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要死啦 我要老死啦。 清野雷鸣怔怔看着窗外的雪。 这是命中注定的。 凡人的寿命是有极限的,他此生能活五百年,已经是很幸运了。 但五百年对于神明来说,尤其是追求‘永恒’的神明来说,只不过是须弥人生而已。 他陪不了这么久的,是离开她的时候了。 希望她不会生气吧。 凡人永远只是凡人,会衰老,会无力,会生病,会饥会饿,也会受伤,最重要的是,他们会死亡。 清野看着视野中出现的字: 【人理系统启动】 【清野雷鸣】 【职位:稻妻柱国御尊】 【年龄;521岁】 【等级:89级】 【元素:雷】 【状态:极度衰老】 【武艺:魔神级】 【剩余寿命:221天】 注:因状态衰老,宿主无法长时间战斗。 和寻常穿越者一样,清野也有叫做‘系统’的外挂,也曾与绝大多数的穿越者一样,有过辉煌和意气风发的年华。 但所有小说都只创造了主角奢华而绚烂的盛年,却几乎无一本交代英雄的迟暮。 因为没有读者喜欢看一个老头的故事,对此,大多作者都一笔带过,说啥主角最终超凡脱俗永世不灭后宫满满桀桀桀。 这是矛盾的。 你小说还有大结局呢,最后一章写完,主角设定上不死不灭后宫满满爽爽爽了,但他还有下一章吗? 他还有接下来的故事吗? 没了,留给他的只有一行字:‘全书完’。 对于读者来说是爽了,但对主角来说,是很敷衍的,这结局还不如老死呢。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永恒。 穿越者也会老,英雄也有迟暮的那一天。 万事万物皆有一死,只不过现在到了清野这具肉体而已。 能彻底老死是他的幸运。 以凡人之躯能活到五百多岁,更是幸中之幸。 除了一件事,清野此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关闭了系统,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 薄薄的雾霭微微透出几点日光,厚厚的雪堆积在木窗外的松柏之上,浅浅地闪射那几点好不容易掉下来的微光,除此之外,白茫茫的一片。 府邸门匾上‘清野柱国御座府邸’的几个大字,也结上了浅浅一层冰霜。 对于稻妻的普通百姓来说,柱国府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存在。 ‘言其于国,与室有柱’,这是五百年前,鸣神亲口评价的。 从此以后,‘柱国’这个职位便随之诞生,极享尊荣,位列于各个奉行之上,已经达到了人臣的极致。清野雷鸣十六岁拜入幕府,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参加御前大比,接下鸣神一刀,从此以后一路腾达。 十七岁成为将军唯一亲卫,随之征战四方,十九岁官封勘定大臣,统领水军。 二十一岁武艺达到人生顶峰,同年,稻妻发生了千百年来最大的危机,漆黑的灾厄席卷了提瓦特大陆,鸣神却前往了坎瑞亚,稻妻无主。 无数将领在那场灾难中死去:狐斋宫,虎千代...危急存亡之际,清野暂代将军之位,镇守稻妻数十日,驱除灾厄,扶大厦之将倾,直至鸣神归来。 也是那时,清野被鸣神赐予‘柱国御座’的尊荣。 百岁后斩下魔神奥罗巴斯头颅,一路大捷将海祈岛纳入雷神的领土。 ...还有很多,很多。 仔细想来,他已经守护了这片土地五百年了,也已经陪了她五百年了,该尽的责任都尽到了,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此生只有一个遗憾,但他已经完不成了。 已经累了。 “咳,咳。咳咳。” 清野轻轻咳嗽了几声,肺部疲惫地输送着空气,每一次呼吸,嗓子都仿佛被灼烧了。 他的咳嗽声越来越剧烈了,伏在案牍上。 血。 咳出血来了。 “冕下...?” “冕下!” 说着话的,是对面那惊慌的小姑娘。 红绳竖着淡白色的长发,穿着雪白的襦裙,眸子也是浅色的,像是淡淡的湖水。 她本优雅地跪坐在榻榻米上,足上没有穿木樨,只着洁白的白袜,此时随着主人的惊慌,足弓微微紧绷,现出浅浅的青筋来。 神里绫华,这是小姑娘的名字。 社奉行家的大小姐,容姿端丽,品行高洁,坊间又称之为‘白鹭公主’。 但此时此刻,白鹭公主却一点也不公主了,她略显慌乱地站起身来,白袜踩在塔塔米上,迅速绕过案牍,轻轻拍着清野的背,帮助他顺气, “咳,咳...我没事。” 清野又咳嗽了一声,轻轻推开了这个小姑娘,“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啦。” “以前的事?” “老头子的老黄历而已。”清野这样打趣自己。 绫华关上了刮着寒风的窗棂,她顿了顿,认真地道: “柱国冕下,您要注意身体... 天气冷,就不要开窗了,多添加些衣物..最近降温了,我熬了一点银耳,晚上就叫人端来,这对身体好,还有就是...” 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清野苦笑着打断了她: “绫华啊,我要死啦。” 第二章 不要告诉她 “绫华啊,我要死啦。” 死。 神里绫华僵住了。 一片寂静。 他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着自己的死亡,却仿佛再说别人的事情。 大柱国会死? 对于稻妻百姓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他们的心中,柱国冕下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正如永恒的象征一般,无论是多么黑暗的时代,柱国在,稻妻便在。 柱国陪了他们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忘了,柱国也是凡人,柱国终有一天会离开他们。 他们都太理所当然了。 “...您不会的。”她低垂着头,眼眶有些泛红,“您不会有事的。” “她还是不打算出来吗?”清野笑着问道。 神里绫华低垂着头,咬着自己的嘴唇,沉默了。 他口中所说的‘她’,指的是稻妻的尊主,鸣神巴尔泽布,雷电影殿下。 他们已经有一百年未曾见面了——这是他唯一的遗憾。 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锁国令’和‘眼狩令’ 雷电影颁布了锁国令,清野反对锁国令,从那时起,分歧便诞生了,他们二人也越行越远了。 或者说更早,从她姐姐的死亡开始,他们的分歧便已然产生。 而最近一百年越演越烈,随着至东国的干涉,眼狩令开始施行,清野终于公然违抗鸣神的命令,甚至赌气般地辞去了大将军的职位。 这边赌气,那边也跟着一起赌气,雷电影再也不见清野了,也从未自一心净土中出来过。 哪曾想啊,她这一赌气,便是赌了整整一百年。 这个幼稚鬼。 她还以为自己是身体健壮的小伙子吗? 他要死啦。 哪赌得了一百年的气啊? 人类真是奇妙而悲哀,一百年前的他还生龙活虎,但一百年后他便垂垂老矣,迈入坟墓。 见柱国冕下沉默了,神里绫华越发慌乱起来了,她焦急地摆了摆手,急忙解释道: “那是因为...将军大人,不知道您现在的情况,只要您告诉她,她一定会来见..” 神里怔了怔,‘最后一面’这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才沉沉地道: “她一定会来见您的。” “我这就,我这就去觐见将军阁下,我这就去...” “呵,一个假人罢了。找她做甚?”清野轻轻地哼了一声。 沉默。 “对于追求永恒的武者来说,百年何其的短暂,又何其的渺小。” 清野道:“我不会去打扰她的,因为这是她的梦想,我也不想让她伤心。” “答应我,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她。”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想死的时候,被人守在床边,被注视着死去。 那就舍不得走了。 这种死法太狼狈了。 神里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肌肤中。 清野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我走后,若她问起,请把这封信交给她。” “...好的。”神里难过地道。 “别伤心啦,女孩子要多笑笑。”清野笑着道。 “我很满足了,这具身体的使命也完成了,对她也好,对稻妻也罢,我已经问心无愧了。”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纷纷扰扰。 雪压在松柏上,渐渐地滑落了下来,掉了一大块雪水到斑白的杂草上,慢慢融化。 “让我一个人孤独地老死吧。”他道。 第三章 以后没人做豆腐给你吃了 等到神里大小姐拿着信,微红着眼眶离开后。 清野雷鸣从和服内衬中掏出了一卷烟草,折叠,再用烟纸包裹起来,划了一根火柴,点燃。 淡淡的烟雾,散在微冷的空气中。 他一般不在小孩子面前抽烟,再者,神里也不会让他抽。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有些失神。 看着气派屋檐上的那团新雪,细雪压房檐,初霁的冬阳又耷拉在那团小雪上,小小得像是一只趴伏在瓦房上的慵懒白猫,晒着太阳打着哈切。 小雪纤纤洗霁色,新春冉冉入烧痕。 他忽然也想变作一团小雪,懒洋洋趴在那儿,什么都不做,等着暖烘烘的太阳把自己融化,融化成一滩雪水,渗进土地里,这样的一生应该也挺有意思的。 总比他现在这样到处折腾好。 “清野雷鸣的这一生,你满足了吗?” 耳畔中忽然想起了人理系统的声音。 “哪有什么满不满足的?” 清野抽了一口烟草,咳嗽了几声,掐灭了烟头。 说完这话,他缓缓起身,关上了屏风,案牍上的铜镜倒映着他的倒影: 镜中那人穿着雪白的和服,束着玄色的布袋,边纹也纹着梅与竹,踩着木樨,雪一般的银发。 是个富有魅力的老男人,光以外貌判断,至多三四十岁。 但他已经五百岁了,头发也已然雪白了。 少年时那熠熠的银灰色眸子,如今覆盖上了浅浅的一层眼翳,如霜一般,灰蒙蒙的,松弛而无力。 清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 那虚弱而无力的心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 剧烈地跳动着,富有生气的跳动着。 随着和服的脱落,他慢慢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皮肤更加凝实紧致,洁白而干净,现出肌肉的轮廓来,在寒风中缓缓起伏着,竹与菊的纹路搭在他的身上,他踩着木樨,试探性向前走了一步。 纯白色的长发自然垂落而下,紫萱色的双眸,像是融了夕阳的潭水。 看着镜中的少年,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春朝气铺面而来。 这就是他新的身体了。 他再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步履生疏,显然不是很适应。 【人理系统启动】 【姓名:暂无】 【职位:无】 【年龄;18岁】 【等级:1级】 【元素:风】 【状态:健康】 【武艺:凡人级】 【天赋:不动一心(魔神级,自稻妻鸣神巴布泽尔处悟得)...】 注:该躯体是新生躯体,一天中只能存在一个小时,需等到旧身份彻底死去时,才能长存于世。 【请前往蒙德】 清野又点了一根烟草,这下不会咳嗽了。 ‘人理系统’,全名叫做‘人理存续系统’,就是这样的规则。 它存在的宗旨便是‘保存人类文明,修正历史上所有可能覆灭人类的因素’. 清野便是它的宿主。 他来到了稻妻,在污秽入侵,鸣神离去,坎瑞亚危机到来时,他护佑住了稻妻,并守护了它五百年。 但凡人的寿命是有极限的,这是很残酷的事情。 不能超出天理规定的平衡,每当寿命将近时,他就需要用这种方法‘蜕壳’。 等到彻底死亡时,清野便会以新的人生重生。 并去新的地方,解决新的‘会覆灭人类存续的因素’。 当然,届时的他,已经是全新的他了。 清野雷鸣的一切,情感也好,缘分也罢,他都要放弃。 蜕壳必须是彻底的蜕壳,必须完全一个新的生命存活于世,不能再与过往的人或事有半分的瓜葛,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彻底割断。 全部重新开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否则会破坏了天理运行的规则。 打个比方,他属于偷渡客,从一个人生偷渡到另一个人生,自然不能张扬,否则就会被海关‘天理’逮到。 清野雷鸣是要真正老死的。 他现在的这一段濒死时期,叫做‘蜕壳期’,旧的身体慢慢死去,新的身体从中诞生。 而他也会经历这一段死亡,经历这一段别离,一切都是真实的。 清野雷鸣的情感是真实的,清野雷鸣的人生也是真实的,清野雷鸣的生命也是真实的,清野雷鸣的死亡也是真实的——这五百年的缘分,都是真实的。 死亡的滋味很痛苦,很难受。 他已经死了好几次了,依旧不能适应死亡,也不能适应别离。 所以他才对神里凌华说;‘别告诉影了,也别告诉其它人了。’ 清野怕如果见到了她们,就舍不得走了,就舍不得离开了。 就舍不得死了。 在今后的岁月里,他还会不断地体验人的衰老,体验人的无力,体验人的别离,无数次地死去,无数次地重生。 所以他才说,能彻底死亡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陪伴是最长久的告白。 可对不起,凡人的他,不能陪你们一直走下去。 还有二百二十一天。 他作为清野雷鸣的弥留时间还有八个月,他需要平稳而安全地度过这段时期。 "别睡懒觉啦。老家伙~喂,老家伙!" 这时候,门扉外忽然传来了清丽而略带些妩媚的声音。 听起来很慵懒,让清野回忆起了刚才所见的檐上初雪,就这么懒懒地趴在那儿,等着暖暖太阳融化掉它,无忧无虑。 “你有听说过一物,其名为【狐狸乌冬】吗,其实也就是加了油豆腐的乌冬啦,快起床啦,快起床啦~快做给本宫司大人吃。” 真没礼貌。 清野雷鸣掐灭了烟,拍拍身上的烟灰。 这只臭狐狸总这样,整天缠着他老家伙老家伙地叫,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总是让人不放心。 我死了以后,看谁还能给你做! 气死你。 第四章 狐狸小姐的长寿秘诀! 清野雷鸣抬起袖口闻了闻,还有隐隐的烟草味道。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皱了皱眉头。 眸色再次发生改变了,犹如一滩融了紫藤萝的清潭慢慢褪色,紫萱色的瞳仁迅速消散。 春去秋又来,再至已是深冬日暮时,眸中的紫色清潭慢慢结上银霜,渐渐转变为近乎银灰般的眸色。 “咳。”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咳。 咳。咳,咳。 咳! 肺部的无力感,四肢的僵硬,鲜活的生命气息迅速自他身上褪去--- 他又成为了那个即将逝去的男人。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 寒冬日暮,迈入黄昏。 “来了。” 他拾起了地上的和服,披在身上,拉开了门。 门刚一开,先进来的却是风雪。 稻妻的雪不像别处那般浩浩荡荡,而是粒粒点点,飞在空中,像是一团又一团的白色樱花。 落在身上,也很冷。 风雪过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一双木屐。 白袜踩在木樨上,双腿却裸露在外,红白二色的巫女服振袖自然地垂在纤细脚腕旁。 八重神子,掌管鸣神大社的宫司,是一只狐狸。 外面正下着雪,她毛茸茸的耳朵自然垂下,上面堆了点白白小雪,看起来像是雪白的毛绒球。 “呼。好冷!” 见木门终于打开,八重小姐抖了抖耳朵,抖落耳朵的。 弯下腰,利落地脱掉木樨,轻车熟路地钻进了屋中,像是回自己家一般,白袜踏在榻榻米上,发出轻快的咚咚声。 直到钻进炉子边,将白嫩修长的双腿放进被炉中,狐狸小姐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发出舒适的声音,面色慢慢红润,眸子眯成月牙:“呼呼,冻死本宫司大人了!” “怎么现在才开门?老家伙?” 她一边取暖,一边抬起头,略带埋怨地看向清野。 “啊...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清野自狐狸小姐的对面坐下,也将双足放入了被炉中,二人的大腿浅浅地挨在一起。 “你打得过宫司大人吗?老家伙~” 八重神子抬了抬袖子,露出了半截白嫩的玉臂,显然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 那样子,像是一只在炫耀自己强大的小猫。 “嘿,我力气可大得很呐!” 但清野又想咳嗽了,肺部微微抽动,嗓子又一甜,他顿了顿,拿起壁炉上温的那杯茶,饮下。 顺着温暖茶水一同咽入腹中的,是略带些铁锈味道的鲜血。 不能让她知道。 “一拳便能把你这小狐狸打死。我强壮的紧,还能强壮几百年哩!” 咽下血,他露出笑。 ——然后,他向着八重神子爽朗地笑道,很爽朗,很大气,这是独属于大柱国的笑,振奋人心的笑容,在战场上,稻妻的战士见到这笑容,心中总会升起无与伦比的勇气。 大柱国永远也不会倒下。 清野总有这样的本领,撒谎的本领,他总能让敌人和朋友都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倒下。 显然,他做的很成功。 狐狸小姐依旧快乐,依旧慵懒,她直起身子,袖子拖在榻榻米上,从清野手中夺过了杯子。 夺过茶杯后,她露出略显狡黠的笑容,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我的~” 她也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八重小姐喝茶的时候,双手捧着茶杯,轻快地饮下,得意洋洋。 呼... 清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显出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大柱国威严了一辈子,上至幕府,下至国民,没有一人不敬。 但他就是震不住这只狐狸。 “啊啦,你领口。”八重忽然道。“没系紧。” 清野反应过来的时候,神子小姐上半身已然探了过来。 素白的柔荑一只撑在案牍上,另外一只轻轻按在清野的胸膛上,将散落的衣襟束紧,遮住了赤裸在外的皮肤。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 清野甚至能闻到那粉色长发散发的檀香味。 “你真当自己是小伙子吗?这么冷的天,老家伙?” 她语气略带责怪,相当的不满。 “啊,我都说了我很强壮...”清野挣扎。 “老家伙。” “你答应要强壮几百年,那一定要给本宫司大人说话算话哈——那么老家伙,强壮第一步,冬天好好穿衣服!” 狐狸小姐抬起了头来,贴近清野的脸,不容置疑地道。 紫色的眸子倔强地盯着清野的眼睛。 只有这一刻,她才像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稻妻所有神社的‘宫司大人’。 ...清野败下阵来,侧过脸去: “太近了。” 的确太近了。 八重小姐反应了过来。 本就挨安生很近,现在一抬头,两人的呼吸几乎打到了一块。 薄薄的,温润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点点的水雾,两团水雾交融在一起,再于空中慢慢地消散。 窗外,松柏上积着雪,映着难得一见的日光。 “那,那又怎样...多嘴。” 她也侧过脸去,坐回了蒲团,轻骂道,“本宫司大人...你这没用的老东西。” 清野注意到,她的侧脸有些泛红。 像窗外雪,也像雪映衬的日光。 是壁炉太热了吗? 他不清楚。 不过,这丫头怎么嘴巴越来越毒了? “喂。”清野有些不满,“你要学会尊重人...” “你刚才又吸烟了。我在你内衬袖口闻到了。” 狐狸小姐的柔荑撑着自己的侧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清野, "刚才闻到了烟草的味道。" "...没有!" “烟袋交出来罢。” “说没有就没有!”威严的清野大柱国据理力争,为了自己的烟袋而战! “狐狸鼻子。” 她点了点琼鼻,摊开手,“可是很灵的什么秘密都能嗅出来~!” ...威严的清野大柱国是真的镇不住这只屑狐狸。 他无可奈何地从和服内衬口袋中,取出了私藏的烟草,放在了八重神子的手上。 “现在,本宫司大人教你长寿第二步,” 狐狸小姐又轻轻地笑了,而那是独属于狐狸小姐的笑容。 略微狡黠的,略显坏坏的,加上点慵懒,加上点小小任性,又最是得意洋洋的笑容,像是屋檐上满满融化的小雪—— “长寿第二步,禁止吸烟!” “你还要给本宫司大人当几百年的厨子呢。” 哈... 真是。 长寿么.. 长寿啊。 看着她,听着她的话,清野顿了顿,也无可奈何地笑了。 多吸一口烟又能怎么样呢? 少吸一口烟又能怎样? 单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了啦。 你说你狐狸鼻子什么都嗅得,却也嗅不出这个秘密啊。 "所以," 清野看着窗外慢慢融化在日头的雪,“肚子饿了吗?你刚说那个‘狐狸乌东’,是什么来着呢?” “油豆腐加乌东。端上来罢~” "我先研究研究菜谱。" “长寿秘诀第三步——要好好吃饭。” “...小心胖成球。” 第五章 那尚未传达的东西 噼里,啪啦。 木柴在火炉中燃烧的声音。 迸发出浅浅的火星,由迅速消弭。 乌冬面是最具稻妻特色的面条之一,。其口感介于切面和米粉之间,口感偏软,再配上精心调制的汤料,就成了一道可口的面食。 冬天加入热汤、夏天则放凉食用。凉乌冬面可以蘸被叫做“面佐料汁”的浓料汁食用。 最经典的乌冬面做法,离不了牛肉和高汤,面条滑软,酱汤浓郁,所以去稻妻,一定要尝一碗离岛的牛肉乌冬面。 清野轻轻揉搓着面团,沉稳的食指点在面团腹部中,缓缓地按压。 在他身后,狐狸小姐翘着两只狐狸耳朵,捧着一杯香茗,安安静静跪坐在蒲团上,略显期盼地等待着。 然后就是豆腐。 炸豆腐,煎豆腐,麻辣豆腐,稻妻的豆腐饭店有很多,但最著名的,手艺最精湛的,是柱国府里柱国大人亲手做的豆腐。 这期间,还有一段故事。 早年的柱国大人尚是游侠,穷困潦倒,便在鸣神大社山下开了一家炸豆腐店,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深受众人的喜爱,来神社祭拜的人们,祈完了福,烧完了香,离开前必须吃一碗热热的炸豆腐,这趟旅程才算是圆满。 豆腐干净的香气,清爽的味道,已经和神社渺渺升起的烟烛气味搅合在了一起,成为了稻妻乡愁气息的一部分,再也不能分割。 无论稻妻的人民走到哪儿,吃上一口炸豆腐,就闻到了家乡。 现在柱国大人已经不开店了,但手艺并没有落下,稻妻的所有高官,若有幸吃一口柱国府的柱国豆腐,那真是几辈子的荣幸。 洗锅,切菜,调料。 柴火静静地燃烧着,清野看着那寒空中飘摇的火焰,心中也跟着在轻轻晃动。 他五百年的人生,也早就已经和这片土地,混杂在一起了啊... 真是的。 他又怎舍得别离? 火焰安静地燃烧着。 刺痛。 清野有些讶异地盯着看向的指尖。 一道浅浅的划痕,出现在指腹上,鲜血渗了出来,滴落在案板上,将干净的豆腐染上了混杂的晕红。 啊。 他哑然失笑。 真的老了啊,不服输不行啊, 使了几百年的刀了,今天却被刀伤了。 “你小心一点啊。老家伙。” 狐狸小姐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清野侧过头来,八重神子微微偏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淡紫色的耳坠闪烁这炉火的光,几缕柔顺的长发在清野的脖颈上。 有些痒。 “啧。”清野大柱国只感觉尊严收到了挑衅,他啧了一声,兀自在那儿逞强,道:“做菜的事情,女人休要多管!等在旁边就是。” “流血了。”狐狸小姐道。 “没有。”清野睁眼说瞎话。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狐狸小姐自顾自地道,“也是下着今天一样的大雪,你饿晕在神社前,于是我给你叼来了几块小鱼干。” “一周后,你就是这样做了一碗豆腐面放在神社庭前。将炸豆腐加进乌东面——其实是你首创的啊...后来,这道菜就被人们称作‘狐狸乌东’啦” 她看着火光,说着以前的事情。 “老家伙,这你忘记了吧,记性是真差。” 火光映衬在她素白精致的侧脸上,她略带调笑地道:“什么柱国大将军,大英雄,哈哈~老了记性差,年轻时也吃不起饭,老家伙啊。” 真是没有礼貌。 这只臭狐狸。 “休要多管!” 清野重重哼了一声。 “去那边等着就是,不要耽误我做菜。” “你流血了。” 清野有些恼怒了,是他知道自己老了,他是知道自己不中用了,他是知道自己切菜都不行,但他也不想这样啊,他也... 一丝微凉的触感从手心处传来。 “喂。” 狐狸小姐的手很沁冷,她牵起了清野的右手——那伤口尚未愈合的右手。 紧接着,更凉,更柔和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潮湿而沁润,很轻柔,痒痒的。 狐狸小姐的舌头轻轻剐蹭着清野的伤口,她低垂着眸子,一丝不苟,也很认真,比起狐狸,她更像是一只舔舐着同伴伤口的小猫。 她真的很像是一只小猫,一只优雅的粉色猫眯:无论是粉色的长发,还是深紫色的眸子,亦或者是她现在的站姿,微微掂起纤细的足尖,身子微微向前倾,捧着清野的右手。 ——都像一只舔舐着小鱼干的猫咪。 舌头顺着指节移动,来到渗透着鲜血的指尖,温柔而轻缓。 温润而潮湿的呼吸,散成浅浅的一层水雾。 打在清野的皮肤上,很湿润。 初霁的世界如此寂静,爬山虎在窗外疯长,这一刻相当漫长。 透过木窗,可以看到雪色已经完全消散了下来,日色开始升腾,红染了半边天的朝霞也收拢颜色,重云堆砌在极目尽头的雪山山脉上。 “狐狸的唾液能止血。” 她的声音很久,挠着清野的耳朵,也是痒痒的。 “别逞强了。”狐狸小姐道,声音轻得像是落在地上的雪,“你要多活几年,多活几十年,不然本宫司大人就白救你了。” ... 清野抽回了右手,他盯着案牍,道:“马上就好了,你等一会。” 这一顿清野做的很认真。 暖暖的汤汁,浮现着浅黄色的苗条,几朵鲜嫩的白菜沉在碗底,那更柔软的,泛黄的炸豆腐放在面条上方,而在最上层,是几粒鲜绿的葱花。 简单,干净。 在这初冬寂冷的空气中,两碗面条散发出薄薄的,浅浅的,温暖的热气,最抚人心。 狐狸小姐吃面条的时候,狭长的眸子弯弯的,耳朵舒服地耷拉着,一只手夹着面条,一只手撑着她的侧脸,看的出来——她吃的很开心。 食客吃的开心,是对厨子的褒奖。 清野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也许多年后,当他不再是他时,他依旧会记得, 在某个大雪初霁的清晨,想起这一碗‘狐狸乌东’。 —— 吃完面后,许是回过味来,觉得刚才所做的事情有些羞人,狐狸小姐便冷哼几声,又是嘲笑了清野几句,评价这面勉强还行——她嘴上从不服输,然后便略显慌乱地告辞离开了。 推开门,快步走出。 狐狸小姐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神社的巫女‘玄冬林檎’安静地等在客房中。 见到宫司大人出来,她拍了拍巫女服,站起身来,“宫司大人,您送出去了吗?” 巫女所指的,是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围巾,触感很温暖,围在脖子上,很舒服。 林檎其实很吃惊,为了织这围巾,一向懒散且骄傲的宫司大人,竟不耻下问,向她们这些巫女虚心请教,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不知道重来了多少次,终于在入冬前织好了这条毛巾。 不过。 这都入冬一旬了,她竟然还没有送出去! 听到巫女的这一句话,狐狸小姐耳朵一立,她轻轻地啧了一声,摆摆手,恼道: “本宫司怕那老东西冻死而已!” 林檎的目光越发狐疑。 “下次,下次...下次一定,” 她头也不回,似逃般出了府邸,做了定论,“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 第六章 清野裟罗于此立誓 雪已经完全停了,太阳也升起了。 蒙蒙的云雾慢慢铺满灿金色的阳光,沿着云层缝隙,一丝又一丝的晨光倾泻了下来,透过柱国府窗棂,光影被切割成两半,起居室一半是耀眼的光,一半是窗棂的阴影。 小雪初霁。 “裟罗。” 清野晒着太阳,感觉全身都很温暖。 年纪大了,就是喜欢晒太阳,喜欢这种暖意渗透进沉旧的骨髓中。 他向着一处阴影覆盖的角落,不知道向谁道: “她们已经走了吗?” “家主大人。” 平静而冷冽的声音。 屏风被缓缓推开—— 阴影处的阶下,跪坐着一名一丝不苟的英气女子: 双膝弯曲,臀部放于精致的脚裸上,上身挺直,她穿着深紫色的武士俯视,长长的上摆平铺在榻榻米上,雪白赤裸的膝盖上,承放着一柄细长的薙刀,她微微垂着头,灿金色的眸子眨了眨。 这种坐姿是横坐,是稻妻人在庄重场合的坐姿。 “八重大人与林檎巫女已经离开了。” 听见清野唤她,裟罗如此答道。 ——清野裟罗,是稻妻大将,身负天狗血脉,年纪轻轻的她在军方已然有了一番名声,以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姿态践行着雷霆的意志,杀伐果断,骁勇善战。 她还有一个身份让人在意,更令人忌惮:柱国府的养子,十年来,她一直侍奉着被誉为‘稻妻之柱’的清野雷鸣冕下,奉行着他的意志,行走于世。 许久之前。 当清野公然抵制鸣神意愿,反对锁国令眼狩令,以下犯上,冒天下之大不韪时,只有她坚定不移地跟随在柱国阁下的身后,不曾有过丝毫迟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主持锁国令的天领奉行而言,清野裟罗比大柱国更棘手难缠,因为她更年轻,有年轻人的活力,同时,她还有老年人连望尘不及的固执。 "你肚子饿了吗?" 清野道,“我做了两份面条。一起来吃吧。” “柱国阁下。”裟罗道,她眼神认真,一丝不苟,这正是她的性格。 “身为臣子的我,没有资格与侍奉之人一同入席。” 她说着话时,灿金色的眸子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这妮子的性格便是这样,若是硬逼她,反倒是叫她为难,清野很了解她的性格。 “你依旧是这么死板啊。” 清野无奈地道。 “我不放心。你要快点长大。” “很抱歉...”裟罗低垂着眸子。 噼啪,火炉中的木柴静静地响。 “之前...我与神里小姑娘说的话,我想要表达的...你应该能猜到是什么吧。”清野晒着太阳,轻轻地道。 他身体出状况不是一天两天了。 裟罗日日侍奉着柱国府,清野知道,以她的聪明才智,不难猜到些什么。 当然,清野本来就没打算瞒着她。 只不过,直到今天才挑明而已。 “我很笨。” 裟罗肩膀颤了颤,她顿了顿,平静地道: “我什么都猜不到。” “以后就要靠你了。”清野这么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是这么说。 “不要让老头子为难。你是个听话的孩子。” “...” “我要死啦。” 清野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他微微眯着眼睛,感受着这难得的冬日暖阳, “..以后,稻妻就要靠你了。我时间不多了。” “我不知道。” 裟罗依旧低垂着头,她依旧面无表情,她灿金色的眸子依旧平静 只不过,攥紧的手指,微微颤抖的肩膀,轻轻茗紧的薄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冕下。” “我很幼稚,我还不成熟,我还远远不够,我看事情不够远,我很死板,我什么都做不到。” 裟罗声线依旧平稳,平静,只不过,在那声音的最深处,有丝丝的颤抖。 “柱国冕下,我还不够...”裟罗抬起头来,灿金色的眸子轻轻颤了颤:“您还要继续担着。” 晨光细微。 初霁的冬天安静的可怕,只有一抹雪从松柏叶滑落而下,发出啪嗒的声音。 “你是很固执,你是很幼稚,但你会慢慢长大。而我在慢慢老去。” “你有天狗血脉,你的时光还很充足,你有足够的青春...而我只是一个凡人。” 裟罗垂着头,半张脸都沉没在阴影中。 清野缓缓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和服上的褶皱, “总有一天,你会成长为一个伟大的将军,你有力量,你有时间,你有耐心,你也有梦想。” 他自嘲道, “影也很幼稚,影也很固执,但这个家伙啊,有一个优点,就是太能活了——她其实也很怕寂寞。” “我无法陪她走到最后,而你能做到,你要去成为她的力量。” 裟罗攥紧了衣襟,指甲陷入肉里。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了。 “咳,咳” “清野裟罗。” “你要走到盛大的阳光中,而你必须做到,因为你是清野,因为你继承了我的姓氏,更重要的是,” 肺部渐渐无力,他咳嗽了一声又一声,全身的气力都在这一声又一声的咳嗽中被抽去,但清野依旧站直了身子,他向着阴影处缓步走去, “裟罗,我想告诉你的是,咳,咳...裟罗,” 银色的眸子,与阶下的少女对视着。 阳光被窗棂切成两半,居室内,一半是盛大的光辉,一半是幽暗的阴影。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想要传达给你的是,” 笼罩在初晨的微光里,清野轻声道: "...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沉默。 沉默。 他们陷入了漫长漫长的安静,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很少很少的声音。 壁炉火焰燃烧的声音,雪融化的声音,风吹拂的声音....还有,泪水滴在榻榻米上的声音。 少女抬起了一直低垂的面庞。 从进入居室起——或者说从很久以前起, 她一直维系着那平静沉稳的表情,维系着坚定沉着的面容,因为她必须坚强,她是柱国府的武士,她象征着柱国冕下的意志,所以她必须坚强,必须强大。 但此时此刻的她,却有些不同了。 咬着唇,灿金色的眸子微微颤抖,指甲陷入肉中,更重要的是: 略显湿润的,略显苦涩的,带着点咸味的, 清澈的泪水,出现在了永远冷酷的,永远坚强的——天狗脸上。 “...是。遵命。” 她轻轻地擦拭去了面庞的清泪,然后,坚定地,毫不迟疑地, 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 “秉承柱国的意志,秉承您的意愿,” 她抽刀出鞘,顺着掌心一划,淋漓的鲜血侵染着掌间的细纹,随后滴落在榻榻米上,在白茫茫的雪色中,那鲜血是如此的刺目。 “清野裟罗立誓,” 裟罗站起身,向前走,走到光下,走到清野的身前,立下了她的誓言: “此生此世誓死守护稻妻,以此身化作鸣神的雷霆,十年,百年,千年,直到永恒—— 直到鲜血流尽!” 她将薙刀插入了榻榻米中,寒光四溅,雷霆滚动,她的鲜血顺着雷鸣一同落下,于云层的顶端放出轰鸣。 久久才停息。 第七章 影的困惑 许久以前,当清野裟罗还不叫清野裟罗的时候,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居住在一片安静的山林里。 那是一片很美丽的桦树林。 薄薄的晨雾覆盖在山林间,细细的碎叶剪断了阳光,这边一块光,那边一块光地落在土囊边。 山林阳光下,泥土松软处,爬山虎,狗尾巴草,青苔,小小的刺玫...各种植物生长。 裟罗便居住在这片山林。 这也许是天狗的天性,远离尘世,与山野生灵为伴,枕着三山夜露入睡,伴着晓光初明而起,这日子倒也是轻松自在。 当某一天,这些都变了。 不知从何而起的污秽降临了这片山林,火一般铺开的桦树染上枯黄,天空也覆盖上铅色,植物枯萎腐败,动物尸体分解在土囊中,发出潮湿阴冷的腐殖层气息。 也是从那天起,小天狗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么的渺小。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与怪物战斗至了最后,翅膀已经折断了,浑身都是鲜血,被逼下了悬崖。 在天空中坠落中,女孩眼中只有铅色的天空,燃烧中的森林,她的家乡...万事万物都在毁灭。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于空中呢喃。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本以为,凭我的能力,可以永远守护这片山林…” 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倒退,灰黑的是尘土,颠倒的是天空,血红的是火焰,还有那闪烁其中的...压倒一切的... 是一划滔天的雷痕! 那原野之上,那山林间,所有的污秽,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怪物,都在那近乎纯白的刀光世界中,尽皆清空!一刀之去,瞬息尔灭,万物失声,耳畔只留下了清野的雷鸣! 那是女孩从未见过的瑰丽世界。 也是她今后所追求的世界。 女孩最后看到,是那个矗立在穹顶之上的男人, 他牙缝中泄出白气,银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漫天的雷光,单薄的衫衣随风嗦嗦作响,将一柄尚游走着雷蛇的太刀缓缓地推入了刀鞘中——收刀入鞘。 雷霆平息,光风霁月,惠风和畅。 “天狗么...?” “我的一位故人也是天狗..你很努力了...” “你很努力了...小天狗。” “你很努力了。” 在昏昏沉沉中,她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听见了他的笑声,爽朗,畅快,张扬,回荡在晴空中,那是独属于大柱国的笑,予懦者以无穷无尽勇气。 “可我的家已经被毁了...”小天狗喃喃出声。“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她察觉到自己被抱在了怀中,男人的胸膛很宽阔,有淡淡的烟草气味,男人轻轻地抚摸着她折断的翅膀,宽大的手粗糙而温和。 他温柔地抱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她,向山林之外走去。 ... 从那以后,家下被毁灭的天狗,有了新的名字。 清野裟罗。 她加入了军队,日夜磨炼武艺,只为了追上那天所见的纯白世界,只为了不被强大,瑰丽的他抛弃... 但直到现在,裟罗才明白过来: 那日的一刀,是清野雷鸣这个男人,十年来劈出的唯一一刀。 也是他余生中,或者说,在清野雷鸣大柱国五百年的辉煌人生里,劈出的最后一刀。 华发渐生,常常咳嗽,夜晚因疼痛被惊醒,大柱国在慢慢老去。 那纯白的世界最后为她而生, 而她此生,再也见不到那片世界,再也听不到清野的雷鸣了。 —— “裟罗阁下,裟罗阁下...” 耳畔传来呼喊的声音。 清野裟罗怔了怔,缓缓地回过神来。 初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鸟居,照在台阶上,沿着漫长的台阶向上,直至长路的尽头,出现的是古奥,森严的殿堂。 此处是鸣神的居所,稻妻的权利之巅——天守阁。 “鸣神御尊同意您的觐见了。”负责通报的士兵,恭敬地道。 裟罗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她灿金色的眸子倒映着顶峰上的殿堂,缓缓地握紧了手上的太刀——她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已经在阶下等了很久了。 伴着雪花的飞舞而上,沿着台阶一步步攀爬,走过重楼与玉阁,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长廊与廊桥, 是天守阁的最深处。 空旷而沉寂。 伴着沉重而巨大的门扉推开的声音——冬日的阳光铺满了这死寂的殿堂。 阳光浅浅的,点点粒粒的光点漂浮在空气中。 雷电将军盘坐在蒲团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纤细的木樨轻踏在殿堂上,暗紫色的发辫垂于身后,随风轻轻飘扬。 她穿着紫色的和服,领口纹着龙胆花,左右两边的振袖长短不一,各自垂下,拖曳于身后,一紫一金的流苏也随之垂落。 淡紫色的绝美眼眸中,似有雷霆生落,倒映着裟罗的影子。 威严。孤寂。 裟罗缓缓躬身,将太刀搭在地上,单膝着地,行了一礼。 “清野...裟罗。我记得你,你是清野家的武士。” 将军缓缓开口,“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的。”清野裟罗抬起头,灿金色的眸子也倒映着将军,她认真地道, “是的,鄙人决定这么做。”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愿?” 将军声音平静,无波无澜。 “这是柱国阁下的吩咐。亦是鄙人的决定。” 沉默。 在近乎窒息的安静中,时间慢慢过去,太阳慢慢偏转,殿堂外的松柏倒影随着旋转,沿着宫墙攀爬,最后落到了雷电将军的身上。 在这段时间里,将军微微低着头,半晌,似回过神来般,她才道: "...让他自己亲自来找我。" ... 在世界上不存在的地方,在永恒的深处,无边无际的净土中,荒芜的神社,倒悬的红日,这是时间停止的领域。 执掌稻妻永世的雷霆,挟威权之鸣雷,逐永恒之孤寂的武者——雷电影缓缓地睁开了眼眸。 久违的,她生出了一丝困惑。 这是多年来所没有的。 ——- ps1.大家别急,让我先急... 更新慢的原因,是因为我在存稿啊,码两章存一章...新书期没有几万存稿,我很没有安全感啊... 第八章 永远守在你的身旁 影矗立于天守阁的高台之上,俯视着堂前的清野裟罗,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或者说,熟悉感。 似曾相识。 略寒的微风吹拂在她的面颊上。 雪似落樱般落下,悠悠然地洒进殿里,疏忽间便融化,而在厅外的台阶上,已然堆了一指厚的小雪,这是漫天素裹的季节。 雪色与日色混杂在一起,叫人模糊得看不清。 但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盛夏。 那时也是在天守阁古奥森严的殿堂,她依旧矗立在高台之上。 那时候的她,还不是执掌稻妻雷霆的鸣神至尊。 她是姐姐的影武者,痴迷武艺的武者。 影依旧还记得那日的天色,灼热的日光浮动起躁动的热气,空气浑浊而不清,鲜活着的是高树绿叶嘶哑蝉鸣,熏风如画。 晚开的纯白樱花铺满了漫长的台阶,正如今日的新雪。 那日是御前大比。 痴迷武艺的她,代替姐姐莅临了这次比武。 不同与御前决斗,御前大比是召集稻妻武者,与天守阁御前进行七天七日的大比,获胜的武士能得到鸣神的赏赐,这是莫大的荣幸。 他也不是柱国将军,不是稻妻的雷霆,他还是一个少年。 木樨踩在铺满樱花的台阶上,纤长的和服自然垂落在脚边。 边纹是蛇与酒的纹路,长袖垂落,露出两截修长白皙手臂来,单手持握着一柄古朴而沉重的太刀。 踩着木樨,木樨踏着樱花,拖曳着纤长的太刀,他拾阶而上。 混沉的天空被云压得很低,樱花在呼呼风声中上下翻飞。 两侧跪坐乌泱泱的武士,束发,披甲,着玄色的和服,他们无不用震撼,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 清野是这一届大比的魁首,年仅十六岁的他,战胜了稻妻所有的武士。 少年缓缓推开了天守阁的沉重大门,炙猛的日光照射进来,他亦如今日的清野裟罗一般,单膝跪下。 “你所要求的奖励。”那时候的她平淡地道,不以为意,“我已然知晓。” “——成为鸣神的御前近侍” “但很遗憾。” “我不需要近侍,也从未有过。” 她的语调平静自然,眸中亦无过多的情绪,只是平常地道: “无人能接下我的一刀,所以无人有资格护我,” “无想的道路,不需要陪伴者。” 说完这话,灼热的日光恍若熄灭了,空气沉默,铅色天空乌云堆积,隐隐雷鸣。 雷霆的威严森然。 她是影,亦是神明,更是一位武者,一位武者有独属于武者的骄傲矜持,一位武者不需要令一位武者的保护。 更何况—— 只是一位凡人。 “无想么,不愧是鸣神啊。” “你很喜欢武艺吧,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是真正热爱着这一方道路,但呆在看台上注视着武士厮杀,你肯定会很无聊。” 在雷霆的威严面前,在令人窒息的氛围里, 但那少年并没有放弃,更没有后退,相反,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银霜般的眸子剔透而干净,露出无法无天的笑容: “那么,冕下,就让我见见你的无想吧。 "能亲眼见到那一刀,这辈子也算值了!” “若我能接下你的一刀,”他直起身子来,挺直了脊梁,向着雷霆,“你便同意我的请求。” 呼气。 抽刀——少年越雷池半步,向着御座上的鸣神拔出了刀。 ... 无人知晓那日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盛夏生起了丛云,浩瀚的雷光自云层缝隙中一闪而过。 天翻地覆,一瞬而起,一瞬而灭,雷鸣过后,世界依旧光风霁月,天朗气清。 影注视着他,没有丝毫的怜悯。 他满身鲜血,半边的武士服破散,露出血淋淋的肌肤来,巨大的伤口贯穿了他的肩胛骨,自腹部划出口子来,但他依旧站立着,挺直了脊梁,依旧拿着那柄刀。 他依旧是那无法无天的笑容,雷霆自他的身躯而过,却始终无法让他倒下。 仿佛再大的苦难,也不能摧毁他。 他笑着,银灰色的眼眸像是在说,我赢了。 少年伤的很重,近乎奄奄一息——影的这一刀并没有留手,她完完全全地劈出了那一刀,这一刀神威,可覆灭山河。 胆敢冒犯王座,在天守阁上拔刀,就要做好失去生命的准备。 再者,影也是武者,当另一个武者献出生命向她挑战时,放水便成了一种亵渎。 令影略微意外的是,那个少年活了下来。 他依旧那么渺小,影注视着他的眸子,道: “但你打错算盘了,你也找错人了,凡人。” 影面色平静地道: “我不是鸣神,我叫影,我只是姐姐的影舞者,一个影子,你若想做鸣神的护卫,我可以推举你...” “那——” 话被打断了。 少年轻轻地道,在盛夏的阳光中,他坠落在铺满台阶的落樱里,身躯浑然坠下,扬起落樱纷飞, “那就让我永远守在影的身旁吧。” 他这样说道,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了。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影自高台上俯视着那轰然倒下的少年,听着他最后一句话,略显无奈地笑了。 永远...? 哪里有什么永远... 凡人又能谈什么‘永远’? 倒也是自不量力。 “呵,凡人...于永恒而言,只是须臾的生命而已...” 但同时,她也觉得有些趣味,觉得有点意思,觉得不是那么无聊了,于是,她轻声道: “...罢了罢了,便陪你消遣一段时间罢。” 那日天守阁究竟发生了什么,史官都未曾记载,稻妻的人民只知道,自那日以后,鸣神冕下身侧出现了一个新的武官,御前近侍。 同时,也是稻妻建国来的唯一一位御前近侍。 那之后五百年过去,当时的少年已然成为了名震天下的柱国。 但鸣神冕下的御前,再未有过第二个近侍。 虽然无人提起,但社奉行的卷宗里,御前侍卫这个官职,依旧写着“清野雷鸣”的名字,也是唯一一个名字。 五百年了,未曾变过。 --- 雨雪纷飞。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愿?” ... “这是柱国阁下的吩咐。亦是鄙人的决定。” ... ——“柱国冕下将辞去您御前近侍的职位,并举荐鄙人继承。” ... 清野裟罗抬起头来,灿金色的眸子平静,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她面无表情。 在近乎窒息的安静中,时间慢慢过去,太阳慢慢偏转,殿堂外的松柏倒影随着旋转,沿着宫墙攀爬,最后落到了雷电将军的身上。 在这段时间里,将军微微低着头。 ‘那就让我永远守在影的身旁吧。’ 辞去?你现在却说要辞去? 半晌,将军成了影,她从一心净土中走了出来。 影抬起头来,道: "...让他自己亲自来找我。" 雪融化在台阶上,白茫茫的,依如那日铺满台阶的白樱。 在雪慢慢沁润的声音里,影莫名的有些烦躁。 第九章 一切都如他所愿 “..叫他亲自来找我。” 御座之上,传来略显冰冷的话语。 听到这话时,原本还垂着头的清野裟罗微微颤了颤,她轻轻抿了抿薄唇,指甲略微陷入肉中,轻舒了一口气,随后恢复了平静。 然后——自进到殿堂来,她投一次抬起头来,直视着鸣神的眼睛,与影对上了视线。 稻妻有很多官员,天守阁每日也有许多人觐见,但很少有人与鸣神对视, 光是被那双紫萱色的孤寂眸子注视着,凡人们都会感受到如山般的威严,耳畔隐约响起轰鸣的雷声。 不可直视神。 但裟罗直直地迎上了影质询的目光,毫不畏惧,亦是无丝毫的迟疑,甚至说,带上了几分莽撞和冒犯: 金色的眸子像是一汪糅杂了日色的湖泊,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与影的眸光对峙着: “柱国阁下抱病在家,无法前来。” 拒绝。 这是拒绝的话。 拒绝了鸣神的应召。 清野裟罗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很重,呼啸的寒风挂落木窗上的雾凇,刷刷的积雪落下,除此之外,天守阁陷入了雪一般的死寂。 “他还说了什么。” 影面无表情地道。 窗外的风好烦,呼呼打在鸟居上,发出嘈杂的声音,让鸣神阁下也感到些许烦躁。 一百年了,他躲那府里如死了一般,就因为眼狩令与锁国令二事,便屡屡违抗旨意。 辞了将军之位示威也就罢了,此次竟辞去近侍。 这近侍之职,你辞与不辞那又怎样,本就是远躲府里逍遥渎职,谈何近侍一词? 如今还专派这姑娘来续职,是在侮辱她雷电影吗? 叫他亲自来说,还托病推辞。 你那日自己所说的话,你所承诺的,竟也是言而无信? 她冷漠俯视着阶下的少女,平静了百年的心境,此时“...他还给了你什么?” “有一封信。” 清野裟罗从内衬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存的信来。 信.... 百年了,他未为写过一封信来。 影轻轻招手,那封信便自动脱离了裟罗的手中,雪一般打了个旋,落到了自己纤细的手中。 拆开,但只是看见第一行,她便轻轻皱眉。 很官方的用语。 也很客气,很坦诚,很尊敬。 很疏离。 这是一封辞呈。 乞骸骨。 ...虽戒嗔兢业,臣实已身心俱疲.... “今稻妻光风霁月,天朗气清,实仰鸣神之光,臣可安心乞骨而去,颐养天年。臣虽戒嗔兢业,实已身心俱疲,虽有志鞠躬尽瘁,然行事日显疲敝,年岁日增,病之相随,承若之重,恐若涣散...时日无多矣。” 清野裟罗安静地注视着影。 "然御座侍卫之职关系重大,吾养有一女,其性淑君..." 撕拉。 影只读了一半,便撕了这封信。 雪恍如停了。 这个世界安静的可怕。 “这老厮,当真是该杀头啊。”影冷冷地道,“告老?乞骸骨?” “找这些理由,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紫萱色的眸子依旧平静,但那眸光深处,在深紫色的云霭之间,隐隐闪烁着,不是那么平静的雷鸣。 果然是这样啊...哈。 您都猜对了。 清野裟罗听着鸣神的话,在心中暗道。 鸣神阁下,果然如您所预测的一样。 只有她知道,柱国在这封信上写的所有东西,都是真的。 不是什么理由,不是什么羞辱,不是什么托辞,每一个字都是情真意切的。 家主大人是真的要离开了。 但正因为是真的,所以鸣神才会认为这是假的,是什么糊弄人的托辞。 因为相处了五百年,鸣神阁下是太了解柱国了。 那个男人,无论受多么大的伤,无论遭遇怎样的苦难,他都不肯主动倒下,嘴上也从不服软,恍若倔强的牛犊子,高傲的可怕,他要强了一辈子。 如果真的老了,要死了,是不可能主动在信上写什么‘有心无力’‘时日无多’的。 这样写,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像上次辞去大将军一样,拿年老当借口,故意辞职示威! 反而,若他在信上写什么‘老当益壮强的可怕’,鸣神反而会怀疑起他的身体状况来。 但很显然,比起影了解柱国,柱国更了解影啊... 裟罗默默地注视着庭前盛怒的鸣神,脑中浮现出那日与清野雷鸣谈心的话: “裟罗,你认为稻妻敌人在哪儿...?” “是天领奉行——中饱私囊,上欺下瞒,鄙人这就去端了九条家...” “哈,你还是这个性子。可一个九条走了,还有第二个九条。” “你要多想,要想远一点...要思考,听着,稻妻最大的敌人不是天领奉行,不是锁国令不是眼狩令,不在岛上,而是在天上,在鸣神的身边。” “可鸣神很强大。” “呵,强大?我看她弱得像个小孩,愚人众在她的身边,奉行的人也在她身边,而她所说的话,所决定的决策,都关乎稻妻的存亡。我现在还活着,所以愚人众和奉行还不敢多说话,但若等到我死了,她身边就没人了,他们就敢了!” “...” “你要去到她身边,你要代替我守护她,你要保护她免收那些人的伤害,你要——” 裟罗依旧还记得,那日,在雪色中,在火炉边,在初霁的阳光中,大柱国微笑说这话的样子,银灰色的眸子放空,仿佛视线不在此间,在遥远的过去,在盛夏的樱花日子里: ——"你要代替我永远守在她的身旁。" “这是我清野雷鸣所立下的誓言。” 裟罗依旧望着着堂上的鸣神,显然,她久违的生气了,或者说,是对柱国的恼怒。 对他假以托病告老,来戏弄她鸣神冕下的愤怒。 但其实... 这个世界上只有清野裟罗理解柱国,理解他的内心。 他明明做好了一切,明明可以更加的自由,明明可以活的更洒脱更自在。 但他宁愿让鸣神怨恨他自己,也不想让鸣神伤心。 甘愿在鸣神心中,落个欺瞒君上,狂妄嚣张,永远张扬的形象,也不想告诉她; ‘喂,我真的要老死了啦’ 我是依偎在炉边烤火,裹着厚厚的冬衣,在寒风中打着哆嗦,快要老死的老头啦。 鸣神可以放下心理的负担,将他抛之脑后,安心地回道一心净土,继续去追求她的永恒了。 看着那高台之上的女人,看着她责骂柱国的模样,看着她什么都不明白的模样。 不知怎么,清野裟罗也有些恼怒。 但更多的,是羡慕,或者说,嫉妒? 他将一生都献给了她,从年少的欢喜到死去的孤独——可她尚且不知。 “鸣神冕下。”裟罗垂下眸子,平静地道:“您的答复呢?” 影顿住了。 半晌。 她冷冷地道:“既然他想要走,那我便如他所愿,你明日便来。” 说完这句话,影转身,木樨踏在冰冷的殿堂上。 雪花自她身后落下,而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回去告诉他,不要后悔。” --- 影离开了大殿,空荡荡的天守阁中,只留下了清野裟罗一人。 纷纷扰扰的雪花,散落在初冬的空气中,清野裟罗抬起头来。 ——果然,她赌气答应了。 柱国冕下,一切都如您所料。 第十章 最后的礼物 [清野雷鸣] [剩余寿命:219天] 【宿主不适宜长时间战斗】 源宗子的和歌《冬歌》,曾经这样描写过冬天: 冬日山越静,草木无言自凋零。 天寒人冷清。 清野裹了裹厚厚的狐裘,雪白色的长袍拖曳于更白的雪地上,手掌合拢呼了一口热气,看着那水汽慢慢消散在空气中,他终于是感受到了寒冷。 【你不必这么做】 人理系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总有人做这些事。” “而比起年轻人,快死的老头更合适。” 清野没有理会系统的声音,他继续向前走去,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上,融成雪水,寒意沿着毛皮与布料的缝隙,渗透进这具苍老身躯的骨髓中。 不同与鸣神所想的那般,他躲在柱国府里逍遥快哉, 也不同于裟罗所期望的那般,他伴在火炉旁饮着烧酒安心养病,柱国早就离开了府邸,也已经不在稻妻城中 ——他在遥远的鸣神岛,这个神樱绽放的地方。 如何描写鸣神岛的冬天? 该是碧蓝的海道光滑如镜,和风与冰晶慢慢摩挲,唱出沙沙的和歌, 极目尽头或是一抹黛色的山,亦或者飘着宝石一般的雪花,神樱四季如春美丽如画.... 对于年轻火旺的年轻人来说,许是能想出这些浮夸的词汇来夸耀面前的这番美景。 但若让一个老人来执笔,清野通篇只会写: 冷。 冷入骨髓,像是绵绵缠绕的蛇,肺部剧烈地抽动,都在向心脏供给毒药——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夹杂着冰碎。 是干涩的唇,和发僵的四肢。 但他依旧将手按在刀鞘上,太刀收拢于纂刻着复杂图案的鞘中,层层叠叠的花岗锻打,刀身现出雷蛇般的花纹。 太刀,蛇切。 很久以前,在清野柱国的盛年——他便是用这柄刀斩杀的海祈岛大蛇,上面依旧凝固着魔神的鲜血。 而现在,清野雷鸣要用这把刀做些其它的事情。 他又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向着山林更深处走去。 在他离开的地方, 雪地被晕染了,红色的血浆与黑色汁液混杂在一起,将雪地染出了大片大片的昏黑,堆积在一起的,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它们堆积成山,眼神已经涣散。 清野雪白的大裘拖着血,血痕一直游曳进山林深处。 这里是生灵禁区。 大蛇的污染从来就没有消散,既是许多年过去了,崇神的冤魂依旧徘徊在这片土地上,是稻妻数百年的附骨之疽,埋藏在底子里的隐患。 即使到了现在,这些污染依旧没有除去。 稻妻每年都会排出幕府武士清除污秽,隔一段时间,也会举行净化污秽的神樱大拔,但稻妻的污染总是雨后的新草,春风吹又生。 不只是崇神的冤魂盘踞在此地,更有五百年前坎瑞亚的污染...稻妻的病是生在了骨子里。 清野曾经说过,稻妻的困境不仅仅在国策, 在稻妻的土地中,人祸只是其次,天灾倒是永恒。 而他柱国,在他这一世所弥留的人生里,所能为稻妻,为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铲去这些烂根子。 清除污秽。 或者说,屠光污秽! “咳,咳,咳...” 他咳出血来了。 寒风将周边的树梢压得很低,树叶相互摩擦着,发出近似蛇的嘶嘶声,有更多的污秽从两侧杀了出来,它们看不清具体形貌,硕大如山,眼眸红得如血。 清野没有拔刀,他只是银灰色的眸子注视着那些怪物,心中清明一片。 无声的刀落在心中,乍起的便是雷霆。 无数具怪物与他错身而过,无数只头颅冲天而起。 翻飞在空中的,红的是血,白的也是雪,雪色与血色搅合在一起,尽数洒在清野的白裘上。 原本干净的裘衣,已经满是血红。 “咳...咳!”他捂着嘴,咳出血来。 [宿主不适宜长时间战斗] 清野已经老了,老得再也拔不动刀了,但他不拔刀,依旧能杀敌。 只不过耗的是命而已,是他残存的生命。 他继续向前走去。 [你的寿命减少了一天] .... 更多的巨兽倒下,更多的污秽消散,但清野咳出的血也越来越多。 时间缓缓流逝,渐渐的,已是黄昏日暮时。 [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做] 人理系统的声音回荡在清野的耳畔: [污秽是杀不完的,每年都会生出新的一茬,而你已经老了,你什么都做不到了,而你新的身体尚未成熟,这样下去,你只会伤害你自己,这是无意义的] 听着人理的话,清野顿了顿。 “意义,什么是意义?” 他立在尸骸之中,从袖间取出了一截卷烟,用火石点燃,轻轻吸了一口,感受到烟雾在气管中流转: “人理,你觉得清野雷鸣此生的意义是什么?” ... [完成你守护人理的使命] [可你已经成功了,而你现在已经老了] “不,那不是清野雷鸣的意义。那是你系统的意义。” 人理系统沉默了。 清野熄灭了烟,在他的视线中,更多的污秽冲了出来。 血腥,可怕,怨恨,强大,厚厚的怨念堆积成浪潮,要将老人的身躯给淹没。 那是大蛇。 大蛇的怨念。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嗅着那尽在咫尺的血腥味,仿佛回到了盛年的战场上,他的心脏跳动着沸腾的鲜血,肺部呼出强而有力的气息,将士们陪在他的身边,在他们的身后,是稻妻的百姓—— 他不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他重新感受到了,鲜明的,活着的气息。 “清野雷鸣追求的死亡,是一个人孤独地老死。” “但他不想死在床榻上。” “他不想死在亲近之人的哭泣中,不想被注视着死去。” “他不想在炉火旁烤着炉火,每天便是吃睡,庸庸碌碌,最后老得下不了床,狼狈不堪地死去。” “他要强了一辈子,他骄傲了一辈子,所以他不想死得庸庸碌碌。” 清野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滔天的怨念,是如山般盘踞的冤魂,是染红了半边苍穹的血色, 他缓缓地握紧了十年未曾出窍的刀鞘,苍老的心脏久违地——发出雷鸣一般的跳动! “清野雷鸣应该死在战场上。” 那如山般的污秽汇聚在一起,现出了隐隐的轮廓,那是一只大蛇。 “要想雷一般死去,绚烂地划过夜幕,只为那短暂的一瞬,便梦幻般地消去。” “雷的这一生,本就是无意义又短暂的,改变不了什么,夜幕依旧黑暗,雷渺小的如同凡人,如同我的一生。” 他横着刀,银灰色的眸子倒映着魔神残念的影子, ——“但雷死后,雷鸣会响彻山谷。” 他笑道,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却露出了少年的笑容, “杀光了污秽,它们迟早又会复生。” “你要问我意义是什么——” “意义就是,许久后,当雪融化的时候,当我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当影走出一心净土后,到那个时候,” 清野雷鸣笑着,那是独属于大柱国的笑容,豪爽,洒脱,能鼓舞人心的大笑。 虽然他全身都是鲜血,肺部痛苦抽搐,寒意渗透骨髓。 “她能看到一个干净无瑕的春天。没有污秽的日子,一定很好看。” “扫除污秽的年轻士兵能回到家中,今年冬日再无牺牲。” “妻子能与丈夫团聚,孩子能见到父亲,” “稻妻的百姓,能过一个美满且团圆的新年。” "那是我送给他们的最后礼物, 清野雷鸣最后的二百二十一天—— 这就是那些日子的意义所在。" 限时小悬赏一波 第十一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呼。 呼。 悠长,而绵久的呼吸。 “呼....” 吐出了厚重的白气,薄薄的气息越堆越厚重,渐渐地近乎凝聚成实体,环绕在清野雷鸣的身旁,伴随着他胸口起伏,伴随着他鼻翼的耸动,一收一缩。 气氛凝重得像是雷雨到来前的楼阁,云低天暗,风满西楼,层层重云滚动着雷声。 周遭飘落纷扬的白雪被这股气息搅动了,纷纷扬扬地散在清野虫鸣的身侧。 他左手依旧按在蛇切的刀鞘上,躬身,左脚后退一步,重心拉低,白色的雪貂拖曳在地上,无风自动。 ‘不动心’ 这是稻妻剑道的最高心境之一,与‘无我’‘空’‘无想’并列,达到无心的境界,始得发挥自己的一切本领而制胜。所谓无心、不动心、无我、空。即舍弃自我的意识。 如果有了自我意识,由此发生种种的杂念,无法集中精神发挥能耐及潜力。 鸣神无想的一刀,便是这空明的心境发挥到的极致。 天地苍茫间,只有手中剑。 “呼...” 清野那银灰的眸中再无他物。 白茫茫的世界中,只剩下了手上的一线,和眼前的一点。 一线是剑,一点是蛇。 那是庞大到极致的大蛇,魔神奥巴罗斯残念的具象化,大蛇盘踞在山林之上,吐着猩红的信子,竖瞳睁开,血红的眸中倒映着清野的身影。 对峙,神与人在对峙,隔在他们之间的,是苍茫的风雪。 肃杀到了极点的气氛。 厚重的雪花堆积在清野的肩膀上,不久便在他的身上结了浅浅的一层,但他依旧一动不动,近乎静止了一般。 这是漫长漫长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大蛇阴翳的眸子轻轻撇了清野手中的蛇切,它缓缓地扬起脖颈,身子向后褪去,山林都因为它的游动而颤抖,金属般坚韧的黑色鳞片摩擦在树梢间,发出刺耳的声音,大蛇最后摇了摇尾巴,转过身来,游曳而去,消弭于空中。 大蛇离开了。 清野松开了剑鞘,气势衰落下来,他略有些费力地咳嗽了一声。 [这次居然遇到了蛰伏数百年的魔神残念——以前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人理系统的声音回荡在耳侧, [你还要继续吗,这次能活着是你侥幸了] “我就是来杀牠的。”清野缓缓地摇了摇头,银灰色的眸子注视着大蛇离去的方向, “几百年了,你知道为什么崇神的污秽始终无法驱逐干净吗?” [因为崇神的残念一直扎根在稻妻的土地中,所以无论驱逐多少次,属于崇神的污秽都会再生。] “是的。” 清野拍了拍肩膀上积的落雪,他注视着手中的蛇切太刀,露出思索之色: “牠当然会恨,当然会诅咒这片土地,牠藏在稻妻数百年,从不现身,崇神的污秽杀了又生,生了又杀,永无止境,便是连影都拿牠没有办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来了。” 清野轻轻拔出蛇切,微冷的刀线发出铮的一声,光滑如镜的表面散射着雪光: "我这个杀死牠的人来了,我这个牠最该恨,最该诅咒的仇人来了,而且现在的我快要老死了,我老得也拔不动刀了。这是牠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牠便第一次现身了,牠要来杀你,但这也正是你所计划的。] “是的,是的。” 清野手轻轻拂过蛇切,细细的雷蛇纹路摩挲着他的指腹,蛇切缓缓颤动,发出犹如雷鸣般的声音,“这正是我所计划的。” “崇神的污秽影除不尽,神樱也除不尽,唯有我这个老头子能除尽。” [可牠逃了,牠知道你的计划] “牠没有逃,牠是在邀请我。” 清野注视着大蛇离去的方向,风雪呼啸而过,极目尽头万里苍茫,浩浩然的一座雪山。 “牠也是骄傲了一生的武士啊。” 清野笑道,畅快地笑道,将蛇切重新纳入了刀鞘中,那雷声渐渐停止了。 [那你要去吗?你是老头了] “我当然要去。” 天地之间,只留有雪色。 清野雷鸣将蛇切系在腰间,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取出了一束烟草,点燃,吐出薄薄的烟雾,待到卷烟燃成一粒小小的火星时,熄灭,然后,他便向大山的深处走去了。 “有老友邀约,我怎能不去?” 不再年轻的老人,提着他年少时的刀,迎着苍茫而漫天的大雪,要去赴一场未完的盛宴。唯有如此盛大的结局,才对的起他的一生。 --- 这一段路很长,那座雪山在八酝岛上,离鸣神岛中间还隔了一片岛屿。 而清野已经很老了,以他的腿力,足足要走三天三夜。 已然是黄昏日暮了。 大日笼罩在苍茫的白雪平原上,冬天的坠日不同夏日般绚烂,而是雾蒙蒙黄彤彤的,像是蒙着一层什么薄纱,仔细看去,是一层又一层的小雪。 清野拾了些干柴,用引火石头打燃,当火焰升腾而起,温暖的火光打在他的身上时,他才感到重新复苏。 脱下鞋子,放在火边烘烤,也脱下了他的大衣,换了一间新的大氅。 雪裘湿漉漉的,很沉重,结在上面的雪化成了雪水,将整件衣服都打湿了。 对于这趟旅程,清野准备地很充足:打火石,干粮,衣物两套,还有帐篷。 以前外出打仗,年轻的他不会考虑这么多,莽就是了,但年纪大了就由不得他任性了。 但还是有些失算,寒风吹过,他感觉脖子有些凉意,不禁感到哑然——记性差了,忘记带围巾了。 烤了点干饼干,做陷阱捉了只野兔,也一并烤在火架上,他暖暖地吃了,便沉沉睡去了。 在梦中,清野听见了刀刃与风霜的声音,这就是所谓的‘铁马冰河入梦来了罢’ - “抱歉,宫司大人,您不能进去....家主外出度假去了,并不在家,不能见客...” 柱国府的守门童子很是慌乱,也很是为难。 而宫司大人却很是不开心。 不满的情绪已经很明显地外放了出来,那双狐狸眸子眯着了浅浅的缝。 她已经连续两天吃闭门羹了。 这还是她八重神子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 八重神子在稻妻横行了这么多年,什么地方她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会拒绝她? 便是连鸣神阁下的天守阁,尊贵的狐狸小姐也是来去自如,而你这个老家伙凭什么躲她? 不就是吃了你一点豆腐吗... 老头如此小气。 她轻轻地攥着怀中的围巾,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你却偷偷溜出去玩儿了? 不带本宫司大人...? 狐狸小姐已经联想到了清野雷鸣,优哉游哉泡温泉,住民宿,吃暖洋洋的福寿喜,过一个美好的假期...一想到这儿,她便略带不满地轻咬指甲,发出烦躁的声音。 等你回来必须要敲诈一顿。 她这样想到,但不知为何,总是有些不安。 林檎巫女略显无奈地注视着宫司大人,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果然,又没有送出去啊...您又错过了。” 巫女道: “上次见到柱国冕下的时候,您就该送出去了。” 她皱着眉头,略显忧心地望向远方。 玄东林檎是鸣神大社的卦算巫女,神社一切求签的事宜都由她来负责,而有一件事情,她瞒一直着没有告诉宫司大人。 听闻柱国冕下离开稻妻城休假去了,林檎便偷偷为柱国的出行算了一卦: 那是下下签。 大凶。 第十二章 蒙德骑士 [你要知道的是,你下一具身体尚未成熟,不要重蹈那次的覆辙] 人理系统的声音回荡在清野的耳侧,将他吵醒了。 [在那之前,你还不能死,你接下来还要去蒙德城] [你要守护的不只有稻妻] 清野睁开眼睛。 其实,比起吵醒,他更多的是被冻醒的。 晓光尚未破晓,雪岛的尽头白茫茫的一片,薪火堆已经熄灭了,地上徒留零碎的焦黄木块,上面还落着零零碎碎的火星,他晾着的衣服也因昨晚的那场小雪,结上了一小层雾凇。 “那就先练一练。” 清野抖了抖大氅,将上面的雪屑抖落干净,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咳嗽了两声,他微微眯着银灰色的眸子,注视着地平线尽头出现的怪物: “还有两天的路程,这一路上,刚好有许多东西拦着。” 挡在他前面的,是形似猎狗的怪物,但身形却比普通猎犬庞大数倍,熊一般的伟岸,尖锐枯黄的牙齿,向下滴着涏水。它们成群结队,通体漆黑,如同幽灵。 [兽境猎犬] [来自边境之外的生物兵器,非这个世界的造物,旨在撕开结界,引来深渊入侵] [等级:25] 人理系统给出了这些怪物的信息。 关于战力等级,它划定的简单粗暴: 10级以下便是普通丘丘人,10级到20级便是丘丘人级别....80级以上便是魔神层次,到了90级,则是尘世七执政的领域,那是真正的神明。 清野雷鸣此世的等级,便卡在了89级的层次中——而这也是他这个身体的极限了,凡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兽境猎犬滴着涏水,忌惮地盯着清野,围绕着他转圈,显然,他们从这人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太阳初生,冰雾之中,慢慢地投了一点点晨光下来,淡橙色的光辉笼罩在雪原上。 清野雷鸣的外表忽然变了,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骨骼重新生长,眼眸的银灰色渐渐晕染开来,又慢慢凝聚,像是清澈水面上的一团颜料,聚散又离合,搅动之间,已是被换了颜色。 紫罗兰般的紫色眸子。 身体也不能冷,心脏旺盛的跳动着,供给鲜活的血液,少年的盛气驱散了周遭的寒意,清野脱掉了披着的大氅,露出修长而轮廓分明的上身。 风... 呼...他微微眯着眼睛,感受到了风在身体中穿过的气息。 风夹杂着雾凇,软软的,呼呼的,像是在唱歌。 [你还没有为自己起名] “清野...”清野雷鸣睁开了眼睛,道:“风吟。” “清野风吟。” [清野风吟] [等级;1] [每日存在时间:1小时] [天赋:无想一心(不动心)] 新的身体,给清野最明显的感觉便是轻快,轻盈地像是点在地上,身体通透而空明。 连心态,都因这轻快而舒畅的身体而年轻起来。 这具身体的起点很高,天生便明悟了不动心,也许...能挑战更高的境界,能挑战柱国穷尽一生都未能越过的顶峰。 这是上一世所继承的遗产,他每次重生,都会继承上一世的遗产。 当然,记忆是无法继承的,要彻底断绝。 死去便是彻底的死去,凡人的灵魂不能承载太多的负担,不能承载过多的人生,否则将会迷失自我,而且这也违背天理的运行。 一旦死去后,系统将会把此世的记忆切割下来,收入人理中。 [你杀不死它们] 系统道。 是的,杀不死。 清野已然感受到了压力,他并不熟悉新的身体,关于风元素的运行他更是一窍不懂,如何驱动,如何驱使...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兽境猎犬如山般蜂拥着扑了过来,一张又一张的血盆大口,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牙齿,速度快得拖成了残影,到处都是厚厚的残影。 但在不动心的视野中,一切轨迹都清晰可见,清野向后倒撤一步,身形微微一偏,下一瞬那些残影擦着他的身体而过。他自如地穿插在猎犬之间,闲庭散步。 但清野杀不死它们,他无法娴熟地运用风元素,光用技巧甚至破不了这些猎犬的皮。 等级相差太多了。 他渐渐吃力起来了,额头上凝着细细的汗,吐着气,步履也显得沉重。 还不够,还没有到这具身体的极限。 [上上次也是风,你曾经的技艺会帮助你,要看看吗] 耳畔再次传来系统的声音。 上一次...并不是值得清野雷鸣,而是更早之前... 关于曾经,清野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五百年前,伤痕累累的清野雷鸣来了鸣神岛,并晕倒在鸣神大社的门前。 而在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被他完全抛弃切割了——他只记得清野雷鸣之前的他,是一个蒙德人。 在清野雷鸣这具身体尚未成熟时,便战死在战场上的蒙德骑士——也就是系统所说的覆辙。 从人理系统中提取技艺...或者说提取他曾经的技艺,便是系统给的‘外挂’了。得益于此,凡人的他越来越强大。 但这样,有一个缺憾,就是曾经切开的记忆也会间断着随机重现,若是使用过多,便会迷失自我,违背了天理的法则。 完全掌握了技艺后,必须重新封存记忆。 清野侧身,避开猎犬的獠牙,他道:“来吧。” 他也很好奇自己的过去。 第十三章 请载我最后一程吧,士兵 [永远渴求着鲜血的剑,会被鲜血唤醒](注) [你出生在蒙德城,与挚友一起长大,十六岁的你加入了蒙德骑士团,并被授予了神之眼] 盛大的教堂。 绚烂的拼色玻璃,将阳光的光线切割,均匀地镀在盛厅中,穹顶上是各色的辉煌壁纸,耳边奏着手风琴的声音。 蒙德的风,温柔而和煦。 清野雷鸣发现自己单膝跪在教堂面前。 这是骑士授勋的仪式。 他感受到风的力量在胸中点燃,风亲切而友爱地回应了他的呼喊,和煦的风环绕着他,清野发现可以自如而随意地调动它们,仿佛自己的手脚。 他轻轻挥了挥手,风在掌间汇聚,在分散开去,化作了利刃。 [你已逐步学会技艺:风吟] [可操控风,在身边形成风刃,切割敌人] 清野还想在看,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消散,教堂消失了,手风琴的声音也消失了,随着天旋地转,一切都消散在了他的眼眸中。 唯有肌肤冰冷的触感,告诉他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在脑海中,这一切都过了很长,但在现实中,只不过是短暂一瞬而已。 他仍在猎犬的包围中,獠牙已经近在咫尺,清野已经能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腥臭味,距离进到他甚至能够数清那只怪兽的毛发—— “风吟。” 他轻声道,在不动心的世界中,一切都慢了下来,清野以风为引,带动压到面前的怪兽一转,双足随之一旋,窜动的细细风刃盖上了猎犬的周身,将它切开,粉碎。 当清野将其掷到空中时,已然散做了一团又一团的血雾,洒在了纯白的净土上。 清野喘着粗气,头脑像是要发胀了一样,各色的重影在眼前浮现——这就是动用系统的后遗症了。 不过,效用也是显著的。 [兽境猎犬死亡,现存:九只] 还有九只... 但清野已经渐渐熟悉这具身体了,也渐渐熟悉调用风元素了。 猎犬如潮水般铺了过来,同伴的死亡没有让它们胆怯,这些深渊怪物从不知道逃跑。 清野迎面踏进一步,腰间悬着的蛇切转在手中,他并未拔刀,只是裹挟着风元素,压着剑鞘向上一撩,当先的一只猎犬便被开膛破肚。 再趁势一转,脚尖点在一空缺处,面向第二只怪兽,迎着张开的血盆大口,将蛇切往中央一横,撑住其的上下颚,风吟再起,直入它的咽喉... 他倒提着蛇切,风萦绕在他的身边,每踏出一步,便有一只猎犬死去,当他走完所有的步伐,地上便躺满了猎犬的尸体,肠子留了一地,鲜血渗透进土里,将雪地染红。 [十只兽境猎犬全部讨伐] [等级:10] 提升了整整十级,身体脱离了普通人类的层次。 但这其实是最好提升的,后面会越来越困难。 清野收了刀,他抬头向那座雪山眺望,太阳已经完全破晓,朦胧的晨光覆盖在雪山的周围,雪色混着晓光,看起来朦胧而梦幻。 继续走吧... 接下来的日程里,清野除了赶路,便是锻炼第二世的身体。 这具风的身体并不稳定,每天只能存在一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片雪原中游曳的,除了兽境猎犬外,最多的便是那些污秽。 清野开始尝试着用风来清除弱小的污秽,一开始很困难,但他渐渐熟练起来。 他必须抓紧时间。 自第一次后,他又尝试调用过以前的记忆,很难受,也很痛苦。 他了解到曾经的他,加入过蒙德的‘西风骑士团’,但他并没有活跃在明面上,似乎只是个寂寂无名的人。 清野一步一步地向着大蛇靠近。 他能感受到,这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污秽的气息越发的严重,便是连空中所飘的雪,都沉重而黯淡,再也没有之前的光泽。 八酝岛。 这片岛屿是崇神污秽最严重的地方,厚重的阴云压在岛屿的正上方,像是整个天穹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又昏又暗,所谓愁云惨淡万里凝,便是此等景象。 岛上的植物尽皆枯死,覆盖在平原上的,只有厚厚的冻土与坚冰。 那岛明明在对岸,森冷的污秽却像在身边。 今天入了冬,港口一条船也没有——但即使是平常季节,八酝岛也少有船只往来。 在今天这具身体的最后半个小时,清野听到了呼唤声。 “后生,要登船吗?” 说这话的,是一名年老的船夫,沧桑的面庞,黝黑的皮肤,他身上还穿着破烂的军装,袖子上纹着雷蛇——看起来是一个退伍的士兵,他指了指身后的那条小船。 但清野知道,这不是人。 这是一只污秽。 或者说,是因污秽才残存于世的人类离魂。 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死了,彷徨而无助地游曳在人间中。 “你是...” 清野注视着船夫军装上的纹路,“你曾是柱国军的士兵吗?” “啊...”那老船夫愣了愣,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脯,苍老的脸上显出自豪的笑容,“俺是三岛济民,正是大柱国麾下的二等海军士兵!” 他说着自己的往事,显然很是自豪,那浑浊而布满眼翳的眸子仿佛发着光,枯柴般的手搭在船桨上, “别看这风大,俺技术可好了,从小在渔村中长大,以前跟着柱国将军的时候,可是专门负责划船的,俺可厉害了,当然,更厉害的是柱国哟——柱国将军可给俺颁过奖的啊。” ... "你一直在这里吗?"清野问。 “是啊,俺一直在这里。”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往事: “大蛇来啦,海祈岛的叛军也来了,柱国将军要带俺们去打仗,但不让俺上战场,他看俺手艺好,就叫俺在这负责护送百姓,这可是重要职责,俺可不能马虎!” 说着这些事情时,他露出笑容: “俺一船一船地运,送走了一批百姓,又去运下一批,从这岸运到那岸,从早到晚,一直运,柱国大人在前线打仗,俺可不能给柱国大人丢脸啊!” “有人叫俺快跑,俺可不跑,俺还要在这儿等着,俺可不要当逃兵啦。” 清野不说话,他微微低下了头。 “那么后生,你要坐船吗?” “嗯。”清野轻声道。 “嗯...这样啊。” “你是从那边来的,那前线的情况你知道吗?柱国大将军赢了吗?欸,不满你笑话,俺的梦想就是载一载柱国大人,那得是多大的荣耀啊,哈哈。” “嗯。” 清野点了点头。 “他赢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他抬起头来,目光越过大海,越过重重的波浪与云烟,眺向那大蛇盘踞的岛屿中。 握紧了手中的蛇切。 雪依旧在下,心脏久违地在颤动。 “以前的他赢了, 现在的他依旧会赢下去。” 他声音重重的,落在寂静的雪地中,像是落下的雷霆,于无声中绽放雷霆,天野间也回荡着这份雷声。 清野缓缓踏上了老船夫的船,他顿了顿,道: "请载我一程吧,三岛济民二等兵。" 第十四章 牛奶团子与男人 清野雷鸣是一个很烦人的家伙。 真不该选他做什么近卫的。 不过他做的点心还凑合。 这就是影对于清野雷鸣的第一印象。 那叫做什么来着? 团子牛奶,也不知道是团子还是牛奶。 第一次见他做的时候,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闲散的秋光将庭院的松柏影子打得到处都是。 影自庭院练过剑后,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便径直返回居室中,穿过长长的回廊,经过一处片室,便闻到了奇异的香气。 粘稠的糯米团子被修长的食指按压,少年缓缓地将其加入牛奶中,新鲜的牛奶与纯白的团子混合在一起,塑造出形状后,然后清野将它们一并放入烤炉中。 “影,你好。要吃点心吗?” “这是团子牛奶,我曾经在稻妻的坊间吃到过,口感滑而不腻。” 他显然是看见了影,问道。 没大没小这一点也很烦人,更何况,对于苦修的武者来言,所谓的食物只是为了弥补日常基本所需而已,影向来对‘美事’之类的东西嗤之以鼻,再者,这只是小孩子吃的点心。 “凡人。” 影平静地道:“修行之人,是不会吃这等杂物的...更何况...” 她说下一句话时,眼神也越发森严了,独属于鸣神大御尊的气势浮现在她的眼底: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直呼我的名讳了?” “你有一点得意忘形了。” 冰冷。 被拒绝了,这名年轻的武士露出无奈的笑容,他挠了挠头:“...也许很好吃呢?来一点,来一点,就当是满足子民的愿望吧?这也是鸣神御尊的职责之一啊。” “我都说了,这会扰乱修行...我并不喜欢凡人的食物。” “啊...做好了,你要吃吗?” “...” 这小子果真是烦人,将他招为近侍真是错误决定...而且脾气倔地像牛一样。 “....我只吃一块。” 那时的影略显无奈地道。 — 最近老想起以前的事情。 “你会做牛奶团子吗?”影看着窗外的雪景,对阶前的近侍问道。 “呜..?” 清野裟罗有些疑惑。 鸣神冕下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耿直地直接就应道:“鄙人只会吃。” “你的家主大人没教过你吗?” 影问道。 “没有。” “做牛奶团子也是武士的考核科目吗?”耿直的姑娘心中大惊。 “罢了。”影将视线重新投向了木窗外。 临近黄昏日暮了,却还下着雪,天守阁的视野很好,能一直看到天际线的尽头,飘飘然的大雪覆盖在云间,阳光照不下来,只得尽数倾斜在云层上,映得半边红云半边暗。 天黑了,那半边暗云之下,是昏黑的稻妻城,家家户户燃起炊烟。 吃晚饭的时候了。 那烦人的凡人。 自己那日说出那般决绝的话了,他这四天里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真要乞骸骨辞去? 这偌大的天守阁,偌大的稻妻城,真以为离了他不行? 影觉得当真是可笑。 大将军一职辞便辞了,毕竟年岁的确高了,这近侍做几百年了,本就是个虚职了,你辞了是给谁看...? 残薄轻软的雪盖在天守阁的房檐上,积成了厚厚的一层,影看着檐角那雪,忽而记起最后一次吃他那‘牛奶团子’的那天,也下着这么一场大雪。 那日,魔神奥罗巴斯宣战,率海祈岛叛军进攻八酝岛,守军尽数战死,百姓危苦,万里告急,那时天守阁的檐角也积着这么一层雪。 而第一时间援驰八酝岛,正是驻扎在鸣神岛的柱国军——由清野雷鸣所统领。 他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理由,不听影的待机军令,直入八酝岛。 这一夜,影也是等在这天守阁上,看着檐角耷拉着的细雪,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刀鞘,望着雪色混杂夜色的远方,一看就是半夜。 清野柱国回来了,满身是血,他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了天守阁,给将军大人做了一碗牛奶团子。 像是雪一般的团子,略涩的味道,回甘中有些轻甜——这便是影对于‘牛奶团子’的最后印象。 今日不知怎么,想的有点多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己本就不是优柔的烦人性子,怎地到了这凡人身上,便如此‘烦人'? 便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罢。 “清野裟罗。” 她忽然有些烦躁道,“你再去把你家主叫来,和他说这是军令。” ...这才隔了四天欸。 清野裟罗依旧有些迷惑,但她立即回道: “怕是不行,鸣神冕下。” “养了四日病也该好了。” “但是...家主大人辞职后,就去度假了。属下不知道他的具体行踪。” "..." 当真该杀了他的头! 这个混蛋,是真要辞职? 你要滚便滚! 也许是日色渐渐熄灭的原因,影的脸色明显阴了下来,甚至可以听到她轻轻咬着银齿的声音, “传信给他,死外边吧,别回稻妻了。” 影留下最后一句话,便缓缓闭上了眼睛,离开了天守阁,返回了一心净土中。 雪依旧在下。 ... 雪依旧在下,清野坐在船上。 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摘下了斗笠,将蛇切最后擦拭了一遍,白雪映衬着蛇切的刀光,刀身发出轻轻的震颤。 三岛济民将船停在了岸边,这是一艘很大的双桅杆军船,上面还挂着柱国军的旗帜:雷霆与蛇。 “小伙子,这边在打仗啊...不该停在这儿的。” 三岛济民撑着桨,向清野道:“我们该去岛的另一边,那里有援军接应,会把平民都护送走的。” 这个士兵还活在数百年前,在这数百年的时光里,他徒劳又固执地在两岸之间游曳着,要救走更多的人,要救走更多的人...他便是抱着这样的强烈执念,才成了污秽下的离魂,永远地徘徊在人世间。 “三岛。” 清野道。 他下了船,这具肉体的今日时间已经到极限了,随着他的向前迈步,面貌开始改变了。 “其实你已经死了。” 最先改变的,是他的气质。 褪去了少年的轻快,眸中的紫萱色迅速散去,收拢于银灰般的霜色,很显得厚重。 白色的长发拖曳在身后,男人缓缓地束了发冠,脱下了那略显臃肿的大氅,提起了铮铮作响的蛇切,风吹拂起他的武士服。 这面容很熟悉,所有柱国军的士兵都忘不了。 尽管,看上去沧桑了许多。 三岛眨了眨眼睛,认出了清野,他不禁脱口而出:“柱国大人?” “死...死了?” “我原来,死了吗?” 三岛看着他,想起了什么,他后知后觉地挠了挠脑袋,似有所悟地道: “原来我死了啊...原来是这样啊。” “死了。” 死亡。 听闻了自己的死亡,也见了柱国将军。 他有无数话想说,有无数事想做,但真的见到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死亡便是如此突然突兀的事情,一瞬间就夺走了你想说的话。 他哽咽了一下,肩膀轻轻颤了颤,终于,从喉咙深处憋出字来: “百姓还安全吗?” 面对他的死亡,他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那将...将军,俺完成任务了吗?俺没有当逃兵吧...俺将百姓都送回家了吗?” “三岛济民。”清野看着他,道:“你做到了。我们也做到了。百姓无一人伤亡。” “做到了啊,那就好,那就好...” 三岛喃喃地叹道,忽而,他眼中仿佛闪烁着晶莹的光, “那俺妻儿也很安全,太好了,爹没给俺娃娃丢脸。哈,太好了...” 他笑道,明明眼中有泪,却笑得很开心。 “三岛济民,你是个好汉子。” 清野柱国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烟草,点燃,看着那雾气散去, “好男人就该这样,男人就该这样,该保护好自己的女孩,提着刀去守边疆,回到家给她做夜宵——这是我的看法,我认为这是最值得坚守的,很帅气。” “可俺回不了家了,也给芳子做不了夜宵了。” 清野深深地抽了一口烟,肺部抽动着,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我也一样。” 三岛没有听清楚柱国冕下的话,其实,从知道自己死亡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渐渐开始消散了。 或者说,安息。 弥留之际,他问道: “...柱国冕下登岛,要去做什么?” 清野熄灭了卷烟,将其捏碎,下了船,木樨踏在轻白的雪地上,发出沉稳的足音,他缓步向远方走去。 “让回不来家的男人,以后都能够回家——我要去做这样的事。” 那只如龙般的大蛇盘踞在八酝岛的顶峰上,睁开了半人高的血色眸子,森冷地盯着他。 他们将为数百年的宿命,画上一个句号。 “那俺帮上大柱国的忙了吗?” 身后传来三岛的声音。 “你做的很棒,士兵。” “好好地睡一觉吧,你累了百年了,再也没有人能打扰你了。” 三岛怔怔地注视着清野逐渐远去的背影,他忽然发现,原来柱国冕下也老了,都长白头发了。 雪继续下,他顿了顿,许是明白了柱国将要做的事情,三岛垂下头了: “常道恢弘,鸣神永恒。” 他轻声道。 第十五章 老头子与老头子的对决 雪停了。 [清野雷鸣] [剩余寿命:215天] 清野雷鸣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几分气力。 此时已近傍晚,大片大片惨淡的云铺在山腰间,层层叠叠现出波纹。 大蛇更盘踞在云山之上,缓缓蠕动,吞云吐雾,赤金色的鳞片碰撞在山林间,发出金属的铿锵声。 它当然已经死了,只是魔神的残念。 这是牠四百年来,第一次现出形来——牠已经躲了四百年了。 但清野也是老头子了。 他们都是被时代所抛弃的残党,这是一场老头子与老头子的对决。 体力还足够,也没有很咳嗽,身体也不是很冷,心脏跳的很快——这就足够了。 这是很久违的感觉了,他已经当了好多年的老头子,今天想要年轻一把了。 大蛇,神祇名讳曰‘奥罗巴斯’,是海祈岛珊瑚宫所信仰的远古魔神。 它曾拔出身上的珊瑚,做成阶梯,帮助渊下的遗民离开了深渊,从那以后,它便成了渊下宫遗民信仰的神祇。 四百年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它发动了对稻妻的侵略。 “凡人,你老了。” 大蛇微微眯着猩红的眸子,牠清楚地感受到了清野体内所萌生的那股衰败气息,磨损真是永恒的诅咒,上次见他时,他还生龙活虎得宛若少年,五百年过去,他已然两鬓斑白。 “我还能活200多天。” 很神奇,明明是纠缠四百年的生死之敌见面,他们之间却并没有什么火药味,说的话就宛若见到了旧友重逢,清野望着那大蛇: “我们之间的事情可以做个了断了。渊下宫的神明。” 说完这句话后,他们之间陷入了漫长漫长的缄默。 风呼呼地吹落积雪,最先移动的,是那些云,层层的厚云被搅动了,向外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大蛇身躯太过庞大了,它扬起了头颅,将身躯延展开来,带动了周遭的云。 无数的污秽被抽取出来,汇聚到八酝岛的中心,大蛇的身形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清晰,独属于神明的威严压迫着这个世界,鲜活得——仿佛牠活了过来。 然后,压了下来。 天幕瞬间黯淡,清野眼中只剩下了那双血红的双眸。 呼.... 他牙缝中吐出白气,又进入了那日的状态,世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清野微微躬身,将身形压到最低,刀鞘之间,雷鸣微微轰动,雷蛇缠绕在其上。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雪雾中荡开的水滴,短暂地停顿了。 [你的寿命减少了三天] 等水滴落下,尘埃飘散时,清野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大蛇狠狠地撞在山崖间,只听得晴空一声响,云雾破碎山体崩坏,扬起巨大的石块与雪泥。 清野踏在那空中的石块上,足尖轻点,霎时间,雷霆轰鸣,他的身形再次消失,直直地坠落下去。 两道血痕清晰地出现在大蛇的双瞳中,然后掠过面颊,不断地向下延伸,雷光自伤口的裂缝中腾起,清野顺着蛇背下坠,速度快得拖出了残影。 只见纤长的银色雷影贯穿巨蛇的脊背而下,所经过的鳞片尽数划碎,最后鲜血涌出! 一瞬便是数百米。 这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清野带着鲜血滚落而下,重重地砸在雪地上,只觉得七脏六腑颠倒了一般,嗓子一甜,咳出血来。 [你的寿命减少了两日] 身体很难驾驭雷电了,只是将其引导在刀鞘上,清野的所剩的本源寿命便开始减少。 大蛇吃痛,眸子尽是赤红之色,流出涓涓的血泪,已现出疯狂的姿态——牠本就是魔神怨念汇聚,吸收四百年的污秽而成的至秽之物,一吃痛便彻底丢失了理智。 此时牠的姿态,比起四百年的牠,更像是邪神。 而让清野没有想到的是,稻妻深受五百年前的那场大灾变的污染,大蛇残念蛰伏在稻妻数百年,吸收了不知道多少污秽,牠实力并不是普通的魔神残念可以比拟的。 牠现在彻底发了疯,咆哮着,天地都回荡着牠的怒吼,小山一般粗的蛇躯翻滚,厚厚的冰层尽数崩裂,天翻地覆尚且不能形容这魔神之威。 牠垂下头颅,向着清野张开了上下颚。 那森森冉的大口深处,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叫,伸出了无数双的手。 —— 再推一下朋友的书,也是原神, 第十六章 我心不动,柱国千秋 那森森然的大口深处,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声,伸出了无数双的手。 尖叫声,哭泣声,老人哀怨的声音,妇孺哭泣的声音...无数的头颅自那深渊之口中探出,双目淌下血泪,挣扎着张开双手,向着清野雷鸣抓去。 躺在雪地上,清野雷鸣皱了皱眉。 这些都是污秽。 八酝岛本就是古战场,无数的战场离魂在岛屿上游曳,大蛇这几百年,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冤魂污秽,才形成如此庞大的规模。 癫狂的大蛇还在吞噬,昂着头,张开嘴,恍如无底洞般,污秽蔓延开来,八酝岛的天色瞬间变了。 但见荆棘丛生黑雾漫,重峦蜿蜒怪樟乱,山岭不纳孤魂,雪深不埋尸身,听的是阴风簌簌冰雪泣,见的是魑魅魍魉鬼神哭! 白骨堆成山林,血肉汇成江河,海上落满骸骨,八酝开满血花。 [清醒过来] 清野只觉得眼中昏暗,大脑中迷乱不清,听人理系统提醒,才骤然惊醒,不见尸山血海,只看到那宛若将天空都给吞噬的颚向自己压来! 口中的鬼魂,已然是要触摸到了自己的脸颊。 “清野!”牠们哭泣着,尖叫着,呼喊着清野雷鸣的名字,怨恨嫉妒的眸中流淌出血泪,那是世界上最怨毒的目光,“你为什么还活着!清野!” 呼... 雷霆自刀鞘间腾起,向着咽喉而去,雷光浩瀚,将魑魅魍魉尽数轰碎,残肢断肢横飞,最后化作灰烬消弭于苍茫大雪之间,清野的身形已然再次压到了大蛇的头颅之上! 这一番攻守交替,是凶险至极。 清野只觉得呼吸苦难,心脏艰难而无力地挣扎着。 他咬着牙,压着蛇头,不顾其上下翻滚摇晃,双足向上扎根了一般,不动心道心清明,再不受那污秽幻象影响,右手高举蛇切。 乌云滚动,雷霆破散,千万道巨雷汇聚在蛇切之上,清野再斩,眼看就要将蛇首其根斩下,使其血溅当场。 他却忽然嗓子一甜,眼中的一切都模糊下来,这一刀落了空,擦着咽喉而去,层层金属鳞片破碎,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宿主无法长时间战斗] “这样啊。”清野蛇切扎进大蛇的身上,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这样啊...” 这真是一件很令人沮丧的事情。 他已经老了,而大蛇老得没他快。 他老的怕冷了,行军要住在帐篷里了,要穿着厚厚的大氅保暖了,经常咳嗽了,拔不出刀了,头发也白了,他不是几百年前的他了。 这场战斗到现在,清野总共只砍了两刀,但那两刀是他距胜利最近的两刀,这两刀过后,他与胜利就无缘了。 武士之间的决斗,讲究的是一瞬之间决出胜负,对于一个老武士来说,更是如此。 时间拖得越长,他体力越差劲,寿命越低,而大蛇却能吸收污秽恢复力量。 大蛇的癫狂更深了,此时的牠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是彻头彻尾的野兽,牠一扬脖颈,巨大的蛇头裹挟着巨大的动能,将清野雷鸣甩飞,后者砸在雪地上,无力地翻滚着,沿途撞碎了不知道多少岩冰。 “凡人!!” [你的寿命减少了三天] 大蛇再次张开了巨颚,滔天的冤魂汇聚在咽喉中,烧成了深紫色的火焰,尽数喷涌而出,这魔神之火裹挟走了所经过的一切,向着清野雷鸣碾压而来。 他再也没有机会战胜大蛇了。 但清野不打算放弃。 这也许是清野雷鸣此生最后的战斗。 [你的寿命减少了两天] 哪怕会很难看,他也要挣扎着最后。 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清野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而起,纳刀,压低身形,向周围的森林闪去,他踩在雾凇上,下一秒,那块地面便被烧至了灰烬。 清野沿着森林以弧线逼近大蛇,像是一轮弯刀,但弯刀的每一处刀锋,都被魔神的火焰炙烤焚尽,火焰舔舐着清野的足印,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 [你的寿命减少了一天] 很痛,很累。 意识快要消散了。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他手下有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柱国军,多么好听的称呼,他不能对不起这个称呼。 想象以前的守边疆的日子,那是多么的快活,年少轻狂骑马纵马,与士兵兄弟去深冬的森林打猎,日暮倦鸟息时才归来,他还记得每一个副手的名字,他们打胜过无数场光辉的战争,也一起大口喝过酒,大声唱过歌。 但他的兄弟们一个一个老去了,柱国军的元老相继离开了人间,凡人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慢慢的,曾经辉煌的柱国军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那他便是最后的柱国! 所以他不能逃,不能放弃,他这最后一人放弃了,那柱国军便彻底灭亡了——这是幸存者的责任,是柱国军的传统,还活着的人埋葬死去的人,然后继续战斗。 清野是最后一人,他也要终结这一场未尽的战争,终结着纠缠稻妻,纠缠他四百年的宿命。 唯有如此,等到他死后,失去作为清野雷鸣的一切后,新生的他才不会后悔。 清野的速度慢下来了,双腿已经失去了意识,火焰渐渐赶上了他,大蛇就在眼前,但他却再不能接近了。 他喜欢笑,因为他知道柱国不倒,军心就不会散。 现在的他现在依旧在笑,肆意畅快地笑。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面临死亡,他却突然觉得这才是活着。 在病榻上浪费余生,在新泥小火炉苟延残喘,最后老得屎尿不能自理...那不该叫活着,那只是尚未死去而已。 奥罗巴斯很强大,四百年也未曾放弃,他也是个值得敬佩的武士。 唯有如此盛大的结局,才配的上他的死亡,这才是真正的活着,向死而知生! 火焰缠上了清野的脚裸,顺着脚腕向上攀爬,清野的视野越发模糊。 人理曾问过清野这一生是否满足,当时他回的是‘哪有什么满不满足’,现在他却可以回答: ‘是的,我很满足了。’ ‘那光荣的仗我已经打过了,我试图造一场美丽的春天,但我失败了,我一个人战到了最后,我已知足。清野雷鸣此生无憾。’ 除了最后,没能为她做一碗牛奶团子。 炸豆腐做过了,却没来得及做牛奶团子。 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将忘记她们,以后便是陌路。 凡人的一生,真是无奈啊。 他这样想着,他即将被火焰吞噬,但忽然,那火焰离开了。 清野看到,看到大蛇忽然发出凄惨的叫声,牠口中吐出血来,混合着鲜血留下的,是上百枚箭矢。 “常道恢弘,鸣神永恒” “我心不动,柱国千秋” 清野惊愕地回过头去,他看到了三岛济民....他还看到了—— 千军万马。 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 残缺的甲胄,飘扬的旌旗,纹着雷霆与蛇。 那是上千具离魂,上千烈士的英灵,那被污秽所污染而残存在人间彷徨的士兵,正目光真挚地注视着他,静候着。 听候着他的命令,正如四百年前。 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犹如雷霆,久久地响彻在八酝岛的上空,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嘹亮的誓言: “常道恢弘,鸣神永恒” “我心不动,柱国千秋” 他们目中含泪。 “常道恢弘,鸣神永恒” “我心不动,柱国千秋!!” 第十七章 拔刀! 冰层被融化了大半,露出赤色的岩层来,沟壑纵横间还流淌着余火。 许多雪都被蒸发掉,发散成空中的厚厚的雪气,似有源头般的升腾涌出,掩住了那尚在燃烧的森林,上亿枚树叶吱吱作响,发出宛若呻.吟一般的声音。 而在更远处,向下望去,蒙蒙雪雾间,岸上现出战船来,不止一艘。 巨大的桅杆,挂着旌旗,迎着寒风烈烈作响。 这些船也是被烧死的船,是往日荣光的残影。现在它们重现在这个时间,士兵们离开了游曳的战场,结束了徘徊数百年的旅程——他们重新踏上了岸。 堕落的生灵死去会化作污秽,不朽的烈士受污后依旧是英魂! “你们...”清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嘴唇轻轻地颤了颤,顿了顿,“你们不必来的。” 风雪烁烁。 他看向了三岛济民,“是你叫来的吗,可你明明可以安息了。” 清野轻声道:“不用再痛苦下去了。” “俺...” 这个年老的士兵身体已然要消散大半了,但他始终不肯离去,这份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他的身躯 他咬着牙齿,苍老的肌肤显出重重的青筋, “俺死了,但俺死了也是柱国军,兄弟们也是柱国军,俺们是自愿的,要跟着大柱国,俺们不能逃。” "就算已经死了,俺们也不会逃,死也不会逃。" 他闷声道,这个朴实无华的船夫,憨实的老兵,说不出什么高深的大话来,他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只认死理,这个理由很简单,那就是: 大柱国没有走,柱国军就不能走。 大柱国要战,柱国军就要战。 不能当逃兵,不然那会给娃娃丢脸。 死后会被人戳脊梁骨。 “柱国冕下。” 熟悉的声音。 是清野四百年前的副官。 清野还记得他的名字,岸边白野。 “我们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意义,” 他满身疮痍,身上的甲胄已然破损,他正注视着清野雷鸣,注视着他两鬓的斑白: “我们在海上迷茫地徘徊了四百年,” 他热框中含泪,顿了顿,他道: ——“就是为了与您重逢。” “这场战争没有结束,” “请您带领我们继续厮杀下去吧。” 他的副官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寒光闪烁,凌冽如风,刀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铜锈,此时却大片大片的脱落,现出曾经的光泽来,岸边将刀立在身前: “柱国军的结局,不该是彷徨的消散,犹如一只只可怜的冤魂,柱国军只该死在光荣的战场上!!” “四百年后,岸边白野,拔刀!!” 三岛济民也拔出了自己的刀,那柄残破不堪的猎刀,他学着副官的样子,举在身前:“四百年后,三岛济民,拔刀!” “四百年后,田中森井,拔刀!!” “四百年后,森安凉太,拔刀!” ... 身后不断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寒光烁烁,腐朽的战刀划破森冷的夜空,铮铮作响,剑鸣声响做一团,乍起惊雷! 一千三百名战士,齐齐拔刀! 他们眸中含光,因亢奋而战栗,真挚而纯粹地注视着柱国,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听候着他的命令。 清野垂着头,他握着手中的蛇切,感受着刀身的颤动,也感受着自己的内心的颤动。 颤动着,颤动着。 苍老冰冷的身躯,开始流淌滚烫的血了。 终于,他抬起了头,举起了蛇切,大雪垂落在他的身上,犹如四百年前的他一样,犹如年少轻狂的他一样,他道: “士兵们—— 随我冲锋!” 宛若回响在云层之上的雷鸣。 而士兵们回应了那份雷鸣,他们列着队,排开阵型,分散开来,以柱国冕下为首,向着那滔天的大蛇,冲杀而去,悍不畏死,前仆后继。 旌旗映在夜空中,寒光刺破雪色里,速度之快,在森林中拖出了一条黑色的雷光。 “啊...凡人...不过是凡人,尔等...” "篡越的凡人!!" 大蛇咽喉处的箭伤差不多缓过来了,牠眼神阴翳而怨恨,死死地盯着那不知所谓,宛若蝼蚁一般的凡人,四边年前就被牠杀死了, 那是多么的可恨,多么的可恨,污秽已经完全侵染了牠的神志,牠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杀! “杀尔等一次,便能杀第二次!” 口中的魔焰积蓄完毕了,牠一口喷涌而出,向着那道雷光的中心灼烧而去,向着清野雷鸣灼烧而去。 前排的战士举起了盾牌,但顷刻间便被魔焰吞噬,火焰残烧了一排又一排的士兵,但他们并不畏惧,他们像是扑入火中的飞蛾,毅然而然地葬在了黎明到来的前夕。 明明是消散,他们却并不痛苦,他们的嘴角,露出释然而骄傲的笑容。明明是死亡,他们却像是在重生。 越过我们的尸体。 “柱国冕下,前进吧。” 他们在仿佛在说话。 清野按着蛇切,压低身形,一具又一具的残骸自他身边而过,但清野不去看他们了,他的眼中空无一物,只有那喷涌着火焰的大蛇。 后排又射开了箭雨,数百只破空的箭矢,发出铮铮的风吟,在夜空中织成了密集的箭网,向着大蛇倾轧而下。 大蛇身躯一震,魔焰扬起,牠因疼痛而发出怨毒的诅咒:“凡人!凡人!尔等怎敢篡越!” 一百,两百,三百...半数的士兵都消弭了。 魔焰吞噬了弓箭手,腾腾的火舌舔舐着阴暗的夜空,那名船夫也早早死了,他本来就不怎么会打仗,这个憨厚的老实人消弭在火焰的辉光中。 他撑了四百年的船,等到死了也没有见到他的家人,他也没有为他口中的‘芳子’做上一碗夜宵,但他依旧在笑,因为柱国将军在笑。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清野在笑着,独属于柱国的笑容,或是悲伤,或是苦痛,或是如雪般的悲悯。 但这一切都被埋进笑声里,埋进了那悠扬畅快的大笑中,这四百年的颠破流离尽数付之一笑! 副官也死了,他死的时候,侧过头来,看着清野。 柱国冕下,前进吧。 我们只是凡人,陪不了您四百年。 所以哪怕只剩下您一个人,也请您继续走下去吧。 您要走出这片战场,您要活下去。 真正的死亡,是被彻底的遗忘。 请您记住我们,哪怕很艰难,也请您艰难地活下去吧。 我心不动,柱国千秋。 大蛇的火焰近乎耗尽了,空门大开,而在掩护之下,清野也走到了最后的位置。 他按住蛇切的刀鞘,压低身子,鼻齿间泄出白雾. 不动心中,清明一片,世界只留下了一点一线,一线是他手中刀,一点是那魔神喉。 苍老的心脏热切的跳动着,他听到了那沉寂四百年的声音,那是他的心声: “四百年后——” “清野雷鸣。” “拔刀。” 第十八章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他按住蛇切的刀鞘,压低身子,鼻齿间泄出白雾,不动心中,清明一片,世界只留下了一点一线,一线是他手中刀,一点是那魔神喉。 上一次真正意义上拔出这刀,是在十年前。 拔刀术,或者说居合术。 居合是从静态中,拔击、斩切对方于瞬间获胜之招术,不像剑道拔刀交剑后才争取胜败,而是交剑前已决胜。 清野只剩下这最后一刀了。 蛇切藏于刀鞘中,已有十年未曾再试锋芒。这一刀的意气,积攒了十年,他人虽然老了,但这份意气却越发的醇厚。 士兵消弭在他的身前,鲜血溅在他的脸颊上,血腥味弥漫了他的鼻腔,大蛇尽在咫尺,但他却慢了下来。 鸣神有她的‘无想一心’,柱国有他的‘不动一心’ 不动心。 既清净心,按《金刚经》中所言,“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心,王阳明曾经也阐述过这种境界:无心而动,所机而动。 无想的一刀,是无念,无想,永恒之道,厌离浮世泡影,欣求净土常道,以无情的稻光击碎爱执,所以它至刚至猛,无可阻挡。 但清野所追求的剑道却不是无想,君王可以孤独,她要去创造出永恒的乐土,但他是柱国,他要尝试支撑着这片乐土,所以他要不动。 在空无的禅意中,世界分明一片,一切都在他那双银灰色眸子中迅速淡去。 苍茫的雪山,赤色的大地,铅色的天穹,亦或是停滞在空中的雪花,都纷纷融化在了他的眸子中。 所以不需要眼睛。 【你的寿命减少了十日】 他闭上了眼睛,将食抵在了蛇切的锷下,不触到右手食指而握。 耳畔中有呼呼的风声,有雪水蒸腾的声音,有大蛇癫狂的咆哮声,鸟兽哀鸣的声音,有人理系统的警告声,纷纷扰扰,离乱繁杂,但这些也是不需要的。 【你的寿命减少了二十日】 他屏蔽了声音。 雪花拍打在身上的微冷,寒风朔朔的乍寒,他也丢掉了,苍白的世界中,慢慢的,那线与点他也丢掉了,他丢掉了这苍老垂死的身体,本能代替了他的思考,唯一留给他的只有动作,拔刀,划出弧线,斩出,残心、振血、收刀。 简单而纯粹。 清野曾经观想过鸣神的无想一刀,他也悟出了自己的不动一刀。 身不动,心先行。 【你的寿命减少了二十日】 【你的寿命减少了....】 人理不断地再刷新着他所剩的时间,但清野已经听不到这些了,他将人生都放进了这柄刀中,将此生残躯都尽数纳入蛇切之中! “呼——” 蓦然。 明明刚才还是大雪,现在却开始下雨了。 雨下的很大,像是凭空浇灌在八酝岛上似的,天的颜色是淡淡的,犹如蒙上了一层灰玻璃。 烦扰的雨丝打在清野近乎静止的躯体中,回弹出浅浅的白线,浅色的云层中滚动着雪白的闪光,疏忽间映照下大地,浑然一压,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映得雪原似镜,苍山如银。 魔蛇察觉出危机了,牠的眸中满是癫狂的血色,牠想要逃,却发现自己走不掉了,那柄刀明明还留在清野的刀鞘中,那个凡人明明就没有动,恍若禁止了一般,牠却觉得自己躲不掉了。 仿佛,牠早在另一个世界,被斩中了。 四百年前,正是这一刀,枭去了牠的头颅。 既然不能避开,那便正面迎上! 奥巴托斯咆哮着,牠是神明,牠逃了四百年,牠不会再躲下去了! 那些凡人有终结一切的觉悟,牠此身作为神明,又怎肯再忍受此等侮辱! 滔天的污秽自牠的口中汇聚,牠腾跃而起,大地为之颤动,赤金色的金属鳞片划动夜空,牠张开了上下颚,千万的尖叫声自深渊巨口中喧嚣,牠耗尽了四百年的所有积蓄,化作了滔天的烈火。 牠先动了。 便是此刻了。 清野缓缓地动了,他睁开了眼睛,银灰色的眸子见到了一切,耳畔又响起了呼呼的风声,然后,他拔出了刀! 天地顿时一白,雪原顿时一颤,雾凇顿时一清,雷霆自天而下,一切声音都在雷鸣中失神,一切形色都在雷光中失色,整个世界只剩下纯白,那纯白无瑕的世界! .... 清野裟罗看着天守阁檐角上攒的雪,想着鸣神冕下刚才所说的话‘写信告诉他,死外面,别回来了’,心下便开始犯难。 她是个耿直的姑娘,吩咐她干嘛就干嘛,可问题是...她也不知道家父大人去哪里了。 家父大人的旅行休假,连她也没告诉。 她轻轻皱着眉头,心下却开始不由得担心下来。 今天这么冷,家父大人多穿衣服吗...但她又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的想法。 从十年起,她便在心中下了决定,要将一生都追随柱国冕下,既是侍从,那便不可违背家主的意愿。 她看着远方雪色山河,看着苍茫的夜色,忽然怔了怔。 瞳孔微微放大。 那是一抹她此生都不会忘记的颜色,她追随一生的色彩,清野裟罗本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但没想到,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片纯白的世界。 但奇怪的是,明明再次见到了它,她心中却是骤然一悸。 身后忽然传来略显慌乱的脚步声,雷电将军——不,是雷电影,她快步走到了楼台边,向那抹色彩的方向望去。 “不可能...” 清野裟罗听到影的嘴唇颤了颤。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 ps1:大家别急,让我先急。 我知道大家想要看什么,主角是注定会死的,会离开的,这是写在我大纲里的。 但他不会短暂突兀地死去,走的这么早,那太没有意思了,就跟砍头一样,咔嚓一下,是短暂痛快了,但根本就不痛。 要缠缠绵绵,要相逢又断舍离,要让她们绝望中升起希望,最后发现一切都是谎言,要用小刀一点又一点地切,如凌迟一般,那才比较有趣。 第十九章 骗子...骗子 "你怎么说。" 清野雷鸣卷了一纸烟,细细地将烟草铺满,再卷起,一叠又一叠地折好,取了火石打燃,轻轻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 烟雾朦胧在大雪中。 ——“你怎么说。” 问这话的,是蹲坐在他面前的男人。 与其说是男人,倒不如说是什么超越凡俗的生物,看样貌只是普通中年人,但眼眸子却是竖着的,现出冷峻而古奥的光,这绝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眼睛。 只不过,这眸光有些黯淡了,眼皮间也结了雪雾。 之前的眸中满是癫狂怨恨,现在却很清明。 他裹着厚厚的冬衣,头发乱哄哄的,给人很疲惫的印象。 大蛇,奥罗巴斯,牠还有一个稻妻名字叫做[远吕羽氏尊],渊下宫先民的君主,海祈岛供奉的神明。 “这几天的事情了。” 清野又缓缓地吐了一口烟,他瞥了眼系统出现在视野中的字; 【清野雷鸣】 【剩余寿命:15日】 本能他还有大半年可活的,不过现在只剩下十五日了,也是他活该喽。 “你呢?” “我?” 远吕羽氏尊有些诧异,似乎是在奇怪清野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那双蛇瞳眨了眨,“我马上就要走了,只不过我想要和你最后聊聊天而已。” “聊什么呢?” “都可以。” 清野食指摩挲着纸烟,“你为什么要袭击八酝岛?” “为了抢夺更多的土地。” 大蛇无奈地笑了笑:“只不过失败了而已。” “聊天就不要说谎。” 这一根烟要熄灭了,他又点了一根,“你为了让渊下的遗民走出了土地,拔下了身上所有的珊瑚——我不认为你会做出侵略的事情。” “在我看来,你的行为只是在送死而已,哪怕我拦不住你,影也会杀死你,而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远吕羽听着清野的话,怔了怔,半晌,他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是的,我只是为了去死而已。” “为什么?” “因为我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上面要覆灭所有子民灭口...所以我向上面祈求,只拿走部分子民的命。” “那部分人也包括你?” “君主自然要与子民同死。我赴死,子民才有勇气。”远吕道。 “你发起了对稻妻的宣战,就是为了也死在战场上?” 天边的雷霆已经消散了,厚厚的雪雾被清空,大雨过后,冲刷一切,天空剔透而干净,海岸线透出几点灿金。 要天亮了。 “是的,是这样。那是我最好的结局。” 远吕缓缓地直起身子,熏黄的日光映在他身上,浑身懒洋洋的,他看着那渐渐出生的冬日,道: “我逃了一辈子,魔神战争我也逃了,我这一辈子都在逃... 但我也不想逃了,凡人,我很感激你,能在四百年后又杀了我,不然我那被污秽侵蚀的残魂,会无休无止地逃下去,会无休无止的诅咒下去,那太狼狈了。” “能死在宿敌的手上,对于武者来说,是一种荣誉。” 清野注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半身都罩在灿金色的光辉中,那双蛇瞳微微眯起,现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来。 清野并不尊敬他,因为他们是敌人,但清野也不厌恶他,因为这一切都结束了。 “你还剩多少时间?” “在大日初生后——我就会被神樱树净化。” “那有没有兴趣干一杯酒?” “酒。” 远吕羽侧过身来,他略显诧异地盯着靠在石头上的清野,终于是问出他那一直好奇的问题,“你烟酒不离身吗?你怎么活过五百年的?” “...取暖用的清酒而已。”清野雷鸣眼皮轻轻抽了抽,他从和服内衬中取出了一小酒带,晃了晃,里面还有一小半。 “在太阳升起前,与旧友干上最后一杯,是凡人的幸事。我的家乡有一句话:‘一切都在酒里’” 清野雷鸣说这话时,银色的眸子干净又纯粹。 “呵...把敌人当旧友么...罢了罢了。”远吕氏轻轻笑了笑, “你这凡人还是有趣——你把你那刀拿来。” “刀?”清野愣了愣,拾起了脚下的蛇切,递给了远吕氏。 远吕氏接过杀死牠的那柄刀,打量了一番,缓缓地拔开鞘,抵着刀刃,在手掌心间一划,顺着胸膛刺了下去。 大蛇的鲜血流淌而下,深红色的血液瞬间侵润刀身,诡异而又瑰丽的花纹在蔓延,长长的蛇纹镀在了蛇切边缘。 [你获得了大蛇之心(魔神级)] [圣遗物:神切] [纠缠数百年的命运今日消散,昔日崇神将自己的一生纂刻在了刀上,刀剑述说了牠的一生] “死后总要留什么东西在世上,我把我的珊瑚给了子民,就把我的心送给稻妻吧。” 远吕氏将神切丢回给了清野,清野一入手,只觉得冰凉剔透,浑身的意气都被调动。 “把酒拿来——我们干一杯,赶在黎明破晓前。” 他道。 天空中先是微微吐出几点鱼肚白,昏暗的夜空慢慢剥离,光线撕扯着残云。 清野将一只水壶的水倒空,再把酒带里的酒腾了一半进去,把酒带抛给了远吕氏。 “你打算敬什么,我听说稻妻喝酒要有敬酒词。” 清野眸子垂下,他顿了顿, “你将子民带出了深渊,让他们第一次见到了太阳...那我就敬今天的日出吧。你呢?” “我要敬永恒的乐土。”远吕氏道。“很美好的理想。你们的神很美好。” “好。”清野笑了笑,他举杯,“大蛇,为了永恒的乐土和今日的日出,干杯。” “凡人,为了永恒的乐土和今天的日出,干杯。” 在大雪初霁中,在苍茫白色中,在冬日初生中,他们举杯对饮。 正如清野所说的,一切都在酒里了。 —— 大蛇离去了。 [清野,他走了] 清野雷鸣眨了眨眸子,他终于是感受到了永恒的疲惫,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消散,紧绷的弦一断,世界都子在他的面前倾覆。 他刚才,其实一直在强撑着。 柱国永远也不会露出无力的一面。 可现在他心脏孱弱而无力地挣扎着,艰难无力地供给血液,肺部抽搐着,他咳不出来,气管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只剩下出的气,他颤了颤,终于是咳了出来,全是血。 那一刀彻底伤害了他的身体。 [清野!清野!清野!] 【清醒过来!你不能在雪原上睡过去!】 人理在耳边疯狂地在耳畔警告着,但他已经听不到这些了,视线迅速昏暗,手中的酒壶摔在了地上,酒水散落了一地。 他徒劳而无力地栽落于地,溅起雪花纷飞。 崇神的诅咒彻底消散了,稻妻的污染只剩下坎瑞亚了。 倒在地上,清野雷鸣听到了雷鸣的声音,轰隆隆的,这是冬日的第一道雷鸣。 他的家乡有一个节气,叫做‘惊蛰’,是在冬春之交间,说的是一道雷鸣,惊醒了山野中蛰睡的生灵,于是春天就来了。 清野不是大蛇,不能将百姓子民带出千年的深渊,见到光明,清野也不是鸣神,不能为百姓许诺永恒的净土。 清野只是一个凡人,弱小而无力的凡人,他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去成为第一道雷鸣——他死后,只是短暂的春天。 一春的繁荣。这就是柱国穷极一生能许诺的。 敬那雷鸣与春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意识消去的最后一刹那,他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人影将自己拥在怀中,他能感受到她在颤抖。 颤抖。 “老不死的混蛋,混蛋....” “混蛋。” “骗子。” 第二十章 没有他的花灯祭 这些日子里,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很违和。 狐狸小姐常常有这种莫名的错觉。 身为神社的宫司,她不会轻易地忽视这些错觉。 但又有什么地方违和呢? 她不知道。 稻妻依然这样和平祥和,十几日前刚入了冬,先是下了一场雪。 然后整个稻妻的街头都点起了花灯——这是百姓们庆祝的传统节日,‘花火祭’,挨家挨户点上一盏灯,连绵在一起,街头就淌着流水一般的灯火。 很好看。 要准备过年了。 影还是和往常一样,呆在她那深深的天守阁子里,她足不出户月不出户,看起来比谁都健康。 神社也很祥和,每天来祈福的游客络绎不绝,八重堂的生意也很好。 锁国令和眼狩令因为柱国的抵制,尚为能完全施行,这个世界依然祥和 那个老家伙呢? 她也去见了那老家伙,他也看起来不赖,虽然头发白了,但能吃能喝,还说什么‘一拳能把你这小狐狸打死’‘强壮的紧,还能在活几百年哩’ 狐狸小姐当然知道这老家伙在吹牛,在说大话。 八重还记得那时他说这大话的模样,端着茶杯,乐呵呵得像个傻子一样憨笑,但不知为何,看到他恬不知耻说大话吹牛的模样,看着他那整天乐呵呵的笑,八重神子就不怎么担心了。 老家伙和以前一样啊。 你去担心他,他还有精力吹牛皮咧。 去年这老家伙也是这样,前年这老家伙也是这样...一百年前这老家伙也是这样。 每次过年的时候,烟火在天上晕染开来,他总能像个顽童一样弄个鬼脸,嘲弄道;‘小狐狸,明年再见啦。’ 于是一年又一年,他说了无数次明年再见,像个千年的王八。 又爱吸烟,又喜欢喝酒,不良嗜好如此的多,这世界上怎么会存在如此惫懒的家伙。 狐狸小姐叫他老家伙,是有道理的。 八重神子甚至怀疑全天下的人死光了,这老家伙都还得意洋洋的笑。 兴许那违和感只是错觉吧。 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八重神子又放下心来。 稻妻很好,神社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于是,她又可以快乐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又可以继续随心所欲下去了。 又可以继续笑他老东西,大咧咧地钻进他的被炉中,让他给本宫司大人做豆腐吃。 今年的计划和去年是一样的,和前年也是一样的...和几百年前也都是一样的,没先去逛花灯祭,猜灯谜,饿了吃点元宵团子,从晚上走到天亮。 花灯祭完了之后还有庙会,逛庙会也很好玩,可以去钓金鱼,狐狸小姐还记得上次,她把老家伙钓上来的金鱼全偷吃了,给这厮气得吹胡子瞪眼,那表情想起来就很好笑。 庙会完了是什么呢? 庙会结束了就是新年了吧,稻妻的新年与璃月类似,都要放好多好多的烟花,凌晨时分,绚烂的花火打在剔透的夜空中,将雪色映衬出红晕。 噼里啪啦,接着那个老家伙就又会对自己扮鬼脸,说出那句: ‘小狐狸,明年再见喽’ 年年如此,年年不变,日常稳定永恒地前进着,今年也是如此。 何为日常?便是习.以为常,理所应当。 但今年,八重神子又想要做出什么改变了——她花了很长时间,织了一件围巾,毛茸茸的围巾。 伟大的宫司大人失败了很多次,但她依旧骄傲,她是有骄傲理由的: 鸣神大人饭都不会做,她宫司大人不会女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现在,她学会了织围巾,影却还不会做饭! 甚至她现在还呆在阁子里,百年了,连门也不踏出一步,烟火一次都没看,狐狸小姐便觉得自己赢了,赢太多了。 看他免费做了这么多年的豆腐的份上,本宫司大人把这围巾赏给他,老家伙一定感激涕零涕泗横流。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送出去。 狐狸小姐为此去了柱国府十几次,临到了关口,她又泻了气,自暴自弃地命令道:“看什么看,老家伙,快去给宫司做炸豆腐!” 去的次数多了,连门前的童子看宫司大人的眼神都诧异了,小孩子胆子大,在心中暗道‘这讨口子狐狸怎么又来蹭饭了...’ 于是日子就这么慢慢地过去,花灯祭都快结束了,她去还没有把围巾送出去。 冬日很短,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干。 总想着,下一次,下一天,再下一天...这老东西又不会跑了,他这般生龙活虎,少围一天围巾又不会冻死。 可最近,在老家伙给她做‘狐狸乌冬’后的第二天,同时也是‘花灯祭’的最后一天。 他不在府中了。 门前的童子告诉八重:柱国冕下去休假旅行了。 旅行? 那老家伙能去哪里旅行? 八重神子带着巫女来了好几次柱国府,却再没有见到他了。 每次的答复都是,‘柱国冕下不在’ 可他又去哪儿了呢? 花灯祭他每年都在。 狐狸小姐不知道,她变成小狐狸,百无聊赖地蹲在柱国府的檐角上,想着等他回来了,跳下去狠狠地吓他一跳,最后再把围巾送给他。 可终究是没等到他回来。 冬阳初生,照着庭院的大松柏,随着时间挪移,枝丫的影子也开始移动,太阳落到了山下,那枝丫的剪影便落到了狐狸小姐的身上。 这一天就结束了。 她打了一个哈切,觉得很无聊。 最后一盏花灯被放下,熄灭,稻妻的街头黯淡了下来,夜色四伏。 今年的花灯祭结束了。 原来老家伙不在的花灯祭这么无聊啊,没有猜字谜,没有逛花街,也没有钓金鱼,狐狸小姐只是趴伏在柱国府的房梁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切。 以前还觉得他挺烦的。 小狐狸身子裹在围巾里,看着街上的雪。 去找找他吧。 —— 关于更新慢的问题...可我就是一天两更啊。 绝大多数的作者都是一天两更啊.. 悬赏爆更 第二十一章 不会的不会的 那边要打雷了。 八重神子看到那光。 先是昏黑的千里云层滚动,波澜如聚,随着缝隙间的雷光闪烁,云雾碎成片片块块,宛若破碎的冰层,然后那雷霆便从天上掉了下来。 那个方向是八酝岛。 “欸?”最开始,她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中空空的,没有多余的念头,脑中的想法还停留在怎么骂这老贼一顿,可随着那雷霆不断地滚落,八重神子慢慢回过神来了。 她依旧没有感受到多余的情绪。 情绪在此刻仿佛失真了。 “好大的雷。”八重神子轻声道,可冬天为什么会打雷呢? 她不知道,她也不是很想去知道。 从鸣神岛沿路走来,她看到了许多的尸体。 那是污秽的尸体,猎犬身上都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眸子泛白,直直挺挺地瞪着天空,更有甚者,肢体碎成一团。 但八重神子看过了,那些伤口是风元素造成的,所以她依旧不担心,依旧漫不经心。 那个老家伙是去度假了,他是去泡温泉,喝清酒,吃冬天的福寿喜去了,他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大雪飘扬的岛上,一个人来斩杀这些怪物呢? 他不冷吗?他不饿吗? 八重神子还记得这老家伙靠在火炉上的模样,嘴唇干涩乌紫,面颊映着那火焰才现出几点红晕,嘴上不服软说些大话。真是让人好笑...这样一个老家伙,又怎么可能离开他的火炉呢? 他那么弱,只会做饭。 他说他还要活几百年呢。 可听到云层间传来的滚滚雷鸣,她的心却仿若失真了。 冬天不该有这么大的雷。 而且,这雷声很熟悉。 那股违和越来越强烈,压抑在心中几个月的违和感,在短暂的情绪停滞后,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狐狸小姐向八酝岛走去。 木樨踩在松软的雪堆上,一深一浅,一起一伏,她的心绪也似那雪堆,一深一浅,一起一伏。 八重神子开始思索起心中的那份违和感。 那老东西平日的样子浮现在眼底,他抽烟的样子,他做饭的样子,他喝茶的样子...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在狐狸小姐的脑中。 被忽略已久的细节,慢慢地显露出来。 他做饭——上次做狐狸乌冬,他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可他是使了几百年刀的武士,这样的一名武士能切到自己的手吗...? 这是意外吗? 他是使不动刀了,还是使不动自己的身体了? 他抽烟...他抽烟咳嗽了吗?他抽烟咳嗽了,但他依旧在抽,狐狸小姐说了清野很多次,但他总是屡教不听,这 又是为什么呢? 狐狸小姐又想起了那日所嗅到的异味,如她所言,她鼻子很灵的。 那味道淡淡的,像是铁锈的味道,又是一晃而过...所以狐狸小姐也没有在意,但那时候的老家伙在干什么...? 狐狸还记得,他端着茶壶,挡住了自己的脸,将茶水吞咽了下去,然后对自己露出了笑。 八重神子不理解那时笑容的含义。 他总是喜欢这样笑,傻咧咧的爽朗笑容,见多了便成了日常,便成了习.以为常,人们往往会忽略生活中的小日常,然后将其视为自然而然。 不愿想下去了。 八酝岛上空的云层越发的厚重,重重叠叠波澜诡谲,狐狸小姐加快了脚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沿路来,见到了更多的污秽尸体,大多数都已经彻底消弭,还有少数没有消散。 但是,没有风元素的伤口了。 她攥着巫女振袖下的围巾,感受着指甲深入肉中。 尚未消散的污秽全是被一刀切断,断口处平整,表面微微焦黄,能看到雷电掠过的痕迹...是他的刀,他真的来这禁区了。 这污秽横生的生灵禁区。 每年年末,稻妻都要耗费千百名武士剿除污秽,保得一年百姓安宁,但今年似乎不用了。 因为这些工作被一个人做了。 被一个老人。 八重神子向前望去,挂满雾凇的松柏林中,层层叠叠的枝干交错间,泥土上,雪地上...都淌着污秽的尸体,它们铺成了一路,一直绵延到极目的尽头,那就是他所走过的路。 污秽所走过的路在慢慢消散,他走过的路也在慢慢消散。 为什么? 第一个浮现在心中的念头,只是困惑。 狐狸小姐看到了清野留下来的营地,火堆的残骸尚为被大雪淹没,狐狸小姐忽然能想要到老家伙在这里度过的夜晚,大雪纷飞寒风簌簌,老家伙裹着厚厚的冬衣,抱着身子,蹲在火堆旁,不断地咳嗽着。 他要早点睡,因为他明天还继续去驱除污秽,但他冷的睡不着,他烤着火,身体轻轻颤抖着。 苍白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突然埋怨起自己的想象力了,明明不愿意去想,但那些画面却若附骨之疽般久久不去,不断地印在脑海中。 狐狸小姐只有加紧了步伐,将注意力集中在赶路上,她才不会刻意去想这些事情。 她要走快点,她还要走快点。 清野雷鸣老了,所以他要走三天三夜,但狐狸小姐还年轻,身体轻盈,踏在雪地上像风一快。 呼呼的风声自脸颊边穿过,眼前的一切景物都迅速地向后倒退,狐狸穿梭在丛林间,向着那片岛屿的方向而去。 她隐隐猜到了清野想做什么。 因为八重闻到了熟悉的污秽气息,不同于其它的污秽,它深邃而诡谲,带着令人心惊的血腥味,夹杂着四百年的怨怒——八重熟悉这份污秽,也知道这份气息来源于谁。 鸣神大社曾无数次想要驱除它,但它蛰伏在稻妻深处,始终不肯出现。 大蛇奥巴罗斯。 清野雷鸣想要杀掉牠。 以宿敌的身体——也就是自己的身体为诱饵,勾牠出来。 可为什么清野笃定自己能引大蛇出来? 八重不想下去了,也不愿意想下去了。 那个结论扎根在心中: 清野要老死了,大蛇的残念再不出来,牠此生就不能报仇了。 牠再也无法了结——这纠缠四百年的宿命了。 不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第二十二章 新年礼物 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躺在雪中。 这是破晓时分,阳光温暖地镀在他的身体上,雪色也覆盖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半边披着雪,半边披着光; 他的刀安静地在他的身边,一同在身边的,还有坠落而下的水壶,都深深地埋进了雪中。 他面颊有血,那是咳出来的血,血也染红了小半块雪地,深深的红色与纯白的雪花形成了鲜明对比,那血已尽干涸。 他看起来很冷,嘴唇干涩得开裂,他鼻尖的气息恍若游丝。 “...啊。这样啊。” “原来如此啊。” 心中空荡荡的一片。 空的像是这片雪原一样。 八重神子感受到自己在颤抖。 心中依旧没有情绪,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来,巫女的振袖托在雪地上——她试探性地将清野拥入了怀中。 触感很冷。 很冰凉。 这触感也似雪。 她依旧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轻轻地抚了清野的脸颊,将他的脸颊血拭去,这时候才看清了他的脸。 那老家伙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傻傻的,爽朗的,和以前的笑容一样,像是很幸福。 看着那笑,看着那习.以为常的笑容时... 她突然被巨大的情绪洪流所淹没。 心中的那片雪原崩塌了,随着最后一片雪花落下, 压过了叠积**的冰层,她的心一层又一层的开裂。 狐狸小姐终于是感受到了情绪。 在路上,她本以为自己做好了最坏准备,建设了足够的心理防线,但当再看到他的笑容时,这一切都崩塌了。 雪崩要将她淹没。 她极力拥着清野,想要给他身子以温暖,她嘴唇轻轻颤抖,却也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了一句句近似呢喃的—— ‘骗子’ ‘混蛋’ ‘老不死的混蛋...’ 她骂着清野雷鸣,却更像是骂着自己。 灯花祭,金鱼,灯谜,烟话,新年,炸豆腐,火炉,茶,被炉,庙会, 她做了好多好多的计划,她明明做了好多好多的计划,而你明明也答应好了的,你明明也承诺过的,老不死的混蛋,你说了要活几百年的,你上一年分明说过来年再见的! 混蛋。 混蛋。 为什么,为什么... 本宫司大人昨天在房梁上等了你一天,从早上到晚上,从冬日氤氲暖光,到黄昏日暮,街上多么的热闹,又好多好多新鲜的事物...可你却不在这里。 你在岛上,你在风雪里,你要去杀什么狗屁的大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武士的荣誉有这么重要吗? 老东西,你倔强了一辈子,年轻时脾气都像一头牛,年老了更是一头死王八,你这个混蛋,混蛋,你做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们,你受了什么伤都不肯倒下,你年轻时是这样,你老了还是这样,守着你那狗屁不如的荣誉, 你只是一个凡人!弱小的凡人,会老会死的凡人!你不要忘记了,你是个凡人! 她将面颊垂在清野的胸膛前,八重神子听到了自己略微哽咽的声音,声音很轻, “稍微依靠我一下啊...混蛋凡人。” 神子想起了那天吃的狐狸乌冬,很好吃,鲜美的滋味,暖暖的面汤,吞入腹中只觉得浑身的寒意都被驱散,真的很好吃,但那时的她却对清野说‘一般’ 这可能是清野雷鸣,最后一次做豆腐给她吃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拖着病弱的残躯,手指被刀划伤了,为她做了最后一碗豆腐,然后明天清野就要离开稻妻城,去遥远的岛屿赴死。 这是最后的告别,但她却对他说: ‘一般’ 那时候的他,心中又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不愿意想下去了。 呼,呼。 阳光依旧明媚,冬日暖阳,雨后天霁的天空是那么的剔透,神子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她取出了袖子里的围巾,雪白的毛茸茸围巾,将它围在了清野的脖颈上。 八重神子轻轻地道: “老东西,这是我想亲手送给你的礼物。喂,和我说说话啊,本宫司送你礼物了啊。” “喂...和我说说话。” “喂...” 她顿了顿:“天气冷了,我就想送给这个,亲手织的,我想亲手送给你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会没事的。我们回家。” 她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听到了呼唤,清野缓缓睁开孱弱的眸子,虚弱地注视着她。 “小狐狸...” 他嘴唇颤了颤,却说不出话来,八重神子伏下身子,这才听清了清野所说的话: “你看看山下。” 看看山下。 八重神子听清了,她下意识地向山下望去,发现很多雪都化掉了。 随着大蛇奥巴罗斯的拔除,数千的诅咒污秽跟着消弭,消散在空中——曾经的八酝岛阴翳而诡谲,到处都是鬼影憧憧,荒木丛生,茫茫的雪,但现在的景色却不一样了。 明明春天还没有到,但在那暖阳的照射下,总给人觉得春日近了。 森林间流淌着晨曦的微光,淡淡的雾气氤氲蒸腾,极目的最远处,可以看见神樱树的樱花,伴着雪花飞舞着,樱花不断地落下,污秽不断地被净化。 在这樱花雨中,世界如此美好。 “这片景色,便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新年快乐,小狐狸。” 他轻声道,体力又开始不支了,清野又昏沉地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识。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了哭声。 第二十三章 也许有希望 二合一 “怎么说。” 清野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动不了,身体沉重而陌生,头脑也跟着昏沉,满眼都是重重的重影。 他疲惫地闭上眼,在心中问道。 “我怎么说。” 【你昏睡了三天】 “只有十五天可活了,还昏睡了三天,岂不是亏大发了。”他自嘲道。“我真亏。”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睡死过去】 人理道。 【你打算怎么死】 他们终于聊到了这个话题。 一个人不能选择他的出生,但幸运的是,他也许能选择他的死亡。 “我不想死在这儿。”清野在心中回答,“我本该死在那片雪原上的,但被捡回来了。我早该死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那个女孩守了你三天三夜】 “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把剩下的十二天生命力压缩成三天...两天罢,我想下床。” 【你为什么想下床】 “我不想这样狼狈,不想动也动不了,不想要这样死,这样太丢人了,也太丑了。人理,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多了。” 【我只是对此感到好奇,观测你的一生让我对人类产生了兴趣】 “那你能做到吗?” 【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清野雷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迎面而来的先是窗棂刺目的光,雪光或是晨光,被薄薄的窗叶切割成几块。 他微微眯了眯眼,这才注意到枕边躺了一块雪粉色的小东西,毛茸茸的,它卷缩成一团,尾巴耷拉在身子上,爪子紧缩着,它似乎在做噩梦——它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似乎有泪痕。 他的心脏又重新有力了起来,面色慢慢红润,但这一切都是假象,清野雷鸣此人从骨子里已经凋零了,正如一支开了樱花的花枝,绚烂繁华,但其实它已经死去,枝干上的繁华是它死去的模样。 稻妻人很有趣,将其称之为‘物哀’,这是一种美学。 【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打算怎么死】 “我不想死在这儿,死在这儿他们会给我扮很隆重的葬礼,可稻妻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年大家苦兮兮地丑死了。” 【你要死在哪儿】 “我要去蒙德,也许死在海上是不错的选择。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要死了,至少现在不要,不然我会舍不得走。” 【你要怎么做】 “我打算这样做——为此我才拜托你的。” 清野雷鸣重重地拍了拍枕边小狐狸的脑袋,“起床了,懒鬼!” 狐狸小姐被惊醒了,它整个身子先是颤了颤,耳朵警惕的立起,它望着清野,望着那久违的笑容。 八重怔怔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狐狸的眸中清澈地倒映着清野的影子。 “你...” “我回来了,完全没事,你干嘛这么担心啊。”他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嘲笑,像是在说‘怎么样又被我骗了吧’,就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 清野直起了身子,阳光半笼在他的身上,他的脸色看起来甚至比以前更健康,“我说了我很强壮的,能活几百年咧,刚才只是受了伤,累晕过去了。” “我现在休息好了,很健康。” 但八重却不会被骗了。 “你还能活多久?”她道。 清野顿了顿,然后,他笑着对狐狸道:“我还能活一年多。” 依旧是谎言,他只剩下两天了。 “老东西,你在撒谎。” 但却不像是谎言,因为神子能感受得到,清野身体的活力正在慢慢恢复,这也并不是什么回光返照,回光返照做不到如此神奇的效果。 似乎,他真的只是累晕了,现在他休息好了,便醒来了,一切都无事发生了。 神子道:“我已经不信你的承诺了。” 她说着话时,感觉心脏在轻轻的颤抖,或者说割裂。 割裂成了两半。 狐狸多么想要相信啊,多么想要相信他说的话,但令她痛苦的是,她不会去相信。 心脏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阵痛。 “那我发誓,你愿意相信我的誓言吗?我此生只发过一个誓,便是对天守阁上的那位,现在我也对你发一个。” “誓言?”狐狸直起了耳朵,“你要发什么誓?” “明年的今天,我依旧会活着和你重逢。这是我的誓言。” 清野道。 他又撒谎了。 这个誓言是真的,但他说的话却是假的。 他明日就要死去了,哪怕会相逢,他也不是清野雷鸣了。 清野撒了他这一生的谎,只为了一个人离去。 [真是不明白人类啊] 人理在他的耳畔悠悠地感叹道。 —— 天守阁。 清野裟罗等待着。 她垂着头,灿金色的眸子一直注视着台阶。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话来,话到了咽喉处又咽了下去,她跪坐在台阶上,柱国送给她的太刀还搭在她的膝前,裟罗轻轻摩挲着刀鞘,纤细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她就只能等待着。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快得没法去仔细思考,没法去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时。 她本以为作为武士的她,心中已有了足够的准备,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她又彷徨的像一个孩子。 太突然了。 现在又开始下雪了。 雪落在她的肩头,结了浅浅的一层。 不知道等了多久。 膝盖已经麻木了,肩头上攒的雪花越来越多,但她依旧耐心地等待着,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在她的面前,是天守阁。 今日这古奥的殿堂安静得可怕,侍从都被驱散了,一个人都没有,殿门紧锁着,樱花树光秃秃的枝干横叉着,枯瘦的树皮在寒风中呜咽。 她等待着,暮色开始四伏,在雪花摇曳的这段时间里,殿堂的深处终于传来了声音: “他情况怎么样?” 平淡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醒过来一次...但一直在发烧。” 裟罗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她调整了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正常,这样才不会丢了柱国府的脸面: “他身体耗损严重,又受了太多风寒。” 裟罗轻轻地颤了颤,她垂下眸子,金色的眸子黯淡而缺少光泽: “也许...只有几个月时光了。” 又是漫长漫长的沉默,半晌,天守阁的深处传来鸣神的声音: “命他撑过一年。” 依旧很平淡,语调中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没有半分情感色彩,平静得像是一滩古老沉旧的古潭,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很冷漠,但这也正是鸣神平日的气质,析去世界的所有杂音,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动容她。 人们将其称之为‘永恒’ 听到这近似命令的冷漠话语。 清野裟罗手指攥紧了,她能深刻地感受到指甲切入肉中,鲜血顺着掌纹的缝隙间流下。 她抬起眸子,灿金色的双眸中,死死地凝视着阁楼的最深处。 清野裟罗咬着牙,她双手搭在太刀之上。 愤怒,也许是该称之为愤怒的情绪。 或者说,心寒。 作为武士的她,第一次对自己所侍奉的君主,产生如此忤逆的想法。 家主为什么会受伤,家主为什么要死去,家主为什么痛苦...都是为了您啊,高高在上的鸣神尊主。 他将一生都给了您,您却命他再多给一点。 这便是所谓的‘永恒’之道吗? “鸣神冕下...”她咬破了自己的唇,尝到了苦涩铁腥的味道,“鄙人请求您,离开天守阁,去看一看他,他很想见您。” 已经过去三天了。 但鸣神却什么也没有做,她遣散了天守阁的所有随从,将自己关在了阁楼深处,对于清野雷鸣一句话也没有过问。 今日裟罗能鸣神大人说话,是她在殿前跪了一夜换来的。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时间,我也不会走出天守阁。” 依旧平静而冷漠的声音。 “鸣神冕下。” 裟罗攥紧了手上的刀鞘,出离的愤怒让他失控了,她站了起来,金色的眸中全是赤裸裸的恨意,什么尊卑礼仪,什么柱国府颜面,什么侍从道义,此时此刻都失控了。 “巴尔泽布。” 她近似咬着一般,一字一顿,直直地唤出了鸣神的名字——这完全是僭越冒犯之举,但她已然不在乎这些了。 凭什么,凭什么,胸前中一直回荡着这样的声音,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鸣神就可以不在意,就凭她是君主? 凭什么肆意伤害我所珍惜的事物? 凭什么家父大人直到要死了,鸣神大人还如此的高高在上,什么永恒,谁的永恒? 是你的永恒,还是子民的永恒? 家主大人走了,她便再也没有家了,永恒又有什么意义,她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是什么天狗,只不过是一只找不到桥洞睡觉孤零零在街上晃悠的野狗罢了! 有人给她吃的,给了她一个可以回去住的小窝,现在那个人要死了,她清野裟罗又孤零零了! 十年前,裟罗的家毁灭了,森林在她眼前的焚烧殆尽,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十年后,家主大人在孤独地死去,她依旧不能为家父大人做什么。 她深深地厌恶自己的无力感。 清野裟罗不想再无力下去了,哪怕后果是死,哪怕这会让家主失望,她也必须为柱国冕下说些什么了。 “他是为你而死的,巴尔泽布。” 话语已是斥责了。 裟罗道,平时沉闷木讷的她,此时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忠厚老实的人,一旦说出刻薄的话,那便比什么都要冰冷。 “他身子一直就不好,整日整夜的咳嗽,每晚都要从睡梦中惊醒,可这些您不知道,您是高居在天守阁之上的鸣神大人! 您多么伟大,您一道诏令他就必须赶过来。" 沉默,天守阁依旧沉默着。 漠视便是最大的侮辱,裟罗因这份漠视而更加的愤怒,她咬着牙齿, “他此去了近侍的职位,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陪您走下去,他培养了我十年,就是为了让我接替他的位置守护您,可这些您也不知道,您什么也没察觉,您撕碎了他的信,骂了一句‘当真该杀头!’ 他已经五百岁了,他是个油灯枯尽的老人了,但他还想做什么,于是他提着刀去了八酝岛,他在流血他在拼杀,就像四百年前他为您所做的那样, 您还是不知道,您在天守阁的阁楼上,您让我写信叫他‘死外边’!” 他等了您百年,现在他等得要死了,您却还不愿见他,不愿意走出这阁楼,守着你那所谓的永恒!” 裟罗心脏剧烈地痉挛着,她直起身子来,太刀发出微微的铮鸣声,她望着那深深的天守阁,她等待着。 又是漫长漫长的缄默。 “...你说的对。” 终于,阁楼深处传来鸣神的声音: “但我不会走出这阁楼。我也不会去见他。” “我需要时间,每一分每一秒。” 雷电影轻声道。 她的心微微颤抖着。 清野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下床了,他说他还能活一年,那事实上便要消去一半,半年,不对。 也许只有几周。 只有几周时间留给她去完成了。 但还有希望。 第二十四章 我命他活下去 “您需要一艘快船?”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过压抑,但神里绫华还是保持住了‘白鹭公主’的镇定,她抬起头来,打量着屏风后的那名少年。 那名少年有一双紫萱色的眸子,穿着考究的和服,跪坐在蒲团上,银色的长发束着冠带,拖曳在和式房间的榻榻米上。 “是的,神里大人,我需要一艘船。” 他道,声音轻快得像是风。 “您一个人走?”神里问道,她微微皱着眉头。 “是的,我一个人走。”清野回道。 “去蒙德?” “蒙德。” 面前这个少年来历神秘,但他的确带着柱国府的令牌,全天下只有这一枚,见令牌如见柱国,社奉行是柱国派系的,帮忙安排一艘船不是问题。 想必是柱国安排的秘密任务,更何况,他姓‘清野’ 清野风吟,和清野裟罗一样,也是柱国培养的养子么? 来历如此神秘,之前竟没有半点风声,看来是柱国秘密培养的。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又是事关柱国的事,须要仔细探寻一番。 她总有一种预感,或者说是直觉——神里绫华害怕突然有一天,那个老人累了倦了,于是不声不响地离开稻妻了。 说来也是好笑,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错觉,现在柱国府守备森严,无数双眼睛都盯在那里,全稻妻的人都关心着柱国大人的生命健康,他又能跑到哪儿去? 因为上次柱国大人不辞而别,孤身一人前往八酝岛斩杀魔神。 宫司大人相当的后怕恼怒,天守阁那边也出了指令,派遣幕府军直接驻扎在柱国府周边,仔仔细细地盯着柱国的行踪,哪怕会冒犯到柱国大人,士兵们也不会让他出府。 她们所表达的意志很明显也很强硬: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了! 呆在府中,好好养病。 “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神里又问道。 “越快越好,”清野盯着窗外的那一横松枝,只剩下几片叶子耷拉在上面了,“黄昏前就走,因为我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 神里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是指军情紧急,必须尽快起行。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出了她悔恨终身的话, “傍晚时分,港口有一艘秘船等着您,放心,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行踪。” 数年后,每当神里绫华回忆起今日之事,都无不恼恨自己的愚笨迟钝。 “那就好。”清野道:“小姑娘,稻妻以后要靠你了。” “同为稻妻的未来,你我自当共勉。”神里凌华有些恼,“还有,我年纪不小了,并不是‘小姑娘’” ... 【真的不用和她道别吗】 清野从社奉行府邸中走出来后,系统便问道。 听闻这句话,清野愣了愣,他下意识地向天守阁的方向眺望了一眼,白云悠悠,苍山负雪,天守阁孤零零地矗立在云层之巅。 清野当然也知道了,他昏迷的三天里,雷电影并没有前来探望。 但他并没有如何怨恨,相反,他很释然很理解,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整的如此娇柔造错干甚? 甚至可以说他很欣慰了,这才是影嘛,她成熟了。 这才该是能允诺稻妻百姓永恒乐土的神明。 “不用了,我并不需要的。” 清野笑着道: “如果这就是她所追求的道,那便让她继续追求下去吧,她守了永恒百年,我不愿意在最后的关头打扰她。” [你还剩下一天半] 清野雷鸣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证据便是清野风吟这具身体每日能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现在已经能长时间存在两个时辰了。 “今晚就走咯,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也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 又失败了。 天守阁的深处。 影轻轻地咬了咬牙齿。 还有时间,也许还有时间。 她不知道现在能做什么,自清野从八酝岛回来后,影没有走出这间小屋一步,她遣散了所有守卫,不让任何人觐见,只在今日早晨与跪了一夜的裟罗说了几句话。 因为她需要静下来,她努力不去想,不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有全神贯注的淡然心境,她才能在短时间内做好。 但偏偏她越想要平静,那些杂念便会复生,如附骨之疽般纠缠不清。 真是奇怪而讽刺,明明守了数百年的寂冷心境,却在顷刻间几经摇坠。 发生的太突然了。 “影,你出问题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自顾自地说出这句话来,那是将军在说话: “只是一个凡人要死去了而已,你为何如此慌乱,这与你最初所追求的永恒矛盾了。” “凡人本就是短暂的生灵。我以为你清楚这一点,你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消遣一段时间'” “...” 影沉默,也许将军说的对,只是一个凡人而已,这些年来,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生死,太多人理她而去,清野雷鸣并不特殊,那她为何要如此在意呢? “但我还是想要救他,他答应要永远做我的近侍。”影顿了顿,答道。 “那你早做什么去了,你本有一百年的时间...甚至更多。” 将军平静地问道,她语调无波无澜:“影,你现在依旧很矛盾。” 影怔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有些茫然无措,她盯着面前的人偶。 很粗糙的人偶,甚至是半成品,完全不能用,人类的意识不像她们神明那般强大,贸然抛弃肉体进行意识转移,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会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她需要足够多的时间进行尝试,去修改。 但正如将军所言,她早一百年做什么去了? 影不知道。 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一心净土中的不存在时间的概念,永恒既是刹那,刹那又是永恒。 她枯坐在天守阁中,便以为日常会永远不变,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这么漫长的岁月都走过来了,她误以为还会继续这样走下去。 总是以为还有下次,总是以为还有下一个百年,但凡人哪有这么多的百年? 仔细想来,离上次见他,已经是过了百年了。 百年里,他外貌有什么变化,他头发白了吗,他现在还喜欢做点心吗....这些影都不知道。 “你很矛盾,影。”将军道。 “我知道,所以我要做好。”影看着面前的失败品,素手按在了其面颊之上,雷光闪烁而过,后者化作了灰烬, 她要推倒重来。 “还有时间。”她道。“我下了命令的,我命他坚持下去,他会听我的话。” 第二十五章 您见到柱国大人了吗? 柱国大人今晚很早就睡了。 幕府军遥遥凝望着熄了灯的居室。 也对,大人现在需要好好休息,需要好好休养生息。 他们都是听柱国故事长大的士兵,柱国的地位在他们的心中仅次于稻妻鸣神,无数的好男儿都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柱国这么帅气的男人而投身军旅。 前几日,柱国大人孤身一人,风雪夜中,和服蓑衣太刀,于八酝岛上斩杀魔蛇残魂,那可真是让无数稻妻百姓为之赞佩倾倒,崇神诅咒扎根稻妻四百年,今日一朝除去,全是柱国大人的功劳! 柱国大人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 同许多百姓一样,这位年轻的士兵依旧不认为柱国会离去,在他看来,柱国如此强大,此次只不过是劳累了一番,修整几日,便又可以看到柱国大人那洒脱畅快的笑容了。 能在此地守护柱国大人休憩,是他的荣幸。 “辛苦你了。” 一个少年走了出来,道,“柱国冕下很累了。今晚就不要让闲人打扰他的睡眠了。” “好的,先生。” 士兵点了点头,这是必然的。 天守阁下来了死命令,不能打扰到柱国,也不能让柱国离开...他自然是执行命令。 面前这少年,他也见过几次,柱国常常召见他。 来历不清楚,应该是柱国大人培养的亲信。 “这样就好。你也要早点回家,要准备过年了。见见你的父母。” "能守着柱国大人,我的老爹很骄傲,让我千万别回来了,不然要揍我!” “好吧。” 清野最后看了一眼柱国府,气派的府邸中央种着一株苍劲的松树,枝干斜插密布了半个庭院,这颗树,还是三百年前影与他一起种的,这么多年过去,便长这么大了。 而他五百年的人生都在这里了。 “别了。”清野挥了挥手,不知道是向士兵,还是向柱国府,或者只是向着这颗老松。 “这次真走了。” 他向渡口出走去,那里有一艘船等着他,他今夜就要离开稻妻,然后在明天的黄昏死去。 —— 翌日。 昨夜下了很大的雪,雪色彻底覆盖了整个稻妻城,台阶上都结满了厚重的雾凇,天气冷下来了,这也意味着新年要到了。 也许要成功了。 影缓缓地呼了一口气,薄薄的水汽在微冷的空气中散开。 她注视着面前失败的人偶。 ——至少是找对方向了。 凡人的意识比神明的要脆弱许多,所以这具人偶不能有任何的自主意识,便是连思维的能力都不能有,只能是一具空荡荡的外壳,就如一件衣服一样。 然后,必须是能容纳清野灵魂的形状。 清野练剑多年,他的不动心也逐渐触摸到了永恒之道的边缘,只要影开放一心净土,与他共享那个世界... 也许能将他留下来。 但影需要时间,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她认为自己能够做到。 昨天夜里,她想了许多事,也想通了很多的事情,至少不像前几日那般的迷茫无措了。 影很清楚的明白她现在的心绪: ——想要将他留下来。 清澈的思维能予她灵感,清澈的心境能让她捉住那份灵感,影已经接近了,只需要一点一点的时间。 两周,不,也许一周便够了。 她掌中雷霆汇聚,又是将面前的人偶毁去,重新制造。 在她的脚裸边,在日光所照不到的阴影处,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的‘尸体’,这些人偶都是失败品,这几日里,影就是这样不断地制造,又不断地毁去,慢慢的,残次品的残骸就堆积了起来。 “真不像你。”雷电将军又轻声说了一句。“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你很累了,该休息一下。” “五百年前,我的姐姐死了。” 影又重新构建形态,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雷电将军对话,“在覆灭坎瑞亚的战争中,在天理的调令下,她生死不明,与此同时,污染也侵袭了稻妻。” 她说着过去的事情,紫色的眸子轻轻颤动着, “那时候,我还记得那时候,清野雷鸣对我说‘影,你去找你姐姐吧,你的国我会为你守住的’,这句话很好笑,区区一个凡人吧?但我就放心去坎瑞亚了。” “但我找到姐姐的时候,她已经要死了,她躺倒在我的怀中失去了温度,我什么也没能做到,我回到了稻妻。” 影细细地绘制着人偶的纹路,声线颤了颤,“发现我的国还在,清野雷鸣浑身是伤——他在对着我笑。”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影轻声道,眸子依旧在颤:“于是我开始追求永恒,走进了一心净土中,允诺百姓以永恒的乐土。” 她注视着眼前的人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振袖, “但我现在从一心净土出来,发现清野雷鸣也要不在了,” 影呼出薄薄的一层水汽,她问道,也是问着自己:“...那我还剩下什么呢?” “...”将军沉默。 “所以我必须完成,我要弥补我的错误,”影轻声道,她咬着牙齿,“我不会像五百年前那样无力了。” “马上就能完成了。” 现在天完全亮了,纯白的云霞铺满了天空,天守阁的阶下忽然传来了匆乱的脚步声。 影知道那是清野裟罗,昨日才警告过她了——她今日怎么还来打扰自己? 未等影赶走她,清野裟罗便隔着厚重的府门喊了出来,声音很慌乱: “鸣神大人,” “您看到过柱国大人了吗?” “柱国大人来您这儿了吗?” —— 依旧是连续更两章,晚上应该还有。 回答评论区的几个争论: 一.主角所有人生的姓都是清野,容易暴露。 这是错误的,就只有这两代的姓叫清野,而之所以这一代叫清野,只是为了以后领一个养子的身份。他上一世的名字叫什么其实我早暗示了,有读者甚至都已经猜出来了。 二.主角说好的死在战场上,结果没有,一直拖着,是个笑话。 接着往后面看,最多明天,你就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死在了战场上了。这里我也是做了铺垫埋了伏笔的。 —— 最后再补充一句,这是牢骚话,可以跳过不用看。 某些读者差不多得了。我说了无数遍,这只是一本五万字的新书,目前甚至只有二十五章,这个章数,我还能怎么快...? 我要真心想水,开头写的是两百天,那我直接水两百天寿命过去,水到上架,至于二十章内把他的寿命削到两天么? 还有什么评论区预言家,除了最开始是个人都能看出的赶路剧情外,其它的你预言到了个锤子,节奏倒是挺会带。 第二十六章 我一直....爱着你啊 “柱国大人来您这儿了吗?” “..嗯?” 影的第一反应,只有空白。 和疑惑。 她注视着面前的半成品人偶,不知怎地,影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一个很致命的地方出错了,她微微晃了晃头,想要驱散这奇怪的错觉,但不知怎地,影感受到了没由来的心悸。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 清野裟罗守在天守阁的阶前,见鸣神久久没有回答,焦心如焚的她便又解释道: “今日平旦时分,宫司大人进入了家主的居室中,但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 她微微喘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柱国府动用了所有的士兵,搜遍了整条街,但都没有找到柱国大人...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只有您这儿,柱国大人是来见您了吗?” 柱国大人是来见您了吗... 影听着清野裟罗的话,却仿佛在听着什么陌生的文字,他来找我了? 没有。 兴许有,但她不知道。 影的心悸感越来越严重,她隐隐察觉到了,事态开始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了,她突然又有了某种无力感,就像五百年前,姐姐死在她怀中的那种无力感,珍惜的事物在她怀中流逝,而她却无能为力。 什么也做不了。 影讨厌这种无力感。 不要。 她攥紧了衣袖,似乎想要阻止什么东西流逝而去,但她阻止不了,那东西是无形的。 清野裟罗等待着,她期盼而充满希冀地凝视着天守阁的深处,希望着能听到她所希望的那个回答。 但没有。 半晌之后,天守阁深处只传来: “...他没有来。他不在这里。” 没有来。 不在这里。 裟罗怔住了,她低垂着头,头脑近乎一片空白,咬着唇。 不在。 天守阁依旧安静而古奥,与寻常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但风开始慢慢躁动了,萧瑟的冬风呼呼地满了所有阁楼,庭院洒落的叶子随风嘶哑,天色慢慢黯淡下来,云层开始压低,有什么情感滚动在天守阁的深处,刚才还是天朗气清的清晨,此时已经喑哑一片。 “去找。” 天守阁中传来鸣神的声音,与那天色一样的重。 “动用城里的全部幕府军,再调用社奉行” “....去找。” 声音沉得像是黑云压城。 清野裟罗甚至能听到咬着牙齿的声音。 --- "还没有找到吗?" 清野裟罗皱着眉头,她只觉得心脏仿佛暂停了,直到从天守阁里出来,她一直是这样昏沉沉的状态,但她必须冷静,必须清醒,现在家主大人不见了,柱国府就只剩下她能主持大局了。 几乎整个柱国府的府兵都出动了,幕府军队也开始行动起来,挨家挨户在每个街道排查,短短半个小时,稻妻城都快被掀翻了天。 比起军队,社奉行的效率更高,他们管理着稻妻上上下下的民生事物,打探消息的能力是最顶级的。 但依旧没有找到。 清野雷鸣恍若蒸发掉了。 裟罗无法想象,家主大人究竟是如何离开的。 他本就是伤病在身,虽然能够勉强下床,但行动相当的迟缓,这些日子里,数百士兵护在柱国府周边,他怎么可能离开! 还如此的悄无声息? 她心中急得是焦头烂额,沿路查了几十户人家,询问了昨夜所有经过柱国府的行人,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 没有。 柱国大人根本就没有出来过。 没有一个人见到柱国大人。 裟罗有想过几个清野可能会去的地方,鸣神大社,神樱树,天守阁...但这些都没有。 “查,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她冲着士兵吼道,平日里的清野裟罗处理事态,是以雷厉风行,临危不乱而闻名的,她总能保持住最冷静客观的态度。 但只要涉及到了家主大人,涉及到了清野雷鸣,她又变成了那个慌乱的小女孩。 那个山林被毁了的小天狗。 “呼...” 不能慌,不能慌。 她缓缓地冷静下来,清野裟罗,你不能慌乱...她要再去问询一下目击者。 那个最先发现柱国消失的人。 ... 狐狸小姐坐在房檐边,夹着木樨的双脚自然垂下。 她注视着远处的雪山,怔怔发神。 直到清野裟罗走到她身边,她八重神子才察觉到。 她狐狸耳朵先是竖起,瞳孔微微放大,略显期盼地回过头去,看见了清野裟罗的脸后,那对耳朵又垂了下来,八重瞥过脸去,继续看着雪山。 “你们找不到他啦,他要是想躲起来,谁也找不到他。”八重神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狐狸小姐依旧慵懒,以及看起来懒洋洋的,似乎,她的情绪没什么变化。 “是这样啊...”清野裟罗挨着狐狸坐了下来,她微微垂着头,顿了顿,“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雪花纷飞,但天守阁方向的阴云越来越重了,整个天幕都仿佛压了下来。 “他骗了我。” 蓦地,八重神子道。 “骗了您?” “老不死的东西要死啦。” 八重神子轻轻地道,淡粉色的眸中只有那片纯白的雪山,她说着些话时,语调都很轻,轻得像是一片薄薄的雪花: “他和我说,明年依旧会再见,可他是在骗我的。他其实马上就要死了。” 清野裟罗安静地倾听着。 “他这种人,骄傲得像是头老狼,死的时候绝对不会在你面前死,悄悄地溜出去,溜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山沟里,两脚一蹬,他就死啦。” 八重神子没心没肺地说着清野的死亡,说着说着,她还轻轻地笑了笑,似乎觉得自己比喻很贴切。 沉默。 狐狸小姐抱住膝盖,将脚搭在了瓦片上,看着雪,怔怔道:“可他明明发过誓的。所以我就相信他了。” “这老家伙上次发誓还是对影,说要永远守护她啥的,挺肉麻的吧,但他做到了,遵守诺言了,他保护了影一辈子。” 八重神子恍若自嘲般笑了笑: “可为什么,可为什么向影发的他就遵守,到我的就不行了呢?” “...我只是,我只是,我的要求又不高,”狐狸小姐的声音低了下来,耳朵垂落, “我又不像影一样要求百年,五百年,要求永恒,我只是想要一年而已,我只是想要最后一年而已。我明明不过分的,我明明不贪心的。” "可为什么呢?你说,裟罗你说,为什么我就不行呢?我只是想要他活下来而已,我只是想最后和他一起去看看烟花而已。" 清野裟罗什么也没有说,她依旧安静地倾听着,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的。” 八重神子缓缓地将脸颊埋进了膝盖中,肩膀轻轻颤动着: “我不要。” “我还想做好多事情,我还要好多事情没做,我还要去偷吃他钓上来的金鱼,还想去逛花街,还有庙会,吃冰糖葫芦,还有好多好多要做的事情想要做,我叫他不要吸烟,我叫他要长寿,多吃饭,我总结了三套长寿秘诀,我以后还要总结更多的秘诀出来...我还给他织了围巾。” “可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他都不听呢,为什么他要走呢?他明明说了明年再见的...” “他明明说了的。” 狐狸小姐抬起脸来,隐隐可以看见泛红的眼眶,她的声音已经几经哽咽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这样。” “我不想说再见,我也想要坦诚,我也想要直率地夸他做的狐狸乌冬很好吃,我不要,我不要最后的一碗豆腐,我不想这样道别, 我也想要早点送给他礼物,而不是等他要死的时候,身上冻得几乎结冰,然后我将围巾缠在他僵硬的脖颈上...我不想要这样。” “我也想要直率一点,我也想要早点对他说,早点告诉他——” 她攥着自己的衣襟,面颊湿漉漉的,嘴角略有咸味,两行清泪顺着侧脸滑落而下,她肩膀颤抖着,弯下了身子。 “清野雷鸣,我一直...爱着你啊。” 狐狸小姐轻声道。 裟罗不知道说什么,她第一次见宫司大人这个样子,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有意义的话都说不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轻轻拍了拍神子的后背,裟罗贴近神子的身子,拥住了她。 “柱国大人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与您再见的。因为他对您发过誓了。” 裟罗轻声道, “这个男人言出必行。” -----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了。 "可能还有一个地方。" 神里绫华忽然道。 “还有一个地方?”他的哥哥神里绫人愣了愣,回过头来,用探寻的目光往向了绫华。 “嗯...”凌华沉默了一会,似乎内心是在天人交战。 整个稻妻都找不到柱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柱国大人不在稻妻了。 昨夜那少年拜托的事情,按理来说是不能透露出去的。 这是秘密的行动,连她的哥哥也不能告诉。 更何况。 社奉行的人仔仔细细地核查了乘客,上船后也是来回搜了船舱三遍,确认了乘客只有那少年一人。 柱国阁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乘昨晚的船离开。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线索。 所以她才会纠结,究竟要不要告诉哥哥。 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是线索的线索也只能试试了。 就算会违背幕府的规矩,神里绫华也顾不得这些了。 绫人安静地倾听着妹妹的诉说,片刻之后,他将手搭在下巴上, “你是说,昨晚有少年拿着柱国的令牌,在你这调了艘秘船,连夜离开了...?” "是这样。" 神里绫华点了点头。 “我现在立刻去禀告裟罗将军...”凌人道。 天色越来越黯了,日头开始低垂,午后的冬日寒冷而清素,绫人看着这昏暗的天幕,心中越发焦虑起来。 日头低垂—— 要近黄昏。 【剩余寿命:四个时辰】 清野雷鸣咳嗽了一声,他仰躺在床榻上,船很颠簸,似乎起风浪了,他睡的很不安稳。 刚才社奉行的小伙子又来查房了,清野用少年的身份糊弄了过去,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来打扰他了。 临近死亡的时刻要来了。 没有太大的痛苦,身体也不怎么麻木,只是喜欢咳嗽,睡也睡不安稳。 但他正在死去。 系统燃烧了他剩余的十二天生命,这能让他死的比较舒服,比较有尊严。 濒临死亡,他人却很有精神。 人死前会想起什么,回马灯?曾经的过往,曾经的回忆,曾经的遗憾? 死前总会想到各种各样的事情。 但清野雷鸣什么也没有想。 挺好,更何况,他接下来有更疯狂的事情要做。 还要等船驶远一点,到无人的海域。 要离稻妻远一点。 【你选的那个死法很有趣,是我见证过的数次死亡中,最有趣的一个】 人理在他耳边道。 “咳...”清野咳嗽了一声,他仔细地擦拭着神切,露出了笑容: “我这辈子算的上轰轰烈烈,耐不住寂寞,当然死的也要有意思一点啦。” — ———— 为了阅读体验,这章又是两章合成的一章,已经尽力不断章了。 今天也是将近八千字。 我知道这样写大家可能会很急,但相信我,我如果把下一章发出来了,大家会更急...所以就决定把下一章连在明天一起发。 然后就是悬赏,我只能慢慢还了,手比较残,只能每天八千字这样还,更快就不行了...还请体谅则个。 最后就是,推荐一下朋友的新书。 第二十七章 “您是...?” 很难安静下来了。 影皱着眉头。 很难安静下来了。 自清野裟罗来找她后,已经过去足足三四个时辰了。 人偶的制作却没有进展。 影的心很烦躁,她竭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注意力总是无法集中。 那个男人从来就是这样,从来就不听她的话,四百年前讨伐大蛇的时候是这样,四百年后的今天又是这样....他很喜欢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个理由来违抗影的命令。 天守阁气压低沉,滚滚的云幕间传来沉沉的雷鸣声,都在反应着她此时的心绪。 清野雷鸣,你现在在哪儿呢? 她不知道。 影又想起了那封辞呈,那封被她撕碎的辞呈。 清野对自己的死亡到来早有预感,所以他才会写下那封辞呈,他在信中故意用那些话来刺激自己,借此叫裟罗接替了他的职责。 可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当时只是觉得寻常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惘然 直到此刻,影才近乎恍然般地发现,她对清野雷鸣的了解少得可怜,她自以为很熟悉这个男人,只凭一些臆断,她就觉得自己摸清了人心,可她其实一无所知。 她呆在一心净土百年,不知道这个男人老成什么样了,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他日常的模样,甚至....自己连这个男人的愿望是什么都不清楚。 但那个男人对自己却是很了解,他清楚自己爱吃什么,他也知道自己的梦想。 清野裟罗的话又回荡在耳畔了,那个小姑娘说的对,自己应该去见一见他的。 已经有百年未曾与他相见了。 他躺在病榻上,应该也很期盼自己会来吧。 那心悸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 可他现在不见了,他不在稻妻了,哪里也找不到他,他会去哪儿了呢? 他是伤心了,他是恼自己未能来看他,所以离开了? 影还记得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那是以争吵作为结尾的。 他反对‘锁国令’的施行,违抗天守阁的命令,并辞去军职以示要挟,篡越鸣神的威严,于是自己就叫他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那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将会以‘争吵’作为结尾吗? 不想要这样。 “影,你又开始矛盾了。”将军道,“也许,你该去找找他,在他死去之前。” 死。 这个词汇很空荡,很冰冷,从将军毫无波澜的口中说出来,更显得虚无寂冷。 “死。” 影下意识地攥紧了人偶,她缓缓地吐了口气,竭力想要驱散着莫名的恐惧,“我要留在这做人偶。” “他会听我的命令,他不会死的。” “你对于时间的概念很不清晰。或者说,永恒的你近乎傲慢了。” 将军道,她语调中依旧毫无波动: “一百年前你认为他还能活一百年,而现在你依旧没变过,本质上根本就没有改变,一百年后,你认为他足以活到你做出人偶,但事实是,对于凡人而言,一百年和一刹那并没有什么不同。” “错过就是错过了,对于如此短暂的生命而言,一百年是错过,一刹那也是错过,你自以为他还能活好几周,但那也许只是你以为。面对这些,也许你什么都做不了,也许你唯一能做的只有‘不留遗憾’。” “你一直都有机会的,一百年来你有机会,清野雷鸣回来后的那三天你也有机会,可你都错过了。” 错过便是错过。 也许清野雷鸣根本就活不了一年,活不了半年,活不了一周,甚至...活不了三天。 生命随时都会逝去。 哪怕是神明的命令也不能阻止。 清野雷鸣也许根本就活不到人偶完成的那一天, 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作为神明的傲慢臆想。 那自己又错过了吗...影眸子缓缓颤动,她指尖搭在薄唇边,轻轻地咬了咬指甲。 她忽然感受到了窒息感,那份感觉如此的熟悉,让影喘不过气来。 咔哒。 像是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咔哒, 在时间的洪流面前,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留遗憾,可一百年里她错过了,这三天里她又错过了? 他对于自己的最后回忆,自己对于他的最后回忆,将是以‘争吵’来收尾吗? 不要。 不要想要这样。 他不在稻妻,他离开了,他要找一个地方寻死。 他正在离开。 不要。 黄昏要到了。 天色昏沉到了极致,极目的尽头有一片近乎血色的红云,雷蛇纠缠在云层之间,间隔着落下,劈在铅色的天幕中,散做了丝丝裂痕般的轨迹。 影走向了天守阁之巅,深紫色的薙刀拖曳在地上,迸发出点点碎碎的火光,雷爆随着她的迈步越发起来癫狂,她终于矗立在了稻妻最高处。 薙刀划过弧线,竖立于胸前,她双手交叠,搭在刀柄之上,眸光低沉而黯淡,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她将薙刀插入了地面! 随着薙刀的落下,无穷无尽的雷爆自天穹降临,上万道雷蛇发出嘶吼声,旋转着,纠缠着,盘旋着,扩散开来,在海面上一层又一层的蔓延,风暴封锁了整个稻妻! 因为柱国的强烈反对,锁国令其实并没有彻底落实过。 稻妻只有部分航道被雷霆封锁,但现在,影倾尽所有雷霆,完全封锁了稻妻! 没有一艘船能够穿过那层风暴,所有生灵都被阻绝在了这片死亡之墙中。 清野雷鸣看到了那些风暴。 海水被卷起,上千吨的海水被裹挟在雷爆之中,平铺开来。 甲板上传来水手惊慌失措的声音,风暴带动了轻微的海啸,船体上下颠簸,瓷器从柜子中跌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影...”清野半倚在床上,轻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几乎喃喃地道。 “我本以为...你已经足够成熟了啊。” 近似叹息般的声音。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剩余寿命:两个时辰] 清野离死亡越来越近了,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好,躺在床榻上,随着风浪上下颠簸,耳畔中生出些乱七八糟的幻听,眼神开始发昏。 他离稻妻已经足够远了,但没想到还是被阻断了,他不想死在这个地方。 也不想如此死去。他不喜欢这种死亡。 天那么的暗。 影踏行在海面上,木樨踩在波涛汇聚的海浪上,如同踏在平地,她一路走过,便留下一路的涟漪。 雷霆伴着她的步履,一起一落。 清野裟罗刚才给她带来了消息,那艘昨夜自港口离开的秘船,可能是唯一的希望了。 她抛下了人偶,百年来第一次走出了天守阁,她甚至走出了稻妻城,她来到了海面上,她还要继续向前走。 影想要见清野雷鸣。 最后一面也好,不是也罢,总而言之,她想要见到清野雷鸣,她兴许有很多话想要说,但见到也许依旧说不出话来,也许亲清野依旧在怨恨她,也许清野再也不想见到她,但这不重要,因为影想要见清野雷鸣最后一面。 这是最重要的。 这份感情从未如此纯粹而澎湃过,就这样如波涛一般冲刷着影枯寂百年的内心。 她想要见清野雷鸣最后一面,和他说说话也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也好。 她想要见清野雷鸣最后一面,听他埋怨咒骂自己也好,或是相顾无言也罢,亦是轻轻一笑也好。 她想要见清野雷鸣最后一面,此事无关所谓,毫无意义,不能让他多活一秒,不能让他摆脱死亡....但影想见清野最后一面。 就像五百年前,她跨越万里,抛下稻妻,去见姐姐的最后一面一样。 那是一样的心情。踹怀着同样的希望。 此事无关意义,只是情感,枯寂百年的内心缓缓流动,那是追逐永恒的她曾丢弃过的心绪。 大海那么的大,那么的广袤。 影沿着海浪漫溯着,但大海那么大,那艘船会在哪儿呢? 时间慢慢地过去,无声地流逝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是看到了那艘船,那艘船被拦在雷霆的边缘,不能前进半步。 她嗅到了熟悉的元素气息,那的确是他,他就在此处,就在这艘船里,就在这里慢慢死去。 心中的希望在无限的膨胀扩大。 心脏似乎都在颤动。 她踏上了船,风暴便停歇了,船上下的摇摆也停止下来,两侧的水手见到了尊贵的鸣神大人,一时之间不敢置信,纷纷跪了下来,低头行礼。 就是这里了。 隔了百年的相逢,她该说些什么话呢? 影不知道。 影没有看他们一眼,她眸中只有那房间,希冀而期望地望向那里,木樨踏在甲板上,步履莫名地有些匆乱,她心脏轻轻颤动着,影从未走过如此漫长的道路,那是比永恒还长的时光。 她终于,她走到了门前,影推开了门。 “清野——” 影本想要这么说,那个名字已经在唇边了,但却再也说不出来了,那个名字滑落了出去,顺着气管遁入了腹中,最后从深处回响出了沉沉而困惑的声音: “欸?” 一个陌生的少年坐在床榻上,抬起头来,似乎困惑地看着她。 ——“您是?” 清野这样道。 [剩余寿命:一个时辰] —— 这章又是二合一的大章,昨天的和今天的连在一起的,俺已经尽力不断章了呜呜呜,晚上还要接着更的。 第二十八章 最后的牛奶团子 "欸?" 雷电影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空白。 她下意识地向船舱的四周看去,狭窄的船舱里家居少地可怜,一张干干净净的床,一个柜子,两个摔碎在地板上的水杯,一个小厨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将感知继续延伸,延伸到整座船,延伸到周边的海域...根本就没有清野雷鸣的气息。 依旧是空白, 巨大的困惑。 她明明想好了该说什么,明明踌躇好了见面时的话语,但这一切都落了个空,彭拜的情绪像是海浪砸在蓬松的沙地上,没有任何的实感。 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封锁了稻妻的海域,走了上千里的路,心中踹怀着希冀,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引导她走至此处的希望,其实只是个错觉而已。 将军没有说错,裟罗也没有说错,因为她的固执,所以她错过了,错过了这最后的一次道别。 只是一场空。 这巨大的落差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那名少年经历短暂的‘惊讶’之后,似乎是认出雷电影的身份,连忙低下头来,行了一礼: “清野风吟见过将军大人。” 他说的很客气,很恭敬,可以看出是一个很讲礼仪的少年。 声音轻快得像是风一样,紫萱色的眸子像是酝着春光,这少年的气质和清野雷鸣完全不同。 “...嗯。” 影的嘴唇有些干涩,她似有似乎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当做回应,半晌,她似乎慢慢地缓了过来,道:“你是柱国府的人?” "柱国大人曾经收养了我。" 清野恭敬地回答道,他看着雷电影的眼睛,清野从未见过影露出这样的眼神,在往日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平淡而孤寂的,像是一无波的潭水,但现在看起来却有些低沉,或者说,空荡? 比起无波的老潭,倒像是空无一物的清潭。 但这份神情只是透露了一瞬,她便恢复了过来,或者说,将那些情绪压到了眸底。 “...你知道清野雷鸣在哪儿吗?” “鄙人不知道...您也不知道,那鄙人更不可能知道。”清野轻声道,“我是受柱国大人的命令,作为稻妻的密探出使蒙德的,这些是我的文件。” 清野做事情,当然是要准备万全,各类文件都安排的分毫不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柱国大人的行踪...” 清野顿了顿,看着雷电影,道:“他没有告诉您吗?” “...你是他下给我的幌子。”听着清野的话,影嘴角似乎露出自嘲的笑容,很浅很浅的笑容:“他没有告诉我。” 影的声音很轻。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也许。”清野道:“他不想见到您,只是不想让您看见那么虚弱的他,柱国大人很爱面子的。” “他不希望最后留给您这样的印象。”少年的眸中满是真挚的色彩。 紫色的眸子轻轻颤了颤,她微微低下了头,攥着衣襟,很用力,可以看见浅浅的青筋,半晌,她又松开了,影点了点头: “是的,你说的对,他很爱面子。” 似乎想起了往昔的事情,影声音低沉:“他是这样的,以前他就是这样。” 船舱内有陷入了漫长漫长的沉默,空气恍若死寂。 “你是叫...清野?” 终于,影打破了沉默。 “清野风吟。” “清野风吟,你觉得他平日是怎样的人?”影道,她问的很杂,也很详细,“他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事情,他最喜欢吃什么?” "柱国啊..."清野有些诧异,他不知道影为什么要问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这不是影的风格。 他们日常的交流,特别是清野担任近侍的那段时间里,影对于他的事情从不过问从不关心,她的心中只有武道。 “您是指?”他疑惑地问道。 “我想要知道...”影抿着唇,她沉吟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终于,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要知道他的事。我想要知道他这一百年过的怎样。” “柱国最喜欢...额,他是个老烟枪,平日喜欢吃点烟,爱好嘛,他喜欢打猎,喝酒他也很爱,每天必须吃上一两壶清酒。他最喜欢吃的是烤沙丁鱼。” 影安静地倾听着,安静地倾听着,不知怎么,她点头附和,“是的,是的,他喜欢吃酒抽烟,这点和以前一样。” “然后呢?他平日几点起床?起床之后做什么?” “柱国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他会先冥想一段时间,然后就吃早饭,”少年说着自己的日常,“早上是练习剑道,或者是去柱国府的后山打猎,中午吃的很少,豆腐花生,随便一样小菜,但必须配上酒...” 影听着这些生活中碎碎叨叨的琐事,真的是家长里短的小事情,但她却听得仔仔细细,一点小细节也要询问,听着这些,她仿佛看到了清野雷鸣的生活。 凡人的日常,并不如何的浩大,并不如何的精彩,充满了油米柴盐,充满了豆腐花生,还有沙丁鱼...但那是历久而弥新的幸运,正是它们构成了清野雷鸣,构成了他的晚年。 “晚饭过后呢?” “晚饭...” 清野顿了顿,他有些犹豫,终于,他缓缓地道:“他会去偏房里,对着窗户静坐半个时辰。” “也是在冥想?” 影问道。 “不,那扇窗正对着天守阁。只是我个人认为...” 清野注视着影的眸子,他认真地道: ——“他是在思念您,鸣神大人。” 沉默。 影低垂着眸子,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沉默,在海风吹拂海浪的时间里,暮色开始四伏,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呵....”半晌,影略显惨然地笑了一声,像是喃喃地道:“这样啊。” “我明白了。” 她向清野点了点头,“谢谢你,少年。” “鸣神大人。” 清野在厨房的案牍上,拿起了一叠点心盒子,他将其递给了雷电影,“柱国大人...预料到您可能会来,这是他托我转交给您的东西。” 影接过盒子,手感很轻,她缓缓地揭开盖子,迎面而来的是柔顺的清香,这是久违了的香气。 盒子总共有十格,每一格里是纯白色的点心,看起来是提前做好,放在格子里的。 看着那些点心,影的内心仿佛被狠狠地锤了一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发出隐隐的阵痛。 过往的那些回忆,那些被淹没在心底的记忆,那些细小而历久弥新的日常,那些繁琐的琐事,忽然如潮水般涌进了她的心脏。 ——‘影,你好。要吃点心吗?’ ‘这是团子牛奶,我曾经在稻妻的坊间吃到过,口感滑而不腻。’ ——‘凡人。’ ‘修行之人,是不会吃这等杂物的...更何况...’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直呼我的名讳了?’ ‘你有一点得意忘形了。’ ——‘...也许很好吃呢?来一点,来一点,就当是满足子民的愿望吧?这也是鸣神御尊的职责之一啊。’ ——“我都说了,这会扰乱修行...我并不喜欢凡人的食物。” “啊...做好了,你要吃吗?” ———‘...’ ‘....我只吃一块。’ 那些曾经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日常,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那时候的少年还年轻,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可以浪费,可以争吵,可以失去...而到了现在,到了一百年后,她只能在大海孤舟之上追忆。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该称作什么。 也许她想要哭出来,但人偶的身体并不会流泪,而她枯寂了百年的内心,也早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眼泪。 影什么也没有做。 什么也做不出来。 只是看着牛奶团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嗯。” “...我知道了。” 影道。 “那鸣神大人。”那个少年轻声询问,他指了指窗外困阻住小船的风暴,“我可以离开了吗?这是柱国阁下的任务。” “只放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我可以划船上的那艘小木船。” 他直到死前,都还想着稻妻的事情吗...? “你走吧...” 影轻声道,她轻轻地挥了挥手,雷霆裂开了一个口子。 这之后,影什么话也没有说了,她只是抱着那盒点心,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事物,一步一步地下了船,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厚重的雷霆压在她的前面,她向着雷霆走去。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清野划着小木船,慢慢地穿过了雷霆的缝隙。 风暴自他们之间关闭,将他们隔离在了两个世界。 于是他们渐行渐远。 [你给她做了牛奶团子,我记得你曾说过一句话] “在外守边疆,回家做夜宵。” [你夜宵提前做完了,那你便没什么牵挂了] “是的,可以好好打一仗了。我说了,清野雷鸣该死在战场上。” [我说过,你这次选的那个死法很有趣] “你只是喜欢看乐子吧。” [不,我也不爽祂很久了,不然我也不会帮你压榨生命] “最后确认一遍,不会牵连到稻妻吗?” [祂很强大,但祂也很死板,祂受祂所定下的‘理’所限制,这次与渊下宫那次不同,此事没有百姓知晓,除了你一人,而你现在离稻妻足够远了,你在无人的海域] “后面的事,你会处理干净吗?” [我会的,我会完全剥去你的记忆,特别是今日的事情,我会彻底毁去,新生的你本就与清野雷鸣是两个不同的人,牠也不能出手,否则牠早出手了] “牠会来吗?” [这是阳谋,牠会下来的,就像你上次诱大蛇出现一样] “那就好。” 【清野雷鸣,最后疯癫一次吧】 【剩余寿命:半个时辰】 第二十九章 神切 【清野雷鸣,最后再疯癫一次吧】 听着系统的话,清野笑了笑。 冬日的白天都很短。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了,他划着小船,周遭死寂一片,绚烂的黄昏堆积在极目尽头的海岸下,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晕染开来,尽情地燃烧着。 前世曾经有过一句话: 愿你的人生有足够多的云翳,来堆砌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清野不知道他此生的云翳够不够多,但他也想要一个美丽的黄昏。 已经划的足够远了。 清野又重新成为了那个清野雷鸣,那个即将死去的老人,弥留之际的身体沉重而无力,他先是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从和服口袋中,取出了一卷纸烟,点燃。 淡淡的火光在黄昏中,倒也挺好看的。 清野抽了一会烟,等到最后一根烟的时间过去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黄昏老人,一壶孤舟,当然还要有一柄刀。 清野缓缓地取出了神切,得亏大蛇给它洗了一身的血,原本的太刀彻底便了样,否则刚才必定被影认出来。 当然,大蛇把心脏的血给他,并不是为了这事。 他拔出了刀,霞光流淌在刀弧上,真是一柄好刀。 “人理,雷划过天际到熄灭,大约是多少时间?” 【大约是0.3秒】 “那你之后就把我所剩的全部生命都压缩到0.3秒,压缩到那一个瞬间。只要那一瞬。” 【你很贪心】 清野笑着道,“这身体太重了,人的一生太长了,其实一个瞬间就够了。” 【你准备好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清野看向天际,看着天空的那片火烧云,他的视线继续拔高,到了最高点,到了极目的顶峰。 “真是漂亮的景色啊,站在天上看,想必这景色更好看吧。” 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呼呼的海风回应他的声音。 “你不说话,凡人的声音传不到天上,你当然不会在意他们的声音,听不到,自然也不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清野轻声道。 “真的死也好,大蛇的死也罢,渊下宫的覆灭也是,稻妻与八酝岛纠缠四百年的宿命也好,你根本就不在意,你也不会关心这些,死了多少人,亡了多少家,不,只有维系你的那天理,你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都是棋子。” “我们的所有战争,因你而起,是你策划的。” “我清野雷鸣知道此生的仇人是谁。” “但你现在依旧在漠视着我。” 清野拄着神切,血红色的霞光打得到处都是,将海面映衬得血红。 ——“日月前事。” 海面上回荡着清野雷鸣的声音。 “日月前事。” 仿佛一个禁词。 海风停滞了。 “天上那婆娘!” 清野嘴角勾出了笑容,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害怕,无法无天的笑,他所说的话更是无法无天,他胆大包天地吆喝着天上那位至高的存在。 无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这简直是,篡越到了极致! “我拼尽最后,可以在空中打出几道雷鸣。”清野雷鸣笑道,“那声音会传的很远。” 他道: “那婆娘,你要是不想你那点破勾当被全天下人知道!” 他斥道,怒目圆瞪,“就给你爷爷滚下来!” —— 变了。 有什么地方变了。 血红的晚霞收敛,天幕褪去色彩,有什么存在降临此世的,无比的威严,无比的尊贵,大海都在颤抖,风浪汇聚,全世界的光都凝聚在这一处。 这个世界的【理】降临了。 该说是,天理的维系者。 灿金色的发丝漂浮在空中,虚无浩瀚的眸子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令人窒息的古奥和威严。 “凡人,你...” 她淡漠地道,似乎有些疑惑: “是如何知晓这个禁秘的,你身上的那东西没有权利告诉你。是大蛇?...可我在天上看了,它并没有说...” 祂沉思着,很快,天理维系者发出了然的声音: “啊...” “原来是那把刀,是它送给你的那柄刀。” 天理所说的那柄刀,正握在清野的手中。 狭长的刀鞘,深黑色的刀身,细细的雷霆纹路覆盖在刀刃上,隐隐可见深邃的血色,构成了复杂和诡谲的花纹。 [你获得了大蛇之心(魔神级)] [圣遗物:神切] [纠缠数百年的命运今日消散,昔日崇神将自己的一生纂刻在了刀上,刀剑述说了牠的一生] 大蛇什么也没有说,关于他们覆灭的原因,关于他们如何触犯了天理的禁忌...牠什么也没告诉清野,但牠把一切都纂刻进了刀剑中。 牠将牠的一生都纂刻进了蛇切之中,刀剑向清野雷鸣述说了牠的一生。 当清野接过神切的那一刹那,记忆便顺着汇入脑海。 魔神战争,深渊之海,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拔去了全身的珊瑚,将子民带出了深渊。 牠说了牠的辉煌,牠也述说了牠的落寞。 牠更说了,日月之前的往事...那不可触碰的禁忌,海祈岛覆灭的真相。 大蛇把一切都告诉了清野,但牠没有说话,武士的语言是刀剑。 牠是在邀请。 牠是在邀请清野雷鸣。 或者说,请求。 四百年前,牠为了人民向天理屈服,但这位高傲的武士时刻记得这份屈辱,牠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牠之所以化作残魂不肯褪去,便是向仇人复仇! 所以牠邀请清野雷鸣,牠要离去了,但牠依旧不甘,于是牠将此身化作了刀剑,但清野雷鸣还活着。 牠便是为此才询问清野雷鸣,问他的寿命——‘你怎么说’ 清野说就这几天的事情。 “死后总要留什么东西在世上,我把我的珊瑚给了子民,就把我的心送给稻妻吧。” 牠邀请着清野雷鸣,邀请这位昔日的宿敌,邀请着这位旧友,邀请他与牠一同战上战场,向着天空举刀! 而清野的回答很简单,他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举起了杯。 武士与武士的语言很简单,只在刀剑中,男人与男人的语言也很简单,正如清野雷鸣曾说过的话—— 一切都在酒里了。 他们在雪中干了杯,为了永恒的乐土和今日的日出,他们便立下了无声的约定。 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向天空发起僭越。 他们知道,结局注定是失败,但唯有最盛大的死亡,最强大的敌人,才配的上他们的此生。 神切,自然是该切神。 第三十章 清野雷鸣一生,于此终结 “僭越的凡人。” 天理维系者平静地道,祂眸中依旧没有多余的色彩,祂甚至没有多看清野雷鸣一眼,仿佛后者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祂是有资格漠视这一切的,站立于天空岛之巅的祂,一人一城甚至是一国的存亡,都是无关紧要的。 天理维系者站立在更高的维度,在祂的眼中,唯一重要的事情,只有维系整个世界。 天理维系者毫无疑问是最正确的。 所以祂理解不了清野雷鸣,理解不了这个凡人的情感——很显然,那个凡人想要杀了自己。 虽然自己并不在意。 凡人太弱小了。 他们渺小而短暂的一生,与永恒的天理而言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这个叫做清野雷鸣的凡人也是如此。 天理一眼便看出了。 他马上就要老死了,身躯已然油灯枯尽,无与伦比的弱小。 但他却说要挑战自己。 所以天理维系者永远也理解不了凡人,他们如此的愚钝,如此的孱弱,若是无人引导他们,他们只会自取灭亡。 “为什么?”因为好奇,天理罕见地多问了一句:“你明知道无法成功。” 为什么要帮那只大蛇。 “呼...” 清野雷鸣感受到了窒息。 那份威严太过磅礴了。 他能抬起头来,直视天上的那位存在,已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凡人本就没有资格望向天空。 肺部抽搐着,心脏撕裂,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栗。 “你还记的真吗?” 清野雷鸣咬着牙,道。 真。 那个女孩。 永远微笑,喜欢撑着一竿纸伞,齐身的白色和服,腰间别着紫阳花。 她死了。 “...”维系者露出了思索之色,终于,她恍然道:“巴尔?” “真死了。”清野道, “死在你的命令下。你知道她不擅长武艺的。她的刀从未出鞘过,她是很温柔的神,她老说稻妻不要战争,但她却死在了战场上,不觉得很奇怪吗?” “任何生灵都会死,魔神只不过是强大一点的凡人。” 维系者漠然地道,祂对这番谈话已是感到厌倦了。 “这不是你漠视她的理由!天理婆娘!” “她死了,你却连她叫做‘真’都想不起!” 清野拔刀出鞘,神切悍然颤动着,血色的纹路滚走起来,雷霆震动间,发出蛇一般的嘶鸣声音,清野长刀一横,拖曳于船上,迸发出丝丝点点的火光。 ‘我将我的心交给稻妻了’ 魔神之血顺着刀刃之间的血槽向上流动,流向清野雷鸣的掌心中,再顺着右臂向上攀爬,翻过了肩膀,最后来到了他的心脏。 清野雷鸣的容貌变了,血色的的纹路爬上了他的面颊,发带散开,长发随风狂舞在空中,他此刻血气磅礴,不似什么武士,倒像是邪魔。 “坎瑞亚被屠杀殆尽了,整个世界被污染,海祈岛毁于一旦,稻妻缠上了永恒的污秽,你很伟大,但这不是你能漠视他们的理由。” “你高高坐在天空岛上,操控着世上的棋子,于是你便不到凡人的哭声,但这不是你漠视他们的理由。” “我要让你听到凡人的声音。” “我要让你听到真的哭泣,我要让你听到影的孤寂,我要让你听到大蛇家国覆灭时的悲哀长鸣,我还要让你听到八酝岛上每一个士兵的亡魂,那些好汉子们冲向死亡的怒吼。” “我要让你听到凡人的雷鸣。” “我杀不了你,但我想让你流点血啊。天理!” 【开始压缩】 【剩余寿命:半个时辰】 清野下了船,踩在海浪之间,神切拖曳在身后,血水侵染他走过的海水,他怒目圆瞪,怒发冲冠、 【剩余寿命:一刻钟】 【剩余寿命:半个钟】 将一切都压抑到极致,将清野雷鸣的此生都压缩到那个瞬间,将五百年的所有过往,将五百年的所有记忆,将五百年的所有瞬间,都会汇聚在此刻。 五百年的所有时刻,清野雷鸣的人生长河收束于此,都在那0.3秒的瞬间。 汇聚在同一个瞬间。 迸发闪光。 【三十秒】 清野慢慢跑了起来,最开始的速度很慢,但越来越快了,海浪被他抛之于身后,风压被他抛之于脑后,他的人生也被他抛之于身后。 越是向前, 他眼角的皱纹慢慢消失了,银色长发飞舞空中,墨色却侵染了上去,那个老人消失了,肺部不再抽搐,不在感到寒冷,不在咳嗽,那个老人消失了,他又成为了那个少年。 骑马踏歌,鲜衣怒马的少年,而他将以少年之姿死去,亦如他来时的模样。 人不能决定他的出生,却能决定他离开时的姿态,这正是人类的高贵之处,是死如绽放樱花的枝干,还是死如一地的秋叶,都由他来决定... 清野雷鸣认为,正是死的形状定义了他此生的形状。 你将以什么姿态死去,你便以什么姿态永恒。 这是独属于凡人的矜持与骄傲,是天理永远也理解不了的精神。 这是人类灵魂的形状。 魔神之心在他胸腔中跳动着,这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力量。 但无所谓,他只想要那个瞬间。 【武艺:八十九】 ... 【武艺:九十】 清野雷鸣终于是迈过了那个层次,那个穷尽凡人此生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尽管只有0.3秒——他很荣幸能够在死前触及到他的梦想。 这是尘世执政者耗尽一生的一刀。 “僭越!” 天理斥道,牠扬起右手,半边的天空都改变了,光线散乱,空间被扭曲,无形的方块开来,排满了整个苍穹。 “吾乃天理的维系者。” 祂这样说道,那些方块压了下来,于是海水覆灭,黄昏交叠,整个天空都压了下来。 “呼...” 不动。 清野雷鸣压低了身形,双手交叠按住神切,白色的雾气自牙缝中喷涌而出,那些方块在他的眼中消失了,这个世界澄澈透明,只剩下他前面的那一个瞬间。 一心。 [剩余寿命:十秒] 他闭上了眼睛,听到了心中的轰鸣声。 轰隆。 轰隆。 轰隆!! ——“我是人理的维系者。” 【0.3秒】 他终于是抵达了那个瞬间。 他拔出了刀,他化作了天际尽头零点三秒的雷霆,雷霆穿过了天理的肩膀,点点滴滴的金色血液散开。 天理终于是感受到了痛楚,那是千年来从未体悟过的触觉,陌生而又久违。 雷于空中消散,消散后,滚滚雷鸣传遍世间,天地为之一空。 清野雷鸣一生,于此终结。 他死亡的形状是雷霆。他也将以雷霆永恒。 “我们下一次再见。”死前,他在天理的耳畔道。 第三十一章 狐狸小姐的豆腐店开业啦 影回了稻妻。 稻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祥和一片,新年即将到来,柱国冕下离开的消息尚未扩散开来,花灯祭挂的花灯尚有数十盏没有撤下去,暧昧晕染的烛火暖成一团。 巷口全是吆喝声,有卖糖葫芦的,有编草帽的,有钓金鱼的,这些都是冬日祭典礼常见的。 木樨和浴服却是带着初春的气息,满街都是踏着木樨穿着和服的行人,他们两两三三地走在一起。 影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道巷口间,与许多人擦肩而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她只是想看一看柱国守了百年的人间。 看一看他是怎么生活的。 说来讽刺,这片净土她从未来看过,正是她从未去看过柱国。 已经有百年没有来到人间了,稻妻已经不是曾经的模样。 若是他在这里,他会带自己到哪里去? 影不知道。 她走着走着,经过了柱国府,柱国府里依旧安静一片,清野裟罗出动了全府的侍从,现在这空荡荡的气派府邸里只剩下一颗巨大的松树,枝干横叉了半个庭院。 影还记得这颗树,那是许久以前,她和柱国一起种下的,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她只是向府邸离瞥了一眼,便觉得心中有闷涩,转过身来,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便出了稻妻城。 鸣神大社矗立在影向山的对岸,神樱大树开满了天空,拾阶往下走。 有一个小村,叫做绀田村。街道两边喷着黄色油漆的牌子,还架着各色的鱼龙旗,海风拂过,旗子裹着飞舞,鱼龙像是在风里游泳,这村子总是很安静,村口种着红枫树。 在红枫最深的巷口,有一家荒废了的小店。 黄色的木头牌匾上写着; ‘清野豆腐’ 当然,现在也被人们称之为‘柱国豆腐’,少年时期的清野雷鸣,便是在这开的店。 当地人会了纪念这段往事,将小店保留了下来,店里的陈设和五百年前一样。 这间店并不大,店面只有五叠大小,只容得下几桌,是开放的厨房,客人们在柜台上点菜,清野就做。 “以前,他就在那儿做豆腐。挺好吃的,客人也很多。神社的巫女也常常光顾。。” “夏天的时候,人太多了,他就会摆放露天的摊子,附送几瓶清酒,大家就一边吹夏风一边干杯,很热闹。” 影不说话。 八重神子蹲坐在豆腐店的台阶上,拖着腮,“你没来他店里吃过吧?那时的你还在天守阁上。” 她站起身子来,拍了拍店门口放的旧灯笼,宣布道: “现在,想吃也吃不到了,清野豆腐店永远地打烊了。” “我没吃过...”影轻声道。 “那你找到他了吗?” 神子问道:“你刚才去海上了。” “没有。” 影道。 “我就说,他这个人,藏起来没人能找到。”神子一副预料之中的语气。 “...只有我没见到他。” 影道。 “什么?”神子问。 “你们都和他好好道别了,都见了他最后一面,但只有我没有。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影这样说着,虽然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但声音中依旧有轻轻的颤音。 “只有我而已。”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想继续看下去了,看再多又有什么用? 这是平添的寂寞而已。 影要回天守阁了,她转身向稻妻城走去,还没走几步,她身后忽然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还有点火的声音。 八重神子撸起了振袖,露出了两截光滑的小臂,她用打火石点燃了门口放的旧灯笼,将它挂在了牌匾下,暖暖的灯光重新降临到了这荒废数百年的小店里。 影看向她。 “清野豆腐店永远也不会打烊的。”她宣布。 神子叉着腰,昂着头,似乎得意洋洋地道: “本宫司大人心灵手巧,吃的多了,还学不了豆腐了?在说,这豆腐店歇业了,鸣神大社这些年里可是少了好多游客,那可不行。” “神子...?” "他答应过的,他会回来,他对我发过誓的。" 神子昂着头,看着那泛黄的旧牌匾,眼眶有些泛红, “所以我要在这等着他,等他回来了,我便要让他尝尝本宫司大人的‘狐狸豆腐’。几年也好,一百年也罢,我都要等着他。” 狐狸小姐拍了拍手,木樨踏入了落满灰尘的店中,她头也不回地宣布道:“清野豆腐店,今天开门啦!” “开门大吉!” 她的背影微微颤抖。 —— 影终于是回到了天守阁。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空落落的天守阁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都是死寂而冷静,古老的墙皮爬满了爬山虎,阴暗而腐蚀的气味顺着森冷的砖块中渗透了进来,在这里住了百年,影从未有如此怪异的感觉,觉得这阁楼,单调得可怕。 她发现自己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明明百年来,她也没做过什么事情,只是枯坐在一心净土中,百年的时间都弹指而过了,但她现在连一刻也坚持不了。 昨日她还能将心神倾注到人偶中,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总能避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避免去想清野雷鸣,有时候全神贯注正是最好的麻痹。 现在人偶的工作停下来了,她孤身一人矗立在空旷的大厅中,那份怪异的感觉便开始向她袭来。 “影,你依旧矛盾。你对永恒产生了怀疑。” 将军轻声道:“你不能这样想。” 影听不明白将军想表达什么,也许她的确是出问题了。 落日的余晖收拢于群山的坟墓中,影推开殿门,穿过鸟居,踏过阁楼,走过开满紫阳花的花田,漫无目的地散步,不知怎么来到了一处偏房。 “将军大人。”被遣散的仆从都返回天守阁了,他们远远地见到了尊贵的鸣神大人,都纷纷低下头来,心里纳罕为什么将军要来这庖厨之地。 “你们先退下吧。” 影道。 于是他们便退下了。这处偏房面积不小,是类似于天守阁的‘御膳房’,各类食材都有,准备齐全,池子里也养得有最新打捞出来的水产:鱿鱼,沙丁鱼,各种螃蟹...还有屉笼,五百年前,清野雷鸣便是在这里,第一次给她做牛奶团子。 影轻轻摇了摇头。 这该死的凡人。 阴魂不散。 明明不刻意去想他,却什么地方都有他了。 她需要安静下来,她需要静下心,影又想起了八重,那狐狸说要去开豆腐店,影不是很了解她的想法。 但莫名的,她有些羡慕。 烤沙丁鱼。 也许可以试着做一做,听起来不是很难。 人偶她做迟到了,也许可以做一做这个。 片刻后。 影注视着那烤得焦黑的沙丁鱼,有些犹豫,她尝了一口。 ... 幽冷的阁楼中,她道: “真难吃。” “真难吃啊....”她轻声叹道。 影靠在墙壁上,低垂着脑袋。 这如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算什么‘神明’啊...? 她不能救回清野雷鸣的生命,她来不及做出人偶,她在茫茫大海上找不到他...她甚至连他最爱吃的菜都不会做,她甚至连一滴泪都不能为清野雷鸣流。 她忘记了怎么哭。 真没用啊,真没用...她轻声喃喃。 所有人都见过了他,除了自己。 这时候,天守阁外又传来了访客的声音。 是神里家的小姐,神里绫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鸣神冕下,柱国大人有一封信...嘱托我交给您。” 第三十二章 永远也无法追上的零点三秒 这信已经写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上次神里绫华来柱国府里探访清野的时候,清野交给她的。 清野说等他走了,就把这封信交给影。 那时候的清野,还有大半年可以活咧。 但没想到这么快,这封就要交到雷电影手中了。 直到此时此刻,凌华才终于有了实感。 清野雷鸣大柱国真的走了。 他永远地离开了稻妻。 “信?”影推开了殿门,她脚步有些匆乱,木樨踩在紫阳花从中。神里凌华静候在偏殿的耳房中,最开始步履是匆匆的,但越是靠近,影的脚步便慢了下来,越来越慢,渐渐地停了下来。 清野想说什么呢? 影不知道,这百年来,清野从未给她写过信,唯一的信件便是上次被影撕毁的那道‘辞呈’。 他还在怄我的气吗?他原谅我了吗? 她的心有些踌躇,这不是她的性格。 呼了一口气。 真是狼狈啊。 影自嘲地笑了笑,她推开了门。 “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却舍得给我留一封信吗?” “将军大人。”神里绫华抿了抿唇,觐见鸣神阁下让她感到了些许紧张,但听到影的这句似怨的话,她又放下心来,屈身行了一礼。 “将军大人,信是很有趣的事物。” “...有趣?” “我常常和友人通信,与我而言,最有趣不是信的内容,而是写信的人。”神里道。 “读着信,我总能联想,他是在什么地方写的信?是在晚上,还是白天?他写信的身后是一抹墨色的山,还是一片淡白的云?他写信时是什么表情,他是否在笑,他是否很期待,有一句话说的好,见信如见人,我读着信,更是读着信者的心情,这是很棒的事情。” “于是很多心绪都在雪白信封和墨色字迹中传递,天涯海角,人们隔着万里也能共享同一份心情,人们总会重逢,文字是有力量的,哪怕过了万里,它依旧能在某个时刻扣动我们的心弦。” “从此以后,白马过隙山高水长,这是永恒的感动。” 神里轻声道。 "柱国大人愿意把最后一封信留给您,他最想见的便是您,他最思念的,也是您。" ... "把信给我吧。" “那我先告退了。” 神里将信递给了影,她鞠了一躬,关上了门,便离开了。 居室里又只剩下了影一个人,月色已经攀上了树梢,斑驳的松柏剪影爬上了案牍,影拆开了那封信。 信纸有淡淡的油漆味,可以看出写信的人是用火漆封的信口。 信不算长,也不算短,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 影又想起了神里的话,清野雷鸣写下这封信时,他是什么表情呢? 他在笑吗? 他喜欢抽烟,信的角落有细碎的烟灰,写这封信时他一定是点着纸烟,他写一会就要停一会,想一会,所以烟灰才掉了下来,他可能写着写着就忘了手上叼着的烟,等他写完信了,可能月亮已满了西楼,他手中的烟也燃尽了。 他会咳嗽,影现在知道他的身体不好,他写一会就要咳一下,他可能很累了,但他的字迹很认真,他是认认真真写下的信。 绫华说的对,见信如见面,隔着万水千山,人们总会重逢。 影看着那信,就好像看到了那个老人。 【影,你好。 柱国府很热闹,冬天到了,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房檐也积了一层,现在就在我的窗外,有梅花开了,很香,我想随信给你几枝来,但又怕信到了,梅花早枯了。我对我的身体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至少明年没问题,那梅花早枯了。】 【收到信的时候,你那边天气怎么样?我想年已经过了吧,春天已经来了,那很不错,春天很漂亮的,你该多出去走走,老呆在屋子里不好,多走走对身体也很棒】 “白痴...烦人的凡人。” 影轻攥着信的边角,她垂着头,“春天根本就没来...白痴,你的信心呢?白痴,蠢货,信到的时候春天根本就还没来,现在外边还下着大雪。” “你又弱又自大...你连梅花都没有...你连梅花都没有活赢。你输给梅花了啊...你为什么要输呢?” “花还没谢,你就已经走了。” 【我走了之后,你要多吃饭,不要说什么‘食物有害于修行’的怪话,你以前很能吃的...甜品不要吃太多,偶尔也要吃一些肉,肉很好吃的,你一定要体验体验,顺带一提,我最喜欢吃的是烤沙丁鱼,你一定要试一试】 “很难吃的。”影道,“我吃过了。” “很难吃。” 【人老了就是话多..啊,我不承认我人老了,我只是单纯的话多而已,所以想要多唠叨几句而已。冬天手冷,我写这信的时候靠在火炉里,你那边暖和吗?】 “不暖和。” 【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尽聊一些莫名其妙的家长里短了,你怎么可能会冷,你是鸣神啊。】 “不暖和。”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帅气啊...所以我就想,我要跟在这么帅气的女人身边,那时的想法说来也是好笑。你说的不错,我只是须臾的生命而已,我是知道的,这是事实】 “不帅气。” 【但就算知道这一点,我也决定这么做。须臾便须臾吧,须臾不也很有意思吗?嘿,结果我还真厉害,须臾一年又一年,竟须臾了五百年】 【但我现在要离开你啦】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其实你并不帅气,你很笨很莽,你不是伟大的鸣神,你有时候像个小女孩,说来也怪,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我要离开你啦,你要好好走下去,柱国军有一个传统,就是生者要负责埋葬死者,记住他们的名字,继续走下去。我是最后的柱国军啦,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人真正的死亡,是被彻底的遗忘,若你能记住我的名字,若我能成为你永恒生命中一抹须臾的雷光,那我就很幸福了】 【请你不要忘记我,因为我会忘了我自己】 【我是个懦弱又无能的人,我不来见你,是因为见到你后,我就没有勇气走了】 “凡人。” 影低下了头,心中有什么堵塞住了,嗓子里酸涩,情感停滞在一块,她咬着牙齿,“我记性一直不好...我已经忘了,你再告诉我一遍...五百年这么短,哪够我记住你的名字?” 【这一百年来,我一直都想来找你的,但每次走到门口,我就回来了。】 【信要写完了,窗外的雪也要停了,你还在赌那时的气吗?别生我气啦】 【对不起】 【对不起,影,我没能来找你】 【若我再见不到你,早安,午安,晚安】 【请你坚持你的道路吧】 ——清野雷鸣敬上。 已是黄昏结束的时分了。 信读完了,影垂下了头,眼眶有什么湿润的感觉,她无法描述。 影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来,她看向了窗外,看向了远方。 天理维系者降临了。 在遥远的天际线外,在黄昏与日暮分割的交界里,闪过了一点雷光。 熟悉的雷光。 零点三秒的雷光。 那个方向,是那艘船的方向。 她站起身来,想要去追。 可错过就是错过了,一百年是错过,三天是错过,一个转身也是错过。 永恒的时间也追不到那零点三秒。 人类永远也追不到掠过天际的雷光,因为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雷已经死了,只剩下了滚滚雷鸣。 只剩下了悔恨。 泪水,终于掠过脸颊,滴落到了信上。 轰隆—— 轰隆。 第三十三章 尚未遗忘的味道 【亲爱的罗莎琳女士,你好。】 【须弥那边天气怎么样?蒙德城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天天空很干净,蒲公英花田也很好看。随信寄了两枚给你。】 【须弥多雨林,湿度很高,你要注意...你身子骨弱,要多穿一点】 【你在那边要好好读书,听贤者们的话,不用担心我这边的事情,我一切很好,只是想听你再唱一首歌】 【我送你的水时计还带着吗?它走完一周的时间等于你在教令院进修的时间,等水时计走完,我就能见到你了】 【亲爱的罗莎琳女士,愿你一切安好】 ... 这几日来,【女士】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想,想起了曾经的那封信。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这会让她软弱的。 作为愚人众第八席执政官,罗莎琳这个名字早已经被女士埋藏在了记忆深处,五百年岁月过去,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也许爱唱歌,也许爱读书?也许是个文文静静,如风一般轻快的少女? 这都是无所谓的。 女士的心早如坚冰般冷酷,已经将过往的自己埋藏。 她微微抬起眸子,看向了窗外。 愚人众的船航行的速度很平稳,巨大的船体犹如踏行在平地的巨兽,周边的海浪都被排开,今天的天气很好,海上光风霁月,暖暖的阳光平铺在微卷的海浪上,像是一张巨大的毛毯,光随海风随海浪一起流动。 窗外还有海鸥。 前几日,稻妻那边迸发了罕见的雷爆,据传天守阁的‘雷电将军’头一次离开了稻妻城,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但这并不是女士该关心的,她有自己的工作。 此次以外交官的身份出使蒙德,她是抱有其它目的。 不是那么高尚的目的。 在某种程度上,她不会认为自己是【正义】的。 也许,可以称得上是阴险或者邪恶。 但那亦是无所谓的事情。 历史已经证明了,正直与真诚的人只会死去,唯有比谁都要邪恶,比谁都要阴险,她才会胜利。 为了那个正直而真诚的人,女士要邪恶且阴险地继续走下去。 她要屠尽所有的魔兽,她要燃尽所有的灰烬。唯有如此,折磨了她五百年的火焰才会平息。 女士轻轻地摘取了面具,火焰纹路的伤痕刻在她的眼睑边,她看着极目尽头的海平面,偌大的盛日融化在海水之中,无比的辉煌——愚人众的航船正向着那落日驶去。 她心中没有丝毫负罪感,只有恨意和快意。 那不能守护子民的风之神,便是夺走了他的心脏又能如何! —— “清野雷鸣是怎样的人?” 海光掀起层层剔透的涟漪,一块木板浮在波涛微启的海域上,清野坐在木板上,打量着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太刀。 说是太刀,却不像太刀,倒更像一柄剑。 【圣遗物:神切.雷鸣】 【雷与蛇的命运于此平息,刀剑不再述说他们的故事,每当雷蛇掠过天际时,它将发出微微的雷鸣】 这把武器的形态又改变了,里面所有的过往被冲刷殆尽,唯有雷鸣留了下来。 “清野雷鸣是怎样的一个人?” 清野问道,说实话,这种感觉很怪异。 他完全遗忘了,只知道这么一个名字,也只知道几件为数不多的事情。 【是短暂而绚烂的男人】 “看出来了。”清野道,他从兜中取出了几卷纸烟:“他还抽烟,烟狗的人生能不短暂吗?肺痨鬼。” 烟狗不得好死。 【你是在骂你自己】 “我猜他还喜欢酗酒。” 【...你猜对了,你怎么猜到的?】 清野微微抖了抖眼皮,他又从和服内衬口袋中摸出了一叠纸来,上面详细的记载了自己留下来的遗产: ‘柱国府院子里的大松柏下我埋了一桶酿了几百年的麦酒,记得去取’ 【...你又爱抽烟又爱喝酒】 “是啊,我又爱抽烟又爱喝酒。”清野道,“我以前应该是一个很糟糕的老头子,酗酒抽烟,哇,真是该死。我不短命谁短命?” 【大可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不过也说来奇怪,所有事情我都忘光了,包括啥技艺啊,啥武艺啊...” 清野风吟注视着人物面板: 【清野风吟】 【等级:二十级(骑士级)】 【天赋:不动心(剑道的最高心境之一)】 【天赋:魔神心(曾经的你死前突破了凡人的极限,尽管只有0.3秒,但这份可能性被留存了下来)】 【技艺:厨艺(只会做狐狸乌冬,牛奶团子)】 “这厨艺是什么东西?”清野埋怨道,“还只会做两道菜?其它的菜系是忘光了吗?” 【我切断了你的一切,唯有这两道菜你始终忘不掉】 “为什么?”清野问道。 【...】 前面都是对答如流,但现在系统却罕见的迟钝了一下。 海风卷起涟漪,太阳越升越高了,气温也逐渐柔和起来,在微醺的日光中,人理缓缓地道: 【那个爱抽烟爱喝酒满身恶习的男人不愿意忘记——你不愿意遗忘】 【时光永恒的流逝,一切都被冲刷,凡人想要活下去,必须要遗忘,如此才能抵抗这永恒时光的磨损,但有些东西,他怎么也忘不了,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变,比如味道。】 【记忆里的味道是不会变的,那是很独特的】 “比如妈妈的味道?”清野开玩笑地问道。 【家乡特色菜的味道,小时候过年吃的糖葫芦...很多很多,这些都是记忆里的味道,你们人类将之称之为‘乡味’‘年味’,不论走了多远,过了多久,只要吃上了这么一口,便知道是家乡,便知道是烟花爆竹。】 【这些味道,其实就是思念。】 “那我在思念什么呢?”清野问道。 【你在思念狐狸乌冬和牛奶团子,牛奶团子和狐狸乌冬也在思念你】 “听不太懂。” 第三十四章 少女与骑士 清野风吟轻轻哼着一首不知曲调的歌曲。 他的眸光一直注视着平静的海面,湛蓝的海水间游动些流窜的小鱼,忽然,一块阴影浮现了出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块阴影的面积也越来越大,伴随着浪花溅起,血盆大口压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牙齿,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光是那张嘴就足足有一个小船大小。 【海兽。】 【等级:三十】 这是游曳在海洋中的怪物。 那腥味已经扑到了清野的面目,但他依旧没有多余的动作,紫萱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单手按在了神切的刀鞘上。 伴着风破碎的声音,顺势一划,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海兽的左侧脸颊,皮肤顺着风压继续裂开。 清野神切一转,插入了海兽的咽喉深处,松手。 左手交叠按在右手上,他道:“风吟。” 最先爆炸开来的,是海兽的脑浆。 粘稠而又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依次响起,像是爆豆子一般,海兽的身体迅速膨胀了起来,骨骼肌肉以此被碾碎,膨胀到了极点,如气球般爆炸。 【讨伐完成】 【武艺:二十四级】 【目前任务:前往蒙德,加入西风骑士团】 【技艺:风吟,操纵周围的风压,形成强大的风刃切割敌人,是对风的基础运用(娴熟)】 【西风剑术:五百年流转至今的剑术,是蒙德剑法的集大成之作,相传开创者能将落下的雨水一一斩落(进度:百分之二)】 “...” 清野擦了擦面颊上的血,露出嫌恶的表情来;“哇哇,又被溅一脸。” 【你对风元素的掌控还不够】 “这样啊。”少年很无奈。 系统这样道。 它没有告诉清野的是,这具身体是这几世以来,成长速度最快的。 这个少年正在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快速吸收着一切。 像是贪婪的海绵。 清野柱国的少年时期,成长速度都没有这么恐怖。 凡人的身体是存在极限的,或者说‘限制器’。 但清野雷鸣在人生的最后0.3秒,与大蛇之心相融合,突破了这层限制器,突破了凡人的极限。 旧身体的死去,新身体便开始孕育,系统将之称为‘蜕壳’ 短暂的零点三秒,却给下一个人生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惊蛰第一道雷鸣,雷死后,来的便是春天...如今看来,这句话说的还有道理, 清野已经在海上漂了一周了,大海茫茫无际,海面之下的怪物数不胜数,这七天来,清野不知道斩杀海兽了,他的武艺随着厮杀不断地成长。 飘了一路,杀了一路。 【你还要继续学习西风剑法吗】 系统道。 说是学习西风剑法,其实更像是‘重拾’西风剑法,清野通过查看曾经的记忆,来重拾这份武艺。 这种方法三天只能进行一次,对于身体的伤害很大,因为过往的记忆本身就是磨损。 “来吧。”清野道。 他才刚说完话,记忆便似潮水般涌来了。 清野又梦到了那片蒲公英田。 蒙德城的蒲公英轻轻飘飘的,散在空中像是一团又一团的小雪,棉絮般小小的,温暖的阳光裹在蒲公英团里,清野提着单手长剑,金色的长发垂着腰间,少年淡色的眸子像是小狼。 他的外貌已经变了。 【你正在学习西风剑法】 细细的长剑掠过蒲公英花团,一触而过,偏偏剑穿过后,那些花团却没有散开,还维持着之前的痕迹向上飘扬——清野观察着那剑的轨迹。 不动心中清明一片,世间万物都消散开去。 日头渐渐升高,汗水顺着脸颊滴落而下,他喘着粗气,剑法的运转越发轻盈娴熟。 【进度百分:百分之四,百分之五...】 今天状态不错。 清野感觉还可以多坚持一会。 美妙,实在是太美妙了。 这世界上还有如此轻盈美丽的剑法...清野慢慢沉浸了下去。 沉浸在这份记忆里。 完全沉浸下去。 再多坚持一会。 再多看一会。 时间慢慢过去,天色开始黯淡了下来,晚霞铺开了一层又一层,日头低垂,蒙德广场上的行人也稀疏了起来,大家都准备回家了。 四周安静一片。 等清野放下剑时,已经是黄昏的时分了。 他从来就没有呆这么久过。 身体已经很累了。 差不多该回家了。 这时候,蒙德广场上忽然传来轻盈的少女歌声。 声音很轻快,像是风一般的轻,只是清唱,没有伴奏,黄昏时分的光线将歌声映衬得有了形状,它们剔透得如同发着光的碎玻璃。 这是一首很有名气的歌谣,叫做‘果酒湖的雨夜’。 清野循着声音找去,却见广场角落的高高神柱上,耷拉下两条修长而嫩白的腿来,雪白的脚踩在夏季凉鞋上,上下晃悠着。 “唱的很好听。”少年昂着头道。“是果酒湖的雨夜吗?” 声音一听,那双腿也不晃悠了,像是僵住了般。 半晌。 腿缩了回去,神柱上探出个头来。 带着类似巫女的兜帽,盖住了大半的精致脸颊,像是绸缎般顺滑的长发倾斜而下。 少女歪了歪脑袋,修长的食指刮了刮鼻尖,不是很礼貌地道: “额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我在后面听很久了。”他认真地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广场后面训练,每次都能听到。” 少女的语气逐渐怀疑人生。 “所以你听好多天了?” “哈啊...让我死了吧。” 少女将兜帽扯了下来,鸵鸟一般地盖住了自己的脸颊,只露出清澈透明的眸子来:她道: “好羞耻啊...我一直以为没人。我哼着玩的,发泄发泄压力。” “但我觉得很好听。” 少年认真地道,他真挚而又诚实地看着少女,“好听就该被人听见。这没什么好羞耻的。” “...”少女依旧扯着兜帽,露出了投降的表情,“好吧。” “不过,以为没人就大喊大叫,还说什么‘哇哇哇星象好难我不学啦哇哇’,这件事情的确很羞耻的。” 少年一丝不苟地道。 沉默。 少女将脸全部埋进了兜帽中,黑色的兜帽盖住了她精致的侧脸,唯一露出的耳郭开始泛红,她以如同虫吟一般细微的声音嗫嚅道: “这也被你听到了啊...” “是的。顺带一提,遮住脸和人说话是不礼貌的。” 她自暴自弃地撤掉了兜帽,绸缎般白的长发乱糟糟的,像是炸了毛的小刺猬,给人一种张牙舞爪的印象,嗔怒: “我都说了是在发泄压力啦!” “我的意思是。”少年昂着头,他的眸子很干净,像是融了一团阳光: “有什么烦恼可以向我倾诉,为女士分忧是骑士的职责。” “你是骑士?可你年纪还没我大。” “见习骑士也是骑士。” “你叫什么名字?” “鲁斯坦,你呢,女士?” “不告诉你。” 第三十五章 女士大人会烧了你 “你叫什么名字?” “鲁斯坦,你呢,女士?” 清野忽然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灵魂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昏沉而无力,各种各项的记忆乱流传入他的脑海,眼中的画面破碎又重塑,像是拼接在一块的碎玻璃,耳畔的声音越发模糊了。 燃烧的谷底,癫狂的魔龙,漫天的魔物,鲜血...还有哭泣的少女。 她绝望痛苦地哭泣着,似乎在一遍又一遍说着什么,清野听不清,晶莹的泪水顺着少女的脸颊,滴落到了清野的脸上——少女的泪水快要流光了。 悔恨,悔恨。 绝望,绝望。 风也在哭泣。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心智被涌出来的记忆不断地磨损。 “鲁...斯...” “鲁...” “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清野风吟!清野风吟!清野风吟!] 【醒来!你迷失了!】 【你这次陷得太深了!】 他从木板上坠落,海水灌入了他的鼻腔,一点又一点地向下坠落。 系统的警告声在灵魂深处响起,面前的景象在迅速地褪去,记忆乱流也如潮水般散去,清野猛然地睁开了眼睛,迎面便 是海刺目而迅猛的日光,阳光被海面稀释,只落了一点暧昧晕红的碎光下来,除此之外,海面下漆黑一片。 身体麻木而又无力。 清野挣扎着想要游上去,但他发现连抬起手臂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很难做到。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这次玩脱啦。 真是作死。 清野轻轻地啧了一声。 他练剑入迷了,忘记了时间,而一旦沉迷在过往记忆中太久,就会迷失在过往中。 凡人的灵魂实在太过脆弱了,根本就不能承受漫长记忆的磨损。 而【磨损】哪怕是对于神明来说,也是残酷而致命的东西。 得亏系统出手早,将想起来的记忆重新切走了。 要窒息了.. 他微微睁开眼睛,竭尽全力向水面上探去,抓住那漂浮在水上的木板,将身体的中心压了过去,头搁在木板上,肺部拼命地呼吸着。 “呼...呼..” 黄昏已经消退殆尽了,太阳也完全沉没,进入记忆的时候日头还尚早,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 在极目的尽头,清野看到了一艘船。 —— 是夜。昏沉的雪夜覆盖了一切,最底层的船舱中依旧燃着烛灯,狭窄的船舱里满是麦芽酒的厚重酒气,这种酒的酒精度数不高,水手们顶爱喝这个,一是可以驱寒,二是没有细菌。 船上的饮用水,特别是他们这些水手喝的水,因为长时间的航行,都生出了浅浅的一层绿藻,喝了是要得病的。 “你醒了?少年。” 麦卡哲布大叔抽了一口大烟,是这艘船的舵手,这位大叔干这行有二十年了,最开始在至冬跑一些普通买卖,后来就跟了官方,专门替官老爷们做事。 这次航行,他伺候的官老爷地位可不小,是第八席执行官【女士】大人,这位大人住在最豪华的船舱中,一众跟着的还有诸位愚人众使臣大人,他是连面都没有资格见。 清野略显艰难地睁开眼睛,连咳了好几声。 他发现自己正靠在破旧的床榻上,但双手却被锁链锁住了。 虽然这些锁链他一扯便能扯开。 “别紧张...不是故意锁你的。”麦卡解释道,“这艘船上的客人太尊贵了,少年你又来路不明,还是锁住为好。” “说真的,我们停船救你上来,都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面前这少年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的年纪,麦卡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无力地趴在一块木板上,气若游丝。 “这是哪儿?”清野问道。 “这是至东国的使船。”麦卡大叔将麦芽酒桶杯递给了清野,“喝一点?能驱寒。” “不要。” 清野一摇头,“我可不想变成爱抽烟喝酒的老头。” “会短命的。” “哇。你说的这话好伤人,”麦卡显然是没听出清野的言外之意,他挠了挠脑袋,“总而言之,先跟我上去吧?” “要做什么?” “愚人众的大人要见见你...额。好吧,是审审你。” 他犹豫了一会,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 “如果少年你真是间谍的话...”麦卡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女士大人会把少年你烧了。” 沿着船舱的台阶往上爬,水手乃至大副都住在底仓中,愚人众的官员们则是住在二层船舱里,尊贵的执行官女士则是在最顶层的船舱。 每一次转生,都会失去全部的记忆,但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还是会留下。 比如各个国家的名称,他们分别的最高行政机构之类的。 愚人众是至冬国的官方组织,以十一位愚人众执行官为首,各个执行官接受了冰之女皇的恩泽,享有强大的权柄。 女士便是这十一位执行官的第八席,手段冷酷。 清野现在有点混乱。 他现在的身份...怎么说,的确不是很干净。 往危险了说,他是稻妻派去蒙德城的特务,放在地球,至少得是个稻妻小鬼子,往低了说,他来路不明身份模糊,没有过去经历,也多多少少是一可疑人物。 按照执行官的做派,就算一把火把他点了,或者丢海里,也是合理的。 第三十六章 直接把他处理掉? “蒙德...好久不见。” 女士轻声道。 透明的船舱玻璃映衬着海面尽头的城市,蒙德城的灯光已然隐隐可见,伴随着那熏熏的海风,似乎春天也快到了。 女士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蒙德,久到她忘记了,这本是她的故乡。 许多事情都被她埋葬了,但埋藏并不等于遗忘,那些事情扎根在记忆的土囊深处,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刻,随着思绪一同慢慢生长发芽。 女士还记得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蒙德城。 那时候春天已经来了。 蒙德广场上的微风轻盈而又舒适,裹挟着蒲公英的花团,这个城市从来都是恬静而舒畅的,历史悠久的神柱残垣矗立在广场周围,爬满了翠绿色的爬山虎。 那时候的她尚不是什么女士,她只是一名学者。 广场后面的花园很安静,平常人也很少,于是就成了少女的秘密基地,她顶喜欢来这儿唱歌,说是唱歌,其实都是哼唱些曲调子。 女士还记得那个家伙当时的样子,那是个午后,或者说黄昏时分,落日将霞光铺天盖地地撕扯开来。 少年可能是练了很久的剑了。 喘着粗气,腾腾地向上冒着热气。 他有着金色的长发,一直垂落到腰间,眼睛漂亮而干净,似一融了夕阳的金色湖泊,注视着人的时候,能清晰倒映出人的影子来。 “唱的很好听,是果酒湖的雨夜吗?” 他认真地问答。 少女喜欢唱歌,但她从不在别人面前唱歌,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夸奖。 那时候的她有些害羞。 于是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面颊。 这家伙很讨厌,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老喜欢注视着别人的眼睛。 说话的时候很认真,那双眼睛很真诚,就好像...他是真心诚意地在夸赞自己。 这才是最令人害羞的。 他说有什么烦恼可以向他倾诉,为女士分忧是骑士的职责。 可他年纪并不大,说的话老气横秋的,还一口一个女士,整的故作老成故作绅士的样子,其实就个小臭男孩。 还偷听别人的话... 女士对于少年的第一印象,并不很好。 但那时候的她,年纪也不大,玩心很大,便也起了捉弄捉弄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鲁斯坦,女士,您呢?” “不告诉你。” 反正闲来也没事做,便捉弄捉弄他,消遣一小段时间。 那时候的她是这么对少年说的,“好呀,小骑士,那你明天能来这儿听我抱怨烦恼吗?” “当然。”少年认真地道,“但我需要报酬。” “什么报酬?” “我想再听你唱一次‘果酒湖的雨夜’,因为真的很好听。”他目光真诚而无暇。 “那好吧。你一定要来哦。” “这是骑士的承诺。” 可她第二天根本就没到场,存了捉弄心的少女是故意这样忽悠少年的,以报偷听之仇。 她就坐在广场对面的阁楼上,向看戏一般盯着,悠然自在。 她再也不会去那儿了。 少年从清晨等到了黄昏,随着夜色四伏,灯火一一熄灭,人们都回家了,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片,只剩下他孤零零地靠在石柱边,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看着他狼狈可笑的模样,少女心中暗道活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少年每天都会来这儿,从清晨等到黄昏,那时候的她便优哉游哉地坐在阁楼上,反正闲的无聊,就这么看着他,作为学业间隙的消遣。 这家伙又笨又固执,被人骗得团团转也不知道。 这便是女士那时候的想法。 很笨。 他每天日出时分来广场,等不到少女,少年便开始练剑。 他练剑的样子很认真,金色的长发随着风洒在空中,清晨粒粒阳光在发丝间流动,剑法很轻盈,隐隐有风声鼓动。 他练着练着,练到了精妙处,会笑出声来,像个笨蛋一般... 他有时候穿着类似骑士的甲胄,有时候穿着素色的衬衣,他不喜欢戴帽子,他最喜欢吃的鱼是沙丁鱼,他便当里常常有一条。 他也喜欢唱歌,哼唱着‘果酒湖的雨夜’后半段。 他练的那套剑法...少女从未见过,莫非是他自创的? 少女可不相信他这么聪明,但他练剑的时候的确很认真,仿佛不知道疲惫,从早上练到黄昏、 直到月上枝头,他才收了剑回家,然后明天又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精准得宛若沙漏。 观察久了,少女便熟悉起少年了,或者说好奇。 每天练剑他不累吗?他不无聊吗? 几天,或者说几十天? 他们既熟悉又陌生,只见过一面,又或者说见过了几十面,少年连少女的名字也不知道,但少女却比较了解他了。 慢慢的,去阁楼上,成了少女一天中期待的事情... 虽然,那时候的她并不承认。 “尊贵的女士冕下。” 船舱外传来了属下恭恭敬敬的声音,这打断了她的思绪。 “捞上来的男孩来历很可疑...这周围明明没有遇难的船只,他却突兀地出现在了水上。” “需不需要您...亲自去审一审?” 女士轻轻地摇了摇头,妩媚而冷冽的眸子眨了眨,从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最近几日,来想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还是说直接把他处理掉?” 第三十七章 死了就丢海里 “姓名?” “风吟。” “年龄?” “俺寻思应该是十六。” "你寻思?" “就是十六。” 对面桌的愚人众军官停下了记录的笔,抬起头来,用质询地目光盯着清野。 “我真是大大的良民。” 清野举起双手来,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老大,文件你也看过了。” 出门在外,当然是要伪装好各类文件。 神切不在身边,他很没有安全感,不过那柄剑其它人也用不了,外观也是平平无奇,还不如一条烧火棍。 他现在正呆在一处类似牢房的房间里,空间狭窄,墙角的尽头只点着一盏昏灯。 “你是稻妻人?”他翻阅着清野伪造的一系列身份文件,“遇到了海兽,海兽把一船的人都吃了,只有你一人跑掉了?” “是这样。”清野点了点头。 对面的军官又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有点危险啊。清野心中暗道。 愚人众行事诡谲又无常,这些人都是赤裸裸的疯子,为了目的可以说是不择手段,这番审问已经重复好几次了,对面那军官似乎还不满意。 他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理。 很快,他便不用纠结了,因为女士来了。 女士。 伴着高跟鞋的踢踏声。 最先看到的,是黑白相间的长裙,黑绒的红色条形披风拖曳于地,长裙两侧做镂空设计贴着窈窕的身体,修长而洁白的长腿裸露在外,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楼梯。 她戴着黑色的王冠状面具,遮住了半张面容,眸子是紫色的,有着绯红的眼影,妩媚而高高在上,但给人最深的感觉依旧是冷漠。 这个女人感觉好凶。 这是清野对于女士的第一印象。 一旁的愚人众军官都纷纷弯腰行礼,头垂得很低,看也不敢看女士一眼。 她淡漠地瞥了清野一眼,便收回目光,看也不看了,只是吩咐旁边的士兵一句:“关起来,脑子洗干净。” 女士说这话时,语气轻得像是风一般,轻飘飘的,仿佛所谓的人命不值一提。 她最近心绪并不平静,过往的记忆老是困惑着她。 心绪烦躁了,做事情也显得烦躁了起来,此次她出使蒙德,是抱着其它秘密目的,这少年出现的时间不好,若是寻常时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也就放了,但今天却是不行。 所以不论他是否无辜,处理掉就是最简单的选择。 因为这最简单,所以这最高效。 ...这女人如此凶悍,是来大姨妈了吗? 清野心中暗道。 但他不打算坐以待毙。 洗记忆? 他头脑中的记忆已经足够混乱,若是让愚人众的动手,指不定会出什么差错,到时候成了痴呆儿,还不如直接一剑杀了他。 桌对面的军官听到女士这话,便站了起来。 他取出类似于锁链般的刑具,便要缠到清野的头上,清野凝神静气,不动心中空明一片,后者的行动轨迹一清二楚。 带起的微风,锁链震动的声音... 他在记忆中炼得昏天黑地,差点连命都丢掉了,不过得到收获也是很大。 清野想着那名蒲公英中的少年,他是如何挥剑的,他是如何调动风元素的? 轻盈,灵快,不同于雷霆的暴力与凶猛,剑尖透过风中的花团,一触而过——他微微偏头,侧身躲过那要缠上身的锁链。 由风组成的无形剑刃凝聚于手掌间,顺势往上一划,缠着男人的手臂往上,点在了他的胸口。 愚人众军官心中大骇,刚才已经检查了一番,这少年分明没有神之眼,他怎么能调动元素力? 他想要运转邪眼抵挡,但已经是来不及了,随着风声嘶鸣,无形的风滚着他的皮肤,层层的鲜血以他的胸口为圆心挥洒了出来。 清野一击得手,便不再示弱退让了,风挣开了他双手的锁链,翻身而起。 其它的士兵早已反应过来,随着邪眼的生灭,空气迅速凝结。 清野以指做剑,西风剑法悉数映衬在脑海中,在不动心的视线中,各类元素的运转节点清晰可见,他像是划过花团一般,轻轻地以剑触碰那些元素的节点。 这具身体的天赋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一个又一个的术法在他面前炸开,他不退反近,压将上来,身形飘若惊鸿,风滚动在他的手掌间,侧身一挥,三名士兵应声倒地。 这一番变化,只发生在毫厘之间。 清野还欲前进,但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动不了,脚宛若扎根在了地面,刺骨般的寒冷顺着骨髓而上,钻入脑海中。 他的双足在一瞬间被冻结了。 是女士。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瞥了清野一眼,他便再也动不了了。 这便是愚人众执行官的实力。 “西风剑法...” 那剑法很熟悉,因为她曾见过了许多遍,在蒙德广场的阁楼上,那个少年等着一个永远不会赴约的约定,不知疲倦地练着剑,那剑术的轨迹,和清野今日使的很像。 后来女士才知道了,少年的确是个天才,他的剑术是自己所创的——这套无名的剑法后来被命令为‘西风剑法’,成为了蒙德骑士团剑术的顶峰之作。 厌恶。 如果说之前女士对于清野的态度是无所谓的话,现在只有纯粹的厌恶了。 或者说,迁怒。 看到了这套剑术,她便回想起了从前,回想起了那无力的自己。 女士讨厌再看到这套剑术,正如她讨厌蒙德,讨厌蒙德的神明,讨厌那个广场,恨着属于蒙德的一切..她是个未亡的死者,死者的内心早已是一片灰烬。 什么西风骑士团,什么蒙德,什么骑士精神... 你凭死守护的东西,最后守护的了你吗? 真是可笑。 她扯下了素白的手套,纤细修长的左手,轻轻地按在了清野的胸膛上。 恐怖的魔力迅速汇聚。 清野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被冻僵了,骨节一寸又一寸地缠在一起,肺部剧烈地抽搐着,无力地跪倒在地。 “拖下去。” 女士对左右吩咐道,“如果死了就丢海里。” 第三十八章 也许她错过了什么 冷。 好冷。 只是清野风吟唯一的感觉。 他极力地将全身卷缩,嘴唇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那份寒意是发自骨子里,一阵又一阵地舔舐着他的骨髓,清野从未体验过如此的感触。 如同...要将全世界都冻结的冰冷。 “喝点酒,这能让你温暖不少。”对面的水手大叔晃了晃手中的一袋麦酒。 清野还记得他,正是他把自己捞上来的。 “不要,会短命的。” “我觉得你不喝才会短命。”麦卡喝了一口,麦芽酒冒着热气,一口下去,那股暖意从喉咙流到胃带,“喝点?” “...好吧。” 清野接过了酒,这酒是温过了的,他端着酒,却不喝,两手捂在酒袋的两侧,把它当暖水带取暖。 腾腾的水汽消弭在微冷的夜空中。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接那位大人一招活下去来的。”麦克的确很惊讶,乃至于惊愕。 二层船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大副的他也是略有耳闻的。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挣脱了愚人众的锁链,赤手空拳打倒了至少四个军官,其中最严重的一个半身的皮肤都被风刮坏...这很恐怖了。 愚人众的军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能以一抵百的那种。而这个少年还如此的年轻。 麦克大叔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怪物交谈。 “之前你冻僵了,呼吸也没有了,大家都以为你死了。” “少年。”这位水手大叔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之间能看见丝丝白线,老水手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声音也很粗:“大人吩咐我把你丢水里。” “但你现在醒过来了。” 大人...就是那个所谓的女士? 这个愚人众执行官留给清野的印象并不好,或者说,他本能地厌恶着这个叫做女士的女人。 她给人的感觉很空,像是什么东西被烧尽了,这份空旷之中是不择手段的癫狂...清野厌恶这种疯子。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擅长记仇,女士对他所做的事情。 “要杀要剐请快一点。”清野不耐地道。 “啊...”麦卡又挠了挠脑袋,他喝了一口麦酒,似乎是沉吟什么,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什么?"清野觉得面前这老水手脑子可能坏了。 “如果你已经死了,我把尸体丢了倒还无所谓,但你现在还活着。” 麦克认真地道:“我的原则不允许我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送你走。” “哪怕我可能是间谍?”清野有些诧异。 “我就是个水手,一辈子的水手,你们这些大人物间不间谍的关我这个小人物什么事,我只知道一件道理,就是永远也别违背自己的原则。” 他这样说着,从水手斗篷下取出了一柄剑来,将它抛回给了清野, “这是你的剑,你昏迷时扒下来的,因为看起来没啥用,长官们就将它赏给我了,现在还给你。” 清野接过神切,感受着剑鞘略显冰冷的触感,神切发出微微的铮鸣声,仿佛其中有低沉的雷鸣滚动。这柄剑就仿佛他的手脚,现在他手脚齐全了。 神切由雷电影御赐给柱国的太刀‘蛇切’升华而来,先后沐浴了两位魔神存在的鲜血,又擦到了天理维系者,其内部的构造早就不是凡物,已经触碰到了神的领域。 其他人用不了神切,也查不出神切与寻常剑的不同之处,对于他们来说,这剑的威力顶多算花哨一点的烧火棍。 “长官看走眼了...这的确是宝贝啊。”麦卡感叹道。 “你后悔还我了吗?” “不,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 大叔悠悠地道,“我当了一辈子的水手了,大海里藏着无数的宝物,但我知道,不属于我的海域永远也不要去探索,这是我的求生之道。”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 “那么少年,休息好了吗,你该出发了。” —— 水手大叔给清野准备的小船是一块木筏,上面备有三天的干粮和淡水。 今夜没有月亮,能见度很低,铅蒙蒙的海面什么也看不到,正适合清野离开。 清野依旧很冷,内脏里乱窜的那股寒意伤害了他的身体,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全身的器官都被冻僵了,包括血液,骨骼,脏器,所以愚人众们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按理来说,被冻成这样,怎么也该嗝屁了。 但清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 【魔神之心】 尽管被坚冰所覆盖,他的心脏依旧顽强而热切的跳动着,提供着恒定的热量,随着心脏的缓缓跳动,冻结的血液纷纷融化,生命也开始复苏。 上一世留给清野的遗产很丰厚。 他们将木阀抛入了水中,清野下了船,木筏上绑着一块木浆,他将木桨横过来,探入水中。 夜晚黑的可怕,寂静的海面没有一点声音,清野又要一个人上路了。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了水手递给他的那袋尚温的酒,打开,热气与水汽晕染开来。 “谢了。”清野喝了一口,向船上的那个大叔挥了挥手,“再见。” 麦卡趴在船舷上,也举起了手中的酒,道:“再见。” 航行很费力。 但知道了方向就有了动力,蒙德城的灯火出现在了极目尽头,与稻妻不同,这是个四季常春的城市,蒲公英的熏香顺着海风飘到了海上,清野一个划着木筏,慢慢地远离了愚人众的大船,与蒙德越来越近。 蒙德是一座自由的城邦,也是诗与花的城邦。 清野在海上飘荡了一星期之久,现在终于要重新踏上了岸。 划着船桨,他又开始哼唱着那首不知名的歌曲。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统统都不记得,他曾经也只会一两段模糊的旋律... 不过上次从那记忆中出来后,他心智受到磨损,前世的名字啊经历啊,啥的都忘光了,唯独这首歌的旋律却越发清晰了。 他甚至还依稀想起了几句歌词。 “这些伤疤渴望你温柔的爱抚已久。” .. “搅扰了我晨间的梦,你已悄然离去。” .. “你的气息,如浆果般清香酸甜,又如紫丁香般的阵阵馥郁” .. “在果酒湖的雨夜,我愿追随那狼闯入狂风骤雨。”(注) .. 狂风暴雨的确要来了。 —— “那个少年处理好了吗。” 不知为何,女士这么问了一句。 “已经死了。我们检查过的。”她的属下半跪在地上,他身上都是伤,显然清野的风刃将他伤得不清。 “这样啊。”女士轻声道,“你退下吧。” 于是属下离开了,偌大的船舱里只剩下女士一人了。 风线压得很低,呼呼的啸风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刚才天气还很好,顷刻间海上便变了天,昏黑的旋涡搅动着,重重叠叠的云翳压到了海平线上。 要下大雨了。 也许是只是错觉,女士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但仔细听的时候,那旋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了。 只是幻听而已。 她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好像她错过了什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重新审视一番,女士依旧没有找到那份不安的源头。 是杀了那少年,让她内心不安? 不,她不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 为了复仇,为了实现他的愿望,女士早已决定抛弃善恶。 女士注视着那宛如将天地都倾覆的暴雨,注视着那波澜诡谲的海岸,躁动不安。 可能是坏天气影响了她的心情吧。 女士不知道,她只能做出如此解释。 第三十九章 你是...海底沉尸! 荧真觉得自己是见鬼了。 前几天钓鱼钓上来一个会飞的奇怪应急食品,她尚且没有如此吃惊,但今日出手... 这是什么玩意啊? 钓上来一个... 海底沉尸? 应急食物尚且能吃,这海底沉尸她该如何料理? 那尸体现在就躺在沙滩上,身上缠了些乱七八槽的海藻,基本没有体温,呼吸也没有,身子骨梆硬,长得倒是很好看...但再好看的海底沉尸也是海底沉尸啊。 这个金发少女小心翼翼地蹲坐在清野身边,纯白的长裙拖在沙滩上,用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沉尸’的脸颊,后者一动不动。 没有一点反应。 安静得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 少年躺得很安详,精致的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想必是很幸福地离开人世。 她观察了半天,也思考了半天,纠结犹豫了半天,终于,那个不好的歪念头再也按捺不住,在少女的头脑深处扎根发芽。 如此美少年躺在身前,该做什么还需要犹豫吗? “荧,你该不会想要...?” 说这话的,是被前几天被少女钓上来的应急食物,这个家伙身子小小的,像是一个大号的布娃娃,飞舞在空中,带起点点的光点。 派蒙。 这是她的名字。 小派蒙插着腰,用狐疑的神色盯着少女的眼睛,她神色凝重地问道:“...你该不会想要摸尸吧?” 荧很认真地点头。 她可是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听说过了,这类海下千年沉尸,身上大抵有不俗的宝贝,啥金币啊啥项链啊啥戒指啊之类的,指不定就从他裤兜里掏出几本‘武林秘诀’,学了咔咔咔修为往上涨,桀桀桀地恐怖如斯。 这沉尸是她钓上来的,摸一点宝物也是无可厚非,天经地义。 少女对自己的行为是有合理解释的,叫做海上资源合理利用。 比如这少年怀里抱的那块废铁...额,仔细看好像是剑,说不定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应该能值好几百摩拉罢。 穷疯了的她缺钱。 这样想着,少女就要对清野上下其手,抓向他护着剑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将其掰开。 这沉尸抓得很紧,以少女的力气,竟一时半会掰不开。 "呼.." 荧可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眼神示意派蒙来帮忙按住,少女翻身而上,跨坐在清野的小腹上,纯白的裙摆触碰到了后者的脸颊。 她鼓足劲儿,手上用力,素白的手背上浮现出浅浅的青筋。 “你在做什么?” “呼...”耳畔似乎有谁在说话,荧头也不抬,擦了擦面颊上的汗,“帮我...欸?” 那具躺得安详死得幸福的海底沉尸——清野风吟躺在她的身下,以一种好汉饶命哀家是良家女子的纯良眼神,无辜地盯着她,紫萱色眸子眨巴眨巴,可怜得像是一只遭受的欺凌小狼。 清野昨夜刚出狼口,便入虎穴,离了愚人众的使船,才坐上小阀子,便遇上了风暴。 阀子一瞬间就被掀飞了,他情急之中抱了一块木头,顺着海浪飘了过来。 也得亏他命大,或者说身体好,明明呼吸都停止了,竟然还没死,只是昏了过去。 但醒来之后,清野便摸不清现在的状况了。 一个妙龄少女正跨坐在自己的小腹上,撕扯着自己的胸口。 他们现在的姿势的确有些尴尬。 荧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手上的动作停了,眨巴眨巴金色眸子,直愣愣地盯着身下的清野,半晌,她耳廓微微有些泛红,表情也像是见了鬼一般。 打破这沉默的,是应急食品派蒙。 它才真是见了鬼骇得上窜下跳,左右乱窜 “诈...诈尸了!” 派蒙惊呼, “荧快跑,这是一只老粽子!” —— 望风角是蒙德的一处有名的海滩。 这里是毗邻大海,穿过望风角,沿着金色的沙滩往上走,便是往风山谷和星落湖,山谷中的谷风裹挟着星落湖的水汽,常年累月地吹拂着望风角的海滩。 这里是蒙德门户之地。 清野仔仔细细擦干头发,裹了裹身上的毛巾,用近似于拷问的目光审视着规规矩矩跪坐在他面前的两人,道: “所以说,你们是想要拿我东西?” “不是不是,这有专业的术语。”派蒙双手交叉,很专业的样子,认真地道:“我们这叫做摸尸发丘。老粽子。” “...可我还没死呢。” 清野扯了扯嘴角。 面前这小东西...思维跳动得让他招架不住。 老粽子这个外号也是她给起的,起了之后就叫个不停了,哪怕清野一再声明自己是活人,这类似仙灵的小家伙也不停嘴,说什么‘反正是迟早的事儿...’ 的确是迟早的事情,他迟早被这玩意气死。 另一边,那叫做荧的少女则比较老实了。 她安安静静地跪坐在沙滩上,双手交叠放在膝间,低垂着头,面颊依旧有些泛红,一副很尴尬的样子。 和胡搅蛮缠的小派蒙不同,荧还是具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 人家活着呢! 怎么能偷活人的东西呢! 至少要等死了后再下手啊... 她自审刚才的行为,的确是在偷东西了。 哪怕穷疯了也不能偷活人东西啊。 这让荧有些羞愧。 “抱歉。”少女声音低得像是虫吟一般,“我们下手早了...咳咳,我们不该拿您东西的。” 虽然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但至少是在道歉。 “您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们帮忙,只要能原谅我们...” 她认真地道。 少女干啥啥不行,唯独帮忙打杂这一块她很有一番造诣。哪个村民东西找不到啦,哪个小朋友玩具不见了啦,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十分擅长。 每次帮忙,就算贫穷如她,也只会收取很少的报酬。 见这少女认错态度诚恳,帮忙心热切,清野也不好为难她。 “我的确有一个小困难...”他道。 “什么困难,您说。” “金钱方面的困难。”清野也认真地道:“我钱全被海浪冲走了,你能给我点钱吗?” “...” “您猜我们为什么要摸尸发丘。” —— ps1:然后就是悬赏汇报了。 很显然,悬赏封顶了,说的是十五章,我现在也是在慢慢地还,大章算上的话,目前已经还了十章左右。 但其实,大家打赏的太多了,也超出了封顶十五章的范畴。我只还十五章也过意不去,所以直接加个倍好了,还三十章。 现在的问题是,我存稿用光了,而且一天只三更啥的,大家一次性看也看不过瘾,老是会出现啥更新存止的问题。 没存稿写起来心里也是没底没保障。 所以现在改一下更新计划,我每天码三四章,照常更新两章,剩下的存下来,然后就,下周五吧,一次性放个十章出来试试水。 第四十章 烤鱼 “你是说,你在人世间游曳了数百年,但失去了过往的记忆?” 清野将拾来的干柴叠在一起,双手捧起一束草屑,轻轻一吹,火星零零散散,随风燃烧起来。 他将手中的那团火放入了柴堆中,随着‘砰’的一声,火焰腾了起来。 “是这样。” 自称为荧的少女,蹲坐在火堆边,她伸出素白的双手烤火,火光闪烁在她漂亮的眸子中,精致的脸颊在火光映射在有些微红。 “真巧。”清野觉得很稀奇,“我也没什么记忆,也许我几百年前还见过你呢。” 也许有,也许没有。 他这人既没有过去,也看不到啥未来。 有人说愿你人生中有足够多的云翳,但清野现在云翳散尽了,黄昏也过去了,雾蒙蒙天一亮,是第二天是新的人生了,他能做的也只有向前继续走,去收集新的云翳了 “老粽子也失忆啦?” 派蒙晃悠着小脚,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来,插嘴,“嘿嘿,这个派蒙知道,诈尸的尸体都不知道前世的记忆!” “我不是老粽子。”清野道,“鱼烤好了。” 他说的鱼,是刚才从海里钓来的鲈鱼。 荧钓鱼的技术真的很烂,老是钓出些奇奇怪怪的玩意来,啥应急食品海底沉尸,简直是丢尽了钓鱼佬的脸...清野看不下去,便亲自出手了。 两条鲈鱼,去皮挂鳞,他厨艺都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莫名其妙的‘狐狸乌冬’和‘牛奶团子’,所以料理这事一切从简,挂了皮就放火上烤,这总出不了什么差错。 最鲜美的食材只需要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随着木柴的噼啪声,鲈鱼的表面淌下金黄的油脂来,表皮酥脆显出嫩嫩的白肉来,这就可以吃了。 荧吃鱼的样子像是小猫,她纤细的手指捻住鲈鱼的两边,小心翼翼地张开嘴,露出虎牙来,先咬掉鱼金黄的表皮,撕扯一下,金色的眸子微微一弯,现出真好吃的模样来,湿润的舌尖舔去嘴角的油渍,然后才吃下一口。 火光照着她的面颊。 “那你打算做什么?” "哥哥。"荧双手捧着鲈鱼,边咀嚼边发出含糊的声音,“我要去找哥哥,清野你呢?” “我?”清野风吟取下了另一只烤鱼。 但贪吃的派蒙见没自己的份儿,瞬间哭了,两眼泪汪汪的,于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烤鱼让给了这小东西。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每一次转生,每去一个地方,清野的意义就是去修改某个会覆灭人类文明的异常因素,就如上一世清野雷鸣,是为了去修复因鸣神离开稻妻,稻妻被深渊污染完全覆灭的这个异常因素。 就这样循环往复。 对于这样的人生,清野没什么不满,他以凡人之身活到现在,必然是该履行职责,而且他也乐在其中。 这一次,系统让他去蒙德,想必蒙德也将会出什么问题吧。 前前世他也是在蒙德,死的时候很年轻,应该是突兀地死在战场的,那时清野雷鸣的身体甚至未发育成熟。 莫非这一次去,是要解决上上次留下的什么隐患? 【任务:请成为西风骑士团骑士】 【奖励:记忆片段读取(无后遗症)】 系统将任务也发给了清野。 无后遗症的记忆片段读取应该挺有用的,不用担心迷失自我,能让他的剑术等级嗖嗖往上增。 “我现在要去蒙德城。”清野道,“第一个小目标,是先成为西风骑士团的骑士。” “西风骑士团的骑士?”派蒙已经将那条烤鱼吃光了,听到清野的话,惊叹出声,“派蒙知道派蒙知道,那些骑士大人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说罢,她露出了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清野,“老粽子,你行吗?” “本来是行的。” 清野差不多习惯了这个外号了,这个飞来飞去的小东西,其实也挺有趣的。 “但我的晚餐被某个应急食品吃掉了,我好饿,没有力气了。” “哇,不能怪我!”派蒙囔道。 清野的确有很饿了,他本就在海上飘了好久,身上还带着女士的伤,现在说话都感觉有冰渣子,他搜了搜口袋,摸出两条冻得梆硬的饼干——这还是那大叔留给他的。 冻得都和法国面包一样了。 感觉神切都没它硬。 “你要吃吗..?” 这时候,旁边的荧突然说了句。 她举了举手上的鲈鱼,鲜肥的鲈鱼有一半都被她整整齐齐地咬没了,但另外一半面的肉还挂在上面,碰也没碰,见清野诧异的目光,少女连忙解释道: “...我淑过口的,很干净!” “而且其它肉没有咬到!” 的确,的确没有咬到,这鱼被啃得一半是刺棱棱的鱼骨一半是崭新饱满的鱼肉,搁别人见了,还以为是什么行为艺术呢。 荧过惯了苦日子,这鱼是清野钓上来的,结果清野却一点都没有吃到,即便是对有着最基本道德底线的少女,也觉得羞愧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真把清野饿死了,那接下来谁去钓鱼? 而且看着他浑身湿漉漉地啃硬饼干的样子,荧不知怎地,心中莫名不安。 她努力地咽了咽口水,不去想着散发着肉香的鲈鱼,闭上眼睛,这位小妹妹将其递到了清野的脸上。 “我突然在思考...”清野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荧问道。 “如果我什么也不吃,只啃冻饼干,把啥好东西都给你们吃,最后在一个凄惨的雨夜饿死,死前还颤巍巍地说什么‘荧,派蒙,你们要好好活下去’,你们会不会羞愧一生?” “....” “我们会开开心心把你的尸体扒了。”派蒙道。 “所以说啦。荧。” 清野雷鸣将冻饼干放入了火中,火焰将它们烤化,他搓了搓手: “鱼给你啦,你就拿去吃,不需要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愧疚之情,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我也不会饿着,我把鱼给你吃只是我想给你而已。” "你为什么想给我?"荧问道。 “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吃一半想还给我呢?”清野啃着饼干。 第四十一章 摇摇欲坠的天守阁 古恩希尔德家族是蒙德城最古老的骑士家族之一,在第一篇史诗造就之日,他们便开始守护蒙德城了。 作为古恩希尔德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兼长女,琴有义务和责任延续家族的荣光。 更何况,她如今是西风骑士团的副团长。 西风骑士团历代副团长都是伟大而正直的人物,比如五百年前一人一剑死守蒙德葬于毒龙之口的‘幼狼’鲁斯坦殿下,她从小就是听这些英雄的故事长大。 她不能辱没骑士团副团长的荣光。 从记事起,这位少女便将荣誉刻进了心中,继承骑士团的意志,永远地守护蒙德是她毕生所追求的事业。 她今日依旧在练剑。 暖暖的晨光透过巨大的拼色玻璃,照到了古老大厅的石柱上,绚烂的壁画在晨光的散射下更显梦幻,少女便在盛大的阳光下使剑 纤细的单手长剑,浮动着点点粒粒的金光,在空中掠过光滑平整的弧线,琴微微喘息,修身的骑士长袍随剑风摇摆,细细的汗水贴着锁骨留下,比起舞剑,她更像是跳舞,随着初晨的微风起舞。 玻璃上,石柱边,壁画中,到处都是散乱的剑光。 ‘西风剑法’ 这是一门伟大的剑法。 它摒弃了传统骑士大剑的粗笨与迟钝,采用了轻盈而灵快的步调,相传,开创出这门剑法的鲁斯坦殿下能以剑切断了落下的暴雨。 琴自认达不到如此通神的境界。 总有什么地方还不够,总有什么地方有所欠缺,但她始终找不到那突破的点在哪里。她欠缺一丝灵感。 她从不是什么天才,她唯一拥有的只有勤奋,比谁都要勤奋,唯有此才能追上天才们的脚步。 可有时候,光有勤奋是没有用的。 “呼——” 收了剑,满了大厅的剑光便随着一收,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很累,但今天才刚刚开始。 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琴整理了整理着装,将湿透了的袍子脱去,换了一身骑士服,纯白的衣料贴着她细腻而紧致的皮肤,将金色的长发用束带扎紧,对着镜子拍了拍面颊,呼了一口气。 愚人众的执行官要来了。 琴对这些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并不感冒。 蒙德是自由的城邦,但至冬国则已蛮横强势出名,他们很喜欢通过外交的方式,向其它国家施压。 这次愚人众到访,来者必定不善。 她皱着眉头,这时候,厅外忽然传来了稍显喧闹的声音。 琴恍然,这几天似乎是预备骑士团招新的日子。 这几天来忙于应付愚人众,她竟然忘记这事了。 不过...她微微有些不满,为何如此喧闹? 在琴的眼中,骑士不光要有骑士的武艺,更要有骑士的仪态,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少有失态,便有损骑士团的荣光,有损先烈们的荣光。 比如伟大幼狼鲁斯坦殿下,他就不可能如此吵闹了,骑士必须是谦逊,高尚,有着崇高理想的。 - “姓名。” “风吟。” “年龄。” “俺寻思...俺确信是十六。” “十六?” 负责登记的骑士大叔抬起头来,他露出了狐疑的目光,这少年真的只有十六岁吗? 十六岁就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得了啊。 今天是预备骑士团对外招新的日子,采取的方式也很简单,便是比武选拔。 面前这个银发紫瞳的少年,虽然看起来乖得像是只小狼一样,但骑士大叔可不敢忘了他之前的表现,一人连挑了十几人,说什么‘贫弱,贫弱,我要打十个’,刷刷刷所有对手都倒在地上。 “呃...” 大叔有些词穷,他顿了顿,看着清野递来的资料,问道: “您是稻妻百姓吧,能说说为什么要加入骑士团吗?远渡重洋来到蒙德,一定是怀着伟大理想的吧?” 蒙德是开放自由的国度,所有人都有资格加入预备骑士团,哪怕是外邦人。但预备骑士团和正规的骑士是不同的,前者只要能力够就能加入,后者则是需要考核。 这段时间大抵有三四年,只有证明了自己纯真的品德,才有授予骑士荣誉的资格。 ...我能说是来当卧底的吗? 清野有些尴尬。 他现在交上去的资料都是柱国府伪造的,按照社奉行那边的记录,他现在应该是‘柱国冕下’授予了地下任务,派遣到蒙德当小稻妻特务的... 但纯真且伟大的理想,他还是拥有的。 “我要饿死啦。” 他苦兮兮地拍了拍肚皮,“听说蒙德骑士团管饭。” 这是事实,自从他被荧钓起来后,他们仨便结伴往蒙德城赶,风餐又露宿,饿了他就去钓鱼,但总是非酋,钓上来的鱼都不够塞牙缝,饥三顿饱一顿,再这么走下去他可能真要颤巍巍地握着荧和派蒙的手,“荧,派蒙,你们要好好活下去了。” 万幸的是,他们总算是赶到蒙德城了。 进了城,那两个活宝就开始乱跑,为了完成人理颁布的任务,他便先径直去西风骑士团了。 头一次听说如此扯淡的理由。 骑士大叔扯了扯嘴角。 但无所谓了,在这个神明都慵懒的国度里,他如此斤斤计较干嘛...这少年通过了选拔,便让他去吧。 说罢,他便要签字登记了。 “等一下。” 这时候,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是叫风吟?姓什么?” —— “清野风吟。” 裟罗重复了一句。 她在纸上记下这个名字,英气的薄唇轻轻地抿了抿,眸中露出思索的神色,“...不,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从未在柱国府中见过。至少我印象中是这样,” 坐在裟罗对面的女子,是神里家的白鹭公主,神里绫华。 她跪坐在榻榻米上,湛蓝色的裙摆平铺于地,双膝并拢,坐在脚后跟上,听闻裟罗这话,神里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欸?” “家主大人离开的前一晚,他用柱国令向社奉行征调了一艘船吗?” “是这样的。” 蹊跷,总觉得有些地方有违和感。 侍奉了家主大人十年,清野裟罗从未听闻柱国大人还有一个养子...或者说,裟罗该叫他‘弟弟’? 家主大人做什么事情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裟罗作为侍从本不应该过问。 更何况,家主大人...已经离开了。 但心中总有这么一根小刺。 不痛,很小很小的刺,轻轻地扎着她内心,让她不得安宁。 出了社奉行,稻妻的街上安静一片,空荡荡的,像是死了一般,压抑的氛围笼罩在人群中,柱国大人离开的消息并没有公开,民众尚且不知。 造成如此压抑景色的,令有它物。 清野裟罗抬起头来,铅色的天空下,厚重的云层仿佛要压了下来,天守阁矗立在山巅之上。 但裟罗总有一种错觉,那刹象征着‘永恒’的阁楼, 正摇摇欲坠。 第四十二章 骑士的矜持 清野风吟跟在那女骑士身后。 名为‘琴.古恩希尔德’的骑士,行走之间背挺的笔直,每一步所迈的距离几经相同,灿金色的马尾随着步履的交错行进而摇摆。 初晨的阳光将窗外细碎的绿影照在了她淡蓝色的大氅上,她似乎刚流过汗,有一种温润的气息。 他们现在行走在西风骑士团的长廊上,长廊边上悬挂着各个先烈的画像,以及他们各自的生平介绍。 “西风骑士团是由最初的蒲公英骑士‘温妮莎’殿下所创,从创立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西风骑士团便作为四风守护之一,世世代代的守护着蒙德城市...” 琴头也不回,声音清冷地讲解着。 清野跟在后面,左右打量着。 有一说一,这些先烈们的颜值都挺高的,一个个都英气凛然。 忽然,行到某处,他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金发金眸的少年,厚重的灿金色颜料浓墨重彩,少年有着麦穗般灿金的眸子,他似乎在微笑,但那微笑被定格在了画框中,隔着数百年的时光与清野对视着。 左下角刻着一行字: 西风骑士团副团长,西风剑法创始人,‘幼狼’鲁斯坦,享年27岁。 “西风剑法创始人...”清野轻声道。 脑海中似乎有微微的刺痛。 “西风剑法创始人。”琴道,“这是被誉为幼狼的鲁斯坦冕下,他在西风剑法的造诣已趋近神迹,在毒龙发狂之际,漫天魔物入侵,他一人一剑死守蒙德城,最终战死在谷底。” “是一名很高尚的骑士。” “哇,短命鬼。”不知怎地,清野又冒出了这个念头,乃至脱口而出了。 很怪,他平常说话不会如此刻薄的,也不会如此嘲笑一位战士的。 但他就是说出来了,自然而然,而且比起说是嘲笑,更多的感觉却是‘自嘲’,自己嘲笑自己,死的那么早。 “你是在侮辱幼狼殿下吗?” 琴团长的声音却完全冰冷了下来,空气顿时凝滞了。 这位英气的骑士回过头来,灿金色的眸光冷冷地注视着清野,琴很少生气,骑士团的人都认为他们的副团长从不会生气。 一种情况除外。 那便是侮辱西风骑士团,侮辱骑士的荣誉。 琴的表情依旧平静,依旧没有失态,眸子平静得像是平静的湖水,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湖水之下滚动的,是作为副团长的盛怒。 清野自知失言,他道歉道:“...抱歉。” “风吟,你知道何为骑士吗?” 琴的声音越发的冷冽了,甚至,能听到她银牙轻轻咬紧的声音,她注视着清野,素白的手搭在了腰间的单手剑上, “谦逊,正义,崇高。” “而不是纯粹的武力强大” 琴轻声道: ——“我认为你不具备成为骑士的资格。” “..抱歉。” 清野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抱歉,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需要为这件事情说抱歉。 思绪越发杂乱起来,前几日沉迷于记忆带来了太多的混乱,那些混乱的画面碎片又开始在眼角中浮现。 “系统,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中询问系统。 【你曾经的故事终结得太过突然了,那不是你正确的死亡,在寿命尚未耗尽前就突兀死去,会留下后遗症的,那时的你甚至只有二十七岁,更何况,你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现在你回到了蒙德,目睹了曾经的事,过去的记忆便开始困扰你了】 “我该怎么办?” 【再真正地死一次,彻底终结这段未了结的宿命,这就是我让你前往蒙德的原因】 他听不明白系统所说的话。 清野张了张干涩的嘴,想要说什么,但他却说不出来话了,他的眸子紧缩,全身的毛孔都耸立开来。 风,在轻轻地吹拂着,他听到了风声。 心脏莫名开始颤动。 不动心感受到了什么。 琴凛然站在他的身前,愤怒地盯着他,薄唇轻启,还想要说什么,却惊愕地见清野走上前来,速度快得像是风,将她往身侧一推—— 下一个瞬间,清野面前的天空黑了下来,一排又一排的拼花玻璃尽皆破碎,连带着长廊画像被摧毁成断壁残垣,那股巨力一瞬间突破了三重墙壁,打在了清野风吟的小腹上。 他只觉得全身的内脏颠倒,气血上涌,骨头如鞭炮般破碎。 巨力一扬,清野的身子向后甩去,在扬起的尘埃中,他看到了那藏青色的鳞片,细细的密布在尾部,他还看到了青色的巨大眼眸,冰冷的竖眸与他对视。 那是龙的眸子。 对视了一瞬间,巨龙移开了目光,它扑扇着翅膀,平地掀起了巨大的风压,庭院上万枚叶子悉数吹落,被它卷在身边,昂首发出嘶鸣般的长啸,巨龙腾空而起。 【特瓦林】 清野狼狈地砸在了墙壁上,蜘蛛网般地缝隙,他咳出血来。 人理系统告诉他,那只巨龙叫做特瓦林。 四风守护之一,风魔龙特瓦林。 “那是....”琴从瓦砾碎片中站起身来,她面色凛重地注视着阴霾天空中掠过的龙影,“怎么可能?” “你需要组织民众避难。副团长。”清野风吟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他从墙壁上的大窟窿中站了起来,“那只龙疯了。” 的确疯了。 特瓦林的龙影滚动在云层中,在这场魔龙之舞中,深色的气流在汇聚,狂暴的风灾降临了蒙德城,墙倾旗摧,大片大片的建筑物随风毁灭。 “你的身体...?” 琴看着清野,那个少年还在咳嗽,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了下来,刚才要不是这少年推开了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风魔龙的袭击? 琴扪心自问。 她这样,还算是骑士吗? 少年还没有授勋,他还只是普通市民,是需要琴守护的对象。 强烈的骑士荣誉感让她又羞又愧,若这少年今日为救她死了,这份悔恨会纠缠她一辈子的。 “你去避难。” 琴迅速冷静了下来,“剩下的事情交给骑士团。” 第四十三章 女士从未在意 果然,情报是正确的。 特瓦林果然出问题了。 女士抬起眸子,注视着那盘踞在重重云山之上的魔龙,后者借着四方神庙的力量,凭空掀起巨大的风暴。 整个蒙德城在这滔天龙灾之下,摇摇欲坠,整个城邦都发出哀鸣声。巨大的钟楼砸落而下。 古老的教堂砖瓦一块又一块地翻飞,掀起了巨大的尘埃,蒙德人的哀鸣与尖叫声被掩盖在那灰蒙蒙的烟尘之下。 愚人众有着全提瓦特最出色的情报系统,正是凭借着这份先于敌人的情报,至冬国的外交才无往不利。 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借着特瓦林掀起的龙灾向蒙德城施压。 若是更近一步,蒙德城的骑士们无法处理这场灾难,她就有借口向蒙德城调兵,讨伐风魔龙了。 她神情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听不到蒙德人的哭喊哀鸣,浅紫色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波澜。 至于风魔龙的死活? 她并不在意。 魔物就该被杀死。 特别是【魔龙】 女士很纯粹,同时她也很疯狂,为了实现心中那片纯白世界,为了达成那伟大的理想,为了所有人的幸福,再多的牺牲她也会冷眼旁观,因为这是必要的牺牲。 她看着那只魔龙发出哀鸣,声音似泣似怒,于是嘴角便扬起快意的微笑来。 是啊是啊,五百年前,也有一头魔龙这么做过的,也有一头魔龙盘踞在你们的上空啊,蒙德人,哪怕过了五百年,你们依旧如此软弱无力。 什么骑士团,什么骑士精神...可笑,你们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在逃,你们让他一个人孤单地死在了战场上! 死多少人,都与女士无关。 她亦不会在意。 蒙德骑士团渐渐抵挡不住风魔龙了,魔龙调用了四方庙宇的神力,掀起了覆盖整个蒙德城的风暴。 骑士们光是疏散民众便很费力了。他们尝试着向魔龙射箭,箭矢穿透层层叠叠的风暴,落在风魔龙的鳞片上已经消失了威力,魔龙更愤怒了。 “呼...” 清野风吟出了骑士团,琴团长去召集兵力去了,她让清野自己去避难。 但清野不打算听她的命令。 有的人,哪怕过了好几辈子,哪怕记忆也不是从前,哪怕面目已经全非,但总有东西是留在骨子里,扎根在灵魂深处不会动的,正是这种本质,才能让他永远是他。 而清野风吟此人的本质便是:‘好面子’ 往高大上来说,那是尊严,但说白了就是好面子死鸭子嘴硬。 他不会逃的,更不会让别人来保护他。 这女人开什么锤子玩笑? 【特瓦林】 【等级:八十三级(借助了四方庙宇的力量)】 他注视着头顶之上的魔龙,整个天幕都在它的嘶鸣中颤抖,这番威势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魔神层次了,面对如此强敌,心脏久违地跳动着,它在兴奋。 这颗继承下来的心脏在兴奋的跳动着,伴随着血管的一阵又一阵的震颤,清野风吟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缓缓地拔出了神切,雷蛇的纹路微微闪烁着深邃的光芒,随着神切的拔出,那些纹路越发的活跃,这柄刀剑颤动着,发出雷般低沉的铮铮声。 他收了剑,按压住那躁动不安的心。 清野不打算硬碰硬,也不奢求能战胜这等强敌,他现在只有二十七级而已。 他只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琴老是宣扬什么骑士精神,骑士就要守护百姓,骑士就要高尚,但清野并没有什么高尚的骑士精神,他只是单纯的好面子而已。 特瓦林继续咆哮着,它压低身形,俯冲而下,掀起的巨大风压让蒙德街道层层龟裂,数名蒙德居民在特瓦林即将穿过的广场上。 骑士团想要救援他们,但已经来不及了。 清野压低身形,神切一瞬间拔剑出鞘,风的纹路在不动心的视野中迅速浮现开来。 他踏向那风,被加速到了极致,瞬间消失在街道中央,踏着房檐飞掠而过,于一处瓦片按住身形,巨大的惯性带动着他的右臂,神切脱手而出,裹挟起巨大的风压。 那些属于清野的风,先于特瓦林砸到了民众的身上,他们被风高高地抛起,下一秒,魔龙碾压而过,整座广场都被掀飞。 魔龙翻滚起来,四束翅膀卷起滔天的旋涡,一时之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呼...” 清野微微喘了口气,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一同裂开的还有几块肋骨,刚才用的力气太大了,牵动了风魔龙留下的伤势,巨大的痛楚牵扯着他的神经。 “咳。” 他啐了一口血。 敢正面挨了风魔龙一击,他这具身体没变成血沫就算运气好了。 “风吟。” 琴也赶到了此地,她刚刚才从废墟中救出了数十人,纯白的甲胄已经落满了灰尘,但那双眸子依旧明亮,她注视着房檐上的少年,抿着唇: “我不是叫你去避难了吗!” 风魔龙再次发出咆哮,飓风刮起了巨石,铺天盖地地砸来,琴手中风剑一振,清冷的剑风将巨石切成了碎末。 她一边使剑,一边斥着清野:“快去避难,这里不是你该带的地方!” 那曾想,那浑身是伤的少年却道: “为什么?我还想留在这。你其实也打不过魔龙吧?” 为什么...? 他说的话叫琴听不懂,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骑士团守护民众是义务!” 琴厉声道。 义务么... 清野注视着魔龙,癫狂的魔龙哀鸣咆哮着,整个世界都在龙灾中颤抖,铅色的天空昏暗无光,他只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我也要加入西风骑士团。我是说正式加入。” 他忽然道。 “你说我没有成为骑士的资格,于是我要去证明我的资格了。” “什么?”琴有些诧异。 “我要加入西风骑士团,这样我就有资格留在这里了。” 清野垂下头来,紫萱色的眸子与琴认真对视着,琴忽然有一种错觉,她不是在和一个少年对视,而是在和其它什么存在对视。 来自古老的庙堂,来自风的诉说,来自那些挂在长廊上的画像,她忽然很难拒绝这份眼神。 他想要证明自己,所以他留了下来,对于一个骑士而言,荣誉便是一切。 琴曾听过少年的自我介绍,什么‘蒙德骑士团管饭’之类的话,让琴很不欣喜,认为这是对古老家族的侮辱。 但现在呢? 魔龙降临,那些贵族骑士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个异邦的少年却留了下来,哪怕浑身是伤。 没有理由拒绝的。 终于,她缓缓地道:“...你是骑士。” “这就足够了。” 清野道,露出了招牌的笑容,这笑既熟悉又陌生,那是独属于某个倔老头的笑。 【任务:加入西风骑士团(完成)】 【奖励:记忆片段读取(无后遗症)】 第四十四章 令人厌恶的既视感 「西方的风会带走酒的香气」 「山间的风带来凯旋的消息」 「远方的风牵动着我的心」 「沙沙唱着我对你的想念」 许多记忆苏醒过来了。 【西风剑法.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四十...】 清野风吟眼中的世界变了,眩晕敢如海浪般袭来,又迅速消散,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那些海量的人生片段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重现。 他依旧是他的,他依旧是清野风吟,只不过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人理。” 他呼唤着系统的名字,"这没有问题吗?" 清野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妙。 说是无后遗症的记忆片段,但其实只是暂时压制住了而已。 记忆的磨损一直扎根在他的灵魂深处,若这段记忆不清除,他迟早会消散在磨损中。 【因为那次失败的死亡,来到蒙德后,过去的记忆一直困扰着你,你永远也走不出去,我让你彻底想起,只是为了让你彻底地死去,将过去彻底埋葬】 【毒龙的事也好,特瓦林的事也好,其它的事情也罢,你此次回到蒙德,便是终结要这一段宿命】 被害惨了。 “呼...”清野又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西风剑法,完全继承。 特瓦林发出凄楚的啸叫声,翅膀掠过丛云,盘旋而上,青色的鳞片在昏暗的风暴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光芒,搅动着海浪般的阴霾。 清野风吟将神切自腰间取了下来,剑尖斜指地面,他抬起了眸子,直直地凝视着面前的阴霾。 琴感觉清野有什么不一样了,是气质? 亦或者是什么他原本就具有的东西。 若最开始这少年给人的印象是慵懒而洒意的午后熏风,现在给人的印象却是风满楼天将倾的冬日西风。 少年压低了身子,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剑鞘之上,重心压低,后足蹬紧,肩膀放松——这是起剑的姿势。 在他剑指的前方,是肆虐的魔龙。 “你...”琴想要说什么,“我现在掩护你去避难,你不要逞强...” 她话只说道一半,便停住了。 只见风涌云起,清野拔剑出鞘,他踩着高塔的瓦楼前进,风穿过他的身体,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扬起的衣摆被急速压得模糊不清,仿佛他融进了风中。 “我去拖住它,骑士团去保护民众。” 清野这样道。 这句话既陌生又熟悉,似乎他几百年前也这样说过。 特瓦林显然是察觉到了清野的靠近。 它甩尾。 魔龙掀起的巨石和瓦砾迎面而来,清野将重心压到了最低,自那些废墟中穿过,旋身,拔剑出鞘。 那些石头的速度很快。 风压将它们加速到了不可思议的速度,巨石在空中碎裂,巨大的体积化作了数之不清的碎石,漫天都是碎石,正如下了一场由尖石组成的暴雨。 寻常人若是擦着一点,必定身断骨折陨落当场。 混蛋。 他怎么如此冒失! 琴的瞳孔微微放大,如此密集的碎石雨,便是资深骑士也无法接下。 她本以为这少年说什么加入骑士留在这,最多是想要协助士兵们疏散民众,哪曾想,他竟然直直地向魔龙冲了过去。 但清野接下来的表现却超出她的预料。 清野闭上了眼睛。 世界空明一片。 只剩下了轨迹,那些石头掠过的轨迹。 只有点和线。 不动心与西风剑法结合,碰撞出了新的火花。 一个是稻妻剑道的最高心境,一个是蒙德骑士团的最高剑术。 他将石头想像成了雨滴,漫天的石头便是漫天的暴雨,曾经的他也斩断过蒙德城的一场暴雨,他在雨中舞剑,轻盈的剑穿过了每一滴下坠的雨滴。 他等待着,等待着最后一刻,等待着那些雨滴落到他身上的时候。 然后,拔剑出鞘。 “那是西风...剑法?”琴喃喃道。 幼狼鲁斯坦创立的西风剑术,是以单手持握的长剑施展 要点只有三:一、切割,二、挥砍,三、穿刺 清野横切一剑,触及到的碎石碎成两半,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他速度没有丝毫的减弱,身子让过迎面而来的碎屑,神切在瓦檐上抵出了一路的火光,自房梁的最高处越起,向上辉砍,在清野的视野中,又有一滴雨滴破碎了。 滴答。 这是雨滴碎落在身边的声音。 他速度越来越快,神切的残影已然看不清了,剑光模糊成了风,无数的雨滴被风切开,碎裂,溅落在他的脚边,他自狂风暴雨中穿身而过,再无一物能阻挡他的步伐。 琴从未见过这样的西风剑法。 也从未抵达过如此境界。 她是个努力的剑士,二十年来,她便日日夜夜地研习剑术,直到龙灾发生的刚才,她依旧在磨炼西风剑法,但她到了瓶颈,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的瓶颈,琴知道,这份瓶颈之上,便是另一个世界。 而这一切,竟在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手中重现了。 必须做些什么,琴暗道。 她转过身来。 她是凡人,她不是天才,但凡人也有凡人能做到的事情。 还有许多的民众尚未疏散,还有许多的百姓掩埋在废墟之中,她很想和清野风吟一同前去,但她是西风骑士团的副团长。比起天才与魔龙的战场,她在其它地方的作用更大。 要珍惜这个高尚的少年拖延的时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琴转过身的时候,心脏发出如同痉挛般的刺痛,那是骑士的精神再唾弃着她。 呼...昂! 魔龙已经是盛怒了,它昂起脖颈,发出近乎嘶吼的啸叫声。 在它的面前,在它周遭的狂暴龙卷中,那些重重的风幕被劈开,雾霭迅速膨胀,清野风吟穿过那些雾,向它的脖颈劈来。 神切落在了魔龙鳞片上,金属与鳞片碰撞出淋漓的火光,那道伤口一直往下,直直地从脖颈到了前胸膛,伤口很深。 但,这是极限了。 清野风吟不可能战胜魔神。 他的这副身体依旧弱小,哪怕是拾起了曾经的技艺,依旧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清野唯一能做的,只有为撤离群众正确更多的时间罢了。 特瓦林摆尾,打到了他的胸膛上,清野使剑抵挡,敢一接触,他只觉得虎口开裂,全身的血液逆流,四肢都要散开,无力地砸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从废墟爬起,魔龙再次俯冲而下,向他杀来。 ——“风吟。” 恰在这时,另一阵又剑风组成的风暴,打在了魔龙毫无防备的躯干上,魔龙吃痛,失去平衡偏离了方向,擦着清野风吟而过。 清野回过头来。 却见那个小妹妹,那个在篝火边安静吃鱼还说要分她一半的小妹妹——荧喘着粗气,因剧烈的跑动她胸口上下起伏,张开的手掌中,风元素慢慢汇聚。 见清野看了过来,荧歪头,俏皮地眨了一下右眼,骄傲地一笑。 “老粽子!”小派蒙插着腰,“别一个人耍帅啊!” —— “...魔龙被缠住了。” 女士啧了一声。 “西风剑法。”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注视着那与魔龙对峙的少年骑士,她还记得,那个少年明明被她杀死了,明明该是这样的....但他怎么还活着? 那套剑术...她又看见了,西风剑术。 熟悉而又陌生。 女士曾经看过无数遍,在每一个黄昏和午后。 都是魔龙,都是少年骑士,都是蒙德。 不知为何,她有了莫名的既视感。 魔龙杜林失控入侵蒙德城,少年骑士孤身战死...那日也是如此昏沉的天幕。 唯一不同的是结局。 罗莎琳没有赶上,鲁斯坦孤单地死去了,而金发少女却站在少年的身边,于他一同扛敌。 不知为何,她感到烦躁,为这种莫名的既视感而烦躁。 明明是不同的人。 注视着那金发少女气喘吁吁的微笑,一副‘总算是赶上了的模样’,她本能地厌恶。 第四十五章 你凭什么如此幸运 特瓦林注视着清野风吟,它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什么,垂下了眸子,脖颈出被神切划出的鲜血顺着流淌下来。 伤口的痛楚让它发狂,但更让它发狂的另有它物。 无人记得它。 它已经被遗忘了。 故人也不曾识得它。 扎根于骨髓深处的毒素侵蚀着它的理智,龙瞳迅速被血红色所占满,它昂起脖颈,发出凄厉而绝望的龙吟声,四方庙宇的神力汇聚于此。 千年前驱逐旧贵族之后,特瓦林受巴巴托斯的召唤,在天空之琴的协助下吹开冰雪,削平山峰,平整蒙德地形,使东部的暖湿海风可以吹进蒙德地区供给农业。 而千年之后的今天,它依旧可以用这份力量摧毁蒙德城! “你去右边,我去左边。” 清野风吟话音未落—— 随着特瓦林的一声长啸,一栋足足有三层高的小楼拔地而起,他面前的天幕瞬间黯淡了下来,巨大的重量裹挟着巨大的势能,风压狠狠地将清野按在了原地,他已是避无可避。 死亡的气息如此的近,冰冷而彻骨。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又熟悉。 “啧。” 清野轻轻地啧了一声,神切顺势而上,直直地向那栋小楼斩去,刚刚一触碰到小楼的表面,神切便轻轻振动,雷蛇的纹路迅速游走起来,雷霆与风两种元素同时降临于此地。 小楼慢慢地裂开,顺着剑光而向两边分开融化,巨大的缝隙撕扯开来这栋建筑,清野风吟站在那缝隙的正中央,鲜血顺着唇角滴落而下,持剑的左手似乎骨折了,无力地拖曳在身后。 他身体状况很糟糕。 滴答,滴答。 荧拔剑,自那小楼中间穿过,风元素迅速汇聚,凭空生出透明的风翼来,她踏空而上,剑刃直指龙卷中央的魔龙。 它张开三对羽翼,升高了身形,旋身,荧的剑刃擦着它的鳞片而过。 特瓦林高声长啸,身形越来越高,掠过了平流层,蒙德城在它的眼中越来越小,特瓦林需要飞的更高,它要在最顶峰处降下风灾。 风翼么... 调用风的元素... 也许,他也曾有过那么一双羽翼。 清野风吟心道。 必须要阻止它。 他擦干唇角的鲜血,换了一只手持剑,无形的风在清野的身后汇聚。 他扬开神切,剑光在空中抡开一个半圆,随着剑光展开的,是那透明而瑰丽的羽翼。 【风之翼】 但清野很难飞起来了。 他身子累得再也调动不了元素力,骨头大多也断了,清野本就只是凡人之躯,能撑到现在已然是竭尽全力了。 或许五百年前的幼狼能做到,但他不行。 更何况,就算能飞起来,也够不到特瓦林了。 “朋友。” 忽然,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以千风助你,令你不会坠落于地。” 清野不知道是谁在说话,那声音回响在耳畔深处,清澈得像是泉水。 他忽然觉得身子轻快起来了,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了一步,拖曳着流光的风之翼自然展开。 周遭的气流亲切地回应了他的祈求,柔顺的风元素包括他的身体,清野从无体悟过如此奇妙的感觉,仿佛他已经丢弃了那弱小笨重的身体,成为了千风之中的一缕。 什么。 “呼...” 清野又迈出了一步,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形压低,降低呼吸频率,穿过古老的广场,穿过废墟的残垣,面前的景象迅速地褪去,风的声音也被清野抛在了脑后。 风之翼在速度最快点展开,清野的视野开始拔高,他穿过了厚厚的云翳,迅速地向上拔升,直追魔龙而去。 “收束这束风,让它破开云霭。”那声音又在耳边道。 清野尝试着这样做,他发现这并不困难,那些藏青色的群风欣然响应着他的呼唤,千风汇聚在一点,接下来的工作就只剩下瞄准了。 不动心中,万物的轨迹都如此清晰。 魔龙凄楚的啸叫声,羽翼划过翅膀的声音,鳞片与空气摩擦的声音,清野摒弃了一切杂音,摒弃了一切多余的信息,当视野全部汇聚在一点中,他终于是看清了特瓦林。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只风魔龙面目并不如何的狰狞,恰恰相反,那被血色浸染的龙瞳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它是在哭泣吗? 清野不知道。 千风腾空而起,苍青色的光轨矗立在云层之间,一重又一重的乌云被穿透,直直地打在了特瓦林的背脊上,后者发出近乎悲鸣般的声音,身子一颤,大片大片的鳞片脱落而下。 更多的风穿开了它的身体,鲜血绽开羽毛脱落,它无力地咆哮着,再也无法驾驭四方庙宇的神力,风暴渐渐平息下来。 龙灾暂时结束了。 席卷了整个蒙德城的狂风迅速褪去,大片大片的云霭裂开,冬日的晨光零碎地从乌云缝隙间泄了几粒下来,光点落在断臂残垣上,压城的乌云一收,山便显出了轮廓,田畴间积满了水洼。 蒙德城的居民也显然察觉到了这番变化,他们纷纷抬起头来,望向那初霁的天空,也望向那天空之上的一人一龙。 有怨恨,也有感激。 感激的是那少年,恨的是那只该死的魔龙。 “昂——” 特瓦林的确是在哭泣,无人能听懂它的哭声。 风魔龙垂下了身子,扑扇羽翼,自云巅坠落而下,底下是万里的深空。 结束了。 清野风吟心态一放松,疲惫感便如潮水般的袭来,霎时间的眩晕让他失去了平衡,自云巅中坠落而下,但有人在空中接住了他。 少女的怀抱温润而柔软,金色的碎发垂落几缕,耷拉在清野的脸颊上,很痒。 “清醒一点。”少女垂下身子,贴近清野的脸颊,仿佛恶作剧般,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死了我就摸你尸了。” —— 女士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她收回了目光,吩咐属下:“明日正式出使蒙德。” “借龙灾一事,向蒙德城施压。” 丢下了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巴巴托斯。 你这次却出现了? 曾经呢? 恨意, 深深的恨意,宛若凝聚成实质的恨意。 凭什么。 这股恨意如此的深,甚至无端地牵连到了其它人,比如那位少年。 ——你凭什么如此幸运。 啧。 她啧了一声。 第四十六章 想起是为了死去 蒙德城下着雨。 密密的雨线织成了浓雾,厚厚地贴在铅色的天幕上,雨滴汇聚成线,沿着这古老城邦的沟壑缓缓沁润而下。 雨帘挂在蒙德广场的石柱上,若不是偶有微风撩动了那雨帘,甚至都看不出这是雨,这是一块黑色的布。 他是白痴吗? 少女注视着窗外。 他今天也来了。 早晨时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便提着剑像以前那样出现在了广场上,少女原以为他等一会就走,但没想到现在已是正午,雨也大了起来——他还在雨中。 鲁斯坦擦了擦面颊上的雨水,他全身都被打湿了,金色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往日那干干净净的骑士服也黏在了身上,倾盆的大雨浇灌在他并不如何伟岸的身躯上,沿着他身体的轮廓回弹出浅浅一层白线。 尽管如此,少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看样子,哪怕今日大雨,他也不打算提前离开。 他要像往常一样,待到黄昏。 真是个不知道变通的蠢货! 少女此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笨蛋。 【罗莎琳·克鲁兹希卡·洛厄法特】——这是少女的名字。 她出身在蒙德的一个书香贵族门第,从小开始,她便接受着淑女的礼仪教育,平日的功课便是读书修身,家族不允许她随意外出,此生的道路也清晰明了,成为一名学士。 她对这种安排也没什么不满,呆在书房中,她什么书都读,史诗,歌剧,或者说通俗小说...她蛮喜欢书中的那些幻想故事,在谷底中冲锋的骑士,在淡色雪山前拥吻的爱人,在誓言岬中死去的老者... 她喜欢读这些故事,因为少女知道这是虚假的。 读的书越多,她便越聪明,见的人多了,便越觉得周围的人蠢笨,粗俗而无趣。 她喜欢捉弄这些蠢笨的家伙。 那个叫做鲁斯坦家伙是最蠢笨的。 他怎么如此的蠢笨? 又蠢又笨,脾气还像是驴一样倔。 他守着他那所谓的‘誓言’,他能不知道他被耍了吗? 但他还是每天来了。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这个白痴竟真的每日都来了...可今天在下暴雨啊? 这一个月来,少女也不曾一次想要结束这个游戏,只要下去随意打发这少年两句就行了,但不知道为何,她却不始终迈不出那一步了,时间越拖越长,她却越来越不这么做了。 是怕他知道后伤心失落? 是怕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或者说...害羞? 少女摇了摇头。 扯淡,怎么可能,只是怕以后没乐子了。 她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心思连自己也搞不清。 少女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如此在意这种蠢人。 她轻轻地抿着唇,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雨下的越来越大了,整座蒙德城都坠入了白水的世界,倾天的雨滴敲击在这古旧城邦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少年独立于白茫茫的世界中,孤零零地像是只被抛弃在雨夜的小狼。 她不想这样。 黄昏慢慢坠落,苍茫的雨色完全将夕阳淹没了,看不到一点阳光。 鲁斯坦将剑收回剑鞘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钟楼上的时间,便决定回家了。 「西方的风会带走酒的香气」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隐隐歌声,与敲打在瓦檐上的雨声混杂在一起,叫人模糊得听不清楚。 是果酒湖的雨夜。 鲁斯坦抬起眸子来,他还是听清了这首歌的旋律,茫茫大雨中,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少年找不到歌声的源头。 雨太大了,也很烦人。 那歌悠扬而清澈,带着明媚的哀伤,完美得和雨声混合在了一起。 「山间的风带来凯旋的消息」 [远方的风牵动着我的心」 「沙沙唱着我对你的想念] ... 真是好听的歌啊。 但雨太大了,那歌声躲在雨里,他找不到。 鲁斯坦缓缓地拔出了剑鞘中的剑,无形的风汇聚,他轻轻闭着眼睛,听着那歌,手上自然而动,雨滴砸在剑风之上,慢慢破碎开来,散做细细的水雾消散。 他在斩‘雨’。 斩断这场暴雨。 所有的积累,所有的灵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惊人的元素力量在汇聚,西风剑法的顶峰于今日铸就,整个蒙德城都感受到了这骇人的变化。 [这些伤疤渴望你温柔的爱抚已久。] [搅扰了我晨间的梦,你已悄然离去。] [你的气息,如浆果般清香酸甜,又如紫丁香般的阵阵馥郁] “在果酒湖的雨夜,我愿追随那狼闯入狂风骤雨。” 他随风而舞,那风似乎也在唱歌,越来越多的雨滴被切碎,越来越的水雾被斩开,越来越多昏沉碍眼的雾霭散去,鲁斯坦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那风划开云霭,分开天色,随着浪潮般的水雾褪去,阳光铺天盖地地浇灌了下来—— 他斩断了蒙德城的暴雨,幼狼的名号从今日开始! 天地一清,万物都现出了原型。鲁斯坦循着那歌声的源头望去。 少女还在唱歌,显然她尚未察觉自己被发现了,愣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歌声顿时一停,直直地迎上了鲁斯坦的目光。 洁白的耳廓慢慢泛红,像是一抹染上霞光的白云,那份嫣红掠过耳廓,慢慢浮现在少女精致的面颊上,淡紫色的眸子沁润得像是流着湖泊。 像是裹了许久的遮羞布被扯开了,少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将巫女兜帽盖在了头上,发出鸵鸟一般的声音: “你...你白痴吗!” “额...”鲁斯坦突然被骂,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挠了挠头:“你叫什么名字?” “...罗莎琳·克鲁兹希卡·洛厄法特。” "你该不会一直在偷窥我吧?" 鲁斯坦是个实诚君子,他说话从来都是直言不讳。 “...” “哇啊啊!哇啊啊,胡说八道混蛋!” 天气完全晴朗了下来。 经历久违的风雨,蒙德城终于放晴了。剔透而干净的流光流淌在干净的街道上。 —— 终于放晴了。 清野风吟咳嗽了一声,他眺望着初霁的蒙德街头。 鲁斯坦的记忆继承并不完善,他所了解的过去还甚少,但西风剑术至于大成的那个雨夜的记忆,他是完全想起来了。 果然又是个短命鬼。 他现在知道自己曾是‘鲁斯坦’,西风骑士团的曾经副团长了。 他现在既是‘鲁斯坦’,又是‘清野风吟’,但说白了,他一直都只是他自己,清野也好,鲁斯坦也罢,从未变过,他只不过是想起了忘掉的事情而已。 其实这都是无所谓的,残留的记忆苏醒过来,只是为了彻底在磨损中死去——回来只是为了去死而已。 这样过去的磨损就不会困扰他了。 人理系统又颁布新的任务了。 【任务二:调查四方庙宇】 【奖励:记忆片段读取(其二)】 他会慢慢想起鲁斯坦的事情,等他全部想起来,等把尚未完成的使命完成,便是鲁斯坦真正死去的时候了。 对了,今日似乎是愚人众正式与骑士团会面的日子。 — — 梅老板牛逼!! 第四十七章 我在思念你 二合一 新年快到了,但稻妻的街头并不如何热闹。 灯笼倒是早早挂上了,细雪耷拉在烛灯上,晕暖的烛火搅合在单薄的雪色中,除此之外,长街小巷都很安静。 除了烛火与雪色外,只有昏暗的日光了,柱国府的牌匾上也积了一层浅浅的雾凇。 这座府邸的食客们大多也遣返回家了,这座府邸在稻妻矗立了四百多年,随着老人的一个又一个离去,终于也走到了它的尽头。 清野裟罗呼了一口热气,她正指挥着一两个府兵拾掇旧物,大多是些乱七八糟的老古董,柱国已经离开近一个月了,他们也搜查一个月了。 经历了漫长漫长的伤心与难过,这位武士终于慢慢缓了过来,终于开始面对那个她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她需要准备柱国将军的后事了。 没有墓碑,因为找不到柱国大人,柱国府上下也不举办什么隆重葬礼,他们侍奉了柱国一辈子,深谙这位大人的习性:他大抵是不喜欢排场的。 柱国选择了一个人安静地离去,这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那么裟罗便会遵从柱国的遗愿。 一个小小的衣冠冢,里面都是些柱国大人的小物件,平常的衣物啊,弓箭啊,甲胄啊,棋盘烟斗之类的,埋在柱国府的那棵大树下。 这便是全部了。 “...这些都要埋了吗?” 有人叫她的名字。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些低沉。 她愕然回首,影站在她的身后,深紫色的振袖拖曳在雪地上,鸣神大人今日穿的很素寡,和服上没有多余的纹路,白袜木屣,萱色的长辫垂在腰间。 她微微昂着头,纤细的手指捻着一支烟斗——很老的烟斗了,滤嘴口已经被烟草熏染得泛黄,纯木的烟柄老旧很沉重,清野很喜欢抽这支烟斗。 影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自从清野离开后,这还是鸣神冕下第一次出天守阁。 裟罗已经不明白鸣神大人的想法了。 那场可怕的风暴覆盖了稻妻全境,肆虐了整整一个月,到现在依旧没有停息,稻妻的海上商贸算是全断了,居住在稻妻的旅人也无法返乡,混乱进一步蔓延,被抵制了很久的锁国令,现在却开始实施了。 裟罗也曾企图向影谏言,但都得不到回应,她完全把自己关进了一心净土,而雷电将军忠诚地执行着影的命令,雷霆席卷了稻妻周边的所有海域。 “这些都要埋了吗?”影又问了一遍。 “...是的。” 裟罗连忙回答,“柱国大人的...” 她将‘遗物’二字咽回了口中,顿了顿,改口道:“柱国大人留下来的东西,我们都要一并埋了,这栋院子以后也不会住人了,我们会将它保存起来...” 影平静地听着裟罗说话,她眸光中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似乎只是在听着一些很寻常的事情,薄唇轻轻地抿着,等裟罗说完话后,她才点了点头。 “我和你们一起整理吧。” “可大人,这些杂活还是由我们这些侍从来...” "我和你们一起整理吧。" 影重复了一遍。 她说这话时,语气以及很平静,平平淡淡也意味着不允许别人质疑。 事情便这么决定了。 影弯下腰,脱下了木屣,白袜踩在了长廊的榻榻米上,柱国府是一栋很老的府邸了,大多也都返修了,最开始是红木搭的地基,后来木头腐蚀了一半,便又重修了一遍,墙面翻新为石砖。 如此过了一百年,墙壁上的爬山虎死了又长,枯死的残蜕也盖在墙面上,结了一层又一层,清理不干净了。 这栋建筑和他的主人年龄一样老,也一样走到尽头了。 柱国的居室在鸟居的尽头,这里已经被封锁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影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间很大,但东西却很少。 一张床榻,一扇素屏风,一个被炉,一叠橱窗,还有几套茶具,这个老男人的余生似乎很简单。 炉子看起来也很老旧了,边缘被烟熏得发黑,未烧尽的木头还堆在炉灰中,他最后一次在家中,他还没有离去的时候,烧得便是这些木头吧? 他以前不喜欢烤火的,影还记得这件事。 气盛的少年曾经信誓坦坦地说什么‘被炉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可他死前也在烤被炉。 他肯定很冷的。 影此生未经历过这种叫做‘冷’的感觉。 但她能想象出来了,窗外落着大雪,老头子裹着厚厚的冬衣,燃起的火炉依旧不能让他面色光润起来,他一声又一声地咳嗽着,门外是呼呼的风声。 这一百年来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吧,每年的冬天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又一场的酷刑,老人卷缩在被炉边,没人能陪伴他,他的老朋友都几乎死光了,他只能咳嗽着,一直坚持着,在一声又一声的咳嗽中熬过了一百场冬天。 如此生活一百年,直到死去。 被炉也一并埋了吧。 影拾起了那几套茶具,茶具上面落了点灰,很久都没有人使用过了,影还记得那叫做清野风吟的少年所说的话, “早上是练习剑道,或者是去柱国府的后山打猎,中午吃的很少,豆腐花生,随便一样小菜,但必须配上酒...” 他喜欢喝酒,但侍从们肯定不允许他多喝,于是他就将酒掺入了茶壶中。 清野一边品着酒,一便吃着火炉上的烤鱼。 他一个人饮酒。 明明未曾见过,但影却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真是爱喝酒啊。 影推开了橱窗,橱窗里的东西也不算多,一张用久了的弓,还有几套平日穿的和服,橱窗里面还有一个小抽屉,上了特殊的锁。 说是锁,倒像是结界一类的东西,一开便会自动销毁, 影打开这锁并不吃力,这锁似乎并未对她设防。 里面全是些文件和书信,大多都是公事,足足有一两百封,这个老头哪怕退休了也在操心稻妻的事,影一封又一封地拆开看了。 清野的字迹很整洁干净,很认真。 他处理的事情很杂很乱,社奉行与勘定奉行闹了矛盾,他写信去调解,稻妻士兵粮食供给不足,他自掏腰包去解决...大到一国政策,小到烈士遗孀的赡养。 他是真的热爱这个国度。 这一百年来,柱国未曾给影写过一封信,但他想说的全部话,都写在这些公务中了。 其中有一封信的署名,让影有些在意。 【国崩】 影读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这似乎不是稻妻人,她印象中从未听说过这个。 信里的内容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杂事而已。 影将信放下,这些也一并埋了吧。 她靠在窗边,冬日的日头很短,暮色开始四伏了,那株柏树的剪影摇曳散乱,柱国府的侍从们已经挖好了坟冢,就等着影出来埋葬了。 柱国居室旁边是偏房,偏房没有封锁,侍从们可以进出,所以里面的物件差不多都给搬空了,落日的余晖覆盖在榻榻米上,冬日的太阳慢慢地在窗棂中央坠落,顺着那窗向外看,可以看见长阶尽头的天守阁。 ‘晚饭过后,他会去偏房,对着窗户静坐半个时辰’ ‘他是在思念您,鸣神大人。’ 白袜踩在塔塔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影打开了那扇窗,冬日的余晖照在了她的和服上,暖洋洋的。 她跪坐在地上,托着腮,看着那刹阁楼。 太阳在影的身上慢慢坠落,随着时间的偏移,松柏的影子也顺着古墙攀爬,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日光消去,树影落到影的面颊上时,天完全黑了。 “影,你完完全全出问题了,我将代替你,替你执行你最初的意志。”将军道。 “嗯。”影轻声道。 影的身体的确出问题了,或者说,她对自己所追求的永恒之道头一次产生了迷茫,而雷电将军是她自己为自己立下的束缚。 沉默。 月色慢慢西斜,庭院里安静一片,偶有深巷尽头传来一两声犬吠,很快就泯灭在了夜的缄默中了。天守阁的影子也快要坠落在黑暗中,影始终跪坐在窗前。 “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思念他。”影道: ——“我在思念清野雷鸣。” 影在思念清野雷鸣。 正如百年来清野所做的那般一样,在黄昏的尽头,在午后,在每一个夜色降临前的傍晚,来到这僻静的小屋,在窗边坐下,安静地注视着山峰上的阁楼。 直到霞光彻底消散,日色褪去。 “所以呢?” “我想继续思念他。” “你不必思念零点三秒的雷光,永恒留不住须臾的生命。” “所以。” 影缓缓地站起身来,深紫色的振袖间垂下一柄薙刀来,她侧过头来,凝视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凝视着她自己的脸庞: “我要杀了你。”她对自己道。“杀了永恒。” “可你杀不死我。” “那我们便永远地厮杀下去吧。” “为什么?” “这是那须臾的雷光...用一生告诉我的道理,我该许诺给国民的不是永恒的净土,而是每个须臾瞬间的梦想。我不想让他失望。”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直到雷回来。” —— 暖暖的阳光穿过湛蓝色的窗帘,熏风吹拂着几团毛茸茸的蒲公英,那些花团随着光点一起在空中飞扬,最后缓缓地落到了地板上。 清野缓缓地睁开眼睛。 受了重伤,他刚刚又昏睡过去了。 “哇啊啊,老粽子你起尸了吗?” 说这话的,是床畔那个金发女孩。 她白嫩的左腿搭在右腿上,压着修身的白裙,裙摆剔透而淌着暖暖的阳光,少女一只手托着腮。 许是困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像是伸展在冬日暖阳下的金毛猫咪。 “真没礼貌。” 清野道:“我这叫做起床...你一直守在这里?” “我来找你的时候你睡着了,就等着咯。”荧活动活动胳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哪知道某人是个懒虫,睡了这么久。" “你找我做什么?” “诺,我钓了好多好多的鱼。”她将一串烤鱼抵在了清野风吟的脸上,但她又叹了口气:“但已经冷啦。” “钓?你这是买的吧。” “...我买来挂在鱼钩上,可以算作是钓的。”荧插着腰,一副骄傲的语气。 “强词夺理....你为什么要买鱼给我吃呢?” “怕你饿死了。” “我记得你没多少钱。” “没钱我可以去赚啊!我赚钱买了好多好多鱼,都吃撑啦。” 她像一只刺猬一样张牙舞爪,但说这话时,她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你忍着一口都没吃?” “啊...”被戳穿,荧挠了挠头。 “为什么呢?” “你好婆妈。”荧道,学着清野的语气,模仿着清野那时候的姿态: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我也不会饿着,我把鱼给你吃只是我想给你而已。’,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我今天饿死了,你就要愧疚一辈子啦。” 少女神采奕奕,得意洋洋说这话的时候,阳光将树荫的影子打得到处都是,爬山虎在院墙上疯长。 她插着腰,骄傲得像是一只胜利的小母鸡。 清野对此总是没什么办法,苦笑一声: “你出去把鱼热一热,大家一起吃吧。我可不想‘愧疚一辈子’。 —— 于是荧就再去烤鱼了,但清野不打算等她烤了鱼回来,大家一起慢慢吃了。 他有其它事情要做。 愚人众出使蒙德城的时间是傍晚。 还有一些时间。 ‘柱国府院子里的大松柏下我埋了一桶酿了几百年的麦酒,记得去取’ 清野风吟躺在床上,将那张字条展开,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 他从海上醒来后,除了一柄剑外,身上就只有这张字条了。 他取出了一盏蜡烛,炙烤着纸张的背面,在火焰的熏烤下,字迹慢慢开始变形了。 这是双层字条,清野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他上一世再怎么嗜酒如命不正经,但从不可能留这么离谱的讯息啊。 随着火焰的炙烤,里层的字迹慢慢显露了出来: ‘蒙德坠星湖湖畔,有个叫做【国崩】的少年等着我,将柱国令给他看,他会明白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国崩? 这个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吉利。 清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是自己曾经安排的暗线吗? 卧底之类的? 总而言之,他要去赴约了。 愚人众此行肯定是来者不善,他们多半踹怀着其它的目的,更何况,清野雷鸣还和那个叫做女士的家伙结了仇。 躺了一夜了,魔神之心其它好处没看出来,恢复伤势倒挺快,特瓦林造成的伤口大抵已经恢复了,断掉的骨头重新生长了起来。 唯有肺部呼吸时有些阴寒,那股寒气依旧盘踞在他体内,有时候咳起来还有血。 【女士】下的手很重,他的心脏曾在冻结中暂停了半个时辰。 怕是要落下小病根了。 但无所谓了,他现在能下床了。 清野收好了这张字条,推开门,压低脚步声,走了出去。 第四十八章 人偶名为 国崩 沿着蒙德城往东,出了城门,沿着低语森林的小径一路往前走,寂冷幽静的森林小道泥泞而潮湿。 上亿枚叶子随风轻轻摩挲着,发出类似低语的声音,过了森林,抬头向上看,便能看到一个山谷,蒙德人将它称之为‘望风山谷’。 在望风山谷与低语森林的交界出,有一方天然的湖泊,蔚蓝色的湖面倒映着白.云蓝天,若不细看,倒像是这天空给缺了一块,落到了这片沉寂安宁的土地上。 到了晚上,这湖映衬着蒙德的星空,星星融入进了湖水中,流光而溢彩——因为这番美景,这片湖泊便得名‘星落湖’ 国崩闭着眼睛,靠在星落湖畔树边。 【国崩】是少年的真正名字,但鲜有人知道,人们往往以令一个代号称呼他:【散兵】 散兵,愚人众执行官的第六席。 他穿着类似歌舞伎的稻妻服饰,戴着镶嵌着妖怪面具的斗笠,带振袖的短袖和短裤,那张面具遮住了少年的面庞,也掩盖住了他的气息。 与大张旗鼓出使的女士不同,国崩来蒙德这件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愚人众的执行官们。 他是私自前来的,因为一封秘信。 少年靠坐在树上,昂着头,眺望着星落湖的天空。 紫色的眸子,很罕见的,显露出几点茫然。 柱国离开了。 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国崩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漫长的时光已将他的情感磨损殆尽,更何况,身为无心【人偶】的他,并不会落泪。 凡人都会死的,他早就明白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出生起,国崩便是一个祸害。 没人期望他,也没人因为他的诞生而欢喜,他只是作为永恒的残次品被遗弃,他非人非物,没有过去与未来,甚至连名字也没有,是白纸一般的少年,稻妻人并不欢迎他。 少年在人世间游曳了数年,他也不知道自己所求之物为何。 第一次见到柱国的时候,是在踏鞴砂村落里,污秽引发了灾难,于是村民们便要献祭了他,换得灾难平息。 无数双眼睛,恐惧的,忌惮的,厌恶的,冷人发麻的,无数双空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他,少年听见他们的声音,每个人的声音都很低,因来自肺部深处,所以听起来潮湿而阴冷,他们齐声喃喃道: “怪物。” “怪物。” 柱国便来了。 那个男人很强大,只是一刀,雷霆滚动,原野轰鸣,随着天幕一白,所有污秽便给除尽了,他解开了绑着少年的绳子,上下打量少年,裂开嘴笑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国崩】了。” “...国崩?” “在稻妻话中,就是大炮的意思。” 柱国大将军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很是为自己的起名天赋自豪,豪爽地笑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炮开兮轰他娘。” “少年,有没有兴趣加入柱国军?”他拍着人偶的肩膀,“从今以后,你就是柱国军的大炮了。” “凡是骂你的,你都一炮给他娘的轰烂!你要发出大炮的轰鸣,你要用自己声音覆盖住所有杂音,要响彻天际!” 柱国说的话并不文雅,他的声音很高,回荡在高空之上,“你终将成为货真价实的人。” . 过往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直到此刻,国崩依旧未能理解柱国口中‘货真价实的人’是什么。 不过他之后的日子,并不怎么迷茫了。 许多年后,国崩离开了稻妻,作为流浪者行走在尘世间,愚人众对他的身份很感兴趣,顺利成章之下,他加入了愚人众。 数百年来,他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最终成为了愚人众的第六席,代号‘散兵’。 在至冬国士兵眼中,散兵大人阴晴不定,最喜欢的便是观察人类的惊恐与无助,他为此专门选了一位表情丰富又愚蠢的部下供其取乐,其性情诡谲而荒诞。 为了愚人众的利益不计任何手段,是很可怕的存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散兵大人至今都在与一个遥远国度的老人通信,他们写信的频率不高,甚至数年才写有一封,做的很隐蔽。 尽管如此,几百年过去了,他们也通过很多信了。 愚人众的动向,至冬国的态度,锁国令的消息...很多信息都藏在了信里面,藏在了他们定下的暗语中。 而国崩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是在一个月前。 是柱国的遗嘱。 清野雷鸣死了。 清野雷鸣死了。 他叫别人的轰鸣声要响彻天际,但他自己的声音却先停歇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无法写信了。 国崩并不忠于稻妻,并不忠于天守阁上的那个女人,相反,他深深地憎恶着她,清野死了之后,他便与稻妻再无干系了。 清野雷鸣死了。 瞒着所有人,国崩私自来了蒙德,按照柱国最后的吩咐,在星落湖的湖畔等一个人。 【清野风吟】,这是那个人的名字。 他在星落湖畔已经等了两个星期了,那个叫做清野风吟的人还没有出现,国崩讨厌不守时的人,这让他觉得烦躁。 离开至冬久了,愚人众那边也会起疑了,若今日再等不到那人,国崩就会离开了。 日头慢慢下坠了,午后的阳光懒散而倦怠,国崩轻轻眯着眼睛,注视着从森林处走出来的少年。 他在打量对方,或者说,是在审视着对方。 后者既然冠以了‘清野’的名讳,那想必不是寻常人等。 只见此人走路轻快而松散,气息轻盈而急促,这是某种特殊的呼吸法(走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少年柱着一柄凶剑,想必是刀剑不离身的武者(走不动了,拄着神切走路), 他的眸光深处,贪婪而饥渴,像是藏着一只凶恶的幼狼(好饿啊好饿啊,早知道吃了鱼再走的) 来者不善。 不愧是柱国府培养出来的精英。 国崩心中暗暗戒备,已经想好了怎么应对这匹凶狼。 做执行官这么多年了,国崩阅人无数,不会看走眼的。 他气势汹汹在向自己靠近,他探出手来,他抓向了自己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国崩听说过这一招,是璃月的‘擒拿手’,这少年也在试探自己—— 清野风吟握紧了国崩的手,一副见了同志的欣慰表情,用地下党特务见面的语气,道: “你滴,稻妻友人滴干活?” ‘稻妻友人的干活’——这便是他们的重逢与初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