不必多问,成败且在此一举! 韩笛大喝一声,单掌劈下。 杨武在大殿外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白虎真神保佑我师妹,千万顺利过关。 大半男学子都在暗自发力,恨不得冲上去帮师妹一把。 噗啦! 这一声和以往都不一样。 石板断了。 裤子破了。 学子们惊呆了,他们不确定刚才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一条线。 好像是一阵烟。 考官们捂住了鼻子,隋智低声道:“这气机,很重啊!” “不止重,还挺浓的,”钟参捏住鼻子道,“你不是说军营要设女官么?” 隋智道:“一句戏言,你还当真了。” “韩笛,武考通过!” 听到武师浓重的鼻音,韩笛不知是喜是悲。 阵阵凉风在身后吹拂,可惜味道还没散尽。 韩笛向诸位考官行礼,但不敢过分弯腰。 等走出大殿,她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正在和尉迟兰快乐的聊天。 武考结束,韩师妹名气又涨了几分。 她多了一个绰号,叫做“一屁登科”。 第十四章 文考 白虎杀道十年学子七十人,共有四十六人通过武考。 通过了武考,也就意味着通过了大考。 文考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选拔考试,只是让学子们展示一下他们的基础素养,在书院苦读十年,那些考题对他们来说,就像背乘法口诀表一样容易。 刘德安还是第一个应考,他的考题是空手夺白刃的要领。 这是《杀经》基础,在考题之中已经算难的了,刘德安思索片刻回答道:“先看敌我距离,再看兵刃长短,待敌出手之后,伺机近身,夺其兵刃!” 夺刃的方法有几十种,但刘德安不需要继续作答,答到这种程度,就算通过了。 看他那丑陋模样,钟参不住摇头:“我不知你二位怎说,这人我死活不要!” 第二位考生上前,考题如下:“钝器临头,如何以气机防御?” 简单来说,就是锤子砸脑袋,如何硬扛。 这个更简单,是《武经》基础,学子作答:“气贯百会,涌入风门,再入气海,如是循环,头顶坚硬如铁石。” 第三位考生上场,武师出题:“两军对阵,汝执刀盾,骑兵将至,汝以何应对?” 这道题有些特殊,虽是在《杀经》范围之内,但却更接近兵家范畴。 兵家,是杀道的外道,受兵家外道星宿,兵主蚩尤的庇佑,可以理解成为白虎杀道的分支。 兵家的修行体系,从九品到五品和杀道完全一致,修行的方法稍有差别,兵家更注重智力修为,尤其在五品之后,智力因素占据了主导。 要知道五品以上的修为,在凡人之中凤毛麟角,尤其是杀道,对身体天赋要求极高,兵家算是给天赋不足的修者一条新的出路。 这名学子早就流露出过修行兵家的想法,可惜始终没有机会去兵家的枕戈书院求学,趁着文考的机会,武师故意出了一道和兵家相关的题目,希望能以此引起兵部侍郎隋智的注意。 隋智会注意到他吗? 不会。 因为这道题太简单了。 考生不假思索答道:“奔走于战场之间,寻磐石树木之类避其锋芒,伺机断其马蹄,再与之交战。” 说白了,就是搞掉骑兵的战马,让对手变成步兵。 …… 所有题目都是这种难度,鲍敬忠听得全神贯注,作为文官,他觉得这一问一答挺精彩的。 隋智和钟参懒得理会,且在一旁闲聊。 隋智道:“等大考散了,到七郎茶坊喝茶,我请。” 钟参道:“为何要到七郎茶坊?” “我听说潘水寒是你相好,这不也是为了照顾你家生意。” “满嘴跑舌头,信不信我掰了你的牙?” 说笑间,叫到了徐志穹的名字,徐志穹来到大殿中央,却看到了一位熟人。 给他出题的,竟然是武师邹顺达。 听童大哥说邹顺达被烧成了焦炭,徐志穹端详了半响,却见他身上连一处烧伤都没有。 他恢复的这么快? 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邹顺达出题,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尉迟兰也皱紧了眉头:“这厮恐怕会为难那傻小子。” 楚禾费解道:“文考还能怎么为难?” 邹顺达清了清喉咙,念出了题目:“严冬之夜,天气晴朗,汝与一墨家九品修者,在深巷之中交战,双方赤手空拳,你当作何应对?” 这题好简单,简单到徐志穹不知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题根本就不用答。 听了题目,连楚禾都笑了:“这还用做什么应对,一拳打死他。” 是的,就这么简单。 墨家修者在五品之前学的全是工匠之法,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同品级杀道的对手。 再看看其他条件。 严冬之夜,天气晴朗,杀道的视力要比墨家好的多,杀道占便宜。 在深巷之中交战,杀道的速度比墨家快得多,墨家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战士打苦工,就是这么简单,天时地利都被杀道占尽,属性上还有明显优势,一拳打死就完了。 真是这么简单么? 徐志穹没有轻易作答,却听考官窃窃私语。 他们声音很小,但徐志穹听的一清二楚。 钟参道:“这题也太难了。” 隋智道:“一个九品学子而已,未经实战,这等题目如何答得上来?” 林天正怒视邹顺达,刚要开口斥问,却听鲍敬忠道:“林院长,咱们考官只管看看学子有没有舞弊,出题的是你书院的武师,你自己还信不过么?且在这里踏实看着,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说多了,学子会吃亏的。” 鲍敬忠说的没错,考官这时候不该说话,林天正若是贸然开口,可能会被当做提醒徐志穹,届时要算徐志穹舞弊。 天寒地冻,徐志穹汗水直流,心下暗道:道长,你且出来帮我一把。 道长正在暗处看着徐志穹,他知道这道题的玄机所在,可他不急着开口,他想看看这小子的有几分智慧。 题目的难点到底在哪?徐志穹一时间想不出个头绪。 忽听钟参小声嘀咕:“还说什么赤手空拳,文考而已,打这种幌子作甚?” 赤手空拳,关键在赤手空拳! 徐志穹许久没有作声,鲍敬忠不耐烦了:“每次到他,都这么磨蹭!” 这是给邹顺达暗号。 邹顺达道:“你若再不作答,我便算你弃考!” 徐志穹咬咬嘴唇,抬起头道:“我不是不答,是不打。” 邹顺达一怔,问道:“你说甚来?” 徐志穹重复一遍:“我不打。” 钟参赞一声道:“聪明!” 隋智笑道:“徐仁德智勇双全,虎父焉有犬子!” 鲍敬忠怒道:“不打,就是怯战,这种人岂能获取功名?” 林天正拉住鲍敬忠道:“大人勿急,且听他怎说,他既没有舞弊,我等只管看着就是,说多了,却有失身份。” 鲍敬忠吃瘪,这话刚才他也说过,此刻也不好言语。 邹顺达问徐志穹:“你一直不打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等墨家修者先出手,等他出手再打,专挑能看见肉的地方打,往死里打。” 邹顺达一脸绝望,问道:“为何如此?” 徐志穹道:“因为我不知他用什么兵器。” 邹顺达道:“你没听清题目吗?我说了,双方赤手空拳!” 徐志穹摇头道:“对方是墨家,是九品的贫生,赤手空拳和没有兵器是两码事。” 第十五章 逛勾栏 严冬之夜,天气晴朗,与一墨家九品修者,在深巷之中交战,双方赤手空拳,当如何应对? 听起来是一道送分题,但实际上是道送命题。 这道题有一个非常隐蔽的陷阱——赤手空拳。 对于杀道修者而言,赤手空拳就是意味着没有兵器,直男的浪漫,就是这么简单。 但对于墨家修者来说,赤手空拳和没有兵器是两回事,尤其是在冬天。 天气晴朗不是重点,严冬之夜才是重点。 因为冬天的衣服很厚。 徐志穹对邹顺达道:“严冬之夜,敌人理应穿着棉衣,墨家修者的棉衣里可以藏很多兵器,我若贸然出手,必然会吃大亏,《杀经》十六卷第八篇有记述,在不知墨家修者用何兵器时,当取守势,迫其出手,以快破巧,寻见皮肉处猛攻,后发制之。” 如果不知道墨家修者的兵器,千万不要先出手,尤其是对方衣服厚重的情况下。 要通过防守迫使对方出手,然后凭借速度优势,后发制人,打他收招。 而且还要注意一点,必须找有皮肉的地方打,隔着衣服,大概率伤不到墨家修者,甚至有可能中了对方的陷阱。 一定要这么慎重吗?直接A过去不香么?就不能一波莽死他? 实战中或许真的可行,有时候也必须一波莽死对手。 但《杀经》之中记叙的是正常情况下的最优解,这也是《杀经》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与墨家修者必须要慎重,墨家修者的每一件武器都能让对手怀疑人生。 书院里有一个独臂武师,就是在和墨家修者交手的时候丢了一条手臂。 他当时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帽子上,谁知帽子里有铰刀,把他半条胳膊绞成了肉泥。 墨家的修者难道每时每刻都带着兵器? 还真是说中了,他们每时每刻都带着兵器,因为墨家修者知道自己不擅长肉搏,所以兵器从不离身,尤其是九品,战力弱的一匹,肯定会把兵器带在身边,遇到没有兵器的墨家修者纯属伪命题!赤手空拳就是蒙蔽徐志穹的陷阱! 邹顺达无话可说,徐志穹答对了。 余杉咬着牙,难忍心头愤恨。 隋智连声称赞:“这底子当真扎实!” 鲍敬忠咳嗽一声道:“若是在衣服里藏着一件兵刃都看不出来,你这眼力也未免太差了。” 钟参垂着眼角看着鲍敬忠:“鲍大人,别说藏着一件兵刃,如果墨家修者真穿着一身棉衣,就是在身上藏一座军械库,你也看不出来。” 鲍敬忠冷笑一声:“钟指挥使,这却强词夺理了,倘若身上真带着几十件兵器,少说也得上百斤重,举手投足之间肯定得有破绽。” 钟参连连摇头,懒得和这种外行人说话。 隋智插了一句:“鲍大人,墨家九品修者,被称之为贫生,他们要在最艰苦的条件下接受严苛的训练,一身棉衣里不管有多少兵器,他们都能行动如常,这是墨家的修行基本。” 鲍敬忠不说话了,不是他办事不尽心,是他收到的消息有误。 按照余杉提供的消息,徐志穹是个颇有心机和城府的人。 现在看来,这哪是颇有心机?这厮看着像个傻子,实则比同辈学子都要聪明,这其中也包括余杉在内。 这种聪明人,虽然出身卑微,但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想一脚碾死他,还真是不容易。 尤其是当前这种场合,林天正护着他,隋智和钟参又有爱才之心,这场大考已经没有了动手的机会。 鲍敬忠向武师挥挥手,示意徐志穹考试通过了。 隋智和钟参还在一旁争执: “昔日我与其父在沙场之上出生入死,这份情谊我决计忘不了!” “你说那些都没用,那场仗打成那样,咱们哪个不是出生入死?这人我非要不可!” 徐志穹神清气爽走出大殿,上前想去抱抱师姐,刚冲到师姐近前,却被楚禾插进了两人当中。 “志穹,今日却当庆祝一番!”楚禾笑的春意盎然,徐志穹马上明白了“庆祝”的意思。 “你,你这人,好,好龌龊。”当着师姐的面,这厮成心让我丢脸。 徐志穹一脸厌恶的看着楚禾,转身走到了远处。 楚禾跟了上来,搓着双手道:“志穹啊,有些地方你没去过的,你不知道那里的好……” “有什么好!”徐志穹看了看师姐的位置,距离还不够,他又走远了一些。 楚禾吸吸鼻涕跟了上来,低声道:“上次我和杨武要带你去,你死活不肯,现在大考都过了,我们就去吉庆班……” 吉庆班? 徐志穹一听这名字就觉得低俗,他义正言辞对楚禾道:“去万花楼吧!” “万花楼?”楚禾打了个寒颤,今天的徐志穹不断刷新着他的认知。 有些事情是要刷新了,先从消费理念开始! 吉庆班那是什么地方? 风月之所分五等,一等叫院、二等叫馆、三等叫阁、四等叫楼、最末一等叫做班。 那等粗俗的地方完全不适合徐志穹。 楚禾挠挠头道:“可,万花楼,贵了点。” 徐志穹回头指着杨武道:“他请!” 杨武一挑眉毛道:“凭甚来!” “你说呢!”徐志穹恶狠狠的瞪着杨武。 想起昨夜的事情,杨武依然觉得心中有愧,看了看神情冷漠的韩师妹,心里越发觉得懊恼。 为了那无情的师妹,伤了自家兄弟的心,作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杨武咬咬牙道:“罢了,就去万花楼,我请!可上等席面我可请不起,只能在一楼点个小桌,叫四五个小菜,喝两壶酒就好,唱曲的就不找了,一人找个姑娘就是,但得是下等的……” 楚禾听得津津有味,徐志穹当即没了兴致,一摆手道:“莫说了,不去了!” 万花楼就不是什么高级地方,还不敢吃不敢喝,连个唱曲的都不敢要,姑娘还得选个下等的,与其这么抠抠搜搜,还不如一起去勾栏。 徐志穹道:“到瓦市牡丹棚子看戏吧,今晚有相扑,肖三娘对仇金凤,门券和酒水你出,果子和茶水我请!” 楚禾连连摆手道:“你有几个钱,果子和茶水还是我出了。” “使不得,”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平时兄弟们都照应着我,我也不能总占你们两个便宜。” 楚禾皱眉道:“这话便是见外了,咱们说什么便宜,这茶水果子我请定了。” 徐志穹道:“兄弟不缺这两个钱。” 楚禾道:“这两个钱还就不让你出!” 杨武在旁插一句道:“小弟时才没听清楚,两位师兄说的是牡丹棚么?” 两人异口同声:“正是。” 杨武道:“小弟没记错的话,这牡丹棚的茶水和果子是送的。” 楚禾和徐志穹闻言,继续争论: “这顿还是我请吧。” “不能让你破费。” “咱们兄弟不计较这些。” …… 最终还是杨武扛下了所有。 虽说如此,但去一趟勾栏,比去万花楼的开销小多了。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去勾栏,在前世,通过一些网络文学作品,也看过一些对勾栏的描述,很多作品都把勾栏直接写成了不正经的生意,这是一种误解,在大宣,勾栏是剧院,是非常正经的文艺表演场所。 勾栏源于大宣,也兴于大宣。 最早的勾栏就是一个瓦棚子,围上一圈栏杆,艺人在棚子中央说书唱曲,客人买一张门券,进棚子里观看。 时间久了,艺人多了,演出的花样多了,有说书的,说经的,说史的,有耍傀儡的,有演皮影的,还有作勾栏合生,专门吟诗作对的。 观众越来越多,站在栏杆外面不给钱蹭戏看的也越来越多,勾栏的结构因此发生了变化,周围有了木墙,只有一个门进出,门口有一位伙计,专门售卖门券。 牡丹棚勾栏的门券只要六十文,但却是后排的末座,连张椅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坐墩上观看。 杨武好歹也是八品官家的公子,肯定不能坐末座。他掏了两吊钱,交给了伙计,定了前排一张大桌,茶水、果子管够,还有一坛黄酒和几道下酒的凉菜。 和电视节目一样,勾栏演出也分时段,眼下时候尚早,日场没散,夜场还没开。 日场,也就是白天的表演节目,多以说书和吟咏为主,正在台上说书的是京城当红的女书匠史慧英,说了一段《白家客栈》,讲的是一个姓白的阴阳师在深山开了一间客栈,终日招待一些妖魔鬼怪住店。 还别说,这故事挺好听的,徐志穹刚听到入戏,书匠下去了,戏台换灯了。 伙计在棚顶挂上了几十盏大灯笼,原本幽暗的戏台,被照得一片通明。 杨武吃着一串葡萄,抿了一口黄酒,笑道:“夜场来了!” 一声鼓响,丝竹管弦之声随之而起,十几个舞娘穿着薄纱上台暖场。 只是暖场舞而已,楚禾和杨武是勾栏的常客,对这样的表演司空见惯。 但徐志穹是第一次,无论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他从未在现场看过如此惊心动魄的表演。 这薄纱也太薄了…… 徐志穹的心跟着舞娘们一起摇,摇到神清气爽,舞娘们下场,正戏开始了。 想看跳舞得去腊梅棚或是红芍棚,牡丹棚是看相扑的地方。 两名女子率先登场,弯腰,深蹲,准备角逐。 徐志穹觉得一阵阵眼晕,这相扑比赛好白,白的耀眼。 他吞了吞唾沫,问杨武:“哪个是肖三娘?” 杨武笑道:“急什么?肖三娘哪能现在出场?这都是小人物,想看肖三娘,至少要等到亥时。” 第十六章 相扑 亥时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现在刚到酉时,也就是五点钟,至少还得等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一点都不无聊,比赛精彩不断! 有的比赛白,有比赛黑一点,有的比赛厚重,有的比赛圆润。 徐志穹一直在欣赏比赛的色泽和质地,楚禾和杨武平时看多了,他们更关注比赛的胜负。 这种比赛真有人在乎胜负么? 有! 只要你下了注! 伙计拿着竹牌,穿插在客人当中,一边走,一边吆喝着赔率。 一枚竹牌十文钱,不同颜色的竹牌相当于给不同的选手下注。 楚禾掏出一百文,买了十张红牌,给一个叫赛门神的女子下了注。 这女子生的很是健硕,可徐志穹觉得她动作有些愚笨,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缠斗片刻,被那黑姑娘顺手一带,扔出了圈外。 杨武介绍道:“看见了么,这女子就是黑四姐,当初也是擂台一霸,可惜被肖三娘打败之后,落了威风,也只能在前边垫场子了。” 黑四姐,徐志穹看过她的海报,上次回家的时候,正好是她和肖三娘交手的日子。 这位黑四姐身手非常矫捷,连战三场,三战三胜。 比赛间隙,伙计拿着牌子又来了,杨武押了二百文钱给黑四姐,楚禾押了一百文钱给她的对手熊撞山。 这名字霸气! 这位熊撞山选手的体魄和绰号一样霸气,很像熊,也有撞大山的气势。 楚禾为什么给她下注?出于特殊的审美? 徐志穹很喜欢大师姐的身材,但这位熊撞山他实在欣赏不来。 比赛开始,熊撞山一头撞向了黑四姐,黑四姐一闪身,借着雄撞山的冲击力,抓着她腰带,将她丢到了圈外。 杨武赢了五十文铜钱,笑吟吟的看着楚禾。 楚禾欲哭无泪,眨眼之间,一百文钱又没了。 徐志穹知道楚禾为什么一直输钱,他总想押个冷门,赚一回大的。 但以黑四姐这身手,对手想爆冷实在不容易。 肖三娘又是什么人物?她靠什么手段击败了黑四姐? 徐志穹似乎被带偏了,他也开始关心起了比赛的胜负。 亥时将至,铜锣连响,台上又加了十盏灯笼,台下叫好声不断,杨武提醒一句:“肖三娘要来了。” 但见一名清秀女子来到戏台正中,下穿一条紫裤,上穿一件绿袄,活动活动肩颈,扭一扭腰枝,走上了戏台。 这就是肖三娘? 这姑娘身段匀称,长得也俊美,妆化得浓了些,看不清脸庞,好像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只是她的衣服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多,比其他人多了太多! “她是不是穿的多了些?” 杨武道:“三娘有她的规矩,若是在擂台上输了一场,她也愿意其他人穿成一样,可现在三娘从未输过,因此就穿这身,让咱们什么都看不见。” 说话间,比赛开始,与肖三娘对战的女子,绰号叫做踏万川。 这女子身材有些单薄,胸怀坦荡,地势平整,没什么看点。力量不大,速度也不算快,看起来不像是个强者。 杨武押了肖三娘,此刻的神情却有些紧张。 “踏万川的步法极好,这场却不容易取胜。” 杨武不愧是勾栏的常客,一眼就看出了关键,这个叫踏万川的姑娘强在技术上,一招一式都非常扎实。 肖三娘与她周旋了几合,突然冲上去似乎要与其扭打。 扭打也不怕,踏万川摆好了架势等她来,楚禾赞一声道:“踏万川的摔法甚好,这一战却要赢了。” 他又买了冷门。 两人刚要缠抱在一起,肖三娘突然改变了路数,虚晃身形,绕到了踏万川的身后。 踏万川猝不及防,被肖三娘从背后抱了起来,送到了圈外。 场下满堂喝彩,杨武连声叫好,楚禾捶胸顿足。 所有人都关注着比赛的结果,徐志穹没下注,全心全意关注着比赛过程。 奇怪,好奇怪! 肖三娘之所以能绕到踏万川身后,是因为那一下虚晃。 可踏万川脚步扎实,应对沉稳,这一下不该轻易中招。 到底是什么缘故? 她只晃了一下么? 动作太快了,徐志穹没看清。 转眼之间,又有几名女子被肖三娘送到了圈外,徐志穹一直没能看清她的动作。 又是一声锣响,正赛要开始了,只穿着一袭紫纱衣的仇金凤走上了擂台。 透过纱衣,能清晰的看到仇金凤的身段,在徐志穹看来,这是一个标准的运动员身材,从头到脚,肌肉结实,没有一块赘余。 杨武还是押了肖三娘:“这是一场硬仗,仇金凤不是牡丹棚子的,她原是芙蓉棚子的女飚(相扑手),打擂三年,从无败绩,赚了大把银子,把棚子买了下来,改叫金凤棚,做了当家的。” 徐志穹一愣,这位仇金凤竟然是勾栏的女老板! 既然当了老板,怎么还来这里打相扑? 楚禾笑道:“她是看不得肖三娘的狂妄,今天肖三娘要是败了,却不知要受她多少羞辱,这里边说道多了。” 楚禾押了仇金凤,但这次不算冷门,两人赔率五五开。 铜锣敲响,双方开战。 仇金凤伸手去推肖三娘,且看力道和速度,仇金凤是有修为的。 应该是杀道,至少有九品中段。 这么好的修为,为什么不去做官?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创业成功,当上了勾栏老板,却也活得自在。 接连几次推手不中,都被肖三娘躲开,徐志穹这才看出了端倪。 肖三娘神情淡然,其实躲得并不轻松,她的技艺不如仇金凤,但胜在速度够快。 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比仇金凤快了不止一个档次。 仇金凤几次出手落空,也多了几分慎重,两人来回周旋,都没敢贸然出招。 场下一片安静,客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牡丹棚的老板贺四郎躲在戏房(后台)偷偷观看,满身汗水湿透了衣衫。 牡丹棚子是桥头瓦市里最大的勾栏。这一场,肖三娘要是输了,牡丹棚的招牌也就倒了。 双方兜了几圈,肖三娘猛然挺身,似乎要近战。 又是这招,徐志穹睁大了眼睛看着肖三娘的身形。 第一步,肖三娘要往左扑,仇金凤后撤一步,防住了左边。 肖三娘一步交叉,扑向右边,仇金凤横跨一步,防住了右边。 肖三娘后撤一步,仇金凤没上当,站在原地没动。 肖三娘左右连跳了五步,仇金凤跟不上了,被肖三娘绕到了身后。 不是假动作,仇金凤也没吃晃,这次徐志穹看的非常清楚,肖三娘完全靠着速度爆了仇金凤。 仇金凤试图转身,肖三娘不给机会,一掌接一掌推在了脊背上。 只要看得仔细,就能发现肖三娘的力量不及仇金凤,哪怕给仇金凤一次还手的机会,肖三娘必败无疑。 可仇金凤始终没有机会还手,就这样被肖三娘给推下了擂台。 她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这让徐志穹很是费解。 从长相来判断,这位肖三娘应该是个真正的女人。 她不能对酒裆割,也不会有宦门的修为。 既然不是宦门,还能在速度上完爆仇金凤,如果她也是杀道的话,证明她至少有七品的修为。 七品杀道出来当相扑?这是有多想不开? 而且她力量明显不足,应该不是杀道修者。 不是杀道又是什么? 难道和自己一样? 思忖间,牡丹棚的老板贺四郎从戏房走了出来,冲着仇金凤拱手道:“仇大当家,承让了!您且在这稍坐片刻,我请您喝上两杯!” 好个小人得志的商贾,看着就让人生气。 仇金凤咬牙切齿,扯碎了身上的纱衣,赤着身子走出了勾栏。 客人们叫好不断,有好事者还上前抓了几下,仇金凤咬牙忍了。 这就是她来踢场子的代价。 贺四郎冲着客人们抱拳:“蒙诸位捧场,蒙诸位捧场呀!” 台下欢声雷动,楚禾气得直拍桌子:“就没一个中用的,就特么没一个中用的!” 他输光了,整整两吊钱,全都输了。 这话被肖三娘听见了,姑娘俏皮一笑,盯着楚禾道:“这位客官,您要是中用,且上来过两招!” 贺四郎回头训斥一声:“三娘,不得顶撞客爷!” 楚禾哼一声道:“我懒得和你个女流一般见识!” 肖三娘笑道:“你若胜得过我,我输你十两银子!” “这话当真么?”楚禾脱了外衫,就往擂台上走。 杨武在后边一路拉扯:“别去,不能去,丢人呀!” 等楚禾上了擂台,贺四郎倒也没拦着,这事也不是第一次见,输红眼了,想上来打擂的多了去了。 “这位客官,您要打擂我也不拦着,可咱们规矩得说清楚,不能往要害上下黑手,不能打黑拳,要是犯了规矩,可别怪贺某翻脸。” 楚禾怒道:“谁若下黑手,谁特么是王八!” “好!您请!”贺四郎吩咐敲锣,楚禾与肖三娘,站在擂台上对阵。 第十七章 少年娶我可好 输红眼的楚禾,到擂台上,和一个女子打相扑。 作为男子,作为九品上段的杀道修者,楚禾在体魄上占了绝对优势。 可在擂台上,他的经验差了太多。 他率先出手,想擒住肖三娘,徐志穹已经可以猜到比赛的结局。 以楚禾的速度,用拳头穷追猛打都碰不到肖三娘,还想擒住肖三娘?岂不是痴人说梦? 楚禾的动作越来越大,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肖三娘越来越随意,徐志穹抱着果盘越吃越快! 半盏茶的功夫,楚禾被肖三娘下了绊子,脸朝地,摔在了擂台上,抬起头,吐出了一嘴泥沙。 徐志穹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最后一串葡萄,喝了一口黄酒,对杨武道:“走。” 杨武神色平静,点点头道:“好。” 两人不动声色离开了勾栏,出门的时候有说有笑,好像在他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楚禾这个人。 “时候还早,咱们找个酒肆先坐一会。”在杨武的提议下,两人到了一家路口的酒肆,叫了两碟腌梅,让伙计温了些酒先吃着。 吃酒不重要,重要的是等楚禾,杨武的马车就停在酒肆门口,楚禾应该能找到地方。 “志穹,昨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杨武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却始终不敢看徐志穹的眼睛。 “昨天什么事呀?”徐志穹挠挠头,“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 “我是一时失心疯了,竟然逼你交出了聚元丹,你要恨就恨我,可千万别恨韩师妹……” 这人没救了。 徐志穹接着装傻,极力掩饰着对杨武的厌恶。 没过多久,楚禾找来了。 他坐在两人当中,杨武给他倒酒。 一连喝了几杯,也跟没事人一样。 杨武见楚禾心情还算不错,便又叫了一坛子黄酒,谁知道又喝了几杯,楚禾竟然啜泣起来。 “这破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杨武点点头道:“这你放心,我们也不会跟你来了。” …… 喝到深夜,各自回家,走到河边,徐志穹又遇到了卖鸡蛋的姑娘。 这姑娘还不走?这就有点可怜了。 胡同口这地方算个小集市,大宣的集市分四种,天亮时开市的叫早市,午后开市的叫午市,掌灯之后开起来的叫夜市,到了子时,夜市就该收了,夜市和早市之间还有一个市集,叫鬼市。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夜市应该歇了,鬼市也快开张了,这姑娘平时应该在夜市卖鸡蛋,夜市关了就该走人,难道还要在鬼市上接着卖鸡蛋? 难道要一宿熬到天亮? 在勾栏里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水果,肚子饱了,可也就是个水饱,徐志穹还真想吃点东西。 今天是登科的大喜日子,理应吃肉,可徐志穹身上只剩下了十几文钱,不够买肉。 没关系,有鸡蛋吃也是好的。 许是今天心情好,徐志穹看着这买鸡蛋的姑娘觉得分外俊俏。 仔细一看,这姑娘本来就很俊俏,只是不施粉黛,再加上脸上有些污泥,看不出应有的姿色。 徐志穹排出四个大钱,气势汹汹道:“要四个鸡蛋,大个的。” 姑娘一笑,捡了四个鸡蛋给徐志穹,问道:“你是学子?” 徐志穹一愣:“你怎么知道?” “看你今天穿的体面,想必是赶考去了吧。” 徐志穹点头道:“好眼光。” 姑娘又捡了一个鸡蛋:“多给你一个。” 徐志穹诧道:“这是为何?” 姑娘道:“等你日后做了官,就娶我做婆娘吧。” 这姑娘好奇怪,徐志穹看着手里的鸡蛋,笑道:“这算是聘礼么?” 姑娘一噘嘴:“胡扯!我是姑娘家,你得给我聘礼!” “你想要多少?” “少说也得一百吊钱。” “一百吊?”一百吊差不多合五万块。 姑娘瞪圆眼睛道:“怎地?你觉得我配不上?” “配得上,一百吊少了,一百两黄金还差不多,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妮,夏天生的,你呢?” 徐志穹也没隐瞒:“我叫徐志穹。” “穷?怎么带个穷字?这名字不好。” 徐志穹解释道:“是苍穹的穹。” “藏穷?穷就穷呗,我又不嫌弃你,藏着作甚?” 徐志穹一愣:“你不嫌我穷?” “你是当大官的人,不会穷的!” “你说话这么好听,就再给我一个鸡蛋吧!” 姑娘一皱眉头道:“我说话好听,要多给你一个鸡蛋?你是不是骗我?” 徐志穹点头道:“我没有骗你,要是不好听,肯定不能多给的!” 姑娘沉默半响,觉得徐志穹说的有道理,多给了徐志穹一个鸡蛋。 “你可别忘了,等你当了大官,我等你聘礼!”姑娘憨憨一笑,徐志穹美滋滋的进了巷子。 这姑娘好有趣! 娶个婆娘? 娶个婆娘也好! 大师姐怎么办? 选哪个呢? 选什么选呀,一并娶了就好! ……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卖鸡蛋的姑娘憨憨一笑,忽听巷子里传来了一声狗叫,就一声。 姑娘把鸡蛋篮子扔在一旁,喃喃道:“得手了,且让这傻小子背个黑锅。” …… 那条大黑狗又来了,再次咬上了小乞丐。 不是因为他和小乞丐有仇,只是因为它喜欢人肉的味道。 这狗不是第一次吃人肉了。 人肉的味道,吃过一次就永远忘不掉。 这次它选了个好地方,直接在巷子深处动手,趁着老乞丐出去讨饭,它一口咬住了小乞丐的脖子,让小乞丐叫都叫不出来。 小乞丐已经翻了白眼,黑狗只要再坚持一会,就能吃上这口鲜肉。 在常人眼里看来,一个乞丐又臭又脏,离近一点都得捂鼻子。 可这狗是个内行,这个小乞丐又滑又嫩,比它吃过的那些人肉都要鲜美。 黑狗咬了很久,颌骨一阵阵酸痛,可它始终不松口。 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只要再坚持一会就有肉吃了。 小乞丐就要断气了。 有肉吃了,马上就有肉吃了。 一阵杀气从背后袭来,黑狗突然放开了小乞丐。 “你又来了?”徐志穹冲着黑狗温柔的笑了,“这不就有肉吃了么!” 小乞丐趴在地上喘息,他还活着。 黑狗转过身,趴在地上呲牙,它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 徐志穹拿着一根木棍,缓缓走了过来。 上次没杀这狗,是因为周围人太多。 现在除了小乞丐,一个人都没有。 你说这狗子多懂事,多会挑地方! 徐志穹举起了木棍,黑狗一跃而起,扑向了徐志穹。 躲在暗处的姑娘,瞬间来到徐志穹背后,准备偷袭。 徐志穹没有发现这位姑娘,他的注意力全在狗身上。 这条狗太大,徐志穹担心会有闪失,干脆用出了移花接木的技能,想吸干这条狗的力气再动手。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非也!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敌,这是大智慧! 徐志穹猛地一吸,两腮鼓掌,咕咚咕咚,连吞了好几口。 这狗怎么这么多力气? 不对,不只是狗,有人在背后碰了自己一下! 徐志穹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却不见半个人影。 谁? 谁这么强大? 他刚才就在自己背后,自己竟然全无察觉! 四下观望许久,依旧不见人影,只有那黑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哼。 有人暗算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徐志穹几棍打死黑狗,拖着黑狗,带上小乞丐,一路飞奔,赶紧回了自家院子。 姑娘一棵柳树上,流了满身虚汗。 她是来抢黑狗的,却没抢过徐志穹,还被徐志穹吸走了不少气力。 看着徐志穹的身影迅速消失,姑娘擦了擦汗,从树上跳了下来。 好快的速度,又没有宦门的手段,这厮看来也是个判官。 既然是判官,怎么能参加杀道的大考?判官不能修习杀道。 他刚刚用了什么技能?怎么能从自己身上吸走了气力? 这是他的天赋技? 第十八章 九品判官 凡尘员吏 一点葱,一点蒜,一点盐沫。 徐志穹只有这一点作料,煮了一大锅肉汤。 先给小乞丐盛了一碗,连汤带肉,热气腾腾,有了这一大碗,小乞丐的魂魄至少回来一半。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童青秋包扎好了,童大哥说这小乞丐命大,虽然差点被咬断了气,但这狗年纪大了,牙钝了,狗牙只伤到了皮肉,没伤到要害。 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狂犬病,这时代也没有疫苗。 小乞丐狼吞虎咽的喝,徐志穹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吃慢些,吃完了还有。” 汤喝完了,小乞丐偷偷把肉藏进了衣服里,徐志穹皱眉道:“这是要作甚?” “给爷爷吃……”小乞丐很害怕,把塞到怀里的肉又拿了出来。 徐志穹一笑,扯下一条狗大腿,塞到小乞丐怀里:“拿去吧!” 小乞丐抱着狗腿,向徐志穹连声道谢,一瘸一拐离开了徐志穹的院子。 徐志穹又盛了一大罐,去了隔壁。 刚才童大哥走的匆忙,连口肉都没来得及吃。 进了大门,徐志穹看到童青秋带着满脸不羁的笑容,举着藤条,跪在了厅堂里。 果真是有急事! 来的不是时候,徐志穹放下罐子,掉头就走。 回到院子里,徐志穹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每喝一口都忍不住赞叹一句,这肉的滋味太美妙了。 要是道长看见了,想必也要喝上一口。 今天能通过大考,全仗着自己入了判官道,说起来还没向道长道谢。 道长啊,我有肉吃了,不是我不想着您,我想见您,得灵魂出窍,出了窍我也带不了肉汤。 徐志穹又盛一碗汤,遥敬道长一杯:“谢师父引我入了判官道门,这碗汤,我先替您干了……” 话没说完,忽见一只手从徐志穹手里接过了肉汤。 徐志穹大惊失色,抬起头来,但见一清瘦老者,身穿道袍,须发皆白,一只手拿着汤碗,默默的看着徐志穹。 是个道士。 他是……道长? 活的。 活的! 他来了!道长就在我面前! 之前灵魂出窍见过道长一次,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见。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 他竟然真的来见我了。 这真的是他么? “道,道长!”徐志穹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要叫我道长!” 没错,就是他的声音。 “师父!” 道长瞪了徐志穹一眼,拿起汤碗,轻轻抿了一口:“火候是用心了,味道淡了些。” 是淡了些,因为盐太少。 “还,还有好东西,还有酒!” 第一次见到道长,徐志穹兴奋的手忙脚乱,赶紧从屋里把剩下的半壶香醪拿了出来。 道长一皱眉:“今日适逢斋戒。” “呃,是弟子唐突了……” 斋戒?可他刚才不是吃肉了么? 徐志穹不敢多问,正要把酒瓶收起来,又听老道士说道:“喝二两,倒也无妨。” 徐志穹赶紧把酒给道长倒上。 道长轻抿一口,点点头道:“算得上好酒。” “这是孙羊店的香醪。” 道长一笑,又喝了一杯,长叹一声道:“徒儿啊,为师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今天!” 原来道长也盼着我通过大考,之前却还说的风轻云淡,这是专门为我庆祝来了。 道长又喝了一杯,接着说道:“你今日终于入了我道门。” 入了道门? 道长盼的是这个? “不是说要杀掉一个穷凶极恶之徒么?” “穷凶极恶之徒,在你锅里。” 锅里? “狗也算?” “怎就不算?”道长一笑,“说起来,这厮算半个人。” 半个人? “此话怎讲?” “其中玄机,一会便知,这畜牲恶贯满盈,杀之有赏。” 还有赏赐? 徐志穹激动的看着道长,但见道长从怀里摸出了一粒金豆子,比花生米还要大上两圈。 这颗金豆子估计能有一两重,按照市价能换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够自己过一年的逍遥日子! 杀了一条狗,吃了一锅肉,还换了十两银子。 赚了,这次赚大了! 这师父出手好大方,跟着他肯定不吃亏! 徐志穹笑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道长也跟着高兴,拿着金豆子,笑呵呵的对徐志穹道;“吃吧。” “吃……”徐志穹想了想道,“是让我去买吃的?这深更半夜的,不好买,你等明天,我去悦来楼置备一桌酒……” 话没说完,老道突然把徐志穹扯了过来,捏开他的嘴,把金豆子塞了进去,对着后背一锤,金豆子下肚了。 吃了? 就这么吃了? 徐志穹一下跳起老高,指着倒是喝道:“你疯了怎地?让我吃这个作甚!” 比花生米还大的金豆子吞进了肚子里,这还能出的来么?卡在肠胃里却不要了命么? 徐志穹想去找术士大哥想想办法,刚走到门口,却见道长一挥手,徐志穹又回到了院子中央。 好强大的力量,徐志穹就像树叶一样飞回来了。 他是几品的修为? 道长拿起一块狗肉,边吃边道:“志穹啊,你是第一回执法,虽说出手果断,可也留下了不少后顾之忧,若是这狗的主人找上门来,你该如何处置?” 徐志穹担心着肚子里的金豆子,随便回答一句道:“师父多虑了,我下手的时候,没人看见……” 徐志穹停顿片刻,想起了偷袭他的那个人:“倒也有个人看见了,可那人身手了得,应该不会为了一条狗……” “那人就是为了这条狗,”道长知道徐志穹说的是谁,“不过你倒不必担心,那人也是我道门中人,绝不会告发你。” 也是判官道的? 这么说就是自己人! “那还怕什么!”徐志穹眉头舒展道,“只要他不告发,那泼妇还能上哪找我?” “要是她已经找来了呢?” “已经找来了?”徐志穹一惊,赶紧插上了大门。 道长冷笑一声:“这门挡得住她吗?” 挡不住,这破门一撞就开。 可那位张夫人凭什么能找到我? 道长一挥道袍,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徐志穹一哆嗦,居然是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发抖,眼里含着泪,看着徐志穹道:“恩公,我,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你放了我吧,我要,找,我爷爷,我想爷爷了。” 道长神色冰冷道:“你放了这乞丐,他脖子上有伤,是狗咬的,被狗主人看到了,自然要捉了他拷打,他身上还有狗肉,还由得他不认么?你看这小娃娃能扛得住打么?他若扛不住,自然要把你供出来,到时候狗主人找上门来,你如何应对?” 道长提前把小乞丐捉了回来,这是救了徐志穹一命。 确实是徐志穹想的少了,可当时还能怎么做呢? 这小乞丐目睹了一切,难道还能杀他灭口么?为了一条狗杀人灭口么? 道长对此也表示理解:“终究是第一次,留下些手尾(后顾之忧)也在情理之中。” 说话间,道长把手放在了小乞丐的脖子上,小乞丐哭出了声音。 这老道疯了吧!还真要灭口! 徐志穹正要阻止道长,忽见小乞丐脖子上的绷带掉在了地上,伤口也不见了。 复原了? 一眨眼的时间就复原了? 这也是判官道的技能吗? 小乞丐还在原地哆嗦,道长一拍小乞丐脑门,小乞丐平静了下来。 “去吧,找你爷爷去吧。” 道长一挥手,大门敞开,小乞丐目光呆滞走了出去。 道长再一挥手,大门关上了。 徐志穹眨着眼睛,试图领悟道长的一系列操作。 他把小乞丐抓了,又把小乞丐放了。 他不担心小乞丐把我供出来么? 他身上没伤了,张夫人应该不会怀疑到他。 “可他怀里还有狗肉……” “狗肉在这里。”道长拿出狗腿,啃了一口道,“这乞丐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可你留下了太多破绽,三日前,你痛殴这条恶犬,与那恶妇起了争执,今日她寻不见这狗,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 “无凭无据,她怀疑我又怎样?” “恶人作恶,却还问什么凭据?她是官身,你是白身,冤都能冤死你。” 看来问题还没解决,徐志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的还不够多。 好在通过了大考,至少能换个官身,不至于像个蝼蚁一样被人肆意碾压。 可眼下该怎么做呢? 那泼妇会不会今晚就找上门来? 道长一边啃着狗腿,一边说:“除暴安良,是判官本分,可首先要保自己周全,日后要多加留心,记下了么?” 徐志穹点头道:“记下了!” 吃完了狗腿,道长把骨头仍在一边,摸了摸徐志穹的脸颊:“吃了我道门功勋,便是我道门中人,自今日起,你便是九品判官——凡尘员吏,要主公道,要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此乃我道本心,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记下了吗?” 徐志穹擦了擦脸上的油渍,神情庄严道:“记下了。” 功勋是什么? 那颗金豆子么? 看来裁决判官道是功勋体系。 道长接着说道:“有朝一日,你若忘了本心,行事有违天理,为师会亲手取了你性命,记下了么?” “弟子记下了!” 这番话说的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现场的气氛,确实很庄严。 道长慨叹一声道:“取酒来!” 徐志穹赶紧把酒壶拿了过来,又拿了两只酒杯,正打算和道长对饮一杯,却见道长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壮哉!”道长慨叹一声,放下了酒壶。 徐志穹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心里也空落落的。 道长拿起一块狗肉,接着啃,一线火光顺着门缝照了进来。 一个家仆上前拍门,一个妇人高声喊道:“畜生养的,给我出来!” 徐志穹连退几步,他认得这声音,是那位张夫人,她找狗来了! 来了,这么快就来了! 第十九章 八品杀道 虎跃 张夫人在徐志穹门前叫骂。 童青秋在隔壁听到了声音,正想过来看看,娘子冲到门外,连拖带拽把他拉到了屋里。 “你这是作甚?”童青秋推开娘子道,“志穹遇到事了,我得过去看看!” 娘子道:“你哪也不准去,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让人欺负到了门口,我还能看着不管吗?” “你拿什么管?那是刑部主事的婆娘,那混小子自己作死杀了她的狗,你跟着送死吗?” 童青秋执意要出门看看,王氏寻死觅活就是不让。 门外这厢,张夫人让人把门踹开,可薄薄一扇木门,两个家仆踹了十几脚,死活踹不开。 徐志穹站在门里,攥紧了拳头。 道长气定神闲的拿起了一块狗肉,接着啃。 他这一身道袍真有仙气,可在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见过道袍。 大宣的力量由道家主宰,四方正道的修者都算是道士,但身穿道袍,自称贫道的,只见过他一个。 从叫骂声判断,门外有两个家仆,两个婢子,再加一个泼妇。 徐志穹倒也不慌,凭着移花接木的技能,对付这几个人也不在话下。 差点忘了,有一个仆人有修为。 无妨,九品而已,就算对付不了,也有道长兜底。 只是不知道得罪了那位刑部的张大人会有什么后果。 先跟他们耗着,等他们闯进来再说,夜闯民宅是重罪,闹到公堂,好歹也是自己占理。 可占理有用么?她的男人是刑部的主事。 张夫人见家仆踹不开们,且上前踹了那两个家仆一顿,破口骂道:“两个酒囊饭袋,长了这么大个身板,连个破门扇子都踹不开!” 一个家仆低着头道:“这门上好像有法术。” “扯你娘的淡!给我把这院子烧了!” 这恶婆娘要放火,这下徐志穹耗不住了。 不能让她烧了房子,出去和她拼了! 徐志穹刚要出门,却被道长拦住了。 “哪也别去,静下心来坐着。” 坐着?火上房梁了,你让我静心,还让我坐着? “就是让你坐着,”道长又扯下来一条狗腿,接着啃,“有为师在,你怕什么?”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师父,你是专程来救我的吧?” “不然呢?你以为我专程来吃狗肉的?” 道长把狗骨头一丢:“本来为师不想太早与你见面,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可你留下的纰漏太多,也只能为师亲自为你料理了,现在听我说,集意于双目!” “集意于双目?这是要作甚?” “少问,照着做便是。” 徐志穹把意念集中在双眼,道长放下了狗肉,抚弄着手里的一块玉牌,双眼看着大门,仿佛能看到门外的情况。 过了许久,两个家仆找了些枯枝干草堆到门外,正准备点火,忽见大门开了。 徐志穹在门里看着两个家仆,吓得浑身一哆嗦。 但见那两个家仆头顶上各长着一根犄角,差不多两寸长,刚才多亏没出去硬莽,原来这家仆是妖怪变的。 还有身后那两个婢女,脑袋上也有一寸长的犄角,她们也是妖怪变的。 还有那个张夫人脑袋上的犄角至少有三寸,这是个大妖怪! 杀了一只狗,捅了妖怪窝,徐志穹属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夫人看不到道长,只能看到徐志穹端坐在院子里,那两个家仆却还添置枯枝干草,张夫人更觉得恼火,上去接连踢了十几脚。 “两个夯货!门都开了还放什么火?进去把那小杂种给我拖出来!” 那两个家仆挨了十几脚,站在原地不动了。 张夫人勃然大怒:“站在这作甚,掉了魂怎地?” 两个家仆真像掉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道长问徐志穹:“看到了吗?” 看什么? 徐志穹一脸懵逼。 道长皱眉道:“集意于双目,再用些力气!” 对方都到眼前了,还怎么集中意念? 道长面带怒色,徐志穹不敢违忤,且把双眼一闭,把意念尽可能集中在眼眶之中。 等再睁开眼睛,整个视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色彩比以往更深了,轮廓比以往更清晰了,整个世界变得更深邃了。 两个身影从视线里复现出来,一个瘦高个,一个矮胖子,他们分别站在那两个家仆的身后。 妖怪背后还有鬼魂? 这回徐志穹算是长见识了。 这两个家仆被鬼上身了? 徐志穹盯着那鬼魂看了许久,虽说距离较远,但徐志穹的视力提升了不少,能清晰的看到那两个鬼魂脸上带着面具。 面具从额头遮到了鼻尖,嘴唇暴露在外面,从唇形来看,这两个鬼魂好像笑了。 张夫人踢打了很久,两个家仆终于有了回应。 他们相继转过身,默默的看着张夫人。 “看我作甚?你们想作甚?” 张夫人以为这两个奴才想要抱怨,先训斥一句道:“你们想要造反怎地?” 家仆神色木然道:“你动辄打骂,当我们是牲口吗?” 张夫人大怒,上前又去踢打,家仆上前扯住了张夫人的头发,一拳打落了这悍妇两颗门牙。 张夫人吓傻了,满嘴流血,一时回不过神来,嘴里呜噜呜噜,还在叫骂。 另一个家仆上前又是一拳,打在脸颊上,张夫人开始放声哭嚎。 两个婢子想要上前阻拦,被家仆两脚踢开,一个家仆揪着头发,拖着张夫人走向了河边。 两个婢子追了上去,两个鬼魂也跟了上去。 徐志穹傻呆呆的坐在院子里,道长道:“跟过去看看。” “好。”刚才的一幕信息量过大,徐志穹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现在道长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刚要出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道长又一拍他的脊背,又说了一句口诀:“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会。” 话音落地,眼前恰好走过了一只老鼠。 道长咳嗽了一声道:“这,也好……” 徐志穹的视线一阵模糊,随即视野发生了变化。 高度变了,好像贴着地皮。 画面晃动,好像在碎步快跑。 从高度和角度来看,好像是老鼠的视野。 这又是什么状况,难道自己变成了老鼠? 一路追到了河边,徐志穹看着两个家仆拎着张夫人的脑袋往石头上撞。 撞了两下,张夫人脑浆迸出,死在了当场,两个婢子吓得半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两个家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矮胖的鬼魂站在两个家仆身后,瘦高的鬼魂蹲在地上,从张夫人的头上把犄角扯了下来。 这都是什么操作?这是个什么世界?这些妖怪和这群恶鬼到底有什么恩怨? 这两个鬼魂,操控这两个仆人,杀了张夫人? 徐志穹试图从一连串事件中理出一个思路,却听道长在耳边说:“这两个蠢材不牢靠,也留了不少后患。” “什么后患?” “这个妇人是来找狗的,结果狗被你杀了,妇人也死了,你说这事你能脱得开干系吗?” 徐志穹再度懵逼,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对那位张夫人动手,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转念一想,道长说的是对的,整个事件起因是那条黑狗,若是追查起来,这事还是会牵扯到他。 道长又问一句:“能脱开干系吗?” 一只老鼠蹲在地上,摇摇头,低声道:“脱不开。” 这老鼠就是徐志穹,准确的说,是他的灵魂附在了老鼠身上。 道长接着说道:“这就是后患,这两人做事太不牢靠,想我道门鼎盛之时,绝不会要这种庸才,你今后要引以为戒。” 在道长的驱使下,老鼠一路狂奔,很快追上了逃跑的两个婢女。 婢女正好撞上了巡夜的提灯郎,为首的人,穿青袍,提青灯,听着婢女说杀人了,赶紧带着两个白灯郎冲到了秦淮河边。 见提灯郎来了,一高一矮两个“鬼魂”躲在了远处。 两个家仆顿时清醒过来,也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看了看张夫人的尸首,这两个家仆不敢久留,撒腿就跑,只听青灯郎喝一声道:“敢走一步,格杀勿论!” 这两个家仆知道来人是提灯郎,可就算皇帝老子来了,他们也得跑。 按照大宣律,奴婢及雇工杀家主者,凌迟处死。 不跑就是死,而且还得受尽折磨而死,跑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是死也能死个痛快。 青灯郎见喝止无效,两步追到家仆身前,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抽出了佩刀。 好精致的一把佩刀,刀柄一尺二寸,刀刃三尺半,刀身修长,宽有一寸三分,看起来有些像绣春刀。 这刀名叫彪螭刃,是提灯郎的特有的装备。 青灯郎先砍了一个家仆的脑袋,回手用刀锋指住了另一个家仆的脖子。 本以为这家仆不敢动了,没想到这家仆躲过刀锋,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面门。 有修为!这个家仆是九品杀道,徐志穹和他交过手! 可这家仆似乎只有九品下段,技能不纯,力量不够大,速度也不够快。 青灯郎扭转身躯,轻松躲过,家仆又是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肋下。 一旦让杀道修者近身,攻势便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 青灯郎早有准备,身形来回扭转,躲过了家仆的拳头。 他的关节已经扭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这种手段,徐志穹也见过,这是白虎杀道的技能。 这个青灯郎是白虎杀道的八品修者,这一境界被称之为虎跃。 如此强大的柔韧性来自于八品杀道的技能,碎骨。 碎骨,碎的不是敌人的骨头,而是自己的骨头,其实也不是真的碎,是利用气机让骨骼软化,从而突破身体的柔韧极限。 在不考虑战斗环境、身体天赋和武器装备的条件下,杀道修为提升一段,战力提升一倍。 简单来说,一个九品中段能对付两个九品下段,一个九品上段能对付两个九品中段。 这名青灯郎至少是八品中段,战力是九品下段的十六倍,还没算上八品的技能优势。 青灯郎想杀这个家仆不费吹灰之力,之所以缠斗了这几招,是因为他想抓活的。 他把佩刀扭到背后,用灯笼干扰家仆的视线,准备出其不意,斩断这家仆的一条腿。 躲在暗处的矮胖“鬼魂”突然丢出了一坨烂泥,青灯郎刚要出手,正踩在烂泥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家仆趁此机会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后脑,青灯郎不能再躲闪了,因为他自己还没站稳。 他抬手举起了灯笼,灯笼里火焰升腾,烧在了家仆的脸上。 家仆一哆嗦,被灯笼杆刺进了喉咙。 没错,徐志穹看的很清楚,是灯笼杆。 灯笼杆的前端伸出一截五寸多长的利刃,从家仆的喉咙刺了进去,从后脑勺钻了出来。 在远处观战的老鼠哆嗦了一下。 现在徐志穹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对提灯郎如此恐惧。 青灯郎踢倒了家仆的尸体,收了灯笼和佩刀,擦了擦血迹,让白灯郎把那两个女子带过来问话。 趁此机会,两个鬼魂迅速上前,从两个家仆的头上把犄角拧了下来,随即消失在了夜色中。 道长问:“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吗?” “是恶鬼。”徐志穹很主观的给出了答案。 道长语气颇为不悦:“他们不是鬼,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判官,他们是八品引路主簿,你是九品凡尘员吏,你可以亲手诛杀恶徒,赚取功勋,但他们不能。” 第二十章 罪业之瞳 我和他们一样? 徐志穹回忆起了那两个带着面具,像鬼魂一样的男人。 虽然手段猥琐了些,可他们实力不俗,如果不是集意于双目,貌似没有人能看得到他们。 这是八品判官的技能吗? 那些长着犄角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长犄角的人是妖怪么?” 道长:“他们不是妖怪,是普通的人,那也不是犄角,是罪业。” “罪业?” “每个人头上都有罪业,包括那个提灯郎。” 徐志穹盯着提灯郎看了许久,提灯郎带着乌纱帽,他看不到罪业。 “集意于双目,乃我道门九品技_罪业之瞳,这个提灯郎是八品杀道,品级比你高,需要多用一些力气!” 在道长的引导下,徐志穹不断集中意念,终于看到了提灯郎的罪业。 透过乌纱帽,青灯郎的头上也有一根犄角,好像比那两个家仆略短一些。 道长低声道;“还没熟透。” “没熟透什么意思?” “到了两寸,罪业熟透,就可以采摘了。” “熟透了就能吃么?判官吃犄角吗?和金豆子一样吗?” “我说了,那不是犄角,是罪业,罪业不能吃,但能换取功勋。” “罪业换功勋?” 道长没心情跟他解释,低语道:“后患来了。” 两个婢女被带到了青灯郎面前. 后患真的来了,只要稍加审问,这事就要牵扯到徐志穹。 这可怎么办? 现在就算想杀人灭口也晚了。 青灯郎指着张夫人的尸体问那婢女:“这女子是他们两个杀得?” 婢女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他们两是这女子的仇家?” 两人摇了摇头。 “这两人与这女子有何瓜葛?” 一个婢女摇头,一个婢女点头,她们被吓坏了,一时间听不懂青灯郎的问题,她们不知道所谓的“瓜葛”指的是什么。 “我问他们有什么瓜葛!”青灯郎提高了声音,两个女子吓得一哆嗦,徐志穹看到一道白光出现在两个婢女身后,徘徊片刻,又消失不见。 是道长,他以极快的速度的在两个婢女周围绕了两圈,而后又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他过去做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沸沸扬扬,声音越来越大,两名女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许久,无论青灯郎问什么,她们都说不出一句话。 青灯郎一皱眉头,回身对下属道:“提灯郎,掌灯!” 一听“掌灯”两个字,围观的人迅速散去,有见识的人立刻躲到远处,剩下些没见识的还留在近处盯着看。 如果徐志穹不是附在了老鼠身上,估计也和这些没见识的人一样,伸着脖子看热闹。 一个白灯郎拿出了一个小木盒,这小木盒徐志穹见过一次。 白灯郎叩动机关,将木盒打开,强光闪现,众人全都捂住了双眼。 盒子里飞出来十二盏直径两尺的青灯笼,悬浮在两米多高的半空,一列六个,分成左右两列,夹出了一条十米多长,三米多宽的走廊。 之所以说是走廊,是因为两列灯笼下方,各出现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在近处围观的人们直接被墙壁撞飞到远处,有人甚至被撞的头破血流。 难怪有人一听到“掌灯”二字,就会立刻躲开,原来白灯郎手里的木盒子有如此可怕的机关。 这两道无形的墙壁,被称之为彪螭铁壁,铁壁之外,五尺之内,有人靠近,就会被铁壁的气机撞开。 被这两面无形墙壁夹出来的走廊,被称之为掌灯公堂,顾名思义,这是提灯郎现场审问犯人的地方。 这两个婢女可以逃跑么? 可以。 掌灯公堂就是一条走廊,长度仅有十几米,左右被封住了,前后是敞开的。 她们可以迎着青灯郎冲上去,打倒了青灯郎,就可以冲出公堂。 如果不敢冲向青灯郎,也可以掉头逃走,在走廊的尽头有两个白灯郎等着,打倒了白灯郎,她们也能冲出公堂。 可她们不敢逃,连动都不敢动。 从青灯郎喊出“掌灯”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青灯郎随时可以要了她们的性命,而且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两个婢女站在掌灯公堂中央,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青灯郎举起手中的青灯笼,照着二人的脸:“我问你二人话,你二人必须老实回答,要是敢撒一句谎,一盏灯下一种刑具,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在大宣,上公堂不必下跪,哪怕是嫌犯,站着受审就行。 但这个两个婢女被吓得筋骨麻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捣蒜一般磕头,青灯郎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清荷!” “我叫烟翠!” 青灯郎又问道:“死的女子是你们什么人?” “是我们家夫人,刑部主事张大人的夫人。” “这两个男子又是何人?” “是我们府上的仆人,掉了脑袋的叫王六,另一个叫吕三。” 吕三? 青灯郎低头看了看尸体,这个吕三就是有九品修为的仆人。 青灯郎问道:“是寻常的仆人,还是你家主人请来的护卫?” 婢女道:“看家护院的事情也做,挑水拉车扫院子,这些活计也做。” “杂役?”青灯郎怀疑这两个婢女说谎。 在大宣京城,有修为的人不算太少,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九品虽说是最低的修为,可给有钱人家当个护卫绰绰有余,总不至于沦落成一个杂役。 青灯郎接着问道:“这两人为什么要杀你家夫人?” 一名婢女道:“今晚我们夫人闲来无事,想到河边走走,走在巷子里,遇到卖花糕的,便叫他们两个买些来吃,夫人嫌他们买得贵了,踢了他们两脚,这两人辩解了几句,惹恼了夫人,又打了他们一顿,想是夫人下手重了,这两人突然发了疯,把夫人活活打死了。” 徐志穹听得一愣,用爪子搓了搓耳朵。 这说的都什么东西? 哪来的什么卖花糕的? 她怎么不说狗的事? 这婢女失心疯了怎地? 徐志穹听的一头雾水,可另一个婢女在旁频频点头,极力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青灯郎紧锁双眉,他不知道狗的事情,这女子所言倒也没什么破绽,但在这个时代,主人殴打婢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仆人为这点琐屑打杀主人倒是罕见。 难道这件事和最近吃人的妖物有关? 那妖物专挑年轻女子下手,这位张夫人虽然面目全非,但从身材衣着来看,年纪似乎也不大。 青灯郎又问:“这两个仆人来你府上多长时间?” 婢女想想道:“应是快两个月了,我记得他们是腊月来的。” “腊月?” 青灯郎沉思片刻,下令道:“收灯!” 白灯郎再次打开木盒,十二盏灯笼相继回到了木盒中。 青灯郎下令将两个婢女连同三人的尸首一并带回掌灯衙门,提灯郎走了,围观之人相继散去。 一只老鼠蹲在河边,静静的看着走动的人们,在他们头上,只要是没戴帽子的,或长或短,都能看到一根乌黑的犄角。 人都走光了,那老鼠还在。 老鼠用爪子梳理了一下脸颊上的毛发。 这两个婢女至始至终没有提起狗的事! 没有狗的事,就证明没有我的事! 老鼠半坐起身子,蹲在河边,吱吱吱笑个不停。 笑过半响,一阵气机袭来,老鼠在气机的驱使下跑回了徐志穹的院子,魂魄也从老鼠的身上回到了徐志穹的身体里。 徐志穹坐在地上,和老鼠四目相对,老鼠眨着眼睛,一转身,甩着尾巴走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思考着今夜发生的事情。 想思考清楚每一个细节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先要想清楚几个关键点。 首先,人的头上为什么要长角? 道长说是罪业。 要用罪业之瞳才能看得见。 这也是九品判官的技能。 思索间,道长出现在了身旁,叹口气道:“后患太多,总算打理干净了。” 道长打理后患去了,那两个婢女就是后患。 他用什么方法控制了那两个婢女? 为什么能让那两个婢女在青灯郎面前胡说八道? 为什么那两个婢女把狗和徐志穹都忘得干干净净,还扯出了什么卖花糕的? 她们去了掌灯衙门,会不会又想起狗的事情? 道长打了个饱嗝,打断了徐志穹的思路。 他刚去童青秋的院子里,喝了一大罐肉汤,那罐肉汤也是后患,是非常重要的物证。 道长是为了帮助徐志穹消灭物证,才喝掉了那一大罐子汤,绝对不是因为想吃肉。 擦了擦唇边的油渍,对徐志穹道:“现在该去领功勋了。” “领什么功勋?” “杀了恶犬的功勋。” 徐志穹诧异道:“不是领过了吗?你给了一颗金豆子。” “那是助你入品的手段,诛杀奸佞,自有功勋,在我道门,提升修为,全靠功勋。” 靠功勋提升修为,就是所谓的功勋体系,这个徐志穹是在书院学过的。 修为分为两种,一种叫修行体系,一种叫功勋体系。 白虎杀道属于修行体系,要靠天赋和修行来提升品级。 但朱雀生道属于功勋体系,要靠完成特定的任务来提升品级。 功勋体系也好,至少知道晋升的方法,虽说那些任务的难度令人崩溃。 道长看着徐志穹:“你且记下,九升八顺风顺水,八升七难比登天,七升六难上加难,六升五峰回路转,五品往上,且看机缘造化,现在跟我去取罪业。” 什么五六七八?说太快了! 取谁的罪业?罪业不都另外两个判官取走了吗? 道长去了炉灶,揭开了锅盖,狗肉吃了大半,狗头还在,道长举着狗头,徐志穹聚精会神看了一会,看到上面有一根三寸多长的犄角。 这狗的罪业很长啊! “取下来吧。” 徐志穹一愣:“怎么取?” “还能怎么取?罪业摆在你面前,自己不会拿吗?” 第二十一章 罚恶司 徐志穹上前摸了摸那犄角,质地很硬,也很光滑,有点像陶瓷,在他曾经生活的时代,能算得上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这就是罪业? 罪业从何而来? 是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还是所有生物的自带属性,还是某位神灵的主观判断? 看着道长不耐烦的眼神,徐志穹没敢说话。 这么高深的问题咱不懂,咱也不敢问。 徐志穹用力扯了几下,犄角纹丝不动,道长吐了一块骨头,略显失望道:“我道虽不以气力见长,可既然入了品,十钧之力也是有的!我就不信你连个罪业都拔不下来。” 钧,是大宣的重量单位,也是力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十钧就是三百斤,大宣的斤比徐志穹熟悉的“斤”要重一些,换算到前世有四百斤上下。 这个力气算大么? 分跟谁比。 十钧之力是绝对力量,拥有十钧之力,可以把一个三百斤的大铁球举过头顶,跟普通人比,绝对算得上大力士。 但和白虎杀道的修者相比,就不值一提了,杀道九品修者有五十钧之力,能把一千五百斤的铁球举过头顶。 扯下一根犄角,十钧之力应该够了。 可徐志穹的力量天赋不好,比正常的九品判官差了不少,他抱住狗头,努筋拔力,满眼血丝,连扯带蹬,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把犄角拔了下来。 手里的犄角并不安分,里面有东西在跳动。 道长用手指戳了戳犄角:“放他出来吧。” “放什么出来?”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犄角,浑然一体,似乎没有类似出口的地方。 “我道之技以意和象为根基,你想放他出来,表意即可。” 咱就不能说的通俗点?什么叫表意即可? “道长,别怪我愚钝,你至少得告诉我这东西长什么样子,从哪出来,哪怕给我做一次示范,我也能看出些门道。” “你什么都看不到,能看到的是象,不是意,只想着让他出来就好。” 徐志穹盯着犄角看了片刻,且按道长说的,脑袋里反复想着三个字:“出来吧,出来吧……” 犄角下房冒出一阵白烟,真有东西出来了,影绰绰的,好像是个亡魂。 徐志穹对这样的结果是有心理准备的,在前世的民间传说里,他也听过一些对判官的描述。 判官是给亡魂定罪的官员,能看到亡魂自然在情理之中。 在这个由超凡之力主宰的世界里,徐志穹觉得自己看到什么都在情理之中。 可等亡魂的形状渐渐完整,徐志穹不淡定了。 这亡魂不是狗的形状,是人的形状。 半透明的亡魂赤着身子,是个七尺多的男子,面容有些模糊,看着倒也端正。 他跪在地上不停的祈求:“判官老爷,您饶了我,我知错了,当真知错了!” 他还知道这位道长是判官? 这黑狗到底是什么来历? 道长啃着狗肉道:“这厮本魂是个人,前世惯于仗势欺人,死前罪业刚好到了两寸,被我亲自送去罚恶司定了罪责,在阴间受了多年苦楚,终于争得了轮回的机会,这辈子让他投胎成了狗, 念他此前几世为人,未曾犯过大错,阴间把他的人魂保留了下来,前世的记忆也给他留下了,让他记得受过的苦,希望他悔过自新,不想当了畜生,这厮竟然变本加厉的作孽,带他上路吧!” “上路?去哪?” “我时才不是说了,去罚恶司。” “罚恶司是什么地方?” 道长长叹:“想我道门鼎盛之事,这些琐屑之事,哪还用我亲自教你,罚恶司是什么地方,你去了自然知道,至于路该怎么走,我只说一次,你且记下,以左脚为轴,自右向左,转三周,以右脚为轴,自左向右转两周,仍以右脚为轴,自右向左转三周,具腾跃入云之象,即可至罚恶司。” 徐志穹捏着下巴,沉默不语。 道长问:“记下了吗?” 徐志穹抬起头,高声回答道:“没有!” 怎么可能记得下? 听起来简单,好像只有三个转圈的动作,可每个动作都有三个要素,中枢脚,转向,圈数。 就算这个能记住,后面什么腾跃入云,徐志穹根本听不懂。 道长耐下心来,先让徐志穹学会转圈。 左脚为轴,逆时针转三圈,这个还挺考验平衡性,估计前世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应该擅长这个。 徐志穹将之记为左逆三,接下来是右顺二,再接下来是右逆三。 学会了转圈,接下来该腾跃入云了。 具腾跃入云之象,就是让徐志穹想象自己飞到了云彩里,想象的越真实,成功率越高。 具腾跃入云之象的难度很大,在这个时代,正常人没法想象自己飞到云端的样子,因为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近距离观察云彩的机会。 道长准备小睡一会,以徐志穹的悟性,估计短期之内领悟不到腾跃入云的意境。 可这次他低估徐志穹了,徐志穹只想象了一次,身边便腾起了一片云雾。 道长一惊,赞叹道:“好天赋,难怪和贫道有缘。” 其实不是天赋好,是徐志穹的经历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坐过飞机,知道云层的样子,飞进云层的过程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周遭云雾散去,徐志穹睁开眼睛道:“这就是罚恶司么?和我家的院子倒也差不多。” 道长摇头道:“这就是你家院子,你有腾云之象,却忘了用开门之匙。” 这一句,徐志穹听懂了。 其实他的悟性不差,只是对判官道了解的太少。 开门之匙,指的就是之前的转圈动作。 用这个动作,触发一条特殊的通道,再用腾跃入云之象,跳进那扇大门。 “可我之前已经转过了!” “你若是去年转过了,难不成还能留到今年?此须在两吸之内一气呵成。”道长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肉汤。 亡魂看着那碗肉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两次呼吸之内,连转八圈,还得换脚,还得变向,还得腾跃入云,这很考验熟练度。 徐志穹毕竟是初学,在转圈的时候总是出错,不是转错了方向,就是转错了圈数。 “道,那个,师父,要不今天先歇了吧。”徐志穹也确实累了,白天大考刚刚结束,一晚上又学了这么多东西,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为什么道长非要在今晚让我学会这么多东西? 他这不是拔苗助长么? 再说了,罚恶司到底什么地方,等他说清楚了再去不迟。 那只黑狗的灵魂冲着道长说道:“这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你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力气,你放我走吧,我自己去罚恶司。” 道长剑眉一竖,一晃手中拂尘:“再若聒噪,便叫你魂飞魄散。” “黑狗”吓得一哆嗦,蹲在地上不敢作声。 道士转眼看着徐志穹,怒斥一声:“想我道门鼎盛之时,这等术法基础,我哪有心思教你? 如今我耐心授业,你却推三阻四,耍滑躲懒?今夜若是不去罚恶司,且让你随这畜生一并化作尘埃!” 徐志穹闻言,倦意全无,当即感受到了道长的良苦用心,左三圈,右两圈,原地转的飞快。 徐志穹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自己的速度这么快? “师父,咱们判官道的速度有多快?”徐志穹边转边问。 道长思索片刻道:“九品修为,当在十一粒上下。” 徐志穹一惊,这个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难怪邹顺达追不上他,邹顺达是七品杀道,他的速度只有九粒,比徐志穹差了整整两粒。 宦门的速度九品速度是十二粒,判官道竟然只比宦门逊色了一点点。 试了几次,徐志穹越发熟练。转过八圈,闭目想象,腾跃入云,徐志穹这次真的飞了起来。 等再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色变了,不是自家院子,而是处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之中。 手里还攥着犄角,证明不是灵魂出窍,是自己的实体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那只黑狗的灵魂也被迫跟了上来,看到这片原野,那魂魄当时抖作了一团。 “却还不如魂飞魄散了,”黑狗魂魄缩在地上,连哭带嚎道,“你且给我个痛快,我也不求什么来世了。” 徐志穹没心情理会黑狗,他现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东张西望找了半天,道长没有跟上来。 罚恶司到底在哪? 耳边传来了道长的声音:“是我道门中人,自然认得道路,先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徐志穹一低头,发现手里多了一副面具,面具的款式和那一高一矮两个判官一模一样。 这面具从哪来的? 道长给的? 莫非趁我腾跃入云的时候塞到我手里的? 那他的速度得快到什么地步? 道长提示道:“带上面具,只管朝前走!如果有人问你姓名,你不准告诉他,有人问是谁领你入品,你不能回答,若是敢提起我,我当即让你灰飞烟灭!” 这老道,脾气这么暴躁! “我来罚恶司到底要做什么?” 道长没回答。 徐志穹带着面具在无际的荒野上前行,他手里一直攥着犄角,灵魂必须跟着罪业走,黑狗的灵魂也只能跟着徐志穹走。 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了一片高大的院墙。 有墙就好办了,徐志穹贴着墙走,走了很远,终于找到了大门。 两扇朱红大门有两丈多高,看着大门的形状和款式很像衙门,但建筑规模比刑部的衙门还要大出几倍。 大门敞开着,门前没有衙役也没有看门人,徐志穹犹豫许久,不知该不该进去。 “罚恶司到底是什么地方?”徐志穹问那“黑狗”。 “黑狗”道:“你可别再往里走,那是吃人的地方,专吃你这种人,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一听这话,徐志穹大步走了进去。 道长让我来罚恶司,这黑狗让我别进去。 既然选择相信道长,这“黑狗”的话反过来听就对了。 大门之后是一条甬道,甬道两边雾气缭绕,隐约能看见些房屋和楼阁。 徐志穹在等道长的提示,可一直听不到道长的声音。 信号断了? “黑狗”又提醒一句:“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回去?怎么回去? 徐志穹根本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只能凭着直觉往前摸索。 走到一处路口,忽听马蹄声传来,徐志穹躲闪不及,被一匹白马撞翻在地。 徐志穹挣扎了半天,才艰难的爬了起来。 这一下感觉把五脏六腑都撞得移了位。 白马上坐着一名男子,脸上也带着面具,面具的款式和徐志穹的一样,看来这属于制式装备。 男子用马鞭指着徐志穹道:“你是何人?” 徐志穹记得道长的叮嘱,含混回答一句:“我是判官。” “是何品秩?” “九品,凡,凡吏。”徐志穹一时间没想起来。 对方喝道:“凡尘员吏?” “是,是,就是凡尘员吏!”遇到陌生人,装傻已经成了徐志穹的本能。 “好个痴蠢的狂徒!”看着徐志穹憨傻的模样,白衣人一脸厌恶,他一带缰绳,马蹄起落,溅了徐志穹一脸污泥。 徐志穹擦了擦脸,没有作声。 这人好跋扈! 可惜徐志穹修为太低,而且初来乍到,也只能忍了。 又听那人道:“你来罚恶司作甚?” 没来错地方,这里果真是罚恶司。 徐志穹没有回答,指了指身边的“黑狗”。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人道:“既然是来押解罪囚,为何不去判事阁去找推官定罪,却来这里闲逛?” 徐志穹实话实说:“第一次来罚恶司,不认识道路。” 白衣人闻言,拿起马鞭,貌似要抽徐志穹一鞭子。 看这白衣人举鞭的架势,徐志穹勃然大怒,他要敢抽,徐志穹铁定和他拼了。 此前并没招惹他,他凭什么打人? 白衣人把马鞭聚在手里,没有抽下去。 不是他心软,是他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杀气扑到了脸上。 这可不是九品的杀气,这傻子背后另有高人。 两人对视半响,那人用马鞭指着远处:“滚!再让我看见你,留心你的狗命!” 徐志穹一语不发,带着“黑狗”走向了浓雾深处。 一腔怒火烧到了心口,可徐志穹知道自己的斤两,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穿白衣服的,这仇我记下了。 等我报仇的时候,你可别哭。 别劝我大度,也别跟我说什么规矩。 只要让你记住疼,那就够了。 又穿过两道大门,徐志穹看到了一间平房,比他住的房子大了些,门梁上房悬着一块匾额,写着三个字——判事阁。 还真就找到了。 徐志穹一笑,扫去了心中阴霾,刚想进门,又觉得不对。 他发现周围有很多一模一样的平房,每个平房上面都有一块匾,写的字都一样。 这么多平房都是判事阁! 这么多判事阁,到底该去哪一个? 徐志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最先见到的那座平房。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间平房更亲切。 推门进去,是一件厅堂,厅堂里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旁边摆着一架九尺高,四尺宽的铜镜。 书案后面坐着一个人,身上不知穿着哪朝哪代的官服,脸上也带着面具,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 这个人,想必就是判事阁里的推官了,他既然能给鬼魂定罪,证明级别应该不低。 对视许久,对方也不说话,徐志穹索性率先开口:“我是判官!” “这话说的好新鲜,不是判官你还能来这?”对面冷笑一声,听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新入品的凡尘员吏?”女子问道。 徐志穹点了点头。 “罪囚在何处?” 徐志穹指了指“黑狗”。 “罪业呢?” 徐志穹把犄角递给了那女子。 女子拿出一把尺子,量了量长短,指着黑狗道:“去孽镜台上照一照!” 第二十二章 女推官 一面九尺高的铜镜,就是传说中的孽镜台。 这么大的尺寸的铜镜,肯定价值不菲,但徐志穹站在镜子前面照了半响,没有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在这个时代,铜镜算是奢侈品,徐志穹家里没镜子,书院里有镜子,但徐志穹在书院除了打架就是考试,还没有照镜子的机会。 来到这个世界有一个月了,徐志穹还没有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脸。 徐志穹的相貌还是不错的,一米八出头的个子,一头略带凌乱但更显不羁的长发,配上这张略显沧桑的铜面具。 如果鬓角再能加上两缕如霜的白发,这不就成了平平无奇的过儿么? 徐志穹正欣赏自己的美貌,忽听那女推官喊了一声:“看够没?不怕看丢了你的魂么?我让你照他,你照自己作甚?” 他? 原来说的是黑狗。 孽镜台,照的是恶灵的罪孽。 徐志穹把黑狗牵了过来,在孽镜台面前,“黑狗”吓得站不起身子,可徐志穹只看到了一个颤抖的灵魂,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女推官有些不耐烦了:“你第一次来罚恶司吗?” 徐志穹坦言道:“还,还真是第一次。” “拿上罪业一起照,你只照个魂魄,能照出什么东西?” 徐志穹暗自吞了一口气,从推官手里拿回了犄角。 仗着官大一级,却来欺负我这新人。 话不能一次说全了吗? 徐志穹猜对了,这女推官确实故意不把话说全,她想探一探徐志穹的底细。 从种种表现来看,徐志穹不仅对罚恶司一无所知,而且对判官道门一无所知。 当然,也不排除徐志穹故意藏拙的可能。 徐志穹拿着犄角,牵着黑狗,站在了镜子前,原本清澈的镜面突然模糊起来,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等水雾散去,一幅幅画面呈现在徐志穹眼前。 第一幅画面,这条黑狗正在撕咬一个喂狗的童仆,看着画面中的黑狗还不大,应该是早些年犯下的罪过,童仆只是受了轻伤。 第二幅画面,这条黑狗咬死了一只鸡,吃了。 这也算罪过? 第三幅画面,这条黑狗咬死了一只小狗,吃了,骨头都吃的干干净净…… 接下来的画面一一闪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直到这黑狗长到了壮年时期,终于有一幅画面吸引了徐志穹注意力。 他咬死了一个人,看衣着应该是个婢女。 撕咬间,婢女一直在挣扎,可至始至终没有人来救她。 等把婢女活活咬死,黑狗开始啃食婢女的尸体。 徐志穹知道了罪业的主要来源,这黑狗吃过人! 画面到此结束,又一幅画面出现,黑狗正在吞噬一名老人的尸体,看衣着是个乞丐,看乞丐身上的伤痕,也是被黑狗咬死的。 它伤了不止一条人命。 接下来的画面大同小异,这条黑狗先后吃了四个人。 最后三幅画面非常特别,第一幅画面,黑狗正在撕咬一对乞丐,被一个男人踹了几脚,这个男人正是徐志穹。 第二幅画面,黑狗上前撕咬一名男子,被男子一拳打翻在地,这名男子徐志穹认识,是“张夫人”的家仆吕三,吕三有九品修为,对付一条狗不在话下。 第三幅画面,这条狗又去撕咬那对乞丐,被徐志穹打死了。 呈现完了最后一幕,铜镜恢复了正常。 “黑狗”跪在地上,拼了命的给女推官磕头:“推官大人,且容我一言!” 女推官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推官?” “黑狗”道:“阴司知道我不是大恶之徒,投胎之前容我留下了前生的记忆,我来过罚恶司,推官也是见过的,大人,我真是冤枉,我此生是个畜生,所犯下的种种罪业,一来是受天性驱使,二来是受了主人家的指使!” 徐志穹冷笑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女推官道:“还是有些用处的,嗜血是猛兽的天性,就像深山里的老虎,无论吃了其他野兽,还是吃了人,都不算罪过。” 徐志穹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吃人的老虎还没罪?” 女推官道:“别用凡间的律法和我理论,那是皇帝家的律法,判官裁决,遵循的是天理。” 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 这是道长说过的话,也是判官的工作准则。 准则必须要熟练掌握,徐志穹诚心向推官请教:“有没有天理的条文,可否借卑职一阅。” “条文?”推官愕然,反问道:“谁领你入的品?” 徐志穹不敢提起道长,推官见徐志穹不愿回答,也没有追问:“如果连天理都分辨不出来,却还当什么判官?” 分辨? 难道说天理并没有条文,全凭判官自行判断? 可按照徐志穹的判断,畜生杀人就是罪业。 徐志穹无法理解,女推官又道:“你若是不信,且到深山里蹲上个十年八载,看看吃人的老虎会不会增加罪业!” 差点忘了,黑狗有罪业,三寸多长,就在手里攥着。 罪业,遵循某种客观规律在头上生长,是客观存在的事物,也是判官裁决的重要依据。 判官的判决不是主观的,是客观的,只是徐志穹还没弄清楚其中的规则。 还是那个问题,罪业到底从何而来? 徐志穹思忖良久,摇摇头道:“畜生杀人不是罪业,为何人杀人就是罪业?人还不如畜生?” 推官道:“人有灵智,自与畜生不同,而且要看为何杀人,滥杀无辜自然是重罪,替天行道,杀贼除害,非但不是罪业,还是功绩,要去赏善司领赏!” 赏善司又是什么地方? 趁着徐志穹还在懵逼中,那“黑狗”抓紧机会为自己申辩,指着徐志穹道:“这人什么都不懂,您可千万别听他一面之词,我当时被天性所困,又受了主人家的胁迫,犯下的罪业都不是我本意!” 女推官看着黑狗:“你本魂是个人,而且还留着记忆,就算投胎成了畜生,灵智也是有的,一共吃了四个人,都是受人胁迫?” “黑狗”道:“我没有灵智了,我变了狗之后,虽然还有人的记忆,但只能按着狗的天性活着,狗爱吃肉,我也克制不住,况且我要是不吃人,主人往死里打我,蝼蚁尚且偷生,我所作所为都是迫于无奈!” 什么情况,这黑狗要翻案?单凭几句话就想翻案? 他狡辩的依据只有两个: 一是他变成了狗,失去了人的天性,行为不受控制。 二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主人的胁迫。 总之他犯下的罪过,都不是出于本意。 这件事好像不难验证。 徐志穹看了看孽镜台:“是不是出自他本意,拿镜子一照就知道。” 女推官摇头道:“孽镜台只能照出罪业,照不出前因后果。” “黑狗”赶紧喊冤:“大人,我委实冤枉,我固然有错,但绝非罪不可恕,来世愿意再做畜生赎罪,但不能再去阴司受苦了!推官大人明鉴!” 推官的职责就是给有罪的亡魂定罪的。 如果确系这条黑狗无罪,徐志穹这趟就算白跑,半点功勋也拿不到。 女推官道:“我且问你,你吃了那婢女却为何故?” “那婢女生的俊美,勾引了我家老爷,我家夫人命令我杀了她。” “吃了乞丐又作何解释?” “那乞丐拦路乞讨,弄脏了我家夫人的衣服,是夫人命我咬死他的!” “你偷袭家仆又为何故?”她指的是家仆吕三。 黑狗解释道:“那家仆垂涎我家夫人美色,屡有轻薄之举,我家夫人怀恨在心,因此命我杀了他,可惜他有修为,我不是他对手!” 女推官笑道:“好个忠犬,你到底是狗,还是刺客?你家夫人要杀人,怎么总是命令你动手?” 黑狗一脸诚恳道:“我家夫人确实信得过我!” 女推官轻敲桌面道:“你既是不肯说实话,我便从严判了,有罪业在此,我相信我判不错,纵使判错了,也只是少了五颗功勋!” 五颗功勋? 她也有功勋? 徐志穹正在思考盘管体系的运作机制,却被“黑狗”的喊声打断了: “冤枉啊,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 话没说完,女推官手指一挥,黑狗的两片嘴唇像粘了胶一样,立刻合住,再也发不出声音。 女推官研好了墨,提笔写下判词,封在信筒之内,上好了封漆,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一愣,这就判了? 当场就判了? 推官的效率好高啊! 女推官看着徐志穹道:“你还等什么?” 徐志穹拿着信筒道:“那我可就去领赏了!” “领什么赏?罪囚送去了吗?” “送哪去?” “送阴司啊!这还用我教你?” 去阴司?这不太好吧?那地方是不是太晦气了?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我不认识去阴司的路。” “你想让我帮你送去?”女推官笑道,“好说,把罪业和亡魂都交给我,功勋也让给我,我就帮你送。” 把功勋给你? 那我跑这一路岂不白忙活? 不去阴司拿不到功勋,没有功勋就无法晋升,徐志穹可不想当一辈子九品。 去就去吧,可去之前得问清楚后续流程,这女人总是把话说一半。 “去了阴司就能领赏吗?” “去了阴司,等阴差核验,核验无误,拿了凭票,再回罚恶司,去赏勋楼领赏。” 这手续还真是复杂,还得再回来一次。 “去阴司的路该怎么走?” “沿着门前这条路,一路向北走到院墙,有三道大门,左边第一道大门通往赏善司,这是奖赏鬼魂,消除罪业的地方,不要轻易去,中间一道大门通往冢宰府,这里更不敢去,右边一道大门就是去阴司的, 出了大门一路直走,遇到任何事情都别转弯,也别和路上搭话,走不多远就能看到阴司,阴司里的差人都很和善,绝不会为难你,放心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记得这份情谊,下次再有罪囚,还送到我这来!”。 错怪这位推官了,这是个善良的人。 女推官端茶送客,徐志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北在哪边?” 女推官忍着咳嗽,咽下茶水,指了指身后:“这就是北!” 徐志穹连连道谢,带着鬼魂离开了判事阁。 一路向北,一直走到院墙,果真看见了三道大门,鬼魂指着最左边的大门,提醒一句道:“走这,走这就对了。” 走这失去赏善司,给他消罪的,真以为徐志穹记性不好? 右边的大门才是去阴司的。 出了大门,一条小路向远方延伸,小路两旁被雾气笼罩,能见度几乎为零。 鬼魂坐在地上,连哭带喊不肯动。 徐志穹攥着犄角只管往前走,鬼魂在身后跌跌撞撞跟着爬。 灵魂不能摆脱罪业,只要攥住了犄角,这鬼魂就得跟着。 走不多时,徐志穹耳边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朋友,给指条路,我在这困了几十年,我想去阴司。” 声音从左边传来,“黑狗”也听见了:“帮他一把吧,都是孤魂野鬼,你帮他一把也算积德。” 徐志穹没作理会,女推官提醒过他,别转弯,别和路人搭话。 又走没多远,一个女子的声音来到了耳畔:“爷,求您扶我一把,我腿摔断了,动弹不得,误了时辰,却要在阴司受罚。” “黑狗”道:“你就帮她一把吧,当真误了时辰,她恐怕就没法投胎了。” 徐志穹还是不理会,又走了许久,路边隐约出现了一对大红灯笼,灯下站着一名女子,雾蒙蒙,看不清脸庞。 那女子对徐志穹笑道:“判官大人,一路辛苦了,且来我茶坊喝口茶。” 徐志穹看了看黑狗:“这地方能去么?” “黑狗”看了看徐志穹:“这是花茶坊。” 花茶坊,不是泡花茶的地方,是喝花茶的地方。 所谓的喝花茶,与喝花酒有些相似。 大宣的茶艺精致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各色茶坊不胜枚举,像检阅茶坊是适合吟诗作对的地方,蹴球茶坊适合探讨蹴鞠赛事,清乐茶坊适合文艺青年学习乐器、搞搞音乐创作,花茶坊,是给落寞男子圆梦的地方。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不是每个男子都有那么好的运气,找到一位志趣相投的红颜知己。 但在花茶坊,这个梦想可以实现。 茶炉上的水刚刚沸腾,娇美的佳人为你将团茶(茶饼)捣成小块,用茶碾研成粉末,再用罗合筛过,便可以冲茶了。 先加少量开水把茶沫调成膏状,再加大量开水与茶膏交融,冲茶的过程中,甚至能在茶杯里形成花鸟鱼虫的图案,这就是大宣高超的点茶和分茶技艺。 一杯香浓的茶汤,佳人与你一口一口对饮,浓郁的茶香徘徊你和佳人的唇齿之间。 吟一首诗,作一首赋,诗文或许未必工整,词句可能也粗糙了些,但佳人不会介意,她懂你的情怀。 她懂你。 温文尔雅的浪漫之后,还有疾风骤雨的交融,疾风骤雨的部分,大家都懂。 有谁不想圆这个梦呢? 在望安河畔,七郎茶坊就是最著名的花茶坊,潘水寒就是七郎茶坊的第一姝丽。 花茶坊是个好地方啊! 眼前也有一座花茶坊,这让徐志穹回想起了潘水寒身上独有的香气。 “黑狗”在旁问道:“你想进去喝茶么?要不少银子的,你要是没银子,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激将法? 看不起我么? 徐志穹冷笑一声,扯着“黑狗”接着赶路。 就算有银子,我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我不是那样的人! 大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徐志穹擦了擦汗水,看见了一座城门。 前方是一座城,雾气笼罩之下,徐志穹不知道这座城有多大,可看这城门的尺寸,却比京城的城门还要大出不少。 城门之上刻着两个字:酆都! 第二十三章 酆都城 酆都,又名酆都鬼城,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这是徐志穹在书院学过的常识。 徐志穹吞了吞唾沫,一颗心险些跳出了胸腔。 虽然知道这是一个超凡的世界,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来到阴间。 城门洞里吹来一阵寒风,带着森森的腥气,徐志穹壮着胆子带着鬼魂进了城门,一名守城卒来到徐志穹面前,一脸笑容问道:“您是判官?” 这名守城卒眉目非常和善,脸上的血色也很饱满,看样子不像是个鬼魂。 徐志穹赶紧回应道:“我是来押解鬼魂的,初来乍到,还不认识路。” 守城卒指着城里道;“沿着大路向北走,走不多远有条岔路,左边一条岔路通向奈何桥,您可千万别上桥,上去就回不来了,右边一条岔路通往阎罗殿,那是您该去的地方。” 徐志穹赶紧道谢,女推官说的没错,阴司的差人还真是和善。 徐志穹沿着大路向北走,酆都城里景象可和外面大不相同。 雾气没那么浓了,徐志穹能看到街边的楼宇和房舍,还能看到过往的行人。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座鬼城很繁华,道路两旁,酒肆、茶馆、青楼络绎不绝,路边有流莺招揽生意,偶尔还能看见武人耍把式卖艺。 岔路边上好像有一片瓦市,叫好之声连绵不绝,应该是勾栏里正上演着精彩的戏码,一个黑脸大汉走到面前,冲着徐志穹抱拳道:“大爷,进来看看,六十文一位,想看什么都有!” 也是六十文,都是良心价! 这是给勾栏招揽生意的,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判官赶路,耽误不得。” 说话间,徐志穹看了看这黑大汉的脸。 他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还是竖着长的。 淡定,淡定,这是阴间,偶尔看见一点特殊的人物,不必大惊小怪。 “劳烦您借过!”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但见一个伙计端着餐盘进了瓦市。 这是送餐的伙计,大一点的酒楼都有送餐的伙计,经常在瓦市干活,在大宣京城也很常见,和外面小哥的职能差不太多。 他这盘里装的什么东西? 圆咕隆咚的。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看清了盘子里的东西。 里面装着一颗人头,天灵盖被揭开了,脑子露在了外面。 淡定,淡定,这是阴间,偶尔看见一点特殊的食材,不必大惊小怪。 过了路口,徐志穹往右边的路走,没多久便到了阎罗殿。 好气派的一座宫殿,前殿就有四层,左右看不到尽头。 殿门大开,徐志穹带着鬼魂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名鬼差迎上前来,笑嘻嘻道:“这位兄台是判官?” 徐志穹连连点头。 鬼差指了指“黑狗”道:“这是罪囚?” 徐志穹再点头。 “里边请!” 鬼差带着徐志穹进了前殿,绕过殿堂,进了一座偏厅。 偏厅里灯火昏暗,一名鬼差等在了书案旁,对徐志穹道:“劳驾让我看看罪业和判词。” 徐志穹赶紧拿出了犄角和信筒,想要交给鬼差。 鬼差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这位兄台是刚刚入品吧?咱们之间有些规矩必须要说清楚,裁决修者和冥道修者不能手递手的传接物品,这是忌讳,请先放在书案上。” 徐志穹赶紧把犄角和信筒放在了书案上,心里想着这鬼差竟然是冥道的修者。 就他一个是冥道的修者,还是所有鬼差都是冥道修者? 在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没有找到关于冥道的描述。 “伤四条人命,收押三十二年,每日凌迟四百刀。” 这是那女推官判的? 收押三十二年,听起来不算太长,按照前世看过的一些文献,十八层地狱,每个地狱都有上万年的刑期。 差点忘了,十八层地狱是佛教的概念,大宣是由道家力量主宰的帝国,这里的阴司可能和凡间的执法机构更加相似。 相对于这“黑狗”的罪业,二十年的刑期不算长,但这刑罚可是够狠,每天凌迟一次,每次四百刀,光是听到这两句,徐志穹似乎能感受到刀锋划过皮肉的疼痛。 鬼差正在阅读判词,徐志穹正在思考问题。 犄角就放在书案上,黑狗决定殊死一搏。 他冲上去,抓住犄角,撒腿就跑! 徐志穹一惊,正要去追,却见鬼差头也不抬,对着“黑狗”的背影画了个圈,口中念道:“罪加一等。” 黑狗的魂魄不动了,好像被鬼差在空气中画的圈子给束缚住了。 鬼差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就这样轻松困住了“黑狗”的灵魂。 连碰都没碰到就能把对方困住! 这鬼差是几品?玄武冥道怎么会如此强大? “判的有点狠呐!”鬼差读完了判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抬起头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徐志穹没法回答,在罚恶司不能说出姓名,到了阴司就更不敢乱说。 鬼差好像发现了徐志穹的难处:“我们不问本家的名字,只问判官之名。” 判官之名?判官还有特殊名字吗? 徐志穹干笑一声:“我刚入品,还没有判官之名。” “这却有些麻烦,”鬼差一皱眉,起身道:“兄台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鬼差一挥手,把“黑狗”的灵魂招了过来,黑狗像被挤在玻璃里边,身形和面容都极度扭曲,悬浮在半空中,跟着鬼差一起去了后堂。 不多时,鬼差独自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块丝绢。 “凭票收好,罪业三寸二分,功勋三十二粒!”鬼差把丝绢放在了桌上。 这就是凭票! 徐志穹拿起丝绢,仔细看了看,丝绢上印着复杂的花纹,上面绣着七个大字:除恶赏勋三十二粒。 大字旁边还有三行小字: 第一行,无名九品判官亲手诛杀罪囚。 第二行,罚恶司推官夏琥判定。 第三行,阴司典狱施程复核。 无名九品判官指的自然是徐志穹。 罚恶司推官夏琥,就是那位女推官,她的名字叫夏琥。 夏琥……夏妮,徐志穹联想到了一个人。 阴司典狱施程正是眼前这位鬼差,徐志穹赶紧施礼:“原来是施大人。” 施程赶紧还礼道:“岂敢,岂敢!凭票拿好,路上小心。” 一听说路上小心,徐志穹多问了一句:“我在城外见到一对大红灯笼,灯下站着一位美娘子,说是做生意的,这生意是真是假?” “城外?红灯?”施程想了想,转而笑道,“你说的是江燕君,江二娘子,她家的茶坊是上等的花茶坊,姑娘上等,价格公道,五两银子足够一晚消遣,但你千万加着小心,来往的判官经常去她那里,你可看紧了凭票,票上没你的名字,要是丢了,这份功勋可就亏了。” 五两银子,折算下来是两千五百元,这还敢说公道? 徐志穹家住在望安河边,比这公道的地方有的是,更何况徐志穹身上也只有几个大钱。 不过有一点信息非常重要,徐志穹得尽快拿到判官之名,判官之名应该写在凭票上,这就像银行卡一样,万一丢了,估计也能挂失。 鬼差又叮嘱一句:“你若真想去江二娘子的茶坊,姑娘随便选,可别打老板娘的主意,江二娘子从不陪茶,你别看她迎客的时候笑容可亲,翻起脸来,杀人可不眨眼睛。” “多谢兄台提醒。”徐志穹深施一礼。 就说不能去那种地方,这是阴曹地府,却还想在这里风流!也不知道那茶坊里的姑娘都是什么来历,弄不好还要当一回亡灵骑士。 徐志穹走了,典狱施程去了后堂,把黑狗的灵魂放了出来。 “黑狗”抬头道:“大人,您说句公道话,我在这熬刑三十二年,是不是太冤了?” 施程伸出五根手指道:“是三十七年!你本该受三十二年的苦,刚才跑那一下,又加了五年。” 黑狗哭道:“大人,我冤啊!这都是主人家逼我做的!求你再复核一次,我不该受这么多年苦!” 施程叹口气道:“别说这些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你先在这歇口气,我一会帮你去问问,这刀也该磨好了。” 第二十四章 六品判官 索命中郎 徐志穹带着凭票一溜小跑回了罚恶司。 他是九品判官,凭票上没有名字,万一遇到同行,只能任人抢夺。 怕什么来什么,快到罚恶司门口的时候,徐志穹还真就遇到一位同行,一个青衣男子带着满身酒气,拿着凭票走到了他身边。 徐志穹神情肃穆,假装没看见这位同行,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字:莫挨老子。 沉默和高冷,是隐藏实力的最佳手段。 那男子却是个健谈的人,盯着徐志穹打量一番,问道:“你是新来的?” 最讨厌这种人,说话一针见血! 徐志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继续维持着高冷的逼格。 男子又问:“拿到凭票了吧?” 凭票……最怕他问这个。 别慌,越慌越容易遭抢。 徐志穹心头一凛,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点紧张。 男子打了个酒嗝,道:“我是一名索命中郎,名叫钱立牧,你怎么称呼?” 这下不能不回答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罚恶司。 在罚恶司的院子里,这厮还敢明抢吗? 且先回答一句,免得激怒了这人。 徐志穹道:“我刚入品,还没有判官之名。” 男子道:“赶紧找带你入品之人,让他给你起个好名字,咱们判官的名号必须响亮!” 徐志穹点头称是,又问道:“索命中郎是兄台的绰号,还是官职?” 男子放声大笑:“领你入品的人,却连道门的基础都没讲给你,索命中郎既不是绰号,也不是官职,咱们判官道六品的境界,叫做索命中郎。” 九品凡尘员吏,八品引路主簿,六品索命中郎。 六品!强者! 虽说对判官道没有概念,但徐志穹对品级的概念还算清晰,六品修为算得上万里挑一的强者。 以武彻书院为例,院长林天正是四品,是整个大宣国杀道最强者。 在书院还有一名五品和两名六品,这些都是身负要职的高级人物。 遇到这样的强者,徐志穹没必要与他周旋,他要抢,给他就是了。 放下了包袱,徐志穹反倒轻松了不少,与那男子边走边聊:“敢问一句,推官是几品?” 男子道:“罚恶司判事阁的推官是七品,但七品的名字不叫推官,叫是非议郎,等你升到了七品,可以留在凡间当议郎,也可以到罚恶司当推官,全看你怎么选……”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岔路,徐志穹径直往前走,钱立牧道:“你往哪去?既然拿了凭票,不去赏勋楼么?” 徐志穹干笑道:“我还不认得路。” 钱立牧一挥手:“且随我来。” 他在前头带路,东绕西转,走不多时,看到了一座三层高楼,门上挂着匾额,写着赏勋楼。 罚恶司看起来是个很自由的地方,迄今为止,徐志穹没见到一个守门人。 钱立牧推门进了赏勋楼,一层楼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央摆着一块直径三米左右的圆石台。 钱立牧掏出一张凭票,拍在石台上,凭票在石台上放光,转眼间化成一团灰烬。 拨开灰烬,下面是金光闪闪的豆子,钱立牧数了数,正好二十颗。 功勋也是金豆子。 这些金豆子决定了判官的晋升。 “真是小气,一颗也不多给!”钱立牧拿起二十颗金豆子,直接塞进嘴里,从腰间解下酒囊,就着一口酒,当场吞了下去,抹抹嘴,转过脸道:“该你了,兄弟!” 这就吃了! 二十粒花生豆大小的金子,就着一口酒就吃下去了! 真是个洒脱之人! 这位索命中郎只拿到了二十粒功勋,看来他收割的罪业只有二寸长。 徐志穹拿着把凭票放在了石台上,微风从头顶吹来,凭票在石台上燃烧,烧尽之后,露出了金豆子,数下来,一共三十二颗。 钱立牧赞叹一声道:“行啊,小兄弟,第一回生意就做了个大买卖!” 他把酒壶递给了徐志穹:“三十二颗,可不好吞,借着酒往下顺吧。” 徐志穹不敢喝钱立牧的酒,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酒,他把金豆子收进怀里,憨憨笑道:“不忙,等我回家再吃。” 他想把酒壶还给钱立牧,钱立牧没收。 一直挂在钱立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徐志穹心尖一颤,这位索命中郎不高兴了。 钱立牧看了看徐志穹手里的金豆子,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抢你的功勋?” 徐志穹连忙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你这么想倒也没错,我就是想抢你的功勋!”隔着面具,钱立牧的眼神里透出了森森杀气,“这是罚恶司,我得守规矩,所以不抢你的,出了这扇门,就算我不抢,也会有别人抢,一个九品判官拿着三十二粒功勋,这就是作死!” 徐志穹闻言,赶紧把金豆子把嘴里塞,钱立牧笑道:“这就对了,吃快些,这都是为你好,就着酒吃,放心,我不会下毒,对付一个九品,我也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 徐志穹赶紧喝了口酒,钱立牧说的没毛病,要想对付徐志穹,他有无数种方法。 喝了一口,徐志穹舔了舔嘴唇,这酒好香醇! 徐志穹喝过这种酒! 可味道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徐志穹想了许久,钱立牧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真觉得我下毒了怎地?” 徐志穹摇头道:“这酒,可是孙羊店的香醪?” 钱立牧转怒为喜:“小兄弟,你好眼力,这是孙羊店正店的香醪,一贯钱一斤!” 一贯钱,一千文,相当于五百块。 之前剩的半壶香醪都被道长喝了,没想到今夜还有机会品尝到这香醇的美酒。 徐志穹吃了一把金豆子,又喝了一口酒,唇齿之间,满满的清冽。 钱立牧笑道:“这酒来之不易,那日我去孙羊店,遇到一个擦坐,那姑娘长得叫一个水灵,我给了她一串钱,她亲口为我哺的酒,一口一口哺的,这滋味你尝出来了吗?” 徐志穹含着一口酒,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 他知道这酒哪里不一样了。 那位擦坐姑娘可能吃了些葱蒜之类的食物。 擦坐,是一种特殊的职业。 在大宣国,上等酒家都有歌姬迎客陪饮,在歌姬登场之前,会有上门卖艺的姑娘不请自来,拿着手铃、打着腰鼓,唱个暖场的曲子,蹭两个赏钱,这就是擦坐。 这位擦坐姑娘亲口哺的酒,也就是说,她一口一口含在嘴里,又吐进了酒壶里,你说这口酒,徐志穹该不该咽下去? 吐出来,肯定会惹恼了钱立牧。 咽下去,徐志穹觉得恶心。 不咽下去,就这么含着……徐志穹觉得更恶心。 徐志穹一咬牙咽了下去,吃了三十粒金豆子,再没敢喝一口酒。 出了赏勋楼,徐志穹乏困不堪,只想回家睡觉,他向钱立牧讨教离开罚恶司的方法。 钱立牧摇头道:“每个判官各有开门之匙,这是入品的时候师父赏赐的,还真没办法说给你听,你是怎么上来的,倒过来再走一次,就能下去!” 徐志穹明白了钱立牧的意思,所谓开门之匙就是转圈,上来的时候是左逆三,右顺二,右逆三,倒过来就是右顺三,左逆二,左顺三。 但之前是腾跃入云,现在是不是就得变成飞流直下了? 徐志穹正要多问一句,忽听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之前吃过亏,雾气之中隐约看见一人骑马冲了过来,徐志穹赶紧躲闪。 往左边闪,马往左边来,往右边闪,马往右边来! 这马好像故意要冲向自己。 眼看又要被马撞上,钱立牧突然来到徐志穹身后,一提徐志穹衣领,带着徐志穹躲到了一边。 钱立牧的速度好快,虽说是六品,可徐志穹觉得他的速度超过了院长林天正。 等徐志穹站稳了身子,骑马的人也带住了缰绳,还是那个白衣男子。 这次的情况很明显,这个白衣男子在故意找茬。 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这人为什么一而再的找我麻烦? 白衣男子看着徐志穹道:“怎么又是你?” 徐志穹也想反问一句,忽听钱立牧道:“见过冯少卿!” 少卿? 好像是个挺大的官。 钱立牧碰了碰徐志穹,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而对着冯少卿笑道:“这位小兄弟初来乍到,不认得路,不小心冒犯了少卿,还望少卿恕罪。” 要说第一次被撞,或许真是徐志穹认错了路。 眼下刚从赏勋楼出来,一直都是钱立牧带路,这根本不是走错路的问题。 冯少卿对钱立牧道:“是你领他入的品?” 钱立牧笑道:“我哪敢呐!按您定下的规矩,想要入品,得您亲自引荐,我一个区区中郎,哪有资格引新人入品?” 冯少卿厉声道:“不是不让你们引新人入品,而是让你们把眼睛放亮,别弄些不懂规矩的阿猫阿狗,坏我罚恶司名声!” 钱立牧笑了一声,不说话,冯少卿又对徐志穹道:“我不知道是何人引你入品,你且回去转告一声,此事应事先知会于我,否则京城罚恶司便容不下你!” 冯少卿催马而去,徐志穹苦笑一声,冲钱立牧抱拳道:“连累兄台了。” 钱立牧摆摆手道:“别说这种话,我又不怕得罪他,只是怕你以后日子难过。” 徐志穹道:“这位少卿就是掌管罚恶司的大人?” 钱立牧摇头:“罚恶司不归他掌管,他也不是什么大人,他是个贱人!” “此话怎讲?” 第二十五章 判官之名 钱立牧喝了一口酒,细细品了一番滋味,道:“咱们判官道五品境界称之为罚恶长史,顾名思义,到了五品就能成为一方罚恶司的掌管者, 冯静安,就是刚才那位冯少卿,他早就有了五品中的修为,他本可以去别的罚恶司当一名长史,可他偏偏要留在京城罚恶司当个副手,也就是少卿,你说他贱不贱?” 徐志穹也纳闷,为什么放着一把手不当,非得来当个二把手。 钱立牧冷笑道:“我猜他是不想离开京城,换做旁人,恐怕也舍不得这份繁华,可他要犯贱那是他的事,非得留在这厢糟践我们! 原本索命中郎可以招募新人,可如今新人入品必须经他允准,说是怕我们招募不慎,其实是想向我们索要贿赂,咱们判官道本就人丁稀薄,被他这么一搅和,京城的判官迟早绝了种!” 徐志穹明白了钱立牧的意思,原本属于六品判官的招新权,被冯少卿强行收走,导致了六品判官的不满,也可能导致了京城一带判官的没落。 那位道长很可能就是一位六品判官,他让徐志穹入品,却没有向冯少卿打招呼,徐志穹将来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可这位冯少卿只是个副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力? “难道罚恶长史会任凭冯少卿胡作非为吗?” “你说长史大人?”钱立牧连声苦笑,“谁知道长史大人身在何处?一年到头,能见他一面就算福缘不浅,想他乐得清闲,也就由着冯少卿只手遮天了。”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看这位冯少卿年纪不大,竟然有五品修为,这样的才俊,肯定受到长史大人的赏识。” 钱立牧晃了晃酒壶,一歪脑袋,看着徐志穹道:“你怎么知道他年纪不大?” “虽说隔着面具,可我看他模样也就二十上下。” 钱立牧不住摇头:“谬矣,谬矣,你可知道升一品,得三分寿元?” 徐志穹想了想,好像听说过。 各道修者随着品级上升,寿命会有所提升,这也是有条件的人都争相修行的重要原因。 钱立牧接着说道:“寻常人寿元差不多有七十岁,到了九品,提升三成,就有九十一岁,到了八品,再提升三成,就有一百一十八岁,到了七品,就有一百五十四岁,到了六品,差不多两百岁,到了五品,有两百六十岁,四品有三百三十八岁,三品有四百三十九岁!” 徐志穹越听越激动,他的数学还不错,大致算了算:“到了二品岂不就是五百七十多岁!” 能活五百七十多岁呀,这人生得有多完美! 钱立牧一个劲的摇头:“兄弟,有些术业基础你可得好好学学,二品没有寿元限制了,都成了星官,还限制什么?” 星官?这又是什么岗位? 钱立牧继续说道:“冯少卿有五品,寿元有两百六十岁,将**常人的四倍,你根本看不出他年龄有多大,他可不是什么少年才俊,他是个老奸巨猾的坏种!” 好坦率的一位判官,初次见面,竟然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人么? 走出了罚恶司,来到那片荒野上,钱立牧抱拳道:“小兄弟,今天该说的跟你说了,不该说的也跟你说了,我当了几十年的判官,有些事情一眼能看出个深浅,我知道领你入品的那位前辈肯定不简单,你在他面前多提提我的名字,日后相见也好有个照应,告辞了!” 钱立牧一转身,消失不见。 徐志穹往远处走了一些,他怕冯少卿再来找麻烦。 直到罚恶司彻底在视线里消失,徐志穹才开始转圈,右顺三,左逆二,左顺三……我,平安落地! 徐志穹想象着飞机降落的画面,巨大的飞机落在了他家院子里,等睁开眼睛,徐志穹果真回到了院子。 道长还在打坐,看到徐志穹回来了,上下打量一番道:“甚好,你已经懂了我道门规矩。” 徐志穹施礼道:“有些是懂了,有些还不懂,请道长指教!” 徐志穹把一路见闻说给了道长,重点描述了在阴司的见闻。 “那个鬼差只是画了个圈,就把亡魂困住了,好厉害的手段!” 道长颇为不屑:“九品技,画地为牢而已,所有冥道修者都懂得的技能。” 徐志穹讶然道:“冥道修者如此强大?” 道长颔首:“在阴司,上至五方鬼帝,下至门官狱卒,都是冥道修者,只要进了酆都城,没有人是冥界修者的对手,在阴间的地盘上,冥道占了绝对上风,所以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在阴间交战, 但如果离开了阴间的地盘,冥道的技能要受到诸多限制,而且若非万不得已,冥道修者也不能离开阴间,你也大可不必忌惮。” 徐志穹又说起了冯少卿,把他的蛮横和暴戾栩栩如生的描述了一遍。 “师父,我可是吃了大亏,他还让我给您带个话,说您带我入品,必须知会他一声,否则罚恶司便容不下我。” “好,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容得下你!”道长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两尺多长的柴火棍,交给徐志穹道,“下次他若再找你麻烦,就用这个棍子打他的脑袋,把棍子打断了为止,记下了吗?” “我打?这不合适吧?”徐志穹有些为难,道长就算不肯亲自出手,至少也得给他一件绝世神兵之类的武器,这根柴火棍子能有什么用? 道长生气了:“你不敢?” “敢,敢,我打就是了。” 至少你得教教我怎么打吧? 五品和九品之间隔着一条银河系的差距。 道长没再多说,徐志穹也不敢再问,不过眼下有一件要紧事还得请道长定夺。 “师父,他们说判官都得有个判官之名。” 道长点点头道:“这是要紧事,之前为师也想过几个名字,总觉得不太合适,你可有中意的名字?我再帮你考量一下。” 一提起改名字,徐志穹热血沸腾,他早就受够这个名字了。 志穹!叫着不响亮,还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到哪都得跟人解释一声,是苍穹的穹。 他早就想好了一个新名字:“师父,我想叫马尚富。” 道长一皱眉:“这名字有何特殊寓意?” “马有奔腾驰骋之意,尚是崇尚之意,富是富有之意,弟子崇尚富有,不单是钱财富有,也包括学识上的富有,才智上的富有,心境与修为上的富有!” 道长沉思良久,摇摇头道:“这名字,太庸俗了,我裁决判官道门岂能计较贫富?一听这名字我便闻到一股铜臭味!入了判官道门,当心怀天地,心怀日月,心怀万里江山与四方苍生,依我之意,还是叫马尚天吧!” 马上天? 有这个功能么? 徐志穹摇了摇头道:“这名字过于张扬了,心怀天地与日月,是我的理想,但当前应该先从万里江山与四方苍生做起,所以我觉得……” 道长点头道:“也好,万里江山,那就叫马尚山吧!” 马上山? 这个功能也不太突出。 徐志穹抿抿嘴唇道:“这名字……不太雅致。” “恁多挑剔!”道长不耐烦道,“山之最高处,峰也,就叫马尚峰吧!”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师父,您慎重……” “休要罗唣!”道长看着徐志穹道,“马尚峰,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六章 晋升的规则 徐志穹,马尚峰。 徐志穹感受到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师父,您再想想,判官之名,事关重大……” 徐志穹一再劝解,可道长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叫马尚峰。 这老道油盐不进,徐志穹也别无他法。跑了一夜,徐志穹肚子里空空,好在还有狗肉吃。 徐志穹打开了锅盖,里面连汤都没剩下…… 一只和老虎差不多大的狗,就这么被他吃了,全都被他吃了。 师父,你是多久没吃肉了! 想起这黑狗,徐志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师父,在判事阁的时候,一位叫夏琥的女推官和那个恶灵争执了几句,那恶灵一直狡辩,说他吃人是出于天性,还说是受了主人家的胁迫。” “天性?胁迫?”道长冷笑一声,“却说我冤枉了他?” “那倒没有,夏推官还是严判了,判他在阴司受苦三十二年,每天凌迟四百刀。” “算她有眼力!”道长从地上捡起一撮狗毛,交给徐志穹,吩咐道,“攥着!” 徐志穹看了看,这应该是前额的毛。 “攥着这个作甚?” “去一趟我住的地方,我给你看些东西。” 你住的地方? 小黑屋? 这个熟悉。 集意于丹田,出于百会,徐志穹刚要灵魂出窍,却被道长拦住了。 “先给我一滴血!” 这又要作甚? 徐志穹不情愿的伸出一根手指,道长轻轻一点,破了个口子,道长从伤口蘸了一滴血,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叹了口气:“素了些。” 肉都被你吃了,我这能不素么? “集意于丹田,休要出于百会,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越高越好。” 腾跃入云?又要去罚恶司?道长住在罚恶司么? 不对,罚恶司只需要一次腾跃,道长住的地方比罚恶司要高。 徐志穹攥着狗毛,把意念集中在丹田,连续三次想象着腾跃入云的场景,第三次过后,徐志穹突然感到身体无比沉重,险些瘫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还是那座小黑屋。 可身体为什么变得如此虚弱? 道长此刻就在他身边:“此前是你灵魂到我住处,凭你当前修为能支撑半个时辰,如今我让你把肉身一并带来,只能支撑一百多吸。” 一百多次呼吸,五六分钟的样子。 道长没再过多解释,让徐志穹攥紧狗毛,道:“你且将意念集中在那恶灵的罪业上,看看我到底冤没冤了他!” 黑狗的罪业很多,徐志穹集中意念,最先看到了那名被他咬死的婢女,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眼前的画面很白,很柔软,很震撼。 这只狗,和它的主人张夫人,有着跨越物种的负距离接触。 上辈子看过类似的东西,但和当前的感受大不相同。 画面就萦绕在徐志穹周围,随着狗毛不停的抖动,给他以极强的代入感。 不能代入,这太,太…… 黑狗猛地一转头,画面随机一转,一名婢女走进了夫人的卧房,捂着嘴站在门口,吓得面无血色。 张夫人也吓坏了,看着婢女不知所措。 还是这黑狗果断,上前一口咬死了婢女,直接咬的喉咙,没让婢女发出半点声音。 凭这一幕,就可以证明黑狗杀人绝非受了主人胁迫,而是凭它自己意愿所为。 他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他的举动属于典型的杀人灭口,这证明他拥有人的灵智。 咬死婢女后,黑狗吃了一些肉,将剩下的部分藏在了床底下,到了第二天,拖出来继续吃。 时值寒冬,尸体没有腐坏,黑狗连吃了五天,把婢女吃的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没留下。 此举的动机倒是不好推测,如果是出于黑狗的本能,可能只是为了吃肉,但如果是出于人的灵智,也可能是为了毁尸灭迹。 这是它第一桩重罪,头上的犄角长了大半寸。 耳边传来了道长的声音:“这条罪业,理应超过两寸,可这厮毕竟是个畜生,虽然留下了前世的记忆,但身上的兽性难改,因此罪业消减了一大半。” 徐志穹掌握了技巧,想象着黑狗的其他罪业,画面变换,他又吃了一个仆人。 黑狗躲在柴房里,趁着仆人干活的时候,一口咬断了仆人的喉咙,也没让仆人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一次熟练的伏击,可他伏击仆人的目的是什么? 道长在耳畔说:“这男子没有得罪过他,他单纯是想吃人肉。” 黑狗的罪业又涨了大半寸。 画面再次翻转,在道长的引导下,徐志穹看到了这家的男主人,刑部的张主事,得知家里少了两个下人,张主事大发雷霆,责骂了张夫人,黑狗看在眼里,没敢再在家里吃人。 画面变换,黑狗在山坡上咬死了一个乞丐,用的也是伏击的方法,把尸体藏在了山洞中,专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张夫人的宅院,来到山洞里,分三次把尸体吃了个干净。 头上罪业又涨了大半寸。 接下来,它又吃了一个乞丐,头上的罪业涨到了三寸二分。 吃肉或许真的是天性,但与胁迫无关。 事后掩盖罪行,完全出于人类的灵智。 它死的不冤,判的也不冤! 三寸二分的罪业,算是便宜他了! 道长在耳边说:“倘若没有遇到你,它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人,它会活到寿终正寝,它的罪业会散失到人间, 而它的魂魄会以无罪之身,走黄泉之路去阴间轮回,非但不用受苦,下辈子还能做人,现在你该知道判官道的使命了。” 徐志穹明白了,判官的使命,就是铲除大奸大恶之徒,送他们的灵魂去罚恶司定罪,让他们去阴间受罚,以此赚取功勋。 画面消失,徐志穹满身虚汗,快要支撑不住了。 道长叮嘱一句:“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我道门绝不宽恕恶徒,但也不能让良善之辈蒙冤,罪业两寸方可摘取,罪业不足万不可滥杀。” 徐志穹点头道:“这倒好说,看到两寸的犄角,杀了准没错。” 道长道:“不可过分依赖罪业之瞳,九品之技,终有受限之处,你且记下,苍龙霸道之罪业不可见,受苍龙真神庇佑者罪业不可见,同道判官罪业不可见,修为高者抑或修行奇门异术者,有手段伪造罪业,不可擅做裁决, 但有不决之事,且寻一件证物来此查看前因后果,人命关天,须慎之又慎,错杀一人,非但没有功勋,还将受到重责,切记,切记!” 杀错了人还要受罚,这功勋当真不好赚。 不过这小黑屋倒是个好地方。 “师父,我若是遇到了危难,可否来你住处暂避?” “此地可以容你躲避一时,但一百多吸过后,气力耗尽,你仍将回到凡间,你要躲灾,还不如去罚恶司。” 去罚恶司没那么容易,得原地转圈,生死关头,哪还有转圈的机会。 去小黑屋就方便多了,说飞就飞。 一百多吸的时间确实太短了,但如果提升修为,应该能坚持的更久。 “弟子吃了三十粒功勋,差不多也该升八品了吧?” 道长笑道:“从九品到八品,每升一段,须一百粒功勋,你还差得远,好生修行,莫要忘了我道使命,将意念散于各处经脉,且回凡间去吧,我乏了,要小睡片刻。” 徐志穹也撑不住了,在黑暗中行了一礼:“明日再向师父请教。” “还来请教!我却天天伺候你不成?”道长的语气很不耐烦,“明日我醒不过来。” 不是说小睡么? “那我后天再来。” “后天也别找我!我既入眠,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你到了此地也找不到我!有何事不明,自去罚恶司询问,赶紧去吧,莫再罗唣!千万记住,不要将我道门之事告诉任何人!” 说完,道长睡着了。 能吃能睡,师父肯定是个长寿的人。 徐志穹刚想把意念散去,没想到自己的气力先一步耗尽了,只觉身体一阵飘忽,重新回到了自家院子里。 把一地狗毛打扫干净,徐志穹一头扎在床上,艰难的抵抗着倦意,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 这一夜,经历了太多。 首先必须理清裁决判官道的体系规则。 就目前能够掌握的信息,晋升的途径如下: 找到罪业满二寸的人,杀掉。 取下罪业,送到罚恶司,定罪。 拿上判决书,去阴司,复核。 领到凭票,回罚恶司,领取功勋。 每升一段,须一百粒功勋…… 这也太苛刻了,升到八品需要三百粒功勋,现在吃了三十二粒,还需要二百六十八粒。 杀一条狗赚了三十多粒,但今后的运气未必有这么好,如果只能赚到二十粒,那就还要干掉十四人。 杀十四个人? 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这里边还有诸多限制,苍龙霸道的罪业看不见,判官的罪业也看不见,修为高的也看不见,会奇门异术的也看不见…… 师父啊,你既然看得起我,再多给我点法宝也好,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再给我开个挂,等我飞黄腾达了,你也有面子……” 天亮了,徐志穹睡熟了,一觉睡到了黄昏。 等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一个男子坐在床边,徐志穹大惊,拿起手边的柴火棍就要打,却见那男子连连摆手道:“别作声,好兄弟,千万别作声!” 是童青秋。 看他脸上有伤,徐志穹低声问道:“童大哥,你这是怎地了?” 童青秋连连摇头道:“兄弟,且让我在你这躲一会,你嫂子疯了,她要杀人!” 第二十七章 暧昧的隋大人 嫂夫人为什么要杀童大哥? 难道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大哥,那罐子……” “那罐子药是大哥我失手了!”童青秋说的痛心疾首,徐志穹一脸懵逼。 什么药?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嫂夫人早上煮饭的时候,不小心在手上烫了个水泡。 童青秋给嫂夫人配了一副烫伤药,抹上了。 起初还好,烫伤不疼了。 到了午后,嫂夫人起了一身疹子,奇痒无比。 童青秋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不敢承认自己配错了药,且说:“娘子,近来天气湿冷,想是得了湿寒之症,夫君再给你配副药……” 没等他说完,嫂夫人先痛打了他一顿,然后烧了一锅开水,在浴桶里泡了一下午。 到了黄昏,嫂夫人泡掉了一层皮,疹子总算是褪去了。 从气势上来看,童青秋意识到娘子要杀人了,这才躲到了徐志穹家里。 听完了童青秋的描述,徐志穹很是不平:“这,这是嫂子不,不对了,明明就是湿寒之症,怎,怎么能诬赖大哥配错了药?” 童青秋分外感动:“兄弟说的是!” 徐志穹道:“大,大哥,你的药还有么,能不能给我一些?” 童青秋一愣:“你要拿药作甚?” “我,治烫伤。” 两人对视许久,童青秋道:“你是想害人吧?” 徐志穹闻言大怒:“大,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一个,老实人,怎么会有害人的心思,大哥这话太,太伤人,我去找嫂子评评理!” 徐志穹正要出门,童青秋一把将他抱住。 这小子学坏了,知道怎么抓童青秋的要害。 “罢了,我给你一罐就是,你可小心点用,别沾在自己身上,沾上一点都要命!” 沾上一点就能奇痒无比,这药肯定有用处,要来一些不吃亏的! 事情说定,徐志穹提起了昨夜的经过: “童大哥,昨晚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童青秋是个机敏的人,昨晚闹出那么大动静,他肯定听到了,也一定在暗中保护自己。 徐志穹提起这件事,是为了告诉童青秋,事情已经平息,以后千万别再声张。 可没想到童青秋一脸雾水:“昨晚出了什么事?” 童大哥是个爽利的人,不会在徐志穹面前卖什么关子,他是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昨晚和娘子早早睡下了。 “我昨晚睡的早,没留意外面的动静,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昨晚睡得早? 昨晚童大哥举着荆条,跪在门口,等着娘子责罚,睡得一点都不早。 可从表情来看,童青秋不是在扯谎,他也没有欺骗徐志穹的必要。 他不记得了。 为什么会不记得? 联想昨晚那两个婢女的状况,徐志穹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那两个婢女完全忘记了黑狗,扯出了个卖花糕的。 她们的情况可能和童大哥一样。 他们被篡改了记忆,被道长篡改了记忆。 这就是道长帮我解决后顾之忧的手段! 他竟然能篡改别人的记忆,他到底有多么强大! 看着徐志穹眼神飘忽,童青秋一脸急切道:“你倒是说呀,昨晚出了什么事?” 现在要说没事,童青秋肯定不信! 可要是把实情说出来,乱子就大了。 道长再三叮嘱过,不能将道门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徐志穹沉吟片刻道:“昨日我,我通过了大考,但,但却得罪了同窗余杉,他是刑部余尚书的儿子,他,他说我就算过了大考,以后也不能去府衙当差,谁,谁也帮不了我。” 徐志穹随口扯了个谎,扯的非常自然,毫无破绽,这也算是难得的天赋。 童青秋闻言大怒:“他敢!大宣没有王法么?由他只手遮天不成?大不了不去刑部就是了,你去别的地方当差,他也管不着!” “我,我们院长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还怕什么?” “所以我说,这事不必担心。” 正说话间,忽听有人敲门,吓得童青秋差点钻到床底下。 徐志穹问了一声:“谁呀?” 门外一浑厚之声应道:“志穹,我来看你了。” 是院长林天正! 徐志穹赶紧打理好衣衫,迎到了门外。 见了院长,徐志穹连连施礼,院长一笑,又往屋子里看了看,闻到了阴阳师的气息。 童青秋没躲着,在四品杀道面前,躲着没用,反倒有失身份。 确系娘子不在附近,童青秋整饬衣衫出了屋子,拱手施礼道:“童瑾见过林院长。” 瑾,是童大哥的名,青秋,是他的表字。 在大宣,男子成年行冠礼后,会由父母取一个别名,也就是表字,成年人互相称呼,要称对方的字,直呼其名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但称呼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能称字,要称呼自己的名,表示自谦。 志穹是徐志穹的字么? 不是。 徐志穹的名字就叫徐志穹,他才十九岁(虚岁),二十岁才能行冠礼,现在还没有字。 就算行了冠礼,他一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谁能给他取字? 林院长看了看童青秋,笑道:“六品术士童青秋,老朽早有耳闻,听说阴阳司太卜几番请你出仕,都被你拒绝了。” 太卜,阴阳司的掌管着,官秩三品。 阴阳司,大宣朝廷的重要机构,所有官职均由阴阳修者担任,职能和墨家的苦修工坊类似。 苦修工坊偏重于科学,阴阳司偏重于玄学,当然,这是徐志穹的个人理解,在这个超凡的世界,科学和玄学哪个是主导,却也难以界定。 童青秋摇头道:“仕途非我本愿,却辜负了太卜一番美意。” 阴阳家的六品修者被称之为术士,阴阳家是外道百家之一,与四方正道的最大区别,在于修行的上限。 四方正道受真神庇佑,以白虎杀道为例,白虎真神的位格在一品之上,是超越品级的存在,这也意味着白虎修者最高可以修行到一品,成为超脱凡间的星宿。 而阴阳家受生克双星庇佑,生克双星是星官,星官的品级是二品,还在星宿之下,这就意味着阴阳修者最高只能修到三品,三品是凡人的极限,阴阳家的上限,依然留在凡人的境界。 上限是三品,童青秋是六品,六品的修为在阴阳家之中已非常罕见,难怪太卜几次请他出仕。 双方客套几句,林天正说了正事,他要带徐志穹去见一个朋友。 这种事,童青秋明白,徐志穹也懂,林天正是想带着徐志穹出去应酬,帮他拓展人脉。 林天正冲童青秋道:“童术士,可愿赏光,随我等一同小聚?” 看似诚意邀请,但其实这是句客套话,可千万别当真。 童青秋赶紧施礼道:“在下家中还有要事,无须客气,两位自便。” 徐志穹跟着林天正出去吃席,童青秋接着在徐志穹家里避难。 作为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也是三品大吏,按理说出门在外,得骑马坐轿,还得有仆从相随。 但林天正不喜欢排场,不喜欢随从,更不喜欢繁文缛节。平日里穿一身便服,独来独往,路远骑马,路近步行,走在街上,就像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大爷。 虽说林院长崇尚简约,但三品大员出来吃饭,地方还是要选一选的,在京城,只有丰乐楼、会仙楼、八仙楼、西宜城楼这种级别的酒楼配得上三品大员的身份。 今天吃饭的地方正是丰乐楼,丰乐楼高有三层,一座主楼,四座副楼,五楼相望,加起来能容纳一千多名客人。 眼下正是饭口,伙计们穿戴整齐,站在门前迎客,看林天正迈步往里走,一人赶紧迎上来:“两位客官,您订桌了吗?” 林天正点点头:“订了,三楼。” 三层丰乐楼,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档次,一楼大堂,随便吃一顿,大概要五两银子。 二楼雅座,一席差不多要十两。 三楼雅间,一席至少三十两。 三十两,合一万五千块。 能去三楼吃饭的人,身份都不普通,伙计赶紧带路:“客官,里边请,不知您订的哪一桌?” 林天正摇头道:“记不得了,兵部隋侍郎订的。” 伙计赶紧施礼:“失迎,失迎,您随我来。” 二人跟着伙计到了雅间,门前站着两名随从,看到林天正赶紧行礼。 兵部侍郎隋智听见了动静,赶紧从雅间里走了出来,拱手施礼道:“院长,说好我去府上接您,却怪弟子去的迟了。” 隋智曾是武彻书院的学子,私下里见了林天正,一直自称弟子。 林天正笑道:“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志穹,见过隋大人。” 徐志穹一脸憨憨,向隋智行了礼,也不说话。 看着徐志穹的愚钝模样,林天正苦笑一声:“这孩子性情木讷,莫要与他计较。” 隋智笑道:“院长见外了,我就喜欢这爽直的性情,志穹,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抬起了头。 隋智感叹道:“像,真是像,模样像,神情也像,和他爹一模一样。” 隋智是徐仁德的同袍,这件事,徐志穹是记得的。 客套一番,宾主落座,随从吩咐伙计上菜。 徐志穹第一次领略到了这个世界的奢侈,有冰鲜的斫鲙(生鱼片),有十味作料的洗手蟹(醉蟹),有三烹三炸炉焙鸡,最可口的是一盘羊头签。 羊头签可不是牙签羊肉,是羊肉卷,取一个羊头,只剃脸上的那一点肉,片成肉卷,细细烹煮。 再取生葱,把葱叶切了,一层层葱皮全都剥了,只留韭菜粗细的葱心,拌着肉卷吃。 十个羊头,才能做出一盘羊头签,徐志穹直接上手,敞开吃喝,吃的林天正直皱眉头。 “志穹,你且规矩些,恁地不懂礼数!” 礼数? 光想着礼数,岂不糟蹋了这桌盛宴? 我本就是个傻子,遇到这么一桌珍馐,又何必故作矜持? 隋智看着倒是喜欢,亲自给徐志穹倒了杯酒:“慢些吃,别噎着,今晚管饱。” 林天正没怎么动筷子,今天的目的不是吃饭,今天的目的是想让徐志穹从军。 “杀道儿郎,当在疆场建功立业,今后志穹便托付给你了。” 难得林天正开一回口,以隋智兵部侍郎的身份,想给徐志穹安排个低级军官,实在太容易了。 可没想到隋智犯难了:“院长,不是弟子不答应,大考那天您也看到了,这孩子天资非比寻常,皇城司也相中了他,钟参是陛下眼中的红人,他看中的人,弟子争不过他。” 林天正闻言把脸沉了下来。 什么叫争不过? 武彻书院每年出徒七十名学子,徐志穹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穷小子,隋智真想要,钟参还能撕破脸跟他抢? 分明是他不想帮这个忙! 看院长面色不悦,隋智赶紧劝解:“院长,皇城司是个好去处,以志穹的天赋,肯定能去武威营,武威营俸禄高,身份体面,不用离开京城,也不用去军营受苦,如今北蛮蠢蠢欲动,志穹这孩子本就是个孤儿,我也是担心……” “罢了!”林天正蓦然起身,对徐志穹道,“你且在此陪隋大人吃酒,我去更衣!” 更衣,是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换作以往的脾气,林天正摔了筷子就走了,可今天是为了给徐志穹谋个好前程,不想得罪了隋智,且到外面透透气,平息一下怒气。 趁着林天正离开了雅间,隋智细细打量着徐志穹,嘴里喃喃低语:“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徐志穹一愣,这话怎么说的这么腻人? 这位隋大人该不会有特殊嗜好吧? 徐志穹放下了筷子,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打了个饱隔:“我吃饱了。” “傻小子,我怎么忍心让你到沙场搏命。”隋智笑了,笑得很暧昧。 越来越腻了,徐志穹浑身发紧。 隋智又给徐志穹倒了杯酒:“去皇城司,是为了你好,武威营也好,掌灯衙门也好,不管在哪,千万记得,裁决生杀,全凭善恶天理,无论何时,不能忘了本心。” 徐志穹神情木然,心尖狂抖。 裁决生杀,全凭善恶天理,这是道长说过的话,这是判官的本心。 他怎么会知道判官的本心? 他也是判官? 这就是他在考场上一直为自己说话的原因? 隋智默默看着徐志穹,静静观察着他的反应。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道:“什么是裁决生杀?” 第二十八章 诗人钟参 隋智说出了判官的本心。 判官道极其隐秘,他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他很可能是判官。 他是同道中人? 他甚至可能和自己一样,都是道长的弟子。 可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他是不是判官,徐志穹都没有透漏自己身份的想法。 换做别人,可能会想借着这层关系搭上兵部侍郎这座靠山,可徐志穹没有这样的打算。 隋智不可能成为他的靠山,说是不想让他上战场,为什么不能在兵部给他谋个差事?兵部的差事不体面吗? 林天正开口相求,隋智都没有答应,难道看在同行的面子上,就能给自己一份照应? 同行有这么大面子么? 同行不是用来互相伤害的么? 徐志穹直勾勾的看着隋智,表示不懂他的意思。 隋智笑道:“你不知什么是裁决生杀?傻小子,却还跟我装糊涂!” 徐志穹挠挠头道:“裁决生杀……是不是等我去,去了皇城司,杀,杀人就不犯法了?” 隋智笑道:“算了,我道门不能向外人透漏身份,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 徐志穹连连挠头,盯着满桌的酒菜,嘴角又流出了涎水。 “吃吧,好孩子,只管吃!”隋智又开始暧昧了。 徐志穹拿起筷子接着吃,不多时,林天正回来了,双方说了些客套话,林天正带着徐志穹起身告辞。 隋智起身相送,走到楼梯口,听到一座雅间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诸位近日辛苦,钟某敬诸位一杯。” 这声音,是皇城司指挥使钟参。 隋智看了看林天正,林天正神色木然,带着徐志穹下楼去了。 林院长与钟参的关系不算太好,主要是因为他看不上这些鹰犬之流。 今夜,钟参叫来了三个下属,在丰乐楼聚餐,这三位下属分别是武威营将军史勋,青衣阁少史姜飞莉,掌灯衙门千户武栩。 这三个人,是皇城司三大机构的掌管者,虽然官秩只有五品,但在皇城司里,却是除了钟参之外,权力最大的三个人。 四人共饮数杯,钟参拿出名册,开始说正事。 “三天后,陛下选士,名册我已经拟好了,你们先看看。” 所谓选士,就是皇帝亲自为各大皇家书院的学子安排工作。 这种事皇帝当然不会亲自做,只不过走个形式而已,在选士之前,各个官署已经从学子中选好了自己想要的人才,在选士当天会公布结果。 钟参之所以请他们来酒楼,就是想提前告诉他们结果,省得有人搞事情。 钟参一共招募了三十三名学子,其中女学子十一人。 “这十一名女学子就不必看了,肯定是跟着姜少史。” 女官去青衣阁,天经地义。 姜飞莉看着名册道:“今年还有儒家的学童,真是难得。” 在大宣,想做女武官,只能去青衣阁,想做女文官,路要宽的多,品学兼优的儒家女学子,可以进三省六部,甚至有机会进皇宫成为宫官,最高可以升到二品内司。 能把儒家女学子拉到皇城司,实属不易,钟参笑道:“为了给你招个儒生,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想你那般部下,终日舞刀弄剑,却也该学学舞文弄墨的功夫。” 武栩点点头道:“我掌灯衙门也缺书香气,不如将那女学子送给我吧。” 搞事的来了,钟参防备的就是他。 武栩,字伯封,皇城司掌灯衙门千户,此人平素有两大嗜好,一是在皇城司里给钟参搞事情,二是在皇城司外给钟参搞事情。 “伯封,莫要说笑,我们说的是女学子。” 武栩点头道:“我衙门正好缺女学子。” 钟参怒道:“掌灯衙门何时设过女官?” “现在设一个也不迟!” “我懒得与你罗唣!”和武栩说话,钟参总是忍不住生气。 武栩翻了翻名册,又问:“这个叫徐志穹的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钟参抿抿嘴唇:“没什么特殊,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名字旁边有简介,武栩看了徐志穹的简介,冷笑道:“这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而且父母双亡,就凭这家境也能进武威营?” 钟参解释道:“徐志穹天资不错,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我想把他送去武威营锤炼一下。” “为什么不送去我掌灯衙门锤炼一下?” 隋智沉吟片刻道:“你这衙门……” 武栩变了脸色:“我衙门怎地了?” 隋智连忙解释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徐志穹家境贫寒,又是忠烈之后,其父又是隋侍郎的同袍,我想给他找个好前程!” 武栩道:“掌灯衙门的前程不好么?” 钟参沉下脸没有作声。 武栩接着翻阅名册:“余杉?这人可是余尚书的儿子?” 武威营将军史勋道:“余尚书此前与我说过,想让他的儿子去武威营。” 武栩皱眉道:“他想去便去,这却不算以权徇私?” “话却不是这般说……”,史勋干笑一声,看了看钟参,钟参依旧不作声。 武栩又看到了楚禾的名字,名字旁边有简介:“这人有九尺身形?难道比我还高?” 武栩身长八尺八,折算下来一米九八。 楚禾两米多一点,还真就比武栩高。 钟参不耐烦道:“比你高又怎地?” 武栩道:“这人为什么也去了武威营?” 钟参道:“武威营是朝廷的脸面,我选些上等学子……” “这叫什么话?”武栩打断了钟参,“武威营是朝廷的脸面,难不成我掌灯衙门就是朝廷的擦脚布么?” “武伯封!”钟参忍无可忍,“名册你看过了,今夜且好好思量,有何事,明日再作商议!”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今晚好好反省,明天别再给我搞事情! 当晚不欢而散,钟参、史勋、姜飞莉各回各家,他们的一天算是结束了。 武栩骑上黑马去掌灯衙门,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姜飞莉骑着一匹红马追上武栩,用马鞭轻轻敲了敲武栩的马鞍:“你也真是,非得在酒桌上折了指挥使的面子。” 武栩一笑:“不然怎地?却等明天到皇城司正堂再折他面子?” “你很在意那个叫徐志穹的少年?” 武栩摇头道:“谈不上在意,只是厌恨钟参处事不公。” “听我一句劝,这事算过去了,明天晨会,可别再和指挥使争执。” 武栩一笑,没有回应。 两马齐头走了许久,姜飞莉低声道:“时候还早,且陪我喝一杯。” 武栩一怔:“时才在丰乐楼还没喝够?” 姜飞莉嗔道:“光听你二人争吵,哪还有心思喝酒,指挥使真是动了怒气,上车的时候脸还阴的吓人。” “上车?”武栩一皱眉,“他今天坐着马车来的?” 在大宣,武官一般都骑马。 姜飞莉道:“指挥使说今夜天凉,怕染上风寒,故而坐车来的。” “扯淡,当年北伐,他曾在大雪中坚守城楼整一个月,同袍病死无数,也没见他染什么风寒。” 姜飞莉笑道:“计较这个作甚?前边卢家鱼羹店,我们一起喝碗鱼汤吧。” “你去吧,我另有要事。” 武栩催马走了,惹得姜飞莉满脸嗔恨,负气而去。 来到望安河边,武栩在一家小店门前下了马,伙计出来迎客:“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武栩掏出一把铜钱:“你且帮我照看着马匹,我去去就来。” 伙计连连摆手道:“要不了这么多钱。” “拿着就是了。” 步行来到七郎茶坊,武栩没走门,从墙外跳进了后院。 七郎茶坊是京城最大的花茶坊,后院是姝丽侍奉客人的地方。 武栩沿着廊檐走到一座朱楼下,贴着光滑的墙壁,像壁虎一样爬上了二楼。 从窗缝往里一看,钟参果真在楼阁里面。 难怪他今天要坐车。 骑着马来,空着马回去,怕别人说闲话。 坐着车来,空着车回去,以为别人就看不到他了。 钟参,你还是大意了。 钟指挥使换了一袭白衫,拿着一把折扇,一副书生打扮。 茶炉上泉水刚刚沸滚,七郎茶坊第一姝丽潘水寒也磨好了茶沫。 冲好一盏茶汤,钟参喝了一口,潘水寒也喝了一口。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钟参一捋头巾,赋诗一首: 美人坐屋中 脸颊笑盈盈 眼中泪光闪 双唇红彤彤。 潘水寒闻言,双颊红透,一声娇嗔,倒在了钟参怀里:“大人,好诗,真是好诗!” 武栩差点没从墙上滑下去。 说话且得凭良心! 这是哪门子好诗? “大人才学,实令贱妾日夜仰慕,大人若是不嫌弃,且把这盏茶吃了吧。”说罢,潘水寒把剩下的半盏茶送到了钟参唇边。 钟参再次捋了捋头巾,将茶一饮而尽,抱起潘水寒,进了床帏…… 次日天明,皇城司晨会,武栩打着哈欠,进了正堂。 掌灯衙门负责夜间执法,别人在早上开工,他该下班了。 看到武栩,钟参浑身都不自在,耐着性子说道:“武千户,你若是乏累,且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以前说过,掌灯衙门可以不参加晨会。” 武栩连连摇头道:“今日非比寻常,我有要事禀报,昨夜指挥使命我好好思量,我思量过了,重新拟了一份名单,请指挥使过目。” 武栩把一份名单交给了钟参,钟参连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一边,对武栩道:“你到底想怎地?” 武栩道:“我想替掌灯衙门招两个有才学的后生。” “有才学的去了你那又能怎地?这些年来,你掌灯衙门有人成过才么?” 武栩道:“你把能成才的全都送去了武威营,把挑剩下的留给了掌灯衙门,却还指望哪个能成才?” 钟参怒道:“人我就这么分了,事就这么定了,皇城司终究是我做主,你不服又能怎地?” 双方剑拔弩张,史勋在旁看热闹,姜飞莉急得满身是汗,频频给武栩递眼色。 武栩后退一步,摸到了腰间。 钟参大惊,以为武栩要动武。 姜飞莉低声道:“你疯了怎地?还不住手!” 话音未落,忽见武栩从腰间摸出一把折扇。 众人不解其意,钟参面色惨白。 但见武栩一捋头巾,昂首挺胸道:“美人坐屋中,脸颊笑盈盈,眼中泪光闪……” 啪! 钟参拍案而起,怒视武栩。 “武千户!咱们,借一步说话。” 第二十九章 选士 大宣昭兴帝二十八年,二月初五。 皇帝在苍龙殿选士。 白虎殿在白虎山上,苍龙殿在皇宫边上,足以看出真神苍龙在大宣帝国的特殊地位。 大宣帝国以四方正道为尊,四方正道以苍龙霸道为首。 苍龙殿中,皇家书院出徒学子阵列整齐,站在最前面的是白虎杀道的九品学子——伏虎(九品境界之名) 其后是朱雀生道学子——重明。重明境界的生道学子,有火洗重瞳技能,生烈焰重瞳之眼,能用眼中烈焰攻击敌人,也能用烈焰筛选优良的种子。 这一技能曾让徐志穹非常困惑,放火杀敌和筛选种子,这两个功能风马牛不相及,却出现在了同一技能里。 朱雀生道之后是儒家,儒家之后是兵家,兵家之后是阴阳家,阴阳家之后是墨家,对这些外道体系,徐志穹知道的并不多。 宦官呢? 宦官怎么可能有皇家书院! 其他体系没有皇家书院,在大宣不被视作修行正统,也没有直接入仕的资格。 在阵列的前方,站着四个人,他们是苍龙霸道的九品修者,被称之为墨蚺。 这四位修者和其他学子一样,都在等待皇帝分配工作。 但他们的身份又不一样,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姓梁。 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他们都姓梁? 因为大宣的皇帝姓梁,他们是大宣的皇室成员,只有拥有大宣的皇室血统,才有资格修行苍龙霸道。 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钟,选士开始,大宣昭兴帝站在苍龙神像下,俯视着一众学子。 昭兴帝四十岁登基,至今在位二十八年,如今已有六十八岁,他在四十六岁那年成为了苍老霸道的七品修者,寿命是寻常人的两倍,因此看起来并不苍老,似乎不到五十岁的模样。 “士乃国之根本,士乃国之重器,卿等为士,当不负国之重托,不负朕之厚望……” 说完了开场白,昭兴帝看向了四位皇室成员,只有他们四个的岗位,是由皇帝亲自任命。 这是皇室成员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摆在他们面前有两个选项。 选择哪个选项并不由他们做主,而是皇室内部博弈的结果。 “玉茹,汝进苍龙殿,担当龙卫。” 一名女子出列,向昭兴帝躬身施礼。 与前朝不同,大宣王朝不跪皇帝,上至群臣,下至百姓,见了皇帝都不用行跪拜之礼,躬身作揖就是最高礼节。 这名叫梁玉茹是昭兴帝的女儿,当朝的公主,她选择进入苍龙殿,成为一名苍龙卫。 苍龙卫是大宣王朝的守护者,成为苍龙卫,意味着她在修行的道路上不受任何限制,如果天赋足够,她甚至可以修成一品星宿。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大宣帝国自开国以来,除了开国太祖皇帝,从未有人在苍龙霸道中修成星宿。 虽然没有修行上的限制,但成为苍龙卫的代价也很大,她必须遵守三条戒律:不婚,不封,不仕。 不婚,一生不能婚嫁。 不封,一生不得获取爵位。 不仕,一生不得获取官职。 这就意味着这位公主已经失去了王室贵族的一切。 她的一生,将在苍龙殿三位长老的麾下,永远担任王朝的卫士。 “玉阳,汝伴朕左右,共守社稷。” 一名年轻男子,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来到了皇帝面前。 这名男子叫梁玉阳,是当朝太子。 徐志穹看梁玉阳很有眼缘,他是个傻子,当朝太子是个疯子。 这不是调侃,当朝太子自幼患有失心之症,平时自言自语,时哭时笑,大部分时间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是个有严重精神疾病的患者。 为什么昭兴帝要让一个疯子当太子? 因为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太子自然不能进苍龙殿,和大部分皇室成员一样,他没有成为苍龙卫,他可以继续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付出的代价是,他的修行上限只有七品。 按照大宣律法,除苍龙卫之外,所有皇室成员的修为不得超过七品,包括皇帝在内。 这是开国太祖皇帝为大宣帝国定下的律法,如有违背,会遭到三位长老的诛杀。 “玉安,玉明!” 一女,一男相继出列。 “汝等随亲族,共守祖宗基业!” 梁玉安是衡王的女儿,梁玉明是怀王的长子,这两人也没有成为苍龙卫,可以继续享受王室贵族的生活,但修为的上限同样是七品。 四位皇室成员,一人成为苍龙卫,三人的身份没有变化,历年选士的比例,大抵如此。 苍龙霸道选士结束,众学子行礼,皇帝坐于龙座之上,接下来就是各部官员宣读选士结果了。 先是三省,后是六部,徐志穹知道自己要去皇城司武威营,对三省六部自然没有期待。 其实他更想去掌灯衙门,可林天正极力反对,认为掌灯衙门没出息。 杨武的父亲也想让杨武去武威营,可惜武威将军没看起这个八品主事,银子没收,连门都没让他进,无奈之下只能让杨武去了掌灯衙门,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也没什么可紧张的。 掌灯衙门也没什么不好,俸禄和武威营相当,只是晚上值夜有些辛苦,升官的速度也没有武威营那么快。 徐志穹非常清楚,所谓武威营升官快,要看对应的群体。 对出身显赫的人来说,家里根基深厚,武威营差事光鲜,自然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对杨武来说,即便进了武威营,他的天赋和家境也基本决定了他的上限,终此一生,也就混个八品上下。 至于徐志穹这样的出身,无论去哪都差不多,除非到战场上拼命,又或者取得较高的修为,否则很难有出头之日。 同样处境还有楚禾,他和徐志穹一样,父亲死在战场,但母亲尚在人世。 作为家中独子,他不想从军,兵部点选的时候,楚禾紧张的直流冷汗。 兵部一共点选了四十二人,没有楚禾的名字,楚禾擦擦汗水道:“只要不去打仗,让我去刑部当牢头都行。” 刑部点选,也没有楚禾的名字,刘德安入选了。 不光没有楚禾,还没有余杉,这让徐志穹很是费解。 “余杉他爹不是刑部尚书吗?他为什么不去刑部?” 杨武在旁耳语道:“这叫避嫌,余杉要是去了刑部,反倒不好提携。”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刑部尚书,二品大员,在自家衙门给自己儿子升官,这事确实不好看。 六部选士结束,一直没有听到余杉的名字,徐志穹心头一紧,这厮该不是去了皇城司吧! 果不其然,皇城司武威营点选,第一个名字就是余杉。 这厮去武威营作甚?那么多好地方为什么不去? 今后和他共事,除了撕比什么都不用干了。 徐志穹没心情和他撕比,他想找个稳定的差事,然后专心致志提升修为。 现在专心致志是不可能了,得先思考下一步的撕比战术。 可没想到钟参念完了武威营名单,没有徐志穹。 杨武瞪圆眼睛道:“不应该呀,我爹见过名册,里边确实有你。” 楚禾道:“许是他们看漏了。” 徐志穹默而不语。 该不是余杉用了什么手段,连皇城司都不肯要我了吧? 无妨,大不了去书院混口饭吃,俸禄少了点,好歹也是铁饭碗。 武威营之后是青衣阁,尉迟兰、苏秀娟、韩笛三人入选。 青衣阁之后是掌灯衙门,第一个名字就是徐志穹。 接下来是楚禾,没多久又念到了杨武。 楚禾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能去掌灯衙门,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完美的结果。 看到徐志穹一语不发,杨武低声劝慰道:“许是弄错了,你别太难过。” 楚禾道:“去哪不都一样么?掌灯衙门有什么不好。” 不一样! 掌灯衙门最好! 徐志穹心花怒放,但脸上没露出来。 他见过提灯郎执法,知道提灯郎的身份和地位,知道那是一份体面的差事,只是大部分人不了解。 而且这份差事在工作时间和武威营没有交集,这就让徐志穹不必再为撕比的事情烦心。 完美,太完美了。 徐志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所有官署点选完毕,一年一度皇家书院选士到此结束。 各大书院的学子,自今日起摆脱了学生的身份,成为了大宣帝国的官员。 除了朱雀生道。 朱雀生道的学子都去了朱雀宫,他们和其他学子不一样,他们不接受朝廷的点选,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 生道学子由朱雀宫直接分配,他们修行万物生之术,被分配到大宣帝国各处,为帝国带来了连年丰收。 朱雀生道是大宣帝国的国力基础,作为交换,大宣帝国要给予朱雀真神和朱雀学子极高的地位,给予财力和物力上的一切支持,帮助他们在帝国各地修建神殿,招募信众。 因此大宣朝廷和朱雀生道更像是合作关系。 儒家学子的就业范围最广,大多去了三省六部,对儒家而言,同僚见面,最讲究的就是礼仪,尤其遇到上级的时候,细枝末节之处不能有半点含糊。 比如说遇到了一个正四品上司,鞠躬的角度应该在六十度,但如果遇到了一个从四品的上司,鞠躬的角度应该在五十六度半,不能对从四品表现出轻视,还得让正四品看出区别,儒家修者在这方面做的非常细致。 阴阳家弟子大多去了阴阳司,阴阳司迎新的方式就有点夸张,一名四品寒士在苍龙殿门外做起阵法,直接把二十多名新人传送去了阴阳司。 苦修工坊更是夸张,素来低调的墨家在迎新仪式上用足了心思,他们带来了两匹五仗多高的铁马,打开马肚子,让三十多名墨家学子钻了进去。 然后这两匹巨大铁马,带着极具金属感的声音,迈着机械感十足的脚步,自行走去了苦修工坊。 徐志穹不知道这两匹铁马的力量来源,也不知道操控铁马的手段,阴阳家和墨家的实力,再次刷新了徐志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有不少杀道学子和兵家学子进了禁军,他们骑上战马,一路威风凛凛去了禁军大营。 武威营的气势也不逊色,所有学子登上武冲大扶胥(四马拉的大型战车),在武威将军史勋的带领下,于京城之中巡视一圈,彰显身份。 姜飞莉低调了不少,她带来了几辆轻纱马车,将学子们送去了青衣阁。 这次招来了十一名学子,她只对尉迟兰和韩笛印象不错。 一个是能打的。 另一个不用打,就能解决不少问题。 韩笛此行收获颇丰,离开苍龙殿的时候,她光顾着留意余杉,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滑了个趔趄。 周围的学子都想上前扶一把,可看到一位大人物出手了,其他学子没敢上前。 这位大人物,正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梁玉明一把扶住韩笛,韩笛脸红了。 脸红是个技术活。 一上来就红透了,证明太慌张,会影响气氛。 半天都红不了,证明皮太厚,会破坏印象。 韩笛是这方面的专家,脸颊先稍微红一点,随即向两腮蔓延,蔓延到下颌为止,既能显现女儿家的娇羞,又不会让对方觉得局促。 苏秀娟看着羡慕:“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姜飞莉捏了捏苏秀娟的脸蛋:“以你这天资,恐怕得学个几年。” 梁玉明扶着韩笛,微微笑道:“姑娘,小心些。” 韩笛低头,衣袖半遮脸颊,低声道:“谢世子了。” 说完,韩笛轻轻把手臂从梁玉明的手中抽出来,低下头,悄无声息走上了马车。 苏秀娟大失所望:“这就完了?那可是世子呀!哪怕多说几句话也好。” 姜飞莉笑道:“你懂什么?这火候刚刚好,怀王世子什么样的姿色没见过,你就是脱去了衣衫贴上去,他肯多看你一眼吗?现在你再瞧瞧,世子的眼神在哪?” 苏秀娟看到梁玉明的视线还停留在韩笛的背影上,惊叹一声道:“他,他对韩笛动心了?” 姜飞莉慨叹道:“心思是动了,今后却看她如何把握,这孩子不用教,有些手段连我也不如他。” 说完,姜飞莉看向了武栩,叹了口气。 坐在姜飞莉身边的尉迟兰一直没有听她们说话,她既不关心韩笛,也不关心世子,她只想盯着徐志穹多看两眼。 苍龙殿里学子都快走光了,掌灯衙门的新人还没人理会。 等了许久,武栩终于出现了。 他是个美男子。 和梁玉明、余杉这样的花美男不同,武栩是集合了美男、型男于一身的完美男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挺拔的身材,结实的肌肉,精致的五官,依旧是不给其他男人留活路的存在。 可惜这位美男子没什么精神,眼角挂着泪珠,还不停打着哈欠。 走到楚禾面前,武栩好像清醒了一些,突然站直了身子。 楚禾见千户大人站直了身子,赶紧也把身子站直了。 武栩一皱眉,稍微翘了翘脚。 楚禾见千户大人翘脚了,赶紧也跟着翘脚。 副千户易旭楼瞪了楚禾一眼:“不晓事的,你翘什么脚!” 楚禾赶紧把脚跟落地,却见武栩面色不悦。 楚禾确实比他高,虽然只高了一点点。 新人们站成一排,等着武千户训话。 武千户扫视众人,厉声道:“回去睡觉吧!” 说完,武栩走了。 就这? 这就是掌灯衙门的迎新仪式? 和所有新人一样,徐志穹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武栩走了,真走了。 他上马了,走没影了! 虽然不敢相信,但他真就这么走了。 副千户易旭楼对众人笑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戌时到掌灯衙门来,今夜没得睡了,以后想晚上睡觉可就难了!” 第三十章 我不是徐志穹 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徐志穹等十一名新人,穿着整齐的杀道学子长袍,来到了掌灯衙门。 掌灯衙门就在皇城司正堂旁边,皇城司和皇宫就隔着一条街,属于京城里最繁华的地带。 眼下皇城司正堂大门关了,武威营营地也关了,青衣阁朱楼也关了,掌灯衙门大门敞开,灯火通明,正是忙碌的时候。 一名穿白衣的提灯郎走到新人面前,喝道:“站齐了,点卯!” 掌灯衙门的所有官员,无论大小,甚至包括武栩在内,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做提灯郎。 提灯郎分四等,一等叫红灯郎,二等叫绿灯郎,三等叫青灯郎,四等是白灯郎。 眼前这个穿白衣的,是提灯郎里级别最低的。 级别低,也是官,白灯郎是正九品官。 徐志穹虽然是新人,但他也是掌灯衙门的白灯郎,所以现在他已经有了正九品的官身。 白灯郎拿出名册开始点名,第一个是徐志穹,第二个是楚禾。 第三个人叫吴春杨,这个人来历不一般,他的父亲是碌州知府,正四品官,在掌灯衙门的新人里,吴春杨的出身最为显赫。 出身虽说显赫,但吴春杨的父亲不是京官。 吴春杨也是刚来京城,虽说他是杀道九品,但他不是武彻书院的学生,他父亲在碌州为他请的武师,把他培养成了九品中段。 通过选士,吴春杨和这批新人一起进了掌灯衙门。 既然不是书院的学生,为什么能参加皇家书院的选士? 徐志穹不知道,也不想问,他只知道外官要比京官有钱的多,尤其像知府这样的一方大员。 这股一方大员的气质在吴春杨身上体现的非常明显。 按照点卯的顺序,众人站成一排,跟着白灯郎进了掌灯衙门。 掌灯衙门很大,前院、正院、后院、东西跨院……加起来一共有十二座院子。 楚禾兴奋对徐志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衙门。” 徐志穹笑道:“谁不是第一次!” 平民百姓,若不是摊上了官司,没有人进过衙门。 楚禾看着周围一切都新鲜,还想和徐志穹多说两句,却被吴春杨在背后推了一把。 “走快些,磨蹭什么?” 楚禾一皱眉,回头看着吴春杨。 吴春杨目露凶光;“你看甚?” 吴春杨自小在碌州长大,虽说不是知府的长子,可自从他父亲当上碌州知府,除了父母和兄长,整个碌州没有人敢直视他。 楚禾攥了攥拳头,徐志穹拉住了楚禾,冲他眨了眨眼睛。 第一天上班,犯不上惹事。 走到西院库房,白灯郎抬手一指说道:“王灯郎和史灯郎在里边等你们,进去领衣服、佩刀、灯笼、被子。” 说完,白灯郎走了。 这里距离库房只有不到二十米,都把他们带进院子了,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到门口? 脚懒?不想多走这几步? 徐志穹偷眼看了看白灯郎,那白灯郎也微微回头看了看他。 他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灯郎走远了,但这丝笑容,触动了徐志穹的一些回忆。 老员工欺负新员工。 老学长欺负新学生。 前世这种事情见过不少。 对付这类人,徐志穹有两个原则,一是别高估了他们的智商,二是别低估了他们的恶毒。 思索之间,又听吴春杨在身后催促:“你们聋了怎地?让你们走快些!” 楚禾大怒,刚要回头,不想徐志穹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楚禾被徐志穹撞了一下,脚下不稳,也被绊倒在地,还不慎踩了吴春杨一脚。 “你瞎么?”吴春杨看着鞋上的泥印,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在衙门,我非让你舔干净不可。” 楚禾正要起身,却被徐志穹紧紧拉住。 吴春杨绕过楚禾,自己先推门进了库房,忽觉脚下一绊,一头抢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狠,脸摔破了,手也伤了。 库房里传来一阵笑声,白灯郎王世洁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年,问道:“你就是徐志穹?” 吴春杨摔懵了,半天没说出话。 王世洁上前拍了拍吴春杨的脸,笑道:“不是说你有大天赋么?还说什么怒火助虎威?我看这天赋也不怎么样! 且不说什么天赋,规矩懂吗?进屋先叩门,你懂吗?” 说话间,王世洁一直在拍吴春杨的脸,吴春杨一把打开了王世洁的手。 王世洁朝着吴春杨的脸上啐了口唾沫:“还他么挺狂!”说完又对着胸口补了一脚。 吴春杨刚要开口,又被这一脚跟闷了回去,趴在地上不停咳嗽。 王世洁指着吴春杨,对众人道:“今天你们进了掌灯衙门,以后就得学会衙门的规矩,虽说都是白灯郎,但我和你们辈分不一样,我当差的时候,你们特么还不会站着撒尿呢! 从今往后,你们要记住一件事,我说的话,和你们老子说的话一样,我吩咐的事,你们老老实实给我照办!我不管你们什么出身,是虎给我趴着,是龙给我盘着,规矩都给我学明白了,谁他么敢在我面前呲牙,徐志穹就是下场!” 吴春杨颤抖着声音道:“我不是……” “你他娘还敢说话!”王世洁又一脚踹在了吴春杨身上。 库房里还有一名白灯郎,名叫史川,是武威将军史勋的族弟。 史川走到众人面前,笑道:“诸位,刚才王大哥说了衙门的规矩,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在书院骄纵惯了,衙门里可不许你们放肆, 我们在衙门里是你们长辈,说话难听些,但不会害你们,徐志穹,你起来吧,记得这回的教训,以后好好学学规矩。” 吴春杨缓缓站了起来,喘息半响道:“我不是徐志穹。” 史川眨了半天眼睛,问道:“你是……” “我叫吴春杨。” 史川一愣,王世洁也有些紧张。 “吴春杨是谁?” 史川低头看了看名册,与王世洁咬耳朵:“碌州知府的儿子。” “特么的……”王世洁抬头看着众人道,“哪个是徐志穹?” 徐志穹憨憨一笑道:“是我。” “你,你怎么,怎么回事你……” 王世洁想问徐志穹为什么没第一个进来,但这么问又好像不太合适。 徐志穹心下暗道: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余杉让他这么做的? 应该不是。 余杉做事虽然狠毒,但目的性极强,当初他找刘德安痛打了我一顿,是为了聚元丹,在大考上难为我,是为了彻底废了我的功名。 如今雇了一个提灯郎过来,只为了揍我一顿?投入和回报明显不成正比,这显然不是余杉做事的风格。 而且余杉做事非常谨慎,这个叫王世洁的白灯郎根本不认识我,就敢贸然出手打人,余杉做事不会这么莽撞。 不是余杉又是什么原因? 我和这个王世洁有仇? 还是这个王世洁看我好欺负? 徐志穹终于猜对了,王世洁就是看他好欺负。 王世洁在掌灯衙门当差十几年,一直都是白灯郎,他只有九品上段的修为,也基本没有提升的可能,这也就注定了他大概率要干一辈子白灯郎。 作为资历最老的白灯郎,王世洁每年最大乐趣就是欺侮新人。 因为他是底层,除了新人,他谁也欺侮不了。 在折磨新人方面,王世洁很有经验,想要震慑住新人,得先拿一个人开刀,凭嘴说没用,得真动手打。 可打谁合适呢? 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像这位知府家的公子就不该惹。 像徐志穹这种没爹没娘的穷小子才是最佳人选。 于是他和门外的白灯郎说好,让徐志穹走在第一个。 欺侮新人不仅过瘾,而且还有不少好处,门外的提灯郎也愿意配合他。 只是没成想,这次没教训到徐志穹,反倒把吴知府的儿子给打了。 王世洁有点抹不开面子,转过脸没有吭声,史川赶紧上前帮吴春杨拍了拍尘土,笑道:“王大哥没坏心思,都是为了你们好,别在意,都别在意啊……” 吴春杨推开了史川,指着王世洁道:“你给我记住!” 说完,一摔门,走出了掌灯衙门。 王世洁冷哼一声道:“狂什么?当你爹是京官么?” 别看他爹是四品知府,只要不是京官,拿他这个小小提灯郎还真没办法。 徐志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暂时没有心情去想这个问题,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王世洁身上。 这个人很特别,他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徐志穹。 用罪业之瞳望过之后,那气质更迷人了。 王世洁一挥手:“都过来领东西吧!” 按照提灯郎的标配,徐志穹应该能领到一把彪螭之刃(佩刀),一盏白灯笼,一顶官帽,两件官袍和两双靴子。 可徐志穹没领到佩刀,楚禾也没有,几个平民出身的新人都没有。 但是杨武有。 官袍也不合身,徐志穹八尺的个头(一米八一),长袍一穿,勉强盖住膝盖,袖子刚过胳膊肘。 袍子小了也就罢了,鞋也小了。 最可恨的是楚禾这身袍子和徐志穹的差不多大,长袍穿在他身上成短裙了。 但杨武的衣服很合身。 杨武他爹虽说是八品官,可京官的身份还是管用…… 即便如此,徐志穹也不生气,他还时不时偷看王世洁两眼。 这犄角至少有四寸长。 发了,这回发大财了。 第三十一章 提灯郎的幸福生活 徐志穹正在欣赏王世洁的罪业,四寸多长的罪业,太少见了。 他正盘算着怎么把罪业拿到手,忽听一名新人道:“我这帽子不合适。” 众人一看,忍不住笑了。 这名新人叫牛玉贤,他的脑袋稍微小了点,可王世洁给了他一顶大号的乌纱帽。 帽子戴在头上,正好扣住了鼻子,史川见状忍不住笑了两声。 牛玉贤红着脸道:“能给我换一顶新的吗?” 王世洁皱眉道:“这是官帽,哪有那么合适的?将就戴着吧。” 牛玉贤把帽子掀起来,勉强露出了眼睛:“这让我怎么将就?” 王世洁垂着眼角道:“那你想怎地?我还给你专门做一顶帽子不成?” “你身后那么多官帽,为什么不能给我换一顶?” 牛玉贤说的是实话,王世洁身后有很多官帽和官袍,他是在有意为难这些平民出身的学子。 这句话却把王世洁说恼了:“你话怎么那么多!” 说罢,王世洁一脚踹向了牛玉贤的胸口。 这牛玉贤看着也是个老实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这脚就要踹上,忽听门外有人喝道:“住手!” 王世洁一转脸,看见一名白灯郎走了进来。 徐志穹见过这名白灯郎,他叫陆寅鹏,身份和其他的白灯郎不太一样,他是掌灯的。 也就是之前徐志穹见过的那个拿着木头盒子的人。 陆寅鹏看着王世洁道:“你这做什么呢?” “怎么了?”王世洁斜着眼看着陆寅鹏,“我教训新人,还用得着你管?” “别人我管不了,这个人我管定了。” “这是墨家?”王世洁看了看牛玉贤,小心翼翼把脚撤了回来,讪讪道,“这小子没规矩,我帮你教训他,也是为你好!” 掌灯衙门招了一位墨家新人,这人归陆寅鹏管。 陆寅鹏也是墨家修者,负责掌灯的都是墨家,因为只有墨家修者才能操控那木盒子。 陆寅鹏笑道:“我让你住手也是为你好,牛玉贤,把胸口里的东西拿出来。” 牛玉贤从衣服里拿出一面护心镜,王世洁笑一声道;“不就个破铁片子吗?” 陆寅鹏拿过护心镜,轻轻一敲镜面,镜子中央弹出一根三寸多长的铁刺。 徐志穹真是开了眼了,这镜面如此光滑,都能清晰的照出人影,上面怎么会藏着这样的机关?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陆寅鹏笑道:“老王,要不是我拦着,你这一脚踹下去,至少一个月不能走路。” 王世洁怒道:“这小子真歹毒,应当严惩。” 陆寅鹏没理会他,接着对牛玉贤道:“把东西都拿出来。” 牛玉贤摇头道:“没东西了。” “左边肋下是什么?” 牛玉贤从肋下掏出了一把锤子:“咱们当工匠的,带个锤子在身边,不也是应该的么?” 陆寅鹏拿过锤子,从锤子把里拔出一把刀子:“带刀子也是应该的?” 牛玉贤没作声,陆寅鹏又问:“还有东西没?” “没了。” “腰里那是什么?” 牛玉贤又掏出一个墨斗盒:“咱们当工匠的,身边肯定带着墨斗。” “好家伙!”陆寅鹏把墨斗线拽了出来,“这是铁的,能把人脖子勒断,裤腿里是什么?” “这是把锯子,咱们当工匠的……” “右边肋下还有把刀吧?” “这刀,这,这个是,切果子用的……” 牛玉贤叮叮当当从棉衣里掏出十几件家伙。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反复叮嘱自己一件事: 《杀经》说的没错,不能和墨家莽,千万不能莽,万万不能莽! 陆寅鹏带着牛玉贤走了,其余学子穿戴整齐,跟着王世洁来到了衙门前堂。 本以为领了装备,说说规矩,这一晚上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来了一位青灯郎。 这位青灯郎叫孟世贞,对王世洁道:“你带这几个新人去巡街,小心着点,最近不太平。” 见了青灯郎孟仕贞,王世洁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满脸堆笑道:“孟青灯,今晚要点灯么?” 孟仕贞道:“不点灯叫什么巡夜?快些去吧!” 王世洁提着灯笼,带着众人来到街边,拿出一张地图:“今夜你们走运,我教你们点真东西,舆图会看么?” 舆图就是地图,大宣国的地图画的写实,有桥画桥,有楼就画楼,整个地图画的跟清明上河图似的。 这些学子都在京城待了不少年,京城的地图自然看得懂,图上有不少标记,掌灯衙门附近就有一处。 王世洁提着灯笼,把众人带到了标记的位置,那里树着一根一丈多高的灯杆。 王世洁把灯笼里的蜡烛取了出来,爬上灯杆,把灯芯点着,这就叫点灯。 一张明灯亮了起来,点这个灯有什么用? 照明吗? 大宣的街边有路灯,有专门负责点灯的小吏,这差事和掌灯衙门没有关系。 这盏灯叫守夜灯,不是照明用的,是做巡夜标记用的。 提灯郎巡夜,如果偷懒摸鱼,没去巡视,又有什么办法发现呢? 守夜灯就是约束提灯郎行为的最好手段,提灯郎经过一处守夜灯,把灯点着,证明他巡视过这里。在他的巡视范围内,有一盏灯没亮,就证明他在巡夜过程中有疏忽。 如何检查这些守夜灯亮没亮? 难道每晚都要逐个检查一遍? 不用每晚都去看,一个月查一次就好,这些守夜灯是苦修工坊特制的,一旦点着了,就会在灯杆上自动计数。 少点一次灯,灯杆上的数就会少一位,也就证明这个月有人摸鱼,到时候一查负责巡夜的提灯郎,是谁摸的鱼,一清二楚。 能不能钻个空子? 我先把灯点着,再把灯吹灭,然后再点着一次,这不就多记了一次数,明天就可以摸鱼了! 想法是好的,但守夜灯吹不灭,用水都浇不灭! 能熄灭守夜灯的方法只有一个——日光。 天明时分,守夜灯见了日光会自动熄灭,这种高科技的手段基本杜绝了巡夜摸鱼的可能。 王世洁说完了点灯的规矩,把舆图展示给了众人:“看仔细了啊,我们今晚要去四个地方巡夜,徐志穹,你巡北垣,一共十二盏守夜灯,楚禾你巡西集,一共七盏守夜灯,还有你们四个去西潞,一共九盏守夜灯……” 听听这分工,徐志穹一个人去北垣(音同园),点十二盏灯,另外安排了四个人去西潞,点九盏灯。 徐志穹一个人干的比四个人都多! 城北是京城的贫苦之地,是穷人住的地方,街道曲折,路况复杂。 北垣是城北最靠北的地方,已经到了城墙根,也是最穷最乱的地方,有大片的房屋废弃了,住的尽是流莺、扒手、流痞、乞丐和出来躲官司的恶人。 这十二盏灯非常分散,把它们逐一点亮,就意味着要在北垣细细走上一圈。 北垣很远,地方还很大,如果路不熟的话,这一趟巡夜真就要活活走上一夜。 这王八蛋还真是歹毒。 不过看着他头上的四寸罪业,徐志穹气消了。 他仿佛看到那可人的犄角正在向他招手:“来呀,快来呀,快来采摘我呀!” 王世洁看着徐志穹道:“都说你天资不同常人,我是看得起你,才把北垣交给你的,那里本是我的地盘,我先把规矩说在前面,少亮一盏灯,扣你一两银子,少两盏,扣你一个月俸禄,要是少了三盏,明天你也不用来了,掌灯衙门不留废物。” “蒙你照顾了。”徐志穹一抱拳,缓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楚禾怒视王世洁,转身去了西集,西集也很远,在京城的最西边。 这哥俩日子苦了。 …… 幸亏徐志穹路熟,速度快,耐力好,不到三个时辰,把北垣的守夜灯全都点亮了。 北垣穷,穷的不像是京城,房屋低矮破旧,一到深夜,漆黑一片,很难看到灯光。 虽说萧条如是,但有人的地方总有消遣之所,北垣也有一座瓦市,当然和桥头瓦市不能相提并论,说书、吟咏、相扑、傀儡戏、皮影戏这些都没得看,瓦市里只有两座勾栏,一个是听曲的兰花棚,一个是赏舞的桃花棚。 勾栏很小,门券也便宜,只要十文钱。 十文钱,徐志穹还是有的。眼下丑时过半,差不多午夜两点,徐志穹准备到赏舞的桃花棚歇息片刻。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个铜钱刚要交给伙计,却见伙计盯着徐志穹半响不语。 他看到了徐志穹的白袍,还看见了徐志穹的灯笼。 他认得这灯笼。 “看什么?收钱呀!” “不敢,不敢!”伙计连连摇头,“灯郎大人,您里边请!” 什么情况? 提灯郎免票? 还有这种待遇? 徐志穹可不想占这种小便宜,把十个铜钱塞进了伙计手里,吹熄了灯笼,进了勾栏,找个后排的座位坐下了。 小勾栏,戏台也小,台下稀稀拉拉坐着二三十人,台上只有三个舞娘,姿色也很平常。 但这舞跳的很大胆,中间一名舞娘穿着一袭薄纱,另外两个舞娘连薄纱都省了,看的徐志穹倦意全无。 徐志穹这厢看的入神,伙计吓傻了,门也不看了,一路撒脚如飞去找老板。 不多时,老板走了过来,站在徐志穹身边,颤巍巍道:“灯,灯郎大人,我这伙计不懂事,不知道您是新来的灯郎,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 徐志穹一愣:“我计较什么了?花钱看戏有什么不妥?” 老板急得满头汗:“您折煞我了,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您别坐这,不,不能坐这呀……” 徐志穹越听越糊涂:“不坐这,我坐哪?” 伙计在旁道:“灯郎爷,楼上有雅间,都给您打扫好了,劳烦您跟我上楼。” 这回徐志穹听明白了,这老板害怕提灯郎,想方设法要讨好提灯郎。 提灯郎是夜间的执法者,难道连勾栏也管得着吗? 思索间,伙计在旁不停央求:“大人,您上楼,要是小的有不对的地方,您到楼上打我一顿都成,我求您到楼上坐坐。” 老板也在一旁苦求,徐志穹担心惊动了其他客人,只得跟两人上了楼。 所谓楼上雅间只是一间间的小阁子,阁子里有床,可以躺着看戏。 也好,躺着总比坐着好。 徐志穹刚躺了一会,伙计端来了果盘,又上了一壶酒。 不多时,老板又来了,手里提着两吊钱,交给了徐志穹:“这是小店孝敬您的。” 徐志穹愕然道:“你还给我钱?” 老板搓搓手道:“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钱我不能要。” 老板急了:“我这是小本生意,以前的灯郎大人月钱都是这么多,您千万别嫌少。” 月钱? 这还是一份稳定收入? 提灯郎的生活还真是美好。 徐志穹把钱塞回给老板,老板急得快落泪了:“小店有什么不对地方,灯郎大人您尽管说!您可别这么为难我!” 不占你便宜倒成了为难你,看来也只能占你点便宜了。 “你先告诉我,以前的月钱,你都给谁了?” “都是给了王灯郎王大人。” 这里还真是王世洁的地盘。 徐志穹笑道:“我不管王灯郎什么规矩,从今天起,你只管依着我的规矩,你的月钱我给你免了,以后我巡夜的时候,累了常上你这歇歇,手头宽裕的时候我多给你些,手头紧的时候你免了我门券就行。” 老板连连摆手道:“大人,您愿意来,是看得起我,还跟我说什么门券?” 徐志穹道:“你且听我说完,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你得记得我来过。” “记得您来过?”老板连连摇头道,“大人,您这是试探我,您放心,规矩我懂,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徐志穹笑道:“该说的你必须得说,你必须得记得我来过,有人再问你要月钱,就说是我把你的月钱免了,让他来找我,如果你还敢给别人月钱,我让你这地方明天就关门。” 老板连连点头:“记得,记得,肯定忘不了。” 徐志穹又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你跟我说说,在北垣,还有哪些买卖要给王灯郎月钱?” 这三件事很重要,这关系着徐志穹能不能拿到王世洁头上的罪业。 第三十二章 提灯郎的灯 天快亮的时候,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勾栏,哼着小曲,回了掌灯衙门。 白花花,圆滚滚的画面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第一次巡夜,徐志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到了衙门,天已大亮,新人们站成一队,等着等着王世洁训话。 昨晚负气而去的吴春杨也回来了,脸上的伤痕还在,但身上那股跋扈的气质不见了,垂着头站在队伍当中。 有人在昨夜指点了吴春杨,在京城,有些地方他爹不能替他出头,尤其是皇城司这种地方。 留在皇城司对他来说很重要,有些事他必须忍,他不是家里的长子,他不能继承家业,他得靠着皇城司这棵大树,在京城给自己赚一份家业。 吴知府是个有远见的人,他得让自己的儿子认清现实。 这一夜,吴春杨认清了现实,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遭遇社会的毒打。 王世洁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徐志穹,且放下茶盏道:“这么多人出去巡夜,怎么就你回来的最晚?”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北垣太远,也太大了,我路还不熟……” 王世洁道:“那是你废物,想我以前巡夜,不到五更就回来了。” 史川在旁笑道:“知道提灯郎这行不好干吧?这才刚开始,以后历练的日子多了去了。” 王世洁起身道:“吴春杨出列。” 吴春杨规规矩矩站了出来,王世洁对众人道:“想把你这般废物锤炼成材,恐怕还得不少时日,我平时事忙,也顾不上照看你们,从今日起,你们算一个小旗(小队),我和史灯郎都是你们旗首,春杨是你们副旗首,日常的事情,全都交给春杨处置。” 小旗,是提灯郎最基础的编制单位,一个小旗有十个人,设置旗首,相当于班长。 王世洁只是个普通的白灯郎,自然没资格当班长,他自己成立了一个新人旗,又给自己升了个官,其实都是扯淡的事情,只是为了更好的压榨新人所采取的手段,这种事,徐志穹在前世见得多了。 他还给吴春杨升了个副旗首,证明这其中另有交易,吴春杨认怂了,王世洁也得给他个甜枣吃。 训完了话,王世洁打了个哈欠:“散值了,春杨,你带他们去西院,再学学规矩。” 散值了,就是下班了。 下班了还去西院做什么? 王世洁一走,吴大公子的气场又回来了:“都特么聋了吗?没听到旗首的话吗?跟我去西院!” 这毒打挨得还是不够! 众人跟着吴春杨去了西院,王世洁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杂乱一片,床上地上散乱衣服,桌上有些鸡骨头、花生壳和酱醋碟,看来有人昨晚在这吃过宵夜。 吴春杨厉声道:“这是王旗首的小舍,你们听清楚了,今上午把这打扫干净,把衣服洗了,下午还得打扫史旗首的小舍!” 小舍,提灯郎的宿舍。 每个提灯郎都有一间小屋子,白天可以回家休息,也可以在这睡觉。 徐志穹心想:我的宿舍在哪? 算了,连佩刀都不给发,宿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思索间,吴春杨喝道:“徐志穹,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么?” 徐志穹一抬头:“你说甚来?” “我让你把王旗首的衣服洗了。”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不洗。” 吴春杨剑眉倒竖:“你说什么?” 徐志穹道:“我说不洗!” “你敢再说一遍?” “说了又怎地?”徐志穹一直带着笑容看着吴春杨。 吴春杨上前要抓徐志穹的衣领:“时才王旗首说了,我是你们副旗首,你敢顶撞我……” 楚禾站在了徐志穹身边:“顶撞你又怎地?” 吴春杨还没碰到徐志穹,先被楚禾的巨大身影笼罩了。 他收了手,指着徐志穹道:“今天的事,你给我记着!” 徐志穹笑道:“我记着了。” 楚禾冷笑一声:“你特么就会说个记着,昨晚上你让王世洁记着,一晚上没过,你特么就怂了。” 徐志穹和楚禾转身就走,吴春杨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敢出这个门试试!” 徐志穹回头道:“出了这个门又怎地?” “我今晚肯定把这事告诉王旗首!” “你告去!你要是不告,你是……”徐志穹习惯性口吃。 楚禾在旁道:“你要是不告,你是我儿子!” 徐志穹本来想说王八,一听楚禾这话,没再往下说。 离开了掌灯衙门,楚禾有一点后怕:“志穹,这厮真要告诉给王世洁,咱们该怎么办?” “怕什么?”徐志穹冷笑一声,“王世洁也就是个白灯郎,和咱们一样,在衙门里,他敢把咱们怎么样?只要咱们不怂,他不敢动咱们!” “衙门里是不敢怎么样,我怕他暗地里下黑手。” “怎么下黑手?” 楚禾道:“我是不怕他,大不了打一场,西集人多,他也不敢太过分,北垣太荒凉,僻静地方太多,我担心……” “没事,他做不出那种事。”徐志穹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相信王世洁会做出这种事。 他盼着王世洁对他下黑手。 可光是盼着不行,得逼着他下黑手。 …… 回到家里,徐志穹倒也不困,把杨武之前送他的那些补气丹药一并送给了童青秋。 童青秋看了看这些丹药,道:“若是在鬼市上,这些丹药能值个百十两银子,可那是骗外行人的,在哥哥我这,就值十两,你要是觉得吃亏,就算了。”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我送你的,咱们兄弟还说什么银子!” “那不成,”童青秋摇头道,“我不能占你便宜。” “还说什么占便宜,你可羞杀兄弟了,我吃你用你的还少吗?再说兄弟现在也挣钱了!” “蒙谁呢!朝廷每月十五发俸钱,你穷的连粥都快吃不上了,”童青秋把碎银子硬塞在了徐志穹手里,“等你发达了,以后再照顾着哥哥,现在就别跟我装阔了。” 徐志穹再三推却,童青秋非逼着他收下,不仅给了银子,还给了他一盒药粉。 就是害嫂夫人全身起疹子的药粉。 他早就答应给徐志穹药粉,可又担心徐志穹闹出人命:“我试了这药,真能把人活活痒死。” 徐志穹一脸欢喜道:“好,好啊……” 痒死了好,省得他多花心思。 童青秋沉下脸道:“志穹,你要是捉弄下别人也就罢了,要真想闹出大事,这东西我就不给你了。” “我能闹什么大事?就是和同僚逗逗乐子。” 童青秋把药罐给了徐志穹,还给了徐志穹一把小勺子:“至多一小勺,千万别再多,用的时候谨慎些,别沾了你自己的手, 这东西沾上皮肉之后,半个时辰出疹子,浑身奇痒无比,如果只用了一勺,一天一夜就能散去,如果用了两勺,至少三天才能散去,若是用了三勺,人就没命了!” 徐志穹点头道:“我记下了。” “志穹,还是那句话,闹一闹无妨,别拿性命说笑,要是事情闹大了,被阴阳司追查下来,你我都脱不开干系!” 这道理徐志穹明白,他也不至于用这药粉害死王世洁,那样会留下太多手尾。 收好了药粉和银子,徐志穹在童大哥家里蹭了顿饭,一觉睡到黄昏,带着灯笼去衙门。 到了衙门,吴春杨正在向王世洁告状,王世洁看着徐志穹,冷笑一声道:“徐灯郎,你好大脾气,看来这规矩你是学不会了。” 徐志穹面无表情道:“给你洗衣服算什么规矩?” “这话说得带种!我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王世洁起身,来到徐志穹面前,九品的杀气扑面而来。 徐志穹笑着,看着王世洁的眼睛。 楚禾也站了过来,俯视着王世洁的天灵盖。 杨武想上来帮忙,又没那胆量,只敢低着头错手。 三人对视良久,王世洁没敢动手。 被徐志穹说对了,只要他们不怂,王世洁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压迫新人有三个要素,一是震慑,二是孤立,三是刁难。 如果震慑不住,就不能来硬的,这点王世洁心里清楚,徐志穹也非常清楚。 场面陷入僵持,王世洁的额头上见了汗。 真打起来对他没好处,徐志穹还算好对付,楚禾这体魄太吓人,以一敌二占不到便宜。 史川死哪去了?也不说过来给我撑撑场面。 还真就过来了:“徐志穹、楚禾,你们两想要做什么?这是怎么跟前辈说话的?我和王灯郎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谁刚进衙门没受过磨练?给前辈洗洗衣服怎么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不洗!” “不,不洗就不洗,谁逼你了?谁稀罕你洗?”史川不再和徐志穹争执,他只想给王世洁一个台阶下,拉着王世洁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王世洁喝了一口茶,冷笑一声道:“行,徐大灯郎,我喜欢你这份骨气,今晚你还去巡北垣。” 徐志穹一脸木讷道:“去,就去,多走走,无妨。” “好,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 当晚徐志穹又去了北垣,巡夜路过城门,遇到了昔日同窗,那位喜欢研习兵法的伍善兴。 在考场上,伍善兴恳请武师给他出了一道和兵法相关的题目,希望引起兵部侍郎的注意。 虽然隋智没有留意到他,但伍善兴还是靠着武师们的引荐去了兵部。 可到了兵部并没有混上什么好差事,最终当了城门尉。 官职带个尉字,听着挺大,其实就是个守城门的什长,手下有十名守城卒。 刚去兵部上任,上司让他现在城门值夜一个月。 伍善兴心里郁闷,见了徐志穹,拿了些肉干,烫了壶酒,两人喝了几杯,发了发牢骚。 “志穹,偌大的北垣,就你一个人巡夜?”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今夜是这样,只,只怕以后也是这样。” 伍善兴叹道:“我以为只有兵部多宵小之徒,没想到皇城司也是如此。”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这话,不当乱说。” 伍善兴一笑:“怕我牵累到你?” 徐志穹摇头道:“我,我怕什么牵累,我,我就一个人,我是怕你手下人……” 伍善兴看了看手下的士卒,他们各自站岗巡哨,貌似什么都没听见,伍善兴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且不说这烦心事,说说咱们书院往事吧……” 两人闲聊半响,又喝了几杯,徐志穹提上灯笼接着巡夜,点完了四盏守夜灯,他去了白芍药茶铺。 这里是个正经茶铺,老板娘二十许人,长得漂亮,多买几杯茶汤,可以偷偷亲一口。 白芍药茶铺每个月都要向王世洁叫一吊钱的月钱,但徐志穹给老板娘免了,老板娘请徐志穹喝茶,给了徐志穹一些好茶饼,还让他亲了一口。 喝完了茶,徐志穹接着点灯,路过林二姐花糕铺,又去买了一斤花糕。 林二姐以前每月要向王世洁交八百文月钱,徐志穹给她免了,林二姐比老板娘长得更俊,多给了徐志穹半斤花糕。 虽说人家是姑娘家,不太情愿,但也让徐志穹亲了一口。 点完了所有的守夜灯,听着打更人敲锣打梆子,快到五更天了。 徐志穹伸个懒腰,又去了勾栏。 在勾栏待了一个时辰,徐志穹和昨天一样,在天亮的时候回了掌灯衙门。 如此反复,大家都习惯了。 每到二更天,伍善兴在城门下准备好酒菜,等着徐志穹喝酒聊天。 到了三更天,白芍药茶铺准备好了茶汤。 到了四更天,林二姐准备好花糕,再往脸上多扑些香粉。 到了五更,勾栏里打扫好雅间,准备好果子,还叫一名舞娘下来候着,给徐志穹捶背揉肩。 到了天亮,徐志穹准时回到衙门,听着王世洁瞎比比两句,散值之后回家,谁也不伺候。 到了第六天,散值之后,徐志穹没回去。 他看见牛同学正在西院工坊里打磨灯杆。 牛玉贤,墨家九品修者,目前正跟着掌灯人学习技艺,掌灯人下班了,他还在这练技术。 徐志穹凑到跟前,看着灯杆道:“这,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牛玉贤抬头道:“王灯郎没教你吗?” “王灯郎怎么肯教我?他就让我巡夜,什么都不让我学。” 牛玉贤眨眨眼睛道:“那我又凭什么教你?” “我给钱!”徐志穹摸出了一粒碎银子。 牛玉贤一脸鄙视的看着徐志穹:“给钱又如何?你把墨家的风骨置于何地?” “我真给。”徐志穹又拿出了两颗碎银子。 牛玉贤轻蔑一笑:“机关在灯杆末尾三寸处,你要是有诚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加点东西。” 第三十三章 长得好俊 这提灯郎的灯还真有说道,徐志穹以为只能冒出一把小刀,他错了,这灯的功能多了去了。 灯杆里不只有小刀,还有弩箭,还有油,触动机关,把油滴在灯烛上,灯笼能蹿火,还能冒烟。 灯座下面还藏着药粉,用力一晃,药粉洒在烛火上,能出焰火,一飞几丈高,这是用来示警求援的。 徐志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学会了灯的使用方法,又花了二两银子,让牛玉贤把灯杆做了些改造。 牛玉贤虽然只有九品,但徐志穹发现他的手段很不寻常,就像陆寅鹏说的,牛玉贤可能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到了晌午,刚要回家,看到杨武满脸疲惫走了过来。 他刚给王世洁打扫完房间。 “志穹,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杨武把徐志穹叫到僻静处,塞给了他两吊钱。 徐志穹诧道:“你给我钱作甚?” “你把这钱给王灯郎,兄弟,听我一句劝,别再和王灯郎较劲了,吃亏的到头来还是你。” 徐志穹一抹鼻涕:“我怎就吃亏了?” “你还嘴硬,每天巡夜到天亮,你自己不觉辛苦?我们跟着王灯郎巡夜,不到三更就完了,回来陪着王灯郎在衙门吃宵夜,一直吃到天亮,你看这有多好。” 徐志穹闻言道:“是你们陪着他吃宵夜,还是伺候他吃宵夜?” “也说不上伺候,照顾他点呗,谁让他是前辈。” “宵夜也是你们请?” 杨武干笑一声道:“花不了多少钱,好多东西不用买,都有现成的。” 徐志穹错愕道:“哪来的现成的?” 杨武道:“你别问了,你要是舍不得,你那份,我替你出了。” 徐志穹把钱塞回给杨武,连连摇头。 杨武一脸焦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问了别人,第一年来的新人都是这样,你看,吴旗首来了,你赶紧上去说两句软话。” 吴春杨抱着一摞洗好的衣服,正准备给王世洁送到小舍,今天王世洁在衙门睡觉。 杨武赶紧上前拦住吴春杨:“吴旗首,衣服让志穹送去吧,他有话跟王旗首说。” 吴春杨看了看徐志穹,哼一声道:“我哪用得起徐大灯郎。” 徐志穹看了看那摞衣服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了个纸包,藏在了手心里。 他走到吴春杨面前,伸手去拿衣服,一脸憨憨道:“对,对,让我送去吧。” 吴春杨怒道:“你起开,离我远点!” “让我送,就让我送吧……”趁着撕扯的机会,徐志穹把手插进了衣服当中,指尖一抖,药粉洒在了衣服上。 幸亏手快,差点沾上自己手指。 撕扯半响,吴春杨越发恼火,冲着徐志穹喝道:“滚远些,别碰这衣裳,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徐志穹退到一边,撇着嘴道:“不碰就不碰,谁稀罕!” 吴春杨把衣服送了进去,急得杨武捶胸顿足:“志穹,你这心不诚,不诚啊,你这么拗,王旗首能饶过你么?” 我心不诚? 我心很诚! 我给王灯郎诚心送了一份大礼。 等他痒上一天,肯定怒不可遏。 他肯定会怀疑我头上,到时候就会对我下黑手。 到时候那根四寸的犄角就归我了…… 当晚,徐志穹准时来上班。 王世洁还是那副嘴脸:“不用我多说了,你去北垣吧!昨天孟青灯去抽查,一盏灯没缺,以后都得这样,缺了一盏灯,我拆你一根骨头。” 徐志穹提着灯笼正要走,忽见青灯郎孟世贞走了过来。 “你去哪?” 徐志穹吸吸鼻涕道:“去北垣巡夜!” “一个人去?” “这些天都是我一个人去。” 王世洁吓坏了,赶紧上前对孟世贞道:“孟青灯,您别听他瞎说,我是让他去城北熟悉熟悉道路,不是让他真去巡夜。” 徐志穹挠挠头道:“点灯的也是我。” 王世洁正想骂徐志穹,孟青灯先开口骂人了:“你个不要脸的老油子,平时躲懒也就罢了,正经事情没分晓吗?最近不太平,你让他一个人去北垣作甚?北垣是你的地盘,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出了事情你担得起吗?今儿你们几个一起巡夜吧,别分开!” 孟世贞骂了半天,王世洁连连称是,等孟世贞走了,王世洁对着他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说我躲懒?你自己多长时间没去巡夜了? 按掌灯衙门规矩,白灯郎每晚都要巡夜,青灯郎每三天一巡,绿灯郎每五天一巡,就连红灯郎每十天都得巡一次夜。 可武栩平时管教松懈,手下灯郎经常摸鱼,红灯郎很少出门,绿灯郎也就在周边转转,青灯郎最多走出三条街,剩下事情全都交给了白灯郎。 如今来了新人,有几个白灯郎也歇了,像和王世洁一起负责北垣的马广利、王振南、李普安,负责西集的冯安贵、李昌杰、和熊康君,负责西潞的戴云、朱宏安,负责望安河的史川、寇世义和李秀武……他们把地盘暂时交给王世洁,且让王世洁带着新人巡夜点灯,他们回家抱着媳妇睡觉,这也是其他白灯郎配合王世洁压榨新人的原因,这里边有实打实的好处。 不只是白灯郎,整个掌灯衙门都有欺侮新人的风气,这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被孟世贞骂了一顿,王世洁心情不悦,带着众人去望安河巡逻。 走在路上,看王世洁不停抓挠脊背,徐志穹知道药效发作了。 徐志穹心里很着急。 如果王世洁发现徐志穹给他下了药,肯定要和徐志穹动手。 徐志穹不能下死手,望安河太繁华了,他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动手杀人。 他很想找个机会去北垣,在那里他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王世洁追到北垣再动手,那里才是适合收割功勋的地方。 都赖孟世贞捣乱,要是没有他,今晚就能得手! 看样子今晚得忍着了,要记住道长的嘱咐,不能留下手尾。 上一次杀条狗都那么麻烦,这次要杀人,千万不能因为冲动留下手尾。 走到望安河边,王世洁看到一个卖菜的老妪,上前看了看篮子里的青菜,问道:“谁让你在这卖菜的?” 老太太吓得直哆嗦,连连向王世洁行礼:“民妇年年在这卖菜了,卖了好些年了。” “上月的税缴了吗?” 缴税是户部的事,不归掌灯衙门管,王世洁这是没事找茬。 但他找茬你也没办法,提灯郎是京城夜里的主人。 老妇人赶紧拿出了税票:“大人,一共一百二十文,如数缴了。” 王世洁看了看税票,丢在一旁道:“一天卖这一大筐菜,一个月才缴了一百多文税,说,你漏缴了多少?” 老妇人急忙申辩道:“大人,民妇按定数交税,一天四文,一文不少啊!” “放你娘的屁!我还冤枉了你不成!来人,把菜筐给收了!” 两个新人上去收菜筐,老妪抱着菜筐不肯给:“大人,使不得啊,民妇没犯王法,民妇无儿无女,家里还有个小孙子,就靠卖点小菜糊口啊,大人使不得……” 抢了几下,抢不下来,新人下不去手了。 这是个老太太,是人就下不去手。 “一般废物!”王世洁上前一脚踢在老妪脸上,老妪一头抢在地上,满脸是血,哀嚎不止,两个新人搬了菜筐,跟着王世洁走了。 楚禾在身后,气得青筋暴跳,攥紧拳头就往王世洁身后走。 杨武上前一把抓住楚禾:“你不懂这里的规矩,每天都是这样,王旗首说了,这叫立威,这群商贩必须时常敲打,否则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楚禾指着地上的老妇道:“欺负一个六旬妇人,这也叫立威?这也是人能做的事?” “你小声些,”看着围观者指指点点,杨武低声道,“旗首说了,不管老弱还是妇孺,这种事不能心软!人家当了十几年的提灯郎,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懂啥!” 徐志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世洁的罪业有四寸长。 这是十几年攒出来的。 在众人围观之下,王世洁面不改色,推开人群,接着巡街。 徐志穹蹲在老妇身边,问道:“你还能走路吗?” 老妇哭道:“我不能走,家里孙子等着吃饭,大人,爷爷,我给你叩头了,你把菜还我……” 老妇哭的摧心剖肝,徐志穹从怀里取出了一粒碎银子,塞在老妇手上,压低声音道:“这个,够你卖几天菜的,拿着,快些走吧。” 老妇止住了哭声,呆呆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一笑:“快些走,今晚受委屈了,带着孙子吃点好的。” 没等老妇道谢,徐志穹起身而去,刚才动作极其隐秘,围观的人也没看见徐志穹给了老太太银子,只是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不哭了。 但有人看见了。 徐志穹接着往前走,突然觉得脚步声不对。 判官的耳朵很灵,能从脚步声判断出一个人的准确方位,如果有一个人和他的相对位置一直不变,那就证明一件事,徐志穹被跟踪了。 在望安河边,徐志穹被邹顺达跟踪过一回,惊心动魄的回忆历历在目。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确定了跟踪者的位置。 好高大的一个人,和楚禾差不多高。 认识的人中,谁和楚禾差不多高? 好像只有一个…… 王世洁沿着河边走,又遇到了一个卖柑橘的。 蹲在柑橘旁边,王世洁问那摊主:“你这筐橘子扑吗?” “不扑,”摊主颤巍巍道,“就,就是卖的。” 关扑,大宣常见的一种游戏。 说是游戏也行,说是赌博也没错。 这一筐橘子卖两百文,你可以用两百文钱买,也可用二十文钱扑。 关扑的规则非常简单,拿六个铜钱一掷,六个正面向上,叫六纯,这筐橘子扑到了,全都给你。 要是五个正面向上,叫五纯,你可以拿走橘子的一部分,具体拿多少,要和摊主商量。 要是连五纯都没有,那就算扑输了,二十文钱,白给摊主。 王世洁拿出了六个铜钱,对摊主道:“你这一筐橘子也值不了多少,扑一次,两文,你看怎么样?” 多不要脸,两文钱就要扑一次。 摊主不停哀求道:“灯郎爷,我这柑橘不扑,就是卖的。” 王世洁好像没听见:“我扑个三纯就行了吧?” 三纯,就是有三个或三个以上正面向上,就算他赢。 关扑里没有三纯的说法,就三个正面向上,那还叫什么纯? 楚禾气得头皮都快炸了。 王世洁拿出六个铜钱一掷,两个正面,四个背面,输了。 摊主长出一口气,连连施礼道:“灯郎爷,我不要您钱,我开始就说了,不跟您扑,我给您拿几个橘子吃。” 王世洁垂着眼角道:“你还想要我钱?你在这私相设赌,我该拘你回衙门,你还要我钱?” 摊主眼泪汪汪看着王世洁,哭嚎道:“大人,我没有,我没扑,大人,我没……” 话没说完,王世洁一拳将那摊主打倒,上前又对着脸上补了好几脚。 摊主有个五岁大的女儿,上前抱住摊主,哭喊道:“莫要打我爹爹,莫要打我爹爹!” 王世洁上前一脚踹在女娃脸上,女娃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这真是撕心裂肺,楚禾的肺子都快炸了。 王世洁回身对新人们说道:“别说我待你们不好,一人分几个橘子吃了吧!” 橘子筐被抢走,摊主抱着女儿想抢回来,徐志穹又上前将他拦住,塞了两粒银子,低声道:“赶紧走,带上你闺女,快回家。” 平时王世洁收拾两三个摊贩也就罢了,今天心情极度恶劣,先被孟青灯骂了一顿,身上又奇痒难耐,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这一路上,打了两个卖鱼的,一个卖酒的,一个卖茶的,一个卖花糕的,还有两个卖水果的,不管老弱妇孺,都下了狠手…… 几个新人挑着担,推着车,都快拿不下了。 王世洁觉得今晚也差不多了,正准备回衙门,忽然看见一个姑娘正在街边打着手鼓卖唱。 姑娘俊俏,歌唱的也好,周围听曲的只顾着叫好和打赏,王世洁弄出这么大动静,这些人愣是没注意到。 王世洁上前推开了人群,走到姑娘面前。 看见这凶神恶煞的提灯郎,听曲的人一哄而散。 姑娘吓得收起手鼓也要逃,却被王世洁拦住了。 “小娘子,好俊呀,爷赏你两个钱,去爷那唱两曲。” 说话间,王世洁身手去捏姑娘的脸蛋:“这小脸蛋真白净!” 姑娘躲,王世洁又伸手去捏。 姑娘再躲,王世洁再去捏。 姑娘又躲,王世洁恼了。 “你躲什么?是不是图谋不轨?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东西?让我搜搜!” 姑娘一脸惊恐看这一众提灯郎,把目光停留在徐志穹身上,似乎要求救。 徐志穹看这姑娘觉得眼熟。 好像是巷子口那个卖鸡蛋的。 卖鸡蛋的叫夏妮。 女推官叫夏琥。 这姑娘难道就是那个推官? 她是同行? 难道是来抢生意的! 王世洁伸手去抓姑娘的衣裳,姑娘拼命闪躲。 王世洁身上越来越痒,心里越来越烦躁,怒喝一声道:“你还敢躲?” 说罢,一拳朝着姑娘的脸上打去。 拳头停在半空,手腕被攥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背后。 谁能这么高? 肯定是楚禾。 王世洁笑一声道:“姓楚的,你敢攥爷的手腕子,今晚上是你招惹了我,可别怪我手毒!” 话音落地,王世洁举起灯杆向身后一戳,刀尖亮了出来,直接戳向了那人的眼睛。 既然是楚禾先动的手,王世洁戳瞎了他,也能说的过去! 叮!一声脆响。 这下戳上了眼睛,却像戳上了一块铁板。 王世洁收了灯笼杆,裤裆里一湿,尿了! 身后的人不是楚禾。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千,千户……” 武栩放开了王世洁的手腕,揪着头发把王世洁揪到了眼前:“瞅瞅你这小模样,你怎么这么俊,这小脸蛋多白净!” “千,千户,这,这女的,她,她图谋不轨,我是看她……” 话音未落,武栩一拳锤在了王世洁脸上。 王世洁鼻梁塌陷,飞出去十几尺,滚进了望安河里。 武栩指着几个新人道:“你们把他捞上来,捆好了,送回衙门。” 转身又指着徐志穹:“你,跟我走!” 徐志穹心疼的看着河里的王世洁,这下没把他打死吧? 打死了可怎么办?被别人打死的,功勋还算数吗? 唱曲的姑娘也关切的看着河里,看到王世洁露头了,没死,姑娘有些失望。 她为什么失望? 如果她就是夏琥,证明她是七品的判官。 八品的判官好像不能亲手杀人。 也许七品判官也不能亲手杀人,只能捡现成的。 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忽听武栩喝道:“让你跟我走,等甚来!” 第三十四章 扭曲的笑容 回到掌灯衙门,武栩把两个副千户易旭楼和陈元仲痛骂了一顿。 两个副千户都是红灯郎,他们把王世洁的上司——绿灯郎乔顺刚叫了过来,痛骂了一顿:“我叫你们平时正经巡夜,你们偏不听,弄几个白灯出去糊弄事,这回惹篓子了吧?你加上你手下人,这月俸禄全扣了!” 乔顺刚心里窝火,他知道王世洁不是个东西。 提灯郎都敲诈过商人,但至少找个有铺子的下手,像这样路边的小买卖都不放过,连老人和孩子都打,也就王世洁能干得出来。 平时也就罢了,今天打了整整一条街,惹恼了千户,乔顺刚气得天灵盖冒烟。 乔顺刚叫来了青灯孟世贞:“我他么跟你说过多少次?管好王世洁那个杀才!你就是不听,还让他带着那几个新丁出去惹是生非,这回千户发火了,一个月俸禄也丢了,你特么好受了!” 孟世贞咬牙切齿来到了偏厅,塌了鼻梁的王世洁正在偏厅里坐着。 武栩命令新人把他绑回来,新人不敢绑,趁着武栩走了,把王世洁给扶回来了。 看到王世洁那模样,孟世贞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踹了一脚道:“你他娘的还敢坐着,你给我站起来!” 王世洁赶紧站了起来。 “我特么刚骂了你一顿,你特么就给我惹篓子,你就是属狗的,到了天边也改不了吃屎!” 当着一众新人的面,孟世贞左右开弓打了王世洁几十个耳光。 好歹是杀道修者,这顿打倒算不了什么,可挨了打的王世洁不老实,身体在不停的扭动。 孟世贞的火气又上来了:“你特么站不住吗?身上长蛆了?” 王世洁确实站不住,他身上没长蛆,长了一身疹子。 看着王世洁越动越厉害,孟世贞火又往上撞,王世洁赶紧解释道:“孟青灯,我也不想动,可,可我这身上,实在太痒了。” 孟世贞一笑:“好啊,皮痒是吧?好说!把他捆上,取我鞭子来!” 新人们被吓怕了,还是不敢动手。 孟世贞恼了:“都特么聋了吗?把他给我捆上!” 楚禾先拿了绳子,上前把王世洁捆了个结实,孟世贞拿着鞭子道:“我特么叫你痒,我给你好好治治!” …… 主院的大厅里,武栩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徐志穹,问道:“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怎么回答? 为了天理? 为了公道? 路见不平? 出于同情? 这么回答,将至掌灯衙门于何地? 难道掌灯衙门践踏了天理和公道? 回答问题之前,先看清自己的身份。 徐志穹是提灯郎,得站在提灯郎的角度说话。 他抽抽鼻子道:“我,我不想在别人面前,丢,丢了掌灯衙门的脸。” 武栩一皱眉:“掌灯衙门用得着你来找脸吗?” “用,用得着,”徐志穹回答的非常果断,“我是提灯郎,掌灯衙门的脸,就是我的脸。” 武栩笑了,这个答案让他非常满意。 “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没,没多少,一人差不多一钱银子,加起来一两多些。” 武栩拿出了钱袋,倒出些碎银子,差不多十两,塞到徐志穹手里:“拿去吧。” 徐志穹没客气,收了,塞进了钱袋,施礼道:“谢千户赏,卑职,还要去巡夜,先,告辞了。” 武栩点点头,徐志穹把杯中酒喝尽,离开了衙门。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武栩抿了一口酒,笑容久久不散。 …… 经过偏厅的时候,徐志穹特地看了一眼,王世洁绑在柱子上,气息还算平顺,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去巡夜。 今晚走的晚了些,可该去的地方还要去,徐志穹先去了城门,和伍善兴喝了两杯。 去白芍药茶铺喝了茶汤,又去买了花糕,林二姐这人小气,徐志穹亲了她一口,她非要亲回来,徐志穹又亲一口,她又要亲回来……这女人真是计较。 点完了守夜灯,徐志穹又去勾栏赏舞,还去隔壁勾栏听了两曲。 天亮了,徐志穹故意晚回来一会,证明自己巡夜没有摸鱼。 一众新人等在偏厅,不知该去该留。 杨武问吴春杨:“今天还等王旗首训话吗?” 吴春杨思索许久道:“我先去问问他吧。” 王世洁早就被从柱子上放了下来,如今正躺在小舍里歇息。 虽说被打得挺惨,但除了鼻梁骨断了,其他地方都是皮肉伤,对九品修者来说算不了什么。 看到吴春杨,王世洁立刻坐了起来,恶狠狠问道:“昨天是你给我洗的衣裳?” 吴春杨赶紧点头。 “你是不是在我衣裳上动了手脚!”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王世洁冷哼一声:“我当初打了你一顿,想是你怀恨在心,用这下作手段算计我!” 吴春杨连连摇头:“我没有,不要冤枉我!” “那我问你,除了你之外,昨天还有谁动过我衣裳?” “衣裳是我洗的,没有别人了。” 王世洁喝道:“那还敢说不是你!” 吴春杨不知如何辩解,慌乱间,想起昨天一幕:“徐志穹碰过你衣裳,他说要给你送到小舍来,我没让他送,他跟我撕扯了两下。” “徐志穹!果真是他!”王世洁咬牙道,“今天武千户跟到了望安河,一准也是他告的密,这个杂种,等我伤好之后,绝对饶不了他!” 吴春杨没敢多说,刚要离开小舍,却又被王世洁叫住了:“你先别走,我有事要交给你办。” 王世洁从枕头下边拿出了一个账本,交给了吴春杨:“北垣的这几家买卖归我管,今天是他们交月钱的日子,你替我把账收了,我知道你也看不上那几个小钱,今晚上再给我送来。” 吴春杨很困,他不想去北垣,只想回去睡觉:“有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 王世洁笑一声道:“这不是钱的事,这是我多年来攒下的家业,吴大公子,我没你那么好命,没你那个好爹,我还不招人待见,给我的地盘,都是北垣那种穷地方,该到手的钱,我一个子都不能放掉。你记得,这事得你亲自去办,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吴春杨拎着账本,不情愿的走了。 北垣这几家商铺,多的每个月给两吊钱,少的能给三百文,加在一起也就七八吊。 这点钱,只要王世洁开口,吴春杨不会不给。 可这个月给了,下个月呢? 等新人出了徒,跟了别的白灯郎,谁还能认得他王世洁? 等这位吴大公子升了青灯郎,不回来报复都算好的,还能给王世洁一文钱吗? 提灯郎向商铺收月钱,也是普遍现象,白灯郎能压榨些小买卖,绿灯郎和青灯郎能压榨些大商铺,哪怕是富商巨贾,只要在夜里做生意,也得给掌灯衙门一份孝敬。 因为掌灯衙门是京城夜里的主人。 按理说,王世洁的生意不该让吴春杨插手,这事犯忌讳,以后恐怕会有争执。 但王世洁有不好的预感。 昨天的事情触怒了武栩,今晚估计大小提灯郎都得出去巡夜。 自己有伤在身肯定去不了,万一被他们截胡占了便宜怎么办? 到了黄昏,吴春杨回了衙门,把账本交给了王世洁。 “王灯郎,账我去收了,没收上来。” 王世洁瞪圆眼睛道:“为什么?” “有人把这些商户的月钱都免了。” “谁免的?” “他们说是徐志穹。” 王世洁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 听着吴春杨的脚步走远了,王世洁一拳锤碎了案几。 “徐志穹!我看你是活腻了,我要是不把你变个废人,我就不姓王!” …… 王世洁的预感很准,今天晚上,除了武栩和几位特殊任务的灯郎,掌灯衙门全体出动,在两个红灯郎的带领下出去巡夜。 红灯郎、副千户,易旭楼,带领一半人向北巡夜。 红灯郎,副千户,陈元仲,带领一半人向南巡夜。 到了西北岔路,易旭楼分拨一半人手去巡城西,徐志穹则跟着他继续巡城北。 到了一处岔路,易旭楼就分一拨人,分到最后,剩下徐志穹和十几个灯郎跟着易旭楼一起去了北垣。 这个晚上不自在了。 不能去勾栏了,不能看舞娘了。 白芍药茶铺也不能去了。 没有煨热的黄酒,没有新鲜的水果,没有白白软软圆圆,也没有人给捶背揉肩了。 林二姐的嘴唇上换了新胭脂,说好去尝尝的……主要是去尝尝花糕。 走到城门附近,伍善兴冲着徐志穹挥了挥手,徐志穹无奈的摇了摇头。 伍善兴知道徐志穹有苦衷,也没多说,副千户易旭楼问了一句:“你认得那城门尉?” 徐志穹道:“是卑职昔日同窗。” 易旭楼看到伍善兴备着酒食,且叮嘱徐志穹一句:“平时巡夜,与你同窗小聚片刻也无妨,切不可贪杯误了正事。” 徐志穹连连点头。 走到一半,一众提灯郎乏困不堪,每过一条街就要歇息片刻。 尤其是吴春杨,白天里帮王世洁收账,没时间睡觉,眼下哈欠连天,睁不开眼睛。 易旭楼怒喝一声:“看你们这懒散模样,哪还对得起提灯郎的名号,志穹每日独自夜巡北垣,且看看志穹是什么精神!” 徐志穹确实很精神,判官跑的快,耐力好,这条路也跑习惯了,况且今天还走的慢,徐志穹一点都不觉得累。 五更时分,十二盏守夜灯悉数点亮,红灯郎逐一查验,自徐志穹接手北垣以来,灯杆上一条标记不少,易旭楼一路赞赏不断。 快到衙门的时候,易旭楼也撑不住了,他是杀道的六品修为,体力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很久没熬过整夜了。 “志穹啊,这些天来你一个人巡夜北垣,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里边的经验不好分享,主要都是勾栏带来的动力。 徐志穹神情严肃道:“这是卑职的本分。” 易旭楼叹口气道:“真是个忠厚少年,那王世洁倚老卖老,屡屡欺压于你,你怎就不跟我说呢?却怕我不给你做主么?” 跟你说? 有用么? 好像这种事第一次发生似的。 昨夜武栩赞扬了徐志穹,这件事整个掌灯衙门都知道,到了今天,易旭楼一口一个志穹,却把这穷小子当个人看了。 换做往常,谁会管个白灯郎的死活?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另说:“卑职,不敢为这点小事,为诸位大人添忧。” “忠厚,真乃忠厚之人!” 表扬了一路,等到了衙门,易旭楼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志穹,你佩刀呢?” 徐志穹低着头道:“王灯郎说佩刀不够,没,给我发。” “这个杀才!”易旭楼回身对青灯郎孟世贞道:“赶紧给志穹配把好刀,提灯郎岂能少了兵刃!” 孟世贞没等搭话,一名绿灯郎开口了:“千户,要我说这北垣就不能靠一拨人巡夜,至少得分成三队。” 易旭楼点头道:“说的有理,以后得好好讲讲规矩,青灯、白灯每日都要夜巡,重新部署分工,却不能再让忠厚之人受苦!” 孟世贞深吸一口气,心里暗自骂着王世洁。 话说的漂亮,可执行力有限。 三天之后,红灯郎不再巡夜了。 没有了红灯郎的约束,绿灯郎只把皇城周围巡一遍,剩下的事情交给了青灯郎。 青灯郎也就多走两条街,最后还是交给了白灯郎。 城南繁华,白灯郎巡夜的时候还算认真。 城北穷苦,北垣是穷苦中的穷苦,谁也不愿去那地方,和徐志穹一起巡夜的几个白灯郎都是老油条,看着衙门里的紧张气息消散了,又开始想尽办法摸鱼。 “志穹啊,今晚东西吃的不对,闹肚子,我这片地方先交给你了,改天有事,我再替你!” 这位老兄名叫马广利,人送绰号马拉稀,天天晚上拉肚子。 “志穹啊,我家房子漏雨,今晚得好好修修,你先替我一晚。” 这位老兄名叫李普安,他家的房子,就没修好过。 可这也没下雨,你家房子漏什么雨? 再说了,有半夜修房子的么? “志穹啊,我新娶了一房小妾,女人家那些事呀,就是麻烦,这几个女人凑一块更是麻烦,这不她们又闹起来,志穹啊,你先替我一晚……” 这事倒是真的,这位兄台叫王振南,家境不错,娶了六房小妾,加上正妻,一共七个女人天天掐架,昨晚还打到衙门来了。 但这是你不来上班的理由么? 到头来,北垣还是徐志穹一个人巡夜。 一个人巡夜倒好,不受拘束。 可佩刀到现在还没发下来呢!这可是红灯郎下了令的,这都什么工作效率! 等我当上掌灯千户,且得好好整顿一下风气。 今晚月圆,徐志穹走在去衙门的路上,心情特别舒畅。 明天就是二月十五,十五是发俸禄的日子。 童大哥给的银子还没花完,武栩又给了十两。 提灯郎每月俸禄十两,在九品官里算是最高的。 等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加在一块,手里有二十六两三钱银子,折算下来有一万三千多,心情能不愉悦吗? 而且休沐就快到了。 按照大宣律法,官员每五日休沐一天,但提灯郎工作性质特殊,每晚都得有人值夜、巡夜,大家得轮换着休,因此是十五日一休沐,但每次休沐有三天。 这三天得好好利用,少年郎,不可浪费大好光阴,徐志穹计划过了,第一天去勾栏听曲,第二天去勾栏赏舞,第三天去勾栏看相扑…… 走到衙门口,徐志穹的思绪突然中断了。 有一张扭曲的脸,在身后,正盯着他阴恻恻笑。 王世洁伤愈了,他正对着徐志穹笑,之所以扭曲,是因为他鼻梁塌了。 今夜,王世洁复工,将跟随白灯郎一起巡夜。 第三十五章 王世洁,你知罪?(本章高能) 看到王世洁,徐志穹就预感到今晚有事发生。 徐志穹很兴奋,从第一眼见到王世洁,徐志穹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王世洁不时偷看徐志穹一眼,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咬牙切齿。 突然他发现徐志穹也在看他。 徐志穹的目光很温和,笑容也很友善,王世洁以为徐志穹后悔了。 后悔也晚了,徐志穹,从你招惹我那天起,就该去上阎王爷那买后悔药。 徐志穹的笑容不仅温和,而且充满了渴望。 他发现王世洁头上的犄角好像又长了一些,在晚风之中不停的向徐志穹呼唤:“来吧,志穹,我准备好了。” 徐志穹还在对着王世洁发呆,楚禾在身后喊了一声:“看甚来,巡夜了!” 自从王世洁被痛殴之后,新人旗也散了,新人们各自跟着青灯巡夜,点卯的流程简化了很多,点完名字就开工,不用再听王世洁瞎比比。 徐志穹还是巡北垣,本以为王世洁会跟他一起去,那本来就是王世洁的地盘。 没想到王世洁选了望安河,说自己伤还没好全,不想走远路。 这什么意思? 今晚他不想动手了? 徐志穹低估王世洁了。 王世洁当然要动手,但他和徐志穹一样,也不想留下任何手尾。 他可不是想打徐志穹一顿这么简单,他想把徐志穹变成废人,他想废了徐志穹一双眼睛,还得让徐志穹抓不到一点证据。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王世洁是个纯粹的狠人,当了十几年的白灯郎,前后有七个新人毁在了他手里,其中有三个被他逼到了自尽而死。 青灯郎董庆山带队,王世洁、杨武和另外四名白灯郎一起去了望安河边。 王世洁盯着河边的商贩看了一圈,被董庆山从背后踹了一脚:“老孟说的没错,你特么真是改不了吃屎,被打成那样了,还特么想着抠油水!” “我没,我就是看看……” 董庆山喝道:“王世洁,我告诉你,望安河是我的地盘,以前怪我脚懒,出来的少了些,我手底下人经常把望安河这块地盘交给你,今后再也没这种事了,你再敢在我地盘上胡来,我特么把你蛋黄子挤出来, 你原本就不是我的人,今晚看你腿脚不济,我是可怜你才带着你一块走,你要是不想规规矩矩巡夜,滚去北垣找孟世贞去!” 王世洁没敢作声,他这一举动是故意做给董庆山看的。 在河边巡逻一趟,没见什么异常,董庆山找了个路边摊坐下,给每个人点了一碗饮子。 饮子,就是饮料,有果汁,有茶汤,还有特殊的药汤,和凉茶差不多。 董庆山从怀里摸出一吊钱,给了摊主,摊主吓得直哆嗦:“灯郎爷,您这是作甚?我哪敢收您的钱!” 董庆山摆摆手道:“平时没少喝你东西,也没怎么给过钱,这次就算便宜你了,以后要是有人问你,可千万给掌灯衙门说两句好话。” 摊主千恩万谢,董庆山喝了一碗蔗汁山楂,咂咂嘴道:“一会分一分任务,都去点灯去,王世洁,你伤还没好利索,你就别去了。” “让我去吧,河下游那几盏灯交给我去点。” 王世洁刚要起身,董庆山抬头道:“你想去,我就让你去,可咱们把丑话说在前边,今晚要是再敢敲骨髓,你可当心家法,不是我的家法,是红灯大人的家法。” 王世洁点点头,提着灯笼走了。 敲骨髓是黑话,王世洁之前在河边的敲诈行为就是敲骨髓。 王世洁就想让董庆山怀疑他敲骨髓去了,这样才能洗脱他的嫌疑。 杨武在旁边问了一句:“什么是红灯的家法?” 董庆山白了杨武一眼,没回答。 白灯郎寇世义在旁喝了一口茶汤道:“干咱们这行,得加着小心,做错了事,还屡教不改,恐怕就要殉职在街头了。” 杨武眨眨眼睛:“殉职在街头,那肯定是遇到了歹人,怎么会是咱们的家法……” 史川在旁边瞪了杨武一眼:“你哪那么多话?赶紧点灯去!” …… 孟世贞带着徐志穹和另外四名白灯往城北走,路过朱骷髅茶坊,孟青灯往手心呵了口气。 其实今晚不是很冷,但孟青灯做出了一个很冷的样子。 白灯郎们眨眨眼睛,明白了青灯郎的想法。 朱骷髅是一座花茶坊,名气很大,有人喜欢把貌美的女子叫做粉骷髅,朱骷髅这块招牌可不是这个意思。 朱骷髅的真正意思是,这里姑娘不仅长得俊,而且干活勤奋,据说不管多精壮的汉子,进去待上三天,都能给你变成一副骷髅。 今晚孟世贞请他们喝茶,这是青灯郎要给福利。 七郎茶坊太贵了,孟青灯请不起,但朱骷髅的价格还是可以接受的。 “夜风太凉,兄弟们,咱们进去喝杯茶吧。” 马广利今晚不拉稀了,李普安的房子也修好了,王振南的七个老婆也都消停了,他们都愿意陪青灯郎喝茶。 就剩下徐志穹和掌灯的陆寅鹏了。 总得有一个人去点灯。 陆寅鹏看着徐志穹道:“志穹啊,辛苦你了。” 孟世贞不乐意了:“别老欺负志穹,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巡夜。” 徐志穹摇摇头道:“哥哥们不用管我,我今天筋骨有些发紧,正想到处走走。” 孟世贞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太老实了。” 马广利在旁打趣一声:“志穹,你还是个雏儿吧?” 徐志穹脸一红,低头不语。 孟世贞笑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等明天,还是这地方,给你找个好姑娘,把这事办了。” 明天? 明天恐怕办不了。 只怕明天不太平。 …… 众人去了茶坊,徐志穹独自提着灯笼去了北垣。 一路上,徐志穹双耳不停颤动,他料定王世洁会来跟踪。 只要他跟踪就不怕,怕的是正面硬钢。 徐志穹对外宣称是九品杀道,还有大天赋,实际上他是九品判官。 王世洁有九品上段的修为,徐志穹只有九品下段。 王世洁修炼的是白虎杀道,杀道单挑绝对无敌。 如果王世洁站在徐志穹面前,提出来干一仗,徐志穹只能逃跑。 但如果王世洁跟踪偷袭徐志穹,情况就不一样了。 判官非常敏锐,反跟踪能力极强,跟踪判官极易被反杀。 从进了北垣,到点亮第一盏守夜灯,没发现有人跟踪。 他没来也好,第一盏灯的位置太开阔,不适合动手。 穿过一条街,点亮第二盏夜灯,还是没人跟踪。 可能是自己走的太快了,王世洁没跟上来。 前边就是北城门,眼下差不多二更天,和往常一样,伍善兴备好了酒菜等着徐志穹。 两人喝了几杯,伍善兴看徐志穹面色阴郁,问一句道:“有什么烦心事么?” “没什么烦心的,”徐志穹喝了口酒,“就是觉得巡夜挺辛苦的。” 伍善兴道:“前几日,我还看见一群提灯郎跟着你巡夜,怎么转眼又剩了你一个人?” 徐志穹苦笑一声:“这,这可叫我怎么说……” “罢了,”伍善兴又给徐志穹倒了杯酒,“大宣,就这个德行了。”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这话当真不能乱说,现在什么时候了?” 伍善兴道:“时才好像有更梆声,二更了吧!” 哥俩喝了几杯,徐志穹拿上灯笼接着巡夜。 快到第三盏守夜灯的时候,徐志穹突然停住了脚步。 第三盏守夜灯的地点叫做乞儿寨,顾名思义,这里原本是乞丐聚集的地方,后来因为北垣实在太穷,连饭都讨不到,乞丐都不肯住这,乞儿寨也就彻底荒废了。 这里,原本是徐志穹选定的作案地点,只要王世洁跟踪他,凭他的速度,肯定能把他引到这来。 这里荒无人烟,不会被人看见,房屋杂乱,正好适合伏击,想要杀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可徐志穹站在乞儿寨外面,一直没有进去。 他提着灯笼,原地转了两圈。 北垣真大,大的让心慌。 房屋凌乱,道路错综复杂。 光是进出乞儿寨的道路就有十几条,看着残破的乞儿寨,徐志穹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前面有几只老鼠在阴沟里觅食。 远处有一只花狸猫正趴在墙头上看着老鼠。 在猫的下边就是老鼠洞。 老鼠总是要回到洞里。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冷汗窜出了额头。 他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王世洁不一定要跟踪他。 他还想起了一件事。 “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会。” 道长教过自己一个技能,但只用过一次。 …… 徐志穹猜对了,王世洁没有跟踪他。 北垣太大,道路太多,王世洁在望安河边浪费了不少时间,他不知道徐志穹会走哪条路,很难在北垣找到徐志穹。 不知道在哪条路没关系,他知道徐志穹的目的地,既然是巡夜,徐志穹肯定要点灯。 他守在乞儿寨的一座破房子里,就在第三盏守夜灯的旁边。 徐志穹认为这是最好的作案地点,王世洁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手里攥着两支梭镖,这是他的绝技,两支梭镖同时出手,能同时打中人的双眼。 这种梭镖在鬼市里到处都是,就算被发现了也当不了物证。 等打瞎了徐志穹的双眼,管他是天赋异禀,还是忠厚善良,今后要么上街讨饭,要么在善堂里度过一生。 王世洁把一切都算好了,就等着徐志穹来。 黑暗之中窜出来一道黑影,王世洁捏住梭镖,刚要出手,发现是一只老鼠。 “他娘的。”王世洁咒骂一声,攥着梭镖,继续盯着守夜灯。 没过多时,忽听耳畔风响,身后好像有人,王世洁没来得及回头,身子一软,躺在了地上。 他仰着脸,看着徐志穹。 咕咚!咕咚!咕咚! 徐志穹吸来的气机吞了下去,这次吸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留。 软成烂泥的王世洁还想把梭镖扔出来。 徐志穹一脚踩在王世洁的手腕上,把梭镖拿走,放在了一边。 王世洁做梦也想不到,徐志穹有一个诡异的技能,能让自己的灵魂附在老鼠身上。 刚才那只老鼠就是徐志穹。 王世洁想喊,却喊不出声音,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徐志穹捂住了他的嘴,问道:“欺压忠厚良善,你知罪?” 王世洁说不出话,双眼满是血丝。 徐志穹又道:“凌辱老弱妇孺,你知罪?” 王世洁艰难举起一只手,摆动了两下,似乎在向徐志穹求饶。 徐志穹揪着王世洁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站在他背后,于耳畔轻声道:“你在阴间会受很多苦,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在阳间先给你个痛快!” 在这杀人不能用刀,用刀会留下血迹。 千万不要留下手尾,徐志穹算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 右手按住王世洁的头顶,往右扭,左手拉住王世洁的下巴,往左扭。 这是《杀经》上介绍的手段,两手交错就能扭断对方的脖子,比掐死来得快,还不留指痕。 徐志穹运足力气,两手交错。 咔吧! 一声脆响! 王世洁的颈椎裂了,但是没断。 气管也没断。 剧烈的疼痛让王世洁浑身抽搐,徐志穹赶紧道歉:“学艺不精,学艺不精,我刚才没拿准力道,你先忍着点,我这就给你个痛快!” 咔吧! 这次调换了方向,左手摁脑袋,右手拧下巴。 脖子还是没断。 王世洁都耷拉着脑袋,疼得吐了舌头,可还是没死。 “刚才没找准位置,就差一点,我马上给你个痛快!” 咔吧! “手法差了一点,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咔吧! “我这也是第一次,你担待点,立刻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那卖菜老妪,我肯定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卖橘子那孩子,我必须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那卖花的姑娘,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 拧了十几次,王世洁在疼昏之前,终于死了。 这拧脖子的技术还真是不好掌握。 徐志穹从他脑袋上摘下了四寸多长的罪业,心里那个舒服。 送罚恶司去? 还早,还早! 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 徐志穹把罪业收好,从身后抽出了一条麻袋。 这是童青秋特制的麻袋,平时藏在身上看不出来,一抖落开,容量极大。 徐志穹先从麻袋里掏出一身夜行衣,又把王世洁的尸体装进了麻袋,王世洁的灯笼也在旁边,徐志穹把灯笼一起装进麻袋,换上夜行衣,把麻袋扛在肩上,撒腿就跑。 第三十六章 史川的舌头 三更天出头,徐志穹背着麻袋,一路飞奔,去了望安河。 这条路线他走过几次,道路荒僻,过了二更看不见行人。 平常人从北垣走到望安河要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卯足全力跑,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望安河边也有荒凉的地方,河下游有个地方叫金汁湾,名字很好听,但这里是倒脏水的地方,金汁是什么,大家都懂。 到了金汁湾附近,找到事先选好的地方,把王世洁的尸体放出来。 这地方土最硬,留不下脚印。 不想留下手尾,就得下功夫,做足准备。 安置好尸体,徐志穹收了麻袋,撒腿就跑,用最快的速度,一路跑回了北垣。 徐志穹跑的都快吐了,他先去白芍药茶铺冲了杯茶,捉着老板娘的小脸蛋亲了一口,问道:“眼下什么时辰?” 小娘子含羞一笑:“三更多了。” “真过了三更么?我可没听见打梆子!” 小娘子嗔怪道:“我还敢骗了灯郎爷,打更的过去好一会了。” 喝完了茶,徐志穹还得点灯。 十二盏等只点了两盏,换做以往,徐志穹要两个多时辰才能点完,可今天没那么多时间,从北垣到金汁湾,一来一回,用了一个多时辰,他心里清楚,眼下三更即将过半。 先点了五盏灯,徐志穹又去林二姐花糕铺买了一斤花糕,也在脸蛋上亲了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林二姐亲回来一口道:“四更刚过。” “当真是四更么?”徐志穹又亲了一口,今天的胭脂真是好。 花糕也是好的。 “当真,打更的刚走。”林二姐就是这么个计较的女人,搂住徐志穹,在嘴唇上又亲回来一口。 吃了花糕,徐志穹爬上爬下,舍命飞奔,赶在五更之前,把剩下的灯全点亮了。 这还没结束,还得逛勾栏。 徐志穹跑到勾栏时,两眼一阵阵发黑,可脸上依旧带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勾栏伙计迎上前来,笑吟吟道:“徐灯郎,您里边请。” 雅间打扫好了,酒也煨热了,舞娘就在雅间里候着。 徐志穹在舞娘的脸蛋上亲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舞娘道:“五更天了,您听,外边有梆子声。” “真是梆子声么?” “真真的,贱妾听不错的。” 徐志穹吩咐道:“今天不揉肩,不按背,我就揉腿!” “灯郎爷要揉哪条腿?” “两条都要。” “两条好说!” 舞娘帮徐志穹好好揉了一番,徐志穹缓过这口气来,对舞娘道:“你先歇着去吧,我也想小睡片刻,这屋子里冷,叫人给我拿个大火盆来。” 舞娘去了,不多时,伙计送来一火盆,这盆是真大,比徐志穹洗脸的木盆还大了好几圈,里面加足了炭,伙计又给徐志穹添了一壶酒,恭恭敬敬的走了。 徐志穹拉上帘子,从腰间取出麻袋,连同夜行衣一并烧了。这都是童青秋特制的,沾火就着,还不冒烟,眼看炭炉里只剩下黑灰,徐志穹闭上眼睛,摸着怀里的四寸犄角,踏踏实实睡了一会。 将近六更,也就是凌晨五点,徐志穹出了勾栏,提着灯笼,回衙门。 这一路走的不紧不慢,等到了衙门,发现提灯郎们全都聚在前厅,地上摆着一具尸首,正是王世洁。 杨武站在尸首旁边,眼泪不停的掉,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吓得,是他发现的尸首。 绿灯郎乔顺刚在前厅来回踱步,另一个绿灯郎肖松庭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个去处,你给句话呀!” 乔顺刚怒道:“我给什么话?我知道怎么办?” 肖松庭道:“这是你的人,你不知道谁知道?” 乔顺刚道:“事情出在你的地界上!” 肖松庭大怒:“你想找我顶缸?(背黑锅)” 乔顺刚叹口气:“等千户回来再说!” 武栩昨晚带着红灯郎陈元仲去皇宫面圣,到现在还没回来,红灯郎易旭龙身体不适,回家歇息去了,如今正在赶来的途中。 徐志穹走到孟世贞身边,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孟世贞像丢了魂一样,站在原地,喃喃低语道:“出大事了,这杀才死了,他怎就死了!” 徐志穹抽抽鼻涕又问:“谁杀了王灯郎?” 孟世贞不说话,王振南面色不悦道:“是王世洁死了。” 差点忘了,他也是王灯郎。 徐志穹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王振南紧锁双眉道:“谁知道他怎么死的,且等千户回来处置吧,这事弄不好会连累到我们。” 王世洁人缘极差,对他的死,王振南没有半点悲伤,可他真担心为这次受到牵连。 王世洁是孟世贞的部下,昨晚本来应该和他们一起到北垣巡夜,结果这厮说伤势未愈,去了望安河。 如今他死在了望安河,事情说不清楚了,更何况他们昨晚没去巡夜,都在朱骷髅茶坊泡了一晚上。 不多时,红灯郎易旭楼来到了衙门,看着王世洁的尸体,转脸问杨武:“是你看见的尸体?” 杨武点头,把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昨晚王世洁说要去点灯,不到二更就去了,到了四更还没回来,青灯郎董庆山担心他又去敲骨髓,带着众人沿着河畔往上游分头找,结果杨武在金汁湾看到了王世洁的尸体。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易旭楼当即下令,关闭衙门大门,所有提灯郎在前厅集合。 易旭楼年逾七旬,素来稳重的红灯郎,如今有些慌乱。 提灯郎在巡夜时被杀,这是大宣近年来罕有的恶性事件,易旭楼感觉大事不妙,这件事可能会把整个掌灯衙门拖进深渊。 他先把孟世贞叫了过来:“王世洁是你部下,昨夜为何随董庆山出去巡夜?” 没等孟世贞开口,董庆山先开口了,他得把自己摘出去:“易红灯,昨夜王世洁旧伤未愈,走不得远路,不能去北垣,因此随我在望安河边,就近巡夜。” 易旭楼怒道:“这是你能做主的吗?” 分配人手和地段,是绿灯郎的职责,按规矩,青灯郎的确不该做主。 可提灯郎很少认真执行规矩,平素换班换地习惯了,这种小事都没放在心上。 绿灯郎乔顺刚上前道:“此事卑职也有责任。” 易旭楼怒道:“你当然有责任,王世洁既是没有伤愈,为什么允准他出来巡夜!” 乔顺刚不敢作声。 易旭楼又问:“提灯郎巡夜,至少得两人一队,为何王世洁一人去点守夜灯?” 孟世贞不说话,这不是他的责任。 董庆山颤抖着嘴唇道:“这,这不是,这么多年……” 易旭楼怒道:“却又躲懒,忘了规矩!” 看着王世洁的尸体,易旭楼一筹莫展。 听他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实则不然,这些事情很重要。 出于意外死了一个提灯郎,这件事情,武栩应该能扛得下。 可如果追查下来,发现整个掌灯衙门管理废弛,不光是武栩,只怕钟参都要受到责罚。 “尸体验过了吗?”易旭楼终于问起了案情要素。 掌灯衙门有仵作,上前应道:“王灯郎因颈骨折断而亡。” 董庆山补充一句:“现场并无打斗痕迹。” 这是一处疑点,徐志穹想到了这个疑点,但却没办法处理,打斗痕迹并不容易伪造。 史川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王世洁的灯笼里,还有不少灯油。” 董庆山看了史川一眼,这小子有点不规矩。 董庆山是史川的上司,发现了线索不先告诉青灯郎,到红灯郎面前显摆,这种人确实招恨。 可要只是显摆一句也就罢了,史川接下来还有推理。 他不只招恨,还要招事。 “副千户,不光灯油没少,灯座下的药也没动,证明王世洁死的时候,没有发号求援。” 提灯郎的灯可以放几丈高的焰火,给周围的提灯郎发信号,但王世洁临死的时候没有使用这一功能。 易旭楼听到这话,血压一阵阵上升,又听史川说道:“现场又没有打斗痕迹,这事可能是熟人做的。” 血压瞬间到顶,易旭楼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老红灯坐在椅子上神色颓然。 董庆山瞪着史川道:“今天你话怎么这么多?” 是啊,他话怎么这么多? 史川的思维很敏捷,徐志穹提起了精神,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孟世贞神色倒是轻松了一些,虽然王世洁是他的人,但矛盾的焦点不在他身上,反倒在董庆山身上。 史川对董庆山道:“董青灯,我与王灯郎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觉他死的蹊跷。” 董庆山怒道:“蹊不蹊跷,由你胡说八道么?” “行,我胡说八道,董青灯,您不让我说,我不说就是了。”史川一拱手,退到了一旁。 易旭楼的血压稍微下来了一点,看着众人道:“王世洁近日,可与何人结怨?” 话音落地,隐约传来些笑声。 易旭楼怒道:“你们笑甚来?” 众人不语,史川似乎有话说,看了看董庆山,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样子是做给易旭楼看的,易旭楼对史川道:“你何话,你只管说。” 史川道:“我怕董青灯不让我说。” 董庆山怒道;“扯你娘淡,我堵你嘴了么?” 史川这才上前一步道:“副千户,王世洁脾气差,嘴毒,手贪,心狠,经常欺侮新人,动辄打骂,还勒索钱财,和他结怨的人,委实不少,但如果只说近些日子的话,与他结怨最深的是新人徐志穹。” 好高明的话术,没有遮掩王世洁的恶习,却非常自然的把徐志穹带了出来。 王世洁欺侮新人,徐志穹愤而杀人,多合理的动机! 这厮为什么要针对我? 因为之前的口角? 显然不是,为了那点争执,肯定不至于让他在红灯郎面前摇唇鼓舌。 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可就算有人指使,他怎么知道昨夜会出人命,为什么他会准备的这么充分? 杀人的事情败露了? 不对,不能胡思乱想,想错了就中了对手的圈套。 史川早就想算计我,把握一切机会算计我! 之前想通过活着的王世洁算计我,现在又想通过死了的王世洁算计我,他一直想把握一切机会算计我。 他的准备其实并不充分,只是这人聪明,嘴还伶俐。 我的准备比他充分的多,根本不用怕他。 杨武吓傻了:“这,这不可能!” 楚禾惊呆了,但没说话,他想着如果真是徐志穹干的该怎么办? 不能认,千万不能认! 刚刚放松下来的孟世贞差点跳起来,手底下人互相残杀,这罪过足够让他下狱。 孟世贞指着史川鼻子道:“你特么说什么屁话?王世洁和徐志穹都是我的人!” 史川道:“所以我说,他们两个积怨最深。” 孟世贞喝道:“放你娘的屁!我特么透你……” 易旭楼喝道:“世贞,住口!徐志穹,昨晚你在哪?” 没等徐志穹说话,孟世贞道:“徐志穹昨晚和我们一起在北垣巡夜,北垣的十二盏灯能作证,易红灯,您要是不信我,您亲自去看看,灯杆要是少了一条标记,您砍了我这颗脑袋!” 易旭楼沉思片刻道:“你们几个人去巡夜?” 孟世贞道:“马广利、李普安、王振南、徐志穹,再加上我,一共五个人。” 史川在旁道:“五个人去巡夜,不算徐志穹,四个人点灯,一个人也就三盏灯罢了,一点都不累。” 孟世贞喝道:“凭什么不算徐志穹?” 史川抿抿嘴道:“我不是说徐志穹怎地了,我就是一个猜测,徐志穹如果昨晚不在北垣呢?如果他去了望安河呢?” 孟世贞暴跳如雷:“姓史的,我亲自和徐志穹一起去的北垣,我他么瞎了,我看不见他去哪了?” 史川摆出一脸恐惧的表情:“孟青灯,您息怒,我就是随口一说,谁不知道您在青灯里是最爱惜下属的。” “你特么……”孟世贞只觉得胸口发闷,一阵阵晕眩。 怎么办? 按照史川的意思,孟世贞下属互相戕害,孟世贞还予以包庇,这事彻底说不清了。 第三十七章 红灯郎的公堂 史川一番话,把孟世贞逼到极为不利的境地。 按照史川的猜测,徐志穹有杀人的嫌疑,他昨晚根本不在北垣,而是去了望安河, 巡夜点灯的是另外四名提灯郎,根本不是徐志穹。 孟世贞说谎,故意包庇徐志穹。 这是要往死里整徐志穹和孟世贞。 孟世贞豁出去了,他准备说实话了:“昨晚的灯都是徐志穹点的,老子们都去……” 他想说他们都去朱骷髅茶坊喝茶去了,朱骷髅茶坊的老板可以作证。 灯是徐志穹一个人点的,徐志穹一整夜都在北垣,不可能去望安河。 话说一半,徐志穹把话头抢了过去。 这番话说出来,弊大于利。 他说所有灯都是徐志穹点的,看似能证明徐志穹一夜都在北垣。 可这也同时触发了另一个问题,徐志穹一整个晚上都不在孟世贞和其他白灯郎的视线之内。 如果不在他们视线之内,他们的证词还有效吗? 当然,这件事情也能说得清楚,徐志穹原本忠厚老实,一个人去点灯,也是正常行为。 但现在史川在咬人,他不需要讲道理,只需要找破绽。 露出任何一个破绽给他咬住,都是自己吃亏,争执的焦点越多,自己吃的亏越大。 必须把问题的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 徐志穹道:“除了孟青灯和另外几位白灯,还有人知道我去了北垣。” 易旭楼问道:“谁?” “北门城门尉,伍善兴,昨夜我路过城门,和他小坐了一会。” 易旭楼点点头道:“你跟我说起过这个人,他是你同窗。” 史川咳嗽一声道:“同窗,这情谊自然是深啊。” 他又怀疑伍善兴作伪证。 这人真是条恶狗,孟世贞气得咬牙切齿,绿灯郎乔顺刚也忍不住了:“史川,你好大一张嘴,合着所有人都撒谎,就你说的是实话?” 史川拱手道:“属下也就是随口一说,也不是说徐志穹就有罪。” 孟世贞气得直抖,回身对王振南道:“你嘴好用,你帮我说,你说死史川这个杂碎,我给你新找两房小妾。” 王振南号称武秀才,他的口才在掌灯衙门数一数二。 不是他不想说,史川这张嘴太无赖,贸然开口容易掉进他的陷阱,他也意识到争执的越多徐志穹越吃亏。 徐志穹道:“当时不止伍善兴看到了我,北门的守城卒都看见了,若说守城卒个个说谎,就去兵部要人,把他们都抓了!” 史川抿抿嘴唇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口咬不住了,徐志穹肯定去过北垣,有城门尉加十个守城卒作证,这点毋庸置疑。 但史川还要换个地方再咬:“你什么时候见到的伍善兴?” 徐志穹道:“二更多些。” “你们喝酒了吧?” “天冷,喝了几杯。” 史川算了算时间:“二更天,从北垣走到望安河,走快些的话,一个多时辰,等做完了事,也就四更天上下。” 孟世贞要冲上去揍史川:“做他么什么事?你他娘的……” 王振南在旁边拉住了。 史川躲在董庆山身后,接着说道:“这年轻人,喝了些酒,就容易冲动,我不是说徐志穹有罪,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按照他的说法,徐志穹和伍善兴喝了酒之后,去了望安河,把王世洁杀了。 听着荒唐,但有些案子真就是这么判的。 觉得这人有动机,也有作案时间,拖到刑房,往死里打,打上几天几夜,肯定能套出口供。 至于口供是否真实,这不重要,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也不重要,能把案子结了,这很重要。 好在徐志穹早有准备:“还有人看到我在北垣。” 易旭楼问道:“还有谁?” 徐志穹道:“白芍药茶铺的老板娘,我三更去喝的茶!千户若不信,可以叫人来问。” 史川思忖片刻道:“若是三更去了望安河,五更天正好撞到王世洁,也来得及。” 王振南在旁道:“说的好像你看见了一样,你是不是一直跟着王世洁?” 史川摇摇头道:“我就是随口这么……” 王振南接过话头道:“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虽然你和王世洁关系最亲近,哪怕你跟了他一夜,也不能说这人就是你杀的。” 史川蹬圆眼睛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徐志穹,哪怕三更去了望安河,也是来得及的……” 徐志穹道:“我昨夜没去过望安河,喝过茶后,我接着巡夜,四更天我去林二姐那里买了花糕,林二姐可以作证。” 史川抿抿嘴道:“那,那你四更之后……” “四更之后,我还是巡夜,到了五更我去了勾栏。” “你去了勾栏?”孟世贞一惊。 史川喝道:“是不是桥头瓦市的勾栏?” 王振南一跺脚,心道:这傻小子昨夜还真就去了望安河? 陆寅鹏急的直转,早知道这小子这么想要,昨夜就不跟他抢了。 徐志穹神色淡然道:“我去的是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在那里看跳舞。” “桃花棚子?”孟世贞一愣,“那破地方你也去?”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那里挺好的,桃花棚子老板可以为我作证。” 王振南看着史川道:“这回你怎么说?徐志穹一夜都在北垣。” 史川还想接着咬:“要是五更的话……” 杨武不干了:“史灯郎,五更的时候已经看到王灯郎的尸体了!你不知道这事吗?” 史川抿抿嘴道:“我当时不在场,还真就……” 王振南得了机会,问道:“史灯郎,你当时去哪了?” 史川一愣:“我当时点灯去了!” 王振南道:“谁证明你点灯去了?” 史川愕然道:“董青灯给我作证,他让我去点的灯,两盏灯,我都点亮了。” 王振南道:“两盏灯,一转眼就点亮了,剩了那么多时间,你去哪了?” 史川昨晚去了醉雨阁,在云雨之中醉了一晚上,但这话不能说。 “王灯郎,我昨晚去了哪与你何干?我与王世洁关系要好,你竟然怀疑到我身上?” 王振南道:“就因为你跟他相熟,以至于王世洁死的时候毫无防备,没有打斗,也没有发号求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史川怒道:“这是什么道理?” 王振南道:“我不是说这事就一定是你干的,我就是说说这道理,虽然这凶手看起来很像是你,但也有可能是别人。” “你!”史川青筋蹦起来老高,一时又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孟世贞心里这痛快:“老王啊,我先给你寻么一个小妾。” 青灯郎董庆山赶紧出来圆场:“说多了,说多了,这都是气话,刚才是史川说错了话,诸位不要介意。” “少扯你娘淡!怎么叫不介意!”绿灯郎乔顺刚早就气爆了,“这是审案呢!我现在就说是史川干得!我说他杀人了!” 肖松庭知道乔顺刚的脾气,这是受了委屈,赶紧上前安慰:“老乔,这事怨我,怨我,史川嘴欠,我日后肯定给你个交代。” “交代个屁!”乔顺刚一把推开肖松庭,上前揪住了史川,“我今天就说你杀人了,你不服么?” 史川吓得尿了裤子:“乔百户,我就是随口一说,您息怒,息怒呀!” 正厅里闹了起来,红灯易旭楼的血压快爆表了。 “都给我住手!”老红灯一声虎啸,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易旭楼指着仵作道:“收了王世洁的尸体,仔细再验,所有提灯郎全在小舍歇息,不准离开衙门一步!” 他觉得史川说的没错,他相信这事是熟人做的,徐志穹嫌疑最大,其他人也得先控制起来。 易旭楼选了几名心腹,带上涉事的两名绿灯肖松庭和乔顺刚,一起先去了北垣。 按理说,掌灯衙门问话,应该把证人提到衙门。 但此事非同小可,易旭楼当场审问,不给对方揣摩供词的机会。 到了北垣,易旭楼先去了城门,伍善兴正在营地休息,得知红灯郎来问话,赶紧上前答话:“昨夜徐志穹来过,与卑职小酌了两杯黄酒,绝没有贪杯误事。” 易旭楼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伍善兴答道:“二更时分,我记得听到过更梆声,平时也是这个时候。” 易旭楼抱拳,伍善兴还礼,红灯郎又去了白芍药茶铺。 白日里没什么生意,老板娘正在后屋打盹,且叫伙计在前边照看,听说红灯郎来了,小娘子吓得满身是汗,半响才听懂问题:“您问徐灯郎?徐灯郎来过,每晚都来吃杯茶。” “什么时候来的?” “这,这……”小娘子思索许久,突然想起徐志穹昨晚问过时辰,“三更多了,打更的走过去好一会。” 白芍药茶铺的证言也没问题。 易旭楼又去了林二姐的花糕铺,林二姐虽说是个姑娘家,可天生性情沉稳,见了提灯郎并不慌乱。 易旭楼问道:“掌灯衙门白灯郎徐志穹,昨夜来过你这吗?” 林二姐点头道:“来过,买了一斤多花糕。” 易旭楼又问:“可记得什么时候来的。” “四更天,打更的刚走。” 林二姐的证言也没问题。 最后到了北垣瓦舍,桃花棚子。 桃花棚子白天没有表演,老板和舞娘都睡了,只留了一个伙计在外边看门。 看见了红灯郎,伙计以为自己做了噩梦,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发现不是梦,且身子一软,跪在地上不停打哆嗦。 易旭楼问:“掌灯衙门白灯郎徐志穹,昨夜可曾来过?” “嗨嗨,嗨个……”伙计张着嘴,闭不上,说不清楚话。 “来还是没来?” “嗨,晚上嗨!”(来,晚上来的) “你说甚来?” “徐灯,嗨,晚上嗨!” 听他吱吱呀呀胡言乱语,易旭楼大怒:“提灯郎!掌灯!” 绿灯郎龚太锦掏出一个三尺铁盒,扣动机关,放出四十八盏红灯笼,左右各分二十四盏,夹出一条掌灯公堂。 红灯郎的排面,比青灯郎大得多,给他掌灯的不是白灯郎,是绿灯郎,墨家七品修者龚太锦。 易旭楼多年未曾掌灯,两边灯笼之下,形成了无形之墙,就是彪螭铁壁,看起来和青灯郎的彪螭铁壁没什么区别。 但眼下正是白天,铁壁之内却成了黑夜, 天空漆黑一片,红灯灼灼耀眼,乌云翻滚间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中烟尘四起,这一座掌灯公堂,宛如把地狱搬到了人世。 在外边看,心惊胆寒。 在里边看,魂飞魄散。 伙计被吓掉了魂,在掌灯公堂之上直接晕了过去,易旭楼大怒,吩咐提灯郎把勾栏里的人都抓出来。 老板、舞娘、杂役、厨子,全都抓了出来,在公堂里边,只有老板还能说得出话。 “徐灯郎来过,每夜都来,昨夜也来了!”老板说话的腔调很是凄惨,但起码口齿还算清楚。 易旭楼喝道:“什么时候来的!” 这声音就像从天而降的炸雷。 事实上这就是炸雷,如果易旭楼怀疑老板说谎,只需要吼一声就能劈死这店老板。 “什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来着……”店老板真想不起来了,徐志穹来的时候,他都睡下了。 易旭楼喝道:“给我用刑!” 一盏红灯飘到了易旭楼头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油,就要落在老板身上。 老板惨叫一声,忽听一名舞娘道:“想起来,想起来了,徐灯郎是昨夜五更来的,我听到了更梆子声音,徐灯郎让我揉腿,两条我都揉了,然后徐灯郎就睡了,天不亮又走了,民女说的都是实情!” 这一吓唬,舞娘都想起来了。 伙计也醒了,“说的没错,就是五更!” 各方证词清清楚楚,除此之外,还有十二盏守夜灯可当物证。 守夜灯上,一条标记都不少! 徐志穹的嫌疑洗清了。 不是徐志穹又能是谁? 这事既然和徐志穹无关,也就证明和北垣无关,那就只能去望安河了。 易旭楼下令收灯,率众去了望安河,在发现尸体的地方查了一下午,没有收获。 这会是谁做的? 难道真是史川贼喊捉贼? 老红灯捂着脑门一阵阵晕眩,忽见一名青灯郎来报;“武千户回衙门了。” 第三十八章 因公殉职 听说武栩回来了,易旭楼快马加鞭回了衙门。 到了衙门口,正遇到皇城司指挥使钟参,易旭楼赶紧下马施礼。 “老红灯,请起,”钟参扶起了易旭楼,“我听说有提灯郎出事了,专程过来看看。” 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惊动了指挥使。 罢了,这事到底也瞒不住,且看武千户怎么处置吧。 易旭楼满心忐忑跟着钟参进了衙门前厅,却见前厅里已经摆好了灵堂,王世洁的尸首已经被收在了棺材里。 武栩默默站在棺材前,眼泪一双一行,自眼窝滑落。 所有提灯郎全都穿上了一身黑衣,站在灵堂前流泪,啜泣之声不绝于耳,其中数孟世贞哭的最为伤心,扶着棺材,嘶声泣曰:“世洁,世洁,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世洁啊!兄弟舍不得你呀!” 梆!梆!梆! 孟世贞哭的伤心,不停捶着棺材板,几个人都拉不住。 易旭楼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武栩抬头道:“你们去换身衣服,今天衙门都穿黑衣,给世洁守灵。” 众人各自去了小舍,乔顺刚刚换好衣服,却听有人在外敲门。 “乔百户,是我。” “志穹啊,进来吧。” 徐志穹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颗蒜头。 乔顺刚皱眉道:“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道:“千户吩咐了,一会出去守灵,咱们都得哭。” 乔顺刚哼一声道:“为那个杀才,我哭不出来。” “这是千户的吩咐。” “千户吩咐了又怎地?老子不会做戏!”乔顺刚是刚直的人,“我哭不出来,就是哭不出来!” 徐志穹吸吸鼻涕道:“千户说了,不哭往死里打,刚才孟青灯差点被千户打死。” …… 钟参来到武栩身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栩长叹一声,没等回答,却见乔顺刚冲到灵堂上,放声哭道:“世洁呀,世洁,你真就这么走了,兄弟心疼啊!” 孟世贞在旁哭道:“疼啊!” 梆!梆!梆! 两人一起拍打着棺材。 钟参安慰两人道:“保重身体,保重身体啊,伯封,你先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武栩长叹一声道:“掌灯衙门白灯郎王世洁,昨晚巡夜,遇到强人,与之殊死相搏,因公殉职。” “强人?”钟参愕然道,“哪里来的强人?” 武栩看向了董庆山,董庆山擦擦眼泪道:“昨夜在望安河边,我等正在巡夜,忽见一人神色匆匆,形迹可疑,我让王世洁过去询问,没想到那人见了世洁掉头就走,然后,然后……” 董庆山突然哽咽了,转身对着棺材哭道:“世洁呀~” 武栩看了一眼杨武,如果董庆山忘词了,杨武必须跟上。 杨武道:“王灯郎追了过去,我们也在后边追,那晚人多,跟丢了,等到了金汁湾,才看到了王灯郎,当时王灯郎已经,已经……” 说到这,杨武也哽咽了:“王灯郎,你去的惨呀!” 王振南在旁安慰道:“世洁这人随和,你叫世洁兄就好。” 钟参听明白了大概:“那歹人是何身份?” 武栩摇头道:“尚未知晓。” “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线索全无。” “事发当晚,可有其他人证?” 董庆山哽咽道:“除我等之外,再无人证。” “这个……”钟参脸色有些难看,沉吟半响道,“你等先处置好丧事,等我叫武威营和青衣阁另行侦查。” 钟参给王世洁上了柱香,转身要走,武栩打了个手势,一个半老妇人带着两个男子冲到正厅之中,放声哭嚎: “夫君,你死得好惨!” “父亲,你死得冤呀!” “夫君,你为朝廷拼上了这条性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日子可怎么过!” “父亲,你冤呀,你为官廉洁,两袖清风,一点家当都没有给我们留下,我们今后是没法活了。” 钟参看了看这三个人,妇人应该有五十多岁,两个男子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且问武栩:“他们是……” 武栩介绍了一下,妇人是王世洁的妻子,这两个男人是他两个儿子。 王世洁看起来年龄没有那么大,那是因为他有九品的修为,寿命比正常人长了三分,他原本是京城之外一座县里的衙役,在三十六岁那年成了杀道九品,而后上下打点,进了掌灯衙门,在衙门当了十九年的白灯郎,如今已经五十五岁了。 他妻子只比他小一岁,又因为没有修为,看着比他要苍老不少,两个儿子一个三十五岁,一个三十一岁。 这两个儿子早就成家了,这还算得上孤儿寡母? 怎么算,不重要,重要的是武栩闹这一出,是为了要钱的。 灵堂里哭声一片,钟参要是再不表个态,事情就尴尬了。 “王世洁为国殉职,我必将此事禀报陛下,恳请抚恤。” 这意思就是帮你们要钱去。 钟参临走时又说一句:“武千户,晚上到正堂一叙。” …… 钟参走了,武栩收了眼泪,让人先安顿好王世洁家眷,随即把两名红灯郎叫到了正院明灯轩之中。 明灯轩是武栩的办公场所,是一座灯烛长明不灭的书斋。这座书斋不大,但隔音极好,寻常人哪怕贴着墙根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武栩坐着,两个红灯站着,这证明武栩要发脾气了。 “你们两个老老实实告诉我,是谁对王世洁动了家法?” 易旭楼连忙说道:“卑职未曾!” 陈元仲也道:“王世洁不在卑职管辖之下,卑职未动家法。” 易旭楼闻言,看了陈元仲一眼,心中有了些推测: 武千户既然说是动了家法,那就证明他查到了线索,肯定是陈元仲暗中做了手脚,却又要嫁祸在我身上。 这厮面善心狠,到了这把年纪却还使这暗手,易旭楼暗自怀恨。 武栩又道:“王世洁恶行累累,动了家法也是应该,可你们事先应该知会我一声。” 两名红灯郎连连否认,武栩大手一挥:“此事作罢,你等且记着,管好部下,留意分寸,休让他们再胡言乱语,尤其是你部下史川!王世洁因公殉职,被他说成自相残杀,却把整个衙门拖进了浑水!” 史川是陈元仲的部下,陈元仲道:“这事正要和千户商议,史川仗着是武威将军的族弟,平素狂妄惯了,属下这次真想动家法。” 易旭楼在旁道:“你想杀他?” 那是武威将军的族弟,你可掂量掂量。 陈元仲摇摇头:“杀他倒不至于,但在危急之时,这厮摇唇鼓舌,险些让我等犯下大错,这份罪责却须好好惩戒!” 易旭楼闻言,心里更加恼火,什么叫“险些让我等犯下大错”?你当时不在,衙门里只有我一个红灯,你直接报我名字得了!这不就是说我偏听偏信吗? 武栩点点头道:“是该惩戒了,狠一点,给他留个记性,若是觉得不服,且让他去武威营寻他族兄去!此外,今晚巡夜,各值不得有丝毫懈怠!” …… 当晚,武栩去了皇城司正堂,钟参准备了些酒菜,两人小酌了几杯。 客套话说罢,钟参进了正题:“伯封,你且实话告诉我,王世洁到底怎么死的?” 武栩道:“实话不都说过了么?巡夜遇贼,因公殉职。” 钟参冷笑一声道:“要是别人我就信了,王世洁是什么人你当我不知道?皇城司的名声被他败坏了多少?若是你动了家法,此事我也不会追究,恤赏我帮你要了,白银二百两!可你得跟我说实话!” 武栩道:“只要能要来恤赏,你就当是我动了家法。” 钟参皱眉道:“什么叫我当你动了家法?” 武栩放下酒杯道:“你到底担心什么?” “我担心此事和今日的邪祟之事有关,案发至今,已有七十多名女子失踪,刑部正被火上烤着,我可不想和这事有什么牵连。” 武栩闻言,倒也有些兴趣:“刑部查出线索了么?” 钟参喝了口酒:“线索倒是有一些,说是京城来了一群人牙子,伙同作案,刑部正在私下搜捕。” 人牙子,就是人贩子。 武栩拿起酒杯,也喝了一口:“你信么?” 钟参笑道:“信个屁!人牙子疯了怎地?来京城做这大案子?京城的女子更值钱么?犯得上他们豁出这条性命?这是刑部找的托词!” 武栩给钟参倒了杯酒:“指望刑部那帮废物,这案子肯定破不了,你且等着吧,到最后还得落到你头上。” 钟参放下酒杯道:“我且把话跟你说清楚,不管武威营、青衣阁还是你掌灯衙门,谁都别和这桩案子扯上关系,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武栩笑道:“跟我们翻脸有什么用?把你牵扯进去的肯定是陛下,皇命难违,你能躲得过去吗?” 钟参长叹一声道:“躲过一天是一天,这案子背后有大来头,却不知道要出多少人命,告诉你手下人,这些日子加着小心,遇到事情,顶得住就顶,顶不住就撤,可千万鲁莽不得。” 武栩耸耸眉毛:“本分却不要了吗?” 钟参道敲敲桌子道:“本分要,性命也要!你知道我性情,死的我不理会,我只管活的,王世洁这事就此作罢,改日我叫人把恤赏给你送去,你看好了提灯郎,不能再出人命了!” …… 当晚,徐志穹跟着孟世贞巡夜,走到街上,看到了不少卖花的。 “今夜卖花的怎么这么多?”徐志穹倍感诧异,难道大宣也有情人节吗? 孟世贞笑道:“傻小子,今天二月十五花朝节,刚发了俸禄,你且买一株好花,送给心上的小娘子吧。” 第三十九章 花朝节惊魂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 大宣爱花,每年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白日里,京城万人空巷出来游园赏花,大小集市举目皆花,男女老幼插花戴花,一株上等的姚黄牡丹能卖到三千钱。 提灯郎巡夜,天自然是黑了,马广利轻叹一声道:“白日里还想着陪着娘子出来赏花,结果为王世洁那杀才在衙门耽误一天!” 李普安道:“莫再提那杀才了,夜里却瘆得慌,咱们还不如去集上看看有没有好花。” 王振南摇摇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花?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马广利笑道:“挑剩下的也好,便宜呀!” 孟世贞看了看众人:“去集市看看也无妨,我可把规矩说明白,不能敲骨髓,买东西得给钱!” 最大的集市在城西,叫西集,那太远,众人顺路去了趟城北的集市。 城北穷苦,但毕竟是过节,花朝节在大宣是重要节日,集市里非常热闹。 卖花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眼下商贩们只想把手里的花尽快处理出去,价格确实便宜。 徐志穹看上了一株茉莉簪花,上前问价,卖花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到提灯郎,连忙说道:“这花送给灯郎老爷就是了。” 孟世贞皱眉道:“这叫什么话,谁占你这点便宜?只管说价就是!” 少年壮着胆子说道:“实不相瞒,这是上品茉莉,放在白日里,一株少说也得三百钱。” 三百文钱一株花!徐志穹咂了咂嘴唇。 李普安在旁道:“谁问你白天的价钱了,你这花不卖,也是回家等着干枯,且说眼下的价钱就是!” 少年道:“这花一时枯不了,您看仔细,这是干花。” 原来这支茉莉不是鲜花,是一支加工过的干花,可成色没有丝毫减损,凑到鼻子近前,浓香醉人。 徐志穹道:“这花我买了。” 少年道:“我也是急着收摊,这支花,算您八十文吧!” 徐志穹见其他簪花也是精致,拿出钱袋道:“我买三支!” 少年想了想:“三支便算您二百文。” 徐志穹数出二百文钱,少年用三支竹筒装了花,交给了徐志穹。 花放在竹筒里,正好方便带着,大宣的商人生意做的周道。 徐志穹拿出一支送给孟世贞,当着领导的面买东西,理应给领导带一份,徐志穹自然明白礼数。 可孟世贞连连摆手道:“志穹,你不懂这规矩,簪花可不能随便送,我若是收了,咱们兄弟可就说不清了。” 徐志穹赶紧把花拿了回来,他对孟世贞没有任何兴趣,他是真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 马广利在旁打趣道:“志穹啊,你为什么买了三支花?你到底有几个心上人?” 王振南道:“最美不过少年时,三个不算多。” 孟世贞挖苦一句:“再多能多得过你!” 王振南闻言道:“孟青灯,咱们可是有过约定,我呛了史川一顿,给你争了脸,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忘了。” 孟世贞抿了抿嘴,他答应再给王振南说一房小妾。 “不急此一时,你等我消息。” 李普安看了看徐志穹:“要我说,志穹还没找到心上人,他这三枝花,是给勾栏娘子准备的,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里,正好有三位舞娘。” 徐志穹憨憨一笑,看来李普安也是桃花棚子的常客。 孟世贞诧异看着李普安:“那破地方你也去过?” “那地方不破,你去了就知道,志穹是个会享福的人!”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集市,半路上却遇到了一位熟人。 大师姐尉迟兰,脚步匆匆,正要赶往青衣阁。 徐志穹正打算明天去找她,不期在这里偶遇。 多日未见,两人有些局促,大师姐问一声道:“这是去巡夜么?” 徐志穹点点头。 尉迟兰道:“我这厢,另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在皇城司,有些事情不能随便打听,无论武威营、青衣阁还是掌灯衙门,都有着特务机构的特殊性质。 徐志穹没多问,从怀里取出一支茉莉。 “这个,给,师姐。” 不需要多说,最简单的表达,是尉迟兰最喜欢的志穹。 几个同僚都识趣的躲在了远处。 师姐拿着茉莉花,眼眸之中有些湿润。 大宣是个文明开化的国度,不像史书中那些蒙昧顽固的王朝,一提男女之情就犯了诸多忌讳。 大宣没那么多忌讳,大宣没那么愚昧。 师姐很想抱抱志穹,哪怕在街边抱了也不会引来异样的目光。 可想了想还是有些羞涩,红着脸不敢看徐志穹的眼睛。 尉迟兰想把簪花戴上,却想起来今天日子特殊,不能戴。 她想找一件东西给徐志穹做回礼,可眼下没有合适的东西。 两人默默在街边站了许久,尉迟兰道一声:“志穹,我要走了。” 尉迟兰把茉莉藏进了衣襟,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志穹带着甜蜜的笑容,目送尉迟兰的背影。 对大师姐,他有的是耐心。 同僚们凑上来打趣,马广利道:“这姑娘好,长得瓷实!” 王振南摇摇头道:“腰身纤细掌中轻,一条臂弯能抱住的才是好女子,这姑娘,太壮硕了。” 李普安点头道:“还是振南兄内行,这姑娘,是有点大了。” 众人品头论足,孟世贞却把徐志穹叫到了一边,单独说了两句话。 “我若是没看错,这姑娘是青衣阁的吧?” 徐志穹点头道:“是我在书院的同年。” 孟世贞长叹一声道:“姑娘是个好姑娘,看得出来,也对你一片真心,可兄长要劝你一句,咱们这行当,你别看平时懒散些,实则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说句不中听的话,将来有了孩子,一转眼就可能没了爹,你可别让孩子再没了娘。” 徐志穹一愣:“此话怎讲?” 孟世贞压低声音道:“那姑娘的衣服里穿着软甲,还藏着不少兵器,你看不出来,但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她今晚应该是杀人去了。” 徐志穹表情非常惊讶,但内心十分平静。 大师姐是武彻书院的杀道学子,皇城司是特务机构,杀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师姐毕竟只是个九品,让她单独执行刺杀任务,是不是太冒险了。 孟世贞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刚入门的丫头也只能在旁看着,真操刀的都是老青衣。” 徐志穹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非,非得青衣阁出手?” 孟世贞一笑:“模棱两可的事。” “这,这又怎讲?” 孟世贞侃侃道来:“皇城司里的事,有能见得光的事,有见不得光的事。能见得光的事,都让武威营干了,拿着圣旨,抄家拿人,有头有脸,有里有面, 可有些事,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说这人该杀吧,没有圣旨,你要说不该杀吧,皇帝又不止一次说要杀他,这个时候就轮到青衣阁了,她们能杀。” 徐志穹一愣:“她们为什么能杀?” 孟世贞把声音压到极低:“按大宣律,青衣阁有锄奸斩佞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只要她们能拿出罪证,哪怕杀人也算无罪,最重要的是皇帝可以不知情,这事可以和皇帝没关系。” 徐志穹明白了,皇帝想杀人,又不想亲自动手,就授意青衣阁先斩后奏,事后青衣阁背锅,但不受惩罚,皇帝也可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可,可武威营为什么不能先斩后奏?” 孟世贞笑了:“青衣阁上下有三百女官,斩杀乱臣贼子倒也够了,武威营有两千精兵,你让他们先斩后奏,你知道他们会斩谁?” 徐志穹明白了,武威营战斗力太强,必须严格受到约束,所以不能有锄奸斩佞之权。 那掌灯衙门呢? 孟世贞道:“能见得光的事,交给武威营,模棱两可的事,交给青衣阁,那见不得光的事呢?” 见不得光的事,归掌灯衙门。 徐志穹问:“我们有锄奸斩佞之权吗?” 孟世贞反问:“锄什么奸?斩什么佞?” “难道,我,我们不杀人吗?” 孟世贞笑道:“杀呀!堂堂正正的杀!” “那,那我们不用担责任?” 孟世贞道:“有什么责任?那些死了的,都是该死的,死的明明白白。万一有人死的不明白,那就得让他明白,咱们只要能说明白,就算他死个明白。不明白也得明白,记住了吗?” 徐志穹点了点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什么武栩把王世洁说成因公殉职。 因为王世洁死的不明白,所以就得让他死的明白。 他是被恶贼杀得,这个恶贼没有线索,没有身份,也没有证人,但武栩说这恶贼杀了王世洁,他就杀了王世洁。 不明白也得明白。 这是掌灯衙门的特权。 当了十几天的提灯郎,徐志穹对掌灯衙门了解的还是不多。 …… 到了北垣,徐志穹准备去点灯,孟世贞一摆手道:“兄弟,一连几天辛苦你,今天就歇了吧,我们哥几个点灯,你且找你同窗喝杯酒,去白芍药那喝杯茶,找林二姐买些花糕,桃花棚子就别去了,有失身份。” 马广利道:“孟青灯,我今儿这肚子……” “你今儿不许拉稀!”孟世贞转脸又对李普安道,“你今儿也不许修房子!” 李普安一笑:“谁说房子的事了,我是想告诉志穹,林二姐的花糕的确好吃,但那姑娘脾气暴,碰都不给碰一下,你在白芍药茶铺多买一杯茶,那小娘子能让你亲一口。” “亲,亲哪?” “亲脸蛋呀!” 众人哄笑,徐志穹也跟着傻笑。 才亲个脸蛋而已,你这段位太低。 要是把脸去了,倒还有些意思。 徐志穹提着灯笼,去了城门,伍善兴一脸关切的问道:“志穹,白日里见了红灯郎,问起了你的事,我如实说了,咱们晚上兄弟小聚片刻,没犯了规矩吧?” 徐志穹摇头道:“那,那能犯什么规矩?” 话是这么说,伍善兴今晚谨慎了许多,没敢胡乱说话,闲聊片刻,小酌两杯,徐志穹又去了白芍药茶铺。 今天老板娘不热情,想是白天吓坏了。 “爷,您的茶。”茶水冲好,老板娘哆哆嗦嗦坐在徐志穹身边,等着亲脸蛋。 徐志穹喝了茶,放下茶钱,起身走了。 不缺脸蛋,也懒得亲你。 穿过两条街,来到路口,看到花糕铺的伙计远远张望。 “灯郎爷,您可算是来了,我们老板急坏了!” 徐志穹到了花糕铺,风轻云淡的坐下,要了一斤花糕。 隔着老远,能听见林二姐的心跳声,可这姑娘性子倔强,还假装没在意。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急得伙计直跺脚。 林姑娘把花糕包好,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也没多说,把钱放在桌上,起身就走。 晚风吹来,林二姐咬着嘴唇,且不让别人看见眼泪。 这个没良心的。 怎就不理人了? 莫非被红灯郎怪罪了? 莫非日后连句话都说不得…… 伤心之际,忽闻一阵香气袭来,徐志穹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将一支茉莉戴在了林二姐头上,又在脸蛋上亲了一口。 林二姐转过身,一拳锤在徐志穹身上:“你作甚?亲我作甚?凭甚让你亲?” 这姑娘好胜,非要亲回来。 徐志穹也不能让着她,你亲回来,我还得亲回去。 两人亲到了五更天,徐志穹想起一件事,还得去趟勾栏。 看不看跳舞倒在其次,听说易红灯在勾栏门前掌过灯,勾栏老板吓丢了魂,得给人家个解释。 离着瓦市还有半条街,徐志穹正思忖着该怎么和勾栏老板提起这事。 忽见一名女子在夜色中喊道:“你放手,我不认得你,你放开!” 徐志穹定睛一看,一个男子扯着一女子的手臂,正往前走,嘴里不停说道:“你看你给我丢了多少人?你在这地方脱了衣裳给人看,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给我回家!” 看那女子背影,好像是勾栏的舞娘。 这是丈夫找上门来了。 这种事貌似不该管,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徐志穹又觉得哪里不对。 舞娘高声喊道:“来人呀,救我,我不认识这人!” 不对,这事不对! 前世见过这种事!这是拐带妇女的常用手段。 这男子是个人牙子!(人贩子) 徐志穹两步追到近前,喝一声道:“哪里来的歹人,把那女子放开!” 女子听到徐志穹的声音,赶紧喊道:“灯郎爷!救我,救我!” 果真是舞娘。 那男子没回身,说一句道:“灯郎大人,这是我妻子,也是我家事,草民没犯王法,这事您就别管了。” 好淡定的语气,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来历。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看着对方的头顶,想看看对方有多少罪业。 今天要是再收个恶人,差不多也能升到九品中段了。 对方头顶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楚。 徐志穹一惊,什么情况下看不清罪业? 道长说过,一是苍龙霸道修者、二是受苍龙真神庇佑者,三是同门判官、四是修为高深者,五是修行奇门异术者。 不管是哪一类,都不该轻易招惹。 徐志穹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不管有没有犯王法,你先把人放了再说。” “灯郎大人,我再劝你一句,这事最好别管!”男子始终没有回头,不过从背影来看,他也有些紧张。 “这事我还管定了!你放是不放?”徐志穹提高了声调。 男子道:“不放又如何?” 徐志穹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 一听掌灯二字,那男子慌了,扔下女子撒腿就跑。 徐志穹见状,扛起舞娘掉头就跑。 男子跑了一会,觉得脚步声不对。 他好像跑了。 他不该追我么? 回过头一看,徐志穹的背影都快消失了。 一个白灯郎,就一个。 那他还掌什么灯? 被他骗了! …… 徐志穹扛着舞娘只管狂奔,他没去勾栏,万一那人追到勾栏,还真未必打得过他。 他确定这是拐带,现在应该立刻把姑娘送回衙门,徐志穹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只要跑起来,哪怕对手是七品的杀道,也跑不过自己。 不对,有脚步声。 徐志穹微微回了下头。 什么情况? 那男子竟然追了上来! 他竟然跑的比我还快! 第四十章 人牙子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徐志穹在速度上从没吃过亏,就连七品杀道的邹顺达都跑不过他。 但就在今天,有人的速度在他之上。 刚才两人快差出一条街去,转眼之间,这人竟然追到了身后? 七品杀道跑的没有我快,这人跑的比我快,难道是六品杀道? 不可能! 六品杀道刚才能直接秒了我,这人应该和我品级差不多。 那他为什么这么快? 不是杀道? 那他是什么道? 慌乱之间,徐志穹的思绪有点混乱,不过很快平复了下来。 不管他是什么道,只要他跟在身后就输了。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只要他敢碰我…… 嗤啦! 他碰了,碰在后背上了,速度太快,徐志穹没来得及使用技能。 后背一阵火疼,他用的什么?刀子还是暗器? 大意了,大意了,得时刻做好准备,象从…… 嗤啦! 又是一下! 不能跑了。 这么跑就是等死。 徐志穹摸到灯杆尾三寸,一叩机关,短刀弹了出来。 他猛然回身,一刀扫了过去。 身后那男子一仰脸,躲开了! 这一招偷袭,徐志穹用尽了全力,竟然没碰到对方。 情势不妙,大不妙! 徐志穹把舞娘扔在了地上,喝一声道:“跑!” 舞娘起身就跑,男子上前就追,徐志穹拿着灯笼砍向对方面门,男子侧身再次躲过。 这次徐志穹看到了对方的脸,对方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没有鼻子,没有表情。 他戴着面具。 看到舞娘还在跑,那人急了,绕过徐志穹,冲到近前,伸手去抓舞娘的脊背。 嗤啦! 衣衫贯透,留下一片血痕,原来这男子用的不是刀子也不是暗器,是指甲! 他的指甲好长,也不知道是真指甲还是指甲套。 舞娘哀嚎一声,趴在了地上。 男子伸出指甲刺向了女子头骨,徐志穹再次叩动机关,灯杆里射出了十二支梭镖。 这是牛玉贤为徐志穹改造过的灯笼,十二支梭镖从不同方向射向了那男子,形成了三尺高、两尺宽的镖阵。 我看你往哪躲! 无论往哪躲,总有一部分梭镖能打中。 徐志穹狰狞一笑,眨眼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十二支梭镖,两支射中了地上的舞娘,剩下十支尽数落空。 他闪开了! 十年书院求学,记忆历历在目,除了院长林天正和一名五品武师,徐志穹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速度。 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了,这是个宦官,在同品级下,唯一比判官还快的只有宦官。 这宦官虽然躲开了十二支梭镖,可也吓了一跳,徐志穹出手之快,也让他颇为惊讶。 舞娘趴在地上不敢乱动,那人也不再慌急,他也不敢把后背轻易暴露给徐志穹,且问一声道:“你是哪路修者?” 徐志穹道:“我是白虎杀道。” 那人摇摇头:“白虎杀道没有这么快!” 徐志穹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几品?” “白灯郎,都是九品。” 徐志穹放声笑道:“今天我兴致好,穿了一身白衣,打了一盏白灯笼,你怎么知道我是白灯郎?” “说的有理,既然是遇到了高人,在下也该知难而退,告辞了。” 那宦官转身就走。 徐志穹先看了看舞娘,又摸了摸灯杆。 他真会走吗? 宦官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扑向了舞娘。 他不能走,只要这舞娘活着他就不能走。 徐志穹横过灯杆,打向了宦官的脑袋。 宦官闪身,两根手指插向了徐志穹的眼睛。 徐志穹奋力躲闪,手指贴着腮边擦过,留下一道伤痕。 宦官调转手型,又来插徐志穹的脖子,徐志穹跌跌撞撞躲得狼狈,打了十几合,身上伤了十几处。 趁着对方出手的间隙,徐志穹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还手的机会,一拳打在了对方的面具上。 面具没破,对方后退了两步:“原来是同道中人!” 徐志穹啐了口唾沫:“谁特么是你同道!” 宦官赞叹一声:“你这力道,在九品之中,却属佼佼者。” 宦官体系的力量很差,徐志穹的力量也很差,但比宦官还强了些。 可光靠这点力量优势没用,徐志穹根本碰不到对方。 他也不敢乱动,对方速度太快,一旦被抓到破绽,这条命就没了。 判官最大的优势是速度,眼下却被碾压了,宦官真是克判官,克的死死的。 不对呀,九品判官的速度是十一粒,徐志穹在速度上天赋过人,逼近十二粒。 宦官九品的速度是十二粒,就算高过判官,也只高了一点,为什么眼下有这么大差距。 对手不是九品,他还没出全力! 眼下摆在徐志穹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是继续和对方死磕,送命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条是扔下这舞娘跑路,能不能跑得掉还是未知数。 “不管是不是同道,你挡我路了!”宦官伸出十指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一晃灯笼,喷出一团火焰。 对方下意识后退一步,徐志穹趁机打翻了灯座,一声巨响,一束焰火飞到半空,炸开一片硕大烟花。 还有第三条路,还能喊人!孟世贞和其他灯郎还在北垣。 看到烟花炸裂,宦官也是焦急,冲上来要取徐志穹的性命。 徐志穹拿着灯笼和对方舍命一战。 战了十几合,宦官伤了徐志穹的右手,徐志穹丢了灯笼。 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徐志穹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眼看十指抓向了喉咙,忽听一声咆哮道:“提灯郎,掌灯!” 是孟世贞!孟世贞来了! 孟世贞巡过夜后,便和李普安、王振南和马广利来了北垣瓦市。 一开始,孟世贞是拒绝的,总觉的这地方不符合他身份。 可李普安反复说桃花棚子的舞娘好,孟世贞出于求证的态度,和他们一起进了棚子。 桃花棚的老板白天刚受了惊吓,晚上又看到这么多提灯郎,差点昏死过去。 他让伙计去招呼客人,伙计先他一步昏死过去了。 三个舞娘胆战心惊,舞跳的半死不活,四个提灯郎看了半个时辰,实在觉得没意思。 李普安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看着没意思,吃起来就不一样了。” 孟世贞觉得有道理,可一共就三个舞娘,四个提灯郎怎么分? 李普安认为王振南有那么多妻妾,不该和他们抢,王振南认为马广利身子弱,怕他拉稀,叫他不要勉强。 最终孟世贞选择了离开。 不是他让着属下,是因为他知道最俊的舞娘出去解手了,他准备出去截胡。 没想到刚一出门,听到徐志穹那厢炸灯了。 多亏他就在附近,要不然徐志穹性命不保。 孟世贞拔出彪魑刃,一刀砍向了宦官的脑袋。 宦官闪身躲过,指甲在孟世贞脸上抓出一片血痕。 “原来是个阉人!”孟世贞一摸脸上血迹,笑了,举手一刀,又砍了上去。 以徐志穹的速度都碰不到宦官,更别说孟世贞,这一刀被轻松闪过,宦官再次还击,又在孟世贞身上留下一片血痕。 孟世贞笑容狰狞,毫无惧色,拿着佩刀和宦官打的兴起。 徐志穹想上来帮忙,孟世贞喝道:“志穹,歇着!看哥哥我杀了这崽种!” 孟世贞一刀接一刀,刀刀落空,宦官闪避之间不停反击,但反击效果非常有限,孟世贞虽然伤痕累累,但没受到丝毫影响。 激战之间,宦官的手指插下了孟世贞小腹,孟世贞扭转关节躲了过去。 杀道八品技,碎骨。 这一技能让这位宦官措手不及,他动作大了,没能及时收招,被孟世贞一拳打中了小腹。 徐志穹终于知道孟世贞为什么不怕这宦官。 双方的容错率不一样。 宦官的肚子当场凹陷,随即倒地,滚到了几丈开外。 孟世贞本想上去再补一脚,宦官虽说受了重伤,可起身够快,躲过孟世贞一脚,拔腿就跑。 “你往哪跑!”孟世贞不急着追,前边还有人堵截。 王振南率先迎了上来,可惜没看清对方步法,被闪过了。 李普安堵住了宦官,本想一刀要了他的命,但宦官太灵活,几刀都没砍中。 “这阉人是八品!”李普安正当焦急,马广利冲了上来,用灯笼放火。 火烧着了宦官的衣服,战术成功了! 孟世贞冲了上来,正打算擒住这宦官,没想到这宦官的衣服不停的冒烟,呛得众人涕泪直流。 等烟雾散去,宦官早已没了身影。 孟世贞擤了擤鼻涕,怒道:“我让你们掌灯,你们在这瞎打甚来!” 马广利道:“掌灯的没来,拉稀了!” 孟世贞大怒:“不是说今儿不能拉稀吗?” “不是我拉,陆寅鹏拉了,他真拉了,跟你告过假,是你忘了!” 宦官跑了,众人心里不痛快,好在舞娘救下了。 马广利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和那人抢舞娘,打起来了?” 孟世贞道:“瞎特么扯淡,宦官过来抢什么舞娘?” 徐志穹道:“那人是个人牙子,想把这女子拐走。” “人牙子!”孟世贞一皱眉,他听过一些风声,“先把她带回衙门,等千户大人处置。” 马广利看管着舞娘,王振南和李普安扶着徐志穹。 看徐志穹伤势不轻,李普安叹息一声道:“志穹,你还是少了些磨练,下次遇到宦官不用怵他,往死里打就是。” 王振南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对方是个八品宦官,确实不好对付。” “怕什么!”李普安一脸不屑,“至多让他跑了,他敢打,咱就不怕,打咱十下都不觉得疼,咱们一下就要他命!” 徐志穹暗自苦笑。 那是你不觉得疼,杀道的防御和力量都是各体系最高的,可我不是杀道,我是判官。 衙门里,一晚没合眼,武栩昏昏欲睡,忽听绿灯郎乔顺刚来报,徐志穹救下了一个舞娘。 武栩怒道:“你这贼丕,我却告诉你们好好巡夜,你们又跑去勾栏,却又救什么舞娘!” 乔顺刚连忙解释:“这舞娘差点被人牙子拐走了。” “人牙子!”武栩立刻来了精神,“把她带来,我亲自审她!” 第四十一章 武栩审案 皇城司下,只有掌灯衙门有审讯犯人的权力,武威营、青衣阁都没有。 所以掌灯衙门叫衙门,这是一级官署,不只有执法权,还有司法权。 武栩坐在公堂之上,舞娘站在公堂之下,徐志穹包着一身绷带站在旁边,孟世贞连绷带都不用。 就宦官留下那点小伤还用绷带? 简直是看不起八品青灯。 公堂审讯,先问姓名。 舞娘老实作答:“民女娘家姓陈,名叫陈九儿,夫家姓吕。” “吕陈氏,”武栩顿了顿,“你有夫家?” 陈九儿点头道:“有,但夫家远在永州,一年未曾回去了。” 武栩道:“为何不回家?” “我丈夫好吃懒做又好赌,家里穷得掉了底,每天数着米粒下锅,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两口子凑不出一身衣服, 我与他成亲两年,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每天受他打骂,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跑回娘家要了点盘缠,来到京城,在北垣住下,到桃花棚子找了个跳舞的营生。” 武栩道:“今早你丈夫来接你回家,你不从,便闹出了这场风波?” 陈九儿急忙摇头道:“大人,今早遇到那人不是我丈夫,我昨夜在棚子跳舞,忽见来了一群灯郎老爷,我被灯郎老爷吓怕了,实在憋不住,想出去解个手,就遇到了那男人, 那男人非说是我夫君,我从未见过他,他拉着我就走,我一个女人家挣脱不开,哭也没用,喊也没用,棚子门外有客人看见了,也当他是我丈夫,不管我怎么哭喊都没人来管,要不是灯郎大人……” “且住!”武栩听到了关键信息,“棚子外面当时有人?” 陈九儿点头道:“我记得是有两位客人。” “他们看清那男人的脸了吗?” 陈九儿摇头道:“他们恐怕是看不清,连我都看不清,那人长得太黑了,黑的连五官都看不分明。” 那是张假脸,看清了也没用。 武栩又问:“那人身上有什么特征?” 陈九儿还是摇头:“我当时只顾着和他撕打,没记得有什么特征。” 武栩沉下脸道:“你仔细想想。” 陈九儿心里害怕,想了许久,忽然有了些印象:“他当时把我拖到街上,街上没人,我真是怕了,想去咬他的胳膊,结果咬破了他衣服,看到他胳膊上有道疤。” 武栩双眼一亮:“什么样的疤?” “挺怪的一道疤,”陈九儿揉揉额头道,“记不得了。” “仔细想想。”武栩耐心的看着陈九儿。 “民妇,实在是,想不起来……” “再想想!那疤多大,是什么形状,长在什么地方?” “疤挺大的,形状,不圆也不方……”陈九儿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大人,民女实在不记得了!” “扯谎!”武栩一锤案几,吓得陈九儿跪倒在地。 “大人,民女说的是实话!” 武栩道:“分明是你夫君来寻你,你撒泼耍赖不肯回家,却还缠上了我部下的白灯郎,你夫君与白灯郎起了争执,打得两败俱伤,你怕我责罚,却编出这番谎言!” 陈九儿拼命摇头:“大人,我冤枉,我没有说谎!” “还敢嘴硬!”武栩怒喝,“来人,给我打十鞭子,押进大牢!” 陈九儿拼命喊冤,掌刑的青灯郎不予理会,上前摁倒,扯下了红裙,痛打十鞭,白白的两瓣肥桃,打的皮开肉绽。 陈九儿哭的泣不成声,被扔进了大牢。 武栩宣布退堂,众人离去,只剩下了孟世贞和徐志穹。 这案子判的离谱,不光陈九儿冤,徐志穹也冤。 什么叫我与他夫君起了争执?要按这么说,我却成了什么人? 但徐志穹没作声,他知道武栩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孟世贞看众人都走了,且来到武栩近前,施礼道:“千户,之前我和志穹把事情都跟您说了,那人真不是她家男人,那是个人牙子……” “你怎知他是个人牙子?有人证么?有物证么?” 孟世贞磕磕巴巴道:“那,那他,他用的是人牙子惯常的手段……” “惯常惯常,恁多惯常!你且去大牢,用用你惯常的手段,叫那女子把疤痕画出来。” “画出来?” 武栩皱眉道:“不画出来,还能写出来么?你看那妇人认字么?你且记得,要寸步不离守在大牢,她什么时候画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千户,我明日休沐……” “你休沐甚来?老光棍一个,就知道逛茶坊、洒银子,我看那女子相貌端正,你省两个钱,去大牢里陪她休沐吧。” 孟世贞不情愿的去了,武栩又对徐志穹道:“你伤势怎样?”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你今日休沐?” 徐志穹点点头,心想不是我也要去大牢休沐吧? 还好武栩没那么残忍:“去领些银子和伤药,回家好好养伤,另外有件事情要你去做,你再去趟桃花棚子,告诉那老板,说这舞娘被他夫君领走了,此事就此作罢,叫他千万不要声张, 还有,告诉乔顺刚,让另外安排一人去北垣巡夜,孟世贞要在大牢里多待一阵,若是没人守着,那女子眨眼之间就会没了性命,你自己也小心些,休沐这几日,别到处乱走,办完了事情,最好就在衙门里待着。” 衙门里待着? 那可不行,功勋还没换呢,在衙门里去罚恶司,很容易暴露了身份。 徐志穹知道武栩是在保护自己。 武栩判了个糊涂案子,也是为了保护陈九儿。 这一点,徐志穹想到了,自从陈九儿看到了那道伤疤,她的处境就出现了本质性的变化。 一开始,她只是人牙子的目标,单纯的拐带受害者。 当她看到那道伤疤时,她就成了证人,能指认关键人物的证人。 按照前世的经验,贩卖人口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只要找到关键人物,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一个团伙。 这也就解释了那个八品宦官的行为,交战时,他的第一目标不是徐志穹,他的第一目标是舞娘,舞娘看到了他的疤痕,他必须要杀了对方灭口。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疤痕这么有标志性? 还有,武栩把陈九儿关起来,是为了保护她,可为什么非得揍她一顿? 为什么非得让孟世贞贴身保护她? 难道衙门里有内鬼? 这件事且日后再查,先得办了武栩吩咐的事情。 徐志穹先去找乔顺刚,乔顺刚不在小舍,他在刑房。 刑架上捆着史川,青灯董庆山挥着鞭子,打得正狠! 乔顺刚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喝着酒,脸上带着让人汗毛倒竖的狰狞。 肖松庭在旁边坐着陪酒,昨日史川咬住徐志穹,“诬赖”他杀了王世洁,此举激怒了绿灯乔顺刚,乔顺刚差点在大堂上打了史川。 肖松庭答应过乔顺刚,等事情过去了,给乔顺刚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送礼道歉?请客吃饭? 乔顺刚不缺钱,也不缺饭,他是绿灯郎,正六品的百户,他缺这口气! 肖松庭自然懂得规矩,更重要的是还有红灯郎的吩咐,他得对史川动家法。 现在事情平息了,肖松庭干脆一花两献,让董庆山把史川绑来,狠狠教训了一顿。 抽了几十鞭子,史川疼得哭爹喊娘,看到徐志穹来了,董庆山暂时住了手,让史川闭着嘴,别出动静。 徐志穹把武栩的吩咐转达给了乔顺刚,乔顺刚诧道:“让老孟守大牢?那女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说是人牙子拐带吗?怎么又变成真有夫家了?” 徐志穹面带苦色道:“我,我也不知道,千,千,千户为,为什么……” “打住!既然是千户的命令,咱就不多议论了,千户怎么吩咐,就怎么做……”一听徐志穹要抱怨,乔顺刚赶紧堵了他的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别说,“今晚我找个老青灯去北垣,你踏踏实实回去养伤,对了,志穹啊,史川这小子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也打两下出出气。” 董庆山把鞭子递给了徐志穹,史川含着泪道:“志穹,我不是冲着你,我就是嘴欠,我就是想在红灯郎面前显摆显摆,志穹,你高抬贵手饶了我。” 一看史川满身血痕,徐志穹没接董庆山的鞭子,回头对乔顺刚道:“百户,我下不了手。” 乔顺刚瞪眼道:“你个傻小子,这上面要是绑着你,他可不会对你手软!听我的,抽两下,解解气!” 徐志穹长叹一声:“都,都是同僚,两,两下就不必了,一,一下就好,我,我也不用鞭子了,那,那个太疼。” 乔顺刚笑道:“用手?你想打他一拳,那也太便宜他……不是,志穹,你拿那个做什么?” 徐志穹把烙铁从炭炉拿出来了。 史川连声惨叫,肖松庭上前劝阻道:“志穹,差不多就行了,都是同僚,你可不能这样,老乔,你说句话呀!” 徐志穹是乔顺刚的人,乔顺刚不开口,肖松庭也不敢说的太过分。 看着史川那可怜模样,乔顺刚叹口气道:“志穹,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能烧坏了他袍子呀,那可是彪螭袍,那是咱们提灯郎的脸面!”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把他衣服解开!” 乔顺刚点点头道:“这就对了。” 肖松庭急了:“这,这不行,志穹,你不能乱来!” 徐志穹跟没听见一样,拿着烙铁走向了史川。 肖松庭不是他领导,只要乔顺刚没开口,徐志穹绝不会停手。 乔顺刚不会开口,他恨得牙根发痒,史川差点毁了他仕途。 看着红彤彤的烙铁,史川哀嚎道:“志穹,使不得,使不得,志穹兄弟,志穹哥哥,志穹……” 徐志穹笑道:“史大哥,看,看把你吓得,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还能真烙你不成?” 史川长出一口气道:“兄弟,你可是把哥哥吓坏了,我这心刚才都要跳出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个人重情义的人……” 嗤啦! 烙铁放在心口上了。 徐志穹真烙上了。 一阵浓烟飘来,史川昏死过去。 “好,痛快!”乔顺刚喝了一杯酒,起身道,“这事,算过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徐志穹一直思考一个问题。 史川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付出了如此沉痛的代价。 那他为什么还要惹祸上身?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来由? 掌灯衙门,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第四十二章 因恶为恶 徐志穹去了桃花棚子,告诉掌柜的:“陈九儿被丈夫接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老板叹口气道:“原来是跟夫家回去了,回去了也好,这妮子,走也不知会我一声,灯郎大人却是怎么知道的?”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说辞:“她不肯跟丈夫走,两人当街撕打,闹到了掌灯衙门,在衙门里受了训斥,陈九儿不敢违忤,答应跟着夫君回去了。” 一听闹到了衙门,老掌柜紧张了,赶紧对徐志穹行礼:“大人,您给说句好话,可千万别为难那妮子。” “没为难,你放心吧。” 老掌柜又拿出五吊钱:“两吊孝敬大人们喝茶,剩下三吊且给那妮子当个盘缠。” 这老掌柜是个好人,且看那他头上的罪业还不到半寸,在普通人里却也少见了。 “她已经走了,这钱你留着,再找个舞娘吧。” 掌柜苦笑了一声:“哪那么好找,模样俊的请不起,请那太丑的又对不起客官,北垣这地方,生意太难做了。” 听着老板倒了会苦水,徐志穹起身告辞。 王世洁的魂魄还在犄角里扑腾,别人看不见,但徐志穹能感受到亡魂的意念。 本该把罪业送到罚恶司,可一直没空出时间。 眼下倒有时间,可徐志穹很累,昨晚一夜没合眼,还和宦官恶战一场,如今头昏脑涨,这个时候去罚恶司不合适。 去罚恶司一趟真挺辛苦,还得在阴间打个来回,去之前,怎么也得睡一会。 回了家,简单洗漱一番,徐志穹往床上一躺,细数着两天来的经历。 这两天过得很辛苦,黑白颠倒的日子也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 可徐志穹喜欢这份差事,比他在前世的任何一份工作都喜欢。 准确的说是两份差事,一份是判官,一份是提灯郎。 一条路直通星宿,一条路直通显贵,一条路长生不老,一条路锦衣玉食。 到时候把大师姐娶了,再把林二姐娶了,买个大床,一边睡一个,一点都不挤。 我睡中间,雨露均沾,都不用抢…… 这一觉睡得太美,一直睡到了二更天,徐志穹饿醒了,整一天没吃东西。 幸亏还有林二姐送的花糕。 吃饱了肚子,洗漱一番,徐志穹拿出了王世洁的罪业。 这四寸长的宝贝,怎么看,怎么顺眼。 魂魄还在里面跳,这厮死了,精力还这么旺盛。 徐志穹没急着把他放出来,今晚道长不在这,贸然放出个灵魂,弄不好会惊动了童青秋,据说阴阳师有感知灵魂的能力。 先去罚恶司再说。 差点忘了,还得带上道长给的柴火棍,万一再遇上罚恶司的冯少卿,且一棍子打死那个贱人。 左逆三、右顺二、右逆三,腾跃入云,徐志穹顺利来到了罚恶司。 这次路熟,徐志穹进了罚恶司大门,才把王世洁的魂魄放出来。 王世洁赤着身子东张西望,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 虽然徐志穹戴着面具,但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好你个小杂种,你把爷带到什么地方来了?爷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徐志穹一笑:“王灯郎,你好气魄,你打个试试!” 王世洁还真就打了上来,徐志穹以为他打不着,但觉一阵寒风扑面,徐志穹赶紧躲在了一旁。 此前黑狗一直没敢碰徐志穹,徐志穹以为灵魂没有实体。 他错了。 王世洁能碰到他,从罪业里钻出来的鬼魂有实体,能不能打得到别人不好说,但至少能打得到判官。 不过王世洁现在只有普通人的实力,根本碰不到徐志穹。 况且徐志穹攥着罪业,手上稍微一用力,王世洁立刻瘫软在地上。 “你个杂种,你用了什么妖术?你又吸了我的力气!”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临死前的一刻,徐志穹懒得和他废话,一扯犄角,带着他上路。 王世洁连滚带爬的跟着,一路不停叫骂,等快到判事阁的时候,他骂不动了,也认怂了。 “志穹,你跟我说句痛快话,这到底什么地方?” 徐志穹回头道:“你还想要痛快?” 想起临死之前的痛楚,王灯郎哭了:“志穹啊,哥哥对不住你,哥哥也是一时间怒火攻心,不是真想加害你,哥哥给你认错,哥哥给你赔礼了,你好歹给我一件衣服穿……” 徐志穹接着往前走,王世洁见徐志穹不理他,转而又开骂:“小杂种,你给我等着,等回了掌灯衙门,我叫你看看什么是家法,我叫你看看什么是规矩!我让你看看刑房里有多少花样。” “掌灯衙门你是回不去了,”徐志穹笑道,“一会我领你去个好地方,那里花样可多了。” 到了判事阁门口,还是最亲切的那一间。 徐志穹推门进去,但见女推官半躺在椅子上,把脚搭在书案上,默默看着徐志穹。 虽说带着面具,但双眼里的寒意让徐志穹阵阵发冷。 徐志穹记得她叫夏琥,上前打招呼道:“夏推官,属下又来照顾你生意了。” 徐志穹把犄角放在了书案上,夏琥没拿,依旧冷眼看着徐志穹。 这是怎地了? 难道当初在河边唱曲的姑娘真的是她? 她在怪我抢了她功勋? 我把犄角放在眼前,她该不会明抢吧? 四目交错间,气氛有些紧张。 徐志穹正想把犄角拿回来,却听夏琥笑出了声音。 “笑,笑什么?” 夏琥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徐志穹缠着满身绷带,憨憨一笑道:“受了点轻伤。” “怎么受得伤?” 没等徐志穹开口,王世洁在旁喊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人牙子,这女子是你同伙,你们拐带了我!” 呸! 徐志穹和夏琥同时啐了口唾沫,就这模样,谁瞎了眼能拐带他? 夏琥手指尖一转,和之前对付黑狗一样,把王世洁的嘴封住了。 这是什么手段?徐志穹也很想学学。 夏琥拿起尺子量了量罪业,咬了咬牙,叹了口气:“罪业四寸七分,去孽镜台上照照吧。” 看她这份嫉妒,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唱曲的姑娘。 她既然想要这份罪业,罪业就在她手上,她为什么不抢? 夏琥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道:“这份罪业是你摘下来的,除非你立下字据,愿意送给别人,否则谁也抢不走,但等换了功勋,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则。 徐志穹带着王世洁到了孽镜台前,看到第一幅画面,王世洁吓傻了。 镜面里,年轻的王世洁正在殴打一个卖杂货的老翁,老翁遍体鳞伤,可终究没出人命。 王世洁彼时还穿着衙役的差服,但头上原本就有七分的罪业,打了老翁之后,好像略微长了一点。 徐志穹问推官:“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恶!” 夏琥点点头道:“这人此前也有过不少恶行,但罪业增长太少,孽镜台未予显现。” “孽镜台怎么还挑挑拣拣?” “若是不挑拣,却不知道要在这里看到何年何月!” 第二幕画面,王世洁殴打了一个卖花的少年,下手也狠毒,不仅打伤了少年,还把少年的鲜花全给糟蹋了一遍。 他不想要花,就想打人。 第三幅画面,他打了一个买橘子的姑娘。 第四幅画面,他打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徐志穹实在不能理解,他打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作甚? 像这样的画面有几十幅,夏琥沉声道:“因恶为恶,这却不好判了。” 什么叫为恶作恶? 夏琥解释道:“人之所以作恶,都是受意念驱使,有贪念、有色念、有口腹之念,就像你此前带来的那条黑狗,是受了口腹之欲的驱使去伤人的。” 徐志穹看着镜面道:“他也有贪念,我看他收了不少贿赂,也曾轻薄过良家女子。” 夏琥摇摇头:“虽有这种寻常恶行,可大部分恶行毫无来由,就像他抬手就想打人,这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可他为何一直如此?” 徐志穹明白了女推官的意思:“他是为了作恶而作恶?” 夏琥点点头道:“他的欲念就是恶念,这人满心都是恶念!” 说话间,镜面出现了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年,是一位新来的提灯郎。 这提灯郎命苦,几次遭到王世洁殴打,有一次拼死反抗,打伤了王世洁的脸。 王世洁怀恨在心,半夜伏击这少年,打瞎了他一双眼睛。 少年成了废人,沦落街头成了乞丐,有一日,在桥头坐了半响,一头扎进河里,淹死了。 王世洁头上的罪业只长了五分,徐志穹费解,这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 夏琥解释道:“一双眼睛是他害的,罪业有五分,性命是那少年自己丢的,怪不到他头上。” 接下来,相继有六名提灯郎受他欺凌,一人不堪羞辱,上吊自尽,王世洁的罪业只长了一分。 还有一名提灯郎被砍断了一只手,自觉万念俱灰,坠楼而亡,王世洁的罪业只涨了三分。 夏琥道:“致人伤残与取人性命,终究不是同样的罪业,这两人的性命不能算在他身上,那三个寻死的少年,只怪他们太懦弱了。” 是,他们懦弱。 无论眼睛瞎了还是腿断了,横下这条心,也有报仇的机会。 可徐志穹知道这三个少年心里有多绝望。 余下五名提灯郎,有被打瞎双眼的,王世洁涨了五分罪业,有断了手脚的,罪业涨了三到五分不等。 再加上王世洁平时恶行累累,积攒了几十年,终于有了这四寸七分的罪业。 “这可让我怎么判呢?”夏琥有些为难了,“作恶,是他的天性。” 天性? 徐志穹道:“难不成要轻判?” “轻判?”夏琥冷笑一声,“只怕阴间的刑法都不够给他用!” 第四十三章 马判官 “依天理而论,因恶为恶,当加倍严判!阴间的刑法真不一定够用!” 夏琥提起笔,写满了整整一张纸。 听到阴间两个字,王世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跑出判事阁。 可他动不了,罪业在徐志穹手上。 判词终于写好了,夏琥将它塞进信筒,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拿起信筒道:“夏琥是你判官之名?” 夏琥抬头道:“这还用问?难道我会把真名告诉你?” “你认得夏妮么?” “我为何要认得她?” 徐志穹笑道:“那女子俊美却又善良。” 夏琥道:“那我就一定要认得她么?” 徐志穹搓搓鼻子道:“我去阴司换了功勋,到时候也有你的奖赏吧?” 夏琥道:“我判决得当,理应受赏,可也只有五颗功勋而已。” 徐志穹又问:“既是觉得赚的少,为何不去做是非议郎?” “是非议郎赚的也不多。” “是非议郎却靠什么赚取功勋?” “等你到了七品自然知晓。” “若是做了推官还能做是非议郎么?” “不能,选了就不能反悔。” “新鲜的鸡蛋,多少钱一个?” “一,依我看,你这人话真多!”夏琥抬头看着徐志穹,“鸡蛋的事情也要问我么?”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放到了夏琥面前。 夏琥拿起竹筒看看:“这是什么?”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这是聘礼。” 夏琥怒道:“你给谁聘礼?” “且打开看看!” “我凭甚要看?看了却不是收了你的聘礼么?赶紧拿走!” 徐志穹挺直腰身道:“等我做了大官,就娶你做婆娘。” “谁给你当婆娘,你个疯汉!” “说过话的不认么?” “我认什么认,我……” 徐志穹走出了判事阁,夏琥恼火,想把那竹筒扔掉,却闻到一阵浓香。 打开竹筒一看,是一株精致的茉莉。 夏琥冷笑一声道:“这也算得聘礼?昨天是花朝节,想必是哪个姑娘不要,这才愿意送给我!” 她误会了,不是哪个姑娘不要,是孟青灯不要。 本想把簪花丢在一旁,却又舍不得那香气,且把它放在书案上,就这么静静看着。 …… 一路之上,夏琥的法术一直没有解除,王世洁一路挣扎,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这倒让徐志穹清静不少。 路过江燕君的花茶坊,江二娘子又在红灯下迎客,五两银子徐志穹是有的,虽说之前有些抵触,可如今想来,偶尔做一次亡灵骑士也是可以考虑的。 但身边带着王世洁总是不方便,先把他交给阎罗殿再说。 到了阎罗殿门前,守门的鬼差居然还认得他:“您是判官,我见过您,里边请!” 人家客气,咱也客气,徐志穹赶紧抱拳行礼:“辛苦您了。” 鬼差道:“上次您来时,说没有判官之名,如今判官之名该有了吧!” 徐志穹有些为难,要说没有吧,一会凭票上还得写自己的名字,不写的话,不好挂失。 要说有吧…… 徐志穹干笑一声,点点头道:“有,有的……” 有就说啊,这要是不说,礼数上就不对了。 鬼差有些尴尬,又引到了徐志穹一句:“在下姓聂,叫聂贵安,是一名九品狱吏,您若是不嫌弃……” 人家也是个九品官,主动报上了名字。 你要是不嫌弃人家,就把名字说出来,再不说,就是没看得起人家。 这就由不得徐志穹不说了。 “我,我叫马尚哼~”徐志穹想借着口齿不清,敷衍过去。 聂贵安没听清楚:“您叫马什么?” “马尚峰。”徐志穹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我这耳朵不灵,还是没听清。” “我叫,马尚峰。”徐志穹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马上,风!”聂贵安瞪大了眼睛。 “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徐志穹赶紧做了一个比较文雅的解释。 “好,好名字,好意境!”聂贵安赞赏两句,来到偏厅,冲里边喊道:“马尚峰马判官,递解恶灵一名!” 整个阎罗殿,响彻着雄浑的回声。 这哥们嗓门真大! 徐志穹站在偏厅门口等着,不多时,一个戴着面具的矮胖男子走了过来。 这个矮胖男子是同行,也是个判官,而且看着有些面熟。 他觉得徐志穹也有些面熟,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这位同道,你是马判官?” “啊……”徐志穹点了点头。 “你这名字起得好!勇武!有血性!” “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徐志穹又解释了一遍。 那判官施礼道,“我叫陆延友,以后多照应。” “好……”徐志穹没打算记住对方姓名,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也不打算再和对方有更多交集。 陆延友领了凭票走了,该徐志穹了。 徐志穹走进偏厅,遇见了上次的熟人,阴司典狱——施程。 施程拱手施礼:“马判官!” 徐志穹还礼,把判词和罪业一并放在了书案上。 典狱半天才看完判词,慨叹一声道:“天性极恶之徒,这可不好处置,我这人手不太够啊。” 徐志穹很好奇,到底判的多狠?以至于这位典狱手下人都不够了。 嘴上说人手不够,但施程的脸上难掩兴奋:“谢马判官照顾,这份功勋我可算赚到了。” 他惩治恶灵也有功勋? 冥道也是功勋体系? “能否问您一句,”徐志穹指着王世洁道,“这厮将受什么处罚?” 施程道:“极恶之人,有极恶之狱,光是他的罪业就得在极恶之狱待上五十年,因恶为恶,加判罚一倍,一共是一百年, 至于什么是极恶之狱呢?这还真不好跟您解释,总之我手底下兄弟都得忙活起来,烧水的,磨刀的,拿锯子的,用钳子的,备油锅的、备蒸笼的……一样都少不了。” 王世洁瘫软在地上,瞪圆了双眼看着徐志穹。 施程转身去了后厅:“您稍等片刻,我给您取凭票。” 不多时凭票来了。 还是一块精美丝绢,上面写着:除恶赏勋四十七粒。 大字旁边三行小字: 第一行,九品判官马尚峰亲手诛杀罪囚。 第二行,罚恶司推官夏琥判定。 第三行,阴司典狱施程复核。 除了判官之名,徐志穹对这张凭票非常满意。 施程还吩咐一声:“您的凭票要是丢了,又或遭人抢了,赶紧到我这来,我给您补发一张。” 有了判官之名就是不一样,有挂失功能了。 收了凭票,徐志穹该走了,施程非常客气,冲着门口喊一声:“送马尚峰,马判官!” 回声响起,徐志穹赶紧抱拳:“您留步。” 偏厅门口的鬼差喊一声道:“送马尚峰,马判官!” “您不用费心,我自己走!” 大门口的鬼差喊一声道:“送马尚峰,马判官!” 回声交叠,徐志穹看了看大门外的鬼差。 你们特么故意的! 虽然带着面具,徐志穹还是捂着脸离开了阎罗殿。 施程拿着一条铁链,铁链上挂着一枚铁钩,走向了王世杰。 王世杰吓得直往角落里缩。 “别躲了,你还能躲哪去?”施程笑道,“快,把嘴张开,下油锅之前,得先把你舌头钩住,要不然不好往起捞。” 路过瓦市,本想看看勾栏的表演,又觉得难得来阴司一趟,不该把时间都浪费在勾栏里,应该更为深入的了解一下阴间的结构。 于是他决定先去江燕君的花茶坊坐坐。 到了茶坊门前,江二娘子热情的迎了上来,徐志穹老练的问了一句:“有新茶吗?” “有!前几日刚来了几个小娘子,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她们家老爷犯了事,满门抄斩,一个都没放过……” 果真是亡灵骑士! 这也太,太,太好了…… 吾乃裁决判官,亡灵有甚可怕? 男儿来世间一回,当有驰骋于阴阳两界的雄心和魄力! 徐志穹低头看了看。 兄弟,你准备好了么? 咱们上! 徐志穹提步就往茶坊里走,忽然看见刚才那位矮胖的判官站在了门口。 他,他叫陆什么来着…… 徐志穹心里有些紧张,他不太想和这人打招呼。 但见这位陆判官热情的迎了上来,在他身边还站着两位带着面具的男子,一个身材细长,另一个身材中等匀称。 “诸位,这位兄弟是咱们同道的道友,他姓马,叫马尚峰!” “马尚峰!”两位道友惊呼一声。 “马,上,风?”江二娘子也很吃惊,白嫩的脸蛋露出了为难之色。 就她的业务领域而言,这个名字不吉利。 “诸位道友自便,小弟改日再来……”徐志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容的离开了。 陆延友,我想起你的名字了,我记住你了! …… 回了罚恶司,徐志穹带着凭票去了赏勋楼,在石台上用凭票换来了整整四十七颗功勋。 吃药不用水的绝技还在,但四十七颗也太多了。 上次遇到钱立牧,讨了几口酒喝,现在怎么办?去夏琥那里讨杯水? 夏琥是七品判官,言语上玩笑几句倒也无所谓,要是真带着功勋去她面前,她要抢,徐志穹该怎么办? 自己吃吧。 一粒接一粒,徐志穹吞的辛苦,吃完了四十七颗功勋,徐志穹感觉整个人都沉重了。 离开了罚恶司,回到了自己院子,徐志穹感受着功勋在体内慢慢消化,心里计划着下一步的打算。 最开始从道长那里吃了一颗功勋,那是入品用的,不算。 而后从黑狗那里吃了三十二颗功勋,这次又吃了四十七颗。 加在一起是七十九颗,再吃二十一颗,将成功升到九品中段。 二十一颗不算难,随手抓个恶人就是。 但真可以这么随意吗? 真能随便出手吗? 万一遇到狠人呢? 技能用的不熟练,和八品宦官交战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 徐志穹需要反思! 虽然判官道是功勋体系,但该做的修行也要做,至少要把技能练熟。 眼下还不到五更天,徐志穹白天睡多了,如今倦意全无,正好可以练练技能。 我道门技能,以意与象为基本,先要集中意念,再要拓展想象力。 快到五更天的时候,徐志穹入定了。 半个时辰过后,五更天到了,徐志穹坐在了桥头瓦市的腊梅勾栏里。 腊梅勾栏的舞娘最出名,但徐志穹不是来看舞娘的。 他是来修行的,他发现勾栏是他精神的归宿,在勾栏里,注意力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集中。 第四十四章 骷髅男 徐志穹真觉得在勾栏里能够有效的集中精神。 比如说,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娘的纱裙上,徐志穹能把意念全部集中在双眼,心无旁骛的观察每一个动作不同的特点。 比如说,掀起来和飘起来,就有不同的特点,前者更能体现舞者的热情,后者更能体现舞姿的自然。 天亮了,勾栏散场,徐志穹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补觉。 坐在旁边的一名男子过来打了个招呼:“这位小兄弟,你坐在这里整整一个时辰,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应该是个懂舞的人。” 徐志穹盯着这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男子身穿一身青衣,看模样有三十多岁,身高大概七尺五六(一米七),身材瘦削,这长相不好形容。 颧骨高耸,两腮塌陷,眼窝陷的比两腮还要深。 眼窝下方青黑一片,与蜡黄的一张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幸亏刚才没有留意到他,这厮纯粹一个骷髅病鬼,在夜里遇见,还挺瘆人的。 徐志穹抱拳,说一声:“幸会。”转身要走,却又被那男子叫住了。 “小兄弟,我觉得你这性情与我投契,时候尚早,你别急着走,我再叫上一壶酒,咱们在这聊一会,日场就要开了,说书的先生一会就到。” 勾栏分日场和夜场,像北垣的桃花棚子,夜里客人本来就不多,白天就更不要指望,因此只开夜场。 但桥头瓦市的腊梅棚,是数一数二的大勾栏,日常和夜场的表演几乎没有间断。 这位骷髅男诚意邀请,徐志穹也不好不理,且回一句道:“在这待久了,觉得气闷,我想出去走走,兄台自便。” 骷髅男诧道:“你五更天才来,也就待了一个多时辰,这也算久?” 看着骷髅男眼神迷离,神情呆滞,没想到心还挺细,他知道我是五更来的。 徐志穹道:“不知兄台几时来的?” 骷髅男细细想了片刻,神情恍惚道:“昨天,不对,天已经亮了,应该说是前天。” “前天?”徐志穹惊曰,“你在这待了两天了?” 骷髅男一笑:“两天算什么,像腊梅棚这样的好地方,待上十天都不觉得长,我曾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徐志穹急忙抱拳道:“在下另有要事,告辞了。” 这个骷髅男给了徐志穹当头棒喝,长年流连于勾栏这种地方,就会变成他这种模样! 骷髅男还对徐志穹恋恋不舍:“小兄弟,今晚你早些来,我还在这里等你。” 你等吧,我再也不来了。 我徐志穹大好男儿,胸怀鸿鹄之志,岂能在这腐朽之地虚掷光阴? 回到家里,徐志穹小睡片刻,开始仔细钻研技能。 想要发挥天赋技的威力,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自如操控意与象,让象能随时随地生成于任脉,意则随心所欲在冲脉爆发! 只有把技能练到绝对纯熟,下次再遇到那宦官,才有还手之力。 …… 黄昏时分,骷髅男在勾栏一角找到了徐志穹。 “小兄弟,不是说好还在原来那地方么,你怎么坐在了这里?” 徐志穹干笑一声道:“换个地方,看得清楚些。” 他真不是沉迷于勾栏,他只是觉得勾栏能帮助他摒除杂念,沉淀心性。 骷髅男笑一声道:“想看得清楚还不容易,随我去二楼雅间。”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不必了,小弟坐一会便走。” “不用你破费,为兄做东,请你就是了。” 骷髅男把徐志穹带上了二楼,叫了一座雅间。 腊梅棚子的雅间可比那桃花棚大了太多,雅间里有两张躺椅,躺椅当中有坐墩和案几。 骷髅男叫了两只烤鸡,一坛酒,两盘鲜果,出手非常大方。 “兄弟,这地方不错吧?” 徐志穹有点不好意思,且盯着戏台道:“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骷髅男放声笑道:“想看的清楚还不容易?” 他叫了两个舞姬上来陪酒。 这位兄台也太爽快了。 清秀的舞姬能在膝盖上跳舞,但徐志穹觉得艺术含量下降了不少,掀起来的时候很多,飘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了。 喝了两杯酒,徐志穹意识到不能继续堕落下去,他找了个借口,出去上了趟茅厕。 腊梅棚虽然是一座奢华的勾栏,但不可能有室内厕所,徐志穹想借尿遁脱身。 眼下还不到二更,正是瓦市热闹的时候,各家勾栏灯火通明,徐志穹不敢久留,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没有太多信心。 出了瓦市,徐志穹抄了一条小路回家,这小路很僻静,几乎没有行人。 越僻静越好,堕落中的徐志穹似乎很难抵御望安河的诱惑。 回到家里必须好好反省,看看自己这德行,哪还有一点成大事的样子。 在小巷里走了许久,徐志穹停下了脚步。 身后好像有人尾随。 巷子里如此安静,那人离自己似乎不远,以徐志穹的听力,按理说早就该听到了脚步声,可那人的脚步实在太轻了,和一只狸猫缓缓前行的声音差不太多。 这真的是人的脚步声么? 徐志穹回过了头,看到身后果真有个人。 那人身形有些熟悉。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等走近了些,发现他的脸更加熟悉。 那是一张黝黑模糊的脸。 是那个八品宦官! 徐志穹的第一反应是逃命,好在他冷静了下来。 不能跑,因为他根本跑不过对方,把后背暴露给对方等于送死。 可不跑还有什么办法? 当初手里拿着灯笼,还勉强能和对方周旋几合,如今赤手空拳,对方一个回合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情势危急,但徐志穹没乱了阵脚,在勾栏里修炼的成果,此刻应该派上用场了。 象从任脉起,意由冲脉出。 徐志穹控制着技能,蓄势待发。 机会只有一次,在他碰到自己的一刻,立刻发动技能,吸干他,然后要他的命。 宦官越走越近,双方距离只有十余尺,那人开口了。 “灯郎大人,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徐志穹神色平静:“你找我作甚?” “我想问问我家娘子哪去了?” “那根本不是你家娘子。” “那就是我家娘子,夫妻之间有点口角,却让大人生出些误会。” 徐志穹一笑:“可别说那笑话,你一个阉人哪来的娘子?” 宦官的语气变了:“灯郎大人,说话有些分寸。” “我说错了吗?你不是阉人吗?脱了让我验验!” 激怒他,让他在愤怒之下出手,这样更容易对他的动作做出预判。 宦官确实被激怒了:“既然不愿好好说话,我可要换个手段与你聊聊。” “我没心思和你聊,拐带妇人是死罪,袭击本官也是死罪,阉人,你知罪吗?” 宦官脚尖点地,即将冲向徐志穹。 徐志穹运转意象,准备发动技能。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有人喊道:“小兄弟,上个茅厕,你怎么跑这来了?” 声音从宦官背后传来,宦官大惊,赶紧回头,但见一个干瘦的男子站在背后。 是骷髅男,他怎么来了? 骷髅男摇摇晃晃走到徐志穹身边,转眼看了看宦官:“这人谁呀?”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他,他不知为何非要找我要他娘子。” “你要找娘子?”骷髅男看着宦官,“瓦市里有的是娘子,那里我熟,我陪你找找?” 宦官后退两步道:“看来是我认错人了,得罪,得罪。” 眨眼之间,宦官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徐志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 这骷髅男到底是谁?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宦官背后,徐志穹和宦官都无察觉,看来这人修为不低。 他为什么接近自己? 是好意还是歹意? 徐志穹正在揣度,骷髅男看着徐志穹道:“小兄弟,你不是说上茅厕么?” 徐志穹回手胡乱一指:“茅厕就在那边。” 骷髅男笑道:“不用去那边,瓦市里就有茅厕。” 徐志穹故作惊讶道:“瓦市里有茅厕?” “你连这都不知道?随我来,我带你去。” 徐志穹真不想去勾栏了:“兄台,我倦了,想回去歇歇。” “你回哪去?哪有比勾栏更好的地方?你是不是赏舞赏厌了?我带你换个地方听曲。” 徐志穹连连推辞道:“兄台,实不相瞒,我是掌灯衙门的提灯郎,今晚还得巡夜。” 知道我是提灯郎,想必他也不敢再纠缠。 没想到那骷髅男笑道:“提灯郎好呀,我是你们武千户的朋友,今晚你陪着我,不用去巡夜了。” 第四十五章 周家二虎 徐志穹和这位骷髅大哥,在勾栏里度过了可耻的三天。 这三天时间里,徐志穹感觉自己的修为精进了不少。 不是为自己开脱,是徐志穹真心觉得在勾栏里,他的灵魂和意念都得到了深深的净化。 这位骷髅大哥叫祁信安,他自称是武栩的朋友,除此之外,关于他的体系、他的修为、他的职业,徐志穹一无所知。 但徐志穹相信他是武栩的朋友,是武栩让他来保护自己的,否则他不可能在那么合适的时机里,吓跑了那个八品宦官。 到了第四天,休沐结束,徐志穹必须回衙门了,祁信安也没有挽留,只说了一句话:“兄弟,下次来瓦市,一定来找我,咱们都是超脱了世俗的人,这里才是咱们的宿命所在。” 徐志穹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到了衙门,徐志穹来早了,离巡夜还有一个时辰,且在衙门里和牛玉贤闲聊。 按照陆寅鹏的说法,牛玉贤早就具备掌灯人的资格了,可这小子拒绝巡夜,非说自己学艺不精,还要继续锤炼。 徐志穹把与宦官对战的经历讲给了牛玉贤,牛玉贤很感兴趣,收了徐志穹两粒碎银子,答应再给徐志穹做一根灯杆。 徐志穹道:“灯杆里能喷药水吗?最好能化成雾水喷出去。” 牛玉贤有些犯难:“化成雾水不怕伤了你自己么?再说我也不会炼制毒药。” “不一定是毒药,药水我自己想办法弄。” “这倒可以试试。” 两人正聊着,绿灯郎肖松庭走了过来:“志穹,千户叫你去趟明灯轩。” 奇怪,武栩叫我去明灯轩,怎么让肖松庭来找我? 我是孟世贞的部下,孟世贞是乔顺刚的部下,我不归肖松庭管。 徐志穹不敢耽搁,赶紧跟着肖松庭去了明灯轩,武栩正在查阅卷宗,头也不抬道:“休沐三天,我让你在衙门好好待着,你跑哪去了?” 徐志穹如实回答:“属,属下上次与宦官交手,苦战不敌,心有不甘,回,回去暗自用功,希望能尽快提升修为。” 武栩面带赞赏的点点头:“在勾栏里修行的怎么样?” “获,获益匪浅,”徐志穹真口吃了,“全,全靠祁信安,祁大哥指点。” 武栩一笑:“你们两个真是投缘。” 徐志穹憨笑道:“祁大哥,说他是您的朋友。” “不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照应你?你长得俊么?” 肖松庭在旁道:“祁前辈是千户大人的至交,受千户大人所托,特地去保护你的。” 从面相上看,祁信安和肖松庭年纪相仿,但肖松庭称之为前辈,证明祁信安的修为肯定在肖松庭之上。 徐志穹深表感激:“多亏了祁大哥,要是没有他,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个阉人。” 对于徐志穹被宦官偷袭这件事,武栩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知道祁信安是什么修为吗?” 徐志穹摇摇头。 武栩道:“他和你一样。” 和,和我一样? 徐志穹心里一惊,想起了祁信安当晚的表现。 他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宦官身后,徐志穹和宦官都没有察觉。 这么擅长隐蔽自己,难道说,他是判官? 那武栩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和我一样? 武栩知道我是判官? 徐志穹不知该说些什么,肖松庭在旁道:“是呀,和咱们一样,祁前辈杀道,他有六品的修为。”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原来都是杀道。 肖松庭叹口气道:“那晚祁前辈既然遇到了那宦官,就不该让他跑了,可惜了。” 武栩抬起头,垂着眼角看着肖松庭:“可惜什么?” 肖松庭道:“要是祁前辈愿意出手,肯定能抓住那宦官。” “凭什么?他凭什么要抓那个阉人?他是提灯郎么?还是跟你们沾亲?” 肖松庭无言以对,徐志穹闻言道:“属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徐志穹道:“我是提灯郎,于公,抓贼是我本分,于私,那个阉人伤了我,报仇,是男儿的本分,于公于私,都不能指望别人。” 武栩笑了:“这话说的才有我提灯郎的血性!你九品,那宦官八品,打不过他不丢人,可你至少得查出些线索来, 一会去看看孟世贞,这老光棍在大牢里快发霉了,他脑子不灵,你去帮他一把。” 武栩给我布置任务,肖松庭为什么全程在旁边听着? 让他听,证明武栩信任他,肖松庭肯定是武栩的心腹。 肖松庭知道舞娘陈九儿的事情,也知道祁信安的事情,还知道我要去协助孟世贞调查线索。 武栩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以后与肖松庭相处得多加小心,不必刻意讨好,但绝对不能轻易冒犯。 徐志穹到了大牢,孟世贞正在作秀。 他把陈九儿在行架上捆绑结实,在她面前把一件件刑具摆了出来。 鞭子,棍子、板子、锤子、锯子、钩子、凿子……每一样刑具上都带着陈旧的血迹。 孟世贞阴着脸道:“我在这大牢里陪你蹲了四天,连个太阳我都看不见,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给我画,好言好语劝着你,你还是不给我画,今天得给你上点热乎的,我看你画是不画!” 孟世贞的任务,就是让陈九儿画出那道疤痕。 可过去四天了,陈九儿一直画不出来。 看着刑具摆在眼前,陈九儿的五官都扭曲了,嘶哑着嗓子喊道:“我画,这就画。” “你画个屁!”孟世贞啐了口唾沫,“前天我要收拾你,你说要画,瞎画了两笔,让我被千户骂了,昨天你又说要画,画完了,我拿上去,又被千户骂了,今天你特么还想骗我,你别急着画了,我先打了再说!” 徐志穹在旁边站着,心里暗自发笑。 别听孟世贞说的咬牙切齿,实际他对陈九儿下不去手。 提灯郎用刑的时候不需要说这么多话,无论公堂还是大牢,只要动手就没有心软的! 如果这人不是陈九儿,换一个人捆在这试试!孟世贞早就让他掉了一层皮! 老光棍这是对陈九儿动心了。 孟世贞把鞭子抡的啪啪响,半天没抽下去,看他那尴尬模样,徐志穹怎么也得给个台阶下。 “孟,孟青灯,您息怒,”徐志穹上前拦住了孟世贞,“这事不劳您动手,有属下代劳。” 孟世贞咂咂嘴唇道:“你是说,你动手?这,这合适吗?” 受了徐志穹的感染,孟世贞也口吃了,他是真紧张。 “这有什么不合适,属下本来就是给您帮忙来的,”徐志穹劝孟世贞放下鞭子,“您,您别用这个了,这女子,细皮嫩肉,打,打坏了,也不好向千户交代。” “我看她就是皮痒!”孟世贞气呼呼放下鞭子,心里倒是踏实了一些。 他以为徐志穹最多用手打两下,应该打不坏。 没想到徐志穹把剪刀拿起来了。 “志穹,你,你这是作甚,这事,你,你是知道内情的,她,她不是坏人,她就是想不起来了,不,不行啊,志穹,你,你不能动她脸呀,这,这不合适,志穹,尿了,尿了,志穹,你先躲开点!” 多亏徐志穹跳得快,否则一双新靴子泡汤了,还是黄汤。 他拿着剪刀走到陈九儿近前,没想到陈九儿吓尿了。 可他其实就是在陈九儿额头附近剪了一绺头发。 孟世贞道:“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道:“我看她,横竖也想不起来了,我,我认识一个学阴阳的,明天给她算一卦吧。” 孟世贞眨眨眼睛道:“能灵验么?” 徐志穹憨憨笑道:“灵不灵,试试呗,大哥,你先忙着,我,我巡夜去了。” 孟世贞点点头道:“明天记得把卦象告诉我,我在这地方可是难受坏了,等这档子事完了,说什么也得去茶坊泡几天,去去这身晦气。” 徐志穹看着陈九儿,这么水灵的女子摆在面前,孟世贞非得去什么茶坊。 即便活到四十多岁,还是有不少男人没开窍,像老孟这种终日在茶坊中堕落的男人简直无可救药! 去勾栏明显比这好多了! 离开大牢,徐志穹准备去巡夜,替代孟世贞的,是灯守屈金山。 灯守,是掌灯衙门的特殊岗位。 掌灯衙门里,千户红灯郎是正五品官,副千户红灯郎是从五品,百户绿灯郎是正六品,试百户绿灯郎是从六品,旗首青灯郎是正八品,副旗首青灯郎是从八品,白灯郎是正九品。 有没有七品官? 有,这类官叫做灯守。 灯守属于青灯郎,但官比旗首大,他们平时不参加巡夜,一般留守在衙门中处理日常事务,可以理解成为离开了一线的管理人员。 很多青灯郎到了一定年纪,就会选择当灯守,因为从青灯升到绿灯的难度太大了,红灯、绿灯、青灯,各级岗位,人数是固定的。 掌灯衙门有八位百户绿灯,百户绿灯下边还有试百户绿灯,每个绿灯手下手下有五个旗首青灯,如果有一个绿灯郎阵亡了或是退休了,试百户绿灯才有机会成为百户绿灯,旗首青灯才有机会成为试百户绿灯。 四十个青灯,共同竞争一个岗位,而绿灯郎一般都有七品的修为,寿命长,生命力旺盛,阵亡的几率不高,也不会轻易退休,这就成了一个很让人着急的问题。 如果不想当一辈子八品官,那么最佳选择就是当灯守,先从一线上下来,成功晋升为七品官。 但有一点,当了灯守,就不可能继续晋升了,七品是上限,这是掌灯衙门的规矩。 屈金山是一位老青灯,今年六十六岁,去年才从旗首退了下来,当了灯守。 老青灯工作经验丰富,人也和善,其余青灯需要休假替班都找他,这些日子他一直替孟世贞巡夜,徐志穹休沐,还是第一次见到屈金山。 屈青灯爱笑,一笑两眉弯弯,眼睛弯弯,成了四条弧线。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屈青灯讲出了他的规矩:“志穹啊,我年纪大了,听我多啰嗦几句,巡夜是个苦差事,但咱们本分不能差了, 北垣这个地方地方大,十二盏灯也确实多了些,但咱们巡夜必须两人一队,志穹,你和马广利一队,最北边的四盏灯归你们。” 孟世贞手下一共八个人,两人休沐,一个死了,还没补上来(王世洁),剩下五个人,算上屈青灯,一共分三组,每组四盏灯,分的没毛病。 徐志穹和马广利地方远了些,要多走几步路,这一点,屈金山也想到了,给他们分的灯相对集中一些。 “诸位,今夜辛苦,还是那句话,巡夜点灯,不能含糊,点灯之后,各位自便,老夫也不干预。” 众人一起去了北垣,正要分头行动,忽见两辆马车从身后冲了过来,路过水坑,溅了王振南一身泥。 王振南平时最爱干净,这一身泥水却惹得他恼火。 谁这么大胆子,敢溅了提灯郎一身泥水? 王振南骂道:“又是这两个鸟人!” 徐志穹揉揉鼻子,问道:“哪两个鸟人?” 马广利道:“新任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周开荣的儿子和侄子,又叫周家双虎,一个十五,一个十七,又狂又狠又跋扈,都叫他们周家二虎!”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五品官。 五品官的儿子和侄子也敢这么嚣张? 王振南道:“这帮兔崽子,真他么该杀,前天还在北垣弄死了两个叫花子,一个打死的,另一个活活烧死的。” 徐志穹诧道:“为什么要杀叫花子?” 王振南道:“不为什么,这两个畜生就是图个乐,周开荣上个月刚上任,这两个畜生就猖狂起来了!一个月里不知做了不知多少坏事!” 徐志穹:“那咱们不管么?” 王振南叹了口气:“要是有人告状,倒也应该管管,可谁能替叫花子告状呢?” 马广利苦笑道:“别说是叫花子,就算普通百姓,也没人敢告他们!告了又怎样?他爹是吏部郎中,别看是个五品官,试问有谁不怕吏部?刑部敢管吗?咱们武千户敢管吗?算了,睁一眼闭一眼吧。” 屈金山端正神色道:“不管寻常百姓还是叫花子,都是一条性命,今晚那他们两个不闹也就罢了,若是闹大了,必须予以劝阻!” 马广利道:“怎么劝?客气说话没用,不客气说话,人家连我们一块打!” 屈金山道:“你有修为,还怕他们?” 马广利道:“有修为有什么用?我们还真敢打他们不成?我们一根手指都不敢动他们!他们打我们可不会手软,别看他们十几岁,这年纪下手最狠,根本不知道轻重,我可不想……” 屈金山怒道:“别说了,这是我等本分,就是难做也得做!” 马广利不敢再说,王振南擦擦身上泥污,愤恨道:“想我刚入掌灯衙门时,周开荣只是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这两年也不知道借了谁的光,转眼就做了郎中!” 到了北垣,众人各自点灯巡夜。四盏灯点的也快,二更天刚过,徐志穹把马广利把这片地盘巡完了。 点完灯,爱干什么干什么,老青灯说了,他不干预。 两人想到白芍药茶坊喝一杯,等到了茶坊,看到桌子被掀了,炉灶被砸了,茶具碎了一地,各色茶叶洒的到处都是。 老板娘青着一只眼睛,泪汪汪道:“灯郎爷,今儿不能给您冲茶了,您,明天再来吧。” 马广利喝一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惹事,说给我听,看我不打折他们的腿!” 旁边一位伙计道;“是周家二虎。” “呃,你,你看看这帮无法无天的……”话说一半,马广利咽了回去,脸望着天,强行缓解尴尬道,“今夜就先这样,改天我们再来喝茶。” 离开了白芍药茶铺,马广利搓搓手道:“没想到今晚白芍药茶铺倒霉了,咱们可小心点,千万别撞上那两个瘟神。” 徐志穹没作声,他心里巴不得遇到他们。 还剩二十一颗功勋,就要升到九品中段了。 马广利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兄弟,白芍药茶铺原来是王世洁的地盘,现在归你了,你问他们要过月钱么?” 徐志穹摇摇头,故意装糊涂:“什么是月钱?” “傻小子,这你都不懂?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做买卖,按月得给供奉。” “供奉?”徐志穹挠挠头,“给我们供奉做什么?” “我们保他们平安呀!”说完这番话,马广利又有些尴尬。 平安? 他们平安了吗? 两人想去勾栏小坐片刻,到了勾栏,桌椅果盘翻了满地,老掌柜带着满脸血迹,正和伙计收拾棚子。 马广利上前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老板干笑两声,不敢说话。 一名舞娘抽泣道:“来了两位年轻公子,身边还跟着几个随从,说要让贱妾陪酒,贱妾去陪了,没想到他们抬手就打人,我扛不住打,躲出去了,他们就跟疯了似的,把我们棚子砸了,还把我们掌柜的打了……” 掌柜的一把扯开了舞娘,笑着对马广利道:“开门做生意,都是常事,两位改天再来,改天再来。” 出了桃花棚,马广利啐口唾沫道:“晦气,这俩兔崽子怎么就盯上北垣这穷地方了?今晚不太平,咱们去朱骷髅茶坊坐坐吧。” “不,不去茶坊,我不想喝茶了。”徐志穹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傻小子,朱窟窿不是喝茶的地方,我说兄弟,你要去哪?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我饿了,要吃花糕。” 徐志穹一路快步去了林二姐的花糕铺子,马广利一路紧追,上气不接下气道:“难怪你点灯快,你这脚力真是不错,去跟那林二姐说一声也好,让她赶紧把铺子关了,她长得那么俊,那俩兔崽子肯定不饶她。” 等到了花糕铺,两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铺子门前。 马广利一吐舌头:“咱们来晚了,先躲躲吧!志穹,志穹,你要干什么去?回来!” 吏部郎中周开荣的儿子周海裘正在调戏林二姐,他的堂哥周海衾上前要摸林二姐的手。 “别躲呀!买了你两块花糕,摸摸小手怎么了?换别的地方,爷都亲上了!” 林二姐,想要躲进铺子里,又被周海裘拦住了:“别给脸不要,爷看得上你,是你福分!” 林二姐被周家二虎加几个随从围住了,咬牙切齿,面红耳赤,却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一名伙计上前哀求道:“爷爷,您放了我们家掌柜,花糕您随便拿,随便吃,我求您了……” 周海裘一脚踹在伙计脸上,伙计鼻口窜血,倒在了地上。 林二姐想上前扶起伙计,被周海裘一把抓住了衣襟:“来呀,让爷尝尝滋味,跟爷走,以后不用做花糕了,爷带过好日子。” 周海裘正想把林二姐扯进怀里,忽见一盏白灯顺着人缝挤了进来,照的他睁不开眼睛。 “这特么谁呀!”周海裘想要把白灯推开,忽见灯笼里烛光一闪,窜出个火球,吓得公子哥们一哆嗦。 徐志穹走到人群当中,看着林二姐道;“给我秤些花糕。” 看到徐志穹,林二姐欢喜的想往怀里冲,可又有些担心。 徐志穹敢得罪这两个恶霸吗? 周海衾看着徐志穹道:“你是干什么的?” 徐志穹笑道:“买花糕的。” 周海衾目露凶光道:“你特么瞎了吗?没看见爷正在买花糕吗?”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这地方的花糕,我全包了,要买去别的地方买。” 周海衾歪着脑袋看着徐志穹:“你特么想死吗?你知道阴曹地府怎么走吗?” 徐志穹笑道:“我知道,还挺熟的,要不我送你一程?” 第四十六章 草菅人命 你知罪 徐志穹在两个恶少手里救下了林二姐。 准确的说,现在还没救下,周海裘和周海衾兄弟俩带着随从把徐志穹围上了。 “你特么到底是谁?”周海裘指着徐志穹的鼻子,“报上名字,爷让你死得痛快些。” 旁边一名随从道:“小爷,这人是提灯郎。” “提灯郎怎地?”周海衾啐了口唾沫,“就是他们千户来了又能怎地?爷让他爬,他就得爬!” 现在徐志穹知道,一个五品官的儿子和侄子为什么这么嚣张了。 一是吏部的权力确实很大。 二是周开荣升官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掌握贵族阶层的基本教养。 余杉是刑部尚书的儿子,真正出身名门的公子,他知道要按照规则做事。 这两个恶少以为自己有了践踏规则的资本,却从没想过破坏规则的代价。 杀了他们,后果会有多严重? 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 看看这两个恶少,看看这两根犄角,都在二寸以上,每一根都在撩拨徐志穹的心。 还有一个随从,罪业也不短。 马广利从后边冲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两位公子,误会,都是误会,这家花糕铺子,是我们亲戚开的,这小娘子是我兄弟的相好,二位公子,花糕你们随便吃,今晚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周海衾笑看着徐志穹笑道:“这小娘子是你相好?既然是你相好,今晚就让给爷爷了。” 马广利干笑道:“您这话,可就有点……” “不服么?”周海裘沉着脸道,“别说是你相好,就是你亲娘,我要你也得给!” 马广利道:“两位公子,说两句玩笑也就罢了,再说可就伤了和气。” “谁跟你和气?你特么算什么东西!”周海衾上前踹了马广利一脚,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马广利轻松躲开了。 “公子,您也踹了一脚,我这也算让这您了,咱们各让一步,两下都不吃亏。”马广利脸上还挂着笑容。 周海衾一递眼神,一个随从拿棍子打向了马广利,马广利用灯杆招架,这名随从有修为。 这两个恶少敢这么出来作,身边肯定得有像样的护卫。 马广利是九品上,这个护卫也是九品上,俩人打了起来,马广利边打边对那护卫道:“你一个下人就别跟着掺和了,袭击提灯郎是死罪,你活腻了吗?” 周海裘喝道:“往死里打,只要不出人命,小爷给你兜着,还重重有赏。” 昨天,他们两个刚打了京兆府的捕役,没人追究。 几天前,他们还打了一名刑部的差人,打了也就打了,事后也就被周开荣教训了几句。 只要打不出人命,就出不了大事,这是周家两位公子认定的道理,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是今天随从们有点不争气,除了有修为的护卫,其他人都不敢动手,貌似有些畏惧提灯郎。 他们不敢动手没关系,周海衾亲自上,他料定徐志穹也不敢还手。 马广利这厢打的焦灼,正等着徐志穹上来帮忙,却见徐志穹站在原地没动。 周海裘指着徐志穹道:“知道爷是谁吗?你现在给爷爷跪地上磕个头,把这小娘子送爷怀里来,爷放了你。” 他在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徐志穹心里非常清楚。 周海衾偷偷绕到了徐志穹的身后,拔出短刀,一刀刺向了徐志穹的肩膀。 他没敢刺后心,徐志穹稍加躲闪,故意让刀尖划伤了左肩。 伤口很浅,但很长,血流了出来。 这是证据,袭击提灯郎的证据。 周海衾拿着刀子笑道:“龟儿子,知道疼了吧?还不给爷爬远点……” 徐志穹上前揪住了周海衾的头发,往下一扯,一提膝盖,膝盖骨正中周海衾的鼻子,把鼻梁骨撞塌了。 “妈呀!”周海衾哇一声哭了出来,“他打我,他打我!” 周海裘暴跳如雷,他和堂兄从小一并长大,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最多被父亲训斥几句,从来没挨过打。 今天被个提灯郎打了,一个卑贱的白灯郎给打了! “你特么敢动我哥哥?”周海裘让随从们冲上去,随从们没敢动。 徐志穹揪着周海衾的头发,把他拎在身边,放出灯杆里的短刀,戳在了周海衾的脖子上。 周海裘大惊失色,连声喊道:“你给我放开他,马上给我放开,你再敢动他一下……” “草菅人命,你知罪?” 徐志穹发问,周海裘和周海衾都没有回答。 他们不知道徐志穹是什么意思,他们也没把之前杀掉的两个叫花子当做人命。 前天兄弟俩一起烧死叫花子的时候,周海衾亲手点的火,一边喝酒一边看,就跟烧死个虫子一样。 这算什么罪? “袭击灯郎,你知罪?” 他俩还是不答,貌似他们也不认为打伤了提灯郎就是罪过。 又没打死他,这算什么罪? “凌辱妇女,你知罪?” 这事干得就更多了,这算什么罪? 周海裘喝道:“你个地上爬的狗,你敢定我的罪?” 周海衾用力掰徐志穹的手:“你放开,马上放开!我,我今天非要了你的命……” 话音未落,徐志穹割断了周海衾的脖子。 鲜血喷涌,周海衾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挣扎片刻,没了生息。 周海裘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 堂兄,被杀了! 我们兄弟天不怕,地不怕,他把我堂兄杀了! 周海裘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看着神色狰狞的徐志穹,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不光他愣了,就连马广利也愣了,和他撕打的护卫也愣了。 趁着大家都愣着,徐志穹一回头,揪住了那名护卫,吸干了他的气机,砍了他的脑袋。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周海裘还在发呆。 身边一名护卫一把扛起周海裘,喊道:“跑啊。” 一群随从撒腿就跑,徐志穹正要追,却被马广利一把抱住了:“你杀疯了怎地!” 徐志穹没疯,只是觉得可惜。 周海裘头上的罪业没有周海衾那么长,但至少也有二寸了。 徐志穹的力气没有马广利大,他挣脱不开。 这个马拉稀,关键时刻,他不拉稀了。 周围的伙计吓得一哄而散,林二姐没跑,虽说脸都绿了,但她没跑。 “我,我去换件衣服,我,我给你作证。” 就冲这句话,徐志穹没白疼她。 徐志穹蹲下身子,好像再试探周海衾的鼻息,马广利急得直跳脚:“这特么还看什么,早都死透了!” 徐志穹当然知道他死透了,他是趁机摘了周海衾的罪业。 摘下一根犄角,徐志穹回身又看向了护卫的人头。 他的罪业也有二寸了,徐志穹又上去试探了一下鼻息。 “特么脑袋都掉了,还能有气吗?”马广利举起灯杆,用力一晃,一束焰火飞到了半空。 “等老青灯回来处置吧,志穹啊,你惹祸了!” 不多时,屈金山和另外三位提灯郎赶了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几个白灯郎都惊呆了。 王振南问道:“这,这是谁干的。” 马广利看了看徐志穹:“咱们志穹要救他相好的,把周郎中的侄子给杀了。” “志穹干得!”灯郎们都傻了。 老青灯屈金山抬头问志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志穹不说话,跟他说也没用。 马广利把事情讲述一遍,屈金山叹口气,倒也没慌乱,他了解武栩的性情:“走吧,把尸体带回衙门,看千户怎么处置。” …… 掌灯衙门正厅,武栩坐在椅子上,看着两具尸体问道:“这什么人?” 马广利低声道:“周家双虎中的一虎。” 武栩侧过耳朵道:“什么双虎?” 屈金山答道:“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的侄子,周海衾,另一个是他的护卫。” 武栩问道:“为什么杀了他们?” 徐志穹不说话,马广利又把经过讲述一遍。 武栩一脸淡然道:“杀就杀了吧,想到由头了吗?” 这是掌灯衙门的规矩,出了人命,得有合理的由头。 其实武栩心里有底,只是想看看部下们的智商。 王振南率先开口:“他们前天杀了两个乞丐,草菅人命,所以该杀。” 武栩问道:“有证据么?” 王振南思索片刻道:“人证应该是有的,只怕他们不敢作证。” 武栩摇头道:“这由头不够,就算有人作证,也得等你们拿了文书再去缉捕,直接杀人算怎地?给乞丐报仇么?” 屈金山想了想道:“他们袭击提灯郎,按律该杀。” 马广利点点头道:“这话不假,掉了脑袋这小子和我打了一架,志穹还被割了一刀。” 武栩点头道:“算是个由头,可还是不够。” 众人把目光集中在了徐志穹身上,人是他杀的,总不能连句话也不说。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道:“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是人牙子。” 众人眨着眼睛,以为这傻小子在说胡话。 京城失踪了很多女子,刑部正在到处搜捕人牙子,人牙子是整个京城最敏感的罪名,这等罪名岂能随便罗织? 但听徐志穹慢慢说道:“他们要掳走林二姐,几个人一起强抢。” 马广利一愣,他是事件亲历者,突然觉得徐志穹说的有些道理。 武栩叫人把林二姐带了上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二姐道:“民女林倩娘。” “认得死者么?” “以前没见过,今夜到我店里来,说要带民女走。” 武栩问道:“带你去何处?” “他们不说,只是强抢,说要带民女去好地方,过好日子。” 王振南笑了:“这可不就是人牙子干的事!” 武栩也笑了,他对徐志穹的答案非常满意。 “人牙子当街拐带良家女,这人不杀留着作甚?”武栩起身看着尸体道,“别摆在这污了大堂,扔到衙门口晾着,等人领尸。” 第四十七章 给个说法 天明时分,散值了,两具尸体还在门口晾着。 武栩对徐志穹道:“你要是怕了,就在衙门待着。” 徐志穹摇头道:“有千户在,没什么好怕。” 对徐志穹的态度,武栩很是满意:“你受伤了,准你假一天,回去好好休息,千万记着,无论什么人来找你,哪怕是周开荣带人找上门来了,不要理会,只管跑回衙门就是。” 徐志穹俯身施礼,离开了衙门。 有武栩照着,没什么可担心的,就像千户说的,实在不行就往衙门跑,跑路是我最擅长的,只要不遇到宦官,谁也追不上我。 但住在衙门是不可能的,怀里两个小宝贝一直在踢腾,闹得徐志穹心里痒痒。 升九品中了,终于不在修行的最底层了。 …… 掌灯衙门外,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抱着周海衾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周海衾的母亲,张氏。 旁边站着周海衾的父亲——周开荣的长兄周开耀。 周开耀一直在抹眼泪,可这两滴眼泪是强挤出来的。 周海衾和他长得不像,而且张氏怀孕的日子也不对。 虽说种种证据显示,这事没便宜了别人,而且他弟弟周开荣一直把这孩子当亲儿子养…… 但周开耀努力了很长时间,还是哭不出来。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周开荣,站在掌灯衙门口,他要等一个说法,谁杀了他侄子,谁就得偿命! 天亮了,掌灯衙门已经关门了,周开荣吩咐部下一名主事上前叩门,等了许久,一名负责值班的灯守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什么事呀?” 主事对灯守道:“劳烦你通传一下武千户,就说吏部周郎中,已经在你们衙门口等候多时了,让千户出来给个说法。” 灯守向门外看一眼道:“哪个周郎中啊?” 主事皱眉道:“你这不明知故问吗?人是你们杀的,我们公子的尸体在这呢,你还装什么糊涂!” 灯守闻言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两具尸体来的!这是判词,千户吩咐过,专门给死者家属誊抄一份,让你们日后引以为戒,尤其是那般从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他尽早自首,拿去吧!” 主事诧道:“什么从犯?” 灯守不耐烦道:“白纸黑字,你不认得么?” 主事打开判词,读了一遍,吓得目瞪口呆,赶紧把判词拿给了周开荣。 周开荣接过判词一看,青筋爆了起来。 判词大意如下:周海衾趁夜当街强抢民女,意欲略卖(贩卖),按大宣律,罪当诛,提灯郎于案发之时当场缉捕,周海衾拒捕,提灯郎诛之,另有从犯相抗,亦诛之,另有从犯数人在逃,将以告示通缉,生擒者重赏,杀之亦重赏,告去向者亦有赏。 周开荣想把判词撕碎,又觉得这是日后弹劾武栩的证据,且收在怀里,指着灯守道:“让武栩出来见我!” 灯守哈欠连天:“千户大人另有要务,你等天黑再来吧。” 说完,衙门大门关了。 周开荣咬牙道:“好,你不见我,休怪我无情,我去找钟参!” 周开荣直接去了皇城司正堂,钟参热情招待,周开荣开门见山,要给侄子讨个说法。 钟参听完了事情经过,点点头道:“远芳啊(周开荣,字远芳),今早武千户把案卷送来了,我正叫人复核,三个月之内,定然给你个答复。” 周开荣愕然道:“三个月?却还要等三个月!” 钟参道:“既是牵扯到人命,总归要复核的仔细些。” “你也知道牵扯到了人命,那是我侄儿一条性命!”周开荣起身喝道,“掌灯衙门杀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人命关天!” “远芳,先坐下,喝口茶,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莫说那闲言!”周开荣看着钟参道,“钟指挥使,我只问你一句,今日到底有没有说法?” 钟参叹口气道:“你要说今日,这可就难了。” “那好,你不给我个说法,我自去向朗朗乾坤讨个说法,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公道!” 周开荣转身就走,钟参上前拦了一步;“远芳,稍待片刻,听我多说一句……” “莫再说了,留步!” 一阵疾风袭来,吹得钟参须发飞舞。 儒家六品技,浩然之气。 难怪周开荣这些年来平步青云,原来此人修为颇高,因此受到了皇帝赏识。 这还真是严重的疏忽,身为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应该对每一位大臣了若指掌。 但如今看来,他对周开荣了解的并不多,他知道周开荣有修为,但没想到修为达到六品,还有可能更高。 周开荣径直走出了皇城司正堂,钟参捋了捋胡子,冷笑一声道:“给脸不要!” …… 回到掌灯衙门门前,周开荣吩咐一般部下、弟子和家丁:“围着我侄儿的尸首,给我哭,且把掌灯衙门的罪状告知世人!” 众人得令,围着周海衾的尸首放声大哭。 “公子啊,你死得冤啊!大好年华,却断送在这帮畜生手里!” “掌灯衙门为非作歹,草菅人命,大宣的好儿郎且来看一看,我们公子温良敦厚,淑质英才,就这么被掌灯衙门的畜生给害了!” “京城地界,天子脚下,竟然出此暴行,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转眼间围了好几层。 按理说,这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和泼妇骂街差不了多少,无非骂的文雅一些。 但如果结合上儒家的特殊技能,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周开荣站在人群中央,发动了儒家九品技,循礼。 这一技能的要义是迫使对方遵循礼法,不得逾规越矩。 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可用起来威力惊人。 周开荣是官,他的部下也是官,他的弟子未来也是官,就连他的家丁也官家的仆人,身份似乎也比平民高上一等。 尊卑有序,这就是礼法根本。 尊者对卑者说话,卑者要认真的听,仔细的听,要心悦诚服的听。 中了儒家的九品技,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但这是个一对一的单点技能,周开荣不能对每一个围观者都用一次技能。 但他还有六阶技,浩然之气。 浩然之气的可怕之处在于,可以把儒家的单点技能变成范围技能,浩然之气所到之处,所有围观者都要遵循礼法,都要把周开荣等人的话当做真理。 技能迅速生效,有人开始附和了。 一个卖油的老翁喊道:“多好个少年,就这么给杀了,提灯郎太不是人!” 另有一个卖米的中年妇人也跟着喊:“提灯郎没做过好事,他们就是一群畜生!” 只要有一个人领头,围观群众的情绪就会被点燃,顷刻之间,衙门口叫骂声此起彼伏。 再这么骂下去,事情就闹大了,不仅掌灯衙门的名声毁了,激起民愤,甚至有可能惊动了皇帝。 周开荣环顾众人,不断释放着浩然之气。 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就是要让皇帝听一听,让陛下亲自给我一个公道! 浩然之气越发猛烈,围观群众情绪激昂,忽来一阵寒风,把浩然之气吹散了。 周开荣一愣,扫视着围观者,见一名女子带着轻蔑的笑容正看着他。 青衣阁少史姜飞莉,五品杀道兼兵道的修者。 她用五品杀气把浩然之气强行吹散了。 在杀气的笼罩下,围观群众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叫骂声渐渐消失了。 为什么要骂?他们找不到理由。 明明是来看热闹的,为什么要跟着凑热闹? 掌灯衙门是好惹的么?这热闹能随便凑吗? 不就是死了个富家公子么?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们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一名年轻女子在人群中喊道:“死的人到底是谁呀!” 又一名年轻女子道:“是周家的周海衾,一个无恶不作的畜生!” “周海衾我知道,那不是周家二虎吗?” “这两个畜生干了不知多少坏事,前几天在北垣烧死了一个叫花子,还活活打死了一个!” “他们还砸了我家的铺子,我娘七十岁了,被他们打个半死!” “他们欺辱我家妹妹,十五岁的姑娘,差点被逼的跳了河!” 一群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细数周家二虎的恶行,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现编的。 这些女子都来自青衣阁,其中嗓门最大的是苏秀娟,徐志穹在武彻书院的同窗。 青衣阁的新人全来了,除了大师姐尉迟兰和小师妹韩笛。 小师妹韩笛嫌骂街有失身份。 尉迟兰是真想来,可姜飞莉嫌她嘴笨。 这是钟参的命令,要给周开荣一个教训。 风向变了,得知死的周家二虎之一的周海衾,群众的情绪也跟着变了。 一个货郎骂道:“我当死的是谁?还特么说什么温良敦厚,淑质英才?我呸!就这两个畜生,昨天砸了我摊子,还打断我两颗牙!” 一名家丁拿着棍棒,指着货郎道:“哪来的贼囚,莫要含血喷人!” 这家丁长得又高又壮,正常情况下,这一句话就能把货郎吓住。 可今天的货郎吓不住,他上前一步,冲着家丁,咧开嘴道:“我特么说瞎话了吗?你睁开狗眼看看,这两颗牙是不是断了。” 家丁拎着棍棒喝道:“你想死怎地?” 货郎毫无惧色:“你打!你个狗官养的狗奴才,我今天就让你打!” 这货郎为什么这么硬? 难道他也中了浩然之气?难道青衣阁里有六品儒家? 青衣阁里没有六品儒家,也没有人会用浩然之气,这是姜飞莉的杀气导致的。 姜飞莉天赋不济,而杀道最看天赋,能修到五品,全靠丹药的辅助。 她知道自己在杀道上不可能继续晋升,因此在修行杀道的同时,兼修了兵道,她在杀气之中加入了兵道的技能——励军。 励军技能在战场上鼓舞战士的士气,同样能提升围观群众的勇气。 不止是货郎,所有人的怒火都在勇气的加成下被点燃了。 一个老者咬牙切齿道:“死得好,死得好!我儿子走在路上,被他们这帮畜生的马车撞了,人躺在家里,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我家的铺子也被他们砸了,可怜我那妮子,才七岁呀,他们也下得手打!” 叫骂声再次响起。 和周家二虎有仇的骂。 没有仇,听过他们名声的也骂。 连他们名声都没听过的也跟着骂! 士气如此高昂,痛痛快快骂两声,是多么过瘾的事情! 光骂还不行,宣泄的力度差了点,围观群众也有不少嘴笨的,除了脏话,什么新鲜的都骂不出来。 姜飞莉对此早有准备。 苏秀娟先搬出来一筐烂柿子。 还有一位姑娘搬出来一筐烂橘子。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搬来一个泔水缸! 之前被打的货郎拿着坛子去茅厕淘换黄龙汤去了…… 周海衾的母亲张氏,挂着一脸柿子浆,看着周开荣道:“老爷,这可,可,怎么办?” 苏秀娟见状喊一声道:“谁是你们家老爷啊,你不是他嫂子吗?” 叫骂与哄笑混作一团,周开荣站在原地,挂着满身泔水,一动不动。 不是他稳得住,是他真不敢动。 不止他不敢动,他的部下和弟子们,但凡有修为的都不敢动。 他感觉自己踩在了一片淤泥里,稍微动一下就会陷进去。 他真会陷进去,因为他脚下有陷阱,墨家的高品陷阱,虽然看不见,但随时能要他命。 升官太快,周开荣有些飘了。 他忘了有些地方不容他撒野,比如说皇城司。 第四十八章 九品中段 正午时分,周开荣带着一身黄、白、绿不可描述之物,来到了皇城司正堂。 他能动了,但是其他人还不能动,他的部下、弟子、家丁,还有兄长、嫂夫人全都困在了陷阱里。 现在他想来求情,求钟参放他回去。 可钟参没空见他。 皇城司指挥使,堂堂三品大员,是他说见就能见得? 在庭院站了一个多时辰,一名侍卫走上前道:“跟我去书斋。” 周开荣乖乖跟着去了书斋,钟参正在看书,周开荣一进门,钟参捂住了鼻子。 “真臭啊,和周家二虎的名声一样臭不可闻!” 周开荣不敢多说,俯身施礼道:“请指挥使放我等离去。” 钟参冷笑道:“我捆着你腿了?要走就走啊!走之前带着你部下,把衙门口给我打扫干净!” 周开荣连连称是,却还没走。 钟参一脸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请钟指挥使,还我侄儿一个清白。” “清白?”钟参一笑,“还真是给脸不要,且说你侄儿如何清白?” 周开荣声音颤抖道:“武栩污蔑我侄儿拐带民女,我侄儿断然做不出这等事。” 钟参道:“深更半夜,强抢良家妇女,这不是拐带是什么?” 周开荣红着脸道:“我侄儿,性情顽劣了些,可岂能与人牙之流混为一谈?” “什么叫顽劣?打死乞丐也算顽劣?烧死乞丐也算顽劣?打砸抢掠也算顽劣?行凶伤人也是顽劣?我部下提灯郎都被你侄子打伤了,这也是顽劣?” 周开荣强辩道:“这都是武栩污蔑……” “放肆!”钟参一锤案几,喝道,“武伯封是掌灯衙门的千户,掌灯衙门是京城的官署!种种罪状都是掌灯衙门的判决!容你在这里信口雌黄!” 周开荣低头不语,钟参喝了口茶,语气平和了一些:“你今天要讨个说法,我就给你个说法,这案子核验过了,掌灯衙门判决属实,你侄子该杀!帮凶也该杀!就这么定了!” “指挥使……”周开荣抬起头,咬牙道,“事情可不能做绝了!” “做绝?”钟参狰狞一笑,“若是做绝,就该连你那儿子一并杀了,回去且好好管教你家那小老虎,要么滚出京城,要么在家待着不要出来走动,掌灯衙门下了通缉,若是再敢胡作非为,你且等着给他收尸!” 周开荣气得浑身发抖,钟参扇了扇鼻子道:“还在这作甚?当我真不嫌弃你么?” 掌灯衙门门前,周开荣家人及一干部下,已经快被腌臜之物埋了。 陷阱已经解除,周开荣命令部下抬着周海衾的尸体离开。 刚走两步,却见一名穿着盔甲的俊美少年拦在了面前。 这少年他认得,是刑部尚书的公子,余杉。 余杉抱拳道:“周郎中,指挥使有令,把衙门打扫干净,才能让诸位离开。” 周开荣道:“我与余尚书交情颇深,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 余杉道:“职责所系,卑职乃奉命行事,还忘郎中见恕。” 周开荣无奈,只得带上部下打扫秽物。 …… 徐志穹在家里一觉睡到黄昏,带上犄角和柴火棍去了罚恶司。 他不想听这两个亡魂聒噪,一直没把两个亡魂放出来,可等到了判事阁,却没有看到夏琥的身影。 她不在? 还是在里屋睡觉? “夏推官,夏推官?”喊了许久不见回应,徐志穹准备走了。 换做以往,他可以多等一会,但现在他不想等,九品中段就在眼前,他一刻都不想多等。 周围还有不少判事阁,先换一家吧,谁让你不坚守岗位,两笔买卖却便宜了别人。 徐志穹刚要出门,却见夏琥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志穹赶紧迎上前去:“夏推官,你出门了?” “出门怎地?”夏琥不知道在哪受了气,语气冰冷道,“难不成一直待在这伺候你?” 这是什么态度?我来照顾你生意,你还冷言冷语? 徐志穹把两枚犄角往桌上一放,冷冷说道:“你若不想伺候,下次我找别人。” 看到徐志穹一次拿出两枚犄角,夏琥的眼神瞬间温柔了许多:“你一次杀了两个恶徒?” 徐志穹笑道:“不是我杀的,难不成还有人送我?” “好本事呀,马判官!”夏琥的语声也软糯了许多。 “马马虎虎,让夏推官见笑了。” “蒙马判官照顾了,有劳马判官,带罪囚去孽镜台照照。” 这声音真甜啊,甜的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 不能怪夏琥太现实,推官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审结一个案子,只能拿到五点功勋,审错了还要倒扣五点。 不仅效率低下,而且还内卷严重,一座罚恶司里有几十个判事阁,推官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 光靠这点功勋,晋升肯定无望,夏琥经常摸鱼干点私活。 干私活是犯规矩的,推官不能随意离开罚恶司,好不容易溜出去,在京城转了一天,一无所获,又被徐志穹给召了回来,夏琥的心情自然不好。 可看到这两枚罪业,夏琥心情好了。 不止心情好了,看着这个傻乎乎的九品判官,夏琥突然觉得他挺英俊的。 任何时代都一样,想打动姑娘的芳心,不能单靠甜言蜜语,得有硬通货。 徐志穹放出了两个亡魂,周海衾破口大骂,夏琥还是用了老办法,手指轻轻一捏,让周海衾安静了下来。 那名护卫的亡魂一语不发,他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周海衾的罪业有两寸六,孽镜台先呈现了他的罪行。 “打砸商铺,抢劫财物,算是贪钱。” “调戏女子,算是贪色。” 夏琥一边看着罪业,一边写着判词,等看到周海衾烧死乞丐的时候,夏琥笑了:“这是贪什么?” 乞丐身上没什么可贪的,这是为了作恶而作恶。 “因恶生恶,罪责加倍!”夏琥在判书上多写了几笔。 比起王世洁,周海衾的罪行要少很多,光是杀死两个乞丐就给他攒了将近两寸的罪业,其余恶行一分一分积累,最终攒到了两寸六。 判词写好,封进竹筒,接下来轮到了那名护卫。 护卫的罪业有两寸三,看到孽镜台上的一幕幕罪行,护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自己死了,也知道自己将为生前的罪行受罚。 他跪在地上对着徐志穹和夏琥不断磕头:“两位大人,两位老爷,请听小人一言,小人确实犯下了罪孽,但都是受了周家恶少的指使,此绝非小人本意,肯定两位大人从轻发落。” 夏琥看着孽镜台上的景象,点点头道:“确实是受了指使。” 护卫连连磕头:“恳请大人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夏琥笑了,“想你殴打那乞丐和幼童时,怎没见你拳头抬高一寸?像你这种奴才,绝不能轻饶,必须从严判了!” 护卫还想辩解,夏琥又是一捏,护卫也安静了下来。 徐志穹真羡慕这技能:“到了七品,我也能学会这手段么?” 夏琥摇摇头道:“这是我独门绝技,并非判官技能,只要你一直照顾我生意,等你到了七品,我教你就是了。” “非得等到七品?”徐志穹抽了抽鼻子,总觉得夏琥在骗他。 “我怎会骗你,以你九品的体魄,想学这等技能,百害而无一利。”夏琥写好了判词,交给了徐志穹,难得她好兴致,竟然把徐志穹送到了门口。 “马判官,以后还得靠你多照顾!” 徐志穹道:“你若不在,我怎么找你?” “只要你唤我名字,我自然会回来,稍等片刻就好。” 离开了罚恶司,徐志穹一路小跑去了酆都城。 到了森罗殿,守门的鬼差聂贵安迎了上来,还有几位鬼差也迎了上来。 “判官,您里边请。”其他几位鬼差不认识徐志穹,只能随便招呼一句。 聂贵安和徐志穹熟络了,上前招呼道:“马判官,您随我来。” 看来他们这行竞争的也挺激烈。 跟着聂贵安往里走,徐志穹发现森罗殿里有不少偏厅,可聂贵安总是把徐志穹带到典狱施程的偏厅里,看来他们背后另有交情。 “马尚峰马判官,递解恶徒两名!” 听着激昂的回声,徐志穹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不断暗示自己:“我习惯了,真习惯了。” 典狱施程赞叹道:“这才几天,您又押来两名罪囚,真是蒙您照顾了。” “您客气!”徐志穹赶紧还礼。 施程核验无误,给徐志穹拿来了凭票,一名鬼差从后堂跟了出来,小声说道:“咱们油不够用了。” “叫掌刑的去隔壁借一些来,反正隔壁也没生意,闲着也是浪费!叫弟兄们准备两把钩子,磨利一点,上次就没钩住,半天捞不上来!” 施程教训了一番属下,转脸对徐志穹笑道:“两张凭票您收好,一共四十九颗功勋,老规矩,丢了或是遭抢了,您来我这补办,送马尚峰,马判官!” 嘹亮的嗓音,在阎罗殿里久久回荡。 兴奋的徐志穹,一路飞奔回了罚恶司。 就要升到九品中了! 到了赏勋楼,拍下两张凭票,一阵青烟过后,捡出来四十九颗功勋。 徐志穹有备而来,他带水了。 先抓起一把,一共十颗,就着一口水,下了肚。 又抓起一把,还是十颗,两口水,又下肚。 第三把,只抓了一颗,晋升九品中段,只需要二十一颗,徐志穹怕吃多了不作数,白白浪费了功勋。 一颗金豆子下肚,徐志穹心头大喜,终于升到九品中了。 没等笑出一声,徐志穹忽然浑身痉挛,倒在了地上。 这什么情况?晋升过程的不良反应? 要倒也不能倒在这里,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手里还攥着二十八颗功勋! 徐志穹想挣扎起身,可试了几次,站不起来。 远处一个身影晃动,有判官要进赏勋楼。 这可怎么办? 他要抢我功勋可怎么办? 第四十九章 脱胎换骨 看到有一名判官即将走进赏勋楼,徐志穹拼命想要站起来,可身体硬的像块石头,根本动不了。 那名判官醉醺醺的进了赏勋楼,拿着凭票,一把拍在石台上。 徐志穹的视角逆光,看不清那判官的样子,但从脚步声和满身酒气判断,这人醉的非常厉害,貌似还没看见自己。 那判官还真就没看见他,从石台上取下了二十多颗功勋,就着一口酒喝了下去。 喝完了酒,判官哼着小曲,摇摇晃晃离开了赏勋楼。 “妹妹走进了小树林,哥哥欢喜的掉了魂,站起来却怕人看见,躺下了又怕刺扎人……” 这低俗的曲调,徐志穹是熟悉的。 这声音也有点熟悉。 好像是六品判官钱立牧。 他是个好人,上次教会了我不少东西,还给我酒喝。 请他帮我一把? 看着那醉汉渐渐远去,徐志穹始终没有开口。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钱立牧。 就算真的是钱立牧,对方也未必时刻对自己保持善意。 徐志穹屏气凝神,静静等待着身体的恢复。 他能清晰感受到有力量在身体里涌动,这股力量体现在具“象”的能力上。 现在只要他一想夏琥,夏琥的身姿就会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 只要他一想不穿衣服的夏琥…… 整体轮廓也是可以的,细节上说不准,毕竟他也没看过。 又过片刻,力量翻滚的越发猛烈,可身体依旧僵硬。 感觉有钉子把自己的关节钉住了,但比刚吃下功勋的时候略微有些松动。 先试着活动一下膝盖,再试着活动一下胳膊肘。 很紧涩,但确实能略微活动一点。 又过了一会,脚踝能动了,肩膀能动了,手肘、手腕都能动了,但动的很勉强。 徐志穹想试着站起来,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了身后:“你这是九品下升中吧?”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徐志穹闻不到酒味,这人不是刚才那个醉鬼。 那人贴着徐志穹的耳朵道:“你这也太心急了,直接在赏勋楼吃功勋,不找个妥善地方就敢升中段?幸亏遇上了我,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帮你一把,你把身体展开,展平,不要动。” 把身体展开? 能展开,我还缩在这作甚? 那人不停在徐志穹身上摸索,徐志穹汗水直流。 他在酝酿移花接木之技: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 没想到经脉和身体同样僵硬,具象的力量很强,但任脉没有感应,技能用不出来。 那人摸索过身后,又摸到了身前:“来呀,小兄弟,你听我的,把身体展平,气息通畅了,身子就能动了。” 扯他娘淡,他是想拿我怀里的东西, 我怀里有二十八颗功勋! 这名男子把徐志穹的身子翻了过来,徐志穹终于看见了他的模样。 这厮脸上带着面具,身形伛偻,头发花白,应该是个判官道的老油条。 徐志穹猜对了,这人也是个九品判官,有九品中的修为,不折不扣的老油条。 这老判官年过八十,身子骨不中用,脑袋也不中用,自己赚不到功勋,却又想多赚点寿命,因为提升一品修为,能多三分寿元。 他经常寻觅刚入品的判官,从他们身上连偷带骗,混两个金豆子续命。 赏勋楼是他最常来的地方,这里收获最多,他知道徐志穹身上一定有功勋。 徐志穹需要二十一颗功勋晋升到九品中段,但哪有那么巧,让他正好赚到二十一颗功勋。 但凡准备晋升的,手里肯定有富余,这老判官看准了这一点,在赏勋楼得手过几次。 功勋就在徐志穹左手里攥着,那老判官已经看见了指缝里的金光。 “小兄弟,这什么好东西,你让我老人家看看,我就看看,绝对不要你的,就是要了你的又怎地?我这么大把年纪,你给点不也应该么?” 老判官用力掰徐志穹的手,徐志穹死攥着不给,右手摸到了腰间的柴火棍。 这本来是给那位冯少卿留着的,今天恐怕要便宜这老家伙了。 可问题是这棍子怎么打? 手脚都不灵便,等我站起来,瞄准了,打他一棍子,命中的可能性完全为零。 得找个好机会,最适合我出手的机会。 都是九品,老判官的力气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年老体衰,掰了半天,徐志穹的手纹丝不动。 老判官发火了。 “你不给?不给是吧!”老判官站起来,对着徐志穹的胸口踢了两脚,徐志穹扛下了。 “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老判官又抬起脚,要踩徐志穹的脸,“黄毛小子,乳臭未干,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这是罚恶司,他不敢下死手。 他只想打服徐志穹,抢走功勋。 用脚踩脸,能迅速摧毁一个人的尊严,没了尊严,人很快就会选择屈服。 可想踩脸,必须把脚抬高。 脚抬高了,徐志穹的机会来了。 他顺势超前一滚,撞在了老判官着地那只脚上。 因为只有一只脚着地,老判官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就是要让他倒下,他倒下了,徐志穹就不用站起来。 徐志穹强行扭转僵硬的关节,从背后抽出柴火棍,一棍子打在了老判官的后脑勺上。 这根柴火棍很硬,打得也很准,老判官的后脑勺见血了。 可惜的是徐志穹的关节不灵,这一下没能完全发力,没有打死这个老东西。 老判官摸了摸后脑勺,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兔崽子,对我老人家都下这么黑的手,想你爹娘没管教好你,我且教教你这敬老的规矩。” 老判官掌心相对,搓出两团火焰,这是他的天赋技。 两团火焰在掌心上下翻飞,老判官双掌拍向了徐志穹的脸。 徐志穹绕着石台翻滚来回躲闪,老判官带着两团火在身后紧追。 说实话,这老判官的天赋技可真不怎么样,要不是徐志穹处境特殊,早就把这老东西收了。 滚了几十圈,徐志穹觉得关节又松动了不少,任脉也渐渐有了感应,徐志穹准备找个机会起身,和这老东西好好打一场。 可没想到老判官藏着后手,他两手对搓,搓出个比石磨还大的火球。 火球飞向了徐志穹,徐志穹翻滚躲闪,老判官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来,和火球一前一后,形成了围堵。 徐志穹不可能去撞火球,他只能去撞老判官,任脉已经有了感应,只要有身体接触,徐志穹就能榨干他。 可没想到老判官双手又一搓,搓出两条火蛇,冲向了徐志穹。 他认准了用火烧,没给徐志穹近身接触的机会。 眼看火球和火蛇一起逼近,徐志穹处境窘迫了,火球和火蛇速度都不快,换做平常他能轻松躲开,可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正思忖该如何闪躲,一阵疾风忽至,将火球和火蛇一并吹散。 疾风之中带着酒气,老判官颤巍巍回过头,挤出一脸笑容道:“钱中郎,你来了。” 那醉鬼回来了,果真是钱立牧。 钱立牧从身后拍了拍老判官的那张老脸,笑道:“老东西,你又跑这敲骨髓来了。” “不是,不是,”老判官连连摆手,“这位小兄弟正在冲中段,我看他难忍苦痛,有心帮他一把。” 钱立牧点头笑道:“不用你帮他了,这小兄弟是我朋友,我帮他就是。” 老判官连连点头道:“既然有钱中郎出手,老朽就不再多事了,告辞,告辞!” 老判官正要走,却见徐志穹拿着柴火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且住!”徐志穹用柴火棍指着老判官道,“我有话问你。” 钱立牧在旁道:“小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罚恶司,他这老骨头禁不住打,打出了人命,事情可就难办了,咱们判官道最忌自相戕害,你可想好了再动手。” 老判官急忙说道;“钱中郎说的是,我这一把年纪,你还打我,你下得去手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下不去手。” 说完,他抬起一脚踹倒了老判官。 下不去手,下脚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打死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徐志穹语气平和道:“你刚踢了我两脚,我还给你一脚,算是便宜你了。” 老判官喘息道:“你,你还打了我一棍……” 徐志穹上前又补了一脚:“现在扯平了吧?” 老判官咬了咬牙,没敢作声。 徐志穹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老判官道:“这,这却不方便说……” 徐志穹举起了柴火棍,老判官一哆嗦道:“我叫孙俊福。” “多大年纪了?” “八十有二。” “当了多少年判官?” “要说年月,也记不太清,有四十多年了。” 四十多年,没升到八品,这老东西却把心思全用在使坏上了。 看他胸前略微凸起,徐志穹问道:“你衣服里是什么?” 孙俊福笑道:“天冷,多穿了一件衣裳,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拿出来我看看,”徐志穹向前走了一步,“我就看看,我不要你的。” “真,真没有……” “我真不要你的,就算要了又能怎地?你都这把年纪了,吃了也是糟蹋东西!” “我,我……” 徐志穹举起柴火棍道:“不给是吧?” 孙俊福抽泣两声,从怀里拿出个布袋,递给了徐志穹,里面装着十七颗功勋,这都是他费尽心思抢来的。 钱立牧在旁哑然失笑,孙俊福半生都在抢别人的功勋,没想到他自己也有被抢的一天。 这小兄弟看着憨直,倒也是个有仇必报的狠人。 换做别的地方,徐志穹真要痛打孙俊福一顿,可钱立牧说的没错,这是罚恶司,把这老东西打死了,还真会惹祸上身。 徐志穹放走了孙俊福,转手把十八颗功勋献给了钱立牧。 钱立牧一愣:“你把抢来的功勋送给我?” 徐志穹一想,也觉得不妥,且把这十八颗功勋收起来,从自己的功勋里又数出十八颗,给了钱立牧:“这些功勋是好的。” 钱立牧边笑边叹:“有这份心意就好,你自己都收着吧,我不差这点功勋,下段升中段,算是脱胎换骨,咱们换个地方坐坐,我帮你度过这一关。” 第五十章 诡异的疤痕 钱立牧带着徐志穹来到了一座宅院,院子很宽敞,正房有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卧房,左右还各有三间厢房,正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叫中郎馆。 中郎馆是六品判官在罚恶司的住所,因为六品判官叫索命中郎,所以称之为中郎馆。 看看人家六品判官的宿舍,多有面子。 徐志穹在掌灯衙门待了半个多月,直到现在,连小舍还没给分配。 不光有面子,还有里子。 中郎馆里有仆人。 钱立牧一挥手,两名仆人衣着整齐,来到面前。 “生火,架锅!”钱立牧吩咐一句,两名仆人抬来一口八尺大锅,添上水,生好了火,不多时,水面热气腾腾。 看来他是要帮我熬些药汤,帮我完成晋升。 可熬药不需要这么大的锅,这么大锅药,我也吃不下。 钱立牧看着火候,觉得差不多了,转脸看着徐志穹道:“下锅。” “什么下锅?” “你!” “我?”徐志穹看着大锅微微一笑,转身就跑。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这钱立牧竟如此狠毒! 他到底是判官,还是阎罗殿里的鬼差?对待同门,竟然也下得去毒手! 徐志穹关节滞涩跑不快,钱立牧上前一把将他抓住,丢进了锅里。 “杀人啦!六品判官钱立牧!戕害同门,戕害同门!”徐志穹在汤锅里奋力挣扎,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 钱立牧笑一声道:“水烫么?” 徐志穹怒道:“怎就不烫,你下来试试……” 水还真就不烫,四十多度的样子,泡着其实挺舒服。 钱立牧让仆人添了几根木柴,闻着滚滚热汽,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拿些盐和姜蒜来!” 拿这些作料作甚? 徐志穹彻底懵逼了:“钱大哥,你到底是要作甚?” 钱立牧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羊肉,蘸着姜蒜和盐沫,边吃边道: “判官修为分九品,每一品下段升中段最为关键,一如破茧化蝶,必须得经历脱胎换骨的磨难, 你刚入品,意与象之力皆在身外,到了九品中段,意与象将凝结于骨肉之中,以后再使用技能,不必念口诀,也不必想脉络,信手即可拈来。” 徐志穹明白他的意思,升到九品中段,意与象将成为徐志穹身体的一部分,技能的发动速度将大幅提升。 “可为什么要下锅?” “这是你运气好,”钱立牧摸着锅沿道,“这口锅,是一位墨家挚友送我的,能集火中的朱雀神力,助你尽快破茧。 寻常时候,想从下段升到中段,你至少得静养十几天,如今泡在这锅里,长则三日,短则一日,即可完成晋升。” 徐志穹擦了擦汗水,泡在汤锅里总觉得不踏实。 而且钱立牧对他也太好了,把晋升的法宝给他用,他到底有何企图?这让徐志穹心里更不踏实。 他应该没有害我的心思,以他的实力想要害我,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周折。 可我也想不出他帮我的理由,不管怎说,眼下只能听他吩咐,找机会尽快离开这里。 “钱大哥,我想快些破茧,有没有诀窍?” “有!意念越是集中,则破茧越快!” 意念集中? 在锅里煮着,怎么集中? 钱立牧提醒一句道:“想一想能让你心平气静的人,越快平定下来越好。” 心平气静的人? 徐志穹先想到了大师姐。 不行,大师姐太大了,很容易分散注意力。 他又想到了林二姐。 也不行,想到林二姐就想亲一口。 他又想到了夏琥。 还是不行,徐志穹对夏琥处处防备,一想起她就心神不宁。 到底想谁好呢? 徐志穹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的心思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的意念高度集中,锅里的水花也开始慢慢翻腾。 “这么快?”钱立牧有些惊讶,作为一个刚入品的年轻人,徐志穹对意念的操控不该如此熟练。 其实他不明白徐志穹的诀窍。 通过想念某个人来平定心思,本身就不算一个好方法,无论对这个人情深意切,还是恨之入骨,想念的过程中都会扰乱心绪。 徐志穹想象的是一个场景,准确的说,是一种境界。 他想象自己身处在勾栏里,正在看舞娘的表演。 此刻他心无旁骛,全无半点杂念。 时间在他的意念之中已经静止,只要勾栏不散场,看上三天三夜也无妨。 半个时辰之后,水花沸腾,徐志穹出锅了。 钱立牧张着嘴,半天闭不上,嘴里的羊肉都掉在了地上。 “小兄弟,为兄我也算有些天赋,当年升九品中的时候,却在这汤锅里泡了四个时辰,你半个时辰就破茧了!” 徐志穹谦逊一笑:“钱兄谬赞。” 钱立牧吩咐仆人给徐志穹准备了一身干衣裳,又帮徐志穹把湿衣和随身物品包裹好。 那两个仆人不敢动徐志穹的烧火棍,钱立牧也不敢动。 “小兄弟,这东西是哪位前辈送给你的?” 徐志穹低下头,没说话,他不能报出道长的名字。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道长的名字。 钱立牧道:“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凭你这身好天赋,也难怪会得到高人赏识。”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钱兄羞煞我,我哪有什么天赋。” “贤弟不必过谦,在赏勋楼,你处在化蛹的关头,身体不能行动,却还和孙俊福周旋了那么久,足见你天赋非比寻常。” 这算是天赋么?这算求生欲吧? 徐志穹憨憨笑道:“原来钱兄一直都看护着小弟。” 钱立牧道:“我一进门便看到了,可你一语不发,想必是信不过钱某,钱某也不想惹你生疑,所以故意先行离去,却又觉得放心不下,姑且在赏勋楼外多待了一会。” 徐志穹连声道谢:“多谢钱兄屡次相助,这番恩情,小弟……” “不要说什么恩情,”钱立牧摆摆手,“还是那句话,且向那位高人多提提我名字,钱某已是感激不尽,两度相逢,钱某还不知道贤弟的名字,贤弟应该有判官之名了吧?” “有!”徐志穹郑重回答,“判官之名,马尚峰。” 钱立牧看着徐志穹,森森杀气渐渐袭来。 这是怎地了?他生气了? 生哪门子气呢? 钱立牧压低声音道:“看来贤弟知道我在凡间的身份。” 徐志穹愕然道:“此话从何说起?” 钱立牧又道:“我性情洒脱,不拘于俗礼,于烟花之地颇有眷恋,可贤弟何故出于相讥?” 徐志穹明白了,这位钱兄喜欢风月之所,他以为徐志穹在故意骂他。 “钱兄,你误会了,我这名字就是那位高人起的,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 “原来是这么个马尚峰……”钱立牧沉吟许久道,“这个,贤弟,你若是与那高人有深仇大恨,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了。” …… 四更时分,徐志穹回到了家里,把湿衣打开晾在院子,又把剩下的功勋拿了出来。 之前剩下二十八颗,又从孙俊福手上抢来了十八颗,一共四十六颗。 徐志穹取来一壶水,一粒一粒把金豆送进了嘴里。 九品中的体魄大不一样,徐志穹吞的一点都不费力,吃下了功勋,调息片刻,徐志穹把舞娘陈九儿的一缕头发拿了出来。 答应老孟的事情还没办呢。 徐志穹要这绺头发,自然不是去找童青秋算卦,这要是能算得出来,童青秋也不用卖药丸了。 他是要带着这绺头发去小黑屋。 集意于丹田,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 换做以前,这套操作至少要两次呼吸的时间,而如今的徐志穹只是眨了下眼睛,一秒钟不到,已经身处小黑屋之中。 控制意念,就和控制手脚一样灵便,这就是九品中段带来的质的变化。 “道长,你在吗?你还睡着吗?” 呼唤几声,不见回应,徐志穹只能自己操作了。 按照道长教给他的方法,把意念集中在某个场景,攥紧那绺头发,就能用头发的视角复现那段场景。 徐志穹先从当晚喝止判官的场景入手,因为当时他在场。 画面严重抖动,从头发的视角来看,宦官的衣袖确实有一处破口,但看不清破口里面的情形。 接下来徐志穹和宦官对战,陈九儿脱离了宦官的控制,头发的视角也就失去了作用。 得往前追溯一点,可怎么追溯呢? 之前能看到黑狗的种种画面,是因为徐志穹事先在孽镜台上看到过黑狗的罪业。 至于陈九儿此前如何与那判官撕打,徐志穹没见过,只能完全凭想象。 按照陈九儿的描述,她出门解手,遇到了宦官,那就先从解手开始想象…… 不行,徐志穹对这一流程不是太熟悉。 接着往下想,她遇到了男子,男子说是她夫君。 这个好想一些,具象之力在眼前徘徊,渐渐有了些模糊画面,证明徐志穹想对了方向。 再接下来,宦官强行掳人,动作很容易想象,画面变得更加清晰了。 关键部分到了,陈九儿咬了那宦官一口。 咬一口,怎么咬的? 想想陈九儿的嘴和牙,想着咬人的动作。 画面出来了,陈九儿没咬中宦官,但咬破了他的衣服。 没错,就是这道口子,徐志穹看见了,在臂弯处有一道怪异的疤痕。 这疤痕的形状真不好描述,难怪陈九儿一直想不起来。 画面结束,徐志穹离开了小黑屋,小黑屋对体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疤痕的形状历历在目,徐志穹可以随时画给武栩看。 但他不能画,一旦画出来,就解释不清楚了。 得让陈九儿画,得让陈九儿自己想起来。 怎么才能让她想起来? 得仔细想一个万全之策。 五更时分,徐志穹坐在瓦市腊梅棚子里,静静的思考着对策。 且看戏台上的纱裙慢慢飘了起来,徐志穹笑了。 万全之策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