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翻涌》文/殊晚 2022.5.15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他叫陈砚。 * 八月末。 崎源县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天空一片雾蒙蒙的阴暗,树叶上残留的水珠滑落,无声砸向地面,空气中满是让人觉得压抑的燥热。 宋静原刚从英语办公室里面出来,抱着一沓卷纸往教室走。 她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色校服T恤,乌黑的柔发盘在脑后,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下,贴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她还在想刚才英语老师和她提起的竞赛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了两个女生,直直撞在对方肩膀上,“啪”的一声,手中的卷纸掉在地上。 “能不能看点路啊?”被她撞到的是艺术班的祝澜,她穿着一件吊带短衫,露出漂亮流畅的肩颈线,长卷发披散下来,美得张扬又任性。 “对不起。”宋静原慌慌张张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祝澜没理她,越过她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声音娇媚:“今晚他说要带我出去玩呢。” “真的吗?”祝澜旁边女生的语气听起来比她还要激动,“澜澜,我可太羡慕你了。” 宋静原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上的卷纸捡起,两人的对话不偏不倚地传到了她耳中。 “能和陈砚那种帅哥在一起,想想就很幸福。” “那是自然。” 陈砚? 宋静原手中的动作一顿,脑海中不免又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 她不自觉抓紧了手中的英语卷纸,等到祝澜她们的声音完全消失在走廊里才回过神来,慢慢吞吞地往教室走。 “静原。”丁诗瑶从教室里出来,见她满脸心事的样子,关心道,“你怎么了?” 宋静原心中有些酸涩,咬了下嘴唇,摇头:“没事。” “老李刚才喊你什么事啊?”丁诗瑶问,“半节课都没让你回来。” 老李是她们班的英语老师。 “就说了一点竞赛的事情。” 两个人在座位上坐下,丁诗瑶把卷纸放到宋静原手上:“这是这周的数学卷,刚才你不在班级,我帮你留了一份。” 宋静原塞到书包里:“谢谢。” “对了。”丁诗瑶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班主任过来说下周要开家长会,说是必须让父母中的一个亲自到场。” 宋静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其他人不行?” “嗯,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宋静原把校服外套从书桌里面拿出来,往教室外面走:“我去打个电话。” 已经过了放学时间,走廊里基本没有什么人,光线灼灼地照下来,空气闷热到让人喘不上来气。 宋静原额头上渗出些汗,她靠在窗户旁边的阳台上,一边向外面张望,一边拨通爸爸的电话号码。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机械音。 无人接通。 她抿了下嘴唇又重新拨回去,还是同样的结果。 她转身准备回到教室里,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宋鸿明给她回了消息。 【爸爸:忙。】 【爸爸:有事直说。】 宋静原忽地笑了下。 忙。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这话的。 她犹豫片刻,还是回复了他。 【宋静原:下周班上要开家长会,说是必须让父母到场,你有时间吗?】 【爸爸:没时间,别来烦老子。】 …… 宋静原手掌撑在大理石阳台上,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情绪。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走廊里面的窗户没有关,热风肆意灌进她的衣衫里面,打在她的脸上,吹的她满身燥热。 女人的哭闹声,男人的打骂声,家具被摔在地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她耳边反复播放。 热浪冲击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那些夜晚经常以噩梦形式困扰着她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那年她不过才十岁,父母整日吵架,能摔的东西都被砸到地上,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面,提心吊胆地听着外面的碰撞声。 后来两人离了婚,吴雅芳消失在这座城市当中,宋静原的抚养权被留给宋鸿明,但他并没有起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常年和狐朋狗友混迹在一起,对她不闻不问。 宋静原在外面吹了会风,回到教室里,丁诗瑶看她脸色不太好,主动捏了捏她的手:“静原,不舒服吗?” “不是。” 丁诗瑶对她家的情况了解一些,猜测道:“是不是因为家长会的事情?” “没事。”宋静原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我再和老师好好说说。” 两人从教学楼里面出来,出了校门,看见祝澜在学校对面的商店门口站着,双手叉在腰上,拿着手机气急败坏地和谁讲着电话。 “啧啧。”丁诗瑶撇了撇嘴,“就凭祝澜这大小姐脾气,真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男生上赶着追她。” 宋静原又想起来刚才走廊里听见的话,咬了下嘴唇:“长得漂亮嘛,总是更招人喜欢。” “她那就是会化妆。”丁诗瑶把目光放在宋静原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而且平心而论,我还是觉得静原你更好看一点。” 宋静原确实好看,一张巴掌大的脸,皮肤是奶白色,一双杏眼干净又清澈,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温婉且恬静。 用丁诗瑶之前的话说,每次看见她,都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我要是个男生,我肯定追你。”丁诗瑶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宋静原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谦虚道:“我也挺普通的。” “你这样还普通,让我们这帮人怎么活?”丁诗瑶在她脸上捏了下。 “对了静原,听说二高那边开了个新的游戏厅,今天刚好是周五,要和我一起去转转吗?” “不了吧。”宋静原抿了下嘴唇,“要去奶茶店那边帮忙。” “又去兼职啊?”丁诗瑶皱眉,“要我说那奶茶店就是看你年纪小,把你当廉价劳动力,一个月才给你三百块,这不是骗人吗?” “别这么说。”宋静原从兜里翻出来两块牛奶巧克力,拿了一块放在丁诗瑶手里,“老板对我还是很好的。” “好吧。”丁诗瑶拿她没办法,忽然想起来什么,“今天怎么没见你骑车啊?” “刹车那里出了点问题,拿去修理了。” “你那自行车都用了多久了,趁早换一辆吧,别出什么差错。” “没事的。”宋静原小声说。 丁诗瑶叹了口气:“那你注意安全。” 宋静原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知道啦。” - 傍晚时分的太阳好像更毒了一点。 宋静原把校服披在身上挡太阳,绕到学校后面的那条老街上。 这条街叫“莱河街”,街上基本都是些上了年头的小店,虽然破旧,但很有烟火气息,许多学生放学后也喜欢到这边来玩。 褪色的牌匾与贴在电线杆子上的彩色小广告随处可见,隔壁理发店门口支了个大喇叭,机械地反复播放【剪头5元一次】,远处天空被晚霞染成暖红色,所有场景融合在一起,倒像是副颇有意境的油画。 宋静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丁诗瑶不止一次吐槽过她,放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不自拍,却整天对着各种风景拍来拍去。 宋静原回看自己拍过的照片,满意地弯了下唇,在奶茶店门口停下脚。 从中考结束后,宋静原就开始外出到各种小店做兼职,快餐店小超市她都尝试过。上了高中以后,因为这家奶茶店离学校近,加上老板人很好,只需要她每周末下午过来帮会忙,一个月下来也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店里的生意算不上忙,没人的时候她还能抽空写会作业。 宋静原推门进去,门前的沙发椅上坐了个女生,她一头干练短发,玫红色短上衣露出性感的锁骨,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欣姐。”宋静原说。 欣姐比她大两岁,是隔壁职高的学生,同样也在奶茶店里兼职,宋静原今天是临时被她叫来换班的。 “静原来啦。”唐欣起身整理了下裙摆,她和宋静原关系还不错,塞了块糖到她嘴里,“还以为你今天和哪个小男生约会去了。” “不是。”宋静原脸“蹭”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发,“学校有点事,出来的比较晚。” “还是这么不经逗。”唐欣拍了拍她的头,“那我先走了。” “嗯嗯。” “对了。”唐欣已经推开了门,半只脚踏出去,回头和她交代,“老板说今晚有几箱货会送到这里,你可能得多等会。” 宋静原点点头:“好。” 现在过了放学最忙的时间段,没什么人过来买奶茶,宋静原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看见东西有点乱,主动打扫了下卫生,然后坐在前台上写卷纸。 写了一个多小时,眼睛看得有些发酸,宋静原刚把东西都收拾到书包里面,“吱呀”一声,奶茶店的门被打开,进来两个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小姑娘。 她们点了两杯奶茶,在角落的座位上交谈着。宋静原转身往制冰机前面走,细碎的对话声传进她耳朵里面。 “诶我没看错吧?刚才看见的是陈砚?” “没看错,就是他,可真帅啊。” “他旁边那个女生是他女朋友吗?好漂亮。” “看样子应该是,不过我之前听别人说,陈砚换女朋友比翻书还快,虽然每一任都是那种颜值高身材好的美女,但不超过两个月,肯定会分手。” “啧啧,帅哥就是任性啊。” …… 女生们的话题换的很快。 宋静原正在往奶茶杯里面加小料,握在杯沿上的手指蓦地抖了下,仿佛是被水蒸气烫到了一样,勺子里的布丁洒了一半。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低垂着眼将地上的污渍处理好,重新做了杯奶茶,给那两个女生送出去。 店里重新恢复沉静。 在距离她下班还剩下十五分钟的时候,店门再次被推开,物流小哥把老板订的东西送过来,整整两个大箱子,宋静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们搬到吧台后面的储物区。 分针在不知不觉中多走了两格,宋静原收拾好东西后从店里面出来。 夏末的雨总是来得更急切一点,她刚走了没多远,雨点直直从天上拍下来,她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只好随便进了个巷子,在屋檐下面躲雨。 她不是很喜欢雨天,那种潮湿闷热的感觉总是让她产生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感。 宋静原正对着面前的街道发呆,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娇媚粘腻的撒娇声—— “你就送我回去嘛。” 学校附近的小巷子从来都不乏这种亲热的小情侣,宋静原起初没在意,但又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才朝着声源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两人就站在斜对面的房檐下,那边的路灯坏了几盏,光线昏昏暗暗得看不太清楚。 男生的大半身影都被匿在雨夜当中,隐约能看出他的个子高挑,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夹克外套,懒散随性地靠在墙上,嘴里咬着一根烟,淡淡的红色火焰在夜晚中有些刺眼,浑身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 祝澜和他面对面站着,身上还穿着那件小吊带,两个人近得几乎贴合在一起,仰着头继续和他撒娇:“真不送我回去啊?” 陈砚的态度很冷淡,往一旁靠了靠,和祝澜拉开点距离,目光放在手机上:“不送。” “别人家的男朋友都会送女生回家。”祝澜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满,“你就不怕我路上遇见什么危险?” 陈砚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眉头一直皱着,半天才在键盘上敲几下,最后索性把手机摁灭,冷着脸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祝澜听起来有点生气。 “别人的男朋友?”陈砚换了个姿势靠着,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祝澜问。 “对啊。” 气氛突然沉静了几秒,陈砚咬着烟,眼底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然后不紧不慢地撂下句话。 “那你找他们当男朋友去。” 祝澜顿时慌了,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扯着陈砚的衣角,好言好语地道歉:“我、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嘛。” “我才不要找别人当男朋友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欢你啦。” 听着有些俏皮的撒娇。 但换来的只是一声哼笑。 蓝白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陈砚抬手推了推祝澜肩膀,他的声线极低,带着藏不住的淡意:“不早了,回吧。” 祝澜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上离开,走了没两步又突然折回来,踮起脚想要亲他。 陈砚及时止住了她的动作,语气生硬:“祝澜。” “那我走了哦。”祝澜有些失望,“到家给你发消息。”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让人心烦的潮湿感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又像浆糊一样黏在心口,宋静原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来气,心中满是酸涩,想要逃离但是又舍不得。 她想再多看一眼。 一辆车从面前飞速驶过,水洼里的水被溅在她纤细的脚踝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下意识低头。 再抬头的时候,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白净的指尖捏紧校服衣角。 陈砚正在看她。 第二章 借着月光和时明时暗的路灯,他的模样也如画卷一样慢慢展露出来。 他留着比寸头稍微长一点的黑发,身材高且瘦,皮肤冷白,双眼皮很深,眼尾微微上挑,面部轮廓饱满而立体,下颌线条格外好看。 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那截已经灭了的烟被他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把玩着银质打火机,火光忽明忽暗,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墙上,虽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并不让人感觉反感。 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就那么停在她身上。 雨帘渐渐变得浓密,雨声越来越大,陈砚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宋静原先败下阵来,尴尬地别过头,冲进雨幕里,只留下一个慌张的背影。 - 宋静原跑到一半的时候雨就停了,但是她全身上下还是湿透了,湿漉漉的棉质校服贴在身上,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住的这栋楼的隔音很差,住在楼下的一对年轻夫妻正在激烈地争吵,女人负气地大喊:“不能过就离婚。” 男人不甘示弱:“离就离,老子没你不能活?” …… 楼道里的灯已经罢工半个多月,衣角的雨水滴滴答答掉在台阶上,宋静原伴随着吵架声,贴着墙壁摸黑上楼。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门,白发苍苍的老人背对着她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身形佝偻,在橘黄色的暗灯下显得格外瘦弱。 “奶奶。” “诶。”老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静原回来了。” “呦,怎么淋成这样?”老人缓慢站起身,摸了摸她的湿发,“外面下雨了吗?” “嗯。”宋静原笑了下,“忘记带伞了。” “怎么不找个地方躲会雨。”老人担忧道,“傻呵呵地顶雨跑回来。” “没事的。”宋静原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没淋到多少。”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了几下,宋静原忙过去伸手帮她顺背:“还好吗奶奶?” “没事。”老人拍拍她的肩膀,“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不然该感冒了。” 热水浇在皮肤上,冲刷掉那些不适感,宋静原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看见奶奶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朝她笑了笑:“静原,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过来吃点东西吧。” 宋静原连忙过去接下她手里的面条,放到餐桌上,折腾这一遭,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都吃完了。 “好吃吗?”奶奶问。 宋静原弯唇笑了下:“好吃。” 她话音刚落,奶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宋静原有些担心:“奶奶,你最近好像咳得格外厉害,还有什么别的不舒服吗?” “没事儿,上了年纪总会有些小毛病。”老人慈祥地笑了笑,“不要紧。” “哦对了。”老人又从厨房的柜子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了些桃酥饼干,“这是楼下你张叔送来的,快来尝尝。” 宋静原拿了块饼干放在老人手里:“奶奶,你也吃啊。” “嗯。”老人对着饼干发了会呆,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半晌道,“记得你爸爸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 “好长时间不见他回来了,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 宋静原想起下午那几条短信,想起这么多年宋鸿明对她们不闻不问的态度,不禁皱了下眉头。 “奶奶。”宋静原掐了下手心,出声打断她,“他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老人语气有些无奈:“别这么说,你爸爸也有自己的不容易。” “好了。”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吃完回去早点休息吧,你学习一天也累了。” 宋静原“嗯”了声:“奶奶你也早点睡。” 房间里的灯有些昏暗,桌上的闹钟发出有规律的机械音。 宋静原咬着半块巧克力,伏在桌面上写卷纸。 这卷纸是英语老师单独给她发的,难度比较大。 写到一半的时候,她被一道题卡住,刚才在街上看见的那个人不自觉浮现在她脑海里面。 他们好像有两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相比上一次见面,那人好像又瘦了一点。 她弯腰在最下层抽屉里拿出一本日记,里面的内容已经记了大半本,纸边微微泛黄,显然是被人翻过很多次了。 日记本最后夹了一张有些掉色的毕业照,宋静原拿出来,一眼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只穿了件黑色T恤衫,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上,一只手半插在兜里,神色懒散地看着镜头,好像没睡醒一般。 宋静原则穿着纯白长裙,循规蹈矩地站在第一排,脸上带着青涩的笑。 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 两人初中同校,初三又是同班,但并没有什么交集。 也许陈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过她。 一个除了学习之外,毫不起眼的女生。 宋静原把日记本收好,目光回到卷纸上,笔尖不自觉在上面写下了一个“cy”,怔了几秒钟后,又重重勾掉,生怕被人发现。 很重要的人。 总是以缩写的形式出现在各种地方。 - 周末下午,宋静原照例到奶茶店里兼职,店里面的人不多,她托着下巴在前台上写作业。 没过多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进耳朵里,宋静原抬头,看见丁诗瑶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正在往自己这边走。 “你怎么过来啦?” “昨天我妈带了好些巧克力回来,你不是喜欢吃吗?”丁诗瑶把纸袋塞进她手里,“给你拿了点,顺便过来看看你。” 宋静原笑了笑,唇边露出两个梨涡:“谢谢啦。” “对了,听班长说,我们班要转进来一个新同学呢。” 宋静原“啊”了声:“新同学?” “是啊,听说是从省实验转来的姑娘,好像是有亲戚在我们学校?唉我真的不理解,省实验多好啊,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来崎源,不仅校服丑,食堂更是难吃死了。” 宋静原笑着掐她的脸:“每天中午下课,你跑的比谁都快。” “我那不是饿了嘛!”丁诗瑶不服气道。 宋静原从袋子里面拿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甜蜜的滋味在嘴里散开,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你真的不觉得腻吗?”丁诗瑶戳了戳她的梨涡,“我觉得太甜了。” “没有吧,我觉得还好。” “你怎么这么喜欢甜食呀?”丁诗瑶单手撑着下巴,“而且还吃不胖,真是羡慕死你了。” 宋静原只是弯唇笑了笑,目光不经意扫到门外的风景。 晴空万里,微风和煦。 沐浴在日光下的万物都是美好而灿烂的。 但生活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 生活已经够苦了,充满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充满了做不完的习题和背不完的课本。 还有那暗自翻涌在她心口当中的情愫。 所以她只能靠着甜食来麻痹自己的感官,告诉自己希望就在不远的将来。 宋静原把奶茶单子推到丁诗瑶面前:“想喝什么?我请你?” “我就不喝啦。”丁诗瑶拍拍她的手,“你在这兼职也不容易。” “没事。”宋静原说,“内部员工不花钱。” “真的啊?”丁诗瑶开始翻菜单,“那就这个白桃乌龙吧,少加点糖哦。” “好。” 宋静原进了制作区,没过多久给她端了杯奶茶出去,刚放在桌上,就听丁诗瑶爆了句:“我靠,祝澜的新男友是陈砚啊?” 宋静原心一惊,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街对面站了一群人笑着聊天,她一眼就在里面找到了陈砚的身影。 他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夹克,单手插在兜里,神色倦怠,还有点不耐烦。祝澜贴在他身侧和他小声说着什么,她今天换了件紧身短裙,细白的腿暴露在空气中,格外吸睛。 陈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周围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扭头看了祝澜一眼,随即扯扯嘴角,躬身说了点什么,笑得有些坏。 下一秒,祝澜红着脸扯了下他衣角。 宋静原觉得嘴里的巧克力莫名苦涩了起来,几口咬碎咽下去。 丁诗瑶看了好半天才收回目光,咋舌感慨:“昨天刚听朋友说祝澜交了个新男友,没想到居然是陈砚。” “不过陈砚长得是真帅,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了,但是还是觉得好帅。” 宋静原刚准备说些什么,店门被人推开,祝澜甜腻的声音在房间里传来:“要一杯奶茶。” 宋静原回过神,抬起头,突然看见陈砚也站在祝澜的旁边。 她牵强地压了下嘴角,低着头往前台走:“想喝什么?” 祝澜拿起菜单本,挑挑选选半天:“要这个多肉葡萄吧。” “能帮我多加些糖吗?”祝澜问,“我喜欢甜的。” “可以。” 陈砚就靠在吧台上站着,宋静原莫名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回话。 “阿砚你要喝什么?”祝澜去挽陈砚的胳膊,讨好地问他。 “不喝。”陈砚往后躲了下,祝澜的手扑了空。 他的声音还有点哑,从兜里摸出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根,刚准备点燃,目光扫到宋静原身上,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 “在外面等你。” 祝澜看起来有点失望。 虽然陈砚说了自己不喝,但祝澜还是把菜单拉了回来:“再拿一杯西瓜汁吧,少放点糖,我男朋友不喜欢甜的。” 宋静原将眼底的涩意收回,点头:“好。” 两杯奶茶很快做好,祝澜付过钱后拎在手里,爽快地笑了笑:“谢谢。” 宋静原顺着她的背影往店外看,陈砚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在丁诗瑶身边坐下,丁诗瑶继续和她八卦:“你看祝澜刚才那得意的劲,恨不得把陈砚两个字写脸上,目光都移不开了。” “不过有一说一。”她托着下巴,咬着奶茶吸管,“祝澜的身材是真的好。” 丁诗瑶目光突然放到宋静原身上,欠欠说了句:“静原,我觉得你应该多吃点木瓜。” 宋静原:“……” “诗瑶!” 丁诗瑶知道她面子薄,才开了一句玩笑脸就红的不得了,笑着去安慰她:“好啦,我不说了嘛。” “现在这样也很好。”她拍了拍她的脸颊,“咱们走的是清秀型。” “……” 见丁诗瑶托着下巴半天没说话,宋静原敲敲她脑袋:“在想什么?” “突然想起来我初三班级的一个男生。”丁诗瑶眨了眨眼睛,“长得也是很帅。” “不过和陈砚不一样,他对身边所有女生都没什么兴趣,清心寡欲得像个男菩萨。” 提起这个话题,丁诗瑶开始和她倾诉:“我也说不清楚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就总是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 对面的宋静原低下头对着桌子发呆,心中的酸涩再一次蔓延上来。 “诶静原,我记得你和陈砚是不是都从一中考过来的?” “嗯。”宋静原点点头,“是。” “你们不认识吗?” 宋静原苦笑:“在一个学校也不一定都要认识啊。” “那你初中的时候没听说过他?” “听说过。” “那时候追他的人肯定也有很多吧?” “嗯。” 丁诗瑶看着宋静原安安静静的样子,突然就想逗逗她。 “静原,那你有没有喜欢过他?” 第三章 宋静原本来在发呆,听见她这话后突然干咳了两声,白皙的脸颊上多了几抹绯红:“诗瑶,你在说什么?” “开个玩笑啦。”丁诗瑶拍拍她的肩,顺势在她脸蛋上捏了下,“我们静原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喜欢陈砚那样的。” 宋静原咬着下唇没说话。 她和陈砚就像是两个极端,从来没有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过,更不会猜到她在暗恋他。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你说她们都喜欢陈砚什么呢?”丁诗瑶开始瞎琢磨,“长得帅?玩的开?” “不过除了学习之外,这人好像各方面都挺不错的,听说家里条件也好。” “感情上虽然花了点,但也只是不长情罢了,倒没做过什么违反原则问题的事。” 丁诗瑶边想边感慨:“怪不得那么多小姑娘前仆后继往他身上靠。” 宋静原闷着没接话,在心里暗戳戳问自己,喜欢一个人真的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在这风声鹤唳的十五六岁,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足以让人惊艳很久,难以忘怀。 宋静原忽然想起在书中看见的一句话——“我始终相信,真正圆满纯粹的爱情,是没有任何怨恨的,就像我们爱玫瑰花,也可以承受它的刺,以及偶然的刺伤。” 陈砚就像是炽热的火光,既能照亮她,也能灼伤她。 - 周一的早自习上,大家都还没有从周末的状态中缓过来,即便走廊里时不时有老师在巡查,班级里还是有一大半人在打瞌睡。 宋静原坐在靠窗的外置上,这个地方不容易被外面注意到,她单手托着下巴,也有些昏昏欲睡。 丁诗瑶突然在前面敲了敲她的桌子:“醒醒静原,老班来了。” 宋静原一个激灵坐直身子,班主任从门口进来,身后还跟了个女生:“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沈枝意。” “大家好呀,我是沈枝意,很高兴加入二班和你们成为同学。” 女生扎着高马尾,她皮肤很白,四肢纤瘦,脸上却带了些未褪去的婴儿肥,圆溜溜的眼睛像是颗黑葡萄,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颗虎牙。 明媚得仿佛是天上的太阳。 宋静原身旁的位置刚好是空的,班主任让她先在那里坐下。 “你好呀,新同桌。”沈枝意眼睛很亮,兴奋地抓着宋静原的手和她打招呼,“我是沈枝意,你可以叫我枝枝。” 宋静原眼底多了些笑意:“你好,我是宋静原。” 沈枝意性格开朗,又喜欢交朋友,只花了两个课间就和周围的同学混得很熟了。 她原来所在的学校和崎高用的教材不太一样,中午放学后,老师提醒她去教务处领取新教材,宋静原担心她一个人搞不定,主动提出要帮她一起。 办公室里,教务老师把沈枝意需要的书打包好,一边登记一边问:“高二二班的?” “是的。” “正好。”老师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两包还未开封的牛皮包裹,“这是学校刚给你们年级订的物理练习册,就差你们班没领了,你们顺道拿回去。” 沈枝意:“……” “老师。”沈枝意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我们只来了两个女生。” 言外之意是提醒你我们两个弱女子搞不定这项任务。 “我知道啊。”老师把本子扣在桌面上,仿佛没听懂她的话,“正好你们一人一包。” “……” “这又不重。”老师帮她们把包裹从地上拿起来,交到二人手里,“我们崎高的女生可不能这么娇气啊。” 沈枝意认命般的抱着书往外走,她平时拿过最重的东西也只是自己那个粉色的小书包,哪受过这种累,一路上叫苦不迭,每隔几分钟就要停下来歇一歇。 “静原。”沈枝意不知道第几次把书放到楼道里的台阶上,喘着粗气,“你真的不歇一会?” “真不用,我不累。”宋静原回头朝她笑笑,她平时在奶茶店也会帮着搬货,一包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两人保持着走三分钟停两分钟的节奏,好不容易快要走到教学楼的时候,有人在后面喊沈枝意的名字。 “沈睿!”还没有看见对方的样子,沈枝意就先炸了毛,“你有没有礼貌,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直呼我的大名,我是你姐!” 宋静原停下脚步,扭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自觉抓紧了包裹外的牛皮纸。 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两个身形高瘦的男生正在向她们这个方向走来,除了那个叫做沈睿的人之外,还有张熟悉的面孔。 是陈砚。 他没穿校服,上身白色T恤,下身是灰色运动裤,单手插在兜里,懒懒散散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时不时侧身和沈睿说几句话。 崎高对校服管控并不严格,除了周一举办升旗仪式和上级例行检查,其余时间,老师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招摇就可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目光瞥见他清晰的下颌线还有突起的喉结,宋静原的心跳不自觉开始加速,她往沈枝意身后挪了一小步,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枝意把书撂在一旁,跳起来就要去打沈睿的肩膀。他却反手将人摁住,语气有点欠揍:“沈枝意,想打我啊?你还是先长长身体吧。” “说了要叫我姐!” “你就比我大几个月,叫什么姐。”沈睿在她脑门上结结实实弹了下,“几天不见,怎么感觉你又变矮了?” 沈枝意仍然挣扎着想去打他,踮着脚却又被男生摁回来,那场面实在是有趣,宋静原没忍住笑了下。 沈睿注意到她,和沈枝意使了个眼神:“不介绍一下?” “这是我的新同桌。”沈枝意对宋静原这种安静乖巧又心地善良的小姑娘特别没有抵抗力,搂着她的肩膀,像是搂着什么宝贝,亲昵道,“宋静原。” “诶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沈睿挠头,“是不是去年期末年级第一啊?在成绩单上看见过。” “呦。”沈枝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趣他的机会,“你还看成绩单呢。” 沈睿懒得理她,扭头和宋静原热情地打招呼:“学霸好,我叫沈睿。” 自从陈砚过来后,宋静原的大脑就一直处于空白状态,最后还是沈枝意碰了下她胳膊,才把她从游离状态拉回来,极力掩饰着眼中的慌乱,笑得有些僵硬:“你们好。” 沈睿瞥了陈砚一眼,见这位大少爷还一副没睡醒的样,替他开口:“这是我朋友……”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陈砚噎了回去:“我自己没长嘴?用你替我介绍?” 沈睿:“……” 陈砚低头看了宋静原一眼,神色自若:“陈砚。” 宋静原机械般地点点头,气氛突然沉静下来。 “来得正好。”沈枝意正愁找不着苦力帮自己搬书,现在沈睿主动送上门来,她当然不会放过。她下巴朝那包书的方向扬了扬,指示他,“沈睿,帮我搬书。” “我真怀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沈睿嘴上抱怨着,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往那边走,任命般地将书拿起来,“从小就知道欺负我。” “谁让我是你姐。”沈枝意点点头,对沈睿的自觉表示满意。 宋静原抱着书站在一旁看热闹,她们姐弟的相处模式实在有趣,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就在这时,一道低冷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还带着几分倦意。 “给我吧。” 宋静原怔了几秒,抬起头,陈砚就站在她面前,一股薄荷气味钻进宋静原的鼻腔中,冷冽又清淡。 陈砚抬手指了指她手中的那摞书,他的手很好看,骨节修长而分明,右手食指处有颗小小的黑痣。 “不、不用了。”宋静原垂下头,浓密的睫毛下压着,“我能搬动。” “静原你不用和他客气。”沈枝意在一旁接话,“陈砚,快帮帮我同桌。” “这不是帮着呢吗?”陈砚轻笑了下,直接伸手从她手里将书拿过,指节从她手背蹭过,带着些凉意。 宋静原怕自己的秘密暴露,仍然低着头,嘴角却不自觉向上弯了下:“谢谢。” “没事。” 沈睿朝陈砚吹了个口哨:“英雄救美,帅死了。” “滚。”陈砚走到他旁边,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下,“会不会用成语?不会用你就给我闭嘴。” 几个人哄闹着往教学楼走,陈砚和沈睿一直帮她们把书送到班级。 沈枝意进去把自己的书收拾好,挽着宋静原出教室,随口问沈睿:“你们俩吃午饭没?” “刚从教室出来就被你抓走了。”沈睿幽幽道,“你说呢。” “那一起呗。”沈枝意提议。 “行啊。”沈睿接话,指了指陈砚,“正好今天大少爷心情好,说要请我吃饭呢,人多还热闹。” “成。”沈枝意答应得痛快,又问宋静原的意见,“静原,你介意吗?” 宋静原摇头:“不介意。” “那走吧。”沈枝意爽快一笑,“沈睿你带路,我要去崎高最贵的窗口。” 陈砚扯了下唇,笑声从胸腔中传出:“你们姐弟俩合起伙坑我呢?” “话怎么能这么说。”沈枝意反驳他,“今天可是我转学过来的第一天,你不应该好好招待我一下?” “应该。”陈砚状态看起来比刚才好了不少,扯着笑和他们说话。 宋静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 一行人晃晃悠悠去了小食堂,沈睿回头问沈枝意:“想吃什么?” 沈枝意目光扫了一圈,有些犯难,求助身边人:“静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话这么一说,剩下两人的目光全都放到了宋静原身上。 “啊?”宋静原突然紧张起来,硬着头皮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店,试探道,“那家牛肉饭好像还可以。” “就那吧。”陈砚突然接话。 来小食堂吃饭的人并不多,四人端着饭在角落的位置上坐下,宋静原和陈砚坐在对角线的位置上。 这顿饭吃的宋静原是心慌意乱,虽然陈砚目光并没往她这边看,但她也实在无法忽视掉他的存在,目光不自觉往那个方向飘。 手心里已经出了不少汗,她后背紧绷地坐着塑料椅子上,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低头和碗里的洋葱做着斗争,强迫症发作似的把它们一点一点挑出来,堆在碗边。 “学霸你也不吃洋葱啊?”沈睿瞥见她的小动作,随口问了句。 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宋静原“啊”了声,用笑容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嗯,我不喜欢吃洋葱。” “挺巧。”沈睿乐了下,指了指身旁正在低头回别人消息的陈砚,“他也不吃。” 宋静原怔了下,心里竟然无端冒出了一点有些愚蠢的满足感。 不喜欢吃洋葱。 这是她和陈砚之间的第一个共同点。 虽然这个共同点渺小的有些不值一提,但她还是很开心。 “陈砚。”沈枝意看陈砚大摇大摆地玩手机,忍不住提醒他,“这好歹也是学校诶,你不收敛一点?” “这你就不懂了吧。”沈睿接话,“崎高的管理哪像你们省中那么严啊,而且整个高二的领导都已经要放弃他了,只要他不干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没人管他。” 沈枝意“啧”了声:“又和女朋友聊天呢啊?” 陈砚半晌才说了一个字:“没。” “还是上次那个?” “不是。” “这次准备谈多久?” “他你还不了解啊?”沈睿胳膊搭在陈砚肩膀上,替他接了话,“你看他哪一任超过两个月了?” “行走的渣男。” “吃饭怎么也堵不上你的嘴。”陈砚斜他一眼。 宋静原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捏在筷子上的手指紧了紧,心头漫出一阵酸胀。 “得。”沈睿吃了瘪,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和宋静原搭话,“学霸,我和陈砚都是九班的,有时间来找我们玩啊。” “你少在这和我同桌搭讪。”沈枝意扫他一眼,“再把人家带坏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虽然学习不好,但也算是个好人。” 沈枝意“呵呵”两声。 沈睿又去碰陈砚的肩膀:“我不是好人吗?” 陈砚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偏过头往沈睿那个方向凑了凑,脸上带着些坏笑,目光从上往下扫。 “你干嘛。”沈睿被他盯了好半天,自觉后退,“别用这眼神看着我啊,我可不吃你这套。” “你不是问我你是不是好人吗?我这不观察一下。” 沈睿“哦”了下:“那你观察出什么了?” 陈砚扬眉,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还真不是个好人。” “……” 宋静原忍不住发笑,沈睿有点不甘心地看向她:“学霸你说,我是不是好人?” “……?” 宋静原愣了几秒,缓缓开口,“是……吧。” 话音刚落,陈砚低低笑了下,吊儿郎当道:“瞧你把人家为难的。” 沈睿:“……” 吃完饭后,四个人往教学楼走,路过商店的时候,沈睿停了下:“我进去买瓶水啊。” “给我带一瓶。”沈枝意接话。 “自己去。”沈睿回头瞥她一眼,“懒得要死。” 沈枝意和他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跟上他的脚步。 外面只剩下陈砚和宋静原两人,宋静原有些不知所措,不太自在地别过身,对着远处的教学楼发呆。 学校广播站今天播放都是些许多年前的老歌曲,现在刚好放到林忆莲的《词不达意》。 宋静原抱着胳膊,悄悄撇了眼不远处的陈砚,男生低着脖颈,单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时不时跟着音乐节奏打个响指,影子被阳光拉的很长。 歌词刚好放到高潮部分—— “我也想能与你搭起桥梁 建立默契 却词不达意 ……”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应景,宋静原看着那影子怔了会,往前挪动了一小步,两个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一长一短,像是在拥抱。 鼻子不争气地又开始发酸。 就像张爱玲说的那样,暗恋的人,会把自己的爱放的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最终开出花来。 她正瞎想着,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静原。” 这是陈砚第一次叫她。 第四章 宋静原反应迟了两秒,心跳不争气的加速。 不等她回头,她的手腕被一个微凉的温度覆盖住,陈砚将她向旁边拽了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进。 宋静原偏头便看见他瘦削的下颌线,身上淡淡的薄荷气味涌进鼻腔。 陈砚下一秒将她松开,垂眸解释:“有车。” 宋静原回头看,商店的老大爷骑着三轮车恰好经过,车上载了不少货物,她刚才站的地方是视觉盲区,要不是陈砚拉了她一把,也许就会被撞到。 这个人就是这样,虽然平时看起来没个正形,但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刚才帮自己搬书是这样,现在也是。 “谢谢。”她低着头说。 陈砚面无表情地“嗯”了声,收回目光继续看手机。 沈睿和沈枝意从商店里出来,沈枝意塞了袋草莓牛奶到宋静原手里:“喏静原,给你的。” 宋静原道了句谢,咬开一个小口,香甜的草莓味盈满整个口腔。 沈睿将一瓶罐装汽水扔到陈砚手里,修长的手指勾在拉环上,向后一扯,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呲”的一声,气泡从罐口溅出。 拉环被送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陈砚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 “怪不得那么多小姑娘被你迷成那样。”沈睿摆弄着手中的汽水瓶子,在一旁朝他竖起大拇指,“确实帅。” “怎么?”陈砚抬眉,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往他耳边凑了凑,“你也被我迷倒了?” “滚滚滚。”沈睿甩手将瓶子砸在他身上,“你少拿这套恶心我。” 四人继续向前走,崎中的校园很大,遍地都是白桦树,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绿色。从食堂回教学楼的路上有个荷花池,池塘里面养了些金鱼,每到课间的时候,总有许多女孩子站在拱桥上面喂鱼。 陌生又新鲜的环境让沈枝意格外好奇,吵着要在校园里转转,几个人便从食堂门口逛到荷花池,又逛到附近的林荫路。 宋静原抬头看,少年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身形颀长挺拔。 她看的有些出神,头发在脸上乱拍着。 比起他的模样,其实宋静原更熟悉他的背影。 那个她偷偷追寻过无数次的背影。 “陈砚!”一道女声撞进来,宋静原立马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祝澜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在陈砚身边站定,伸手勾了下他手指:“中午给你发的消息怎么没回?” “没看见。”陈砚淡淡道。 “晚上放学还和我一起走吗?” “不了。”陈砚推开她的胳膊,兴致缺缺,“有事。” “那好吧。”祝澜有点失落,但还是甜甜地笑了下,“那我回家给你发消息。” “嗯。” 祝澜离开后,沈枝意多看了她背影几眼:“这就是你那新女朋友啊?” “怎么样?”沈睿挑眉,“有何评价。” “能有什么评价。”沈枝意撇嘴,“还是那一如既往的审美。” “我可不喜欢那种妖艳的,看着就不像是省事的。”她挽着宋静原的胳膊紧了紧,“我要是个男生,我就追我们静原这样的,人长得好看,又安安静静的,多乖。” 陈砚本来在前面走,听见这话后,没由得地笑了下。 宋静原心头发紧。 他在……笑什么呢? - 把沈枝意她们两个送回教室之后,陈砚靠在走廊的阳台上,他个子有187,一眼就能透过教室窗户看见里面。 宋静原正在帮老师分发卷纸,一缕黑发松散下来,贴在脖子上,衬得肤色更白。 路过的男生不小心撞到她,慌忙地和她道歉,她弯了下唇角,告诉他没有关系。 “看什么呢?”沈睿在他旁边站定,往班级里扫了眼,“提醒你一下,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啊。” “你思想能不能别这么龌龊?”陈砚撩起眼皮横他一眼,“除了谈恋爱我是不会干别的了?” “这话我可没说。”沈睿挑眉,“您会的可多着呢。” “滚蛋。”陈砚在他肩膀上锤了下。 沈睿欠欠笑了下,也跟着他一起看:“不过长得确实挺好看的,又白又乖。” 他还不忘拉踩一波:“比沈枝意强多了。” “就是话少了点。” 陈砚眼皮耷下,又恢复了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这性格。” 沈睿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愣了几秒:“你们认识啊?” “嗯?”陈砚抬了下眉,神情闲散,“你猜。” “得了吧。”沈睿和他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看见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就知道他又在开玩笑,刚才那句话肯定也是随口瞎说的,哼笑了声,“你和人学霸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认识。” 陈砚扯了下嘴角,没反驳他的话。 沈睿往里多看了几眼:“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我?”漆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笑,整个人松散得不得了,“你见我什么时候主动招惹过别人?” “也是。”陈砚虽然谈过些女朋友,但在感情里一向都不是主动的那个,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沈睿上下打量他一遍,不禁感慨。 这人渣的还挺有原则。 - 下午课间的时候,宋静原在座位上写卷纸,写到一半的时候有些困,手撑着下巴往窗外看。 楼下小广场上,高三的学生正聚在一起开着年级大会,校领导站在讲台上给大家灌鸡汤,即便是炎热的天气也没能磨灭他的激情澎湃,扯着嗓子告诉大家“希望就在前方”。 下面的高三学子神情各异,有人神色冷漠,满脸写着“这老头什么时候能讲完”的不耐烦;有人听的认真,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有人吊儿郎当置身事外,迫不及待想从这座无形的监狱中解脱;也有人眉头紧锁,低头拿着背诵手册争分夺秒地背,焦虑与不安在脸上一览无余。 高中生涯就是这样,从踏入校园那天开始,每个人都在盼着早点从这里离开,但是真正离开之后,又会在某个深夜开始怀念这段热烈又真诚的青葱岁月。 就像是醇香的酒,沉淀的时间越久,越让人感到浓厚,让人欲罢不能。 人们总是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知,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宋静原打了个哈欠,她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她内心是非常矛盾的。 既盼着早点离开获得自由,同时也私心期待时间能够过的再慢一点。 学校是她和陈砚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一旦毕业,这点最后的关联也会断掉,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坠落在不同的地方,然后随着时间的流转,一点点消失在对方的记忆中。 想到这,丝丝缕缕的失落感在她心头蔓延开来,就像是沾在衣服上的口香糖,怎么都清理不干净。 沈枝意刚好从商店回来,看着宋静原一个人发呆,抬手在她梨涡上戳了下:“想什么呢?” “没什么。”宋静原回过神,眼神不自然地别开,“听听楼下老师的演讲。” “那有什么好听的?”沈枝意从小最烦的就是老师们假大空的发言,她把几包零食放在她桌面上,拿走宋静原手中的笔,“来吃点东西休息下。” “刚才去商店的时候刚好碰见沈睿。”沈枝意得意地笑笑,“从他那掠夺来的。” 提起沈睿,宋静原不自觉又想起陈砚。 “你和沈睿是亲姐弟吗?” “不是啦,他是我表弟。” 沈枝意在椅子上坐下,继续解释:“只不过小时候被一起放在外婆家,关系比较好。” “那陈砚呢?”宋静原带了些私心,试图从沈枝意这里得到些关于他的信息。 “他和沈睿是好朋友,我们就认识了。” 宋静原“哦哦”两声:“就说看你们很熟的样子。” “其实也不算特别熟。”沈枝意嚼着薯片,发出“嘎嘣”的声音,“我之前一直在盛阳那边上学,只有假期的时候会回来,所以和陈砚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宋静原点点头,从袋子里翻出块巧克力,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 晚上放学后,宋静原临时被唐欣叫去奶茶店帮忙,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奶奶,我回来了。” 老人笑着从厨房里面出来,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刚好,快洗洗手来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和陈砚多说了几句话,吃饭的时候,宋静原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奶奶和她说话都要反应好久。 “今天这是怎么了?”老人在她头上摸了摸,“在学校遇见不开心的事情了?” 宋静原放下筷子,缓缓摇头:“没有。” “还说没有呢。”老人笑了笑,“心事都写在脸上喽。”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和奶奶说,别把自己憋坏了。” 老人瞧着孙女那张乖巧的脸,无声叹了口气,自从宋鸿明和吴雅芳离婚后,宋静原一直是她来带,但这孩子从小就过于懂事,遇见什么也不肯说出来,独自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 宋静原轻轻掐着手掌,卷翘的长睫像是蝴蝶一般轻颤。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深棕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失落,宋静原垂着眼咬了下唇内的细肉,声音压得很低:“奶奶,如果说你遇见了一个很喜欢的东西,但是这样东西注定是你得不到的,该怎么办呢?” 奶奶没有追问更多,只是在她鼻尖上点了点:“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绝对的事情,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一定得不到呢?” “何况我们静原这么优秀,上天是公平的,一定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 …… 那晚回到房间之后,宋静原捏着笔坐在书桌前,不自觉想起了奶奶说的话。 上天真的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吗? 从小到大她的成绩都很好,性格乖巧,很少和别人发火,是家长口中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是她并不觉得上天眷顾过她什么。 父母离异,被迫学会独立,这些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好运—— 大概就是让她和陈砚认识吧。 但她不敢太贪心,能和他说上话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她掏出日记本,想要在最新一页上记些什么,手中的动作抖了下,几张变色的纸从里面掉出来。 是初三语文课本上的那篇《送东阳马生序》。 宋静原现在还记得,那时崎源刚刚进入雨季,讲到这节课的那天,窗外乌云遮天,周遭闷热压抑。 语文课被安排在下午第一节,整个班级都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老师叫人读课文,陈砚刚好被叫起来,宋静原也终于能趁着这个机会回头看他一眼。昏暗晕沉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他声音懒倦,还带着些没睡醒的沙哑感。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她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句话,只因为这里有他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太喜欢了,只是听见那个“砚”字,宋静原心里都会没由得的紧张起来。 毕业后,她将语文书上的这一页撕下来夹在日记本里,有些可笑地珍藏起来。 纸张发出被翻动的哗哗声,宋静原拿起一支黑色水笔,笔尖与纸张摩擦出些带有颗粒感的“沙沙”声。 少女的字迹干净而娟秀,一笔一划地写下几行字。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他叫陈砚,砚冰的砚。 不是‘cy’”。 第五章 接下来的一周里,宋静原都没再遇见陈砚。 周三上午最后一节是生物课,生物老师足足拖了十分钟的堂,刚一下课,沈枝意便拉着宋静原往食堂跑:“静原跑快点,我要饿死了。” 因为来得有些晚,食堂里面剩的空位置不多,沈枝意端着餐盘四处张望,忽然在人群中逮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激动地扯着宋静原过去。 宋静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枝意带到了沈睿身旁。 沈睿的校服外套搁在旁边的空座位上,沈枝意将校服捞起来扔进他怀里,径直坐下。 “呦。”沈睿抬头,朝她挑眉,“沈大小姐今天好兴致啊,怎么临幸食堂了?” “滚蛋。”沈枝意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天天都来食堂好吗?” “成。”沈睿笑起来没个正形,目光又转到宋静原身上,和她打了个招呼。 宋静原笑着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但同时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陈砚没和他一起来吗? 她一边低头拌面一边瞎想着,身旁的沈枝意却把她的心里话问了出来。 “陈砚呢?”沈枝意四下张望,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几下,“你们俩没一起啊?” “没。” 沈枝意“啧”了声:“陪女朋友去了?” “也是。”她夹了块紫薯丸子塞进嘴里,“谁愿意和你这个烦人精天天在一块待着。” “你说谁烦人精呢?”沈睿不太服气。 “你呗。”沈枝意头也不抬地接话,“不然还能有谁?”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地争辩,仿佛两个小学鸡拌嘴。 一旁的宋静原却显得有些失落,虽然她知道陈砚和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是听见那句“陪女朋友”后,还是忍不住难过,就连胃口都淡了很多。 她咬了下唇下的细肉,赧然地攥紧筷子,睫毛微颤。 “不过这次你还真错怪陈砚了——”沈睿的声音突然将她勾回现实,“不是陪女朋友。” 沈睿刚好吃到一块辣椒,猛然被呛到,灌了几口水才压下去,又继续说:“他最近一周都没和女朋友见面,现在在教室补觉呢。” 原来不是陪女朋友啊。 宋静原的心情神奇般地好了一点,握在筷子上的手指刚放松一点,却又压了回去。 正在教室补觉…… 他是没休息好吗? - 家长会的时间就在周三傍晚。 下午的课间,宋静原把卷子塞进书桌里,起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空调机器吹着冷气,发出“轰轰”的声音,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与老师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撞进她的耳朵里。 “上次模拟测试的试卷你批完了吗?我真是要气死了,那最后几道选择不就是送分题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错!” 二班的班主任是个教数学的中年男人,姓王,二班同学私下都叫他老王。 老王穿着件极其彰显理科男教师身份的条纹polo衫,带着副细框眼镜,脑袋上的头发有些稀疏,倔强地偏向一旁。 宋静原敲了敲门,打断他们的对话:“老师。” 老王转过身朝门外扫了眼,看见是她,表情缓和一点:“进来吧。” 宋静原成绩好,老王素日对她还不错,他把一旁泡了枸杞菊花茶的保温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嗯。”宋静原点点头,“老师,我想和你说一下,今天……” 话只说了一半,铿锵有力的手机铃声在办公室里炸开。 “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是老王最喜欢的歌曲《荣耀》。 老王把保温杯搁在桌子上,伸手从西装裤兜里拿出手机,扫了眼屏幕后立即摁灭,转过身和宋静原说:“你继续。” “老师,今天晚上的家长会。”宋静原垂着眼,不安地揪着衣角,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自己开吗?” 老王愣了下。 “我父母他们……”宋静原的声音逐渐变小,“都不太方便。” 她家里的情况老王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父母离异,她跟着父亲生活,但这个所谓的父亲却从来没有出现在学校里面。 见宋静原神色窘迫,老王也没为难她,笑了下:“今晚上只是讲讲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情况,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来听听也可以。” “家里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可以和老师沟通的。”老王又嘱咐她,“要是真有什么困难,老师能帮你想想办法。” 宋静原点点头:“谢谢老师。” 晚上放学后,同学们收拾书包陆续离开,沈枝意看着宋静原坐在原位置没动,有些好奇:“静原,你不走吗?” 宋静原一边写卷子一边回答她:“不了,一会的家长会我自己开。” “啊?”沈枝意觉得事情不太对,没有追问下去,从书包里翻出块巧克力塞到她手里,转移话题,“那我可得贿赂你一下。” 她贴在宋静原耳边和她说悄悄话:“一会帮我听听,老王有没有和我妈打小报告。” 宋静原接过巧克力,朝她笑笑:“保证完成任务。” 看她情绪还算可以,沈枝意松下一口气,在她脸上捏了下:“那我先走啦?” “嗯嗯。”宋静原露出两个小梨涡,和她道别。 家长会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老王只是简单点评了一下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然后又对家长们讲了一堆人生大道理,堪称一场心灵洗涤。 宋静原手撑着下巴,没听几句就走了神。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了。 初三的时候,学业骤然收紧,每隔一个月就要开一次家长会。奶奶的身体不是很好,宋静原不忍心总折腾她到学校,只能给宋鸿明打电话。 但是每次和宋鸿明提起来,他都用“忙”“没时间”“别来烦我”等一系列理由推脱,最后只好她自己来。 身材瘦小的女孩坐在一群中年父母之间总是有些违和,不少家长私下讨论她家的情况,还宋静原不是听不见,但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后来老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连续给宋鸿明打了三天的电话,才把他请到学校。那天的家长会上,宋静原明明被老师当作榜样表扬了一番,但迎接她的却是宋鸿明的一顿臭骂。 因为他嫌弃家长会耽误了自己“干正事”的时间。 耳边忽然传来的一阵掌声将宋静原的思绪勾回来,老王宣布家长会就开到这里,没什么事的话可以离开了。 教室里面吵得厉害,家长会虽然已经结束,但老王还是被家长们围住,轮番上前询问自家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 宋静原停下笔,觉得教室里实在是闷得厉害,起身将窗户打开,晚风灌进她的校服,周遭的燥热依然不减。 她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黑板上画的抛物线还没有被擦去,胳膊下的卷子粘在她胳膊上,明明都是熟悉的场景,但是她却有一种极强的陌生感。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好累,所有应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都被人抽空。 但是又能怎样呢?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宋静原收拾好书包后出了教室,她觉得脸有些发烫,转脚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在脸上拍了点水。 烫意仍然没褪。 宋静原用纸将水擦掉,扔进一旁的纸篓里,走到楼里拐角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十几阶楼梯之下,一点猩红在楼梯间里格外显眼。顺着那点红光向上看,是一只夹着烟的手,肤色冷白,骨节分明。 男生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头上的黑色鸭舌帽将大半张脸遮挡住,宋静原只能隐约看见他凌厉的下颌线还有微凸的喉结。 但是宋静原很确定。 眼前人就是陈砚。 她没有出声,在原地站了几秒,走廊里的过堂风拂在脸上,终于将她身上的燥意吹散。 窗外月色如水,白桦树叶从窗口挤进来,她并没有心思欣赏。 “陈砚。” 静谧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宋静原小幅度弯了下腰,才看见陈砚对面还站了个女生。 宋静原直起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后背贴在走廊墙壁上,凉意从棉质校服透进来,顺着脊背蔓延至全身。 宋静原怔了几秒,对于自己的做法有些不解。 按照常理,她现在应该背着书包回家,而不是在这做贼般的偷听墙角。 一善一恶两个小人在她心里打起架来,但最终代表邪恶的小人获得了胜利,宋静原站在原地没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为陈砚破例了。 楼梯下面。 “陈砚。”祝澜的声音里带着些勉强的笑意,“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陈砚将手中的眼掐灭,慢慢吞吞地撩起眼皮,眼里没什么情绪:“是不是开玩笑你心情应该清楚。” 祝澜茫然地抬起头,抬起手想要扯陈砚的衣角,陈砚抬手一挡。 “我话说的都很清楚了。” “能给我个理由吗?”意识到陈砚没有在开玩笑,祝澜严重闪过一丝慌乱,“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看了祝澜几秒,嗓音低哑:“你自己想。” “……” 楼梯里陷入沉静,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声。 宋静原攥着书包带子,在心里猜测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是在吵架吗? 她没忍住向旁边挪动了几秒,瞟见陈砚还斜倚着墙站在那里,昏暗中,他脖颈间的黑色项链被月光镀上一层冷冰的金属色。 就在这时。 挂在她书包拉环上的小玩偶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宋静原头顶的声控灯亮起。 突然而来的光亮有些刺眼,宋静原被吓了一大跳,连玩偶都没捡,赶忙退回墙根,不自觉屏住呼吸,手指扣在墙上,什么动作都不敢有。 但光亮还是引起了陈砚的注意,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 “我想不通。”祝澜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长睫毛上挂着泪珠,她往前跨了一步,似乎想要拉近自己和陈砚的距离,“如果我哪做的不对,我可以改。” 宋静原有些唏嘘。 平日里再骄傲的女孩子,在陈砚面前好像也会变得狼狈无措。 “祝澜,我最讨厌女生在我面前哭,你是知道的。”陈砚冷漠地将人推开,声音里已经多了几分不耐烦,“好聚好散吧。” “……” 祝澜抿了下唇,转身跑开。 声控灯早已熄灭,楼道远处传来家长们的交流声。 宋静原不知道陈砚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她站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楼下彻底没有动静,才万分小心地探头向楼下的方向看。 楼道空无一人。 宋静原长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沉下来,将书包带子向上提了下,终于向下走去。 下一层的感应灯不太好使,宋静原从三楼拐下来,寂静的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宋静原下意识放慢了脚步,集中注意力寻找声音的来源,未等走到二楼,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黑帽黑裤,白色T恤。 宋静原本能地僵了一下,见那人没动作,慢吞吞地向下移动着脚步。 那股薄荷味道越来越浓烈,宋静原的心也越发慌乱,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热气从她耳廓拂过,然后是一阵意味不明地坏笑。 “装不认识啊,宋同学。” 第六章 银色火机在他手中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猩红火焰时起时落,火光倒映在陈砚深邃的眸子里,散倦地抬起眼皮睨着她。 宋静原的大脑在这一刻好像死机了一样。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在墙上,无处安放的手垂在身侧,指甲掐进掌心,低垂着眼,眼神却飘忽不定,根本不敢抬头看陈砚。 活脱脱一个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乖孩子模样。 空气就这么沉静了半分钟。 “对不起。”宋静原先开了口,“我刚才恰好路过,就……” 就顺便听了一下你们的谈话内容? 鬼才会信这个理由。 她刚才的行为确实有些奇怪,怎么解释都理亏。 逼仄的楼梯间里充斥着陈砚身上的薄荷味,因为刚才抽过烟,还夹杂了淡淡的烟草味,直直刺着着宋静原的神经。 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每一秒都变得难熬起来。 陈砚倚在栏杆上,将帽檐向上抬了下,女孩撞进他的视线当中。 白色的棉质校服T恤套在她身上,胸前的领口松了一颗,露出截纤细的脖颈,手臂垂在身侧,瘦弱得好像碰一下就会折断。 她不安地咬着嘴唇,睫毛低低压着,像是在等待审判。 目光下移,陈砚瞥见宋静原校服胸口处别的校牌,白底黑字写着“高二二班宋静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放学一个小时了。” “放学后不回家写作业——”陈砚往前挪动了一点距离,几乎把人逼到了墙角,语调缓慢且懒散,故意拖长尾音,“跑这偷听别人讲话来了?” “嗯?小学霸。” 宋静原实话实说:“我留下来开家长会,所以才没回家。” 陈砚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扬眉问她:“自己开?” “嗯。” “你爸妈呢?” “他们……”宋静原抿了下嘴唇,微微蹙眉,“都不太方便。” 察觉出她情绪不对,陈砚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近,宋静原能清晰的看见他帽檐下凌厉的眉眼,脑子也变得不灵光起来,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啪”的一声,她脑后的皮筋断裂,松垮的马尾垂散下来,夏夜晚风从窗口钻进来,将她细软的长发吹乱。 发尾不经意扫在陈砚胳膊上,像是柳絮落下,隐隐发痒。 发丝里混杂着的茉莉花香钻进陈砚的鼻腔里,很淡,但是格外勾人。 陈砚心头本来生出些燥意,下意识把手伸进兜里去摸烟盒,闻到这股花香后,他微怔几秒,又将烟放了回去。 燥意神奇般地被花香压了下去。 头发蓦地松下来,宋静原没带其他的皮筋,抬起手将长发捋顺,别在耳后,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情绪在作乱,她不受控制地捏了下自己的耳垂。 有些烫。 她乖顺地继续开口:“我不该偷听你们说话。” “对不起。” 陈砚倏地扯了下嘴唇:“除了对不起之外不会说别的了?” 宋静原:“……” 空气安静几秒,陈砚瞥见她的耳垂沾上些绯红,那股烦躁再次跑出来。他没忍住将烟从口袋里拿出来,抬手点燃,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蔓延,勾勒出他的唇形,白色的烟圈顺着下颌线扩散。 点燃了才想起来问:“介意么?” 宋静原摇摇头:“不介意。” 之前宋鸿明在家时抽烟抽的非常凶,宋静原一开始还觉得呛,后来慢慢也习惯了。 但陈砚最后还是把烟掐了,半截烟头拿在手里,他半眯着眼看着宋静原窘迫又不知所措的样子,皱了下眉,喉结滚动:“怕我?” 还没等到回答,一声讪笑跟了出来,身上也多了股坏劲儿。 “怕的话就别瞎偷听。” “……” 空气再一次被冰冻,宋静原揪着衣角,犹豫片刻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刚才你们的聊天内容我不会说出去的,以后我也不会这样做了。” “算了。”陈砚只觉得没劲,收回目光,低冷的嗓音在楼道中传开,“你回家吧。” 宋静原怔了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 陈砚哼笑了声。 宋静原抓着书包带子下楼梯,但是那股薄荷味却一直缠绕在她的呼吸中,让她有一瞬的失神。 她不自觉加快步伐,终于走出教学楼,绷了许久的神经松下来,本能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 火机被拨弄出“嗒嗒”声,那根断裂的黑色发圈静静躺在地上,上面还有一朵纯白色的茉莉花点缀。 夜色昏暗,那道瘦弱的身影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消失陈砚的目光中。 - 新的一周。 墨色的乌云覆盖在天空上,空气里的水分好像被人抽干,只剩下燥热。 楼道里的窗户没有打开,一丝风也吹不进来,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沈枝意气喘吁吁地背着书包,一步要垮两阶台阶,为的就是早点到教室蹭风扇。 刚走到二班门口,她看见宋静原手里拿了半块肉松面包,站在班级门口不紧不慢地吃。 “静原你在这干什么呢?”沈枝意有些奇怪,凑近后看见她额头上都沁了层汗,问道,“怎么不进去吃?” “走廊里都要热死了。” 宋静原正鼓着嘴巴咀嚼,可爱得像是只仓鼠。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摇了摇头:“我在这吃就好。” “这个会有味道。”她晃了晃手里的面包,“在班级里吃,会影响其他人的。” 沈枝意抽动鼻子闻了下:“还好吧,没什么味道。” “没事啦。”宋静原朝她笑笑,“你先进去吧,我很快就吃完了。” “那好吧。” 早自习刚结束,丁诗瑶回头和沈枝意分享着周末自己在商场里买到的新鲜玩意,一旁的宋静原正在为一道英语阅读而头疼,她鼓着腮帮子,眉毛蹙起,教室里的白炽灯照在她侧脸上,细密的绒毛清晰可见。 丁诗瑶余光扫到她,看见她这副乖巧模样,忍不住在她脸蛋上捏了把,忍不住感慨:“静原你的脸实在是太好捏了。” “何止啊。”沈枝意也在她发尾撩了一下,“我发现静原身上还总带着一股花香味,好闻死了。” 宋静原弯了下嘴角:“你们不要开我玩笑啦。” “哪有开玩笑。”沈枝意顺势躺在她胳膊上,目光扫过去,都是些她不认识的单词,“又在写竞赛题啊?” 宋静原“嗯”了一声。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看你读了好几遍了。” 宋静原摇头:“做不出这道题,我没心思休息。” 沈枝意:“……” “果然学霸的世界和我不一样。” 三人正说着话,丁诗瑶同桌潘宇从教室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喘着粗气坐在座位上,转过头神秘兮兮地朝几个人说:“最新八卦消息,听不听?” “一大清早你又发什么疯?”丁诗瑶脸上的笑容散去,带了点嫌弃的意味,“没看见我们静原写卷子呢?少来打扰我们啊。” 潘宇翘着二郎腿:“真不听啊?刚才我路过老王办公室听见的。” “关系到咱们大家每一个人的生死。” “……?” 沈枝意撇嘴:“有这么严重吗?” 宋静原刚好写完了最后一道选择,把卷子折好放进书桌里:“什么消息啊?说说看。” “咱们好像要换化学老师。” “……”丁诗瑶白他一眼,“就这?” “这还不够劲爆啊?”几个人的反应让潘宇有点不满意,“听老王说,化学老师好像是因为怀孕才决定回家休养的。” “咱们年级的化学老师本来就少,你们说,会是谁来给我们代课呢?” 潘宇美滋滋地想:“会不会是隔壁班新来的那个女老师?”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丁诗瑶拍拍他肩膀,“数学作业你都写完了?” “早写完了。”潘宇不屑地把一张卷子拍在她面前,“看看,是不是做的很完美,就连最后一道导数我都写了,花了我两个小时呢。” 丁诗瑶:“昨天下午第三节自习课的时候,老王临时又加了两页练习题。” “哦,你当时在睡觉。”丁诗瑶笑得格外灿烂,“忘告诉你了。” “……” “丁诗瑶!”潘宇瞪她一眼,从书桌里翻出卷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呢。”丁诗瑶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真的忘记啦。” “对了,老王说写不完的人要到操场罚跑两千米呢。” “……” 潘宇只得认命般的转过头补作业。 宋静原看着它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不经意地勾了下嘴角,抽出数学笔记开始复习。 “诶你们听说没有?”丁诗瑶凑近了一点,压低音量,“祝澜和陈砚好像分手了诶。” 宋静原正在草稿本上演算,听见丁诗瑶的话后,笔尖好像不受控制一样,“刺啦”一声,纸张被划了一道口子。 “静原你怎么了?”沈枝意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 “没事。”宋静原将那张纸撕掉,揉成一团扔掉。 沈枝意“哦哦”两声,继续和丁诗瑶八卦:“真的吗?我最近都没和他们联系,完全不知道诶。” “我也是听我艺术班的朋友说的。”丁诗瑶蹭了下鼻子,“说是有天看见祝澜红着眼睛一个人走,谁问她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说,而且她和陈砚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没有一起出现了。” 宋静原的笔尖再次停了下来。 丁诗瑶说的应该就是那晚她在楼道里撞见的场景。 “倒也正常。”沈枝意一边在草稿纸上瞎画一边接话,“陈砚不就这样么。” 她把画好的小人推到宋静原面前:“静原你看,我画的可不可爱?” 纸上只有简单的几笔,但很生动,宋静原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可爱呀。” 上课铃声突然响起,老王夹着课本走上讲台,装模作样地在讲桌上敲了几下:“安静点。” “上课前先说个事,咱班原来的化学老师因为身体原因请假回家修养,接下来的几个月,将由化学组的于老师给我们代课。” “靠。”潘宇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和几个人讲着悄悄话,“这下咱班可要倒霉了,怎么是于魔头来给我们上课。” 丁诗瑶手掩在嘴唇上:“于魔头是谁啊?” “就化学组一枝独秀的那个男老师啊,哦对了,他原来教四班和九班。” “听我四班的朋友说,于魔头平时特别严厉,还特别喜欢在课堂上搞花样。” 话音刚落,老王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潘宇,要不你上来讲?” “老师我闭嘴了。”潘宇立刻认怂,“您继续。” “于老师教学经验很丰富的,大家上课时候认真听,别给我丢脸。” 一旁的宋静原睫毛颤了下。 九班的老师。 也就是陈砚的老师。 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在化学办公室里和他见面。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宋静原在心里嘲笑自己不争气。 同一个老师上课都能给她开心成这样。 - 数学课结束后就是化学课。 班里同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这位即将到来的新老师,后排几个男生更是讲起了这位老师的“辉煌历史”。 就在这时,化学课代表走进来,在黑板上敲了几下:“大家带好一会上课要用的书和练习册,下节课我们要去多功能厅上。” 二班突然陷入沉寂,整整十秒。 “去哪上?”体委第一个发出质疑,“我没听错吧?要去那个又破又暗的大教室上课?” “嗯。”课代表为难地点点头,“老师确实是这么告诉我的。” 多功能厅在实验楼三楼,平时只有开大会的时候才会到这边,宋静原刚下课的时候被英语老师临时叫走,出来的时候,距离上课只有三分钟了。 她一路跑到多功能厅,随便在后排挑了个座位坐下,却发现这里面坐了些她不太熟悉的面孔。 宋静原戳了戳前排女生的肩膀:“什么情况啊?怎么这么多人?” “别提了。”女生皱了下眉头,“这新老师还真挺有个性的,居然想出让我们和九班一起上课的主意。” 和九班一起上课? 那岂不是说…… 她要和陈砚一起上课? 宋静原的心“砰”一下紧张起来,下意识抬手将垂在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目光在教室里扫荡一圈,并没看见陈砚的身影。 “上课了。”老于站在多功能厅中央的讲台上,他身上别了一个质量不太好的扩音器,电流的“滋滋”声和讲话的声音一起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咱们年级化学老师本来就不够用。”老于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只不过长相和性格不太相符,他眉毛拧在一起,“这学期我要带四个班级,有些吃力,所以我决定以后咱们九班和二班的化学课放在一起上。” 老于又讲了一些要求,便开始正式上课。 老于让大家先回顾一下昨天的作业,教室里只剩下头顶老旧电风扇发出的轰鸣声。 “砰”的一声,多功能厅的后门被推开,陈旧的木门和墙壁碰撞出一声闷响,随即是一句懒散的“报告”。 教室突然陷入沉寂,宋静原随着同学们回头看,陈砚斜靠在门边上,眉眼松散。 “陈砚。”老于把书拍在讲桌上,“才开学第二周,你上课就迟到?” “对不起老师。”他虽道着歉,语气却有点敷衍,“下次我尽量早点过来。” “赶紧找地方坐下。”对于陈砚这种学生,老于已经懒得和他置气了,“别打扰大家上课。” “谢谢老师。” 陈砚上课从来都是挑后排坐,教室里空下的座位不多,还有一些椅子因为年头过于久远而无法坐人,他目光扫了一圈,挑了半天也只剩下一个能坐的地方。 宋静原正在低头写着笔记,一股熟悉的薄荷味将她包围,下一秒,她听见那个倦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有人吗?” 第七章 宋静原捏着笔的手紧了下,小幅度地摇了下头:“没人。” 陈砚看见是她,有一瞬的意外,挑眉说了句“是你”,然后拉开凳子直接坐下。 宋静原心跳骤然加速,她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卷子上,没过几分钟,背上就出了一层汗。 不知道是教室太闷了还是她过于紧张了。 陈砚坐下之后便没再说话,先是低头玩了十几分钟的手机,然后胳膊环在桌子上,埋头睡觉。 周遭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教室飞速向后闪退,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冷冰的别墅里面。 瘦小的男孩踩着椅子爬上阳台,看着那个身影逐渐下坠,只能无力地朝下面喊叫。 砰的一声—— “陈砚?” 头顶的风扇依旧轰轰吹着,陈砚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眼眸里的冷漠在对上女孩目光的那一刻退散。 宋静原手里拿着根黑色水笔,半侧着身子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的是藏不住的担心。 “什么事?”陈砚伸了伸腿,瞥她一眼。 “……老师让我叫醒你。”宋静原眨了眨眼睛,表示无辜。 “陈砚!”老于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回荡在教室里面,“上课就知道睡觉!给我好好听讲!” 陈砚懒懒“嗯”了声,从口袋里摸出根笔,手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发出“咚咚”的声音。 “怎么了吗?”宋静原问。 “我没带卷子。”陈砚半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腿恣意伸着,抬了下眉毛,“能借我看一下吗?” “……能的。”宋静原把卷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两人一人一半。 陈砚往桌面前凑了凑,女孩的字迹干净娟秀,就连一旁随手写下的演算过程都是工工整整的。 陈砚“啧”了声,扯了扯嘴角:“学霸是不一样。” “……” 想起刚才陈砚从桌面上起来的反应,宋静原有些担心,闷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撕下草稿本的一角,在上面写了句话,折好推到陈砚面前。 “给我的?”陈砚抬了下眼皮。 宋静原无声点点头。 “学霸上课也传纸条?”两根修长的手指将纸条夹住,他语气有点顽劣。 宋静原:“……” 脸没由得开始发烫。 “你先好好听讲。”陈砚在她卷子上敲了敲,“纸条我一会看。” “……好。” 陈砚虽然嘴上教育着别人,但自己听课并不专心,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试卷上扫着,那根黑色水笔被他转在指间,偶尔笔尾砸在桌上,发出不太规律的“嗒嗒”声。 老于今天好像铁了心的和他作对,看见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掰下半截粉笔头就往这个方向扔。 只不过他方向感掌握得不太好,粉笔头斜斜向宋静原额头上飞去。 宋静原低头看着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准备拿出红笔做标记,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那颗黑痣更是不容忽视。 宋静原:“……?” 陈砚将粉笔头摁在桌子上:“老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么?非要动手。” 他偏头睨了眼身旁的人,眼神愣愣地盯着他的手,脸色发白,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顿了几秒,他继续道:“都把我同桌吓着了。” “你还好意思说?”老于音量都拔高了几分,“像个木头似的在那杵着,能不能拿起笔把黑板上的东西记一记?” “成。”陈砚的语气仍然懒洋洋的,仔细听还有点欠揍,他非常配合的拿起笔,随手将黑板上的化学式抄了下来。 写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卷子。 “不好意思啊。”陈砚勾了下嘴角,“忘记是你的试卷了。” “没事的。”宋静原摇摇头。 一道大题讲完,老于让大家进行自由讨论,教室里一片乱哄哄的,看起来一副认真钻研的样子,但仔细听听,大家都在讲闲话。 陈砚转了两下笔,视线扫到刚才宋静原给他的那张纸条,拿起来拆开。 【你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想起刚才梦见的画面,陈砚眉眼不自主冷了下来,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少见的颓痞。脸上的血色退散,泛着冷白,握着笔的手力气加重,好像要把笔捏断一样。 瞥见他这副从未见过的暴戾样子,宋静原被吓了一跳,压低声音试探地叫他:“……陈砚?” 一束光影落在眼前,陈砚回过神,刚才脸上的蛮横已经消失不见,又换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一只腿踩在桌下的横杠上,扬眉看她:“怎么这么问?” 宋静原如实回答:“看你醒的时候好像不太舒服。” 陈砚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拖着尾音,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关心我啊?” “我就随口问问。”宋静原掐了下手心,心脏蹦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 “哦。”陈砚继续开始转笔,随意道,“我没事。” “……那就好。” “还有就是。”宋静原继续道,“刚才……谢谢你。” 因为同看一张卷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身就很近,宋静原刚才转头的时候,发尾不小心在陈砚手臂上蹭过,留下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惹得他心头发燥。 做恶之心被勾起,陈砚盯着宋静原看了几秒,朝她那边靠了下,扯了下嘴唇,笑得又痞又坏:“怎么谢?都帮你两次了。” “?” “啊?”宋静原呆呆地看着他,大脑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座位靠后,根本没人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陈砚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戏谑。 宋静原的脸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手臂不自觉向旁边挪了下,书本“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不知是心慌还是什么,捡了两次才拿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陈砚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怎么谢?” “……你想让我怎么谢?” 陈砚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睫毛很长,鼻梁弧度很好看,五官柔和而青涩。 眼神中的慌乱无处可藏,陈砚担心自己再这样问下去她可能会被为难哭,重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于魔头刚才说什么?自由讨论?” “对。” “那讨论讨论吧。” “……”宋静原安静三秒,“讨论什么?” “你给我讲讲这个吧。”他在自己刚才写下的那行化学式上点了点,“行吗?” 宋静原点点头:“好。” “这是二氧化硅与□□反应的方程式。”宋静原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把陈砚当作一个普通同学,“要背下来的,考试会考。” 陈砚懒散地“嗯”了声:“还有其他的知识点吗?” “有的。”宋静原在下面标注了一下,“要记住的是,二氧化硅只能与□□这一种酸反应。” “其他的都不行?”陈砚问。 “是的。” 陈砚嗤笑了声:“那这□□还挺矫情。” “……” 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嫌化学物质矫情,宋静原下意识想笑,但是对面的人是陈砚,她又硬生生将笑意憋了回去。 “讲的挺好。”陈砚转了两圈笔,“我记住了。” “好好学习吧,限定同桌。” 剩下的半节课,陈砚难得老实下来,没再打扰宋静原。 老于提前十分钟讲完了卷子,坐在讲台上,拿着二班上学期的期末成绩了解了一下每位同学的情况,然后传了张表格下来。 “大家把自己的名字按照座位顺序填好啊,我给你们代课的这段时间,周一的化学课就在这上,座位不变。” 宋静原听见这话,心头一惊。 这是不是意味着…… 以后她都要和陈砚坐在一起了? …… 下课铃刚响,沈睿从前排座位飞奔过来找陈砚,“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我是那种逃课的人?”陈砚活动了下四肢,朝他扬眉。 “你少在这装。”沈睿不屑道,“你还少逃了?” 宋静原在一旁收拾东西,沈睿揽着陈砚肩膀,对她说:“辛苦你了宋妹妹,和陈砚坐一起上课,肯定很煎熬吧。” 宋静原笑了下:“还好。” “有没有点礼貌。”陈砚扫他一眼,“人和你熟吗?瞎叫什么妹妹。” 沈睿被他噎了一下,不太服气:“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和人家熟吗?还和人家用一张卷子。” “那肯定比你熟啊。”陈砚笑了下,回头看宋静原,“是吧,同桌?” …… “说什么呢?”沈枝意从前排过来,把自己的书扔进沈睿怀里,挽起宋静原的胳膊,看见她脸红的像个苹果一样,把矛头指向那两人,“你们俩是不是欺负静原了?” “哪敢啊。”沈睿接过她的书,“在讨论叫她什么比较好。” “总叫人家学霸,显得多生分啊。” “这还不简单?”沈枝意眨了眨眼,“静原是我的好朋友,我是你姐,四舍五入,静原也是你姐。” 她拍拍沈睿肩膀:“以后你就叫我沈姐,叫静原宋姐。” 沈睿:“……” 一旁的陈砚笑出了声。 宋静原好脾气地帮他解围,声音乖软:“叫我静原就好。” 沈睿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就你事多。”沈枝意拍他的头,“平时看你对陈砚一口一个砚哥的叫,也没看你拒绝。” “叫他哥怎么了。”沈睿理直气壮道,“陈砚生日比我大了半年还多,叫他哥不应该?” “对了静原。”沈睿回头,“你生日是那年的?” “我生日小。”宋静原把书抱在怀里,“97年4月27。” “97年啊?”沈睿有点惊讶,“那确实小。” 宋静原“嗯”了下:“我上学比较早。” “完了沈枝意。”沈睿语气颇为遗憾,“你现在是我们四个里最大的了。” “那不挺好?”沈枝意骄傲道,“你们仨都得管我叫姐。” 四人出来的晚了些,实验楼不远处有一块小广场,平时没什么人过去,今天却意外围了不少人,轰轰闹闹的,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重大活动。 几个人慢慢悠悠凑过去,才发现是艺术班的学生在这进行训练,女生们穿着统一的训练服,花苞头盘在脑后,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在这个年纪,大部分女孩都是朴素而简单的,虽然心里向往美好,但最多也就是偷偷买根口红,趁着老师不注意薄薄擦上一层。但也有些胆大的,她们会化着精致的妆,追求最时尚的穿搭,即便被老师管教,下次依然不改。 艺术班的女生就是这样的存在。 “靠。”沈睿感慨,“艺术班就是不一样啊。” 祝澜就站在那排女生的最末尾,沈睿看见她,撞了下陈砚肩膀:“那不是你对象吗?” 陈砚连目光都没往那边分一点,抬腿继续往前走:“分了。” “我靠。”沈睿和沈枝意几乎是同时开口,“什么时候的事啊?” “上礼拜。”陈砚的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分手的人不是他。 “因为什么啊?”沈枝意的八卦之心隐隐作祟,“吵架了?” 陈砚哼笑了下:“哪有那么多理由?” “啧啧。”沈睿拍手,“够渣。” “你说你就这么浪。”沈枝意在后面吐槽,“等你真遇见喜欢的人的那天,不怕遭报应啊?” “就他?”沈睿没憋住笑了声,慢悠悠地接话,“别说喜欢别人了,恐怕他连‘喜欢’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吧。” “滚蛋。”陈砚头也不回地骂他,“老子又不是文盲。” “行行行。”沈睿没皮没脸地笑,继续和沈枝意她们说话,“你看他像是会对别人付出真心的人吗?” “……”沈枝意撇嘴,“好吧,还真不像。” “所以说他才不怕遭报应呢。” “静原,你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啊,千万别喜欢这样的。”沈睿又开始说笑,“要是被这种渣男伤了心,哭都找不到地方。” 陈砚听见他们的话也是懒散地哼笑,不予置否。 沈枝意抱着胳膊,开始挑理:“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呢?” “沈大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还不清楚?”沈睿扫她一眼,“你需要我担心?” 宋静原不知怎的,眼眶莫名发酸,指甲掐进掌心里,她牵强地冲二人笑了笑:“我也不喜欢。” 第八章 下午课间,宋静原被老于叫到了化学办公室。 她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试卷摊开放在桌子上,老于满意地点点头:“你的试卷老师刚才看过了,答得不错,不亏是单科成绩第一。” 宋静原:“谢谢老师。” “对了。”老于把他们上课填好的那张座位表拽出来,“我看你是和陈砚坐一起?” 只是听见这个名字,宋静原觉得自己心跳都会莫名加速,她深吸一口气:“是的。” “陈砚那臭小子。”老于皱了下眉头,“整天不让人省心,上课也没个正行。” “这样吧,老师给你换个位置,省得他影响你。” 宋静原抿了下嘴唇:“老师。” “不用给我换位置了,和他坐一起也行。” 她其实是有私心的。 好不容易能和陈砚接近一点,她不想就这么放弃。 “……”老于瞪着眼睛看了她好半天,终于想出一种可能,“是不是陈砚威胁你了?逼着你和他坐同桌?” 宋静原:“……” 这老师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 “我就知道他老实不下来。”看着宋静原这副乖巧上进的模样,老于实在不忍心让陈砚把自己手里的好苗子毁掉,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你大胆换,有什么事老师给你兜着。” “……不是。”宋静原哭笑不得,解释,“老师,他没有威胁我。” “真的?”老于明显不信。 “真的。” “你不怕他上课打扰你?” “不会。”宋静原咬了下唇下的细肉,不自觉地替陈砚开解,“他还是有分寸的。” “那行吧。”老于实在琢磨不透宋静原的想法,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如果他要是影响到你了,你再过来和我说。” “好的。” “对了。”老于从抽屉里拿了几本练习册,“这些书是九班的,你晚一点给他们送过去。” “好。” 上课铃声响起,宋静原抱着书和试卷匆匆回了班,英语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她将那摞练习册塞进书桌里,顺手将自己的化学卷夹在了最上面的那本练习册里。 - 这节英语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宋静原有些不舒服,头昏脑胀的,打开窗户吹了会风才勉强好一些,转眼却忘了送练习册的事情。 “静原你怎么啦?”下节是体育课,沈枝意挽着宋静原手臂往楼下走,发现她脸色有些难看,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下,“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宋静原扯了下嘴角,“不用担心我。” 操场和教学楼之间隔了很远一段距离,两人到的时候,体育老师正在整队。 宋静原站在女生第二排,下午的太阳很毒,火辣辣地刺着她的视线,她不太舒服地半阖着眼。 “静原你真没事啊?”沈枝意站在她后面一排,和她说悄悄话,“不舒服我去帮你和老师请假。” “不用。” 体育老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节课咱们要测长跑,还是老规矩,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 队伍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纷纷哀嚎。 “不是吧。”沈枝意叹气,“我都三个多月没运动过了,这怕不是要了我的命。” “吵什么吵什么。”体育老师吼了句,“平时告诉你们要多锻炼,你们不听,现在知道抱怨了?” “体委出来,先带着大家热身跑两圈。” 又是一阵抱怨。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宋静原感觉小腹隐隐发痛,伸出手轻揉了几下,试图缓解。 她跟在队伍里蔫蔫地慢跑,两圈准备活动很快结束,老师带着男生先进行测试。 宋静原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站着,不远处的男生们在跑道上飞奔,身旁聚集的几个小姑娘喘着气闲聊:“你觉不觉得咱班体委也挺帅的?” “体委?你这什么眼光。” “不是,你仔细看看,跑起步来还可以。” “算了吧,要说帅还得是九班的陈砚,那是真帅,听说他每次体测都能把第二名甩很远的距离。” 宋静原不自觉想起初三那年秋天,一中举办运动会。 她规矩地坐在观众席上,阳光刺着她的双眼,她抬起胳膊遮在额前。 周遭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喝彩加油声,男生两千米接力赛刚刚结束,宋静原看向操场,一眼就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意气风发的少年穿着黑色T恤,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呼啸的风鼓起他的衣襟,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线。 他正侧头和身旁的男生说话,听到自己班级传来的呐喊声,回过头朝这个方向挑了下眉毛,漆黑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张扬,下颌线凌厉分明,笑得恣意又散漫,有种格外勾人的嚣张,浑身好像带着光。 以至于过了这么久,宋静原都还记得那个笑容。 “这倒是真的,不过他也不可能看上我啊。” “对了,我听朋友说,上节体育课,陈砚班测长跑的时候,好几个女生过去给他送水呢。” …… 两道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宋静原皱了下眉,不想再听下去,默默换了个地方站着,手摁在肚子上止痛。 一千米对于男生来说并不算什么,刚从跑道上下来,他们便勾着肩膀往篮球场走,好像刚刚只是来了场热身运动。 女生这边可不一样。 宋静原的体育倒也算不上差,但是她今天身体实在是不舒服,腿好像被人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小腹好像揍了一拳那样疼的不行,胸腔里泛着恶心。 她强撑着跑了个中等名次,极其狼狈地整理了下头发,一边喘粗气一边庆幸。 还好陈砚不和自己上同一节体育课。 不然真要丢死人了。 第九章 测完项目后就可以自由活动,宋静原在主席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胳膊环在膝盖上发呆。夏末的热风吹拂而过,风中混杂着青草的清新味道,操场四周的白桦树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 穿着白色校服T恤的男生们奔跑在篮球场上,留下一道道张扬的背影。班里的女生们聚在一起传阅着新一期的《花火》杂志,为里面各种绝美爱情流着眼泪。 沈枝意的哀嚎声也时不时传进宋静原耳朵里。 “啊啊啊虐死我了!男主怎么就死了呢?” “我靠,这男主简直就是个大渣男!” “气死我了,下次再也不看了!” 宋静原弯了弯嘴唇,她有时候倒是很羡慕沈枝意,性格开朗,总是能很快地融入新的环境,就算遇见了什么烦恼,一包零食就能让她开心起来。 偶尔也会有些小任性,但并不让人反感,反而很可爱。家人和朋友都很宠她,也都愿意说几句好话哄她开心。 每个人的命运好像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是注定的,同样是十六岁,她要照顾好奶奶的身体,要在周末做兼职,要拼命搞好自己的成绩。 一道阴影蓦地遮在她头上,宋静原回神,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 路辞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手里还拿着本《英语四级词汇》,他向上推了下银框眼镜,眼神流露出些许关切:“宋静原,刚才跑步的时候看你脸色不太好,你是不舒服吗?” 宋静原有几分诧异,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他,下意识问:“路辞?你怎么在这。” “这学期我们两个班的体育课在一起上。” 宋静原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路辞微微弯下腰,眉头皱着,“需要带你去医务室吗?” “不用。” 宋静原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就算不舒服也不会和别人吐苦水,她扯了下嘴角,撒了个谎:“我没事,没有不舒服。” “那好吧。” “好几个月没见了。”路辞侧身想要在她旁边坐下,“最近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宋静原眼皮跳了下,莫名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奇怪。在她的印象中,只有那些出现在电视剧中分别了多年的男女主角,再次相见时才会用“最近过的还好吗”这种说辞。 “上学期期末你又是理科班第一名。”路辞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祝贺你啊。” “谢谢。” “要吃糖吗?”路辞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圆形的糖果,外面的金箔包装上写的是宋静原看不懂的语言,一看就不便宜。 “不用了。”宋静原摇头,“谢谢你。” “不喜欢这个口味的吗?”路辞又去掏口袋,“我好像还有其他味道的。” “路辞。”宋静原眨了眨眼,说出的话却有些伤人,“我想一个人待会。” 拒绝的意味很明显,路辞睫毛颤了下,用笑容掩盖一切:“好,那我先走了。” “要是有事的话,可以来我们班找我。” 宋静原礼貌地笑笑:“谢谢。” 看着路辞离开的背影,宋静原松下一口气。其实两个人的关系并算不上好,甚至都不能算作是熟人,只不过高一刚开学的时候短暂当过几天同学,两个月后文理班分科,路辞选择了文科,此后便没有来往。 但路辞好像对她格外热情,每次在学校里见到她都会和她打招呼,之前还会在各种节日给宋静原送礼物,宋静原拒绝了几次他才作罢。 甚至在宋静原成绩稍稍下降一点的时候,他也会来嘘寒问暖,让她不要太过伤心。 不远处的沈枝意同样也看见了路辞的身影,她碰了碰身旁的丁诗瑶:“刚才和静原搭话的那个男生是谁啊?” “哪个?”丁诗瑶嘴里咬着根棒棒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她朝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猜测道:“好像是文科班的路辞。” “路辞?这是谁?” “文科班的学霸。”丁诗瑶把棒棒糖拿下来,“他也是够奇怪的,高一文理没分班的时候和我们是同学,理科成绩明明好的不行,甚至能和静原较量一下,后来却非要学文。” “而且他对静原好像有些特殊。”丁诗瑶挠头,“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是有些不对劲。” 沈枝意又往路辞那个方向看了眼,自言自语地嘟囔:“但我怎么觉得这么名字有点耳熟呢……” - 体育课结束后,宋静原的不适感还没有好转,路上走到一半的时候,小腹更是坠坠地疼。 宋静原计算了下日子,发现这次生理期提前了一周。她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沈枝意拎着袋冰棒进来,掰断一半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静原你吃不吃?” “不了。”宋静原单手捂着小肚子,摇摇头,“我特殊情况。” “小可怜。”沈枝意揉了下她的头,从书包里翻出片暖贴,“给你这个。” 宋静原接过:“谢谢。” 沈枝意跑出小时,五分钟后端了杯红糖姜茶到宋静原面前:“快来喝了。” “哇,好感动。”宋静原接过保温杯,水汽氤氲着她的睫毛,她仰头喝了一小口,暖意传遍全身,“你从哪里搞来的热水还有姜茶啊?” 沈枝意在她身边坐下:“去英语办公室管老李要的。” “谢谢枝枝。” 一节课过后,宋静原精神状态恢复了一点,在书桌里拿东西的时候,目光扫到那摞练习册,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送到九班去了。 九班和他们班都在三楼,不过一个最东一个最西,宋静原把练习册抱在手里,出教室前还鬼迷心窍地借了沈枝意的小镜子照了下。 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见到陈砚。 “这是要见谁去呀?”沈枝意打趣她,“还值得我们静原照镜子。” “没谁。”宋静原有些心虚,“就随便照照。”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学生说笑着,打闹声盖过了教导主任的训斥声,隔壁班的几个女生踩在凳子上,正在装饰班级门口的特色展板。 “咚”的一声,女生手里的粉笔盒摔在了地上,宋静原弯腰把散出来的粉笔捡进盒子里,起身递给女孩。 “谢谢你呀。”女生朝他笑笑。 “不客气。” 宋静原走到九班后门,习惯性地停了下脚步,陈砚的座位就在倒数第二排,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 他是单人单桌,桌子上的书总是散乱地堆在一旁,蓝色帆布笔袋放在桌角上,桌膛里塞着几乎没被翻开过的课本,夹杂着其他女生送来的情书。 这些宋静原都清楚,因为她之前已经偷偷看过很多次了。 怕被别人发现,她只能用余光在教室里扫荡,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她早就想到了陈砚可能不在,但心头还是有星星点点的失落感。 宋静原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是懒倦的,还带着几分沙哑。 “在看什么?”陈砚问。 第十章 宋静原心头一惊,抱着书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僵硬地转过身。 陈砚穿了件黑色T恤,领口很低,露出小片冷白性感的锁骨。他看起来是刚运动过,额前的碎发随意垂着,衬得眉眼难得柔和,汗水顺着凌厉流畅的下颌线滑落,从喉结到锁骨,手里拎着半瓶没喝完的冰水,小臂上的青筋格外明显。 他就那么懒散地靠在走廊的墙上,却好像会发光一样,引得来往女生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往他身上方向看。 陈砚自动过滤掉那些目光,抬手按了按后颈:“来找人?” “这是你们班的练习册。”小腹突然疼了下,宋静原不自觉皱了下眉,伸出手对陈砚说:“于老师让我帮忙送过来。” “能帮我交给你们班的化学课代表吗?” 陈砚点了下头,单手接过那沓练习册,视线扫过宋静原时发现了她的异常,素净的脸比平时多了几分苍白,眉头微微蹙起。 “身体不舒服?”陈砚问她。 “没有。”宋静原逞强地解释,“可能是因为刚才跑了800米,还没缓过来。” “那就回班好好休息吧。”陈砚随口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宋静原摇摇头,“那我先回去了。” “嗯。” 陈砚进班把那沓练习册放到课代表桌上,刚在位置上坐下,沈睿欠欠地过来八卦:“诶陈砚,刚才门口和你说话的是静原吗?” 陈砚仰头灌了口水,声音懒倦:“是。” “静原来我们班干什么啊?是不是来找咱们玩的?” “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陈砚嗤笑了声,“人和你有什么好玩的?” 沈睿:“……” “老于让她来送书。” “对了。”沈睿转着笔,“二高那边好像新开了个酒吧,这周末要不要过去玩玩?” “不去。” 沈睿“啧”了声,有点不满:“没劲。” “那我去问问沈枝意和静原她们。” 陈砚两脚踩在书桌下面的金属横杠上,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眉眼耷着,自带一股漫不经心的痞劲。 “问什么问,你再把人家好学生给带坏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沈睿啧声。 “还有。”陈砚顿了几秒,“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静原地叫人家。” 沈睿:“?” “听着别扭。” 沈睿:“……” “行行行。”沈睿拿这祖宗没办法,“我以后叫全名行了吧?” “晚上放学篮球场,去不去?” 陈砚扯扯嘴角:“去呗。” - 放学铃响后,陈砚和沈睿跟着九班的几个男生一起出来,绕到教学楼后边的小道上往篮球场走。 这条小路刚好和学校的车棚挨在一起,路过车棚的时候,沈睿突然停了下脚,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地上蹲着那女生有点眼熟呢?” 离他比较近的几个男生打趣他:“沈睿你当自己是贾宝玉呢?看哪个妹妹都眼熟是吧。” “不是。”沈睿翻了个白眼,“我认真的。” 陈砚跟着他们笑,抬眼往那个方向扫了下。 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背对着他们的方向蹲在地上,脑袋低垂着,手掌抓在自行车后座上,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手臂。 晚饭拂面而过,空气里好像多了一股熟悉芬芳的茉莉花香味,刺激着陈砚脑海里的某些记忆。 他皱了下眉,偏头朝那个方向盯着看了一会,地上的人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眸色渐渐晦暗下来,陈砚把沈睿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掉,转身朝那个方向走:“你们几个先过去。” 其余几个男生一脸懵逼地被留在原地,眼看着陈砚走到那个女生身旁,体委捅了捅沈睿:“什么情况啊?砚哥又有新目标了?” “就算是新目标也不正常啊,你见他对哪任女朋友上过心?” 沈睿也愣了,盯着那个女生的背影看了两分钟,终于反应过来那是谁。 - 宋静原怎么也想不通,这次来例假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她不过是在最后一节课班里进行扫除的时候帮着擦了玻璃,碰了下冷水,结果刚从教学楼出来,小腹就像刀绞的一样疼。 之前沈枝意提醒她注意一点的时候她还没在意,没想到上天就是喜欢和她开这种玩笑。 宋静原蹲在自行车旁边,脸色苍白如纸,掌心沁出潮湿的冷汗,额角的几缕碎发也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车棚这边路过的人本来就少,宋静原费力移动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脑袋埋在膝盖里,一只手捂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攥了攥冰凉的掌心,安慰自己忍一会也许就会好。 一阵风呼啸而过,陈砚一路跑着过来,看见女孩的侧脸,眼皮重重一跳。 “宋静原?” 听见这个声音,宋静原以为是自己疼出了幻觉,强撑着抬起头看他,视线有些模糊:“陈……砚?” 她的声音虚的不行,还有些发颤。 陈砚眸子沉了下,蹲下身子和她视线平齐,因为刚刚跑过,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宋静原有些不好意思,脑袋低垂着,咬着下唇半天没有答话。 陈砚眉心微皱,嗓音里多了一丝罕见的失控:“宋静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的。”宋静原声音很小。 “问你话呢,你哪里不舒服?” “……” 陈砚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别扭些什么,只能瞥见她抓着衣角的有些发颤的手。 一股晚风吹过,将那股花香送进陈砚鼻腔里,他心里莫名多了些烦躁,语气有些生硬:“哑巴了?” “我没事。”宋静原抿了下嘴唇,双手捂在小腹上,“在这休息一会就好了。” 陈砚挪开视线,嗤笑一声:“脸都白成纸了,还说没事?” “……” “肚子疼?” “嗯。” 空气安静了一会,陈砚心中烦躁,手下意识伸到口袋里摸烟,但看见眼前女生的样子,又制止住自己的动作。 “你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应该可以。”宋静原怔了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下来,“怎么了吗?” 陈砚过去跨坐在她那辆旧自行车上,两条腿撑在地上,指了下后座:“上来。” “啊?”宋静原艰难地抬起眼,“去哪?” “你就打算在这坐一晚上?”陈砚语气有点冲,“送你去医务室。” 宋静原大脑空白了一瞬,几秒后回过神:“不、不用去医务室,我休息一会就能好的。” 陈砚被气笑了,舌尖顶了下侧腮,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上来,要不我就把你车没收了。” “……” 宋静原不安地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抓在车两边的横杠上,心悸得要命。 她和陈砚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近到空气中所有的气味全部被抽走,只剩下那股熟悉的薄荷味。 校医院已经过了开放时间,陈砚把人带到附近的一家诊所,他早就感受到了身后的人浑身僵硬,停车的时候,他问道:“我车技有那么差劲?” “?” “怕我把你摔了?” “……”宋静原不安地垂下眼,“没怕。” 诊所里值班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见到他们进来后,询问是谁身体不舒服。 陈砚抬手指了下宋静原:“她肚子疼。” “肚子疼的原因知道吗?”女医生拿出病历本,问宋静原。 宋静原不好意思当着陈砚的面说这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嘴唇。 陈砚主动看出她眼里的局促,单手插兜,主动出了门。 女医生说她是体育课上运动量过大,下午的时候碰了凉水,再加上最近休息得不太好,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痛经,给她开了片止痛片,让她在床上坐着休息一会。 热气从水杯里氤氲出来,打湿了宋静原的睫毛,诊所里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周围一片洁白。 她低垂着眼,唇内的细肉被她咬的有些疼,整个人忍不住发起抖。 她已经记不住上一次被人带着去看医生是什么时候了。 初二那年冬天,她得了很严重的感冒,高烧到39度,老师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她整个人浑身滚烫,脑袋都烧的昏昏沉沉的。 她向老师借了电话,颤抖着给宋鸿明打过去,很久才接通。 宋鸿明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暴躁:“哪位?” “爸爸。”宋静原打开走廊里的窗户,冷风灌进来,强迫着她保持清醒,“我发烧了,身体不太舒服,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我现在没空。”宋鸿明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烧到多少度了?” “39。” “39度而已,死不了人。”宋鸿明冷声,“宋静原,这种小病你自己不能解决吗?吃退烧药不会吗?有必要给我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嘟嘟”声,宋静原垂着眼,发烫的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淌,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的身子忍不住开始发抖。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她学会了生病的时候自己买药,学会了遇到困难自己解决。 她把所有苦痛咬碎咽进肚子里,一个人默默承担所有事情,尽量不要麻烦别人。 因为没人会听她的抱怨,也没人会不厌其烦地帮助她。 人的情绪在生病的时候总是会被无限放大,宋静原眼眶不自觉浸出些酸意,她越想越委屈,甚至有些想哭。 “吱呀”一声,小诊所的门被推开,紧接着是一阵“哗哗”声,宋静原抬起头,看见陈砚正在往她这个方向走,手腕上还挂了个黑色塑料袋。 想起之前陈砚说过他最讨厌女生在他面前哭,宋静原抬手在眼睛上捂了捂,将酸意收回,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陈砚把袋子扔进她怀里,里面是止疼药还有几包草药暖贴。 “药店买的。” 宋静原点点头,撕开一片暖贴握在手里,暖意烘得她心头酸酸胀胀的。 她声音很小:“谢谢。”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宋静原觉得自己好一点了,从床上下来,医生过来嘱咐她:“最近几天别吃凉的东西,也最好不要碰凉水,更是不要剧烈运动。” 宋静原脸莫名红了,抿着嘴:“知道了。” “女朋友都这样了——”医生转过头看见陈砚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漆黑的眸子不知道在看哪,忍不住多说了句,“你也不关心关心?” “不不不。”不等陈砚说话,宋静原慌张地回答,“我不是他女朋友。” “同学也应该关心下啊。” “知道了。”陈砚语气仍然带着那股漫不经心,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静原亦步亦趋地跟着陈砚从小诊所里走出来,见他又要骑上车,局促地喊了他一声。 陈砚回头看她:“去哪?还去奶茶店兼职?” “不用送我了。”宋静原在车子旁边停下,“我自己可以的。” “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她控制住声音中不自觉的颤意,“谢谢你的关心。” “……” 换做陈砚以往接触到的女生,就算是没有生病,也会撒着娇说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让他送自己回去。 偏偏到宋静原这里反了过来。 因为她不想麻烦陈砚太多。 见对面的人不说话,宋静原不自然地将碎发别到耳后,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揉了下:“那我走了。” 陈砚从兜里摸出根烟咬在嘴里,拢火点燃,一脚踩在路边的石阶上,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风迎面吹起他的衣角,勾勒出他清冷的身形,白色烟雾在他周遭散开,陈砚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有些可笑,忽然冷淡轻薄地哂笑了下:“随你。”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街道上有些冷清,宋静原推着自行车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犹豫片刻回过头。 猩红的火光在黄昏中格外明显,少年的身影与夜色相融,在路灯下投射出冷戾的阴影。 “陈砚。”宋静原顿了几秒,极其认真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还是要谢谢你。” 陈砚只是哼笑。 宋静原没有多停留,骑车离开,只留下一道瘦弱的身影。 陈砚忽然觉得没劲,将剩下的半截烟捻灭,对准几米外的垃圾桶,抬手一掷。 第十一章 夏日的夜晚,路边白桦树的叶子被风吹掉了一些,零散地落在地上,在月光的映射下,泛着淡淡的绿色。 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6:30分。 时间还算来得及。 她骑车穿过两条街道,在七点之前到达了职高附近的一家汉堡店。汉堡店里面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职高的学生,他们装扮成熟,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和身穿蓝白校服、素描朝天的宋静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静原捏着书包带子进了门,目光在里面扫了一圈,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见了宋鸿明的身影。 两人大概有三个多月没见面了,他今天穿了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像是精心收拾过,看见宋静原的身影,朝她挥了下手,餐厅的暖黄色灯光打在他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位等待女儿放学的慈父。 宋静原不知道他约自己出来的目的是什么,皱了下眉头,背着书包慢吞吞走过去,在宋鸿明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爸爸,你今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宋鸿明把点好的汉堡和可乐推到她面前,“几个月不见,爸爸关心你一下还不行?” “……” “最近学业上都还适应吗?” “……适应。” “上次期末还是年级第一吗?” “是。” “到了高三,肯定比以前要更累一点,要记得好好休息。” “……” 宋静原喝了口可乐,冰块浮在上面,从里到外渗着凉意。想起自己的特殊情况,她只抿了一口便推了回去,温吞道:“爸爸,我现在还在上高二。” “……” “瞧我这记性。”宋鸿明尴尬地笑笑。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宋静原不愿意再听他那些虚伪敷衍的问候,“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宋鸿明笑着看着她,“静原,之前你妈妈留给你的抚养费……” 话只说了一半,宋静原就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了。 当年吴雅芳走的干脆,离开崎源后去了另一座城市,没过多久便再婚了。许是心里有些忏悔,半年后她悄悄回了趟崎源,给宋静原塞了张银行卡,里面存了到她成年之前的抚养费,还嘱咐她把卡保存在自己这里,千万不要交给宋鸿明。 宋鸿明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件事,几次试图将银行卡弄到自己手上,但都没有成功。 “爸爸。”装可乐的纸杯被宋静原捏得微微变形,雾气沾在她的掌心,她压抑着情绪,心平气和道,“那钱是妈妈留给我上学用的,不是让你随便去挥霍的。” “能不能我把话说完?”宋鸿明仍然笑着,“爸爸最近想投资一个项目,反正你现在也用不上那么多钱,不如先借给我。” “……” 宋静原皱了下眉,语气有些嘲弄:“项目?” “这次是真的很靠谱。”宋鸿明眉飞色舞地说,似乎想要证明自己,“静原,等挣了大钱,你和奶奶都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宋静原显然是不会相信他的说辞,这种话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之前他也是这么骗吴雅芳的。 “爸爸。”宋静原呼了口气,“不用再说了,这钱我是不会给你的。” 宋鸿明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下去,连一刻也不愿意伪装:“宋静原,老子现在可是你监护人,你真以为那钱我不能动?” 他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看。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宋鸿明开始朝她吼叫,“那钱算你欠老子的!” 宋静原咬了下嘴唇,深棕色的瞳孔中带了些冷意,语气坚定:“但你有对我尽到一点该有的责任吗?” “白眼狼。”宋鸿明没由得在她肩膀上打了一巴掌,继续骂道,“老子当年就应该掐死你。” “和你妈那个臭.婊子一样没良心,摊上你们母女俩我真是倒了血霉。” “当年发生的一切真的都是妈妈的错吗?”宋静原难得正面反抗他,“要不是你做的太过分……”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的话打断,宋鸿明看了眼来电显示,划动接通,随即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诶诶诶洲哥,在呢。”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脸上多了一丝喜色:“我现在就过去。” 宋鸿明挂断电话后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宋静原一眼,桌子上的餐盘被他掀起,纸杯滚落在地上,里面的可乐溅到宋静原的脚腕上。 “你给老子等着。” 言语里的厌恶根本藏不住,就好像眼前人并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害得他落魄失败的罪魁祸首。 宋静原浑身一片冰凉,她将攥紧的拳头松开,忍住不让自己发抖,抬手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 周围的人还在看热闹,有些不明是非的人甚至在悄悄议论她,好像她真的如宋鸿明所说的那样,是个独吞了生活费,丝毫不在乎父女情谊的恶毒女儿。 但是宋静原并不在意。 这种目光她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初一那年冬天,宋鸿明醉酒回家撒酒疯,把家里弄得一团糟,邻居也是这么来看热闹的。 还有一次是在学校,他也不管不顾地对自己破口大骂,用那些难以入耳的肮脏话语,丝毫不在乎其他同学会怎么想她。 宋静原深吸几口气,背上书包离开,门口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阵冷风吹过,那双藏在宽松蓝白校服下的纤细的腿忍不住颤了下。 这条街上有不少小吃店,蓝绿小推车排成一列,黄色小木桌支在外面,青椒、肉串等各种食材被摆在上面,烧烤架上的熟肉刚被撒上一把辣椒,整条街上都是香气。 但是宋静原一点胃口都没有,她靠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不远处一家三口正在十字路上散步,扎着高马尾、穿着校服的女孩手里拿着一大串棉花糖,兴高采烈地和父母讲着白天在学校遇见的新鲜事。 宋静原微微仰头,望着被繁星点缀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过往的记忆不受控地全部冒出来。 吴雅芳离开的时候是冬天,那天崎源下了特别大的雪,她跑下楼,看着吴雅芳把行李装在出租车的后备箱上。 她死死扯着吴雅芳的衣角,哭着问她能不能别走,不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从小见多了父亲的暴戾,对于和他一起的生活充满了绝望,只能惊恐无力地请求妈妈别走。 但吴雅芳最终还是挣开了她的手,拍拍她的头让她照顾好自己。 漫天的雪花飞舞着,丝丝点点地落在她的肩膀,落在她的发丝,落在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上。 她只穿了薄薄的毛衣,凛冽的风像是利刃,剜在她的五脏六腑,她牙齿被冻得直打颤,但还是倔强地不肯离开,直到那辆黄色出租车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有时候她也会抱怨,为什么上天对她就这么不公平。 汹涌的情绪被刚才看见的一幕所激起,宋静原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转身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商店。 在货架周围徘徊了几圈,最后她只买了块巧克力,结过账后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撕开包装,白色的牛奶巧克力露出来。 宋静原塞了一块到嘴里面,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 陈砚刚才扔到她怀里的那个塑料袋子被她落在汉堡店里了。 她立刻起身回到汉堡店,服务员正在收拾她刚才坐的那张桌子,就在那个黑色塑料袋即将被送进垃圾桶的时候,宋静原跑过去,语气有些焦急:“您好。” 拎着袋子的服务员回过头狐疑地看着她。 “这个袋子是我刚才落在这里的。”宋静原伸手指了下,因为一路是跑着过来的,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红,额头上还沁着薄薄一层汗,细碎的发丝贴在上面,“可以还给我吗?” “当然可以。”服务员把袋子交到她手上,眼神中的疑惑不减,好像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对这个不起眼的黑袋子这么上心。 宋静原松下一口气:“谢谢。” 从汉堡店出去后,宋静原盯着那个黑袋子发了好一会呆,眼眶不自觉蔓延出酸意。 这么多年来,除了奶奶和吴雅芳之外,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送来的药。 居然是陈砚送来的。 也许是上天看她暗恋的太苦了,所以才想奖励她一下吧。 宋静原垂了下眼,将这份“奖励”小心翼翼地装进书包的小格子里面。 - 回家的时候,奶奶已经睡下了。 宋静原回到房间,将要写的作业拿出来放到桌面上,最上面摊着的那张卷子,是上午化学课讲到的那张。 陈砚随手勾写的反应式还在上面。 宋静原拉开凳子坐下,垂着视线,盯着那行反应式看了许久。 陈砚的字并不潦草,这一点宋静原早就知道,初三的时候,虽然他成绩不好,但因为写得一手遒劲有力的字,经常受到语文老师的表扬。 宋静原在反应式下面划了一道线,用小刀将这一块裁下来,她觉得这行为实在是有点可笑,但还是平整地夹在了自己的那本日记当中。 SiO2+4HF=SiF4↑+2H2O 化学书上说,纯净的二氧化硅晶体,是一种坚硬、脆性、不溶的固体。但是当它与□□相遇的时候,“唯一”便有了意义。 我只甘心溶于你。 她就像是二氧化硅,在困顿中艰难前行了十几年,本以为会坚强到底,却在遇见陈砚的那一刻逐渐溶解,一次又一次地分崩离析。 - 所有错题都整理好后,宋静原发现自己去年期末的化学卷子怎么都找不到了,翻遍整个书包都不见踪迹。 她并不是一个粗心的人,平时也很少发生丢卷子的情况。宋静原把书包里的书全部拿出来,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就连书里面的夹页都没放过,但还是没有找到。 宋静原皱了下眉头,猜测也许是自己把卷子落在了学校。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想拜托丁诗瑶把卷子给自己拍一下发过来,但是却发现好友那一栏上有个很显眼的红色数字“1”。 她微信好友不多,也很少有人主动加她。 宋静原顿了下,下意识点开,看见那个熟悉的头像后,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砚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第十二章 宋静原握着手机看了很久,屏幕由暗到亮来来回回好几次,也没让她回过神来。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宋静原觉得手脚冰凉,额头上也开始渗冷汗,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太激动了还是太紧张了。 她将手机扣在桌面上,走到窗户旁想要吹会冷风,但是还不等她打开窗户,便又折了回去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对着那条申请反复查看。 好像她一不留神那条申请就会被撤回一样。 宋静原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发丝被胡乱地拍在脸上,她突然觉得心脏一阵发痒,酥麻的感觉顺着脊背蔓延上来。 她去客厅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仰头灌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重新亮起,看着那条消息,她仍然觉得这件事很不现实。 陈砚居然主动加了她的好友。 之前上初中的时候,大家都更习惯使用Q/Q,班里有人组建了一个新的班级群,宋静原和陈砚都在其中。她当时鬼迷心窍地将陈砚的个人主页截图保存下来,但是迟迟没有添加好友。 毕业那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加了陈砚的好友,申请备注那栏写了她是宋静原,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同意。 也许他不喜欢加陌生人吧,宋静原这么安慰自己。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很可爱的小橘猫,微信昵称就是“砚”。 宋静原平复了很久,先是翻了下自己的朋友圈,确定自己没发过什么不该发的东西后,指尖颤抖着点击了“同意”。 一条新消息随之又跳了出来。 【2013年8月28日晚上23:15】 【你已经添加了砚,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宋静原心中升出一阵欣喜,但同时又开始苦恼起来。 加上好友后,她该说些什么呢? …… 要自我介绍吗? 可是两个人已经见过好多次了,陈砚不可能不知道这是谁。 那和他打个招呼? 但这样会不会太无趣了呀。 …… 宋静原一头栽在桌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脸上泛起一阵潮红,脑子里像是被人灌了水泥,又黏又糊,什么都想不清楚。 她点开手机中的浏览器,有些可笑地在上面输入一行字—— 【该怎样和暗恋的男孩子聊天?】 …… 她一条条结果翻下去,就在这时,手机冷不丁震动了两下,宋静原愣了几秒,深吸一口气,点开聊天框。 【砚:我,陈砚。】 宋静原摁了摁眉心,打字回复: 【Y:嗯嗯,我知道。】 等他回复的每一秒好像都格外漫长,宋静原紧盯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了什么。 过了两分钟,陈砚才继续回复。 【砚:打扰到你睡觉了?】 【Y:没有。】 【砚:[图片]】 【砚:你的?】 宋静原点开图片,居然是自己找了很久都无果的那张化学卷。 ……怎么会跑到陈砚那里去。 她顿了顿,回复:【嗯。】 【砚:夹在我化学练习册里了。】 宋静原回想了一下,上英语课的时候,自己有些着急,随手把试卷夹在了书桌里的练习册里,却忘记了那是九班的练习册。 更没想到的是,刚好那本练习册是陈砚的。 【Y:那我明天去找你拿吧。】 宋静原捧着手机等了十分钟都没在等到陈砚的回复,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从喜悦一点点跌落下来。她默默写完其他的卷子,洗过澡后钻进被窝里。 这一晚她很久都没有睡着,平时睡不着的时候,她都会找些轻音乐来听,或者回想白天学过的知识点。 但现在,她的脑袋里全是陈砚。 那个一颦一笑都能牵动她情绪的陈砚。 宋静原越想越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粗心,不偏不倚地把卷子落在了陈砚的书里? 陈砚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会不会觉得她想用这种方法接近他? …… 宋静原猛地把被子掀起来,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好像是被人泡了水,酸胀得实在难受。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幽暗的荧光填满整个房间,陈砚仍然没有回复消息,点进他的朋友圈,动态并不多,最近一条还停留在几年前,是他头像那张小猫的照片。 那几条消息还静静躺在聊天框里,宋静原点进备注框,先是输了“陈砚”两个字进去,思考片刻后又觉得有些不妥。 总觉得这样有些明目张胆。 她揪着被角,最后把名字改成了“1”。 她青春中唯一的秘密。 后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了,但是她睡得并不踏实,每隔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半梦半醒间,她总是下意识地去拿手机,迷迷糊糊地按亮,但是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看来陈砚是不会回复了。 第二天早上她醒的很早,额头上还浮着一层虚汗。宋静原换好衣服后没什么食欲,见时间还早,从书包里拿出个小册子,靠在窗边背古诗。 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震动,新消息弹出来。 【1:不用。】 【1:我去你们班给你。】 - 因为陈砚早上发的那两句话,宋静原整个上午都处在一种莫名紧张的状态当中。 陈砚并没有说明哪节课过来,下课的时候,宋静原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往窗外那个方向看,就连沈枝意都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让我看看。”沈枝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踮着脚往班级外面看,“咱班门口今天到底站了什么类型的大帅哥?惹得我们静原一直分心?” “啊。”宋静原有些心虚地回过神来,抿了下嘴唇,“有吗?” “有!”沈枝意戳了戳她的脸,“你看你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宋静原用手背贴着脸给自己降温,欲盖弥彰:“天气太热了。” “胡说。”沈枝意觉得她实在奇怪,“今天温度明明下降了好多。” 宋静原把笔放在桌子上,把脸又埋进了宽大的校服里面,生怕自己的异常被别人看出。 上午最后一节是生物课,宋静原还有一道题没有听懂,麻烦老师重新给自己讲了一遍,等结束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基本都走空了。 宋静原收拾好东西后才不紧不慢地从班级里出来,还未等迈出步子,一道懒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限定同桌?” 宋静原怔了几秒,愣愣地回过头。 陈砚穿了件白色T恤,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她那张化学试卷,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走廊的墙上,浑身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儿。 浅薄的眼皮向上撩起,二人目光交汇,宋静原迅速将视线转移,走到他面前。 “给。”陈砚抬手,将卷子递到她面前。 宋静原接过来,睫毛颤了下:“谢谢你。” 陈砚不经意笑了声:“写的还挺工整。” …… “不去吃饭?” 宋静原无声地掐了下自己手心:“正要去。” “你呢?” “一样。”陈砚单手扶着后颈,简单活动了几下,漫不经心道,“去哪个食堂?” 宋静原愣了几秒,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她抿了下嘴唇,仰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是在问我吗?” 陈砚嗤笑了下,声音低哑:“这还有第三个人?” “……” “我都可以。”宋静原收回视线。 “那小食堂吧,这个点估计大食堂排不上了。” “好。” 陈砚抬脚向前走,宋静原习惯性地跟在他身后,这次她连背影都不敢偷看了,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忽然衣领被人勾了一下,宋静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陈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漆黑的眸子盯在她身上。 陈砚松了手,宋静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脸隐隐烧了起来:“怎么了吗?” “怪不得你这么瘦。” “?” “就按照你这个速度走到食堂——”陈砚扬眉,嗓音被风吹的懒哑,“人家都要关门了吧?” “……” 宋静原攥了攥指尖,小声说:“没有关门。” 陈砚哼笑一声,转身继续往食堂走,宋静原加快了些步伐,但和陈砚之间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我身边是有地雷还是怎么的?”陈砚散下眉眼,“离我那么远?” “……没有。”宋静原无奈地追上他的脚步,二人并肩向前走。 小食堂的人不多,陈砚偏了下头:“吃什么?” 宋静原抬头在周围看了一圈,提议道:“那家炒饭可以吗?里面没有洋葱。” 陈砚不喜欢吃洋葱,她记住了。 但是说完这话她就有些后悔,担心自己刚才表现得过于明显,引得陈砚瞎想。 她不安地撇了陈砚一眼,对方面无波澜地点头:“都行。” 两个人去窗口排队,老板告诉她们说饭还没有煮好,可能要等一会。 宋静原下意识又去看下陈砚,对方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似乎对等待这件事情不太在意,她便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在靠近的座位坐下,宋静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只是能尴尬地朝别处瞎看,她莫名觉得喉咙发干,小声说:“我去买瓶水。” 陈砚“嗯”了声。 宋静原去了旁边的一家水吧,给自己挑了一瓶牛奶,又在货架上拿了一瓶橘子味的气泡水下来。 她记得初三的时候,经常能在陈砚桌子上看见这个饮料。 他应该还算喜欢。 付过账后,宋静原那这两瓶饮料往回走,视线不自觉看向陈砚,他正拿着火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眉眼懒散,惹得宋静原挪不开眼。 宋静原不自觉弯了下嘴角,她刚走到陈砚身后,还不等她开口,一道女声却先从不远处插了进来。 “陈砚。” 祝澜从楼梯口方向跑到陈砚身边,她今天穿了件橙黄色的针织短衫,露出锁骨处大片白皙的皮肤,头发扎成高马尾,在食堂中格外耀眼。 宋静原睫毛颤了下,明明这种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但是眼眶还是不自觉地酸涩起来,恨不得转身逃离。 陈砚听见那个声音,眼睛都懒得抬一下,语气淡淡:“找我有事?” “还在生气吗?”祝澜的声音甜的发腻,“都过去这么久了,就原谅我嘛。” “我想我话说得很清楚了。”陈砚有点不耐烦,“分手了,不明白?” 祝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不在意道:“没事,那我就再追你一次嘛。” “你?”陈砚嗤笑了声,“没希望了,死心吧。” 祝澜手中拿了一瓶同样的橘子气泡水,直接放在了陈砚的桌子上。 “不喝。”陈砚冷声道,“拿走。” “特意为你买的。”祝澜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了吗?” 宋静原突然觉得手中的瓶子有些烫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 见陈砚没说话,祝澜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指了指陈砚对面的位置:“我能在这里坐下吗?” 宋静原不想在这里继续折磨自己,转身想要离开,下一秒却听见那个人懒懒开了口,尾音还带了些笑意。 “不能,有人了。” 第十三章 宋静原本打算离开,但是被陈砚这句话说的,脚底像是被人涂了胶水,怎么都动不了。 一个端着汤面的学妹从附近经过,路过她身旁的时候没有站稳,不小心撞到了她身上,仓皇和她道歉:“对不起。” 宋静原好脾气道:“没事。” 虽然她们的声音很小,但还是传到了陈砚的耳朵里,他回过头,下巴朝座位那个方向扬了下:“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宋静原在祝澜的注视下慢慢吞吞地移到座位上坐下,一时只觉得尴尬。 祝澜盯着宋静原看了好一会,觉得她并不像是陈砚会喜欢的类型,于是凑到她旁边,嘴角带着笑:“那这位同学,你介意换个位置坐吗?我有事想和陈砚说一下。” “……”宋静原攥了下掌心,涩意从心底蔓出,“不介意。” 不等她起身,陈砚直接伸手扣了下她的手腕,微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惹得宋静原大脑一片空白。 他冷声道:“我介意。” “祝澜,分手了就别再纠缠不清。” 他话说的很决然,丝毫没有缓和的地步。 宋静原呆然地看着他,这人好像一向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能满足你的风花雪月,分开之后也丝毫不考虑你内心的感受。 像是海中的扁舟,也许会为你短暂停留,但从不会靠岸。 即便这样,还是有数不清的人想要亲自跳上这页孤舟,哪怕最后沉溺在大海里。 祝澜脸上的笑容僵住,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破裂,她羞赧地拿起桌上的气泡水,转身跑开。 餐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宋静原心情算不上好,低头看着手中的饮料瓶子发呆。食堂里面明明喧闹得不行,但是她却觉得此刻的气氛寒冷到了极点。 她抬眸悄悄看了陈砚一眼,却发现陈砚正在盯着她看。 两个人目光交汇,她又急忙将目光收了回来。 “……” 陈砚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咬在嘴里,嗤笑一声:“你怕我?” “……不怕。” “那你是讨厌我?” 宋静原迷茫地看着他。 “不然怎么总想着和我划清界限?” 宋静原掐了下手心,凉汗从掌心渗透出来:“没有讨厌你。” “也没有和你划清界限。” 恰恰相反的是,我好喜欢你。 那份喜欢早已藏进了我的每一个眼神里,藏进了我的每一份小心翼翼中,以至于我不敢靠得太近。 怕我的秘密被你发现,更怕你我陌路相离。 “算了。”陈砚垂眸,拿下嘴里的烟,漫不经心道,“都行。” 这顿饭吃的宋静原非常煎熬,陈砚一直低头看着手机,一言不发,她几次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憋了憋去,她觉得自己都快消化不良了。 陈砚吃饭向来不上心,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宋静原不好让他等自己,也立刻停下,小声说:“我吃好了。” “吃完了?”陈砚余光瞥见她的餐盘,里面的食物几乎没动。 “嗯。”她有些底气不足。 陈砚哼笑:“浪费粮食。” “……” 陈砚从座位站上起来:“那回去吧。” 目光扫到那瓶被遗弃在凳子上的汽水,陈砚又提醒她:“东西别落在这里。” 宋静原拿起那瓶被她放在一旁很久的气泡水,咬了下唇内的细肉,鼓起勇气喊她:“陈砚。” 声音细而软。 陈砚停了脚步,扭头看她:“什么事?” “这个……”宋静原把饮料瓶子递到他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其实是给你买的。” 她撒了个慌:“随便拿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的话,就扔掉吧。” 陈砚垂下眼,盯着那瓶水看了会,抬手接过,指尖蹭过宋静原的手背,带着些凉意,像是融了冰雪的雾凇一样。 “谢了,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宋静原嘴角忍不住勾出了一个很小的弧度,怕眼中的雀跃被发现,她只能低着头回话。 - 因为中午发生的事情,宋静原整个下午的心情都非常不错。自习课的时候,她趁着写完卷子的功夫发了个呆,想起陈砚收下了自己的气泡水,嘴角就没出息地往上扬。 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她把头埋得很低,胳膊撑在两旁挡住脸,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瞎画。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中了毒,哪怕退缩了千百次,只要他给一个笑容,她便甘愿沉沦进去。 课间,沈枝意写完了最后一道数学大题,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终于从数学的苦海当中脱离出来了!” 宋静原正在改试卷,听见她的话,笑着说:“那恭喜你呀。” 沈枝意撕了袋棒棒糖塞进嘴里,在座位上趴了一会,觉得无聊,去勾宋静原的胳膊,和她商量:“静原,陪我出去转转呗?你都在这闷一下午了。” “好呀。”宋静原刚好也想出去走走,答应得很快。 “偶买噶。”沈枝意惊讶,“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静原居然为我放弃了心爱的数学题!” 宋静原哭笑不得地在她鼻尖上戳了下,两个人挽着手出了班级。 正值下午课间,操场上聚集了不少学生,都是脱离了苦海从教室里出来透气的。 沈枝意想起来之前沈睿和自己说下午有场篮球比赛,扯着宋静原往球场那个方向走,说是要过去凑凑热闹。 “静原。”沈枝意在口袋里摸了一圈,发现自己忘记把小镜子带出来,只好和宋静原求助,“你看看我刘海乱了吗?” 宋静原认真看了下:“没呀,怎么啦?” “万一球场上有什么帅哥呢?”沈枝意朝她扬扬眉毛,“要随时保持精致。” 宋静原被她这话突然点醒。 陈砚会不会也在篮球场? 她立刻抬手在额前的碎发上拨弄了几下,将马尾扎紧,胸前的校牌扶正,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沈枝意瞥见她的小动作,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路过几个艺术班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校园里面的八卦,看起来也是要去看球赛,沈枝意突然停了脚说是要去买水,让宋静原在这里等自己。 宋静原在一旁的白桦树荫下站着,怕风把头发吹乱,抬手挡在额头前面。 过了五分钟,还不见沈枝意的身影,宋静原觉得有些奇怪,抬脚往商店那边走,想要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还不等走到,就被围观的学生们挡住了视线。 狭小的商店里面,沈枝意被三个打扮精致的女生拦住,手里的饮料还没来得及打开。 宋静原从人群中挤出去,在三个女生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祝澜一手里拎着件白色外套,另一只手拿了半杯洒掉的奶茶,语气蛮横:“说吧,怎么处理?” 沈枝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人实在是莫名其妙:“我不是已经和你道过歉了吗?而且刚才也是你先撞到我,你手里的奶茶才会洒出来的。” “难道这还是我的错?”祝澜冷笑一声,“我这奶茶也没了,衣服也脏了。” “那我赔你一杯新的奶茶可以吗?”沈枝意懒得和祝澜胡搅蛮缠下去,转身去柜台里面点了一杯一样的奶茶出来,交到祝澜手里,“这下行了吧?” 她转身想要离开,祝澜却大力在她胳膊上扯了下,语气非常不客气,她今天心情不好,存心找沈枝意麻烦:“我让你走了吗?” 沈枝意当然不是好欺负的,双手叉在腰上:“你到底想怎么办?” “很简单啊。”祝澜勾唇笑了下,指了指她手中的奶茶,“你让我泼回来。” “……”沈枝意翻了个白眼,她简直怀疑祝澜是不是脑子没发育完全。 周围的学生都在看热闹,祝澜在学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大家都知道她平时嚣张任性惯了,没人愿意过来惹这个麻烦。 宋静原过去将沈枝意拉到自己身后,帮她解围:“既然枝枝不是故意的,也和你道过歉了,奶茶也赔给你了,这事就到这里结束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祝澜目光扫到宋静原身上,想到中午在食堂撞见她和陈砚一起吃饭的事,心中的不满直线上升。之前她和陈砚在一起的时候,有几次她提出来想让陈砚陪自己到食堂吃饭,都被陈砚找理由拒绝掉了。 仔细想想,之前有几次在学校遇见陈砚的时候,宋静原好像也都在他旁边。 本以为她是个只懂得学习的乖乖女,现在祝澜只觉得是自己掉以轻心了,被她这副乖巧模样骗了。 说不定连陈砚和自己分手都是她搞的鬼。 她脸色更加阴沉了一点,冷笑了声:“既然你这么喜欢替别人出头,那要不你替她让我泼一下?” “祝澜。”宋静原是真觉得她的想法有些不可理喻,“这里是学校,不是你能随意撒泼任性的地方,我们已经道过歉了。” “学霸就是不一样啊。”祝澜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开始教育我了?” “别以为你顶着一张好学生的脸就能在我这卖乖,你什么样你心里清楚。” 宋静原眉头拧起,她不能接受这种无凭无据的侮辱:“我怎么了?我觉得我和你好像不是很熟,你凭什么随便污蔑我?” “少在这装,中午我可是亲眼看见了。”祝澜抬起胳膊,拿起手中的奶茶就要往宋静原身上泼,就在这时,一只手过来扯住了她的胳膊。 陈砚穿着蓝白校服T恤,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敞着,利落的黑色碎发垂在额前,一手拎着外套,站在一众女生中间,身上的那种冷淡疏离感被无限放大。 视线扫到对面那个恬静的面孔,她正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一双杏眼清澈而透明,鬓边的碎发乖顺地垂下。 陈砚松开祝澜的胳膊,向前几步走到宋静原身前,将她和祝澜隔开。漆黑的眼落在祝澜身上,语气里带了几分质问的意味:“泼什么?” 第十四章 他刚刚打过篮球,混杂了薄荷气味的热情迎面而来,宋静原反应空白了几秒,抬头看他。 他个子高,宋静原的视线被挡的严严实实的,只能看见他的后颈,他皮肤极白,隐约还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在场的人都知道陈砚是个什么性子,连看热闹都不敢了,自觉散去,祝澜脸色不太好看,她虽然看后面两个女生不顺眼,但也不想和陈砚闹得太僵。 操场远处高二的年级主任正在往这个方向走,祝澜不愿继续闹下去,把半杯奶茶扔到垃圾桶里:“算了,反正你们也给我道过歉了。” 她拉着两个女生离开,走之前用余光狠狠瞥了宋静原一眼,把自己今天在陈砚面前丢面子这笔帐都算到了她的头上。 沈睿匆匆赶过来,虽然他平时总是和沈枝意互怼,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护短的,扯着沈枝意的袖子问她:“被人欺负了?” “我看起来像是好欺负的样子?”沈枝意朝祝澜离开的那个方向瞪了眼,“就是觉得晦气。” “陈砚你这前女友什么人啊?”沈大小姐平时哪受过这委屈,非常不满,“怎么一点都不讲理?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陈砚还在原地站着,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膀上,没反驳她的话。 “到底怎么回事?”沈睿一头雾水。 沈枝意愤愤地把事情发展的经过给他们重复了一次,当她提到宋静原过来帮自己说话的时候,陈砚抬了下眉毛,目光落在宋静原身上。 两个人距离很近,垂眸就能看见她密长的睫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脸颊上多了层绯红。 “胆子还挺大。” 声音还带着些刚运动后的低哑。 宋静原一滞,静默几秒后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说自己维护沈枝意的事情:“枝枝没做错。” “那个祝澜真的很奇怪。”沈枝意还在抱怨,“刚才说静原装乖,又说什么中午她都看见了。 沈枝意越想越气:“她看见什么了啊就瞎说?造谣别人不用负责是吧。” “好啦。”宋静原过去帮她顺了顺背,“别生气了。” “要不要再回商店转转?”宋静原知道怎么能用最短的时间将沈枝意哄好,“你喜欢吃的那款薯片好像出了新口味。” “真的吗?”沈枝意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被转移,“那我们走吧。” 两个人挽着胳膊进了商店,陈砚和沈睿也跟了进去,结账的时候,沈枝意突然想起来笔记本用完了,又拉着沈睿陪自己折回最里面的货架去挑本子。 柜台处来来往往不少人,两个人挨着站在队伍里,后面的人不小心挤了下,宋静原反应慢了几秒,依着惯性不小心蹭到了陈砚的肩膀。 那件校服外套被他穿在外面,鼻尖充斥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薄荷味。 宋静原识趣地向后退了一点,手指不安地揪着衣角,又开始偷偷打量陈砚。 “买的什么?” 头顶突然传来陈砚的声音。 宋静原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朝他笑了一下:“糖。” “给我。” “啊?”宋静原还没反应过来,躺在她掌心的那袋草莓味奶糖已经被陈砚拿了去。 宋静原:? “你……想吃这个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陈砚偏头扫她一眼,把从口袋里拿出的零钱交给收银员:“一起付了。” 宋静原:“……” 陈砚拎着那袋糖,懒笑一声:“还挺护食,怕我抢你糖吃啊?” “……没有。”宋静原抿了下嘴唇,“谢谢。” “伸手。” 宋静原乖乖伸手,陈砚勾了下嘴角,把奶糖放进她手里:“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商店外面突然进来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说笑着,陈砚的声线低,被他们的嬉闹声盖住了一点,宋静原往前凑了一点才听清。 她想了几秒,反应过来陈砚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说中午遇见祝澜的事,让她不要把刚才祝澜说的话放在心上。 她心里好像被人倒了一罐蜂蜜,从里往外渗着甜意。 宋静原弯唇:“没放在心上。” 结过账后,宋静原和陈砚到外面等沈睿他们,四个人一起往教学楼方向走。 “都怪祝澜。”沈枝意恶狠狠在雪糕上咬了一口,“要不是她耽误我时间,我就能去篮球场上看帅哥了?” “有什么好看的?”沈睿仗着身高优势,习惯性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不如看我,他们还没我长得帅。” “……”沈枝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沈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不说别的,我看陈砚就比你帅。” “光长得帅也不行啊,他哪有我专一。”沈睿去勾陈砚的肩膀,“中午你去哪了?又和哪个妹子吃饭去了?” “管这么多作什么。”陈砚扯了下嘴角。 “和谁啊?和谁啊?”沈睿不自觉开始八卦,“这不得让兄弟我替你把把关?” “滚蛋,”陈砚哼笑一声,“不告诉你。” 沈睿无趣地“啧”了声,转过身又去找沈枝意拌嘴。宋静原手放在口袋里,指腹在粗糙的布料上摩挲,她悄悄往陈砚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正懒懒散散地往前走,单手插在兜里,不太想理人的样子。 他难得穿一次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微风吹过,衣角被带起,依稀可见劲瘦的腰线。 他们初中的校服款式和崎高的差不多,经典的黑白配色,简单的棉质布料,因为不够时尚,总是被学生们吐槽。 但对于宋静原来说,这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校服是她和陈砚拥有的唯一款式相同的衣服,每当他穿着来上课的时候,她都有一种两人在穿情侣装的错觉。 即便校服人人都有,陈砚也不是专门为了她才穿校服,但她还是从心里生发出些卑劣的欣喜感。 少年灌风的校服里,裹着她整个青春最盛大的秘密。① - 九月即将过半,气温一天一天降了下来,校园里的白桦树叶逐渐被染上了黄色,随着秋风飘落下来。教学楼前花坛里的几簇野菊在秋雨的滋润下竞相绽放,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沈枝意悄悄摘了一枝粉色的回来,摆在桌子上,说是要给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一抹色彩。 高二年级刚刚经历过第一次月考,为了让大家早日从暑假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题目故意设置地很难,整体平均成绩比之前下降了快十分,整个年级都进入了一种低气压氛围中。 周一早自习下课,宋静原照例在预习数学课上要讲的内容,这次月考她虽然还是第一名,但总分却比上次低了一点,尤其是数学成绩,和老王沟通过后,她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学习计划,加大预习和复习的力度,很快就把之前的漏洞补了上来。 她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目光向窗外看了下,天空被乌云笼罩着,黑压压的,让人看着就觉得郁闷。 希望奶奶出门的时候不要下雨,不让她老人家行动起来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宋静原正这么想着,潘宇从外面飞奔回来坐在座位上,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神秘:“和你们分享个事。” 沈枝意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次又要说哪个班的八卦?” “不是八卦。”潘宇把课本拍在桌子上,往前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刚才去上厕所的时候,路过老王办公室,听说咱们学校要搞艺术节呢。” “就这事啊。”沈枝意兴致缺缺,窝回桌子上,“还不如直接给我放一天假呢。” “艺术节多有意思。”潘宇不赞成她的观点,又问宋静原,“学霸,你喜不喜欢艺术节?” 宋静原停下手中的笔,笑着回应:“挺好的。” 大家都没把潘宇的话放在心上,数学课很快过去。 紧接着就是化学课,周一的化学课已经变成了宋静原每周最期待的一节课,原因无他,她能和陈砚短暂地坐一会同桌。 虽然陈砚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旁玩手机、睡觉,很少打扰她听讲,但宋静原已经很满足了。 起码她能用余光偷偷看他。 这节课老王拖了五分钟堂,宋静原抱着书本到多媒体教室的时候,陈砚手肘撑在桌子上,懒散地靠着,他的黑发长了一点,垂在眼前,和冷白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光影从窗帘缝隙照进来,为他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柔和感。 沈睿几个男生正聚在他周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嘴边带着漫不经心地笑。 “诶学霸。”沈睿第一个看见了她,抬手和她打招呼,“你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人的视线一齐投过来,连带着陈砚也一样。 宋静原无端又紧张了起来,抿了下唇走过去,朝他们笑了下,算是打过招呼。 陈砚朝沈睿后背上来了一巴掌:“还不给我同桌让地方?” “让让让。”沈睿自觉退开,朝宋静原比了个“请”的手势,“学霸你坐。” 宋静原点头在座位上坐下,打开课本开始预习,她今天扎得是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边,显得格外乖。 其中一个小麦肤色的男生勾着陈砚肩膀,打趣道:“下次也让我体验下和学霸坐是什么感受呗。” “不让。”陈砚低低地笑了下,“害怕你们把我同桌带坏了。” “呦呦呦,砚哥什么时候这么有觉悟了?” 几个人开始瞎起哄,陈砚扫了眼宋静原,朝一行人摆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少在这开人家玩笑。” 宋静原觉得脸颊莫名发烫,她猜测自己的耳朵已经红了,但还是装作没听见他们的话,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老于开始往黑板上誊写知识点,因为还没有上课,刚才和陈砚说话的那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靠在前面的桌子上,宋静原的视线被挡了大半,换了几个角度都看不见。 她皱了下眉头,准备等一会再继续写,就在这时,一个褶皱了的纸团顺着她身侧的方向被抛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小麦色男生的后背上。 转过头,陈砚的胳膊还停在半空,眉眼耷着,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谁砸的?”小麦色拧着眉头转过身,看见是陈砚,语气好了点,“砚哥,怎么了?” 陈砚换了个姿势瘫靠在椅子上,单脚踩在书桌下面的银色横杠上,嗓音散漫。 “我要抄黑板上的知识点,你挡着我了。” “?” 小麦色眼里多了几分疑惑,上下来回打量了陈砚三次。 连笔都没拿的手,空无一物的书桌,从来不把学习当回事的某人—— 要抄黑板上的知识点? 第十五章 “砚哥。”小麦色咽了下口水,委婉地提醒他,“你连笔都没拿——” “我过目不忘。”陈砚不在意道,“不行?” “……” “距离下次考试也没剩多长时间了,回去好好看会书吧,别在这聚着了。” “……” 可上次考试明明才过去了一周。 小麦色摸不准陈砚的脾气,不知道他这又是在唱哪出,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视线瞬间开阔了不少,宋静原勾着水笔,还是不太敢直视陈砚,微微偏了下头:“谢谢。” “不谢。”他的语气很淡,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手指不紧不慢地解着耳机线,“好好写题吧小同桌。” - 新的一周来临,崎源的气温短暂回升,一冷一热交替,班上不少人感了冒,早自习的时候,老王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提醒大家要多关注天气预报,及时增添衣物,尽量不要因为身体原因耽误了学业。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老王在最后提了下学校最近要举办艺术节,每个班级都要出几个节目,如果有谁想参加的话,可以先到文艺委员那里报名。 高中生活枯燥无味,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大家课间讨论的话题。 早自习刚结束,潘宇扭头和几个人说:“看吧,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真的要举办艺术节。” “嗯嗯嗯。”沈枝意兴趣不大,在草稿纸上摸鱼作画,她这次画的是一副风景图,修修改改好几天,画的还是不太满意。 “你们打算报节目吗?”潘宇继续说,“艺术节诶,不上去露个面简直太可惜了。” “不去。”沈枝意不太给面子,“我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总不能让我上去画画吧?” “你呢?”潘宇又去烦丁诗瑶,“丁姐你不上去露一手?” “我?”丁诗瑶冷笑一声,“你忘了高一我因为迟到,被老王罚在讲台上唱歌的事了?确定让我去?” “……”某些不好的回忆被勾起,潘宇又把目光转向宋静原,“学霸,你去不去?” 潘宇问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像宋静原她们这种学霸,就连开年级大会的时候都要争分夺秒地背几个单词,一点时间都不愿意浪费,怎么可能花心思在一个不相干的艺术节上。 正如他想的那样,宋静原捏着笔的手顿了下,温声回答:“我就算了吧,我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呀。” 下午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带着他们做完常规运动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大家自由活动,而是把人带到了艺术楼前面,说是为了组织艺术节,学校需要从艺术楼里面搬一点设施出来,让二班帮忙搬一下。 男生们被发配去搬比较重的器材箱子,女生们则要到顶楼的储物室里帮忙把椅子和其他东西搬下来。 储物室里面都是最原始的那种木头椅子,看着不起眼,但是拿在手里仍然很重,沈枝意扛着椅子,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抱怨:“什么嘛,怎么又让我们当免费劳动力。” “再坚持一下啦。”宋静原安慰她,“上面剩的东西不多了,要不你先在这休息会,我再上去帮个忙。” “别去了。”沈枝意心疼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台阶,“来和我一起歇着。” “不用。”宋静原拍拍自己胳膊,“我还有力气。” “那好吧。”沈枝意争执不过她,“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在这等你。” 宋静原上了楼,储物间里只剩下一个大号纸箱,因为里面装的都是些金属质地的杂物,没人愿意搬,她便自告奋勇搬了起来。 实验楼楼梯间窗户的采光非常不好,加上没有灯照明,显得格外昏暗。宋静原把箱子抱在胸前,脚下的视线被挡住了大半,因此她走得格外小心。 走到二楼的时候,艺术生们结束了下午的训练,争先恐后地挤进楼梯间里,走廊的空间本来就狭窄,宋静原怕摔倒,脚步放的更慢,不和她们争抢。 但那帮艺术生实在是不替别人考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直接将她往旁边撞,多亏了旁边的墙壁,才让她勉强没有摔倒。 她抱着箱子停了下,刚调整好状态,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往下走,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她脚下绊了一下,幸运女神这次没在降临在她身上,宋静原失去平衡,直接侧着摔倒在台阶上,身体与水泥地面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听着就很疼那种。 纸箱被甩到一边,里面的金属螺丝钉滚出来,沿着她小臂上的皮肤蹭了出去,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强烈的痛感臀腿处传来,宋静原不自主抽了口冷气,但周围的那帮艺术生并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反而发出阵阵嘲笑声,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不管不顾地离开这里。 她尝试撑着地面站起来,但脚踝处传来火辣辣地痛感,逼着她又坐回到地上。 楼下的沈枝意等了许久,见宋静原还没回来,有些不太放心,以为是货物太重了想要过来帮忙,入眼的却是宋静原瘫坐在地上的画面。 她慌张地跑到宋静原身边:“静原你还好吗?” “没事。”宋静原按了下疼痛的大腿,“扶我起来。” 沈枝意扶着她站起来,宋静原活动了下脚踝,刚才那种刺人的痛感消除了一点,起码能让她撑着走路。 “你可以吗?”沈枝意不放心道,“要不我再叫几个人过来帮忙?” “不用。”宋静原摇摇头,“有你扶着,我应该能走。” 两人搀扶着去了医务室,宋静原嘴上说着没事,但是走到脚踝已经肿的很严重了,裤腿挽上去露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沈枝意被吓得够呛,挽着宋静原的手臂,声音都有些颤抖:“静、静原,你是不是很疼啊……” “还好。”宋静原扯起嘴角,安慰她,“就是看着吓人。” 医务老师拿着消毒酒精过来帮她清理伤口:“你这小姑娘心态也真好,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顾着安慰别人呢?” “手臂上这是外伤,不太严重,但是你这脚腕可得休息几天啊,这几天别瞎跑了。” 宋静原乖乖点头:“谢谢医生。” 从医务室出来后,下节自习课的预备铃声已经响起了,沈枝意在路上找了个同学,让她帮忙和老王说一声,两个人回去的可能要晚一点。 沈枝意叹了口气,抽抽鼻子:“早知道刚才就不让你一个人上去了。” “我们都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啊。”宋静原捏了下她的手背,“不怪你。” “好端端怎么就摔倒了?”沈枝意问。 “下楼的时候刚好遇见艺术班的那帮女生出来。”宋静原说,“人多楼道挤,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摔了。” “艺术班?”沈枝意下意识想起某个人,“是不是祝澜她们干的?” 宋静原抿了下嘴唇。 刚才楼梯间里的情况有点混乱,再加上她摔倒后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摔倒的。 仔细回想一下,摔倒的时候,她好像在身侧闻到了一股玫瑰调香水的味道。 之前祝澜和陈砚一起去奶茶店的时候,她曾经闻到过这个味道,因为她素来没有用香水的习惯,所以对那个味道的印象很深。 但说到底这都是她和沈枝意的猜想,刚才的楼梯间里又没有监控,她不能这么无缘无故地给别人扣上罪名,只是告诉沈枝意不要乱猜。 宋静原一直都不是娇气的性格,脚踝扭伤这件事她也没太放在心上,觉得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但是沈枝意自从在医务室里看见了那片青紫色后就格外上心,给她列了一大堆规矩,不允许她瞎走动,好像一不留神,宋静原就会再次摔倒一样。 就这么连续在教室里面闷了两天,好不容易可以自由走动,宋静原抱着自己积攒了几天的卷子去了英语办公室,有几道阅读她还没弄明白,需要老师帮忙讲解。 进了办公室,老师临时要去开会,让她在这等一会,宋静原便摊开卷子,伏在办公桌上写作业。 顺着写了两道选择题,办公室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打扮明艳的女生往艺术班老师的办公桌走,目光撇到宋静原身上,便开始窃窃私语。 “诶,这是不是二班那个学霸?” “是是是,就是她。” “没想到这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也会干那种事啊?” “学霸也不都一定是老实人啊。”女生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不能被外貌骗了。” 宋静原笔尖一滞。 她抬眸望向那两个人,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们。 但是她们在说什么? 自己干什么事了? 宋静原有些摸不着头脑,思考片刻只以为是对方认错了人,也没太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垂头写自己的作业。 但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在校园里总能听见一些琐碎的谣言,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不安分,并没有像看起来那么单纯,是个不折不扣的心机女。 当晚,丁诗瑶给她转了条链接过来,她才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静原点开,链接跳转到了学校的贴吧。 崎高的贴吧算不上热闹,里面的贴子不多,偶尔有几条都是关于陈砚的,还是其他学校女生发的,宋静原之前点进去过几次,实在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便在没进去过。 丁诗瑶转的那条帖子是一位匿名用户发出的,内容大概是说理科班的学霸乖乖女,外表温和,实则心机颇深,平时和多名男生走动频繁,还有破坏别人感情,故意勾引他人男朋友的嫌疑。 帖子里虽然没有指明这个人是谁,但帖子下的回复已经把她的名字猜了出来,并且拿出来讨论了一番。 宋静原皱了皱眉头,手指向下划了几下,里面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替她开脱,说楼主并没有指明是谁,还是不要乱讲。 丁诗瑶那边气的够呛,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过来和她吐槽说这帮人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成天喜欢造谣别人。 宋静原告诉她不要担心自己,然后给贴吧管理员发了私信,请对方帮忙删掉这条帖子。 直觉告诉她这条帖子是祝澜她们发出来的,宋静原又想起来那天下午在商店门口,祝澜说的那句“少在这装,中午我可都看见了”。 所以她是因为陈砚才这样针对自己吗? 宋静原有些无法理解,她们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要是真看她不顺眼的话,当面说清楚不好吗? 这件事说不影响她的情绪是假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梦里那些难听的话会让她突然惊醒,白天做题做到一半也会不由自主地瞎想。 为了逃避那些议论,她选择整天呆在教室里面,只有非常必要的时候才会出去。 沈枝意担心她的情况,想要带她出去散散心,她先是说自己脚踝还是有些不舒服,后来又说作业太多了写不完,总之找了各种借口推脱。 沈枝意叹了口气,想着去商店买点东西逗她开心一下,没想到会在里面遇见沈睿和陈砚。 她仰着头站在货架前面挑选薯片,沈睿在她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欠欠道:“少吃点零食吧,不怕胖啊?” “我现在没心情理你。”沈枝意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上排货架里挑了袋番茄味的薯片放进怀里,又拿了宋静原最喜欢的牛奶巧克力,皱着眉头,“别来打扰我。” “呦。”沈睿难得正经了点,“谁惹咱们沈大小姐不痛快了,我和陈砚帮你出气。” “不是我。”沈枝意说,“是静原。” 一旁的陈砚抬了下眼,沈睿继续问:“学霸怎么了?” 沈枝意把贴吧发生的事吐苦水一般地说了出来,沈睿愣了愣,觉得有点新鲜:“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在贴吧上造谣别人啊,谁这么无聊?” 关于是谁在造谣宋静原,沈枝意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答案,但她扫了陈砚一眼,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我只是觉得静原好可怜,先是摔伤了脚,现在又要被人说闲话。” “什么摔伤?”沉默了许久的陈砚终于开口。 “就周一体育课,老师让我们帮忙去艺术楼里搬东西,静原从楼梯上摔了一下。” 陈砚没接话,转身去旁边的冰柜里面拿了袋冰棒出来,结过账后一起扔进了沈枝意手中的塑料袋里。 沈枝意有些茫然:“陈砚,你这是给静原的?” “不是说她脚踝扭伤了不舒服?”陈砚皱了下眉头,“可以先用这个冷敷。” “哦哦。”沈枝意点头,“好。” 预备铃声响起,沈枝意没再多说什么,和两个人道别后拎着袋子回了教室。 陈砚进去重新挑了些东西,沈睿靠在商店的玻璃门上催他:“砚哥咱能不能快点,下节是英语魔头的课,我可不想迟到。” 陈砚把手里的东西付了款,满不在意道:“迟到就迟到呗。” “您说的轻巧。”沈睿说,“上次因为陪你打篮球回去得晚了点,害得我被她罚跑操场十圈,半条命都要累没了。” 陈砚嗤笑:“你怎么不说你身体素质差呢?” “……” 两人往教学楼那个方向走,陈砚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我记得你那是不是有个治扭伤的药膏。” 沈睿“啊”了一声:“是我打篮球崴脚那次用的吗?” “在家放着呢,不知道我妈从哪弄来的,不过挺有效。” “明天给我带来。” “干嘛?”沈睿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两秒继续道,“你不会是要给学霸吧?” “嗯。” “行啊。”沈睿答应得痛快,又去撞了撞他的肩膀,“但我怎么感觉你对宋学霸有点特殊呢?” “又让人家冰敷又给人家送药。”沈睿语调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还有上次放学,说好去打篮球的,你中途把我们几个人扔下去找人家,真以为我不知道呢?” “这就算特殊啊?”陈砚语气散漫,也懒得解释自己那天是看出来宋静原身体不舒服,才过去帮了个忙。 “当然算啊。”沈睿偏头看他。 漆黑的眸子微微动了下,那双清澈的眼又浮现在他眼前。陈砚从兜里掏出两块薄荷糖扔进嘴里咬碎,发出“嘎嘣”的声音。他轻哧一声,含糊道: “想多了。” - 周五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宋静原把写好的竞赛卷子拿给英语老师批改。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留出一条缝隙,她推门进去,没想到路辞也会在里面,正坐在老师旁边的椅子上,笑着同老李聊天。 “静原。”老李看见她进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宋静原把卷子递过去:“上次的试卷我写完了。” 老李照着答案帮她批改,总体做的还算可以,只在几个超范围的语法点上出了错误。 “这几道题之前都没有见过。”老李安慰她,“不会做是正常的,不用太在意。” 宋静原低低地“嗯”了声,但看见那几道错题,心情还是不太好。 “我记得路辞高一在我们班待过一段时间吧?”老李突然把话题转到旁边人身上。 “对。”路辞笑着接话,余晖从窗口照进来,将他的头发衬成棕栗色,他的长相是那种偏书生气的,鼻梁上架了副银框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更显温和。 “那你们应该认识呀?”老师问宋静原。 她点头:“认识。” “静原,你私下可以多和路辞交流一下。”老师把一张试卷递到她手里,是之前全国高中生英语能力竞赛的模拟卷,“他的英语水平是整个年级最好的,就是放在省实验那边也不会太差,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和路辞请教。” 宋静原微怔几秒,不好意思驳了老师的话,只能答应:“好。” 她转身出了办公室,现在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教室里面只剩下几个做值日的同学,宋静原回了座位,把刚才的知识点重新梳理了一遍。 她将笔盖合上,胳膊撑在桌面上,还在想刚才看见的那张路辞的卷子。 路辞的答卷堪称完美,基本没什么错误,而反观她的卷纸,各方面都有些不足。 她自认为不是很有天赋的学生,在英语上也花了不少功夫,单词一遍一遍地背,学习累了的时候也会找些外刊阅读,但也只能答好平时校考的卷纸。 真让她做外面的竞赛题,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不过她倒也没有很气馁,发现自己的不足是好事,继续努力就好了。 她背着书包下了楼,夕阳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将影子拉的很长,空气中满是早秋的清新味道,白桦树叶掉落在地上,轻轻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教学楼前的草坪上趴了只小橘猫,是学校小商店的老板养的,平时天气好的时候就会在校园各处乱跑。小猫懒洋洋地在草坪上打了个盹,肚皮翻过来,露出一片柔软的白色。 宋静原心都要被萌化了,伸出手在上面蹭了蹭,小猫冲她“喵喵”叫了几声。 “真羡慕你呀。”她柔声道,“没有那么多烦恼。” “宋静原。”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放开小猫站起身,扭头看见路辞单肩背着书包朝她这个方向跑过来。 宋静原有些意外:“有事吗?” “刚才你错的那几道题都属于虚拟语气。”路辞抓了下头发,“我那刚好有这部分的练习题,你需要吗?” 宋静原抿了下唇,思考片刻点头答应:“需要的,谢谢你。” 两人又折回教学楼,文科班教室在二楼,宋静原在门口等路辞把卷子拿出来给她,朝他道谢。 “不用谢。”路辞眉头舒展开,眉眼间尽是温和,“能帮到你就好。” 宋静原把试卷塞到书包里,和他并肩走下楼,路辞目光放到她的脚腕上,语气有些担心:“你脚腕上的伤都好了吗?” 宋静原怔了三秒,她想不通路辞是怎么知道她受伤这件事的。 路辞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别多想,之前我路过你们班的时候刚好看见有人扶着你去卫生间,当时没来得及问。” 宋静原“啊”了声,礼貌回答:“已经好了,谢谢你的关心。” “你要回家吗?”路辞脸上露出些友善的笑容,“一起?” “不了吧。”不知怎的,宋静原总觉得和路辞呆在一起有些不自在,婉言拒绝,“我有点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那好吧。”路辞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那你注意安全。” “谢谢。” 路辞刚离开不久,宋静原还不等走出校门,又看见祝澜和几个艺术班的女生,从学校对面的商店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了很浓的妆,那股有些熟悉的香水味不容忽视。 “这不是理科班的学霸吗?”祝澜旁边站了个短头发的女生,但宋静原并不觉得自己见过她,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现在才从学校里出来啊?” “没看见人刚才和文科班的那个学霸聊天呢?”祝澜讥笑了下,“说不定在追求人家。” 宋静原本来不想和她们浪费时间,但现在对方已经把难听的话说到这种地步,她也不想就这么任他们污蔑,停下脚步,语气生硬:“祝澜,请你和我道歉。” “我道歉?”祝澜不紧不慢走到她面前,她个子比宋静原高一点,斜眼睨着她,“我凭什么和你道歉?我说错了?” “贴吧里面的帖子是你发的吧?”宋静原直截了当地问。 “你有证据说是我发的吗?”祝澜嘲笑般的勾了下嘴角,并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且我觉得那帖子说的也没错啊,勾引别人男朋友——” 脸上的笑容敛去,祝澜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怎么你敢做不敢当啊?” “请你说清楚一点,我到怎么就勾引别人男朋友了?” 她平时看着乖巧,但也不是任人欺负。 “那天中午在食堂,你和陈砚一起吃饭难道不是事实?”祝澜音量拔高几分,“我都看见了,你还想怎么解释?” “吃个午饭就叫勾引别人男朋友了?”一道散漫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宋静原愣了几秒,扭头看见陈砚、沈枝意还有沈睿正在往她这个方向走。陈砚身上穿着件宽松的白色T恤,下面是灰色运动裤,黑色的鸭舌帽被他拿在手里,身上有股说不出的顽痞。 沈枝意跑过来将人拉到身后,陈砚和沈睿随即也在她身边站定,陈砚扫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到祝澜身上,嗤笑一声:“沈睿也和我一起吃过饭,你怎么不说他勾引我呢?” 沈睿:“?” …… 祝澜没想到陈砚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有点尴尬,也顾不上别的,态度低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陈砚抬了下眼,鸭舌帽檐打在手掌上,发出有规律的闷响,“那你说说,她勾引谁男朋友了?” “她……” “祝澜。”陈砚将帽子扣在头上,神情有些烦躁,“分手这件事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真想找个地方来撒气呢,就冲着我来。” 祝澜脸色早已是青一块白一块,死死咬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周围身边的几个女生也没有再多言,她们心里都清楚,这是祝澜和陈砚之间的纠纷,没人愿意插手,自动转为吃瓜群众。 空气沉默许久,祝澜赧然开口:“我以后不会再瞎说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宋静原上前几步扯住她的胳膊,祝澜忍着脾气,疑惑道:“你干什么?” “你还不能走。”宋静原语气非常冷静,清澈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倔强,“请你和我道歉。” 祝澜余光扫到旁边的陈砚,语气有些不情愿:“对不起。” “你这什么态度啊?”沈枝意走到她另一侧,挡住她的去路,“老师没教过你道歉应该真诚一点吗?” 自从上次商店冲突后,她就一直看祝澜不爽,更何况宋静原摔倒那件事她一直觉得和她脱不了关系,要不是苦于楼道太黑没什么证据,她一定会闹得她鸡犬不宁。 因为感情而欺负一个无辜的女生,这算什么本事。 祝澜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沈枝意也不吃她这套,立刻反击回去:“你瞪什么瞪?再瞪你眼睛也没有我大。” 祝澜:“……” 宋静原拍了拍沈枝意的胳膊,示意她自己可以解决,沈枝意这才松了手。 “既然今天都已经把话说开了。”宋静原说,“我希望以后不会再听见那些不该有的谣言了。” 祝澜咬牙切齿:“知道了。” “等下。”陈砚忽地叫住祝澜,走到她身边,小幅度地俯了下身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警告她,“别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真以为没人发现?” 祝澜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一时更觉得羞愧。 她不知道陈砚是怎么知道楼梯间那件事和她有关的,只知道自己在他这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闹剧终于结束,但宋静原紧绷的脸并没有放松下来,因为论坛上的那些话,她最近一直选择憋在教室里,不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更是在躲着陈砚。 倒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她不知道陈砚是不是也看见了那个帖子,虽然都是无凭无据的谣言,但她还是很怕陈砚相信了那些话,怕他觉得自己是故意接近他的,更怕他猜到自己的感情。 所以宋静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索性选择逃避。 也许是暗恋这种怪情绪在作祟,明明这件事你没有做错,但那些谣言却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你在喜欢人面前的自尊心。 “静原,她没有欺负你吧?”沈枝意过来盯着她的脸仔细打量,生怕祝澜对她做了些什么。 “没有啦。”宋静原弯了弯嘴角,安慰她,“没对我怎样。” “学霸你扭伤好点没?”沈睿问。 “好多了。”宋静原点了下头,她也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们仨,便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得问陈砚啊。”沈睿捅了捅身旁的人。 “啊?”宋静原微怔几秒,还是不敢直视陈砚,“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陈砚唇角绷直,语气淡淡,“刚好路过。” “……” 她应该知道的,陈砚怎么会故意过来找她。 一旁的沈睿也愣了下,明明是陈砚说要给宋静原送药,让沈枝意帮着找人,刚才还帮着人家出头解决问题,怎么现在又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他又看了宋静原一眼,小姑娘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白皙的皮肤在晚霞的晕染下染上些暖黄,睫毛低垂着,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乖”字,完全没了刚才和祝澜对视的那股气势。 但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好像在躲着陈砚。 …… 他真的看不懂这俩人。 空气沉寂了几秒。 “哎呀在这傻站着干什么?”沈睿自动承担起活跃气氛的重任,“我都饿了,要不学霸赏个脸,咱们一起去吃个晚饭?” “我觉得可以。”沈枝意也觉得几个人的气氛实在有点奇怪,附和沈睿,“静原一起去吧。” 宋静原抿了下唇,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几个人没少帮自己,还一直都没有表达谢意,索性就借着今天这个机会。 兼职的工资还有一小部分在她手里,她捏了下衣角:“那我请你们吃饭吧,就当是对你们的谢礼了。” “好啊。”沈睿没太和她见外。 陈砚只是斜了她一眼,平直的唇角紧绷着,凌厉的眉眼在夜色中染上了几分冷淡,什么话都没说。 宋静原能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但她猜不出来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沈睿也被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搞得头疼,主动去碰他的肩膀:“给个话啊大少爷,吃不吃饭?” 薄唇终究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陈砚眼睛都没抬一下,后来还是沈睿替他做了主:“他去。” 解决完大少爷的问题,他们又开始商量去哪吃。 沈睿说市中心有家日料店的味道很不错,环境也好,吃完饭顺便还可以去周围玩玩。 宋静原顿时有些为难,日料店的价格肯定不会便宜,但她话已经说出去了,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窘色慢慢染上她的脸颊。 “不去。”陈砚清冷的音色终于插了进来,余光瞥见宋静原,语气仍然很淡,“人家请客,你还这么多要求?” - 四个人最后去了莱河街。 太阳刚落山,远处的天空还残留着霞色,晚风里卷着落叶的气味,人影被街边路灯拉的很长。 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两边的商铺关掉了一半,理发店门口的喇叭没了电,发出“滋滋”电流声,头顶的电线杆子上停着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 宋静原带他们在一家馄饨店门口停下来,店面自带一种浓厚的历史感,放在街上更是不起眼,甚至连块像样的牌子都没有。 怕三人多想,宋静原忙着解释:“这家店看起来不太好,但是奶奶的手艺真的很不错。” “就是这种小巷子里才藏着让人惊喜的美食呢。”沈枝意显然是不挑这些,率先进去,沈睿紧随其后。 陈砚没急着进去,他倚着店门口旁的电线杆,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拢火点烟,一点猩红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宋静原余光看了他几眼,虽然看出了他的不悦,但是她并没有停脚,推门就要进去。 凉风灌进她的脖子里,不等宋静原抬脚,却听见陈砚低低笑了下。 不含任何情绪,也不是真的开心。 宋静原突然有些走不动,她僵了几秒,扭头去看陈砚,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里面有一丝罕见的颓痞。 宋静原咽了下口水,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陈砚却突然开了口。 晚风将他的嗓音吹得又哑又燥,像是掺杂了颗粒。 “宋静原,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第十六章 陈砚早就发现了宋静原的不对劲。 前几天下午课间,他和同学从商店买东西回来,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刚好碰见宋静原在十几阶台阶上面。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交汇,陈砚刚准备上去和她打个招呼,对方却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还有一次,他从教室里面出来,瞧见宋静原拿着厚厚的课本从椅子上起来,看样子是要到哪个办公室问题。 但刚踏出教室半步,看见他在外面,她立马转身往回走,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像是碰见了什么瘟神。 再比如今天,远远看见她被祝澜那群人为难,他下意识地走到她身边护着,她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动了些距离,好像在刻意躲着什么,并且一直在逃避自己的目光。 陈砚:? 陈砚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准确来说,之前他遇见的女生几乎都是主动往他身边凑,即便他摆出一副冷脸,拒绝的话说得再难听,她们也根本不在意,仍然笑脸相逢,好像是在用这种主动来表达自己那颗炽热的心。 现在情况却反过来了。 他主动靠近,她避之不及。 刚刚走过来的路上,看着宋静原和沈枝意与沈睿两个人聊得都很好,唯独不理自己,他还认真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浑事,不小心惹到这姑娘了。 但是。 他没有啊。 有一瞬他觉得自己今晚的举动有些多余,就算是躲着他又能怎样,两个人本来也没有多熟。 但看见宋静原躲着自己,他心中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真要烦死了。 晚风从两个人之间穿过,矛盾也像是面团一样在心中慢慢发酵扩大,陈砚垂眼看她,不受控制地把刚刚自己的话重复了一次 “你真的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宋静原显然没想到陈砚会这么问自己,她揪着校服外套的一角,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陈砚个子又高,她不抬头就只能看见他的肩膀。 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任凭冷风灌进去,宋静原没想好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满脑子都在思考他冷不冷。 直到陈砚第二次问她,她的思绪才被勾回了一点,她将睫毛压低,思索半天回答:“有。” “今晚的事还是要谢谢你。”宋静原微微低了下头,昏黄路灯将她的侧脸勾勒出来,因为最近的事,她整日都没什么胃口,体重掉了几斤,脸上的肉更少了。 等了半天就听见一句“谢谢”,陈砚气得笑了下,舌头顶在侧腮上,鸭舌帽被他取下,拿在手里。 “我最近惹到你了?” “没呀。”宋静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终于肯抬头看他,眼里也多了几分迷茫。 “那你和我别扭什么呢?” …… 宋静原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举动会被陈砚发现,更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 她不自觉蹭了下鼻尖,冷风顺着衣领钻进去,她睫毛情不自禁地颤了下,陈砚瞥见她的动作,横跨一步挡在她面前,周遭的空气里瞬间多了些薄荷味。 宋静原心乱得不行,低着头,声音很小:“没别扭。” “长本事了。” “?” 陈砚哼笑:“都敢拿我当傻子糊弄了。” …… 宋静原搓了搓鼻尖,白净的皮肤被她蹭的发红,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他:“贴吧那件事,你知道吗?” 陈砚垂眸:“知道。” 宋静原指尖发颤,他果然还是看见了。 “里面说的话很难听。”宋静原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下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陈砚静了三秒,忽地一笑:“就因为这个?” 宋静原鼻子不争气的一酸,有些想哭,无力地点点头。 但对面的人又笑了下,连带着胸腔里都多了几分震动,让宋静原的心更乱了。 “你在笑什么?”宋静原慢吞吞地抬起头,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宋静原。”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低哑好听。 “你觉得我会信那些话?” 宋静原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放心般地重复:“你没有信?” “有什么可信的。”陈砚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语气吊儿郎当的,但是宋静原明白他没有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没有相信。 压在她心头数日的石头落地,宋静原长舒一口气,又听见陈砚继续说—— “我那天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你是什么样的人应该由你自己来评判,至于别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宋静原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好像是块宝石,在夜色中闪着光。 如果现在有人问她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被喜欢的人信任。 冷风还在继续吹着,发丝在她脸上胡乱拍,陈砚扬了扬下巴:“进去吧,外边冷。” - 店里面的灯光昏黄,只有三张配有塑料凳的桌子,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奶奶,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 宋静原之前来过几次,和奶奶也还算熟悉,老奶奶笑着和她打招呼:“今天带朋友过来呀?” “嗯嗯。”和陈砚之间的小矛盾已经解除,宋静原心情好了许多,嘴边带着笑。 老奶奶把菜单放在桌子上,沈睿和沈枝意要了鲜肉馄饨,宋静原给自己挑了虾仁的,又去问陈砚的意见。 “和你一样。”陈砚没看菜单。 老奶奶笑呵呵的到后厨开始准备食材,告诉他们很快就好。 “你们俩刚才在门口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沈睿扒着陈砚肩膀,八卦得很,“这么半天才进来。” 陈砚懒洋洋地抬起眼,哼笑:“问这么多干什么?” 宋静原抬头朝他身上看,他心情好像变得不错。 所以说,他刚才心情不好是因为自己最近躲着他吗? 真的是这样吗? 她有些琢磨不透。 也不敢多想。 老奶奶就住在店铺里,客厅里放了个老式的电视机,正放着一档喜剧节目,飘着热气的馄饨被端到桌子上,四个人围着木桌坐在一起,头上是暖黄色的灯光,还有电视背景音衬托,倒是有一种难得的温馨感。 沈枝意将一颗小馄饨送到嘴里,鲜美的味道沿着舌尖蔓延,她朝老奶奶竖了个大拇指:“奶奶您手艺真好!” 年纪大一点的人总是很喜欢这种夸奖,她慈爱地朝沈枝意笑笑:“喜欢就好。” 说罢还热情地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小瓶果汁。 几人正吃着饭,陈砚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接通。 过了两分钟,再次响起。 来来回回响了三次,他终于有点不耐烦了,滑动屏幕。 “林姨,我说了几次了,我不去。”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神色渐渐不耐烦起来。 “行行行。”陈砚皱着眉,“我去。” “林姨?”沈睿问他,“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林姨?” “林橞。”陈砚将手机扣在桌面上。 “林橞?”沈枝意接话,“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她仔细回想了下,拍了下桌子:“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咱们学校那个很漂亮的音乐老师啊?” 陈砚点头:“是她。” “可以啊沈枝意。”沈睿说,“转过来没几天,连音乐老师你都认识了?” “那当然了。”沈枝意骄傲地拍拍胸膛,“能记住所有美女的名字是我的荣幸。” “所以音乐老师找你干什么?”沈睿又把话题放回陈砚身上,“不会想让你转行当艺术生吧?” “过段时间学校要办艺术节。”陈砚解释,“让我去添个节目。” “什么节目啊?”沈枝意好奇,“唱歌?” “钢琴。” 沈枝意正在低头喝碗里的汤,听见这话突然被呛了下,嘴巴惊讶成“O”状:“陈砚你还会弹钢琴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沈睿胳膊搭在陈砚肩膀上,“咱们砚哥,平时看着不学无术,但人家钢琴水平确实实打实的好,之前比赛还得过金奖呢。” “牛啊。”沈枝意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深藏不露。” “少听他吹。”陈砚白了沈睿一眼,“小学三年级得的金奖也值得你拿出来说。” “那还不是后来你拒绝参赛……”沈睿话只说了一半,意识到什么不对,掩饰般地摆摆手,“算了,不提了。” 宋静原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吃着馄饨,没有接话。 陈砚会弹钢琴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初三那年冬天,他们班的班长以庆祝新年为名组建了一个小聚会,刚开始宋静原想要推脱掉,但是听说陈砚也在,她便咬咬牙跟着去了。 团建的地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娱乐会所,那天崎源下了场雪,结了冰的街道非常滑,宋静原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推门进到包厢里面,却并不见陈砚的身影。 她局促地在角落里面坐下,因为在班级里没什么朋友,存在感也很低,甚至没人发现她迟到了。 又过了五分钟,陈砚才匆匆赶到,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崎源的气温非常低,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外套。 宋静原不禁皱了下眉头,脑袋一直在想这人真的不冷吗。 陈砚身后还跟了个样貌出众的女生,众人见他来了,哄闹着说他来得太晚,必须得接受点惩罚。 他靠在包厢最中央的凳子上,黑色外套被扔在一旁,只剩一件灰色卫衣,下颌线条硬朗流畅,眉眼带着懒散的笑,语气轻松:“行啊,罚什么?” “罚酒就没意思了。”不知道是谁喊话,“得罚点别的。” 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女生是年级的校花,追了陈砚很久,据说很快就要成功了,也是因为这个,她几乎成了班里女生的公敌。 不知道她是被谁叫来的,自从进门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黏在陈砚身上。 她越过众人坐在陈砚身旁,语气娇媚:“陈砚,听说你会弹琴,不如给我们展示一下?” 话音刚落,包厢里的人纷纷惊讶起来,没想到陈砚还会钢琴。 女生脸上笑容更甚,那表情就好像是在和大家炫耀说,你们都不知道陈砚会弹钢琴,只有我知道,我才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坐在对面的宋静原掐了下手心,她承认自己有一点被刺激到,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口酒,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带着凉气的冰啤灌下去,倒是有几分清醒。 也对,自己本来就没有多了解他。 对面陈砚拿着酒杯的手僵了下,表情明显冷了下来,语气像是掺了冰碴:“谁告诉你我会弹钢琴的?” 女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神色里多了一抹慌张:“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刚好包厢的角落里有一架黑色钢琴,其他男生起哄:“砚哥,就弹一个呗,别玩不起啊。” 陈砚眉眼耷着,漆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戾气,只是淡淡道:“我不会。” “行了。”班长见陈砚脸色实在难看,再这样下去可能要闹出什么冲突,帮着解围:“不会也别为难人家了,还是罚酒吧。” 陈砚拿起面前的就被将里面的冰酒灌下去,喉结滚动,但是后来的整场聚会他都一言不发,只是坐在角落里,干什么都没兴趣。 其他人见状也不敢惹他,自顾自地玩着,只有角落里的宋静原一直在看他。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中途宋静原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班级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往外走,看样子是要去下一个场地玩。 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她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兴致,准备回包厢取走自己的东西就回家。 包厢的门没有关严,她刚准备推门进去,目光不经意扫进去,却发现陈砚并没离开。 他没骨头似的坐在钢琴前面的琴凳上,修长分明的骨节轻搭在黑色琴身上,后背的肩胛骨突起,昏暗流转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拓出半面阴影,只是一个背影,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颓痞感。 宋静原就秉着呼吸,一直站在门外悄悄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琴盖终于被掀开,他的动作很慢,就好像是琴盖上被人压了一块石头,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打开。 婉转流畅的曲调从房间中传出,宋静原愣了愣,没想到刚才那个女生说的是真的,陈砚真的会弹钢琴。 那刚才他为什么不承认呢? 这架钢琴的品质算不上好,弹出的音色也是不尽人意,但是宋静原还是从旋律中听出了弹琴者的情绪。 他不开心。 宋静原并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她舍不得离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小心点开了录音功能。 短短几分钟里,宋静原听他的曲调从悲伤到激愤最后再到平缓,他好像在用琴声发泄着什么,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一曲结束,陈砚重重扣上琴盖,起身准备离开。 宋静原仓惶逃到拐角,等脚步声从走廊中彻底消失,她才折回刚才的房间,将自己的东西带走。 她没有将陈砚会弹琴这件事和任何人提起,只把它当作两个人之间无形的秘密,但是那段旋律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没有散去。 后来,每到夜深人静,她心情烦躁或者是睡不着的时候,都会把那段旋律拿出来播放,伴随着起伏不平的节奏,她的情绪却总是能神奇般的平静下来。 两年多的时间里,音频不知道被她播放过多少次,她也曾试图在网上找到这首曲子的名称,但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也许这是陈砚随手弹出来的吧。 好奇怪,他即兴演奏出的旋律,居然成了她的一味镇定剂。 第十七章 饭吃到一半,沈枝意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让她赶快回去。 沈睿不放心她自己,提出要送她,两个人先离开了馄饨店。 饭桌上再次安静下来,陈砚抬眉瞥了宋静原一眼,她低头安安静静地吃着小馄饨,吊灯投射出的小小光斑落在她拿着勺子的手腕上,腕骨凸起,手背上依稀可见青紫色的血管。 陈砚皱了下眉,这人实在是太瘦了。 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摸准了宋静原的性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养成的坏习惯,一旦发现同她一起吃饭的人已经吃完,便会放下筷子,解释说自己也吃好了。 陈砚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看着她把整碗馄饨都吃完才停筷。 “走吗?”陈砚问她。 “等一下。”宋静原又让店家给自己打包了一份虾仁馄饨,准备回去带给奶奶。 她将打包盒在塑料袋中放好,打了一个结,转身问:“奶奶,一共多少钱呀?” 老奶奶刚把老花镜带上,笑眯眯地指了指身后的陈砚:“他已经付过了。” 宋静原怔了下,茫然地看向陈砚,他扯扯嘴角:“走吧。” 宋静原跟着他从馄饨店出来,外面的风还没有停,少女柔和的嗓音混杂在风里:“刚才一共多少钱?” “不用。” 宋静原皱了下眉头,她知道这顿饭钱对陈砚根本不算什么,但她不喜欢亏欠别人太多,有些固执:“说好今天我请你们的。” “这次就先这样了。”陈砚也不想和她在这种小事上争执,暂时妥协,“下次让你请回来行不行?” 语气里莫名其妙就多了点哄人的意味。 宋静原觉得心口一阵悸动:“那……好吧。” “最近不去奶茶店兼职了?” “只有周末才要去。” 陈砚“嗯”了声,继续问:“那你现在要回家?” “是的。” “走吧。”陈砚说,“送你回去。” “你不回家吗?”宋静原问。 “先送你回去。” “……好。” 两个人并肩走在月色当中,宋静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绞尽脑汁开始想话题。 最后却是陈砚先开了口:“今天没骑自行车?” “没有。”宋静原鼓起勇气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和他解释,“拿去修理了。” 陈砚想起上回用那辆自行车送她去医务室,车上的某些零件明显已经因为过于陈旧而不太好使了,稍有不注意就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怎么不换辆新的?”陈砚随口问。 “修一下还能用的。” “脚上的伤好了吗?” “嗯?”宋静原怔了下,“已经好了。” “下次小心点。” 陈砚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蹙着,不知怎的,宋静原却在里面听出了几分关心的意味。 风还在往她衣领里面钻,但她却觉得浑身燥热。 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宋静原弯了下唇角,声音很乖:“知道了。” 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从树枝上飘落下来,被路过的行人踩着发出“咯吱”声,昏黄的街灯竖立在道路两旁,墨黑色的柏油路上投射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他们并肩往前走,宋静原偶尔会用余光偷偷瞄他几眼。 这个夜晚实在是太过于安静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静原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好明显。 一路忐忑地走到楼下,宋静原停了脚,脸颊旁的两个梨涡非常可爱:“谢谢你送我回来。” 陈砚没接话。 “那……我先上去了?” 宋静原和他道了声“再见,”转身要往楼道里面走,陈砚忽地喊住她:“宋静原。” “嗯?”宋静原捏了下书包带子,转过身,被风吹起的发尾给冷空气里添上一丝茉莉花香。 “怎么了?”她问。 陈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盒子,声音有点哑:“这个是给你的。” 宋静原觉得有一束烟花好像突然在自己的世界里绽开。 她伸手接过那个小盒子,不知道是夜色昏暗还是她太过紧张,竟然一时没看清盒子上面的小字。 “治扭伤的药膏。”陈砚解释,“如果脚踝还不舒服,可以涂一点。” 楼下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了,宋静原只能借着月光看他,从眉骨到下颌线,他的面部线条硬朗而凌厉,一寸一寸都是少女的悸动。 晚风很燥,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好快。 “谢谢。”盒子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宋静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回去吧。” “好。”宋静原转身上了楼,但是她没有进屋,而是站在楼道里,踮着脚往窗外看。 少年身上的白色T恤被夜风带起,月光柔和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颀长而挺拔的身形,影子被拉的很长。 宋静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将这一画面记录下来。 今晚月色很美,风也温柔。 我的意思是,我好喜欢你。 - 进屋的时候,时钟刚刚指向八点。 “奶奶。” 客厅里没有人,宋静原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下意识去喊老人。 老人从卧室里走出来,走到玄关处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身体不自觉向旁边歪了下,幸亏及时扶住了沙发,才勉强没有摔倒。 宋静原连忙过去将老人扶在沙发上坐好,神情慌张:“奶奶,你怎么了?” “没事。”老人闭着眼睛,显然是还没有从刚才的状况中缓过来,声音很低,“就是刚才突然晕了一下,不打紧。” “去医院看看吧。”宋静原蹙着眉。 “不用这么小题大做。”老人睁眼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毛病都多少年了,奶奶心里有数。” “还是检查一下吧。”宋静原实在是不放心,“前几日听您总咳嗽,也一起去查查。” “好。”老人不想让她太担心自己,又争执不过她,只好先答应下来,“等过段时间就去。” 宋静原把打包盒放端到她面前,里面的馄饨还散发着热气:“奶奶,记得您最喜欢吃他们家的馄饨了,快来尝尝。” 老人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脸:“我们静原真懂事。” 宋静原安静坐在老人对面,拿起手机翻看刚才她拍的那张照片,因为天色很暗,加上手机的像素不是很清晰,陈砚的身影几乎全部隐匿在夜色当中,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到照片上有人,只以为那是一张普通的风景照。 宋静原想了一会,忍不住把这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 “静原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呀。”奶奶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眉眼间满是慈爱。 宋静原将手机扣到桌面上,手背贴在脸颊上,有些发烫。 “有很开心吗?” “当然有。”奶奶将馄饨吃完,猜测道,“我们静原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骤然被戳中心事,宋静原反射般地否认:“没有没有。” “有也很正常呀,你们这个年纪的感情最美好了。”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顿了几秒后缓缓道,“我和你爷爷认识那年,我也才只有十六岁。” 从小到大,宋静原听奶奶将讲过很多次她和爷爷之间的爱情故事,在那个满是包办婚姻的年代,能找到自己的爱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那个年代的感情总是更加真诚一点,就像书里说的那样——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放在现代社会,实在是太奢侈了。 “最开始家里嫌他家庭条件不好,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老人的语调很慢,“我和家里闹了很久,最后还绝食了几天,他们才勉强同意。” “你爷爷对我也真是好,还记得那年冬天我生了场重病,他在床边守了我三天,整整三天呐,他都没有合眼,饭也没有好好吃。” 声音里平白多了几分哽咽,老人的眼眶逐渐发红,宋静原知道,自从几年前爷爷因病去世,奶奶每天都在思念他。 “奶奶。”宋静原出声安慰,“不要伤心啦,看见你这样,爷爷也会难过的。” “不提这些啦。”老人牵强地笑笑,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着,“奶奶就是想告诉你,在这个年纪遇见喜欢的人是正常的,我们静原这么优秀,说不定对方也喜欢你呢?” 宋静原没接话。 陈砚会喜欢她吗? 她不知道。 从前他们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永远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世界中,她甚至都没有想过陈砚有一天会注意到她。 那现在呢? 他刚刚送给自己的药膏还放在口袋里面,最近一段时间的关心和照顾也都不是假象。 但是她仍然不敢乱猜,怕惊喜攒了太多,到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 人真的是一种很贪婪的动物,宋静原想。 明明之前只要是能看见他的背影,她都会觉得满足,但真正接触之后,她却越来越贪心。 想让他注意到自己,又怕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奶奶。” 她的声音很轻。 好像在求证一般,她自言自语道:“我真的值得被喜欢吗?” “当然啦。”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静原当然值得喜欢。” “但是呢。”老人话锋一转,“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我们静原能够开开心心的。” “我会的。” * 夜深人静。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心情影响,宋静原今天做题的手感不错,一口气做了三套英语卷子,等她订正好错题瘫倒在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又是一个失眠夜,宋静原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本打算点开那首几年前能让她快速心安下来的钢琴曲听听,但是却不小心点进了微信当中。 右下方“发现”那里有红色数字提醒,宋静原这才想起来刚回家的时候,她随手发的那条朋友圈,做了一晚上的卷子,竟然被她忘在了一边。 有人给她那张照片点了赞,宋静原好友并不多,她点开点赞列表,随手往下滑了下。 指尖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上骤然停住。 宋静原下意识揉了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十分钟前。 1赞了你的照片。 第十八章 因为陈砚那条赞,宋静原彻底失眠。 屏幕微弱的荧光在黑暗的房间中格外明显,宋静原靠在床头上,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细密的雨点拍在玻璃上,也好像拍在了她的心脏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雨水渗进去,胀得很难受。 那首能平静她心情的曲子也在今天失了效,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心里还是像被人塞了团乱麻。 幽暗的屏幕上反射出一张干净乖巧的脸,宋静原瞪着眼对着那条朋友圈发呆。 突然就有些后悔。 发的时候过于冲动,她没有想到陈砚会看到那条朋友圈,更没想到他会点赞。 她将那张照片放大,明明屏幕上只有一片漆黑的夜色,她却越来越觉得陈砚的身影好明显。 怎么办? 陈砚会不会也发现了? 他会不会猜到自己的心思了? 真的好烦。 她想亡羊补牢般地将那张照片删除,但是又舍不得。 只因为陈砚给她点了个赞。 最后她索性将手机关机扔到桌子上,脑袋蒙在被子里,强迫自己不要乱想。 看见了又怎样。 大不了就说自己是不小心拍上去的。 * 陈砚从莱河街出来后没急着回家,路上接到了沈睿的电话,转脚去了职高附近一家新开的酒吧。 夜晚的Gravity酒吧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男男女女在舞池里随着节奏尽情发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沈睿端着玻璃酒杯走到陈砚身边,舞池音乐声很大,他只能扯着嗓子在他耳边说:“温瑶他们可能要晚一点到。” “学霸呢?”沈睿四下打量,“送回家了?” 陈砚抬了下眉,算是回应。 “没劲。”沈睿仰头喝了口酒,“带过来一起玩啊,多嗨。” “嗨你妹。”陈砚扫他一眼,“这是她该来的地方?” 沈睿在他来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说话明显有点飘:“怎么不是,劳逸结合你懂不懂。” 陈砚懒得理他。 沈睿拉了几个邻桌的男生过来玩,陈砚置身事外地坐在他们旁边,长腿随意伸着,冷白修长的指节搭在满是冰雾的酒杯上,不时拿起来喝一口,喉结上下滑动。 像是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对桌的几个职高的女生从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他了,观望许久,见他身边没有女伴,最中间的那个女生起身,没有直接到陈砚身边,而是欲盖弥彰地问沈睿:“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沈睿下意识往陈砚那里看了一眼,不等他说话,旁边几个男生已经开始起哄:“来来来,一起呗。” 几个男生组局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女生爽快地加入他们,不过她运气不好,第一局就输了。 “愿赌服输。”女生笑了下,红润的双唇在灯光下格外诱人,“我选大冒险。” “让我看看啊。”沈睿旁边一个黄头发的男生抽出一张卡牌,压在手心里掀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忽地笑了下。 “和你右手边第二个人交换联系方式。” 右手边第二个人。 正是陈砚。 在场的其他人开始起哄,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都在猜测陈砚会不会吃她这套。 可陈砚头都没抬一下,神情淡漠,好像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生倒是落落大方,端着酒杯在他身旁坐下。 她穿了件酒红色吊带裙,两根细细的肩带贴在肩膀上,衬得肌肤一片雪白。 玻璃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女生的嗓音甜的好像能渗出蜜:“帅哥?” 陈砚偏头:“我认识你?” “不认识也没关系。”女生小幅度地往他身边贴了下,“现在不就认识了?” 陈砚嗤笑了声,没接话。 “我刚刚大冒险输了,需要和你交换联系方式。”女生指尖轻轻蹭在他的手背上,语气里自带几分柔弱感,“正好我们交个朋友吧?” 陈砚抽回自己的手,扯了下嘴角:“不感兴趣。” 得到自己想要东西总归需要些时间,女生并没气馁,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淡粉红色的液体泛了层波澜,上面还浮着一小片花瓣。 “话别说得这么绝嘛。”女生贴在他耳边低于,“你要不要尝尝我的酒?” “调酒师说,它叫玫瑰清吻。” “玫瑰清吻?” 陈砚视线放在她身上,眼底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语气也是吊儿郎当的。 看一眼就会上瘾。 周遭的灯光变成粉红色,暧昧的气氛逐渐在升温。 她以为自己要成功了,配合地点点头,语气和眼神都魅得不行:“是啊。” “可惜了。” 陈砚笑了声:“我不喜欢玫瑰。” 女生分明怔了下,继续试探他:“那你喜欢什么?” 手中的酒杯被晃了两圈,陈砚的声音不轻不淡。 “茉莉吧。” 女生还真就起身准备去前台那里问问有没有和茉莉有关的酒,身后的陈砚却出声喊住她:“别费事了。” “看不出来吗?”昏暗的灯光将他的五官衬得立体,眉眼淡漠地垂着,“我的意思是——” “对你没兴趣。” 女生眨了眨眼,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么直接的话。 她不死心地坐回沙发上:“那和我说说喽,你对什么样的感兴趣?” 陈砚哼笑一声:“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音乐声被开到最大,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不远处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忘我地扭动着腰肢,空气中弥散着酒精和烟草的气味。 陈砚没由得地觉得心烦,从沙发上起来,一旁的沈睿喊他:“砚哥你不玩了?” “嗯。” “不等温瑶了吗?她刚才还给我发消息问你呢。” 陈砚头也没回:“下次吧。” - 下午三点半,下课铃声响起,班里同学还未来得及起身出去,便被老王叫住。 “大家先等一下,老师说个事。” “我和文艺委员商量过了,这次艺术节我们班共需要六名同学,现在还差两人,希望大家能积极一点啊。” 老王算是比较开明的班主任,并不建议大家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参加这种艺术活动的机会不多,大家应该劳逸结合一下,对你们也有好处。” 该做的思想工作已经做完,老王潇洒离开班级,留文艺委员一个人在班里头疼。 二班的文艺委员叫薛玲,是个有点内向的小姑娘,平时在班级里的话并不多,就连当班委都是老王强行安排的。 她有些苦恼地站在讲台上:“有人想要报名吗?” 底下的男生对艺术节这事不感冒,直接忽视掉薛玲的存在,三三两两地结伙出去打球,其他的女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兴趣,薛玲就这么被晾在台上,白皙的皮肤上泛了层红,尴尬的情绪显而易见。 老王交给她的任务还没完成,无奈之下,她只好下来挨个询问大家的意见。 宋静原本来对这件事也没太上心,低头专心看着自己的卷纸,后排两个女同学正在小声讨论着这件事。 “你要不要去报个名啊?” “我才不去呢。” “去玩玩呗,据说所有参加艺术节的人都可以在一起排练,万一能认识新同学呢。” “那我更不想去了,我社恐。” “……” 笔尖一顿,一个想法突然在宋静原脑海中闪过。 那天在馄饨店,陈砚说过,音乐老师让他去添个节目。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参加排练? 笔尖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划了一圈又一圈,就在薛玲有些绝望地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宋静原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薛玲,合唱还需要人吗?” 薛玲已经在班里问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拉了一个同样脾气好的女生加入,听见宋静原的话,她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点了两下头:“需要的需要的。” “那……”某些想法渐渐清晰了起来,宋静原手指按在书桌上,指腹微微泛白,“我想参加。” “好呀。”薛玲朝她笑了下,亲昵地摇了摇她的胳膊,“那我帮你把名字写上去。” 任务终于完成,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嗯。”宋静原回她一个笑,“谢谢你。” 两个人的对话被周围的同学听了个完完整整,潘宇惊讶地拍了拍丁诗瑶的胳膊:“我没听错吧?” 丁诗瑶皱眉:“你又发什么神经?” “学霸说要去参加合唱??” “又没让你去,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学霸你真要去啊?”潘宇扭头问她。 “嗯,我是要参加。” “之前我问你你不是还说不感兴趣吗?”潘宇问,“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哎呦。”在一旁作画的沈枝意突然打岔,“我们静原去参加合唱怎么啦?天天学习都要无聊死了,放松一下心情不好吗?” “也许还能在艺术节上认识新朋友,一举两得。” 她抬头朝宋静原挑眉笑笑,露出的那颗虎牙非常可爱:“静原,我支持你。” 宋静原被她这副样子逗笑,同时也莫名有些心虚。 陈砚要去参加艺术节的事情沈枝意也是知道的,她会不会多想呢?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掩饰般地解释道:“我也是看薛玲有些为难,想着刚好最近学习任务没有那么重,去参加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听说初审的时候还要筛掉一些节目呢,我也就是去凑个数。” “别这么说啊学霸。”潘宇是个粗神经,显然是没有多想,“我相信咱班,一定能通过初审的,我还等着听你一展歌喉呢。” “是啊静原。”沈枝意也接话,“要相信自己嘛。” 见大家都没起疑心,她才松了口气:“好。” 沈枝意终于将那副耗了她一个多礼拜时间的山水图画好,推到宋静原面前:“静原,画的怎么样?” “很好呀。” 沈枝意在绘画上格外有天赋,这一点宋静原早就发现了。 纸张的右上角有一行小字,宋静原轻声读出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枝枝,这是宋代宋祁的那首《玉楼春》吧、” “是啊。” “怪不得当时听见你名字的时候有些耳熟。”宋静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出处在这里。” “我小的时候也不知道,后来也是……”沈枝意停顿了一下,“也是听别人把这首诗讲给我听,我才知道。” “静原,老李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好。” “那枝枝我先过去了哦。”宋静原从座位上起身,没有注意到沈枝意脸上闪过的那抹苦笑。 - 老王对这次艺术节还是挺上心的,不仅亲自设计了节目细节,还找音乐老师借了艺术楼里面的教室带着她们排练。 二班报上去的是情景合唱,歌曲定的是几年前大火的那首《那些年》,几个人要一边还原校园里的场景,一边唱歌。 初审的时间就定在周末的下午。 宋静原和奶茶店那边请了一小会假,唐欣过来接她的班,她虽然只比宋静原只大了两岁,看起来却成熟很多。 她坐在吧台的转椅上,拿着支玫红色的唇釉补妆,随口和宋静原搭话:“要出去玩啊妹妹?” “不是,是去学校参加艺术节的排练。” “艺术节呀?要上台表演?” “嗯嗯。” 唐欣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遍,蹙了下眉头:“去表演你就穿这个?” 初审对服装的要求并不严格,宋静原穿了件白色的针织衫,下身蓝色直筒牛仔裤,黑发在脑后盘成丸子头,整个人温柔又恬静。 她对自己这身穿搭还是挺满意的,被唐欣这么一说,反而有点迷茫:“是呀,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唐欣啧了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不过这可是上台表演诶,你穿这么乖作什么。” 她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快递包装拆开,里面是一条蓝色格子百褶裙,对着宋静原比划了两下,塞到她手里:“你去把这个换上。” “啊?”宋静原从小到大很少穿裙子,下意识就要拒绝,“别了吧欣姐,这可是你的衣服诶。” “就一件裙子,什么你的我的。”唐欣把她推到后面的储物间里,“快换上,我在外面给你看着。” 宋静原无法,只好把裙子换上,裙摆在她膝盖上面一点的位置,虽然不算短,但她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鼓着腮帮子低头看了好半天,还用手往下拉了拉。 唐欣看着她的小动作直乐:“这裙摆都多长了,你拉什么呢?” 宋静原苦着一张脸:“欣姐,我穿这个……不会很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唐欣帮她把上衣整理好,“好看死了。” “那好吧。”宋静原答应得有点勉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被唐欣摁在了椅子上。 “欣姐。”看着唐欣从包里翻出几个满是英文名称的小瓶子,宋静原眨了眨眼,下意识往后躲,“这又是要干嘛?” “当然是给你化妆了。”唐欣把人拉回来,不让她乱动,瞅着她这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然好看,但未免有点太素净了。 宋静原最开始还挣扎了几下,但她实在反抗不过唐欣,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任凭唐欣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颇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好啦。”过了十多分钟,唐欣终于把人放开,从包里拿出小镜子递到她面前,“你看看。” 这还是宋静原第一次化妆,唐欣并没按照自己平时的风格给她画,而是选了更适合她五官的淡妆。 宋静原感觉脸上好像被人带了个面具,手都不敢摸一下,有些不确定:“好看吗?” “当然好看呀妹妹。”唐欣凑到她耳边,故意吹了口热气,“去了学校肯定迷倒一大片男生。” “……”宋静原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欣姐,你不要拿我开玩笑啦。” 唐欣笑个不停:“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行了。”唐欣拍拍她肩膀,“快去学校吧。” 宋静原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中途因为链条出了些问题,跑到学校的时候,初审已经开始了。 她从礼堂的后门进去,薛玲朝她招了招手:“在这呢。” 宋静原弯腰走过去,薛玲惊讶道:“呀静原,你今天化妆了呐。” “啊。”宋静原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就好像是被家长发现偷偷涂口红的小女孩一样,她不好意思地蹭了下脸,“化了一点。” “是不是看起来有点奇怪?”宋静原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让唐欣给她化妆了。 “哪有。”薛玲凑近了一点,“很美的呀,你自信点好不好。” 所有报了节目的人今天到要到场,礼堂下面乌泱泱地坐了不少人,艺术班的女生正在台上进行舞蹈表演,她们个个穿着贴身的棉质T恤,身材完美地被展示出来,看起来瘦,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没少。 但宋静原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索陈砚的身影。 二班的节目被排在最后一个,中途候场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始终没看见陈砚,更没看见他的钢琴节目。 难道是他没来吗? 评委老师用喇叭喊高二二班,一行人起身上台,薛玲走在她身后,悄悄捏了下她的手掌:“我有点紧张。”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 舒缓的伴奏在礼堂中回荡着,其他表演者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放在他们身上。 宋静原扮演的角色是班里安静内敛地女学霸,歌曲的前半部分只需要她伏在书桌前装作学习的样子,几乎是本色出演。她坐在上面,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直到薛玲把话筒递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虽然安慰着别人,但宋静原自己心里也非常紧张,小心把握着每一个音准,等到乐曲停止的时候,整个身体燥热的不行,几缕掉下来的碎发贴在后颈上。 一行人从台上下来,薛玲语气有些兴奋:“我觉得我们发挥得挺好的。” 宋静原“嗯”了两声,看起来还是没什么情绪。 音乐老师让他们先回去等待下一步的通知,宋静原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刚走了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过来和她打招呼。 “静原,你刚刚表现得很不错诶。” “路辞?”宋静原有些错愕,“你怎么在这?” “我是来帮忙布置场地的。” 他手里拿了一张纸,宋静原瞥见上面有几个节目的名字,便问:“这是这次初审的节目单吗?” “对。” “我能看一下吗?” “可以啊。” 路辞把节目单递到她手里,初审一共报上来二十个节目,宋静原从头往下看,根本没看见陈砚的名字。 失望的情绪渐渐在她眼底晕染开来,宋静原将纸还到路辞手里,语气恹恹:“谢谢。” “怎么了?”路辞看出她情绪不对。 “没事。”她牵强地笑笑,白色布包在她手里被抓得变了形,“我还有事,先走了。” 从外面进来了几个男生帮忙撤舞台上的道具,礼堂里面一时有些哄闹,宋静原从人群中挤出来,像是丢了魂般地往外走,忽然一阵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传到她耳朵里。 她停了脚,转身注意到礼堂旁边有不起眼的琴房,琴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琴声很生疏,宋静原觉得不像是陈砚弹出来的,但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个方向走。 不等她走近,一道甜腻的女声撞击进她的耳朵,语气似在娇嗔也似在抱怨,让她整颗心脏骤然缩紧—— “陈砚哥,你对我能不能有点耐心呀?” 第十九章 时间暂停在这一秒。 宋静原觉得好像有人在她头顶浇了一盆冰水,浑身的血液都泛着凉意。 穿堂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仔细回想一下,陈砚和祝澜分手已经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了,按照他的性子,换女朋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能。” 他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低沉、随性,还是那副不太上心的样子。 “你好烦呐。”女生继续抱怨。 宋静原甚至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细密的痛意顺着手臂蔓延。 窗户被风吹得“啪”一声关上,冷风被隔绝在外面,好像也将她的最后一点理智阻断。 识趣的人才不会主动上前刺激自己呢。 宋静原拖着沉重的脚步,短短十几米的路程好像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琴房的门半敞着,她靠在门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过来,刺得她不自觉眯了下眼。 她看见那道甜腻声音的主人坐在白色三角钢琴前面,偏头盯着站在旁边的陈砚。 陈砚靠在琴身上,手里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白色烟雾和他身上的黑色T恤形成鲜明对比,烟雾顺着他冷厉的下颌线向上扩散,最后将他的五官模糊。 “你再这样我可真要生气了。”女生把手叉在腰上,一副傲娇小公主的模样。 但陈砚哪是会哄人的主,他弹了弹烟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气呗。” 宋静原手停在铁质门把手上,阵阵凉意往她掌心里钻,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伤心。 你看啊,陈砚根本不在乎她生不生气,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在意她。 但下一秒,她就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明明都看见了,还要找理由替他开脱。 宋静原眼眶忽地开始发酸,手肘不小心撞到门,发出“咣当”一声,怕被陈砚看见,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就跑。 但陈砚还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他扭过头,只看见了一个穿着短裙落荒而逃的背影,那双笔直的腿暴露在空气中,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但随即被自己否定。 不等他过去查看情况,身后女生拿着一本厚厚的琴谱,扯住他的手臂:“陈砚哥,你教我这个。” “你不是识谱么?”陈砚呼出一口烟,“自己弹去。” 他抬手甩开女生的手,走到琴房的门口,刚才那个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懒散地倚在门上,单手按了按后颈,眼底下的那块乌青格外明显,整个人一副没精神的样,显然是没休息好。 那女生的钢琴水平实在是算不上好,那首入门级别的《风笛舞曲》被她弹得支离破碎,音符像是砖块般一个一个往外砸,给陈砚听得心烦。 中途他收了条短信,是沈睿发来的。 【沈睿:在哪呢?】 【沈睿:今天不是你们艺术节初审吗?我还等着给你拍照喝彩呢,你没来啊?】 【砚:来了。】 【砚:被林姨家那小姑娘缠上了,没走开。】 【沈睿:您这桃花怎么就这么多呢。】 【砚:滚蛋。】 【砚:要不你来替我,我要烦死了。】 一曲结束,许南蹦蹦跳跳地过来找陈砚,见对方吊儿郎当地靠在门上玩手机,瞬间有点火大,抱着胳膊控诉她:“陈砚!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弹琴。” 陈砚没抬头,语气敷衍:“听了听了。” 许南:“那我弹得怎么样?” 她嘴角上扬,明摆着是想让陈砚夸她两句。 “难听死了。”哪知陈砚一点面子也不给,哂笑一声,“我早就说了你不适合弹钢琴,我在键盘上撒把米,抱只鸡过来啄的都比你好听。” “……” 许南被他这句话实实在在地伤到了,她好歹也跟着自己亲妈学了好几年的钢琴,居然被他用一只鸡侮辱! 虽然他长得帅,但也不能这么欺负自己啊! 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她睁圆眼睛,凶巴巴地朝他喊:“陈砚!你再这样对我,我就告诉我妈你欺负我!” “那你快去。”陈砚朝她摆摆手,“最好现在就让你妈把你领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许南被他这几句话气得不轻,手捂在胸口上给自己顺气。 陈砚在琴房的沙发椅上坐下,人陷进去,半阖着眼,表情倦怠,显然不太愿意和许南浪费时间:“你妈是叫我来练琴的,不是你非要过来打扰我吗?” 许南这下说不出话了。 因为上一辈的关系,从她有记忆开始,每次练琴效果不理想,林橞都会用这位钢琴天赋极高的学长来教育自己,导致许南一直对他有点不服气。 后来偶然在校外见过他几次,还没见识到他的琴技,却被他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吸了过去。 今天从林橞那知道他要到学校练琴,她找了个理由跟过来,撒谎说想跟他学习一下,林橞这才答应。 但她心里清楚,要是陈砚真较起真来跑去和林橞告状,她回家肯定会被教育一顿。 “算了。”她在心里认真衡量了一番,拿起自己的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本小姐懒得和你计较。” 陈砚摆手,冷漠道:“不送。” 琴房终于恢复安静,他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里,起身在钢琴前面坐下。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认真练过琴了,准确来说,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他一直处于逃避的状态,只有心情非常差的时候才会用钢琴排解一下。 记得小时候被带着到各处参加钢琴比赛,当时还有人开玩笑劝他专攻艺术,没成想后来出了意外,钢琴也直接被他荒废掉。 琴谱支在琴架上,陈砚从头熟悉了几遍,用了快半个小时才找到了之前的感觉,流畅轻快的乐曲从琴房中流淌出来,让人很快便能沉浸其中。 练了一个多小时,他将琴盖合上,拿起一旁的手机,看见沈睿十几分钟前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沈睿:对了,今天你没去初审现场实在是有点可惜。】 【砚:?】 【沈睿:想不到吧,学霸也报节目了。】 【沈睿:我还是第一次见学霸穿裙子呢,不夸张地讲,漂亮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沈睿:现场不少男生也都看呆了,还有人过去管她要联系方式呢。】 陈砚目光停留在这三条短信上,倏地想起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头。 - 另一边,宋静原从琴房一溜烟跑到了转角的洗手间里,她手撑在大理石案板上,死死咬着下唇,试图把心中的难过收回去。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刚才看见的画面。 那个女生身穿棉线裙,麻花辫,一双眼睛又圆又亮,长相稚嫩可爱,和陈砚从前的女朋友完全不是同一种类型的。 反而和她有几分相似点。 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想到着,细细密密的痛意顺着心脏传开,一颗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地顺着脸颊滑下来,“啪嗒”一声砸在水池旁。 她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唐欣给她涂的粉底液早已被泪水弄花,留下两条歪歪曲曲的泪痕,像是两条扭曲的虫子。 崎源早已入秋,气温日渐下降,刚刚礼堂里又开了很足的冷气,她那两条白细的腿暴露在空气当中,膝盖处被冻得微微泛红。 其实唐欣让她换上裙子的时候,她本可以拒绝掉的,但她私心想让陈砚看见自己更好的一面,最后还是受蛊惑般地穿了过来。 想让暗恋对象对自己耳目一新又有什么错呢? 水龙头被打开,宋静原接了捧冷水,用力将脸上的妆搓洗掉,卸掉了面具的脸重新归于素净,薄薄的眼皮上泛了一层红。 盯着镜子看了几秒,她在心里叹气自己的没出息,宋静原啊宋静原,你牺牲周末参加艺术节,又费尽心思地打扮自己,结果呢? 结果他和其他女生呆在一起,看都没看你一眼。 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做几套英语试卷,现在可好,你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好像一个跳梁小丑啊。 她没有擦去脸上的水,由着它们在空气中蒸发,等到水完全干去,头脑反而也清醒了一点。 是这段时间她太痴心妄想了。 陈砚不过是给了自己一点点甜头,她就像碰了毒药一般,不要命的上了瘾。 但是她忘了,他对自己的那点好,也许什么都算不上。 他对其他人也可以一样好。 今天撞见这一幕,就好像是把一个醉酒的人扔进灌满冷水的浴缸里,水呛进鼻腔,让原本沉浸在幻想中的她抽离出来。 好像是怕再次撞见什么不想看见的东西,她绕过那个琴房,快速地从楼里面跑掉,一直跑回奶茶店。 - 唐欣正窝在沙发椅里面打游戏,打到激烈处来不及抬头,只能随口问:“妹妹回来了?” 宋静原“嗯”了下,将书包放在柜台里,去储物间将自己的牛仔裤换了回来。 屏幕上弹出“胜利”两个大字,唐欣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刚好看见从储物间里出来的小姑娘,眼眶红了一圈,眼皮也有点肿,明显是刚哭过。 “怎么了妹妹?”唐欣走过去揽她的肩膀,“演出不顺利啊?” “还是说感情上受伤了?” 唐欣平时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小姑娘一向好强,很少有这么伤心的时候,她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下:“和我说说,姐帮你分析分析。” 宋静原垂了下眼,将涩意憋回去,胡乱撒谎:“没,是演出不顺利。” “害。”唐欣松了口气,“一个小演出而已,以后还有机会呢。” 她去前台拿了几块巧克力出来,往宋静原手里塞:“吃点甜的,开心一下。” 宋静原点点头,巧克力入口,却尝出了苦涩的味道。 下午奶茶店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她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倒也将那些伤心事抛到了脑后。 好不容易能坐下休息会,宋静原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伏在桌上继续写英语卷子。 英语竞赛初赛的日子快要到了,她心里还不是非常有底,一有空就会做些真题保持手感。 做完最后一道阅读题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大半天空被染成橘红色,像是副浓墨重彩的图画,宋静原推开奶茶店的门,将眼前的景象拍下来。 她靠在玻璃门上,仰头盯着远处发呆,她的半张脸都陷在余晖中,发丝被镀上暖黄色的光,长睫毛在眼下拓出淡淡的阴影,心里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将她拉回现实。 她划开屏幕,看清楚上面的小字,指尖一顿—— 【1:你下午来参加艺术节的初审了?】 第二十章 宋静原最后并没有回复那条消息。 让她怎么回复?如果回复说是,万一陈砚问起来,她该怎么解释? 解释说自己是为了他才傻呵呵地报名吗? 这种丢人的事自己知道就够了。 她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把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学习和竞赛上面,每天学校、奶茶店和家中三点一线,就连出教室的次数都变得越来越少,年级又给二班安排了新的化学老师,他们不用再和九班一起上课,自然不会再遇见陈砚。 陈砚没收到她的回复,也没有再追问。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陈砚那种人,就连女朋友生气了都不愿意花心思哄一下,又怎么会在意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不是回了他的消息呢。 两个人好像再次回到了从前的陌生状态。 宋静原倒也很快适应了这种状态,毕竟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她迎来了英语竞赛的初赛。 初赛的地点在宋静原的母校崎源一中,和她一起参加初赛的除了理科一班的女班长之外,还有路辞。 英语老师带着三人到了一中,一路上不断嘱咐:“一会做听力的时候一定要认真点啊,看清题干的要求再选。”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广播通知各位考生抓紧入场,他们三人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 女班长的考场在三楼,宋静原和路辞的则在二楼。 分别之前,路辞叫住宋静原的名字,笑容依然那么温和:“静原,考试加油。” 宋静原礼貌性地回了一个笑:“谢谢,你也是。” 整场考试一共两个小时,题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宋静原写完最后作文的时候看了下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她又认认真真从头检查了一遍。 铃声再次响起,监考老师下来收卷,宋静原把水笔装进笔袋里,背上书包走出考场,刚好和路辞碰面。 “考得怎么样?” 宋静原轻声:“还可以。” “不用担心。”路辞笑,“肯定能进决赛的,我对你有信心。” “谢谢。” 路辞又问她:“对了,你们艺术节的初审结果出来了吗?” 宋静原微怔几秒,这段时间她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把艺术节的事情忘到了一旁,薛玲她们也没和自己提起。 应该是被筛掉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就是她冲动做出的决定,说不清是老天看在她已经清醒过来的份上,好心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伸手拨弄了下额前被风吹散的头发,温吞道:“没有,应该是没过吧。” 路辞皱了皱眉:“怎么会?我觉得你们班的节目非常不错。” 宋静原抿了下唇,无所谓地笑笑:“不重要了。” 午后的阳光洒在校园里,给这个萧瑟的秋天添了几分暖意,校园东南角有一栋橙黄色的教学楼,玻璃窗反射的光照过来,宋静原不自觉眯了下眼睛。 她在那栋楼前停了脚,和路辞说她还有点事情,就不和他一起了。 路辞点点头,让她一个人注意安全。 宋静原上了三楼,在教学楼最东边的教室门口停下。 头顶的班牌上写着九年八班。 她和陈砚曾经的班级。 现在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教室里没人,宋静原推门进去。 这栋教学楼是两年前,也就是宋静原她们毕业那年重新装修的,听说花了一中不少钱。 每到毕业,学校就开始装修,这好像是什么神奇的定律。 走廊两侧围墙上新贴了圈白色瓷砖,被值日生们擦得直反光,教室里面也新添了一批高科技设备,用了多年的黑板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电子白板,陈旧的吊扇也下了岗,被空调机器所取代。 宋静原站在教室的东北角,对着墙上的一块留言板发呆。 这留言板是一中教室里面的特色,每个班级都有,距离中考还剩下一百天的时候,各班班主任就会动员学生在便签上写点鼓励人心的话贴上去,不同班级之间的展板还要攀比一番。 板子上的便签已经换成了新的一批,目光从上往下扫,无非都是些“希望中考顺利”“不考进年级前百我就吃素一个月”之类的话。 教室里的人一直在变,但年少那股子热血向上的劲头可从来不会变。 宋静原弯了下嘴唇,视线被右下角的一张白色便签所吸引。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笔体张扬又不羁——“中考加油”。 宋静原看着这张字条,思绪不受控制地往回飘,眼眶里的酸意也有些忍不住。 那是四月初,崎源的天气刚刚回暖,年级给她们开了中考动员大会,回到班级后,班主任让每位同学拿出张便签写寄语,宋静原当时坐在正对着讲台的第二排,老师便让她帮忙把便签收上来。 距离下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宋静原从座位上起来,下意识往某人那个方向看,却发现他手臂屈着,正趴在桌上睡觉。 宋静原将其他人的便签收好,步子很轻地往陈砚旁边走,一时没想好要不要叫醒他。 最后还是坐在陈砚后桌的男生替她解了围,他在陈砚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砚哥,醒醒。” 陈砚手臂撑着书桌起来,眼皮耷拉着,整个人身上带着股烦躁,显然是因为被吵醒有些不满,他没注意到书桌旁边的宋静原,向后重重一靠,脊梁骨与椅背碰撞出一声闷响,扭过头,语气很烦:“什么事?” 男生指了指宋静原。 陈砚回身将目光放到她身上,语气比刚才缓和了点:“怎么了?” 宋静原脸不自觉开始发烫,无声掐了下掌心:“老师让我把刚才写好的便签收上来。” 他皱了皱眉:“什么便签?” 宋静原把要求给他讲了一遍,他难得有耐心地靠在椅子上听完,却挑眉反问:“不交行不行?” “……”宋静原一时有些为难,对面的人是陈砚,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算了。”陈砚随手撕下一张便签,在桌子上勾过一根水笔,他的手指很好看,低头写字的样子也好看。 看得宋静原心砰砰直跳。 “好了。”他将便签推到书桌边上,宋静原拿起来,上面只有肆意张扬的四个大字——“中考加油”。 那张便条被宋静原亲手贴在了留言板的左下角,每当她做题做到头昏脑胀的时候,都会偷偷过去瞄一眼,看见他那句加油,她就能神奇般地满血复活。 中考前两天,学校给她们放了假,教室里的所有东西都要清空,宋静原固执地在班级留到很晚,等其他同学都离开后,做贼心虚般地左顾右盼,飞快将陈砚那张便签撕了下来,放进自己的口袋后快速逃离现场。 跑下楼的时候不注意,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膝盖磕在水泥台阶上,鼓了好大一个包,直到中考那天也没消肿。 只可惜,那张纸条在考试结束后被她不小心弄丢了。 也许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留不住的吧。 * 今年的国庆假期,伴随着秋雨一起来临。 各科老师都卯足了劲留作业,宋静原不过是出门交了个材料,再回来的时候,书桌上就多了七八张卷子。 沈枝意手撑着下巴,脸颊上的软肉堆在一起,语气悲痛:“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七天写完二十八张卷子。” “看开点。”潘宇回过头,表情已经有几分麻木,“其实一天只需要写四张,不是很多。” “……” 抱怨归抱怨,但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个瞬间,沈枝意还是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把笔往桌上一拍:“终于放假啦!” “静原。”她搂着宋静原的脖子,“晚上沈睿约我出去吃烧烤,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提到沈睿,她不免想起那个人。 说不定他的新女朋友也会跟着去饭局。 想到着,她的心脏就像被人泡在冷水中一样,胀得难受。 她把作业都装到书包里,不好意思地朝沈枝意笑笑:“枝枝,抱歉啊,我今晚要去兼职。” “那好吧。”沈枝意没多想,在她脸上捏了把,“那你有时间记得找我玩呀,七天不见,我可会想你的。” “知道啦。” 十月的第一天,崎源又下了场小雨。 温度骤然降了五六度,尽管奶奶一早起来就在她耳边嘱咐,让她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多穿一点,等到她去奶茶店的时候还是将这话忘到了脑后,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被冷风吹得直打颤。 天气不好,奶茶店里没什么人,唐欣也没过来,她一个人坐在前台上写作业。 快到中午的时候,店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唐欣身上淋了雨,头发湿漉漉贴在脖颈上,白色卫衣紧贴在身上,里面的内衣若隐若现。 她低声咒骂着什么,宋静原站起来,到里面给她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欣姐,怎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遇见了几个神经病。”唐欣脸色很冷,接过毛巾在头发上胡乱擦了几下。 “你吃午饭没?”唐欣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去,问宋静原。 “还没。”宋静原摇头,“不过我带了面包。” “那面包干巴巴的能有什么营养,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唐欣拿起她的雨伞,“在这等着,今天中午姐请你吃点好的。” 宋静原本想说不用,但唐欣已经打着伞出去了,她没拦住。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宋静原觉得有些冷,她蹭了蹭鼻尖,将手下的卷子翻了个面。 玻璃门再次被打开,她以为是唐欣买饭回来了,抬头却瞥见店里面多了几个面相凶恶的男人。 为首的男生染着一头有点非主流的红发,额角有一道不算好看的疤,这么冷的天,他身上只穿了件T恤,露出的手臂上有很大一块纹身,浑然一副地痞癞子的模样。 宋静原并不觉得他们是来买奶茶的,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唐欣你给我出来!”红毛大声吼了句,“老子亲眼看你进这里了。” 宋静原确实被他们几个人吓到了,心跳如雷,她捏了捏衣角,声音有点发颤:“她不在,你们找她有事吗?” 几个混混目光一起聚在她身上,红毛旁边一个男生不怀好意地笑了下,目光在宋静原身上打量了好几遍,语气恶劣:“洲哥,虽然唐欣不在,但眼前这妞长得也不错啊。” 红毛眯眼盯着宋静原看,虽然一副学生妹模样,但身上自带一股说不上来的清纯,比唐欣那种更勾人。 他上前几步,脸上带着狎弄的笑,宋静原掐了下手掌,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别怕啊妹妹。”红毛挑了挑眉,“我们可都是好人。” 身后一溜烟的男生笑得顽劣,三三两两地附和:“对啊,我们可不欺负小姑娘。” 宋静原被他的眼神看得直反胃,咬了咬牙:“你们想干什么?” 手机就放在台面上,宋静原想要拿过来拨通报警电话,却被红毛抢了先,他手里拎着她的电话:“别多想啊,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妹妹可别怕。”后面不知哪个男生出声,“我们洲哥可仗义,你要是和他做了朋友,以后绝对没人敢欺负你。” 宋静原没出声,她死死咬着后牙,让自己保持冷静,手掌在前台里面的格子里乱摸,直到一个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 那是一把水果刀。 第二十一章 Gravity酒吧里一片喧闹,舞台两旁的干冰机器将整个大厅衬得烟雾缭绕,头顶镭射灯光迷离,几个男生围在玻璃桌周围喝酒,身后鼓点音乐激躁。 陈砚坐在不远处的卡座里里面,单脚踩在面前桌子下的横杠上,黑色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大半张脸被遮住,他嘴里咬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勾勒下颌线条,硬朗而凌厉,一双长腿大剌剌地伸着,单手把玩着银质火机,火光忽明忽灭。 桌前的几个男生端着酒杯过来,在他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身形下陷:“砚哥,喝不喝?” 陈砚摆手:“没兴趣。” 对面男生“哎呦”一声:“砚哥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啊,干什么都这么没劲?” “是不是情感上出问题了?”不知道是谁贱兮兮地开玩笑,“这空窗期都多久了,这可不像砚哥你的风格啊?” 一帮男生没个正形,眼看着玩笑就要开起来,沈睿横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别瞎说。 他往陈砚旁边靠了靠,也觉得他不太对劲:“出什么事了啊?” 陈砚把烟拿下来,弹了下烟灰,淡淡道:“没。” “没事就行。”沈睿又问,“最近怎么没看见学霸呢?” 陈砚手中的动作顿了下,眼中没什么情绪:“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上哪知道去。” “还以为你给人惹生气了呢。” 陈砚嗤笑一下:“抬举我了。” 一个男生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对不起啊,来晚了。” “还能不能行?”其余人起哄,“晚了都快半个小时了!” 男生给自己开了瓶啤酒,白色泡沫溢出来:“还不是我妈,不知道又抽什么风,一大清早就开始唠叨我,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唉,希望赶紧高考,我也能早点解放,省的她天天在我耳根子旁边骂。” 大家也跟着开始吐槽家里那点烦心事儿。 …… 酒杯不知又晃了几圈。 刚才那个男生和身旁的人碰了个杯,语气闲散:“唉对了,刚才过来的时候,还在莱和街那边看了会热闹。” “什么热闹啊?” “碰上了一群混混,勾肩搭背地去奶茶店闹事,那架势,啧啧,指不定哪个倒霉姑娘让他们缠上了。” 旁边人刚要开口,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再说一遍?” 男生愣了下,抬头看向陈砚,脸色冷漠似冰,漆黑的眸子里藏着几分狠戾。 “啊?砚哥你让我说什么?” “就你刚才说的。”陈砚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什么奶茶店?什么倒霉姑娘被缠上了?” “就在莱和街上有一帮流里流气的男的,成群结派地往奶茶店那个方向走,还嚷嚷着一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男生越说声音越小,“怎么了砚哥?”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砰”的一声,酒杯倒在桌面上,陈砚的身影消失在酒吧中,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 外面的雨停了。 宋静原把那把水果刀紧紧握在手里,就在红毛即将越过前台进来的时候,她将刀举在面前,威胁道:“你别过来。” 红毛不但没有停脚,反而大笑:“没想到你这姑娘胆子还不小,来啊,你捅一个我看看。” 宋静原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泛着凉意,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等作出下一步反应,一道黑影从外面闯入,下一秒,红毛径直被撂倒在地。 下巴重重磕在水泥地面上,五脏六腑都泛着痛,红毛没忍住惨叫一声,还没看清身后的人是谁,破口咒骂:“谁他妈活够了?” 陈砚抬脚踩在他的小臂上,手指狎着他的下巴强行将头掰过来:“你爹。” 红毛倒是没有屈服的意思,轻佻地指了指旁边的宋静原:“怎么?你是这妞的男朋友啊?” “胆子不小啊,敢来我这表演英雄救美。” “你知道我是谁么?” 又是“砰”的一声,陈砚揪着领子将人拽起来,向前一推,锁骨直接磕在了金属柜台上,划出一道血痕。陈砚眼底漆黑,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拽着他的头发往后一扯:“我特么管你是谁。” 身后红毛那帮小弟愣了好半天,等他们反应过来要找陈砚算账的时候,沈睿带着人刚好赶到,一帮人陷入混战。 宋静原手中那把刀吓得掉到了地上,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身子还在抖,手指抵在桌边,指腹微微泛白。 混乱的人群中,他看向那个少年。 黑色上衣,身形凌厉,肌肉线条贲张,出手动作快而狠,和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一样,身上好像被镀上层光,仿佛是上天派来救赎她的神明。 “陈砚!”怕他们闹出什么事,宋静原嗓音发颤,喊他的名字。 手机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她没法报警,嗓音喊破也没人理她。 一张木桌被推翻在她身旁,险些砸在她脚上,陈砚听见动静,单手将红毛抵在墙上,回头看她,声音有些含糊:“你出去帮我买包烟。” “……” 怕这帮人把事情闹大,也怕陈砚这边出什么事,她站在原地没动,不肯走。 陈砚余光睨她一眼,在她眼神里察觉到几分担忧的意味:“让你去你就去。” “这不会有事,听话。” - 短短十几分钟,宋静原觉得格外煎熬。 等她再回到奶茶店的时候,红毛被那帮小弟们扶着离开,陈砚的声音渗着冷意:“劝你识点相,别再来找她麻烦。” 屋子里面一片狼藉,陈砚半倚着墙站着,凌厉的眉眼疏离冷淡,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身上那件黑色T恤起了皱,布料堆在腰间,他也不管。 宋静原走进去,沈睿几个人和她打招呼:“学霸你回来了?” 宋静原点头。 “这位妹妹是——?”跟着沈睿一起来的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能让陈砚大张旗鼓护着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不走脑地直接说,“难道是嫂子?” “嫂子好!” “……” 沈睿连忙横他们一眼,心想你们能不能少说几句。 “不是不是。”宋静原摆手,“我和他……只是同学。” “行了。”沈睿怕几个人瞎说什么,将他们及时拽走,“阿砚,我先带着他们回去了,有事你给我发消息。” 陈砚没回话。 几个男生还用八卦的眼神打量着宋静原,沈睿没好气地把他们都推出去:“看什么看。” 奶茶店里彻底安静下来。 “过来。”陈砚先开了口。 宋静原挪着步子在他身旁站下,她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喉咙干涩疼痛,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英挺的眉骨下有条淡淡的血痕,薄唇旁边留了道口子,血渍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心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意,比她自己受伤了还要难过。 陈砚垂着眼,手指倏地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又抓着她的胳膊,袖子直接拽上去,露出纤细的手臂,不放心似的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他心里憋了团火,动作算不上温柔,粗粝的指腹在胳膊上摁出一个个红印。 “刚才那帮人你认识?”他越想越烦,那帮混混都不是什么善茬,要是今天他不过来,那畜生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 被宋静原拿出的那把水果刀静静躺在地上,刀刃反射出一道银光,陈砚嗤笑了下:“真以为拿着刀就能防身了?要是被他抢去反而伤到你该怎么办?” 宋静原垂着头一言不发,他的控诉照单全收。 但她的沉默像是团催化剂,将陈砚的情绪引到极点,冷声道:“哑巴了?出事不知道叫人?逞什么强?” “手机被那个人拿走了……”一股涩意压着眼眶出来,宋静原不想在陈砚面前哭,手指只能掐着衣角。 一句话将陈砚的火气灭了一半,他皱了下眉,低眸却看见眼前的小姑娘眼眶红红的,浓密的长睫毛被氤氲出湿意,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要是放在从前,看见女生表现出要哭的痕迹,陈砚第一反应就是觉得烦,恨不得转身就走。 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还憋着一股火,他只觉得心脏好像什么东西揪了起来,惹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 操,他突然觉得自己挺混的。 小姑娘明明受了欺负,现在还要在这听他发火。 “对不起啊。”陈砚盯着她看了几秒,语气带了些妥协的意味,“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宋静原咬了下嘴唇,她的声音很哑。 “那你怎么了?” “陈砚……”她抬手想要摸一下他的伤口,但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眉心拧在一起,轻声问他,“是不是很疼?” 陈砚怔了下。 他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擦掉,语气轻松:“就这点伤,疼什么疼。” 宋静原显然不信他的话。 眉骨下方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珠,怎么可能不疼啊。 “真不疼。”陈砚哪哄过小姑娘,只能挑好听的说,“也就看着唬人。” “行了。”他抬手在她眼皮上蹭了下,她皮肤薄,没太用力气就红了一片,陈砚又在心里嘀咕怎么这小姑娘这么娇气。 “别哭了行吗?” 他是真没办法了。 宋静原吸吸鼻子,其实她也没哭,就是眼睛憋得酸痛。 “让你买的东西呢?”陈砚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坐下朝她伸手。 宋静原的手慢慢吞吞放进口袋里,最后拿出了一包酒精棉、碘伏还有创可贴。 陈砚睨着她手心里的东西,气得笑了下:“消毒工具都给我买好了?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啊?觉得我打不过他?” 宋静原有点窘,别扭道:“……不是。” “还说不是?”陈砚指了指那包酒精棉,“让你给我买烟,你给我买的什么?” “你怎么不给我直接叫个救护车来呢。” 宋静原心想我这不是没有手机吗。 当然这话她没说出来,只是小声道:“总抽烟不好。” “行,长本事了。”陈砚长腿一搭,吊儿郎当的,“学会管人了。” “……” 宋静原默默把手收回来:“额头上的伤,你还是去医院处理一下吧。” “去医院干什么?”陈砚拖着凳子凑到她跟前,下巴微扬,“你这不都买回来了么?” “啊?”宋静原愣了几秒,把东西又重新拿出来,递给他,“那你处理一下吧。” “有没有点良心?”陈砚挑眉,交叠在身前的手臂没动,“我这因为谁受的伤?” “你帮我处理。” …… 宋静原垂了下头,忽然想起那天在琴房外面看见的场景。 虽然今天的事多亏了陈砚,但他是有女朋友的人,自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你自己弄一下吧。”宋静原将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勾到耳后,“如果被你女朋友知道了,她会和你生气的。” 这回换到陈砚傻眼了。 “宋静原。”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语气里带了几分质疑的意味,“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 …… 陈砚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抽出根烟咬在嘴里,刚拿出来的火机又被他塞回去,烟也没有点燃。 “嗯?又装哑巴?” “那天在学校,我都看见了。”宋静原抿了下唇,将郁闷在心中几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砚眯了下眼睛,声音沉闷:“你看见什么了?” 宋静原盯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往下说:“看见你和那个女生在琴房,她问你能不能有点耐心。” “就凭这个,你就认为她是我女朋友?”陈砚抬手按了下后颈,话语里带了几分戾气。 宋静原抿了抿嘴,没接话。 “那是林姨她女儿。”陈砚说,“那天是林姨让我帮忙暂时看她一会。” “那小姑娘才初三,你觉得我会看上?” …… 宋静原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她别扭了这么多天的心结,居然只是一个乌龙。 陈砚:“被你冤枉了一顿,现在能帮我处理伤口了吗?” 宋静原抽了根棉签出来,往上面沾了些碘伏,轻轻在他眉眼处的伤口上擦拭着。 她额前的碎发不听话地垂下来,蹭在陈砚手臂上,有些痒。 两个人的距离近得不像话,宋静原不敢乱看,只是盯着他那处伤口,手下的动作也放得很轻,即便这样,她还是怕弄疼了陈砚。 “要是疼的话,你可以和我说。”宋静原嘱咐。 陈砚:“我有那么娇气?” 宋静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帮他消毒,撕开创可贴贴上,刚要起身,却被陈砚扣住手腕,向前一拉。 脚下平衡骤失,宋静原凭着惯性向前倒,下巴撞在他的锁骨上,炽热的气息喷在她头顶的发丝上,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不等她回神,一道散漫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所以那天为什么没回我的消息?” 第二十二章 顾不上被磕痛的下巴,宋静原撑着椅子旁边的扶手,勉强和陈砚之间拉开些距离,她脖子和脸都红成了一片,像是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壮着胆子抬头看他,男生鼻梁高挺,下颌棱角分明,双眼皮深深的一道,黑长睫毛压在眼睑上,虽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坏劲儿,但少年气息也很足。 陈砚的手攥着她的手腕,他虽然穿的少,但体温并不低,温热的触感沿着皮肤扩散,宋静原试图挣脱,但对方偏偏不如她的愿,手上的力气多了几分。 陈砚将人轻松拉回身前,贴在她耳边,头发短茬刮在她颈侧的皮肤上,薄荷气息几乎是要将她淹没。 “难道是因为觉得我有女朋友了,所以故意避嫌?” 宋静原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别过头,心房慌乱地不像话,声音小得像只受了惊的花猫:“你先松开我。” 陈砚垂眸,被她攥着的那截手腕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了一圈印子。 啧。 怎么这么不经碰。 怕再把人吓哭,陈砚松了手,得到自由的宋静原向后退了几步,她掐了掐掌心,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 “不是故意的。”怕自己的谎言被识破,她逼着自己和陈砚对视,“是最近有些忙,忘了回。” 挂在店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几个初中生进来买奶茶,宋静原像是得到解脱般钻进前台,把陈砚晾在一旁,不再理他。 陈砚舌尖顶了下腮肉,没由得笑了下,倒也没再过去惹她。 刚才打架的时候没注意,屋里面的桌子和椅子都倒了不少,还有几个玻璃杯碎在地上,宋静原从后屋出来的时候,陈砚正拿着扫帚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刚才进来的两个初中妹妹则站在旁边,目光直直地放在他身上,笑声嘟囔着“真的好帅”。 但陈砚压根没管她们,旁若无人地扫完地后把扫帚扔回去,脸上挂着点懒散的表情,又从角落里拎了个拖布出来拖地。 宋静原抿了抿嘴唇。 这场景她太熟悉了。 涩涩地眨了下眼睛,宋静原本以为见得多了,自己就能逐渐变得麻木,但没想到还是会不太舒服。 两个小姑娘犹豫很久,最终鼓起了点勇气,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询问能不能交换个联系方式。 陈砚没急着回,散漫地转过身,脸色有点沉。 小姑娘沉不住气,又问了一遍,眼中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陈砚往宋静原这边看了几眼,才慢悠悠道了句“不能”。 女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了宋静原的存在,她把打包好的奶茶递过去,二人接过,意外和她说了句“对不起”。 宋静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女生又道:“对不起姐姐,我们不知道这是你男朋友。” 说完就走了,脚步飞快。 宋静原:“……”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解释。 短短几个小时内,她已经前后两次被误会成陈砚女朋友了,她不敢看陈砚的反应,只是垂着头,手指不安地乱扣着。 但同时心里也有点窃喜。 她和陈砚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搭是不是? 雨后万物趋于静谧,被冲刷过的街道泛着湿意。 宋静原正胡思乱想着,陈砚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给我的?” 垂眸看去,他正指着自己手里的奶茶。 宋静原回神“啊”了声,刚才在后屋的时候,想着毕竟今天是陈砚帮了自己的忙,就顺手多做了杯奶茶,后来又想起这人可能不爱喝这东西,便犹豫着没给他。 她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我没放什么糖,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我说我不喜欢了?”陈砚懒洋洋地挑眉,神情恣意,“拿来。” 宋静原把奶茶递过去,下一秒,手心里被他塞了个东西。 她摊开手掌,是自己的手机。 “在哪找到的?” 陈砚:“就在柜台下面。” 宋静原按了下开机键,屏幕照旧亮起,她松了口气,庆幸手机没有被摔坏。 不然还要花钱买个新的。 唐欣二十多分钟前给她发了条消息,说自己突然遇见些事情,暂时回不去了,让她不要等自己。 宋静原回复说好。 墙上的挂钟发出“叮”的一声响,时针刚刚指向数字“2”. 天空上的乌云散开,阳光从里面探出头,透过玻璃窗照射进奶茶店,白墙上多了一层光圈。 陈砚把吸管插进奶茶杯里喝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嘴角旁边的血迹结了痂,暗红色在皮肤上非常明显。 宋静原盯着那处看了会,满脑子想的都是到底还疼不疼。 “看什么呢?”陈砚忽地出声,将她的思绪勾回来。 她下意识想说“还疼吗”,但又觉得这不痛不痒的问题好像没什么意义,就算是疼,她也感受不到,最后只是嘱咐:“最近几天你注意点伤口,不要让它发炎了。” 陈砚没接这句话,而是问:“中午吃饭了没?” 被他这么一说,宋静原倒添了几分饿意,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在家喝了碗奶奶熬的白粥,刚才又出了那么个小插曲,更是没顾得上想这些。 “没吃。” “你这几点下班?” “晚上六点。” 陈砚皱了下眉头:“这么晚?” “本来还有个姐姐和我一起。”她柔声解释,“只不过她今天有事,过不来。” “行,那你在这等会。” 陈砚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出了门,十多分钟后,他拎着两个黑色塑料袋回来。 她过去把包装拆开,是那家她再熟悉不过的馄饨。 馄饨还冒着热气,宋静原搬了两把椅子过来,两个人挤在前台上,面对面地吃东西。 前台空间不大,他们俩的打包盒几乎都要靠在一起,宋静原甚至觉得,如果她抬头的动作大一点,就会和陈砚的额头碰在一起。 不过她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了扬,就连胃口都比平时好了不少。 她用小勺子在碗里慢慢吞吞地捞着馄饨,喝了几口热汤,身上也暖和了许多,陈砚仍然和从前一样,吃饭的时候不太专心,偶尔会拿着手机看。 手机一连震动了好几下,不知道是谁给他发的消息。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陈砚突然出声。 宋静原把馄饨咽下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问题?” 陈砚盯着她看:“刚才那帮人为什么会过来骚扰你?” “我不认识他们。”怕他再和自己生气,宋静原忙解释,“他们好像是来找那个姐姐的,只不过她不在,就……” 宋静原攥了下手心,没再把话说下去。 “知道了。” “你参加艺术节了?” 宋静原手心出了层汗,声音不大:“嗯。” “初审那天你也去了?” “去了。” “报的什么节目?” “合唱。” …… 他每多问一个问题,宋静原的心就要紧张一次,生怕自己那天小心思被她猜出来。 “前段时间忙什么了?”陈砚眼底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忙得消息都不回?” “……”宋静原抿了抿嘴,“忙着准备英语竞赛了。” 陈砚“哦”了一声:“考完了?” 宋静原点头。 “在哪考的?” 捏着勺柄的手突然紧了下,宋静原抬头看他:“崎源一中。” 但陈砚只是“嗯”了下,没表现出什么其他情绪。 宋静原突然有些泄气。 崎源一中可是他们曾经的初中诶。 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呀? 星星点点的失落感从她心中传开,看来在初中的日子对陈砚是真的不重要吧。 她拿着勺子在汤里胡乱搅了几下,胃口失了大半。 陈砚偏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问:“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 陈砚笑了声:“好学生。” …… “既然学业这么忙?”陈砚声线放低,多了几分玩味,“还去参加艺术节?” 宋静原脸突然像火烧的一样,心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陈砚不会猜到什么了吧? 她咬了咬唇下的细肉,脸还是烫的,连带着声音也好像不自在起来:“班里缺一个名额,让我过去充数的。” 陈砚点点头,宋静原心还是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吃完饭,宋静原将打包盒收拾好,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不回家吗?”她问陈砚。 提到“家”这个字样,她瞥见陈砚自嘲般地勾了下嘴角,但是什么都没说。 宋静原隐约觉得他有心事,但是他没主动说,自己也不方便问。 “你一个人在这行么?”陈砚问。 “可以的。” “行。”陈砚从椅子上起来,“这就回。”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身喊了下她的名字。 “宋静原。” “啊?” “以后要是再碰到人来找麻烦,记得报警。” “或者是给我打电话。” 宋静原愣愣地点头:“好。” - 一场秋雨的功夫,树叶全从树上落了下来,虽然才到十月中旬,崎源的气温却低得离谱,宋静原特意在校服外添了件厚外套,出门的时候还是被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艺术节初审的结果和英语竞赛的成绩一起出来了。 宋静原刚进学校,沈枝意老远跑过来抱住她,亲亲热热地贴在她耳边:“静原,恭喜你呀!” 宋静原一头雾水:“恭喜我什么?” “当然是英语竞赛的事啦!”她拉着宋静原一路跑到教学楼旁边,通告栏上贴了张大红告示,黑色水笔写着三人的名字和成绩,上面还附带了张彩色照片。 宋静原皱了皱眉头:“怎么给我选了张这么丑的照片。” “丑什么丑。”沈枝意戳她的脸颊,一个劲儿地夸她,“我们静原真是太厉害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谦虚道:“还好。” 第一节课刚结束,她便被英语老师叫到办公室,先是把她表扬了一番,然后又把厚厚一沓卷子交到她手里:“这是老师管省实验那边要的卷子,对你复赛有帮助,回去好好做做,不会的来找我。” 宋静原点头:“知道了。” 她把卷子放在书桌上,还没来得及整理,又被薛玲拽着出了教室。 “怎么了?” “班主任让我们去趟办公室。”薛玲贴在耳边和她说悄悄话,“我猜是艺术节的事情。” 果然如薛玲猜测的那样,老王笑呵呵地请她们坐下,告诉她们说之前的节目已经通过了艺术节的初审,让她们回去在熟悉一下,两天后去参加复审。 两天过的很快,又是一个周末,复审定在下午一点。 宋静原这次没再化妆,但认认真真在衣柜前面挑了很久,最后换了件简单的白色长裙,外面套了个针织外套。 二十个节目被筛掉了八个,剩下的十二个节目还要被筛掉四个。 陈砚仍然没出现在这里,想到上次撞见的那一幕,宋静原猜测他应该单独在琴房里面排练。 礼堂里面这次开了很足的暖气,二班的节目被安排在第四个,宋静原上场前把针织外套脱了放在座位上,跟着薛玲她们一起上去。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这次演出比之前几次还要顺利,就在薛玲把话筒递给宋静原的那个瞬间,礼堂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扭开。 宋静原换了个位置走到舞台中央,抬头便看见陈砚靠着门,目光落在她身上。 第二十三章 宋静原说什么也没想到陈砚出现在这。 他今天穿得非常休闲,白衣黑裤,身形挺拔利落,琐碎的黑发垂在眼前,哪怕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静静靠在门上,也足以吸引场下不少人的眼光。 宋静原本来不太紧张,被陈砚这么一搞,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四肢僵硬,手心渗出些粘腻的冷汗。 好在最后她们还是顺利完成了节目,从台上下来后要到音乐老师那边听取她的指导建议,宋静原手扣着衣角,眉眼垂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音乐老师把要说的话说完,一行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宋静原下意识往门口那个方向看,陈砚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能他只是一时兴起才过来吧,宋静原心想。 她抱着自己的衣服坐在座位上,心跳仍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因为刚才过于紧张,鼻尖上出了层薄薄的汗。 薛玲在后排座位上和她低声说:“静原,刚才在台上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陈砚?” 陈砚的名声在年级里实在太响,薛玲这种沉默寡言的女孩子认识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宋静原诚实地点点头:“看见了。” “他是不是专门来看我们节目的呀?” 宋静原抿了下唇:“我也不知道。” 薛玲没再多说什么,宋静原看了会节目觉得有些无聊,从包里把便携单词书拿出来,这本书她已经背过一次了,怕自己忘记,会定期复习一下。 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她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有人吗?” 宋静原愣了下,抬头看见陈砚站在她旁边的座位前,眉骨英挺,垂眼睨着她。 “没有人。” 陈砚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同时将一瓶水递到她面前。 “润嗓子。”他淡声解释。 宋静原接过来道了句谢,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水,她想问问陈砚是不是过来看自己表演的,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她低下头重新投入到英语单词当中,但因为陈砚的存在,十多分钟都没进入状态,眼神不自觉往旁边扫。 两人的座椅是连在一起的,扶手也是公用的,陈砚胳膊自然搭在上面,手背青筋突起,身上那股薄荷气味钻进她的鼻腔里,搅得她更是心烦意乱。 宋静原捏着词书的一角,一缕头发垂下来挡住她的视线,不等她撩起,陈砚突然凑了过来,两人衣服布料摩擦在一起,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压低了声线:“看什么呢?” 宋静原深吸一口气,试图把心悸感压下去,她将词书递到他面前:“英语单词。” 陈砚瞥了几眼:“哦,看不懂。” …… “我只背到过abandon。” 宋静原没由得地有些想笑。 她又往下看了一点,但效率实在是太低,索性把词书收起来放回包里。 陈砚:“不背了?” 宋静原点点头。 陈砚低低笑了声:“你也abandon了?” “……嗯。” 复审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所有节目结束后,林橞喊二班的几个人过去,宋静原起身过去,陈砚却意外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林橞抬头看见陈砚:“你小子不是说要在隔壁练琴?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练完过来凑凑热闹。”陈砚嘴角噙着笑,语气闲散,“顺便帮林姨你给节目把把关。” 林橞哼笑一声:“你不给我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恶劣?” “你不是要帮我把关吗?”林橞手里拿着文件夹,“那你说说,有什么想法?” “二班的节目挺好的。”陈砚单手插在兜,“其余没看。” 林橞:“……” “去去去。”林橞有点不耐烦,“就知道你没个正形。” 陈砚闷笑两声,胸腔里发出震动:“我认真的。” 林橞懒得理他,转过身对二班几个人说他们的节目确实不错,可以保留下来,但是要做一定程度上的调整。 林橞把目光放在宋静原身上:“你的声线和其他几个人不太搭,但是你音色不错,唱得很棒。” 宋静原以为老师要把她换下去,抿着嘴没接话,林橞继续说:“这样吧,你出一个独唱节目。”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说独唱节目有些枯燥,不能吸引大家的兴趣。 她拿着节目单从上往下看,沉默片刻后提议:“那要不你和陈砚的节目合在一起,他钢琴伴奏,你唱歌。” 怕陈砚不同意,林橞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陈砚,你觉得呢?” 陈砚靠在一旁的墙上,语气懒洋洋的:“行啊,我没意见。” 林橞松了口气,又问宋静原:“你呢?” 宋静原觉得自己反应迟钝了许多,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等她开口,另一道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陈砚勾唇打量着她:“给个反应?” 宋静原咬了下唇下的细肉,声音不大:“没有意见。” 她怎么会有意见呢? 对方可是陈砚啊。 林橞脸上多了点笑意:“行,那你们俩商量一下曲目,商量好了报给我啊,要尽快啊。” 说完还有点不放心,又嘱咐陈砚:“你态度好点啊,别给人家姑娘甩脸子。” 陈砚扯唇:“我哪敢啊。” …… 宋静原跟着陈砚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整个人的脚步都是飘的。 原本只是想借艺术节的机会和陈砚多见几面,没想到现在直接和他分到了一个节目里面。 这是她的幻觉吗? 她无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丝丝缕缕的痛意清楚地告诉她不是。 后来宋静原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和陈砚一起走出学校的了,只记得两人最后一起在她的自行车面前停下脚步,风卷着她的裙角,蹭在陈砚的裤管上。 “排练可要占用不少时间。”陈砚提醒她,“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和林姨说。” 宋静原摇了摇头,说不要紧。 “那行。”他站在风口下面,嗓音散在风力,日光尽数洒在身上,“曲目你挑吧,挑好了发给我。” 宋静原抿了抿唇,提议:“要不还是你找吧,我唱什么都行。” 陈砚倒也没推脱,回了她句“好”。 回到家后,宋静原陪奶奶吃了晚饭,然后便钻进房间里面写作业了。 她正专心写着英语阅读,抽屉里的手机响个不停,她停了笔,看见是丁诗瑶发的消息。 【丁诗瑶:静原,你和陈砚谈恋爱了吗?】 宋静原心头一惊,不知道这又是从哪传出来的谣言,连忙澄清回复说没有。 【丁诗瑶:那这照片是怎么回事?】 她接着转过来一条链接,宋静原点进去,不知道是谁把她和陈砚在礼堂里面坐在一起的画面拍下来发了上去,拍照者离得距离比较远,角度也找的刁钻,显得两人的姿势非常暧昧。 宋静原皱了下眉,打字解释:【是下午艺术节复审,他坐在我旁边,凑过来问我在看什么书。】 【宋静原:你不要多想。】 等着丁诗瑶回消息的功夫,她重新点进去那条帖子,平时一向冷清的贴吧居然因为这张算不上清晰的照片热闹起来。 【1L:我没看错吧?他们俩在一起了?】 【2L:这不是之前被锤勾引别人男朋友的那位吗?现在看来是真的?】 【3L: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陈砚居然换口味了?现在喜欢乖乖女了?】 …… 【10L:歪个楼,只有我一人觉得,学霸是真的很优秀吗?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学习成绩还好……】 【11L:楼上+1,但希望学霸能擦亮眼睛啊!别被陈砚渣了!!】 …… 宋静原只看了一半评论,有人对他们的关系表示震惊,也有人不太在意,说反正陈砚那种性子,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就没了兴趣。 丁诗瑶还没回复,她怕思路被中途打断,直接将手机开了静音塞进抽屉里,一直到她写完所有作业才拿出来。 丁诗瑶回了新的消息:【静原,你找人把那条帖子删除啦?】 宋静原愣了愣,重新点进链接,果然弹出条提醒,告诉她该帖子不存在。 既然不是她,那会是谁删除的呢? 她可不认为发帖人有这种良知。 难道是陈砚吗? 她点进两个人的聊天框当中,他们聊天的次数并不多,没几下就能翻到头。 宋静原一边翻一边回想着最近一段时间两个人之间发生的种种,不自觉生发出些幻想。 陈砚会不会对她有那么一点好感? 但她很快又摇了摇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道理她懂。 她刚准备把手机放到一边,“嗡嗡”两声震动,又有新消息发了过来。 本以为是丁诗瑶,她摁亮屏幕,提醒框上显示的却是“1”。 【1:睡没?】 【宋静原:还没。】 【1:这首歌可以吗?】 陈砚紧接着发过来一条音乐链接,他挑的歌曲是苏打绿的那首《小情歌》。 这首歌宋静原听过几次,词曲都还算熟悉,直接回复:【可以。】 【1: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和林姨说一声,下周末找个时间排练?】 【宋静原:去学校琴房排练吗?】 【1:不,去我家。】 * 接下来的一周,宋静原却没再遇见陈砚。 她循着送作业的借口故意往九班门口去过几次,踮脚往里面看,根本没有陈砚的身影,书桌上只堆了些空白卷子,连他那个蓝色笔袋都没有。 应该是没来上学。 沈睿偶尔会和她还有沈枝意一起吃个午饭,但也没提过陈砚的事情。沈枝意中间问了几次,沈睿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那大少爷心情一天一个变化,自己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宋静原筷子戳着碗底,有些心不在焉,想给陈砚发个消息问问,最后还是将打好的内容删掉了。 周五晚上,宋静原收到唐欣的消息,临时去奶茶店和她换班。 奶茶店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一点,宋静原下巴搭在胳膊上,对着面前的英语阅读发呆。 突如其来的手机声将她思路打断,宋静原拿起手机,消失了一周的陈砚终于有了消息。 【1:明天下午两点有时间吗?】 宋静原揉揉鼻尖:【有的。】 【1:那就两点排练。】 第二天下午,宋静原骑车去了陈砚给她发来的那个地址。 陈砚家在浑河北路119号,那是一座两层别墅,透过银色铁门往里看,别墅前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北角应该是一个荒废了的小花园,看起来很多年都没有人打理过了,白色秋千附近长满了杂草,灰色的墙体显得陈旧又压抑。 宋静原按响门铃,过了快五分钟,里面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陈砚出来给她开门。 一周没见,他穿深灰色休闲服,顶着头凌乱的黑发,眉眼恹恹,眼下的皮肤泛着圈乌青,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目光扫过,他淡淡道:“进来吧。” 宋静原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里面走,陈砚从柜子里翻了好半天才给她找出双拖鞋。 宋静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家,房子很大,但并不空,里面的装潢走的是温馨风格,暖黄色墙纸,墙壁上挂着不知道是哪位名家的画作,客厅的冰箱上甚至贴了卡通贴纸。 和陈砚身上那股梳理冷淡实在有些违和。 但让她更奇怪的是,房子虽然看起来也温馨,里面却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 宋静原没忍住问:“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陈砚“嗯”了下,嗓音有点哑。 宋静原本想再问问他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但又觉得这是他的隐私,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你吃午饭没?”陈砚问她。 宋静原点点头:“吃了,你呢?” “不饿。” “……”她顿了下,“饭还是要吃的。” 陈砚没接这句话,把茶几上的空酒瓶扔到垃圾桶里,指了指楼上:“琴房在二楼,你可以先上去,我一会过来。” 宋静原没多问,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有三个房间,琴房在最右边,宋静原推门进去。 琴房很大,里面放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两侧各有一个木制书架。左边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和钢琴有关的专业书籍,右侧的书架上则是各式各样的奖杯,还有一些旧照片。 宋静原本以为这是陈砚的奖杯,没忍住凑过去看,却发现只有最上层的几个奖杯是属于陈砚的,其余的奖杯上都有一个陌生的名字。 陈姝凡。 第二十四章 大大小小的奖杯填满了书架,宋静原虽然不是钢琴专业生,但从这些国内外的荣誉足可以证明,获奖人的造诣极高。 目光向下看,有几张用玻璃相框装裱起来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长得很漂亮,一头柔顺的棕栗色长发,胸前挂了一块奖牌,她的眉眼和陈砚有几分相似,却不像他那般有攻击性,反而多了几分柔和与亲切。 再往旁边是一张合照,女人怀里搂着一个小男孩,宋静原很容易便分辨出男孩是谁。 陈砚。 所以这个女人是他妈妈吗? 陈砚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和家人有关的信息,她也不曾多问。 宋静原盯着照片上的幼年陈砚,一时有些失神,那个时候的他和现在不同,同样是脸上带笑,但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不像现在,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很难猜透他的真正情绪。 所以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静原越想越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她真的太不了解陈砚了。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门被推开,陈砚换了件白色卫衣,看起来像是刚刚冲过澡,身上带着股很浓的柠檬薄荷气味,发梢滴下来的水顺着脖颈滑下,最后消失在衣服里面。 “站着干嘛?”陈砚给她拿了瓶牛奶上来,塞进她手里,又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宋静原点点头,乖巧地坐过去,沙发很软,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陷。 陈砚打开左侧的书架,在一堆琴谱里面翻找了半天,最后抽出两张纸来。 “你着急么?”陈砚回头问。 “不急。” “那我先熟悉熟悉曲子。” 宋静原说好。 陈砚将琴盖翻开,琴谱端正放在谱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随着节奏起落在黑白琴键中变化跳跃,宋静原一瞬间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和之前几次见他弹琴都不同,这一次,他颔首看着面前的曲谱,脊背绷成一条直线,神情格外专注。 一束光刚好落在他额前的碎发上,舒缓轻柔的曲调从他手下流淌出来,宋静原呆呆地望向他,心跳不已。 一曲结束,宋静原还没有回过神来,陈砚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我这边熟悉的差不多了。”他还是那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我们合一下?” “好。” 宋静原唱起歌来和平时说话不太一样,音色干净又清澈,本来是一首悲伤的歌曲,被她唱出来,多了几分温柔,又不失坚定。 陈砚根据她的声线,把曲子提高了一个八度,少女的嗓音与钢琴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即便没有其他伴奏修饰,也足以打动人心。 她们前后唱了两次,宋静原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她不安地抓了抓衣角:“我唱得是不是不太好?” “不。”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陈砚鼓励她,“唱得很棒,我挺惊喜的。” 宋静原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唇边一对梨涡可爱又俏皮。 原曲调中有几处陈砚不太满意的地方,他拿着铅笔在上面改了改,等到排练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 宋静原还记挂着他没吃午饭的事情,问道:“你不饿吗?” 陈砚把琴盖扣好,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尘:“有点。” “那你记得早点吃晚饭。”宋静原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和他告别。 “你晚上还有其他事吗?”陈砚突然叫住她。 “没有。”宋静原抓着背包的手紧了紧。 “那陪我吃个晚饭行吗?” 宋静原心头一惊,她竟然觉得陈砚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委屈,像是在恳求。 心口好像短暂地疼了下,宋静原看着他的眼睛:“好。” 两人从别墅中出来,外面的温度降了点,寒风像是被冰冻过,宋静原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件白色毛衣,风顺着领子灌进去,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陈砚回头瞥见她的小动作,扔下句“等着”便回了房间。 两三分钟后,他拎着件黑色外套出来,递到宋静原面前:“穿上。” 宋静原抿了抿嘴唇:“不用。” 陈砚垂眼看见她鼻尖冻得发红,也懒得和她多争执,直接把衣服拉链拉开,将外套披在她肩膀上,然后又去扯她的胳膊:“抬手。” 宋静原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照做。 陈砚难得有耐心地帮着她把外套穿好,还不忘将困在里面的头发拿出来,风将她的头发吹散,陈砚又勾着发丝别在她耳后。 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廓,留下星点温热,宋静原脸上的温度开始升高。 这件衣服应该是他没穿过的,上面没有烟草味,只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挺好闻的。 但是他的外套实在是太大了,不仅袖子长出来一大截,下摆也快要到她膝盖的位置,宋静原鼓着腮帮子,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陈砚瞅着她这副样子,没忍住笑了下,看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 “还冷吗?”陈砚问。 宋静原:“不冷了。” 两人去了莱河街,不巧的是,那家馄饨店今天并没有开门,宋静原便带着陈砚去了隔壁的一家面馆。 她们在进门的第一张木桌旁边坐下,这家店和馄饨店差不多,店面小且不起眼,但都能给人一种特殊的温馨感,宋静原从旁边抽了张纸巾出来擦桌子,同时解释:“这家店我也来过几次,应该还不错,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陈砚抬眉:“你好像对这一块很熟悉?” 宋静原说是。 她确实很熟悉,那时候吴雅芳和宋鸿明虽然还没有离婚,但很少有人管她。常常是她一个人从学校走回家里,写完作业后,肚子饿的不行,但家里又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这时候她就会带着零花钱到莱河街这边。 那个时候的莱河街比现在还要热闹一点,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店,店家大多都直接住在店铺里面,做出来的食物好吃又便宜,碰上年纪大一点的爷爷奶奶,还会主动过来和她聊会天。 招待她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宋静原隐约记得之前在这的是一个叔叔,便随口问道:“阿姨,你们家是换人了吗?” 女人神情中划过一丝落寞,笑得有些牵强:“没有,之前在这的是我老公。” 宋静原点头,没多说什么。 她把菜单推到陈砚面前:“你想吃什么?” 陈砚扫了一眼:“和你一样吧,我都行。” 宋静原朝女人笑了下:“阿姨,给我们拿两碗牛肉面。” 怕陈砚再抢先付钱,这次她点完便询问老板一共多少钱,然后拿出手机扫了码。 陈砚扬眉看她,宋静原主动解释:“之前说好的,下次我请。” “行。” 他只回复了一个字,语气有点散漫。 餐桌上再次安静下来,见陈砚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宋静原扣着手指想话题。 “上周你是没来学校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陈砚:“嗯,没去。” “生病了吗?” “没有。” 宋静原没再多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来?”陈砚之间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食指那颗黑痣格外夺眼,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宋静原身上,“这么关注我?” 宋静原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指尖掐着掌心,额头上渗了层汗,语气磕磕巴巴:“我、我猜的。” 她在心里吐槽自己的没出息,之前在全校面前做演讲也没觉得什么,现在陈砚只不过是随便问了句,就把她慌成这样。 “在学校里面遇见过沈睿几次。”她有些心虚地补充,“见你没和他在一起出现,所以才问了下。” 好在陈砚没有继续追问,宋静原自己还是少说些话比较好,不然自己对他的心思迟早要暴露出来。 她低头对着水泥地面发呆,过了十多分钟,她们点的面还没有上来,宋静原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女人从后厨出来,语气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刚才里面出了点小状况,你们可能要多等一会。” 宋静原有些着急:“还要等很久吗?” “我也不确定。”女人抓着围裙角的手紧了下,“但我们会尽快的。” “那要不……我们换一家?”陈砚从中午就没吃东西,她担心他会饿的难受。 “没事。”陈砚朝女人笑了下,语气很礼貌,“我们不急,您慢慢来。” “谢谢。” 见他这样说,宋静原也没再继续坚持什么。 十多分钟后,女人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又转身拿了两瓶汽水给他们:“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等的久了一点。” “没关系。”陈砚开口,“谢谢。”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面,陈砚没说话,宋静原更是不敢开口。 吃到一半的时候,陈砚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进了通电话进来,他扫了一眼,拧着眉头直接挂断。 又过了两分钟,手机再次震动,这次对方好像发了短信,但陈砚也只是没什么耐心地看了两眼,随即删掉。 吃完面后,宋静原拿了张纸擦了下嘴巴,然后问陈砚:“要回去吗?” 陈砚想到那个空荡的房子,一时有些抗拒:“不回去了。” “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第二十五章 宋静原没法拒绝他的要求,并且她也私心能陪着他多呆一会,便说好。 他们从面馆里面出来,宋静原跟在陈砚身后,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着莱河街往前走。 深秋的夜晚来的早,天色全黑,街旁路灯昏暗。附近有出来带着小孩出来玩的年轻父母,小孩子调皮,手里拿了个超大号的彩色棉花糖往前跑,一不留神撞在陈砚身上,棉花糖沾在他的白衣服上,留下一道污渍。 小男孩呆呆望着手里少了一大块的糖,突然哭起来,他妈妈连忙跑过来将他拉开,和陈砚道歉说是自己刚才没看住他,问陈砚有没有被撞到哪里。 陈砚只是弯了下嘴角,说自己没事,还过去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小男孩几句。 难得见他这样耐心。 宋静原跟在陈砚身后,抬头看他的背影,少年身形劲瘦挺拔,后背的两块肩胛骨突出,他低垂着脑袋,黑发被夜风吹的乱飘,衣角同样鼓动,整个人隐匿在夜色当中。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颓废感。 自从刚才在面馆接到那通电话后,陈砚就好像陷入了某种低气压中。 宋静原又想起下午在他家琴房看到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他明明那么开心。 暗恋就是这样,你的所有情绪都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在那人身上,他高兴的时候你跟着雀跃,他低落的时候你比谁都难受。 宋静原几步追上他,和他并肩往前走,牙齿在唇内的细肉上咬了咬,两根细白的手指小幅度地扯了下他的衣角:“陈砚。” “怎么了?”陈砚偏头看她。 “你…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没有。” 他声音很淡。 宋静原眉眼低垂下来,眉心微皱,手上的动作松掉,在心里嘟囔着他怎么连骗人也这么不走心。 一路无言。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崎源北边的夜市街。 虽然已经快要入冬,还是有不少人出来摆摊,花花绿绿的手推车挨着停在一起,不远处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正在和卖发夹的老板讨价还价。 街边的枯树枝被吹得沙沙作响,宋静原缩了下脖子,偏头看陈砚:“要进去逛逛吗?” “都行。” 刚走没几步,陈砚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拿出来看了眼,没什么耐心地挂断。 不到半分钟,那人又打了回来。 反反复复挂了三次,陈砚终于有点不耐烦了,眉头紧锁着,和宋静原说:“我去接个电话。” “好。” 陈砚走到一旁的街角,接通电话,但是没开口。 陈政语气算不上好:“之前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陈砚嗤笑一声:“这还不明显吗?不想理你呗。” “你就这么和你爸爸说话?”陈政心里憋了股火。 陈砚懒得和他多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根烟送进嘴里,拢火点燃。 他们俩打电话的次数很少,准确来说,这么多年来,父子俩能心平气和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那边的陈政冷静了会,又继续和他说:“一会我会发给你一个地址,半个月后按照上面的时间过来。” 陈砚吐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在空中弥散开,语气淡漠:“你觉得我会去?” “你必须给我过来。”陈政几乎是用了命令的语气,“那天家里会来很多客人,你想让别人看咱们家的笑话?” 陈砚弹了弹烟灰,语气嘲弄:“您让别人看笑话的次数还少?” “混账东西!”四十多岁的人被儿子怼的哑口无言,陈政被气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砚勾唇笑了下,没骨头似的靠在一旁的路灯杆子上,站在冷风口里抽烟。 他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慢慢吐出一口烟,白色烟圈顺着下颌向上扩散,被风吹着在他周围散开,整个人的颓废感被放大到极点。 狭小的街道里开进来几辆黑色轿车,道路陷入拥堵,陈砚抬手弹了弹烟灰,抬眼却不经意瞥见站在街对面的宋静原。 小姑娘本来就瘦,被他那件不知道大了几个尺码的黑色外套衬得更是小小一个,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暖黄色的路灯笼罩在她头上,把原本乌黑的发染成棕栗色,发尾随着微风轻轻飘着,显得更乖。 陈砚好像又闻到了她身上的茉莉清香。 他身边来来往往的女生都会用香水,有浓烈的,也有清新的,但他却只记得住这股茉莉花香。 不知道是不是等的时间太久,宋静原低着头,在人行道上的石头格子中间跳来跳去。 陈砚嘴唇无声弯了下,又看见她走到旁边一个射击游戏的摊子上,和老板说了几句话后拿出手机扫码付款,然后从旁边的箱子里拎出了一把黑色气步/枪。 那辆黑色轿车终于离开,陈砚快步走过去,宋静原已经扛着黑色□□站在指定区域了,下巴搁在枪身上,闭上一只眼瞄准前面靶杆上的气球,脸颊上的肉却被挤在一起。 陈砚看她神情专注,便没出声打扰她,□□里一共十发子弹,宋静原一口气“砰砰”地全打了出去,最后却只打中了一个气球。 陈砚:“……” “小姑娘,你这技术可还得练练。”老板笑呵呵地过来,把一个小东西塞到她手里,“打中一个气球可只有安慰奖。” 宋静原尴尬地笑笑:“谢谢老板。” 宋静原旁边的靶杆上有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十发子弹一共中了六发,最后得了个兔子模样的毛绒玩具。 小孩子总是喜欢在这种游戏上和别人比拼一番,他抱着兔子笑嘻嘻地凑到宋静原身旁,语气欠欠,似在炫耀:“姐姐,你看我的兔子可爱吗?” “……”宋静原脾气好,当然不会和小朋友计较这些,反而挑让他开心的话说:“好看。” 小男孩语气里满是得意:“我厉害吧。” 宋静原拍拍他的头:“你很棒。” 身后的陈砚终于看不下去了,没忍住啧了一声。 宋静原听见他的声音,扭过头,声音很软:“你回来啦?” 陈砚没理她,慢悠悠地走到那个小朋友身边:“小孩,想不想和哥哥比一次?” 想让小朋友同意,就必须开出些让人心动的条件,他指了指奖品区最上方的那套变形金刚玩具,和小男孩商量:“你要是赢了哥哥,我就把那个买下来送你。” 小朋友眼睛亮了下,满心欢喜:“可以。” “别急啊。”陈砚散漫地笑笑,“你要是输了的话——” 他指了指小男孩手里的那个兔子:“你就把它送给那个姐姐。” “陈砚,我不要——”宋静原总觉得这是在欺负小孩,出声想要打断他,却被陈砚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小男孩仍然没犹豫:“好。” 为了一举赢得游戏,小男孩重新回老板那里挑了把看起来很不错的枪,陈砚则直接拿着宋静原那把黑色□□,站在她刚才的位置上。 老板也过来凑热闹,自告奋勇给他们当裁判,一声令下,两人之间的比拼正式开始。 骨节分明的手一前一后搭在枪身上,下颌线绷直,唇角抿成一条线,游戏摊旁边的灯光投到他身上,勾勒出他凌厉的眉眼,身上的白色卫衣又给他添了几分少年气。 宋静原不知道他是专门训练过还是这游戏对他太简单,“砰砰”几声下去,十发子弹全部命中,第二排的气球无一幸免,全部破裂。 另一头的小男孩为了心心念念的变形金刚,心里憋了股尽头,神情格外专注,但也只打中了七发。 小男孩:“……” 他眨了眨眼睛,有点不甘心,便开始耍赖:“那、那个我刚才没准备好,不作数。” 陈砚垂头睨他一眼,似乎是来了兴趣,“啧”了一声:“那就再来一次。” 小男孩又去换了一把枪。 “这次你可好好准备啊。”陈砚单手按了按后颈,扬眉暗示小男孩。 小男孩特别专注地摆了几个姿势,信心满满道:“来吧!” 五分钟后。 第三排气球全部被陈砚打破。 而小男孩那边…… 十中二。 还不如上一次。 小男孩:“……” 陈砚将枪放回去,神色懒怠,还带着点痞,朝小男孩勾手:“愿赌服输啊。” 小男孩揪着玩具,眉毛皱到一起,就差把委屈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把玩具交了出来,然后转身扑向不远处妈妈的怀抱。 陈砚拎着那个娃娃,往宋静原面前一递:“给。” 宋静原有些担心地看向小男孩的背影:“要不我们还是还回去吧?” 陈砚直接将娃娃塞进她怀里,语气有点横:“爷好不容易给你赢来的,你现在要送回去?” 宋静原:“……” 她很识趣地摇头。 陈砚满意地勾了下唇:“不早了,送你回去。” 两个人从夜市出来,陈砚一直把她送到楼下。 宋静原想把外套脱下来还给陈砚,陈砚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下:“你先穿着吧。” 那个兔子玩偶还被她抱在怀里,宋静原伸手在鼻尖上蹭了蹭,慢吞吞开口:“其实刚才我去玩射击游戏,不是为了娃娃。” 陈砚:“?” “是老板说射中了有奖励,我才想来试试。” 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得到的奖励,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赢个东西送给你,让你开心一下的,但我技术好差。” 小姑娘声音越说越小,仔细听还带着几分委屈。 陈砚低头看向她的手掌,那是一个做工粗糙、长相丑陋、甚至掉在地上都不会有人愿意捡起的晴天娃娃挂件。 他的心脏好像被不清不重地敲击了一下。 给他送过礼物的人不少,什么名贵的东西他都见过,放在从前,这种钥匙扣他肯定看都不看就会扔到一旁,但那天晚上,他却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 宋静原不自觉弯了弯嘴唇:“不客气。” 见陈砚的脸色缓和一点,宋静原猜测他心情应该有所好转,不安地捏了捏衣角,犹豫片刻后继续喊他:“陈砚。” “嗯?” 晚风很躁,他的声音却难得有些温柔。 宋静原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所以你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午在你家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宋静原掐了掐手心,那句“你最近出什么事了”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陈砚没直接回,反问道:“我开不开心很重要吗?” 宋静原几乎是没有思考,语气认真:“当然重要啊。” 陈砚又愣了下。 他很久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记不得从哪天开始,他习惯了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就算开心又能怎样,生活还不是一样糟糕。 他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那双干净的眸子里多了些期待和坚定,细软的头发乖乖贴着脖颈,脸上的小绒毛在路灯的照射下也是清晰可见。 又想到她刚才说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才逞强去玩射击游戏,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好像真的很重要。 低哑的嗓音混在冷风里面,陈砚神色多了几分认真:“那我开心。” 第二十六章 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能够放下。 宋静原松了口气,能让他开心一点,自己这一晚上的陪伴也算是有意义。 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俏皮又可爱,宋静原抱着兔子玩偶的手紧了紧,今天和陈砚相处的时间太多,兴奋的情绪把她头脑冲击得昏昏胀胀。 夜风在她脸上胡乱拍着,发丝也纠缠在一起,视线都被挡住了,但宋静原还是觉得好开心。 “进去吧。”陈砚开口,“晚上风大。” 宋静原点头说好,转身往家的方向走,都已经进到楼道里面,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和陈砚告别。 她又连忙跑出来,陈砚还站在那里,黑发被风刮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在昏黄路灯的渲染下,眉眼竟有了几分柔和。 宋静原一直跑到陈砚身边。 陈砚扬眉看她:“又怎么了?” 宋静原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但都已经跑出来了,总要说点什么。 她咬了下嘴唇,声音很轻:“再见。” 陈砚没想到她一本正经地跑回来,就是为了和自己道个别,胸腔震出些笑意,扯着唇角回了她句再见。 宋静原这才放心离开。 陈砚在原地多站了几分钟,在某道身影经过楼梯口的时候,拿起手机拍了张照。 -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还没有睡觉。 “静原回来啦?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奶奶。” “哎呦。”老人发现了她身上那件大号外套,“这衣服是谁的呀?大的都能给我们静原当裙子了。” 宋静原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今天天气有些冷,和我一起排练的同学借给我的。” 奶奶笑笑,没有多问。 “奶奶。”宋静原莫名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感,把兔子玩偶藏到身后,脸上渐渐烧了起来,“我先回去写作业了,你早点睡哦。” “好。”奶奶过去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静原也早点睡。” “知道啦。” 宋静原快速溜回房间里面,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 她把陈砚那件外套脱下来叠好,脑海里闪过一些有些羞耻的想法—— 她想把这件外套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她否定了,听见奶奶进屋的脚步,她从房间里面出来,到洗手间将外套洗干净,准备等哪天找个机会还给陈砚。 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宋静原收回心思,把卷子从书包里面拿出来,专心致志做作业。 今晚她格外精神,做题的效率也高,等到她写完所有卷子,拿起手机看了眼,居然快要凌晨一点了。 宋静原换上睡衣躺进松软的床上,视线忽然瞥见床角的兔子玩偶。 陈砚从小男孩手里赢来的。 她抬手将玩偶拿过来,垂眸盯着看了许久,嘴角不自觉向上扬了扬,高兴得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在床上打几个滚。 也许陈砚只是一时兴起想和小孩子玩游戏,也许只是看她技术太差想帮她争个面子,但无论如何,她都觉得好幸福。 她把玩偶端正摆靠在床头上,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上面配了个小兔子的表情。 发完后她随手刷新了一下朋友圈,她列表好友不多,发朋友圈的频率也低,大家只是偶尔会吐槽下自己惨绝人寰的高中生活。 手指往下划动,宋静原突然看见一张照片,手指骤然停住。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睁大,似乎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花了眼。 半个小时前,陈砚发了一条朋友圈,不是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那个有些粗糙的晴天娃娃挂件被他拿在手里,卧室的暖光灯照下来,一半打在挂件上,另一半照在他的手掌,隐约还能看见他掌心细细的纹路。 宋静原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又往下划了划,她看见了沈睿几个人的评论。 【沈睿:?砚哥你被盗号了吗?】 【沈睿:您这拿的是什么?芭比娃娃?您最近好这口了?】 【沈枝意:…沈睿你是不是瞎,晴天娃娃看不出来?】 【沈睿:你是不是喝多了?我得赶紧截图把你这条保存下来。】 应该是被他吵得太烦了,陈砚拽拽地回了几个字。 【1:再墨迹就拉黑了。】 …… 宋静原双手捧着手机,把那张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点进他的朋友圈,除了几年前发的那只小猫外,只剩下她送的那个晴天娃娃。 所以陈砚是什么意思呢? 是变相告诉自己他喜欢这个礼物吗? 她关了窗边的台灯,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在思考中进入梦乡。 - 今年的初雪来的比往常都要晚一些,崎源的气温已经低的不像话了,天空还没有飘雪的意思。 经过三轮审核,艺术节的所有节目才敲定下来,陈砚和宋静原把排练都放在了周末,两个人之间磨合得越来越好,陈砚偶尔还会留她陪自己吃个晚饭。 宋静原的学习成绩也没有落下,期中考试的分数甚至比上一次月考还要好,为此,老王还特意在班级里把人表扬了一番,让大家多和她学习。 艺术节的时间最后被定在了十一月下旬。 学校特意找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所有的课都被停掉,校园里横幅气球这类装饰品挂了一大堆,少男少女们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这次艺术节。 宋静原一大清早裹着羽绒服先去了教室,背了半个小时课文后才起身往礼堂走。 休息室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薛玲她们的节目也通过了最后一轮审核,宋静原进去的时候,几个姑娘正坐在座位上等着补妆。 宋静原过去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坐在座位上等着化妆师小姐姐帮自己上妆,然后被人带去里面换衣服。 林橞给她挑了件吊带礼服,灰蓝色的长裙,外面配上层层叠叠的蕾丝,后腰处的镂空设计露出一小块白皙似雪的肌肤,衬得纤腰盈盈不经一握,少女柔和的五官在妆容的加衬下多了几分精致,一头柔顺的黑发自然垂在身后,又多了几分清纯。 沈枝意刚好撞见她从更衣室里面出来,眼睛瞪得老大,过去扑到她身上:“静原你今天也太好看了吧!!” 宋静原脚下踩了双绑带银色高跟鞋,她第一次穿,有些不适应,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语气还有些不自信:“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沈枝意上下打量着她,“我一个女生都要爱上你了。” “别闹。” “我没闹呀。”沈枝意过去拉着她拍照,“快来和我拍张照,身边有这么个绝世美女,我要发出去让朋友圈里的人好好羡慕我一下。” 沈枝意一口气拍了十多张,在里面精挑细选了好半天,一边发朋友圈一边问:“静原,你们的节目排在第几个呀?” 宋静原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第四个。” “陈砚呢?他怎么还没来啊?” 宋静原也觉得有点奇怪:“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呀。”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列表,给那个被她置顶起来的人发消息。 【Y:我已经到了,你过来了吗?】 她刚点击“发送”键,便听见几个路过的女生碎碎念:“啊啊啊我刚才在外面看见陈砚了,一身黑西装,帅死了帅死了!” “我也看见了,真的好帅,我都想上去要联系方式了。” “去啊去啊,怂什么?” “肯定没戏啊,他又不喜欢我这种乖巧长相的。” 宋静原背对着几个人坐在椅子上,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力气,抬眸往那个方向看了眼,却刚好看见祝澜从换衣间里出来。 她和其他几个艺术生要在开幕式上跳舞,上身黑色紧身衣,下面牛仔短裤,搭配一双黑色马丁靴,好身材一览无余,眼线肆意张扬的上挑着,路过她的时候,不太友好地嗤笑了一声。 宋静原没理她。 手机突然震动两下,宋静原本来以为是陈砚回了消息,看清屏幕后却皱了皱眉头。 是宋泓明。 【现在给我转五十块钱。】 【不回我消息是吧?宋静原你出息了啊。】 …… 她还没来得及回呢。 四十多岁的人管还在上高中的女儿要钱,宋静原真是觉得有点荒唐。 她实在不想给他打电话过去,只是打字询问。 【Y:要钱干什么?】 【宋泓明:少特么废话,让你转就转。】 【宋泓明:不然你后果自负。】 …… 宋静原皱了下眉头。 宋泓明这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管吴雅芳要钱没成功,就威胁说要是不给就闹到她上班的地方,吴雅芳当时没信,结果当天下午,宋泓明还真就醉醺醺地闹了过去,也不管别人会不会说闲话,最后弄得很难堪。 宋静原怕他去打扰奶奶,只好妥协般地给他转了五十块钱过去。 同时也在心里祈祷,希望这种情况以后不要再出现。 距离艺术节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在人群中不断穿梭着,周围一片哄闹。 陈砚那边仍然没有消息,宋静原有点失落,准备去找沈枝意她们。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在后台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辞过来和她打招呼,他穿了身灰色西装,宋静原有些疑惑:“你今天也要上台表演节目吗?” “不。”路辞朝她笑了笑,“之前的主持人突然出了点状况,我被老师拉过来救场。” 宋静原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后台的空间有些小,一个帮忙搬凳子的工作人员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住,没有看见旁边的宋静原,朝着她那个方向撞了过去,好在路辞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拉开,才避免了一场事故的发生。 宋静原回过神来,朝他道了句谢谢。 “要不你去我们主持人的休息室待会吧,那的空间比较大,而且其他人都不在。” 宋静原刚准备开口说“不用”,一道男声从旁边插进来,语气冷淡疏离,还带着几分不客气:“她不去。” 第二十七章 不等宋静原反应过来,她手腕便被一截温热扣住,陈砚将人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把她和路辞隔离开。 宋静原偏过头看他。 少年身形挺拔颀长,一身黑色西装给他添了几分冷淡与疏离。白色衬衫上紧扣的扣子给他添了几分禁欲感,领带笔挺,再往上则是性感的喉结。 陈砚冷眼盯着面前的路辞,眉眼间的多了几分戾气,他轻轻哼笑了声,质问道:“我的搭档,凭什么跟着你去休息?” 路辞没接话。 “该不会是从小在你爸爸那里看多了——”他表情里面多了几分讥讽,“所以也学会了那套死缠烂打的手段?” “陈砚!”路辞像是忍无可忍,拳头紧攥着,脸色幽沉,“你瞎说什么?!” 陈砚语气不屑,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我说错了?!不是他毁了别人的一生么?!”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路辞咬紧牙关,“错的人从来都不是我爸爸。” 陈砚嗤笑:“不是他是谁?” 一旁的宋静原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些这种尴尬的气氛。 好在这个时候有人过来叫路辞到前面去对台本,路辞松开拳头,不太友好地瞪了陈砚一眼,然后和宋静原说了句“先走了”。 宋静原只是点了下头,没和他说话。 陈砚松开她的手腕,回头睨着她:“你们很熟?” “没有。”宋静原否认,“只是高一文理分班前当过几个月同学。” 她其实没说谎,在她心里,路辞不过就是个普通同学,连朋友都算不上,真的不是很熟悉。 陈砚没接话,靠在旁边的墙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屏幕上划着,看见之前宋静原发的消息,又开口和她解释:“刚才被沈睿他们几个拦在外面了,没看手机。” 宋静原说没事。 艺术节正式开始,主持人走上台开始念开场白,音乐伴奏的声音传遍整个后台。 有工作人员通知他们候场,宋静原提着裙角往前走,没走几步便发现自己高跟鞋上的绑带不知怎么松掉了,黑色带子滑落在地上。 宋静原弯下腰准备重新系一下,但她身上这件裙子实在是太不方便,稍稍弯腰,身后的镂空就会把大半个后背的皮肤都露出来。 她在原地尴尬地试了半天,额头上渗出层汗,还是没有找到解决办法。 陈砚走出几步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折回来看见她满脸窘迫地站在原地,有些疑惑:“怎么了?” 宋静原尴尬地指了指:“带子松掉了,你能不能——” 话只说了一半,陈砚从旁边勾了个椅子到她身旁:“坐下。” 宋静原把那句“帮我叫枝枝过来帮个忙”硬生生吞了回去,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句。 “我说你坐下。”陈砚重复。 宋静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听话地挪步到椅子旁边,刚才上面坐下,脚踝却被陈砚握在了手心里面。 宋静原下意识缩了下腿,又被陈砚扯了回来,语气没什么耐心:“别动。” …… 陈砚半蹲在她旁边,修长分明的手指不紧不慢将那根黑色带子缠在她纤细的脚踝上,指尖轻轻蹭过她的皮肤,温热感顺着全身蔓延。 脚踝是她比较敏感的地方,黑色带子与陈砚冷白指节间的反差太大,宋静原的脸隐隐烧起来,心跳快的不像话,到后来直接把脸偏到一旁,不再看他。 陈砚帮她重新系好,在最上面打了个蝴蝶结,啧声:“还挺难弄。” “……” “好了,走吧。” 宋静原红着脸说了句谢谢,从凳子上下来,跟在他身后往候场区走。 第三个节目已经快要结束,马上就是他们,宋静原没由得紧张起来,手心里面一层冷汗,睫毛轻颤,眼神显得有点空。 陈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正在调试自己身上的麦克风,垂眼发现她的小动作:“紧张?” 宋静原点头。 陈砚忽然挑了下嘴角,懒洋洋的声音几乎要被前面的音乐声淹没:“爷不是在旁边陪着你呢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宋静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内心还是生发出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好像无论一会在台上发生什么突发状况,都有陈砚帮她化解一样。 她弯了弯嘴角:“不紧张。” 主持人在前台报幕:“下面让我们一起欣赏第四个节目,钢琴合唱《小情歌》,表演者:高二九班陈砚,高二二班宋静原。” 注意到她穿着高跟鞋走路不方便,陈砚刻意放慢了脚步,在她侧后方小心翼翼地护着,胳膊伸到她面前,“扶着我。” 绅士又温柔。 宋静原没推脱,胳膊轻轻搭上他的手臂,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舞台。 随着一阵清脆的节拍声,漆黑的舞台上亮起一束光,准确打在宋静原身上,她紧握着话筒,站在钢琴旁边,把已经排练了几十次的曲调清唱出来,少女的音色清澈纯净。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唱着人们心肠的曲折 我想我很快乐 当有你的温热 脚边的空气转了” 台下的人突然爆发出阵阵掌声,大家都为她的音色感到惊讶,有几个二班的女生更是直接在底下喊起了宋静原的名字。 宋静原听到大家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台下笑了下,下面又是一阵欢呼。 她的状态也逐渐放松下来,当唱到那句“青春在风中飘着”的时候,最后一个音被拉长,随后朝陈砚使了个眼神,对方则非常默契地接上一段漂亮的滑音。 蓝色暗光灯亮起,给舞台增添了几分朦胧与暧昧,观众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生怕破坏了台上两人之间的氛围。 陈砚穿着西装,笔挺坐在白色钢琴前,手指在黑白琴键中来回变换,舞台光在他的侧脸上拓出一道阴影,勾勒出他专注又认真的神情,宋静原则站在钢琴身旁,灰蓝色的长裙在柔光的照耀下隐隐发光,目光柔和似水,跟着他的节奏重新开口。 宋静原不受控制地看向陈砚,看向那个她偷偷喜欢着的少年。 歌声悠扬依旧,她唱得不只是歌词,更是她隐晦的爱意。 她是感情里的胆小鬼,只敢借着歌词偷偷和他表白。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 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陈砚也抬头看她,这次宋静原没躲,两个人目光交汇,歌曲的气氛也渐渐被推到顶峰,陈砚突然拨了下耳侧的麦,与宋静原合唱—— “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 我也不会奔跑 最后谁也都苍老 写下我时间和琴声交错的城堡” 宋静原错愕了下,按照他们之前的排练,这段应该是她独自唱完的,她没料到陈砚会突然开口。 但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低沉的男声与柔美的女声混合在一起,再配上婉转悠扬的琴声,无疑是一场极致的听觉盛宴。 节目以一个高难度的音阶收尾,陈砚从琴凳上起身,稳步走到宋静原身旁去扶她的胳膊,还帮她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才一起走到舞台中央鞠躬谢幕。 台下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沈睿站在最前排,扯着嗓子喊:“我艹帅死了!砚哥光芒四射!” 周围人不知道是谁跟着他喊:“啊啊啊会弹钢琴的男生真的帅炸了!请陈砚把西装焊在身上好吗!” “刚才他拨耳麦拿一下苏到我心里了!不愧是我们崎高的门面啊!” “而且他对待女生好贴心好有礼貌!太加分了!” “我怎么莫名觉得他们两人有点配!学霸和校霸,帅哥和美女,这搭配居然没人磕?!” 沈枝意在他旁边不甘示弱:“静原你太棒了!今天全场最佳!” 宋静原捂着领口微微俯身,光彩陆离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台下是同学们的欢呼,让她一瞬间有些失神。 好像在这一刻,她和陈砚成了人群中的焦点,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 一直到艺术节结束,所有参演者重新上台合影留念,她还没有缓过神来。 主持人读完结束语,沈枝意和沈睿从台下跑上来,沈枝意一把搂住宋静原的胳膊:“啊啊静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神!” “你是不知道,一开口的那几句清唱有多惊艳,我听见身旁好几个女生都在夸你!” 宋静原弯唇笑了下:“你就知道说这些哄我开心。” “我才没有呢。”沈枝意捏了下她鼻子,“我说的都是实话。” 另一头的沈睿也在对着陈砚狂吹彩虹屁:“可以啊砚哥,怎么着,今天的人设是钢琴绅士?” 陈砚有点嫌弃:“不想挨打你就少说几句。” 沈睿才不管这些,搭着他的肩膀:“别说还真帅,就你帮我们学霸整理裙摆那阵,不只是小姑娘,我周围的几个男生都要喊破嗓子了,还有几个暗戳戳地管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呢。” 陈砚白他一眼:“滚蛋,老子直的。” “学霸你今天也很牛啊!”沈睿扭头朝宋静原比了个大拇指,“今天这身超好看!刚才我身边的几个男生都要疯了。” 宋静原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没那么夸张。” 陈砚上下打量她一番,小姑娘化了淡妆,五官的优势被放大到极点,蓝灰色更是将她的肤色衬得雪白。 陈砚想起刚才两人在台上对视的那几秒,心里不自觉柔软下来,唇边噙着笑,真心实意地赞美:“不用谦虚,今天你确实很漂亮。” 宋静原脸更红了。 林橞过来拉着陈砚聊天,宋静原先回后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沈枝意刚才在台下偷拍了她不少照片,一一展示给她看。 “等等。”宋静原指了下其中的一张照片,“枝枝,这张可不可以发给我?” “当然可以呀。”沈枝意用微信把那张照片给她发了过去。 宋静原点开那张照片,盯着看了半天后点击保存。 舞台上的她站在钢琴旁边。 而一旁的陈砚正在看她。 两人在后台等了好长时间还没见到陈砚和沈睿的身影,起身去台前找。 目光在人群中扫了好几圈,沈枝意先发现了他们,踮着脚朝前面指了下:“在那呢。” 宋静原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看见陈砚旁边站了个女生,那是张她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披肩黑色波浪卷发,耳边两缕红色挑染,耳朵上还有颗闪耀的水钻耳钉,是陈砚会喜欢的那个类型。 女生拍了拍陈砚手臂,朝他勾手,陈砚则配合地弯腰凑到她旁边,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他懒散地笑了起来。 看起来他们很熟。 宋静原咬了下唇内的细肉,苦涩的滋味蔓延开来,恨不得下一秒就逃离这个地方。 但沈枝意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这些小心思,拉着她走到陈砚旁边,语气带着点责备:“你们俩怎么墨迹这么半天还没好啊?” 沈睿抢着回答:“遇见老熟人了,聊天呢。” 沈枝意才注意到陈砚身旁的女生,睁圆眼睛,语气惊讶:“温瑶?你怎么过来啦?” “这不是为了看某人表演节目吗?”温瑶有些嫌弃地瞥了陈砚一眼,“结果大老远赶过来,就看见了个收尾。” 陈砚扬眉:“就弹个钢琴,又没什么好看的。” 宋静原听完这句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陈砚余光瞥见她,把手里的牛奶塞到了她手里:“林姨给你的,她夸你说今天表现得很不错。” 宋静原接过牛奶,淡淡道了句谢。 温瑶看了宋静原一眼,拍拍陈砚胳膊:“不介绍一下?” 陈砚笑了下:“我今天的搭档,刚才和你提到过,宋静原。” 温瑶落落大方地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温瑶,是陈砚的朋友。” 宋静原礼貌地回握,嘴角的笑却有些牵强。 温瑶的手机响起,她到旁边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 “怎么了?”沈睿问。 “别提了。”温瑶叹气,“今天我是偷偷跑来你们学校的,结果被我爸他们发现了,让我赶紧滚回去。” 沈睿“啧”了声:“你这什么臭运气。” “那我先走了啊。”她朝陈砚摆了摆手,“上次你放我鸽子的账我还没算呢,下次再来找你。” 陈砚勾了下唇,笑得散漫:“行。” 宋静原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情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陈砚去后台换了便服,四个人从学校里面出来,沈睿身上那股子兴奋劲还没褪下去,提议道:“这样吧,为了庆祝你们这次演出成功,这个周末我请大家吃饭怎么样?” “行啊。”沈枝意头一个答应,“正好让我好好宰你一顿。” 陈砚也低低笑了声,听起来心情不错:“去呗。” “学霸你呢?你可是主角,不能不来啊。” 沈睿的邀请过于热情,她也不好拒绝,吃饭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陈砚和沈睿还有其他事情要先离开,沈枝意说想吃学校对面甜品店里的提拉米苏,拉着宋静原陪她一起去。 宋静原手肘撑在下巴上,满脑子都是陈砚刚刚对温瑶的那个笑,心里想着明明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了,为什么心头还是酸酸胀胀的。 沈枝意在她脸颊上戳了下:“想什么呢宝贝?” “枝枝。”宋静原咬了下嘴唇,“那个温瑶……她也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沈枝意挖了一块小蛋糕送进嘴里,“她和沈睿还有陈砚的关系挺好的,我们也是后来认识的。” “不过她人蛮好的,和大家玩得都很不错。” “那陈砚喜欢她吗……”她眨了眨眼,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试图将眼角的酸涩憋回去。 - 吃饭的时间被沈睿定在周日下午一点,在崎高对面的一家火锅店。 宋静原提前和奶茶店那边请了一天的假,上午窝在家里写作业,中午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奶奶有些不放心:“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静原你还是不要出门了。” “没事的奶奶。”宋静原把白色羽绒服裹在身上,回头朝她笑笑,唇边的两个梨涡很可爱,“我会早点回来的。” “那注意安全。” 宋静原刚从楼道里出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沈睿给她发来的消息。 【沈睿:学霸抱歉啊,今天下午的饭局可能要取消了,我改日再请你们。】 宋静原善解人意地回了句没事,决定自己到外面的街上转转。 崎高对面新开了家玩偶店,宋静原进去转了下,目光被右手边橱窗的一个玩偶兔子吸引。 她免不得想起了那个躺在自己床上、陈砚用两把游戏给她赢来的小兔子,虽然做工没有橱窗里的精致,但她还是更喜欢家里的那个。 仔细算算,她和陈砚又有一周的时间没有见面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崎高明明那么小,两个人又在同一栋教学楼里,为什么想要偶遇陈砚却是件很难的事情。 她正胡思乱想地从玩偶店里面走出来,迎面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语气急躁地和谁打着电话。 “陈砚那边你有没有消息?我给他打了半天电话了,一直没人接,去他家敲门也没人。” 沈睿眉头紧皱:“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陈砚到底受伤没?你再好好找找,有什么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受伤? 宋静原心头一惊。 陈砚是受伤了吗? 沈睿啐骂一声挂了电话,宋静原实在放心不下,跑到他跟前将人拦下。 沈睿吓了一跳:“学、学霸你怎么在这?” “沈睿,你刚才说陈砚怎么了?”她心里着急,也顾不上其他。 沈睿眼神躲闪,下意识想要瞒她,但又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都已经被她听了去,再说没事实在是虚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朋友说在街上看见他了,好像是和别人打架了,还挂了点彩。” “啊?”宋静原脸色煞白,眉心紧皱着,“那他伤的严重吗?” “我也不知道啊。”沈睿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他这几天都没来上学,我又联系不上他,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不过学霸你也别太担心。”沈睿脸色不怎么好看,“陈砚从小就是和别人打大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都有数——” 不等他把后半句话说完,宋静原已经转身跑掉了。 第二十八章 暗恋的人常常是清醒又冲动的。 清醒的时候,你能将所有感情都克制起来,即便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仍然波澜不惊,但一旦冲动起来,所有清醒与理智也都不值一提。 在听见陈砚受伤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宋静原的理智就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不顾一切地朝着他家的方向奔跑,崎高与浑河北路只隔了三条街,但宋静原却觉得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怎么跑都跑不到。 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天上突然飘起了雪,雪雾遮挡住她的视线,冰凉的雪粒砸在她的脸上,但她所有的感官好像都失了效,就这么迎着寒风一直跑。 怕陈砚真的受了什么伤,她在附近找了个药房,把处理伤口能用上的东西全都买了一遍。 崎源是典型的北方县城,冬天的空气干冷寒躁,宋静原喘着粗气在陈砚家门口停下,外面的银色铁门没有锁,手掌触上去,满是刺人的凉意。 宋静原走进院子里面,瞥见院子角落里的秋千下面多了几个空酒瓶,她记得很清楚,上周来排练的时候还没有。 应该是最近喝的。 她皱了皱眉头,内心的焦急添了几分,快步走到别墅门口,敲门喊他:“陈砚,你在家吗?” 无人回应。 是不在家吗? 直觉告诉她不是。 她不死心地继续站在门口敲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雪也越下越大,她的肩膀和头发上都落了不少。 但是宋静原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她真的好担心陈砚。 她又拿起手机开始给陈砚打电话,天寒地冻,手指都要被冻僵,点开微信图标的时候,她指尖都在发着抖,试了几次才成功打过去。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机械提示音,如她所料,陈砚仍然没有接通。 宋静原对着满天的雪花叹了口气,她手实在太凉了,缩回袖子里面暖了会,又继续敲门。 “陈砚。”她的声音被冷风吹的又低又哑,甚至她自己都觉得陈砚可能听不到,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门却“吱呀”一声地开了。 他穿了件白色家居服,头发凌乱的不像话,低垂的眉眼多了几分戾气,身上带着浓烈的烟酒气味,倦怠又颓废。 陈砚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眸光冰冷,仿佛她只是一个扰了他清静的陌生人。 宋静原无措地缩了下手,心脏好像被抛到空中,又重重落下。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宋静原跟在他身后,关上门,将冰雪隔离在外。 房间没有开灯,墨绿色窗帘也紧紧拉着,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这种蔽不见日的氛围让人下意识感到压抑和窒息。 她连忙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光亮顺着窗户钻进来,宋静原终于看清了客厅里的狼狈。 几张钢琴谱散乱地扔在地上,上面还有好几张撕碎了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照片。 而照片上的主人公正是之前她在琴房书架上看见的那个叫做陈姝凡的女人。 陈砚全然忽视掉宋静原的存在,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靠坐在沙发上,修长手指在拉环上向后一拽,星点冰雾喷溅出来,沾在他的指节上。 宋静原刚才在外面站的时间太久,身体仍然泛着寒意,四肢又僵又麻,但她顾不上这些,盯着陈砚的脸看,虽然没什么血色,但总归是没有明显的伤痕。 “找我什么事?”陈砚语气淡漠,仰头喝了口酒,凉酒顺着喉咙下滑。 “陈砚。”宋静原不安地捏了下衣角,“我刚才在外面遇见了沈睿。” 她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解释起来也磕磕巴巴的:“听他和别人打电话说好像受伤了,又联系不上,所以才想着过来看看……” 陈砚嗤笑一声,没接话。 手中那罐酒很快就被喝完了,修长的指节微微发力,易拉罐就变了形。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呀……?”宋静原悬着的心还没放下。 “自己过来看呗。”他轻哼一声,懒散地掀起眼皮,从口袋里摸出盒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糖,到了两颗扔进嘴里咬嘴,语气吊儿郎当的。 宋静原牙齿在唇肉上磨了磨,犹豫几秒还是挪到了他身旁。 陈砚仍然散漫地窝在沙发里,宋静原微微俯下身子,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措,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袖管。 指尖捏在白色布料上,然而才卷到一半,宋静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小臂那里有一道很长的伤口。 虽然已经结了痂,但周围还是有暗红色的血迹,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宋静原皱了皱眉头,心揪成了一团。 顾不上征求他的同意,宋静原从自己带来的袋子里翻出纱布、棉球还有消毒酒精,规规矩矩地蹲在他旁边。 她先是用掌心的温度将被冻得冰凉的酒精捂热,然后打开瓶盖,用棉球沾了点,动作极轻地点在他的伤口上。 心疼的实在难忍,宋静原忍不住嘱咐:“最近几天你要注意一点,伤口千万不要碰水,不然会……” 剩下一半话还未说完,陈砚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压在沙发的角落里,酒精瓶子“砰”地一声掉在地上,酒精淌了一地。 陈砚不管不顾地握着她的手腕,白皙的皮肤被按出一圈红印,冰冷的眸子似乎要将她看穿。 混杂了烟酒气的炽热喷在宋静原颈侧,她脸烧成一片,心几乎是要跳到了嗓子眼,陈砚手上的力气不小,细细密密的痛意沿着手腕蔓延。 窗外漫天飞雪,他脖颈间的黑色项链碰撞出清脆的响声,陈砚突然俯身贴在她的耳边,热气沿着耳廓蔓延,他笑得顽劣又散漫:“这么关心我啊?是喜欢我?” 宋静原的理智在这一刻断掉。 难道自己小心翼翼藏了这么久的感情居然被他发现了吗? “怎么不回答?”陈砚轻笑一声,“为什么在我家门口等了那么久都不肯走?” 陈砚抬手擒住她的下巴,两个人的额头几乎是要贴在一起,他指腹一下一下地按着她的唇角,语气轻佻:“喜欢就说啊,说不定我心情好,就答应你了呢。”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下意识否认:“不、不是。” “不是?”陈砚下颌线绷直一条直线,像是一头丧失了理智的怪兽,“那就离我远远的,和我走得太近可没什么好下场。” 宋静原觉得心口被人压了块好重的石头,怎么都喘不上气来,周遭的血液仿佛被冰冻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陈砚的力气越来越重,痛意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宋静原用力推他的肩膀,奈何他力气太大,她根本抵抗不过。 陈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她发丝胡乱贴在额头上,眼角泛红,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惊恐与畏惧。 像是灼热沙滩上一条濒临死亡的鱼,挣扎着求生却又无能为力。 他哼笑一声,忽地将手松开,得到自由的宋静原无力瘫靠在沙发上,眉毛紧缩在一起,睫毛不住颤抖,大口喘着粗气。 陈砚抽出根烟衔在嘴里,嗓音被烟烫的嘶哑,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绝情到了极点:“还不走?” “再见。”一颗滚烫的泪水砸在地板上,宋静原声音颤抖着,转过身踉跄地从这座冰冷的别墅中逃离。 * 这场风雪一直没有停止的意思。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地往家赶,宋静原顶着满脸泪痕游荡在他们中间,像是与周遭的环境都隔绝开来,她开始后悔今天没有听奶奶的话,要是乖乖留在家里的话,就不会生发出这么多事端。 她蜷缩地抱着胳膊,像是及其没有安全感,在街旁一家咖啡店门口的木制摇椅上坐下,寒风像是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剜在她脸上。 刚才发生的种种像是电影版在她脑海中一帧帧自动播放。 “喜欢就说”“心情好就答应你”这些轻佻又敷衍的字眼无不在提醒她,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 他明明听见了自己的敲门声,却放任她站在冰天雪地里不闻不问。 他根本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要是真喜欢,又怎么舍得这样对她。 这段时间,是她存的幻想太多了,陈砚对她的一分好被她放大成了十分,这些微不足道地好处让她不要命地沉溺了进去。 眼眶不自觉地开始发酸,泪水模糊她的视线,顺着脸颊滑进她的嘴角,又咸又涩。 她越哭越凶,雪花也越飘越大,融化的雪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在这里。 暗恋真的太苦了。 * 宋静原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了。 奶奶正在准备晚饭,看见她披着一身风雪回来,鼻尖和眼眶都是红的,皱了皱眉头:“静原你这是去哪了?怎么冻成这样?” “没事奶奶。”她牵强地扯扯嘴角,“就是在外面待得时间长了点。” 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奶奶,我想回去睡会觉。” “快去吧。”奶奶在她手上搓了几下,“捂上被子好好睡一觉。” 宋静原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目光瞥到床角上的兔子玩偶,眼角又开始发酸。 她逃避般地把玩偶塞进书桌下面的柜子,桌上的手机响起,是沈睿给她发的消息。 【沈睿:学霸,我联系到陈砚了,他没事,不用担心。】 宋静原根本不想看见那两个字,直接将这条消息删除掉,然后缩回被子里。 这一觉睡得她很难受。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陈砚从家里跑出来,在路边的长椅上找到她,和她道歉说自己刚才做的不好,耐心又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 她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浑身酸痛得不行,鼻子也有些发堵,宋静原抬手在额头上贴了下,很烫。 她下床在抽屉里翻出体温计,过了十分钟后拿出来,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楚上面的数字。 39度。 她不想奶奶替自己担心,裹上羽绒服到楼下药房里买了退烧药和感冒药,伴着热水服下。 过了一整夜,宋静原的症状还是没有好转,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都没什么精神。 沈枝意看见她的模样吓了一跳:“静原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宋静原无力地提提嘴角:“感冒了。” “这么冷的天气你也不知道戴个围巾。”沈枝意心疼地在她头发上揉揉,“难怪要感冒。” “没事的,我从小体质就不太好。” 宋静原天生有些体寒,每年冬天都要受不少罪,昨天又在风雪里哭了那么久,生病是肯定的。 只不过这场病生的很凶,拖了几天也没有好转。 宋静原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人一天天的消瘦了下去,话也少了许多,整天安安静静呆在座位上,不是学习就是发呆,像是朵即将枯萎了的花。 中午下课,班上的同学三三两两地去食堂吃饭,她没胃口,捧着杯热水坐在窗边发呆。 水蒸气氤氲着她的眼睫毛,广播站又开始循环播放各种抒情歌曲。 今天刚好是那首她和陈砚合唱过的小情歌。 思绪逐渐倒退,眼眶一点点泛红。 其实她从未拥有过陈砚,但好像已经失去很多次了。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她手撑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沈枝意见她脸色不好,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下:“静原,你怎么又发烧了?带药了没有?” “没带。”她的嗓音被烧的很哑,“不过不要紧,一会下课我去英语老师那接点热水喝。” “生病了怎么能不吃药?”沈枝意和老王请了假,跑去医务室帮她买了退烧药,盯着人把药吃下去才放心。 瞅着她那张没血色的脸,沈枝意叹了口气:“静原,你这病这么怎么就还没好啊?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宋静原仰头将药片吞下去,苦涩的滋味顺着喉咙蔓延开,她扯了扯嘴角,说了句沈枝意听不懂的话。 “因为心病难医啊。” 第二十九章 冬天生病好得总是要慢一些。 沈枝意每天换着花样带宋静原去探索食堂,又在网上搜罗了一大堆补起色的方法,不嫌麻烦地给她弄,过了差不多一个礼拜,宋静原的脸色终于好了起来,唇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沈枝意把自己精挑细选的“补品”塞进她怀里,笑着去捏她的脸:“这才有青春美少女的感觉嘛。” 生病这段时间对她的学业总归有点小影响,月考的成绩也不如期中那么理想,宋静原给自己重新制定了一份学习计划。 也不知道是在逃避什么,她把时间排的很紧,从早上起床一直到夜半时分,几乎都安排上了任务,就连午休的时候都会抓紧时间写一道三角函数。 潘宇被她这种学习劲头实实在在地惊到了,早上打着哈欠在座位上坐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学霸,我真的好佩服你。” “你真的不觉得累吗?” 宋静原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温声道:“还好。” 说不累是假的,不过这样也好,她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被占据,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从那天的事情后,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和陈砚都没有再联系过。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想见的时候,站在他上学的必经道路都等不到,不想见的时候,出门倒个垃圾都能碰见。 宋静原一共见到陈砚两次。 一次是周末去奶茶店兼职的路上。 冬日难得见到明媚的阳光,宋静原出门的时间早了一点,裹着件杏色羽绒服,帽子外围的那圈绒毛堆在她脸颊两侧,长睫毛上氲了层水汽,日光照的她唇色嫣红。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雪,道路两旁的积雪洁白无暇,宋静原撒欢似的用手捧了一把雪,顾不上被冰的发红的手掌,攒了个小雪球出来。 松软的雪被她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宋静原不自觉弯了弯唇,抬头用手去勾下贴在脸上的发丝,却无意撞见了陈砚的身影。 数九寒冬,他却只穿了件薄款的黑色外套,人好像消瘦了许多,头发也比之前长了不少,垂在额前半遮住眼睛。他没骨头似的靠在对面街道商店门口的玻璃门上抽烟,指尖一点猩红,下颌线流畅利落,扭头和几个男生说闹,嘴边扯着漫不经心的笑。 身后那颗枯树的树枝被雪压断,雪块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散落的雪花落下来,宋静原低头去躲,再抬头,那对漆黑的眸子却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秒也不敢多停留,宋静原转身跑掉了。 还有一次是在学校门口。 那天她被英语老师叫到办公室里,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冬日昼短夜长,还没有到六点,天就已经黑了大半。 宋静原背着书包往外走,不等走出校门,看见陈砚靠在校门口的树上,和上次不同,他穿了件白色卫衣,大半张脸被黑色鸭舌帽挡住,低垂着眼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看起来有些颓。 光是看见他宋静原就觉得难受,她将眼中的涩意憋回,绕着他离开。 上次艺术节,两人同台表演收获了不少关注,学校里有一小部分人开始传他们的谣言,但过了一个多礼拜,也都被人忘到了脑后。 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陈砚那种性格嘛,几天厌倦了也是常有的事。 宋静原不太在意这些,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但沈枝意显然是听进去了那些话,之前顾忌她身体不好,一直憋着没问,如今看她调整的差不多了,也旁敲侧击起来。 沈枝意趴在课桌上,偏头盯着她看了半天,宋静原终于停下笔,扭头和她对视:“枝枝,你都盯着我看了五分钟了,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静原。”沈枝意往她旁边挪了下,压低声音,“你最近和陈砚有联系吗?” 宋静原笔尖一顿,平静道:“没有。” “我听沈睿说他好几天都没来上学了。”沈枝意暗戳戳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不清楚。” “你们俩——”沈枝意顿了顿,“真闹矛盾啦?” 宋静原咳了下,极力掩饰掉自己的不自然:“没有,枝枝你不要瞎想啦。” “就算吵架你也可以告诉我的呀!”沈枝意下巴轻轻搭在她胳膊上,“我帮你去骂他们,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宋静原被逗得笑了下。 - 英语竞赛的决赛被定在了来年春天,英语老师隔三岔五就会把几个参赛选手叫到一起,让他们互相交流经验。 宋静原抱着书本从办公室出来,路辞走在她旁边。 自从上次艺术节的事情后,宋静原每次见他都觉得有点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保持沉默,偶尔路辞会主动挑起几个话题,但最后都会被宋静原快速结束掉。 夹在书中的卷子掉在地上,路辞弯腰帮她捡起来,宋静原礼貌和他道了句谢谢。 “静原。”路辞温和地笑笑,“和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宋静原抿着嘴没接话。 一路沉默地走到楼梯口,宋静原刚要上楼,路辞忽地叫住她。 “怎么了?”宋静原问。 “你和陈砚。”路辞神情中带着几分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你们之间——” 宋静原急着打断他的话:“我们俩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天艺术节,我看他很关心你。” 宋静原又想起那天,陈砚手指紧紧捏着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这是关心吗? “你想多了。”宋静原及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那只是因为我们要一起上台表演。” “我还是想真心劝你离他远一点,那天你也看见了,他对我——” “路辞。”宋静原倏地打断他,语气冷淡又平静,“你和陈砚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兴趣。” “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先走了,再见。” 宋静原抱着自己的东西极快地离开,心口莫名又疼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情绪涌动在里面,让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就当之前那几个月是她做的一场梦吧。 现在梦醒了。 - 北风萧瑟,地上的枯树枝被吹的哗哗作响。 家里的冰箱空了,什么吃的都没剩,陈砚单穿着件牛仔外套,去附近超市随手抓了些面包泡面之类的零食,塑料袋子挂在腕上,没什么精神地往家走。 他已经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没去上学了。 街上没有什么人,他低着头往前走,街边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胆子也大,直接拦住他不让他往前走。 “哥哥。”小姑娘鼻子被冻得通红,声音也低,“你要不要买条围巾?” 陈砚垂眼,才发现小姑娘手臂上搭了好几条那种毛线织成的手工围巾。 他下意识就要拒绝,话还没说出口,小女孩又说:“可以买一条回去送给你女朋友啊,这么冷的天,收到你的礼物,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 陈砚也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妥协的。 他拎着两条一模一样的围巾回了家,打开门,沈睿正坐在他家沙发上打游戏。 “砚哥你敢不敢再慢点。”游戏正打到激烈处,沈睿头也没抬,“你要是回来的再晚点……靠!这特么什么傻逼队友。” 游戏上弹出“失败”两个字,沈睿收了手机,抬眼却看见陈砚正对着两条灰色针织围巾发呆。 沈睿:“……” “我没瞎吧?”他起身过去揽着陈砚肩膀,“超市今天搞活动?满100送两条围巾?” “不对啊,这种赠品你不应该出门就扔垃圾桶里吗。” “……”陈砚将他手从自己身上掰下去,抽了根烟咬在嘴里,声音含糊不清,“老子花钱买的。” “你买的?”沈睿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陈砚买了条裙子回来。 “你买这干什么?”沈睿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眼前这个冬天连棉服都不穿、零下十几度还坚持喝冰水的男生,为什么会买围巾回来。 还买了两条。 “路上遇见了个小姑娘。”陈砚躺在沙发上,半阖着眼,语气淡倦,“非要卖给我。” 沈睿倚在门边直乐:“什么小姑娘这么有本事啊?下一个目标?” 陈砚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往他身上砸:“滚,人家才十一二岁。” 沈睿“啧”了声,搂着抱枕往他身边挤,语气欠欠:“怎么?你现在钱多到做慈善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如赞助我。” 陈砚冷冷睁眼,将人从沙发上踹下去。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小孩子了吗?”沈睿揉了揉被踹疼的后腰,“怎么今天好兴致?” 陈砚翻了个身没理他。 他当时第一反应确实是把人拉开,但目光扫到她脸上的时候,却收回了手上的动作。 小女孩的眉眼和宋静原有几分相似。 同样是杏眼,清澈而干净。 “诶,你最近和学霸怎么了?”沈睿从他买的一兜子零食里翻出袋薯片,“闹矛盾了啊?” 陈砚不说话。 “诶你这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沈睿拿手扒拉他,“和你说话呢?” “那天我给她发消息也没回。”薯片被他嚼得咯吱作响,“听沈枝意说最近好像是感冒了。” 陈砚怔了下,想起那天在自家门前。 他心情实在是差,又不想见人,以为她在外面等一会,见没人就会离开,谁知道这人固执得要命,不管不顾地就在门口等着。 开门的时候,她肩头和衣袖上都落了不少雪,鼻子通的通红,声音也像是被蒙上了风雪。 “严重么?”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声音发哑。 “好像挺严重的,听说拖了几天都没好,前几天我在学校遇见过一次,人瘦了不少。” 陈砚皱了皱眉。 “说真的,我觉得学霸对你有意思。”沈睿给他分析,“那天你电话打不通,我在街上遇见她,知道你这边出了事,我话还没说完她就跑了。” “后来她去找你了吗?”沈睿问。 陈砚垂了下眼,闷声道:“没有。” “那就好。”沈睿松了口气,“我就怕她一个冲动过来找你,就你那臭脾气,发起火来我都不敢惹你,要是她过来插手,你指不定冲人家干出什么混账事。” 陈砚:“……” 还真让他说对了。 那天他被陈政催着回家,最开始还风平浪静的,一家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但后来还是因为陈姝凡的事情吵了起来。 他一气之下从老宅出来,中途又遇上之前那帮混混在街上欺负人,本来心里就憋着气,他刚好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过去教训了他们一顿。 他回家便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抽烟喝酒,什么颓废干什么,小时候那些破事一帧一帧在他眼前回放,像是场没有尽头的噩梦,他困在里面出不来,不巧宋静原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也不受控制地犯了混。 “我还是觉得学霸对你有点特殊。”沈睿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他心烦得很,也没耐心听,直接起身将人送出门外,毫不留情。 临走的时候沈睿还不忘从他这捞点东西,隔着门朝他喊:“砚哥,你又不带围巾,不如分我一条?” “分你妹。”陈砚耐心尽失,“老子要留着。” 房间重新归于清净,陈砚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两条围巾看,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张乖巧安静的脸。 也不知道她生病好没好。 这人本来就瘦,胳膊腿都细,如今这大冷天生了病,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他从沙发缝里捞出手机,几天没看,手机早就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了。 耐着性子给手机充上电,重新开机,他找到微信,点开最上面的聊天框。 指尖顿了半天,陈砚在键盘上敲了一行字发出去。 结果下一秒,一道提醒弹了出来。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宋静原把他拉黑了。 第三十章 陈砚盯着那条拉黑提醒看了半分钟,舔唇笑了下。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拉黑,还是一姑娘。 要是让沈睿那帮人知道,指不定怎么嘲笑他。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嘴里咬了根烟,手指泄愤似的拨弄着火机,发出“哒哒”的声音。 目光不经意扫到被他仍在茶几上的钥匙串,宋静原那天送他的晴天娃娃还挂在上面。 他没由得想起来前几年网上流行的一句话,不少女生还拿这个和自己表过白——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好个屁啊,他要烦死了。 他又认命般地将手机捞了回来,在微信好友列表里面翻了一大圈,最后点进了一个聊天框,打字发消息。 【砚:问你个事。】 对方回得很快。 【Gratis:什么?】 【砚:你们女生生气的时候,该怎么哄?】 顶端提醒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了好几次,陈砚等了十分钟还没看见回复,有点颓地抓了下头发,衔着烟发了个问号出去。 又过了五分钟,还是没等到消息,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去洗手间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将茶几上堆了几天的易拉罐清理掉,开窗通风。 发梢上的水珠沿着脖颈往下滑,陈砚单手拿着毛巾擦头发,手机终于响起。 划动解锁,对方只发过来三个字。 【Gratis:用心哄。】 “……” 手机屏幕上倒映出一张冷峻的面孔,陈砚冷嗤一声,差点把人扔进黑名单里。 自己惹的祸还得自己解决,他有些烦躁地抓了件外套,黑色鸭舌帽扣在头上,出门沿着街闲逛,脚步不自觉地拐到了莱河街。 宋静原兼职的那家奶茶店刚好开着。 他推门进去,唐欣从前台里抬头看他,语气熟络:“帅哥想喝什么?” 垂头对着木桌上的菜单看了半天,“宋静原喜欢喝哪个?” “啊?”唐欣被他这话噎了下,神情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个子高挑、长相非常出众的帅哥,再想想一向乖巧安静的宋静原,怎么也不能把两人联系到一起。 “你不认识宋静原?”陈砚被她盯得有点烦,声音低哑。 唐欣回过神:“认识。” “我问她喜欢喝什么。” 唐欣犹豫了下,但还是开了口:“她最喜欢草莓奶昔。” 陈砚几乎没犹豫:“就这个。” 从奶茶店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 怕奶茶凉掉,陈砚直接把它裹在外套里面,晃晃悠悠走到学校门口,正好碰上崎高放学。 九班几个男生单肩背着书包出来,看见他,跑过来打招呼,小麦色揽着他的肩膀:“砚哥,什么时候回学校!你不在都无聊死了!” 陈砚懒懒扯了下嘴角:“明天就回。” “网吧去不去?好不容易考完月考,老子要好好放松一下!” “你们去吧。”他将怀里的奶茶裹得更紧了点,温热透着薄薄的衣料传到皮肤上,“我等人。” “等人?”旁边几个人都觉得新鲜,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更是直接去撞他的肩膀,“等女朋友?几天不见又有新目标了?” “哪个班的啊?艺术班?还是之前和你一起表演的学霸?” “虽然学霸长得好看学习又强,但也不是咱砚哥喜欢的类型啊。” 陈砚不太喜欢这帮人拿宋静原开玩笑,掀起眼皮,喉结滚动:“行了啊,别猜了,老子没对象。” “行行行。”几个人识趣地闭了嘴,“那我们先走了啊。” 冬天的风又冷又燥,像是把刚磨好的刀,刮在脸上生疼。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抬头不见月亮的踪影,只剩下几颗隐隐发闪的星星。背着书包的学生在校门口分别,校园里一片冷清。 陈砚搓了下手,拿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放学二十分钟了,他还没等到人。 他准备给沈枝意发个消息问问是怎么回事,刚打下第一个字,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余光当中。 她身上穿了件肥大的杏色羽绒服,又绒又大的帽子围在两侧显得脸更小,头发随手盘成低马尾,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天气太冷,脸色唇色都泛白,比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虚弱了很多。 陈砚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下,他皱了皱眉头,也就是在这时,宋静原也抬眸向他看来。 但还不等他开口喊人,宋静原转身已经跑掉了。 陈砚几步追上她,勾着她的书包带子不让人走。 宋静原不肯回头看他,声音很小,还带着几分无奈:“陈砚,你松开。” “松开?”他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宋静原没防备地被他向后拉,跌撞进他的怀里,后脑勺磕在他的胸膛,“爷在这等了你半个小时,松开让你跑?” “陈砚。”宋静原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慌乱的心尽量平缓下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天是我态度不好,一时犯浑说错了话。”陈砚垂眸,声音难得温和,“我来给你道歉。” “感冒好一点了吗?” 两个人离得近,他说话时的气息就洒在她颈侧,宋静原抽了下鼻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身看他:“你是在关心我吗?” “为什么要关心我?” 那天的场景在陈砚脑中自动播放,他愣了下:“因为——” “算了。”宋静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我不想知道。” “很晚了。”宋静原向后退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我要回家了。” “等一下。”陈砚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热度覆在皮肤上,在这寒冬里格外滚烫。 他把那杯奶茶从怀里拿出来,好言好语地哄着:“听说这是你最喜欢的奶茶,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宋静原垂眸盯着还温热着的那杯草莓奶昔,白气在冷空气中蔓延散开,眼眶的酸意再也忍不住。 他这是在干什么?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一颗滚烫的眼泪砸在雪上,留下小小一道印记,她快速抽回自己的手,转身抛开,声音里的委屈溢了出来:“我不喜欢了。” - 隔日下午,崎源又下了场雪,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花坛里枯黄的草被纯白覆盖住,偶尔几只鸟停落在树梢上,雪粒子便簌簌地往下落,别有一番意境。 都是在北方长大的孩子,雪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每次遇见雪天,大家还是兴奋得不行,下课铃还没响完,不少学生已经披上外套向教学楼外涌去,在楼前的广场上打雪仗,一片哄闹。 沈枝意坐在窗边,手肘撑着下巴,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她胳膊伸出去,雪花落在她掌心,转瞬即化。 激烈的雪仗混战把沈枝意看得心直痒痒,她扭头提议:“静原,咱们也下去玩会呗。” “你看大家都出去了。”沈枝意可怜巴巴地求她,“你就陪我去嘛。” 宋静原停了笔,往窗外看了眼,她其实很喜欢雪天,喜欢雪的纯净,也享受在雪地里的那种自由。 “好呀。”宋静原扣上笔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朝她挥手,“走。” 穿着各色棉服的学生在雪地里追赶嬉闹,身上手上都沾着雪,二班大部队正在和隔壁班进行激烈地斗争,有几个雪球差点打到宋静原身上,还好她及时躲开了。 宋静原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用手握着雪球,“咚”地一声,一个小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肩膀上。 她捂着肩头起身,转头看见沈枝意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手中还残留着未融化的“罪证”。 “不是我啊静原。”沈枝意连忙把手藏在身后,下巴朝旁边抬了下,随手抓了个无辜路人过来顶罪,“是潘宇干的!” 潘宇一头雾水:“学霸冤枉啊,我只是个打酱油的。” “没关系,来玩雪不就是图个开心嘛。”宋静原善解人意地笑。 “对啊对啊。”沈枝意兴高采烈地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宋静原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握雪球一边悄悄向沈枝意靠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瞄准出手,将雪球砸在了她胳膊上。 “好啊静原!”沈枝意反应过来,“你学坏了,居然偷袭我!” “我可没有哦。”宋静原学着她刚才的模样,笑得无辜,“是潘宇干的。” 潘宇:“……” 沈枝意过来勾她的脖子,带着冰雪的手直接伸到了她脖子里面,宋静原求饶,一个劲往旁边躲:“诶诶诶,我错了,凉死我了。” 沈枝意“哼”一声将人松开,结果下一秒,宋静原快速蹲下身子抓了捧雪,抬手又扬在她头上,还不等沈枝意反应过来,便笑着跑开。 “静原!”沈枝意又过去追她,两个小姑娘在雪地里你追我赶的,跑到最后手指都被冻得僵硬,宋静原没戴围巾,冷风顺着衣领灌进去,她不受控地缩了缩脖子。 “我不行了。”沈枝意手叉着腰,不住喘着粗气,“静原你在这等我会啊,我去商店买点东西。” 宋静原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她的体力没比沈枝意强到哪去,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脸颊和鼻尖一片通红,额头上沁着汗,几缕碎发胡乱地贴在上面,她用手拨弄了下,突然一阵强烈的凉意从脖颈处传来,她抬手摸了下,里面被人打进来一个不小的雪球,融化的雪水流进衣服里面,非常难受。 宋静原捂着脖子吃痛地站起身,回过头才发现几个男生站在不远处,应该是高三的,目光灼灼地放在她身上,那个雪球显然也是他们打过来的。 为首的男生吊儿郎当地走到她身旁:“不好意思啊学妹,我们不是故意的。” 说罢,他不怀好意地伸手想要帮她拍去衣服上的雪,宋静原往旁边躲了下,眼神里满是抗拒。 “学妹你哪个班的?”男生面不改色继续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宋静原冷声道,“我和你不熟。” “送你回去不就熟了么?”男生笑了下,“而且我认识你,艺术节上你的表演我看了,唱得很好听。” 他说完就要去扯宋静原的胳膊,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雪球从后方飞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男生的脊梁骨上,碎掉的雪块溅到宋静原身上,男生被砸的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他扶着后颈,凉意麻痹着他的神经,牙缝里刚要蹦出一句骂人的话,又一个雪球从旁边飞过来,这次对方的力气打了下,直接将人砸到在地。 宋静原被吓了一跳,抬头顺着雪球飞来的那个方向看,陈砚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正在往这边走,单手插在口袋里,手里还拿着两个未扔出的雪球。他懒懒撩起眼皮,下颌弧度流畅利落,眉眼间满是戾气,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两个雪球又砸在了地上人的身上,衣服上留下两个雪印子。 “不好意思啊。”他走到男生身边,微微俯下身子,虎口捏在他后颈上,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笑得漫不经心,“看你不太顺眼。” “你特么有病?”男生疼的龇牙咧嘴的,“哪个班的?” “高二九班陈砚。”陈砚松了手,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侧脸紧绷,“要想找事呢,老子随时奉陪。” “但你要是再去惹她的话——”他舌尖顶了下侧腮,脸色沉得不像话,漆黑的眸子仿佛要将人千刀万剐,“老子打死你。” 第三十一章 和男生一起过来的几个人见事情发展方向不对,赶紧过来把地上的人扶走,没有再惹陈砚,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宋静原在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觉得自己应该过去和陈砚说声谢谢,但她心里的那个结还没有完全打开,也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交际,拍了拍身上的雪,准备悄悄离开。 转过身刚要走,帽子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住,扭头便对上那双放纵不羁的眼睛。 陈砚眯眼打量着眼前的人,语气似有不满:“老子刚帮你解决了个麻烦,一言不发地又想跑?” 宋静原抿了下嘴唇,声音极小地说了句谢谢。 陈砚垂下眼,见这姑娘脸颊和下巴都被冻得通红,卷翘的睫毛上氤氲着水汽,双唇泛白,抬手想把帽子给她扣上,但手还不等触碰到帽子,宋静原向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动作。 陈砚强势地钳住她的肩膀,把帽子给她扣上,宽大的帽檐将她的半张脸遮住:“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宋静原嘴硬道:“我不冷。” “还和我较劲呢?”陈砚松了手,垂眼盯着她看,再次和她解释,“那天我——” “没有。”宋静原不想再去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也不愿再回忆自己的狼狈,猝然打断他,“那天的事我不记得了。” 陈砚拧眉,神情不太愉快:“你在撒谎。” 预备铃声响起,宋静原抬脚想走,陈砚攥住她的手腕:“下节课课间,我在楼下等你。” 语气强硬,似在命令。 宋静原抽回自己的手,快步向前:“我不会来的。” 周遭人群混乱,宋静原听见那道低哑的声音随着风雪声一起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面。 “那老子就一直等你。” 宋静原没有回头,直接跑回了教学楼里面。 下节课的时候,她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的。 陈砚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和自己道歉解释呢?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下课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宋静原想起他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句“在楼下等你”。 但人在伤心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宋静原向窗外瞥了几眼,终究还是没有下楼。 - 距离放学还剩一节课的时候,沈枝意的状态突然有些不对。 宋静原抱着书本从办公室里回来的时候,看见她闭着眼,恹恹地趴在桌上,脸色苍白,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湿,胡乱地贴在皮肤上。 “怎么了枝枝?”宋静原下意识在她额头上贴了下,温度不高,不是发烧。 “肚子疼。”沈枝意闷声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好像是来姨妈了。” 下午刚刚在雪地里撒欢玩了一顿,寒气入体,免不得要肚子疼,宋静原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汗,拿着她的杯子去英语组接了些热水回来,又问她:“你书包里有暖贴吗?” 沈枝意摇头。 “那我现在去帮你买,你等我一下。” “好。”沈枝意的声音有点虚,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求她,“那你能不能再帮我带点零食回来呀?我想用吃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当然可以呀。”宋静原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捏了捏她的脸,“我很快就回来。” 雪终于停了,但冷风没停,宋静原没拉好拉链便走出了教学楼,寒风顺着衣领往身体里钻,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将拉链拉到最上面,低头缩着胳膊快步往前走,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还不等她道歉,对方却懒懒开了口:“走路能不能注意点。” 这道声线实在是太过熟悉,宋静原怔了下,抬头再次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陈砚站在她面前,唇线绷直,眉眼凌厉,居高临下地低头睨着她,他肩膀上落了不少雪,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与他自身气质相符的冷淡。 “你、你怎么在这?”宋静原掐了下掌心。 “我不是说了要等你?”陈砚哼笑一声,“可以啊,过了两节课才下来,存心晾着我?” “不是……”宋静原突然反应出什么不对劲,“你一直在这等我?” “不然?” 宋静原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你不回教室上课吗?” “翘了。”两个字被他说得非常轻松,“而且我说过了,要在这等你,爷说话算话。” “所以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陈砚手摁住她的肩膀,摆明了不打算放她走。 宋静原还惦记着沈枝意的状况,不想和他纠缠太长时间,无奈开口:“我还有事。” “又拿这理由糊弄我?”陈砚轻嗤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烦躁,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我是真的有事。”宋静原眉心微蹙,耐着性子和他商量,“你先回班,有话放学说行吗?” “行啊。”陈砚眼睛紧紧锁在她身上,语气却有几分吊儿郎当,“但如果你再放我鸽子——” 他哼笑一声,慢悠悠撂下四个字:“后果自负。” “知道了。”宋静原硬着头皮答应了他的要求,“校门口见。” 宋静原到超市给沈枝意买了暖贴,又到外面货架拿了她最喜欢的零食,拎着满满一个塑料袋回了班级。 过了一节课,沈枝意状态好了不少,放学铃响的时候,她凑过去往宋静原身上贴:“本小姐满血复活了!” “你这几天还是要注意点,不要再去玩雪啦。”宋静原在她鼻尖上点了点,“不然又要难受了。” “知道了知道了。”沈枝意把书包挂在肩上,“学校对面新开了家糖葫芦,静原你去不去?我请你。” “不了。”宋静原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想到和某人的约定,还是有些打怵,“我今晚有点事。” “那好吧。”沈枝意和她告别,“我先走啦,你注意安全。” “嗯。” 本着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的原则,宋静原一直磨蹭到班级其他人都走光了,才把书包背在肩上。 教室里的灯被她关上,脚步还未迈出去便顿住。 陈砚就站在二班门口,他背靠着墙壁,单肩背着书包,神情懒洋洋的,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看,微弱的荧光打在他脸上,立体的五官多了几分深邃。 走廊里零散路过的几个女生都刻意放慢了脚步,偷偷瞄着他。 像是心灵感应般的,陈砚在她出来的那一刻收了手机,抬头看她,轻笑一声,肩膀跟着抖动:“还以为你今晚都不打算出来了呢。” “……”宋静原不自在地错开他的目光,“不是说校门口见?” “这不是怕你跑了吗?”陈砚扬眉,唇边多了点哂笑,“那两节课我可不能白等。” 宋静原脸莫名烫了下,藏在袖管里面的手紧了紧:“有什么话你说吧。” “学校里不方便。”陈砚嘴角压了下去,肩膀向后怂了下,“一起吃个饭。” 宋静原“不”字还没说出口,陈砚撩起眼看她:“我是在通知你,不是询问你的意见。” “……” “要是不去的话——”陈砚笑了下,“我只能把你绑去了。” “……” 冬夜的街道一片静谧,偶尔几辆摩托车驶过,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宋静原跟在陈砚身后,一言不发,连他的背影都不看,盯着地上被路灯拉长的身影发呆。 倏地又撞上一堵人墙,宋静原用手揉了下额头,后退几步:“怎么了?” 陈砚无征兆地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迅速蔓延。 宋静原愣了下,垂眸看向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冷白,即便是寒冬,掌心的温度依旧滚烫。 但很快也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两人的动作有些过于暧昧。 “手这么凉?”陈砚蹙眉,“你很冷?” “没有很冷。”宋静原温声解释,“天生体寒,到冬天手就是会凉一些。” 陈砚把身后的书包卸了下来,单手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条灰色围巾。 宋静原往旁边躲了下:“不用了,我真的不冷。” “宋静原。”他漆黑的眼眸在此刻有些发亮,直直放在她身上,声音被冷风吹得有些燥,“明明是我做错了事,你惩罚自己做什么?” 说罢他就把那条灰色围巾替她围上,柔软的毛线阻挡了部分风寒,也让宋静原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 她承认自己有些没出息。 他不经意的体贴还是能在心里泛起千层波澜。 “好点没?”陈砚将围巾向上拉,小半张脸都被挡住,又用手背在她脸颊上贴了下,似乎真的很在意她冷不冷这件事。 宋静原睫毛颤了颤,脸和脖子都隐隐烧了起来,心口发紧。 两个人一起到了莱河街,路边小店里散发出的暖灯光在雪夜中格外温馨。 陈砚熟络地要了两碗鲜肉馄饨,店里暖气给的足,宋静原把外套脱了放在一旁。 他用纸杯给宋静原接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暖暖。” “谢谢。” 两人面对面坐在木桌上,空气短暂沉寂了几秒,最后陈砚先开了口,语气真挚:“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 顿了几秒,他继续说:“那段时间我和家里闹了矛盾,心情不是很好,整个人都很颓废。” “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这种状态吧。”陈砚扯了下嘴角,眼底晦暗,坦然地把这些事讲出来,“不愿意见人,会下意识排斥他人的关心,就连沈睿他们都不敢来惹我,所以那天才会赶你走。” 宋静原愣了愣。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和别人道歉。”陈砚心里莫名有些没底,“摸不准到底说什么好,只希望你不要把那些浑话放在心上。” 宋静原低头捧着热水,朦胧的水汽模糊着她的视线,她虽然一直都没有开口,但听见他那句“第一次正儿八经和别人道歉”,内心就已经在动摇了。 喜欢的人总是能容易地拿到赦免权。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对上她那张安静乖巧的脸,陈砚的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还有我想说的是……” “谢谢你那天的关心。” 宋静原眼眶没由得发酸,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陈砚将宋静原一直送到楼下。 宋静原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想要还给她,陈砚抬手止住她的动作:“送你了。” “就当给你赔礼道歉的礼物了。” 宋静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寒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但她却一点都不冷,浑身燥热得不行,心跳也乱了节奏。 她脑子乱沉沉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陈砚神情自若地拍了下她的头:“别在这站着了,回去吧。” 她愣愣地说好,脚步还没有迈出去,陈砚却忽然俯下身子,热气拂过她的耳廓:“突然想起来有个事还要求你帮忙。” 宋静原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红着脸小声问:“什、什么事?” 陈砚在她耳边轻声笑了下,语气有些坏:“有个小姑娘把我扔进黑名单里好几天了,能求你把他放出来吗?” 第三十二章 宋静原红着脸,心口不一地说了句“我考虑一下”,然后便转身跑上楼了。 奶奶最近睡得都很早,宋静原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将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又将脖颈间的围巾取下。 围巾是那种最普通的针织款式,雾蓝色的毛线柔软透气,还带着淡淡的香味,戴起来很舒服,也很暖和。 宋静原咬了下唇内的细肉,想到陈砚平时连棉服都很少穿,她实在不认为他家里会有这种东西。 所以这是他专门买来送给自己的吗? 又要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这个人挺容易心软的,平时也很少对人发火,今天看见陈砚那么郑重其事地和自己道歉,心中的隔阂已经消了大半。 握着围巾在床边发了十分钟的呆,宋静原按了按心口,让自己平静下来,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作业,一直到凌晨时分。 洗过澡后躺在床上,宋静原没什么睡意,拿起枕边的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把陈砚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几乎是在她放出来的那一秒,陈砚的消息也神奇般地跟着发了过来。 【1:终于肯把我放出来了?】 后面还跟了个小狗在电脑前探头的小表情。 宋静原实在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可爱的表情包,被逗得唇角不自觉弯了下,她盯着聊天界面,不自觉脑补出对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吊儿郎当的,还带着些懒洋洋的痞。 不等她回复,又一条新消息蹦了出来。 【1:一直忘了问你,感冒好点了吗?】 宋静原怔了怔,一时没想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感冒这件事的,那段时间他们两个明明没有任何交集呀? 难道他一直在默默关注自己吗? 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升高,宋静原用手背给自己降温,另一只手打字回复:【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1:只要我想,能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当然有啊,宋静原掐了掐手心。 我喜欢你,你就不会知道。 【1:所以到底好没好?】 【Y:已经好多了。】 【1:吃过药了吗?】 【Y:吃过了。】 陈砚没有再回复她,宋静原以为他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便从对话框退了出来,习惯性地点进朋友圈。 她随意向下划了几下,手指突然停住,不受控制地睁大双眼,好像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就在她和陈砚刚刚分开的半个小时后,陈砚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那个她送的晴天娃娃,娃娃脸上被他用黑色水笔画了一个笑脸,配文只有三个字。 【是晴天。】 宋静原反反复复看了好久,也没想清楚这个“是晴天”是什么意思。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天空一直雾蒙蒙的,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见,怎么可能是晴天呢? 还是说这是他给娃娃起的绰号? 但这好像不是他的风格啊。 宋静原辗转反侧了一会,眼皮子忍不住开始打架,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两声,陈砚居然给她发了语音消息。 睡意瞬间减了大半,宋静原做贼心虚地把耳机插上,有些紧张地点击播放,他低沉的嗓音便传进耳朵,像是股电流刺激着她的神经。 陈砚语气真挚:“对不起,那天不该把你晾在外面的,让我们静原冻着了。” “以后不会再这样对你了。” 宋静原被他两句话说的心口发软,浑身燥热起来。 陈砚这种人确实太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一句话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屏幕上倒映出一张雀跃的面孔,宋静原掐了掐手心,打字回复:【没关系。】 他很快又发了条语音过来,这次他换回了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尾音懒懒拖着,音量调高一点,还能听见他的一声轻笑。 他说:“静原,晚安。” 宋静原没出息地把这两句语音听了好多遍,最后直接放进了收藏夹里面。 这是陈砚第一次和她说晚安。 也是第一次叫她“静原”。 好像更喜欢自己的名字了。 - 那天过后,两人虽然解开了心结,但是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宋静原只在学校见过他几次,偶尔会在微信上说几句话。 几次路过他的班级,宋静原往里面瞟了几眼,也没有看见人影。 眨眼间十二月就要过去了,平安夜和圣诞节也接踵而至。虽然学校禁止大家花心思在这些节日上,但同学之间还是暗戳戳地商量着节日该怎么过。 崎源的气温跌到了最低,在室外说话的时候满是哈气,天气也不太晴朗,总是一片灰沉沉的,让人看起来有些压抑。 宋静原昨晚睡得不太好,准备用课间补觉,额头还没有碰到手臂,潘宇和丁诗瑶便一起回头,兴高采烈地问:“你们平安夜有什么计划啊?” “我看过日历了。”丁诗瑶凑到两人面前,“平安夜那天刚好是周五,咱们可以放学后一起出去狂欢,反正第二天不用上课!” “听说那天晚上还有流星,可以许愿的。” “我可能去不了。”沈枝意平时最喜欢参加这种集体活动,这次却难得拒绝掉了,“那两天我有事。” “那好吧。”丁诗瑶语气有点遗憾,“静原你呢,不会又要在家学习吧?” 宋静原弯了弯眼睛:“猜对啦。” “好吧。”丁诗瑶长叹一口气,肩膀沉下去,转身和其他人商量平安夜的事情。 节日的气氛从一大清早就弥散在整个校园里面,宋静原来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已经开始交换礼物了,大家送的基本都是贺卡糖果之类的小玩意,东西不贵,就是图个开心。 宋静原桌上也放了不少东西,都是班级里几个关系要好女生送来的。 沈枝意紧随她的脚步进来,把一盒包装精致的外国巧克力放在她桌上,露出的虎牙格外可爱:“静原,平安夜快乐呀!” “快乐呀。”宋静原捏了捏她的脸,“但是你送的东西也太贵重了。” “这有什么嘛。”沈枝意在她胳膊上掐了把,可惜没什么肉,还有些咯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当然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 “枝枝。”宋静原盯着她的脸,“你今天好像特别开心哦。” “这都被你发现啦?”沈枝意紧张地向周围打量了下,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这周末我要干件大事!” “什么呀?”宋静原好奇。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的嘴角不住上扬着,“下周和你讲!” “好啊,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宋静原笑着拍她,同时也觉得有些新鲜,沈枝意平时一直大大咧咧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心事,但今天脸颊却泛着绯红,眼睛亮亮的,像是害羞的少女。 看样子,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上午课间的时候,宋静原去学校超市里买了些糖果,学校超市应景新进了不少糖果,各色糖纸反着细碎的光,她每种都买了一些,准备回去给身边的同学都分一分。 付过账后,她脚步还未踏出商店,忽然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 是不是应该给陈砚准备点礼物? 毕竟能送他礼物的机会不多,借着过节的名义,总归不会太突兀,也不至于惹人怀疑。 这么想着,她又折回商店里面,挑挑选选半天,最后买了一张贺卡,想在上面给他写几句祝福语。 在这个信息化发达的时代,她始终认为,手写是更浪漫的事情。 回到班级后,她把那张贺卡放在桌面上,又做贼心虚地用胳膊在旁边挡住,生怕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看了去。 白净的手指捏在笔杆上,宋静原撑着下巴想了好久,想要说的话很多,但最后也只老老实实地写了句“平安夜快乐”。 看起来有点官方。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能看见自己的祝福就好。 煎熬地等了四十五分钟,下课铃声刚响,宋静原将贺卡藏进袖管里,从教室出来往九班那个方向走,就好像要去干什么大事一样,心砰砰跳个不停。 出来送礼物的人很多,走廊里人来人往,特别热闹。 宋静原在九班后门停住脚,不断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在心里把一会要对陈砚说的话反复练习。 就在这时,一个打扮明艳的女生从另一侧的楼梯跑上来,手里抱了个包装精致的大礼盒,周围还用红色丝绒带子打了个蝴蝶结,显然也是来送东西的。 宋静原心口骤然缩紧,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如她所料,女生随便喊了个九班的同学出来,把那个大礼盒交给对方,笑意盈盈地嘱咐:“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放在陈砚桌子上,谢谢啦。” 宋静原咬了下嘴唇,眼眶里面的酸意蔓出来。 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遇见节日,总有源源不断的女生从其他班级赶来给他送礼物,几乎要把他们班的门坎踏破,各式各样的精美礼盒将他的书桌塞满,但他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 藏在袖子里的贺卡不自觉被捏变了形,宋静原突然觉得这卡片有些烫手,怎么也送不出去。 陈砚从来不缺礼物。 那些精美昂贵的礼物都无法入他的眼,自己这张普通的贺卡又怎会被他注意到呢? 还是不要送出去了吧。 - 下午五点半,放学铃声响起。 沈枝意迫不及待地背上书包,亲热地和宋静原告别:“平安夜快乐哦静原,下周见!” “你注意安全。” 宋静原从学校出来后直接回了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奶奶做好的饭菜,暖黄色的灯光格外温馨。 “静原回来啦?”奶奶从厨房里探出头,“冷不冷?” “不冷。”宋静原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旁边,进去帮奶奶端菜。 刚在椅子上坐下,余光瞥见茶几上放了几个彩色玻璃纸包的平安果,她有些惊讶:“奶奶,这是你买的吗?” “是啊。”奶奶慈爱地在她头上拍了拍,“听楼下的几个小姑娘说今天是什么西方的平安夜,要吃平安果,保佑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希望我们静原在新的一年能够平安快乐地成长。” 宋静原眼眶酸了下,声音轻柔:“奶奶也要平安呀。” “当然了。”老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我还要看着我们静原考上大学呢。” 宋静原用力点点头:“会的。” 奶奶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她一定不能辜负奶奶。 吃完饭宋静原回到房间里写作业,老师留的卷子并不多,很快就做完了。 她在书桌前发了会呆,忽然想起来前天丁诗瑶说,今天晚上会有流星。 这个年纪的姑娘总是对这些东西抱有幻想,看流星这个念头一旦被勾起,便浮躁起来,拿着笔写了几道题也无法静下心,心思还是在流星上面。 宋静原和奶奶说了一声,让她先睡觉不要等自己,然后披上厚厚的羽绒服,咬着下唇想了会,又把那条陈砚送给她的围巾拿了下来,围在脖子上。 外面的风停了,两旁的小店铺都挂上了五彩六色的小灯串,街道上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出来过节的学生,宋静原上了一辆公交车,看着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 崎源县最北边的山上有一座青云寺,寺庙前面是一条观光路,那里视野开阔,能够俯瞰崎源县的全部样貌。 宋静原在这一站下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可能会有流星,观光路上的人格外多,宋静原跟着人流往上走,衣服间的布料摩擦出“簌簌”的声音。 她斜前方刚好有一对情侣,山顶的温度要比下面更低,男生把女生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又把衣领向上拉了拉,贴心地询问她冷不冷,又用最温柔地口吻责怪她非要在雪夜里跑出来,冻坏了可怎么办。 女生弯着眼睛说还不是因为今晚有流星,想和他一起许愿,又说有他在,自己一点都不冷。 晚风不再似从前那般刺骨,反而多了几分轻柔,徐徐吹在脸上,宋静原眼眶却有了酸意。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她缩了缩脖子,小半张脸都藏在围巾下面。 不知怎得,她觉得今晚的围巾上多了股淡淡的薄荷味。 是太想见到他出现幻觉了吗? 也许是吧。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给那人发条祝福,但思考片刻还是将屏幕摁灭了。 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走到山顶,崎源的夜景还算漂亮,被雪粒覆盖的小镇因为平安夜而变得明亮温馨,天上的星星很亮,就好像有人在夜空中撒了把钻石。 那对情侣还在旁边讨论着流星到底会不会出现,女生被男生搂在怀里,抬头问他:“要是一会真的见到流星了,你要许什么愿望?” 宋静原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该许什么愿呢? 她并不贪心,只想要两个愿望—— 一愿奶奶身体康健。 二愿心上人平安顺遂,欢愉常在。 第三十三章 期待许久的流星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宋静原就这么在冷风口里盯着天空看了半个小时,直到天空飘起小雪,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准备回家。 临走前,她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对着浑河北路那个方向拍了张照片,画面被放到最大,街道上有隐隐约约的光点,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灯火。 会有陈砚家的吗? 陈砚现在正在干什么呢?和朋友们一起庆祝节日吗? 宋静原咬了下唇内的细肉,把这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里,配了简单的文字—— 【平安夜快乐。】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面,穿过熙攘的人群向下面走,来电铃声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看见屏幕上的备注,宋静原愣了愣。 是沈睿。 沈睿找自己干什么呢? 是不是陈砚出了事? 想到这,她一刻也不敢犹豫,立刻接通电话,轻柔的嗓音混杂了北风,有些发颤:“沈睿,怎么了?” 沈睿的语气急促:“学霸,你有和沈枝意联系吗?” “没有啊。”听到不是陈砚有事,她暂时松了口气,“枝枝怎么了?” 忽然想起下午的时候,沈枝意说要去干件大事,宋静原皱了皱眉头,心中生发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这事有点复杂。”沈睿叹了口气,“她放学后一个人跑到盛阳去了,现在应该是回崎源了,但是我和她爸妈一直都联系不上她,电话也不接,所以才想来问问你。” “盛阳?”宋静原握着电话的手紧了下,“枝枝去那里干什么?” 盛阳是崎源的邻市,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远,但最快也要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 她记得沈枝意之前就是从盛阳那边转过来的。 “电话里说不清楚。”沈睿看样子是真的着急了,也顾不上和她解释太多,“静原,你先试着联系一下她,要是有消息的话,立刻告诉我好吗?” “好。”宋静原脚步快了些,“沈睿你别急。” 挂断电话她立刻给沈枝意拨了过去,听筒中的机械声音冰冷又沉重,宋静原咬着下唇,睫毛轻颤,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宋静原急切道:“枝枝,你在哪呢?” 对面沉默良久,宋静原以为是真出了什么事,急得不行,又追问她:“枝枝你还好吗?” 听筒里传来些吸鼻子的抽泣声,沈枝意的声音带了些哭腔:“静原,我、我没事……” 宋静原连忙安慰她的情绪:“枝枝你先别哭,你在哪呢?” 沈枝意断断续续地报了个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小酒馆,宋静原让她在那乖乖等着自己,快步从观光路上下来拦了一辆车,嘱咐司机把自己尽快送到。 酒馆里面的人并不多,宋静原拉开门进去,看见沈枝意坐在靠墙的位置上,面前开了几瓶冰啤,旁边还有一个揉皱的纸团,眼睛哭得通红一片,鼻子下巴也都是红的,脸上挂着泪痕,看着就让人心疼。 宋静原先是给沈睿他们报了个平安,然后在她身旁坐下,语气很轻:“怎么了枝枝?出了什么事?” 沈枝意皱着一张脸,看起来委委屈屈的,抬头见来的人是她,所有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滑,伸出手抱她:“静、静原,我好难过。” 宋静原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又向服务生要了些纸巾,耐心地帮她擦去眼泪:“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你说——”沈枝意抽噎着,“我是不是很差劲?” “没有呀,为什么这么说?” “那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呢?” 听到这句话,宋静原脑袋里“轰”的一声。 是啊,为什么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呢。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很多次。 “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在沈枝意呜咽声里,宋静原终于了解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枝意是家中的独女,从小便被全家人娇生惯养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逐渐养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惯,性子也娇蛮起来。 为了改掉她身上这些坏习惯,在她十三岁那年,沈父做了个惊人的决定——给沈枝意报名了一档体验生活节目,要去乡下生活两个月。 沈枝意当时还以为是去外面度假,觉得新鲜极了,没多想便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但是当她从节目组的大巴车上下来,面对眼前的穷山恶水,并且所有零食和玩具都被没收的时候,她彻底傻眼了,哭着吵着说要回家,根本没人理她,她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却在地形复杂的深山里迷了路,脚踝上也被树枝划出了个伤口。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江宇铎。 江宇铎比她大一岁,但是眉眼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听见沈枝意的呼救声,他匆匆赶来,把她带回村子里面,并且帮她包扎了伤口。 村里面的孩子都有些排外,不喜欢他们这些在大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孩子,也没人愿意和沈枝意玩,所以那两个月的时间里,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江宇铎。 江宇铎不太喜欢说话,但做事非常细心,他带着沈枝意到山上散步,带她到小河里划船,带她到田野里放风筝,金色的麦浪几乎要把她淹没,怕她走丢,江宇铎便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那两个月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分别前一天,沈枝意哭着找到江宇铎,天真地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到大城市,但江宇铎只是温柔地帮她擦着眼泪,安慰她说未来一定会见面的。 沈枝意抽抽鼻子:“那你会忘记我吗?” 江宇铎:“当然不会。” 临走那天,沈枝意坐在大巴车上恋恋不舍地向外看,就在车子即将开走的时候,江宇铎匆匆赶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告诉她这是从庙里求来的,带在身上能保她平安。 眼看沈枝意又要哭,江宇铎揉了揉她的头:“照顾好自己呀。” 刚回盛阳的那段时间,沈枝意经常给他打电话,把自己遇见的事情讲给他听,江宇铎耐心地听着,然后鼓励她好好学习,遇到节日也会给她送上祝福。 沈枝意以为两个人很快就会重逢。 但是初二下学期,江宇铎却突然消失了,电话号码变成空号,音讯全无。 再往后的几年时光里,沈枝意变得越来越漂亮,学习成绩还算可以,在年级里的追求者也逐渐多了起来。 但她谁都没有答应,因为她知道,那个少年已经住在她心里面了。 直到高一下半年,那是一节体育课,沈枝意和同学挽着手从操场回来,却在教学楼里遇见了一个转学生,沈枝意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 眼前人就是江宇铎。 他个子蹿到了一米八,经过几年的沉淀,眉眼凌厉而舒展,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阳光将他的头发映成栗色,多了几分少年气。 沈枝意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和他打招呼,但他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什么话都没说,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起初沈枝意以为他只是忘了自己,一到课间便跑到他们班级门口找他,试图帮他回想起小时候的那段经历,但直到后来,江宇铎冷着一张脸,语气极其不耐烦地问:“沈枝意,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那时候她才明白,江宇铎其实没有忘记,他只是不想理自己。 她渐渐不在把心思花在他身上,偶尔在走廊里撞见也会装作没看见,本以为两个人会就此形同陌路,但后来她在运动会上不小心摔倒,头部撞在台阶上,即将昏迷的时候,她隐约看见江宇铎从观众席上跳下来,神情紧张地冲向自己。 从医务室醒来后,她堵住江宇铎,问他是不是有一点喜欢自己。 江宇铎冷声说没有。 但沈枝意根本不相信,如果真的不喜欢,又怎么会奋不顾身地过来救她? 口是心非。 从那以后,沈枝意重拾信心,继续跟在江宇铎身后,哪怕他有时候说几句凶人的话,她也不在乎。 后来沈家父母知道了两个人的事情,严令禁止沈枝意和江宇铎来往,但沈枝意说什么都不肯,后来甚至闹到了学校那里,老师也来苦口婆心地教育她。 再后来,沈父给她办理了转学,将人强行送到崎源,断了两人的一切联系。 到平安夜的时候,他们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沈枝意从原来的同学那里听说他最近心情不好,于是私自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放学后搭上最快的顺风车,用一个多小时到了盛阳。 省实验有晚自习,放学的时间晚,沈枝意揣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一直在学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冷风把她牙齿吹得都直打颤,终于等到了他们放学。 但沈枝意万万没想到的是,和江宇铎一起出来的,还有他们年级的校花。 校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有说有笑,沈枝意突然觉得心口疼的厉害,连带着呼吸也要停止,她跑过去抓住江宇铎的胳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宇铎看见她后愣了几秒,转身让校花先回去,然后把沈枝意带到了一旁的奶茶店,给她点了一杯热的珍珠奶茶,让她拿着暖暖手。 沈枝意本以为他是心软了,垂着头想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还不等开口,江宇铎却淡淡道:“沈枝意。” “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沈枝意盯着他的眼睛看,漆黑的眸子里再没了年少时候的那份温柔与纵容,剩下的只是厌恶。 她用力掐了掐手心,转身走出奶茶店,揣在口袋里的礼物被捏皱,带着哭腔的“再见”被吹散在寒冷当中。 回来的路上,她脑袋靠在车窗上,昏昏沉沉地想了很多。 几十公里的距离,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半个小时的等待。 他没有问自己这半年过得好不好,也没有问她等了这么久冷不冷,而是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时光好像在飞速倒退,沈枝意想到了那个穿着白T向自己跑来的少年,想到他说的那句“不会忘记”,想到小时候那些开心的时光,却唯独没有想通—— 他为什么变了这么多。 又为什么会这么厌恶自己。 …… 酒馆里难得静谧。 宋静原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听完了这个故事,眼眶居然也跟着酸了起来,所有的感官都能与她感同身受。 “静原。”沈枝意伸手去开啤酒,眼睛肿的不像话,“你说,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啊?” “他明明对我那么好,为什么就突然、突然讨厌我了呢?” 宋静原伸手抱了抱她:“枝枝,不要难过了,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的。” 她给自己也开了罐啤酒:“我陪你喝一点,等明天清醒过来,我们就把这些烦心事都忘记好吗?” “好。” 酒馆里的灯光流离昏暗,这是宋静原第一次喝酒,她仰起头,凉酒顺着喉咙滑下去,有些苦也有些涩。 真是不明白那帮男生为什么会喜欢喝这个。 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像是在发泄什么,很快就有了醉意。 沈睿终于在半个小时后赶到,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陈砚。 沈睿像是疯了一样,上去抢走沈枝意手里面的酒,脸色阴沉:“沈枝意你是不是疯了?放学偷偷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去找江宇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多着急?” 沈枝意心情本就差,被他一凶,情绪更加糟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淌,宋静原拿纸帮她擦,也跟着她一起哭:“沈睿,你不要说她。” 但沈睿根本听不进去劝,继续教育沈枝意:“你幼不幼稚啊?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江宇铎和你根本没可能,你真的了解他吗?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你的,你还去他身边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沈枝意被他说的心里不舒服,开始用拳头砸他,因为喝了酒,说话含糊不清的,“不了解我可以慢慢了解嘛,而且就算他、他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你管。” “我看你真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沈睿紧攥着拳头,“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你蠢不蠢啊。”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好自为之吧。” “沈睿。”一旁的宋静原突然开口,手中的铝制易拉罐被她捏的微微变形,她垂着脑袋,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你不能这么说。” “我说错了?”沈睿在气头上,也顾不上是谁,“那男生摆明了就是不喜欢她,她还一根筋地追着人家跑,不是蠢是什么?” “好了,你先少说几句。”陈砚把沈睿往后拉了拉,等他情绪平稳下来后,让他带着沈枝意先回家,省的家里人不放心。 沈睿叫了辆车,把喝的烂醉的沈枝意背在身上,怕她冻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带她从酒馆里面离开。 酒馆重新陷入沉静,陈砚指了指桌上的空酒瓶,问宋静原:“你喝了多少?” 宋静原没理他。 陈砚皱了下眉,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却发现这人眼眶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睛里面打转,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白净的脸颊上多了两条泪痕,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 好像也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松了手:“宋静原,你怎么了?” “陈砚。”宋静原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也觉得枝枝的做法很愚蠢吗?” “这件事确实是沈枝意做的不对。”陈砚实事求是地分析,“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家人和朋友都会担心。” “那你也和沈睿的想法一样,觉得在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对不对?” 女孩的声音在冬夜里浸了凉意,像是房檐下的冰柱,尖锐又脆弱。 陈砚的眸色沉了下来:“不然呢?”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不解,好像不明白这种问题有什么好纠结的。 然后“砰”的一声。 冰柱砸在了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是啊。” 宋静原慢慢垂下了头,喃喃自语,“是很傻。” “宋静原?”陈砚在她身边坐下,“你说什么呢?” 宋静原没接话,她觉得眼前好像被人放了一台陈旧的胶片机,无数个场景在其中闪过。 她看见了初三那年冬天的跨年夜,她写完作业后打开手机,同班同学发了一视频状态,只因陈砚的身影在里面一闪而过,她便失了智一般地顶着风雪出门,跑着穿过大半个崎源才找到视频中的那个地方。 那晚的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的,广场上在播放周杰伦的《开不了口》,隔着人山人海,她终于找到了陈砚的背影,也记住了那句歌词“整颗心悬在半空,我只能够远远看着”。 看见了从前在一中的时候,她的座位在第二排,陈砚在最后一排,每次课间,她都会故意绕远从后门出去,偶尔和他擦肩而过,都能让她心口泛起波澜。 看见了数不清的夜晚,她坐在书桌前,在日记本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他的名字,把那些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话诉诸于笔下,隽秀干净的字迹,藏着少女最大的心事。 也看见了中考前夕,陈砚每天中午都会到篮球场上打篮球,她便放弃了午睡时间,带着复习材料来到楼顶的天台,一边复习一边偷偷看他。盛夏蝉鸣喧嚣,少年的身影张扬又轻狂,黑色球衣被风吹得飞扬,填补了她所有的心动。 有一次突然下起了阵雨,她没来得及躲,只能用复习材料挡在头上,浑身上下还是被淋了个遍,回到教室的时候发丝还在滴水,狼狈又好笑。 真的很傻吗? 可这都是她小心翼翼收集起来的回忆啊。 暗恋就像盛夏的急雨,看起来毫无预兆,但早已在心中翻涌了成千上万次。 第三十四章 窗外的雪下了又停,街道渐渐安静了下来,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宋静原眉眼低压着,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酒劲与委屈混杂在一起,眼眶很快就红了。 空气沉寂得可怕。 服务生拿着一个小礼盒过来,说是店里送给客人的圣诞节礼物。 陈砚接过礼物道了句谢,拆开盒子,用了金箔包装的糖果,上面还画了圣诞树的图案。 他拆了一颗,递到宋静原面前:“吃不吃?” 宋静原摇了摇头,他便把糖扔进自己嘴里,几下咬碎,发出清脆的嘎嘣声音。 柠檬味的,有点酸。 “宋静原。”陈砚伸手去抬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看见她脸上的泪痕,眉心皱了下,淡声问,“你哭什么?” 刚刚喝了凉酒,情绪又低落,宋静原的喉咙仿佛被人堵住,根本说不出话,只能支支吾吾地抽泣着,泪水不要钱似的往下砸,还有几颗落在了陈砚的掌心。 他叹气,粗粝的指腹在她薄薄的眼皮字上轻蹭,泪珠被抚平,很快又涌出新的。 “被欺负了?”陈砚声线放低,“还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宋静原的眼眸轻轻颤了下,心中的最脆弱的那层薄纸被捅破,积攒了几年的情绪都汹涌出来,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肩膀也跟着抖。 声音里染了哭腔,宋静原呜咽着说:“陈砚,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不能仗着我喜欢你,你就说我傻。 陈砚愣了下,心里突然冒了股火出来,自己本来是被沈睿拉着过来找人的,现在他好心询问她的情况,怎么又莫名其妙地被扣上欺负人的帽子了? 就因为他刚才回答那个问题? 可那特么是他随口答的啊。 舌尖用力抵了下上颚,下颌线紧绷,如墨的眼底压着,薄唇勾出一点冷淡的笑,想要破罐子破摔问问自己怎么就欺负她了,但下一秒,几颗滚烫的泪水接连又砸在他的手上,像是火山口喷出的熔岩,灼烧着他的皮肤。 那双红肿的眼睛紧接着闯进他的视线里。 …… 陈砚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连带着那点火气也被灭的干干净净。 沉默两秒,他拧着眉头低下脖子,伸手继续去擦她的泪,声线低沉柔和,那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妥协——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特么怪我,你别哭了成吗?” “我把我刚才的话都收回来。”陈砚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喜欢谁是自己的权利,一点都不傻。” “别哭了。”陈砚的声音里沾了点颓败,“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宋静原闭了眼,决堤的泪水终于被一点点止住,橙黄色灯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影在白瓷地面上,两道影儿贴的很近。 沉静了五六分钟,宋静原咬了下唇,声音苍白无力:“陈砚。” “嗯?”他扬眉,“怎么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烦我?” “怎么这么问?” 她吸了吸鼻子,细声细气:“你不是……最讨厌女生哭吗?” 陈砚眼神一定,将她脸上残留的泪珠沾了去:“不讨厌。” “哦。”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原因,她尾音拉的很长,显得有些黏。 “回家吗?”陈砚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快十点了。 “不想回。”宋静原摇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又去叫他的名字,“陈砚。” “嗯?” “今天是平安夜。” “所以呢?” “所以——”她抓起一个易拉罐,用力将拉环拽开,有些迷糊地摇摇头,“你陪我喝点酒。” 陈砚:“……” 这姑娘什么毛病,发泄够了就开始喝酒。 “不陪。”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闲散,“你这酒量太差了。” “谁说的?”宋静原不服气,仰头灌了口酒,“你、你不许小瞧我。” 陈砚是真拿她没辙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小瞧你,陪你喝行了不?” “嗯。”宋静原用力点点头。 陈砚向服务生要了几瓶气泡水,趁小姑娘不注意的时候,把她手里的酒换成了气泡水,啤酒都堆在自己手边,宋静原醉的迷糊,倒也没发现端倪。 “陈砚。”她手肘撑着下巴,突然觉得喝醉也不是一件坏事,平时明明和陈砚多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思量,今天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肆无忌惮地和他闲聊了起来,“听同学说今晚有流星雨,写完作业后我就一个人坐车去了北山上的观光路,那里人好多……” 陈砚给自己重新开了罐酒,坐在她旁边听她念叨着,偶尔插话:“然后?看见了?” “没。”小姑娘的声音委委屈屈的,“在那傻站了半个多小时,结果什么都没看见,山上的风好大,吹得我直发抖,好在戴了你送给我的那条围巾,不然要被冻死了……” 目光扫到那条灰色围巾,陈砚扯了扯嘴角:“那你非要跑那里去干嘛?就为了看流星?许愿?” “是呀。”宋静原抿了抿唇,脑袋埋得有些低,后来干脆偏头躺在桌子上,盯着他立体凌厉的侧脸看,“想许愿。” “你有什么愿望啊?” 宋静原摸了摸头发:“不能告诉你。” 陈砚笑了声,没想到这人都醉成这样了,嘴还挺严。 “说出来就不灵了。”她补充。 “你很信这些?”陈砚语气闲散,指节拎起酒瓶喝了一口,喉结线性感突出,轮廓分明。 “也没有很相信。”宋静原压了下眼眸,她有些困了,眼皮忍不住打架,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流星总归是不多见的,万一真的能实现呢?” “宋静原。”陈砚把她额前贴着的一缕碎发拨开,慢条斯理地说,“要不然我给你当流星?有什么愿望和我说说?” 女孩的侧颜很乖,像只安静缱绻的猫,陈砚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捏了下,笑:“我可比流星灵验多了。” - 冬夜寒气重,小酒馆打了烊,路边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人影在雪地上拉的很长。 两个人站在安静的街道上。 宋静原还没完全醒酒,走路摇摇晃晃的,陈砚扶着她胳膊,不小心触碰到她手背,凉的刺人。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我不要。”宋静原把外套推回他怀里,“我穿了羽绒服的。” “那你手还这么凉?” “我不冷。”宋静原又攥了攥掌心,“而且这样你会冻感冒的。” “感冒?”他懒懒掀起眼皮,“老子上次感冒还是七岁。” “……” “哪那么多废话。”陈砚直接把自己那件黑色冲锋衣披在她身上,“让你穿你就穿着。” “……” “枝枝他们到家了吗?” “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陈砚又帮她把围巾向上拉了拉,“怎么不关心关心你自己呢?” 宋静原低着头不说话,乖乖听他教训。 雪粒被风吹的在天上飞舞着,落在脸上融化成水,凉丝丝的。 “去哪?”陈砚偏头问她,“送你回家?” 宋静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立刻摇头。 陈砚哼笑:“你这什么意思?到底回不回?” “现在不能回。”她吸了吸鼻子,“我要等酒醒了再回去。” “现在知道醉成这样会让家里人担心了?”陈砚不耐烦地啧了声,“那你喝酒的时候想什么了?” “……” “那怎么办?”风越刮越大,枯树枝被吹的哗哗作响,气温被冰冻了似的不断下降着,陈砚抬眼向对面扫,街上的小店基本都已经关门了。 “没事。”宋静原说话慢慢吞吞地,“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在街上散会步。” 陈砚轻嗤一声:“宋静原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大晚上的我把你一姑娘扔大街上?等着半夜流浪狗过来叼你?” “……” “流浪狗才不会叼我呢。” “是。”他用气音嗤笑,“流浪狗都嫌吃不饱。” “……” “那……”宋静原抿了抿嘴唇:“我家附近有个小网吧,那里有位置,我去那里待会。” 陈砚拿出手机随便搜索了下,发现她说的那家网吧在莱河街后边,不仅地方偏远,周围治安环境也差,室内条件更是恶劣,连个空调都没有,每个座位上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椅子。 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儿。 “这什么破地方?”他不耐烦地挑挑眉毛,“不许去。” “那里可以的。”宋静原小声说,“我以前在那里待过几次,老板人其实很好。” 那时候吴雅芳和宋泓明还在冷战期,有一次吴雅芳到外地办事,宋静原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钥匙丢了,借了邻居的电话给宋泓明打,但是一直没有人接通,最后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拿着不多的零花钱到楼下找了个网吧,最开始老板还不同意,她解释了好半天才勉强放她进去,在一片嘈杂的游戏背景音中写作业。 有时候两个人在家吵得厉害,家具桌子都被掀到一旁,她也会到那里暂时躲躲,去的次数多了,老板对她眼熟起来,偶尔还会给她一些小零食吃。 想到那些不好的经历,宋静原不受控制地抖了下眼。 忽然一辆出租车在身旁停下,宋静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塞进车里,陈砚关上车门,低声和司机报了个地方。 宋静原没听清,偏头问他:“我们要去哪啊?” 他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回谁的消息:“去了就知道。” 宋静原没再多问。 她坐在他身旁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看见那张板着的脸,最后又把话咽了下去。 还是不要惹他比较好。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浑河北路停下。 宋静原愣了愣,没想到陈砚会直接把自己带到家里来。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宋静原缩了缩手,“大晚上的,不方便。” 陈砚哼笑一声:“怕我欺负你啊?” “……不是。” “那你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待着了。” “还是说你对我有意见,现在宁可睡大街去网吧也不来我家?” “……”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宋静原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陈砚在口袋里找到钥匙开门,不等进去,扭头对宋静原说:“你先在这等会。” “里面烟味大。” 宋静原点点头,站在原地等他。 陈砚进门开了灯,将房间里的空调打开,温度调高,又将沙发上散着得衣服收拾起来,等到房间里面的烟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出来喊人。 周遭的寒气被驱散,宋静原换上拖鞋进门,陈砚让她随便在沙发上歇着。 宋静原道了句谢。 陈砚点了下头,转身去了楼上。 宋静原把外套脱掉,叠好放在一旁,抬头打量着客厅,和她前几次来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房内的温度很高,但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冷清感。 一个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陈砚不会觉得孤独吗?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住? …… 胡思乱想了好多问题。 一阵脚步声传进耳朵里,陈砚换了身衣服从台阶往下走,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发丝往下滴着水,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荷气味。 他去厨房给宋静原接了杯热水,玻璃杯与大理石茶几碰撞出清脆的声音,眼睫毛上蒙了层水汽。 沉寂数秒。 “宋静原。”陈砚突然喊她。 “嗯?”宋静原抬眸,他靠在对面的沙发上,长腿随意伸着,手里拿这个银色火机把玩,发出有规律的“啪嗒”声,神情懒散随意。 “你问在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不是很蠢——”陈砚顿了下,尾音咬的很重,红色火焰从虎口窜出来,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你有喜欢的人?” 第三十五章 纤长的睫毛抖了一抖。 白净的指尖捏在杯壁上,逼出一点血色。 宋静原眼中划过一丝慌张,她下意识地摇头否认,声音里却多了分心虚:“没有。” “没有?”火机“啪嗒”一声又被扣上,陈砚的目光依旧在她身上,眸色漆黑不见底,“那你怎么对这个问题这么在意?” 唇内的细肉被咬的生疼,为了让他相信自己,宋静原掐着手心和他对视:“我就是替枝枝感到难过,不忍心看你们这么说她。” 陈砚“哦”了声:“没了?” 宋静原摇头:“没了。” 陈砚倒也没再多问,沉默数秒,那双红肿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还有她湿哒哒的哭腔。 躁意从心底漫出来。 见他不说话,宋静原心里反而没底,手指不安地揪着身下的沙发垫子,试探地开口:“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陈砚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里,仍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闲散地扯扯嘴角,“就是想提醒你,以后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这种总让你哭的不能要。” “啊……”尾音被吞掉,宋静原缓缓压下眼睫,声音极轻,“那你呢?” 但这句话还是被陈砚捕捉到了,他笑:“我这种更不行了,没在外面听过我的坏话?” “……” 干净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晦涩。 “叮”的一声,宋静原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她掏出来看,一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又是宋泓明。 宋泓明让她给自己转一千块钱过去。 自从艺术节那天在后台开始,宋泓明已经陆续找过她两三次了。 前几次都是让她转几十块钱,最多也是一百块,宋静原也不想他惹是生非,便按照他的意思转了过去。 没想到今天直接变成了一千块。 眉心皱起,宋静原这次没再依着他的心意,打字回复说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知道他肯定会发很多难听的话过来,索性开了消息免打扰,省的她心烦。 “出什么事了?”陈砚瞥见她神情不对,撩起眼问她。 “没有。”宋静原将手机收回口袋,摇摇头,“没事。” “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宋静原抿了抿嘴唇,“我觉得我清醒得差不多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行。”陈砚也没打算多留她,起身换衣服,“那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走就好。” 陈砚扫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太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宋静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没在多争执。 她起身去拿放在一旁的衣服,长款羽绒服在空中抖开,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卡片从兜里掉了出去。 宋静原一怔。 那是她之前准备送给陈砚的贺卡,被她放在口袋里忘拿出去了。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掉出来了。 她急忙蹲下身子去捡,但却被陈砚抢了先。 “陈砚。”她窘迫地开口,“还给我。” “贺卡啊?”陈砚扬眉,“给我的?” “……不是。”宋静原伸手要抢,但陈砚已经看见上面的字了。 “平安夜快乐。”他尾音咬的极轻,语调轻松,“致CY。” “还说不是给我的?” “我又没说cy就是你。”宋静原替自己辩驳。 “那你说说是谁?” “……” “你不认识。” 陈砚哼笑一声,显然是不信她的话:“为什么不给我?” 宋静原脸羞红一片,咬了咬牙:“忘记了。” “真当我这么好骗?” “……” “你又不会喜欢这种礼物。”宋静原垂着头,绯红已经从脸颊蔓延到她纤细的脖颈上,索性实话实说,“所以就没送。” “你不送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陈砚轻嗤一声,然后把贺卡塞进了口袋里面,“礼物我收了,你想要什么回礼?” “我不要。”她慢慢吞吞地摇头。 你能收下我的礼物就已经让我很开心了。 “那先欠着。”薄唇挑起个弧度,“下次给你补上。” “好。” 平安夜的夜晚格外宁静。 枯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被风吹落,黢黑的夜空上挂了一轮清冷的月亮,像是一粒碎石。 宋静原跟在陈砚身后,那件黑色冲锋衣又被披在了她的身上。 “送到这就可以了。”宋静原低着头,“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 陈砚单手插着兜,配合着她可以放慢步伐,神情懒洋洋的:“彻底醒酒了?” “醒了。” “要是头疼的话回去可以找点药吃。” 宋静原点头说好,安安静静和他道别,转身往楼道里面走。 还没等走出几步,他突然开口叫她。 “宋静原。” “嗯?”她转过身呆呆地看他。 陈砚半个身子都隐匿在高楼的阴影当中,身形挺拔而劲瘦,他撩起眼皮,语气漫不经心的:“平安夜快乐。” - 圣诞节过去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校园里总是充斥着读书声与嬉闹声,疲惫与轻松交杂在一起。 周一的时候,沈枝意请了病假,周二才来上课。 前后不过才三天的功夫,她好像憔悴了许多,眼皮子恹恹地耷着,眼睑下一圈乌青,再没了之前那股子活泼。 下课的时候,她拿着透明胶带对着一对碎纸屑发呆,宋静原凑过去看了看,这是她很久之前就画好的那副风景图,不知道为什么被撕坏了。 她又猛然想起来,沈枝意之前和自己解释自己名字出处的时候,提起过那两句诗是另外一个人告诉她的,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就是江宇铎。 这副画应该是送给他的吧。 “枝枝。”宋静原推了推她胳膊,“别看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想动。”沈枝意淡声,“我想在教室坐会。” 宋静原不太放心她:“枝枝,你还好吗?” “好呀。”她笑得有些牵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个男生?” “别和我逞强了。”宋静原心疼她,“我能理解你。” 说完这句话,沈枝意突然好像被戳中了泪腺,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静、静原,我还是没想通。” “这不是你的错。”宋静原轻轻拍她的背,“别和自己过不去了,无论怎样,都要振作起来,好好生活。” “都会过去的。” 沈枝意眼眶湿漉漉的,她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忽然起来问:“静原,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 宋静原愣了愣:“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别看我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我什么都明白。” “而且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藏得住啊?” 宋静原咬着下唇没接话。 是啊,喜欢一个人根本藏不住。 即便你克制住了告白的冲动,也克制不住跟随他的眼神。 “还有那天在酒馆,你跟着我一起哭。”沈枝意摸了摸她的头发,“静原,你一定喜欢得很辛苦吧?” “我……” “你说你喜欢他什么呢?”沈枝意托着下巴问她。 喜欢上陈砚那种人,就好像是喜欢上了一阵风。 他自由随性,只把恋爱当作消遣,随便一吹便能在女孩的世界里掀起兵荒马乱,但是根本没有人能抓住他。 和他在一起,结局是注定的。 但沈枝意想了很久,忽然笑了笑:“也对,喜欢一个人需要这么多理由啊。” “我自己都说不出来喜欢江宇铎什么,他明明对我那么冷漠,可我还是一头心思地扎在他身上,像是让人下了蛊一样。” “静原。”沈枝意看着她,“你是我的好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宋静原动了动唇:“我也一样。” - 后面几天,宋静原几乎整天和沈枝意在一起待着,课间的时候带着她到校园里乱逛,尽力让她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她们偶尔会在食堂遇见沈睿和陈砚,沈睿虽然那天对沈枝意说的话狠了点,但到底也是为她好,两个人都没计较这些事情,继续在一起拌嘴抬杠。 沈枝意还经常找借口给她和陈砚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很快就到了12月31日。 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 老王一早就告诉他们元旦要放三天假,还不等放学,大家已经在七嘴八舌讨论跨年夜该怎么过了。 宋静原起身去英语办公室,照旧把做好的竞赛卷子拿给英语老师看。 路辞当然也在。 “你们两个最近的进步很大。”老李满意地笑笑,“把现在的水平保持下去,肯定能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宋静原点头和老师道谢,然后一个人快步从办公室里面出来。 “宋静原。” 路辞在身后喊她。 宋静原犹豫几秒还是停了脚,转身:“什么事?” “今天是跨年夜。”路辞顿了顿,“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宋静原一怔:“没有。” “我这里有两张游乐园的门票。”路辞神情有些不自然,“你有……” 话还没说完,宋静原出声打断。 “不好意思,我不会去的。” “静原。”路辞眉头皱着,看起来有点紧张,“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宋静原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她礼貌地扯了扯嘴角,语气疏离:“我想你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为什么急着拒绝我?”路辞不解,“我真的很差劲吗?” “还是说——你喜欢陈砚?” 宋静原睫毛微颤:“和他没有关系,路辞,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朋友看待。” 但路辞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双拳紧攥着,声音中有一丝罕见的失控:“你真的了解陈砚吗?我劝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他姑姑……” “路辞。”她的嗓音很平静。 “陈砚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去了解的,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背后评价他人的权利。” “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静原抱着书本回了班,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路辞的事情。 沈枝意凑过来问她:“静原,晚上沈睿找我一起跨年,你去不去?” 她故意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嘟囔:“某人也会去哦。” 宋静原脸上顿时多了层绯红,在她胳膊上拍了下:“枝枝!” “不拿你开玩笑。”沈枝意知道她不禁逗,“你就去嘛,反正元旦的作业也不多,就当放松一下了?” 宋静原思考片刻点点头:“但是我可能要晚点去,我先回家陪奶奶待一会。” 沈枝意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放学后,宋静原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忽然在校门口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辞从学校出来后,直接奔向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宋静原对这些车并不了解,但是直觉告诉她这车价格很贵。 并且从平时和路辞相处来看,他家庭条件确实优渥。 一个中年女人从车上下来,接过路辞的书包,宋静原也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直到她路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对话传进她耳朵里面,让她脚步一顿。 她听到路辞恶狠狠地提到了陈姝凡的名字。 陈姝凡。 那个她在陈砚家的照片上见过多次的女人。 第三十六章 那辆车很快消失在宋静原的视线当中,两个人的对话声也逐渐消失。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在沙发上看电视。 今天晚上的温度并不是很低,小区里面挂了彩灯,还在树上挂了几个红色的灯笼,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喜庆。宋静原手托着下巴坐在窗边,扭头提议:“奶奶,我陪你下去散散步吧。” “好啊。”奶奶笑了笑,“不过可要多穿点。” 两个人换好棉衣,一起下楼。 楼下的小亭子里有几个老人在打牌,小孩子们拿着摔炮和小烟花追逐打闹,宋静原挽着老人的胳膊:“奶奶,等过一段时间天气暖和了,我就多陪你下来走走。” “不用总陪着我。”老人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年纪轻轻的,总和我一老太太呆一起干什么。” “可是我喜欢和奶奶待在一起啊。” “那奶奶可得好好活着,争取多陪你几年。” 宋静原眨了下眼,听见奶奶这句话,莫名有些难过。 两个人一直从小区逛到了莱河街,晚上有不少小商贩出来摆摊,一路走下来,宋静原手里多了两三个塑料袋,挑的都是奶奶爱吃的东西。 “你也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啊。” “奶奶喜欢吃的就是我喜欢的。”她笑得弯眼。 回家后,宋静原把买回来的东西收好,外面传来烟花的声音,兜里的口袋响了下,是沈枝意发过来的。 【枝枝:静原你好了没?】 【Y:还要再等一下。】 “静原。”奶奶从她身后过来,“是不是有同学找你玩啊?” 宋静原点点头:“嗯。” “那你快去吧。”老人笑呵呵往她嘴里塞了块饼干,“别总不合群。” “好。” 宋静原换好衣服,给沈枝意发消息。 【Y:我出门了,我们去哪?】 沈枝意发过来一条位置信息,是崎高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宋静原回了个“ok”的小表情,怕让他们等的太久,在家门口上了辆公交车。 从公交车下来后,她一路小跑着去了烤肉店,远远便看见了陈砚的身影。 他身形挺拔昂然地站在昏黄路灯的旁边,上身一件灰黑色夹克外套,肩线平直且流畅,骨感分明的指节间夹了根半燃的烟,一截带着红光的烟灰扑簌簌落在地上,眉眼低垂,仍旧是那股玩世不恭的散漫劲。 宋静原愣了会,然后跑到他身边。 陈砚抬头瞥见是她,转手把烟掐灭,声音有点哑:“怎么过来的?” “公交车。” 陈砚点了下头:“进去吧。” 宋静原愣了愣:“沈睿他们呢?” 陈砚把门推开,让她先进:“刚才他发消息说,他和沈枝意被家里叫去聚餐了,来不了。” 宋静原:“……?” 于此同时,叮咚几声,几条新的消息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枝枝:静原,不用谢我。】 【枝枝:都说检验一个男生对你有没有感觉,就让他带你去吃烤肉,如果他只顾着自己吃,就说明他这人不行,要是他一直帮你弄,就说明有戏。】 【枝枝:我贴心吧,嘻嘻。】 …… 她低头按了个小狗苦笑的表情。 “吃什么?”陈砚直接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自己选。” 宋静原低头对着菜单发了半天呆,觉得自己的选择恐惧症又犯了。 陈砚就坐在她对面,时不时看下手机,倒是有耐心,一句也没催她。 宋静原最后在上面胡乱勾了几个,淡声:“我选好了。” 陈砚撩起眼皮看了眼,低低哼笑:“选半天就选了这么几个?” “选多了吃不完。”宋静原抿抿唇。 回家的时候她已经陪着奶奶吃些东西了,现在是真的不太饿,加上对面坐的人是陈砚,胃口又要小上几分。 “多吃点。”陈砚拿起笔又在上面添了点东西,“长长肉。” …… 菜品很快就被人送过来,如沈枝意所说,陈砚基本上没动筷子,一直拿着夹子往烤盘上放肉,然后再把烤好的东西直接送到宋静原盘子里。 动作一气呵成,没过多久,宋静原面前的瓷碗里就堆了不少烤好的肉。 沈枝意还偷偷发消息打探她:【怎么样了?】 宋静原偷偷拍了张照片。 【Y:都进我碗里了。】 【枝枝:哇!进展不错!我不打扰你们了!】 …… 两个人沉默得吃了大半顿,宋静原咽了下口水:“陈砚。” “嗯?”男生挑眉看她,神情懒散。 “你自己怎么不吃啊?” “我不饿。”他扯了下嘴角,“你吃。” “我饱了。” “这才吃了多少啊?”陈砚哼笑一声,“这么好养活?” …… “我真的饱了。”宋静原鼓了鼓嘴,睁着圆眼看他,唇边一对梨涡时隐时现,显得有些无辜。 “行。”陈砚被她这副样子逗得笑了下,起身付钱,两个人从烤肉店出来。 “去哪?”陈砚偏头问。 “你今晚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陈砚淡声,“送你回家,然后回家呆着。” 宋静原想起陈砚家里那栋有点冷清的别墅,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里面跨年,心里有些不好受:“要不我们一起去转转?” “都行,想去哪?” “中央广场吧。”宋静原想了会,“每年跨年夜都有人在那里放烟花,很热闹的。” 陈砚点头,中央广场离这边的距离有些远,他们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过去。 跨年夜出来的人多,街上比平时拥堵,二十分钟才开到。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广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入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宋静原不想跟着人群挤,提议在外面走走,反正在哪都能看见烟花。 陈砚都依着她来,他们慢慢跟着人群瞎走,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附近,追着跑的时候不注意,往宋静原这个方向撞,陈砚及时出手拉了他一把,这才躲开。 宋静原脸倏得红了,小声和他道谢。 她攥了攥手心,后知后觉,刚才陈砚手掌碰到她手腕的时候,他皮肤的温度很低。 也是,这人冬天也不知道穿件棉服,不冷才怪呢。 广场外面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子,红薯的香味在空中飘散,宋静原眨了眨眼,忽然转身对陈砚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陈砚没多想,懒懒嗯了句,低头一边按着手机一边等她。 买烤红薯的人很多,宋静原在人群中等着排队,陈砚在原地站了几分钟见人还没回来,蹙了蹙眉,见人还没回来,抬脚去找。 好不容易排到她,宋静原付过钱,转过身却看见陈砚。 “在干嘛?”陈砚挑眉。 宋静原把那份烤红薯捧到他面前,热腾腾的白气在空气中散开,陈砚笑了下:“刚才不是说吃饱了?” “我不饿呀。”宋静原摇头,“是买给你的。” “嗯?我也不饿。” 宋静原直接红薯塞进他手里,暖意顺着手心蔓延开:“给你暖手。” 陈砚愣了愣。 他垂下眼,小姑娘穿着素净的杏色羽绒服,灰色围巾衬得她脸很小,唇边两个梨涡非常可爱,睫毛纤长而卷翘,一对杏眼很亮。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挠了下。 “谢谢。”陈砚笑了下,喉结滑动。 “不客气。”宋静原弯了弯唇,低下头跟在他身边散步,今晚广场上播放的是邓紫棋的《我的秘密》—— 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忽远又忽近 你明明不在我身边我却觉得很亲 有一种感觉我想说明 我心里的秘密是你给的甜蜜 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点点靠近 是不是你对我也有一种特殊感情 宋静原悄悄偏头看他,少年五官生的非常好看,广场上的暖光打在他身上,鼻梁高挺,侧脸凌厉分明,像是副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心跳不自觉加速,宋静原掐了掐手心,又听见了歌词的后两句—— “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我心里的秘密,是我好像喜欢了你。” * 烟花秀在半个小时后,一簇簇彩色的光芒划破原本宁静的天空,留下丝丝金色的烟雾,在一瞬间的灿烂后,又似流星般坠落人间。 循环往复。 宋静原停下脚步,盯着天空看,眼睛像是藏了星星一样,最后她又拿出手机,将眼前的绚烂全部拍下来。 陈砚站在她身旁:“很喜欢?” “喜欢啊。”小姑娘轻柔的嗓音几乎要被烟火声淹没,“只有节日的时候才能看见烟花,而且这些美好的瞬间如果不被记录下来的话,总觉得有点可惜。” “光看多没趣啊。”陈砚突然扬了下嘴角,笑得痞坏,“带你玩点有意思的?” 宋静原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什么?” “跟我走。” 宋静原受蛊惑地跟上他的脚步,陈砚在路边找了家小商店,在里面买了半袋花炮,然后带她去了广场后的一片空地。 陈砚把花炮丢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火机,炽红的火苗从他虎口里窜出来,他朝宋静原抬了抬下巴:“试试?” 宋静原捏了捏衣角,小声道:“我不敢。” “怕什么?”他吊儿郎当地笑了笑,“爷在旁边陪着呢,还能伤着你不成?” “……” 宋静原挪着步子到他身边,陈砚把火机塞进她手里,两个人一起蹲在花炮旁边,陈砚就在后面握着她的手,淡淡的薄荷气味在两个人之间发酵蔓延。 宋静原心口紧了紧,小心翼翼将导火索点燃,不等她反应过来,又被陈砚牵着跑开。 烟火在天空中绽开。 剩下的烟花都是陈砚一个人放的,见小姑娘胆子是真的小,便嘱咐她在远处看着,自己就蹲在台阶旁一个又一个地放给她看。 宋静原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看过最有意义的一次烟花。 因为是陈砚放给她的。 等到最后一束烟花坠落后她才回过神,一片黑暗里却不见陈砚的身影。 她怔了几秒,刚准备开口喊她,一道慵懒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 “这儿呢。” 宋静原回过头,只见陈砚变戏法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支仙女棒,他拿出火机将仙女棒点燃,橙红的星火映在他的眉眼上,添了几分柔和。 “伸手。”陈砚说。 宋静原乖乖伸出手,陈砚把仙女棒放到她手里,眉眼神色间皆是懒散:“这玩意儿能许愿吗?” “啊?”宋静原愣了下。 “那天不是说想对着流星许愿?”陈砚抬了抬眉毛,“拿这个冒充一下行不?” 宋静原的心跳好快,全身上下都燥热起来,她用力咬了下唇内的细肉,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朝他弯眼笑:“行。” “那你许愿吧。” “我希望……”宋静原顿了顿,忽然问他,“陈砚,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陈砚怔了下,无所谓地哼笑:“我能有什么愿望。” 宋静原思考几秒,神情认真:“我许愿陈砚能天天开心。” 不等陈砚反应过来,她又仰头去看他,轻声道:“陈砚,新年快乐。” * 宋静原又想起了两年前。 两年前的跨年夜,她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看一眼他的背影。 这一次,终于能亲口对你说出那句—— 新年快乐。 第三十七章 陈砚顿了下。 远处的烟火表演已经结束,周遭的万物都归于沉寂,在仙女棒的微弱火光中,他们能看清的只有彼此的面孔。 仿佛是黑暗中两个相互取暖的人。 “快乐啊。”他懒散地哼笑了一声,眉毛微微上挑着,看起来心情很好,“你都许愿了,我不得给点面子?” 宋静原脸有些烫,她别开眼,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不给自己许个愿?”陈砚问她。 宋静原摇摇头:“不啦,我不贪心。” “而且这烟花棒都要燃尽了。” “再许一个。” 陈砚这么说着,伸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仙女棒。 宋静原怔了怔:“你……” “这次真是最后一根了啊。”陈砚拇指扣动火机,火苗“咻”得窜出来,星星点点的金色火丝散出来。 宋静原闭了眼,在心底许下一个愿望—— 希望陈砚能在她身边久一点。 “这次不说出来了?” “不了。”宋静原抿抿唇。 陈砚从胸腔里震出点坏笑:“敢情刚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啊?” “……” “才不是。”她小声嘟囔。 燃尽的烟花爆竹都被送进垃圾桶里,陈砚看了下时间:“送你回去吧,挺晚了。” 宋静原点头说好。 街道两旁还是有很多在放烟花的人,灼热的火星在空中乱飞,陈砚让宋静原走在里侧,省的大街上乱跑的小孩子撞到她身上。 跨年夜到处都充斥着喜庆的气氛。 走到楼下,陈砚朝她扬扬下巴:“上去吧。” 宋静原挥手和他道别,在单元楼道的窗前停了脚,陈砚还没走,影子被路灯拉的好长,风轻轻带起他的衣角,好像与周围的喧嚣全部都隔离开。 再看一眼,还是好心动。 - 陈砚一向是对这种节日没什么感觉的。 七八岁的时候,陈姝凡总喜欢热闹,各种节日都要带着他出去玩,后来出了事,这些节日便没了意义,嫌外面街景太过吵闹,他就一个人闷在家里睡觉打游戏,偶尔被沈睿他们叫出去喝酒,也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但今晚居然过得还不错。 心情好的时候人的兴致总归要高一点,陈砚从小区出来后没急着回家,抬手点了跟烟,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走,偶尔遇见几个放烟花的,还会停下脚凑热闹。 距离零点越来越近,陈砚走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高档会所,一辆黑色加长轿车驶过,最后停在他面前。 车窗缓缓摇下,陈砚瞥见里面的人,第一反应是不想理,刚准备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陈砚。” 陈政皱了皱眉头,语气非常不满:“元旦也不知道回家一趟?” 陈砚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显然是没把他当回事,淡声:“那也能叫家?” “怎么不叫?”陈政厉声道,“前一段时间听说你没去上课?” 陈砚没什么耐心,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现在想起来关心我了?” “你怎么和我说话呢?我是你爸!”陈政火气窜了上来,“都是你姑姑给你养成这一身的臭毛病,不成体统!” 陈砚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眉眼中生发出一股戾气:“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你真以为她是真心对你好的?”陈政话说得很难听,“还不是想利用你,在你爷爷那里分家产,后来又爆出那些事……” “陈政。”陈砚勃然大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隔着车门便要去揪住男人的衣领,恨不得直接从车上拽下来,“你没资格在这数落我姑姑的不是。”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那个噩梦。 反反复复,这么多年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次了。 但每次醒来还是会一身虚汗,整个人好像溺毙在深海当中。 没人能救他上来。 - 元旦假期结束,高二年级正式进入期末复习阶段。 各科老师都不约而同地把作业翻了倍,随堂检测每天都有,恨不得将他们压得喘不上气来。 宋静原一边复习考试一边应对竞赛的事情,偶尔还会帮着沈枝意她们梳理知识点,每天忙得沾床就睡,基本没有时间去想陈砚。 临近考试的那几天,一波冷空气在崎源降临,周围不少人都染了风寒,奶奶也不幸中招。 老年人的抵抗力本身就会差一些,再加上她原本就有咳嗽的毛病,感冒后更是浑身难受,有时候晚上咳得甚至睡不着觉,头也隐隐作痛,宋静原实在放心不下,坚持好久才说服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静原。”奶奶忧心忡忡地坐在诊室外面,“我都说了这就是一个小感冒,不碍事的,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 “还是检查一下吧。”宋静原抿唇,“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等着检查报告结果出来的时候,奶奶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宋静原让她在这里坐着等一会,自己去楼下的商店买瓶水给她润嗓子。 医院的走廊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家属的交谈声、争吵声和哭闹声不时传来,宋静原靠在墙壁上等着电梯下来,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奶奶不要出什么问题。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脚步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两个人的交谈声,其中那道男声清冷又带着几分恨意。 “我一定要让他们家付出代价的。” 她从电梯间探出头来。 路辞跟在一个中年女人身后,身上随意套了件黑色棉服,头发凌乱,两颊凹陷下去,看起来非常憔悴。 那个女人,则是那天她在学校门口见到的,来接路辞放学的那一个。 应该是他妈妈。 女人神情严肃,同时也带着几分疲态,她叹了口气,路辞便上去扶住她的胳膊,告诉她也许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糟糕。 宋静原撤回脚,没再多看。 学校最近也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八卦,说文科班的学霸路辞,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来上课了,听说是家里出了事。 也有人说是他父母关系不和,正在闹离婚,结果一方生病进了医院。 …… 学校本就是容易滋生谣言的地方,再加上期末压力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根本没什么可信度而言。 宋静原很少听这些。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宋静原进到电梯里面,按下一层。 来商店买东西的家属很多,宋静原排了十多分钟的队才付上款。 怕奶奶等得太久会着急,她一路跑着回去,在电梯即将关门的时候按下按钮,金属门缓缓打开,瞥见里面的人,她脸上却闪过一丝尴尬。 路辞在里面。 宋静原抿了下唇,想等下一趟,但路辞却先开了口。 “去几楼?” “……”宋静原蹙了下眉,“我等下一趟吧。” 但路辞好像铁了心要等她一样,她不进来,他便在里面按着开门的按钮不松手,宋静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三楼。” 她站在电梯的角落里,低头对着手中的水瓶发呆,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只想着赶快从电梯里出去。 “你生病了?”路辞盯着她看了会,开口问。 “没有。”她低声答,“陪我奶奶检查身体。” “结果怎么样?” “还在等。” “那祝你奶奶一切都好。” “……谢谢。” 出于礼貌,宋静原回问:“你呢?生病了?” “没有。”路辞无力的扯扯嘴角,“是我爸爸。” “哦。”宋静原点点头,不自觉又想起了学校里面的那些流言。 “那也祝你爸爸早日康复。”她干巴巴道。 “静原,其实我爸爸是……” 路辞话只说了一半,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宋静原一刻也没有多停留,说了句“先走了”后立刻从电梯里面出去。 - 今年春节来得早,期末考试定在一月上旬。 教学楼里有几个教室正在维修,考场不够用,从前都是按照成绩划分考场,这次则是随机划分的。 宋静原背着书包提前去了自己的考场,摊开书本在座位上安静地复习,突然椅子被身后人用力踹了下,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整个人斜斜地歪出去。 她把椅子重新摆回原位,回头扫了眼,身后坐着的是个穿着黑色印花卫衣的男生,留着寸头,是她没见过的面孔。 “有事吗同学?”宋静原皱了皱眉。 “你就是那个理科班的学霸?”男生朝她挑了个眉。 她冷声回答:“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行。”男生怂了下肩膀,桌子继续往前推,“一会考试的时候,让我抄抄呗。” 宋静原没理。 “和你说话呢。”男生伸手去拍她的肩膀,“也不多,就让我看看数学和物理就好,事成后请你吃饭。” “我不会帮你的。”宋静原背对着他回答。 “别这么死板啊。”男生又要伸手去拍她,不等碰到她肩膀,猛地发出一声惨叫,缓了两三秒,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低低的咒骂。 “草,谁?” 宋静原扭过头,陈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当中,他神情淡倦又冷漠,还像是没睡醒,单手掰着男生的手腕,用力向后扭折。 “干什么呢?”陈砚轻笑一声,“在考场也不知道老实点?” “老子又没和你说话。”男生语气烦躁,“你特么瞎管什么闲事?” 陈砚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另一只手虎口扣在男生脖子上,用力按在桌面上,皮肤与粗糙的桌面摩擦出火辣辣的疼。 “老子今天还就管了。”陈砚轻笑一声,“你能怎么着?” 男生疼的龇牙咧嘴,不得不服软:“得,我不碰她了行吗?” 陈砚松了手,撩起眼皮横她:“少骚扰她。” 宋静原没想到他也会在这个考场,一时有些错愕,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陈砚瞅着她这副呆呆的样子乐了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你也在这个考场?” “怎么?”陈砚耷下眼,“不让啊?” …… “这么霸道?” …… “没有不让。” “行了。”陈砚哼笑一声,转身拉开她斜前方的椅子,“好好考你的试,不影响你。” 考试一共进行了两天,期末考试是六市联考,题目比往常要难很多,每科都有没答完卷的情况。宋静原心态倒是平和,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道题目,还能剩下些检查的时间。 陈砚虽然就坐在她旁边,但他在一般开考半个多小时就交卷了,要么就是在考场睡觉,两人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最后一科的收卷铃声响起,高二上学期也正式结束,所有学生要先回到自己的班级收拾东西,教室里面一阵哀嚎一阵欢呼,有人为自己的考试成绩发愁,有人则为即将到来的寒假而欢呼。 宋静原把要用的书都塞进书包里,出去却看见陈砚靠在自己班级门口的墙上,外套夹克松松垮垮地敞着,书包单边搭在肩膀上,狭长凌厉的眼刚好落在她身上,漆黑不见底。 周围路过的学生都在暗自咂舌讨论,猜不透陈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好奇他是过来找谁的。 “一起走?”陈砚耸了下肩膀,抬脚走到她身边问。 宋静原怔了几秒,显然也是没料到陈砚会来找她:“好” 两个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今天的风格外干冷,刮在脸上生疼,宋静原把衣领向上拽了拽,小半个下巴被挡住。 “寒假准备干什么?” 她想了会,老老实实地回答:“写作业。” 陈砚笑:“不愧是好学生,还要去兼职吗?” “应该要的。” “一起去吃个晚饭?” “好。” 两个人往莱河街那个方向走,放学时间街道上的车总要多一些,他们站在路口等着红灯过去,就在这个时候,路辞从后面冲过来,径直堵在陈砚面前,他脸色阴沉,眼底晦暗不明。 陈砚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路辞抬手抓住陈砚的肩膀,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都是你姑姑,毁了我们家。” 第三十八章 “你说什么?”陈砚抬眼,语气冰冷到极点。 “要是没有你姑姑这个小三?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爸爸怎么会在医院里?”路辞眼底发红,面目狰狞,他揪着陈砚的衣领,“还有你,这一切你也脱不了关系!” 信息量过大,宋静原脑子一片混沌。 小三。 姑姑。 还有她之前从路辞口中听到的陈姝凡。 原来那个在陈砚家看到过多次照片的女人是他的姑姑。 但是她怎么也无法把那个面相温柔的女人和“小三”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不等她进一步细想,陈砚已经出拳砸在了路辞的太阳穴上,瞬间留下一道显眼的红色印记,他拽着路辞的衣领,将人推倒在地,眼睛微眯,语气狠恶:“听说路兴安最近状况不太好?” 然后他一字一句道:“那都是他的报应,他就该给我姑姑偿命。” “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吗?”路辞和他扭打在一起,音量罕见得高,“如果没有你事情会发生成那样吗?你姑姑会出事吗?” “你给我闭嘴。”陈砚一下又一下地将拳头抡在他的身上,两个人打得太凶,过往的路人根本不敢拉架。 “陈砚!”宋静原跑过去拉他,“别打了。” 但是陈砚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加上他情绪激动,像是头失去了理智的怪兽,根本顾及不上她,胳膊用力一甩,宋静原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到地上。 顾不上太多,她又上前去直接揽住陈砚的腰:“陈砚,你别打了!” 最后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她才终于将两个人分开,陈砚眉眼里还压着戾气,眉骨和鼻梁上都带着血痕,鲜红的血珠星点地渗出来,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格外刺眼。 路辞的情况比他还要惨烈,鼻梁一片青紫,颧骨处也肿了很大一个包。 陈砚眉头收紧,周遭带着煞人的怒气:“路辞你记住,无论你们家出了什么事,那都是你们的报应。” “还有,你要是再来说我姑姑,信不信我弄死你?” “先别说了。”宋静原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巾,踮着脚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眉头紧皱,“疼吗?” 路辞拍拍身上的尘土,手指在脸上的伤口胡乱擦了下:“宋静原你真的就这么在意他吗?我告诉你,陈砚他就是个杀人犯,他姑姑就是被他害死的!” 陈砚神色一凛,火气又被点燃,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路辞你是不是想死?” 宋静原伸手将两个人隔开:“陈砚你冷静点!” “你这种人就该孤独一辈子。”路辞恶狠狠道,“你不配得到别人的关心,也不配被别人喜欢。” “你就该在地狱里过一辈子。” “别说了。”宋静原似乎是忍无可忍,“路辞,请你暂时先离开这里好吗?” 路辞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的都是……” “对不起。”宋静原淡声,“我不想听。” “你给我滚。”陈砚指着路辞说,“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宋静原拉着陈砚在附近的一个长椅上坐下,他脸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纸巾根本止不住,她温声道:“你在这里先等我一下,我去买药。” 说完她转身跑到对面路口上找了一家药店,熟练地要了些处理伤口的东西,出来的时候鼻尖上沁了层汗,不巧又遇到红灯,无奈只能焦急地等待。 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好不容易等到绿灯,宋静原快步跑回刚才那个长椅,却发现陈砚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脑子“嗡”得一声。 四周张望了下,也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夜幕逐渐降临,天上的气压很低,寒风残忍地刮在她身上,但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寒意,拦下一个路过的中年女人,慌乱道:“阿姨,请问你看见这刚才有一个个子很高,穿着黑色夹克外套的男生了吗?” 女人摇摇头:“没有。” “谢谢您。” 她又转身去问下一个人,结果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陈砚到底去哪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陈砚打电话过去,冰冷的金属提示音一声又一声地响着,像是一块冷冰的金属砸在她的心上。 无人接听。 她又给沈睿打电话过去,沈睿觉得有些新奇:“怎么了学霸?” “陈砚有去找你吗?” “没有啊。”沈睿说,“砚哥怎么了?” “他……”宋静原犹豫了下,但想到沈睿和陈砚是多年的朋友,他肯定知道他姑姑的事情,便也没再顾虑,“他刚才在路上和路辞起了冲突。” “谁?”沈睿一惊,“路辞和他说什么了?” “就说到他姑姑的事情,然后就打起来了。” 那边的沈睿低声骂了句“草”:“路辞他疯了吧?好端端去惹陈砚干什么?他伤的严重吗?” “还好。”宋静原攥了攥手心,“就是破了些皮,我本来是去药店给他买药的,但是回来他人就不见了。” “没受重伤就好。”沈睿松了口气,继续嘱咐她,“学霸你不用太急,他不会出事的。” “所以他和路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事有点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沈睿顿了下,“但是学霸你听我一句劝啊,他姑姑是他的一个心病,这个时候连我都不敢过去惹他,最好还是先让他冷静一下,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宋静原没太听进去他说了什么,草草挂断电话,还在担心陈砚的情况。 街道上的行人逐渐稀少下来,一缕发丝被吹散,挡住她的视线,宋静原用手把他勾下来,转身朝陈砚家的方向走。 清冷的月光被乌云挡住,空荡的别墅没有一丝光亮,从里到外透着寒意。 院外的铁门没有关,宋静原推门进去,“吱呀”一声,望向那道紧闭的铁门,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不抱希望地敲了敲门,果然无人回应。 陈砚应该不在。 但宋静原实在想不到他会去哪里,索性在门口蹲下,双手环在膝盖上,试图在这等到陈砚回家。天色一点点变深,地上只剩下道单薄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宋静原抬起头看向门外,那道瘦削的身影一点一点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最后走到她身边。 宋静原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她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起的速度太快,有一瞬的眩晕感,多亏及时扶了下一旁的墙壁,才没有摔倒。 “陈砚。”她抬头看他,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凝成暗红色,“你还好吗?”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冷,眸色晦暗,身上带着很浓的烟味。 “我担心你脸上的伤。”宋静原抿了抿嘴唇,“你还好吗?” “我没事。”陈砚垂眼,眼底不见一丝情绪,“你回去吧,我最近不想见人。” 宋静原没有动,她能感受到陈砚身上的气压很低,整个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消沉。 她不想看见他这样。 宋静原攥了攥衣角,试探着开口:“虽然我不清楚你和路辞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相信,你姑姑一定……” “宋静原。”陈砚突然出声打断她。 “我说过了,我现在不想见人。” 宋静原怔然,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宋静原低下头,“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安慰你。 “路辞说得对。”他轻声哼笑,“我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关心。” “别再来烦我。” 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仿佛也把她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外面。 也对,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永远也无法走进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 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宋静原与陈砚彻底失去了联系。 各种意义上的联系。 没再发过一条消息,放了寒假,两个人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他的动态还停留在几个月之前,是她送给他的那个晴天娃娃。 倒是宋泓明又找过她几次,无非是管她要钱,宋静原直接摆明了态度说没有,他便发很多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过来,骂她没良心、早晚要遭报应。 宋静原最开始还会生气,后来逐渐变得麻木,索性不看。 她每天在家和奶茶店之间奔波,偶尔会陪着奶奶出去遛弯,春节越来越近了,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的,路边的小商贩开始售卖对联和灯笼,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奶茶店老板给她放了年假,还给她和唐欣每人包了一个大红包,宋静原掂了掂红包的分量,有些不好意思:“老板,这红包实在是太大了。” “这怎么还有人嫌钱多啊。”唐欣勾着她肩膀,“咱们都为她奋斗一年了,给点红包还不是应该的?” “就你话多。”老板拍了唐欣一下,“平时没少欺负静原吧?” “我哪敢啊。”唐欣笑笑,“这妹妹这么乖。” “对了静原。”唐欣伏在耳边和她说悄悄话,“最近你和你那小男朋友怎么样了?” “啊?”宋静原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眨了眨眼睛,“欣姐你说什么呢?什么男朋友啊?” “别想骗我啊。”唐欣去捏她的脸,“上次我可是见到了,就那个贼帅的帅哥,之前来奶茶店,问我你喜欢喝什么。” 宋静原这才明白。 她说的是陈砚。 心底泛起阵阵酸意,宋静原苦涩地扯了下嘴角:“欣姐你误会了,她不是我男朋友,我们俩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唐欣有些惊讶,“不是男朋友他打听你的喜好干什么啊?我看他对你还挺上心的。” “你想多了。”她低下头,尽量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他对我没那个意思。” “好吧。”唐欣拍拍她的肩膀,“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呢。” “嗯。” 随着时间进入一月下旬,崎源的雪越来越频繁,每三天就要下一场大雪,道路两旁的积雪堆得老高。 宋静原被寒风吹的直打颤,将衣服裹得紧了些,准备到附近的街区上转一转,给家里置办些年货。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宋静原把手从袖子里面伸出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居然是沈睿打来的电话。 她刚接通,就听见沈睿慌张地问她:“学霸,最近陈砚和你联系没有?” “没有,怎么了?” “他好像出事了。” 第三十九章 宋静原接电话的手蓦地停在半空,周围的声音渐渐离她远去,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惶然如雷。 她深吸了几口气,指甲用力掐进手心里,声音跟着颤抖了起来:“陈砚怎么了?”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妈让我去他家送点东西,他们家的门没关,我敲了几下见没人答应,以为他还没起床,就直接进去了。”沈睿顿了下,“但是……” “但是什么?”宋静原眉心拧成一道“川”字,浑身的血液都冒着凉气,“你快说啊。” “但是我发现他根本不在家,家里一片狼藉,客厅上散着半瓶开封的安眠药,地上还有一小滩血迹,电话也关机了,所以才想来问问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宋静原倒吸一口凉气,顿了片刻:“你能告诉我,陈砚他姑姑到底出过什么事吗?” 沈睿叹了口气:“他姑姑去世很多年了,是跳楼自杀的,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挺大的阴影。” 宋静原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那你知道陈砚可能在哪吗?” “不知道。”沈睿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虽然我们俩认识很多年了,但这事是他死穴,他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来,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所以我现在真的猜不到他会去哪,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状况。” “这样吧,我们分头找找,如果有消息了立刻通知对方。” “好。” 挂断电话,宋静原不受控制地发起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那种冷意顺着骨髓滋生出来,透过血管和五脏六腑,从皮肤地微小缝隙里源源不断地向外蔓延,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 安眠药、血迹,这些零散的词被拼凑在一起,宋静原心口发悸到无法呼吸,她不敢想象陈砚发生了什么。 在她心里,陈砚一向是个骄傲耀眼、坦荡热忱的人,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永远愿意给予善意,在他人跌入谷底的时候也不会恶语嘲讽。 他怎么会经历这些啊。 “陈砚,你可一定不要有事……”宋静原喃喃自语着,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去莱河街,在车上不停拨打陈砚的电话,但是那个冰冷地机械女声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对方已关机”。 喧闹的街道上挤满了出来置办年货的人,宋静原挨个身影扫过去,都没有看见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沿着街道,她走到了那家他们一起去过很多次的馄饨店,不抱希望地进去询问店主,陈砚并没有来过这里。 每路过一家店铺,她都希望能在里面看见陈砚的身影,但每一次希望换来的都是更深的失望,她又去了跨年夜两人一起放烟花的地方,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 宋静原颓废地蹲在广场中央,她的脚被鞋子磨得很痛,整个人陷入一种虚软无力的状态。 陈砚你到底在哪啊? 沈睿的电话再次打进来:“学霸,你找到了吗?” “没有。”宋静原滞重地摇头,“你呢?” “还是继续找吧。” 宋静原瑟缩地抱着胳膊,思考片刻后打车去了陈砚家,也许那里会有什么他留下的线索。 明明夜晚还没有到来,但是这座别墅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院子里的秋千被白雪所淹没,灰色的墙皮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阴翳,整栋房子静悄悄的,宋静原走近一步,手触碰在冰冷的铁门上,稍稍用力,门便打开了。 她横穿过整个庭院,房子的所有窗口都是暗的,银色金属铁门半掩着,宋静原深吸一口气,门吱呀一声被扭开,外面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里面,白色瓷砖地板反射着淡淡的光线。 房间里充斥着浓厚的烟酒味道,窗帘紧紧拉着,宋静原摸索到墙上的开关,灯光亮起,终于能让她看清里面的场景。 茶几被空了的酒瓶占去大半面积,烟灰缸里满是燃尽的烟蒂,旁边有两个贴着标签的药瓶,不知道被谁碰倒了,里面的药片散落出来。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呈现暗红色,像是一朵枯萎了的玫瑰。 宋静原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泪水在眼框里面打转。 她不小心跌坐在沙发上,上面的抱枕被碰倒掉在地上,她弯腰准备去捡,刚拿起来,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啪嗒一声。 宋静原垂眼看,那是一个四方的硬物,捡起来才发现是个小型的摄像机。 抱枕侧面被开了个很小的口子,这摄像机显然是被人故意藏在里面的。 陈砚为什么要把这东西藏起来? 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宋静原将摄像机打开,上面居然自动播放起一段视频。 画面中的人正是陈姝凡。 一阵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宋静原把手机从口袋里面拿出来,看见是沈睿的电话,连忙接通:“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陈砚和路辞现在在市中心商场楼顶的天台。”沈睿低声骂了句,“不知道路辞那个疯子要干什么,我现在正在往那边赶,希望别出什么事。” 宋静原挂了电话,立刻从陈砚家里跑出来,在路边等了两分钟没能拦到出租车,她索性不等了,朝着中心商场的方向用力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宋静原跑着爬上了十二层楼,天台上一片破旧残败的景象,乌云密布在天空上,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她看见路辞和陈砚两个人就站在天台的栏杆旁边,陈砚被路辞抵在栏杆旁边,他身穿一件黑色薄衫,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似于病态的苍白,他紧闭着眼,下颌线绷出一条锋利的弧度。 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听见她的脚步声,不远处的两个人一起看过来。 “别过来。”陈砚咬紧牙关,反手擒住路辞的胳膊,声线里有一丝难以被察觉的颤抖,“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别掺和进来。” “路辞。”宋静原的嗓音几乎要被风吹散,“你放开陈砚。” “宋静原。”路辞笑得有些恐怖,像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你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他是杀人犯。” “我相信陈砚。”她一步一步地往两个人身边挪动,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陈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你相信他?”路辞拧着眉头,“他有和你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吗?有说过他姑姑是怎么死的吗?他不仅毁了自己的家庭,更毁了我的家庭。” “路辞。”宋静原的声音很轻,“你今天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信的,起码现在看起来,你才更像是那个伤害别人的人。” “而且我觉得我之前都看错你了,你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温和。” 陈砚怔怔地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心脏莫名被牵动了下。 路辞愣了两秒,火气像是被彻底点燃,大叫道:“为什么你这么信任他?!”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把他推下去!” “路辞!”宋静原盯着他,“你冷静一点。”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天台上的宁静,几个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沈睿已经快步跑过来,一把揪住路辞的领子将人拖开:“路辞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宋静原立刻跑到陈砚身边。 “你们家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沈睿显然也气的不行,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拽拖布一样把路辞拖到旁边的角落里,“你特么少来刺激陈砚。” 路辞挣扎了几下,声音有些嘶哑:“我刺激他?他要是真那么问心无愧会怕我吗?这么多年他就没有对他姑姑产生过愧疚吗?” …… 宋静原下意识看向陈砚。 他的额头上都是虚汗,碎发胡乱贴在上面,狭长的双眼收紧,微颤的睫毛透露出几分艰难的晦涩,双手撑在栏杆上,路辞的话像是催化剂一样萦绕在耳边,催促他脑海中不停播放那个熟悉的画面。 同样是在这样的高楼上。 那个人掉入了无尽深渊当中。 一切都是他的错。 ……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陈砚僵了下,回头,垂下眼。 漆黑的眼眸被那张乖巧柔和的面孔填满。 他看见宋静原张了张嘴,柔声说:“你不要听他胡说。” 沈睿揪着路辞的衣领将人拽起,然后又砸在地上:“路辞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那件事根本不是陈砚的错,你别揪着他不放,你要是再瞎说信不信把你从这扔下去?” “你扔啊,最好让陈砚亲手把我扔下去,看看他会不会想起他那个跳楼自杀的姑!” “沈睿!”宋静原扭头,音量拔高几分,“你先把他弄走。” 沈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陈砚,他虽然很担心陈砚的状况,但是他也相信宋静原。 宋静原对陈砚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即便陈砚没有亲口说过,但是他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好。”沈睿点点头,“有事电话联系。” “嗯。” 沈睿平时看起来不够壮,但力气很大,揪着路辞往外面走,嘴里轻嗤:“路辞我最后再他妈告诉你一次,是路兴安先去骗陈砚他姑姑的,你少出来再颠倒是非,你以为你自己多优秀,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其实你比谁都会伪装,内心阴暗又扭曲,根本和陈砚没法比,陈砚有我们这群朋友,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乌云层层被拨开,一缕阳光从缝隙中洒在陈砚身上,但并没能给他添几分生气,他眉心依旧紧紧锁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像是跌入了无尽的梦魇当中。 宋静原心中有些发酸。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画面中的陈砚意气风发,张扬又不羁,总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将他打倒。 但她发现她错了。 这半个月陈砚肯定过得不好。 她为什么不多过问几句,哪怕会遭受到他的冷落。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猝然抬起手,纤细的手臂轻轻环在他的腰上,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温暖他。 “陈砚。”她的声音很轻,“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传到他身上,那种可怖的失重坠落感逐渐退散,陈砚沉默片刻,垂眸盯着她头顶柔顺的黑发,哑声说:“路辞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姑姑的死是我的错,她至死都在怨恨我。” “不是这样的。”宋静原仰起头,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但清澈的眼眸里依然满是柔和,“真的不是这样,陈砚你相信我,你姑姑其实很爱你。”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会知道?”陈砚冷冷地抬了下眉毛,“不用再说了。” 宋静原眼睫轻颤:“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在陈砚家无意找到的摄像机,还不等打开,陈砚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你怎么发现这东西的?我不想看。” “陈砚。”宋静原紧紧攥着他的手掌,试图抚平他的情绪,“你不能再逃避了,无论怎样,还有我在这陪着你。” 她打开那个摄像机,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张温柔和蔼的面孔,陈姝凡朝镜头笑了下,声音仿佛春日里和煦的微风:“阿砚。” …… 那个下午,宋静原陪着陈砚,坐在天台的台阶上,一起看完了摄像机里的所有视频。 视频里记录了陈砚从小到大的生活点滴,有他跟着陈姝凡一起到外地参加钢琴比赛,有他在学校的运动会上得了冠军,有他在游乐场的过山车上惊慌尖叫,也有他每年生日吹蜡烛许愿,这些片段都被陈姝凡零零碎碎地拼到了一起。 最后,陈姝凡笑着说:“阿砚,你永远是让姑姑骄傲的孩子。” 陈砚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视频结束后,他长时间的陷入沉默。 “陈砚。”宋静原轻轻握住他的手,“你看见了吗?你姑姑其实很爱你。” 陈砚偏过头,对上她的眸子,像是一汪泉水,清澈又纯净。 他从台阶上站起身:“我先回家一趟。” “你……” 宋静原错愕片刻,不等她问出后半句话,陈砚淡声道:“放心,我这次真的不会有什么事。” “好。”宋静原点点头,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 从天台出来后,宋静原拿着奶茶店发的奖金给奶奶买了些好吃的,回到家后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作业本就摊开在她面前,但是她却没有心思做,一直在担心陈砚的状况。 她给沈睿发了条消息,沈睿说路辞那边已经解决完了,陈砚的电话也已经能打通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 闲来无事点开了校园贴吧,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发了一条匿名帖子,爆料说路辞的爸爸最近去世了,他可能很快就要转学,离开崎源。 宋静原一刻也不想多看这个名字,直接退出。 她的心像是被人绑上了一根错综复杂的线,缠缠绕绕的,另一头全都被陈砚牵动着。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蓦地震动了两下。 【1:有时间吗?】 【1:来我家。】 第四十章 宋静原立马抓起衣架上的外套,用了不到十分钟便赶到了浑河北路。 月光无精打采地照射在大地上,空气里泛着清新的凉气,宋静原在门前停下脚,抬头往里看。 院子里秋千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下面的杂草也被除去,陈砚患上了一件白色卫衣,懒散地靠在秋千柱子上,嘴里咬了一根没点燃的烟,听见推门声,他撩起眼皮,刻出一条深邃锋利的褶子。 “来得这么快?” 宋静原没接话,走到他面前,睫毛上还沁了层水汽。 “冷吗?”陈砚抬手将她的衣服领子往上拉,手背不经意蹭过他的脸颊。 “还好。”宋静原摇头。 他朝秋千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不要玩会?” “啊?”宋静原愣了几秒,抬头看向昏暗月色中的陈砚。 “放心。”他轻声笑了下,“摔不着你。” 宋静原坐在秋千椅上,陈砚走到后面轻轻推着她,他的力度不大,秋千的速度很慢,脚悬在半空中,但并没有不安全感,松散下来的发丝被风吹起,茉莉清香萦绕在空气当中。 宋静原悄悄偏头看他,他低垂着眼,目光不知道在看哪,漆黑的碎发垂下来挡住眉毛,立体的五官被月光切割出一道道阴影。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什么呢?”两个人的目光突然交叠在一起,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懒散,“这么好看?” “……”宋静原默默收回了视线。 陈砚低低地哼笑了一下,顿了片刻解释:“以前我姑姑最喜欢在这秋千上面坐着。” 宋静原怔然。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怕会不小心触碰到陈砚内心的伤疤,索性选择沉默。 月色如水。 宋静原小心翼翼地靠在秋千的椅背上,发丝偶尔会蹭在陈砚身前的布料上,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没过多久,陈砚扶着两边的铁杆让秋千缓慢停下来,然后扶着她下来:“进去吧。” 宋静原跟着他进了屋子。 房间里面已经被打扫过了,地面上的血渍消失不见,茶几上的酒瓶与药瓶也被送进了垃圾桶里面,头顶的吊灯在地面上反射出淡淡的白光,与周围的橙黄色壁纸交互映衬,又是一派温馨的模样。 “你吃饭了吗?”陈砚问她。 宋静原摇头:“还没有。” 他走到冰箱面前拉开冰箱门,里面除了几瓶冰啤酒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陈砚皱了皱眉,将门关上,转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放到她面前。 “饿吗?” “还好,你呢?” “我不太想吃。” 宋静原咬了下唇内的细肉:“饭要好好吃的。” 陈砚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转身坐在她旁边,随意地靠在后面的抱枕上,把手机从沙发缝里面捞出来:“行,吃什么?” “我都好。”宋静原又想起他最近的身体状况可能不是很好,抿了下嘴提议,“要不我们吃些清淡的吧。” 陈砚把手机扔到她怀里:“你点吧。” 宋静原最后在一家粥铺里挑了粥和几道简单的小菜,想着陈砚嘴挑,仔仔细细检查了里面有没有他忌口的东西,最后拿过去询问他:“可以吗?” 陈砚扫了一眼:“可以。” 外卖送过来的速度非常快,宋静原把包装盒拆开放到餐桌上,香气飘散出来,陈砚又从冰箱里拿了瓶凉酒出来,宋静原拦了下:“还是别喝酒了,冬天喝太凉的不好。” “又开始管我了?”陈砚抬眉看她,但还是把酒送了回去,给自己也换了杯温水出来。 这家外卖的味道不错,粥炖的软烂,几道小菜也做的很可口,陈砚胃口看起来不错,一碗粥都喝掉了,小菜也吃了一半。 宋静原无声弯了弯唇,她其实不太饿,但还是陪着陈砚多吃了一点。 吃过饭后,她将餐盒与一次性餐具都装进塑料袋里,微微俯下身子,将桌子上的水与汤渍擦掉,陈砚就靠在一旁的凳子上,牢牢地盯着她看。 宋静原将塑料袋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风将她头顶的碎发吹乱,几缕垂下来粘在鼻梁上。 陈砚喉结动了动,开口问她:“没什么想问问我的?” 宋静原停住脚,点点头:“有。” 陈砚抬眉:“怎么不问?” “那我问了?” 陈砚点头。 宋静原抬手将那缕发丝勾下来,语气认真:“之前那半个月,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茶几上那两瓶开了的安眠药,一直是宋静原心中的一根刺。 陈砚怔了下,他没想到宋静原会问这个。 “还凑合吧。”他扯了扯嘴角,主动解释,“晚上有点失眠而已,不用多想。” 宋静原心事重重地点点头,但是她没法不多想。 “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有。”宋静原顿了几秒,“下午来的时候看见瓷砖上有血迹,你……你受伤了吗?” “就是胳膊上划了个口子,没事。” “好吧。”宋静原轻咬了下嘴唇,“那我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你就不好奇我姑姑的事情?”陈砚淡声道。 宋静原搓了下手心:“这也算是你的隐私,你要是想说的话,会主动和我说的。” 顿了几秒,她又补充:“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一直困在过去的事情当中。” 陈砚抬眸看她。 少女的眼中充满了坚定和真诚,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感情,真的是单纯的在关心他。 陈砚笑了下:“好奇心不重可是个好事。” 人在陷入迷境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就好比下午在天台,他被路辞逼到栏杆旁边,看着高楼下来来往往的万物,眼前不断回放着陈姝凡跳下去的那个画面,血红色墨染般地绽放在眼前,一瞬间有了结束这一切的冲动。 结束了,他也就解脱了。 反正也没什么他可留恋的东西。 但是他没想到,宋静原会来拉住他,会找到那个被他藏起来的摄像机,陪着他直面这么多年的阴影。 压在他心口多年的一块石头好像破碎掉了。 光怪陆离的吊灯笼罩在两个人的头顶,少女的面庞在橙黄色的暖光下逐渐柔和,将他内心的阴暗逐渐驱散。 陈砚揪过一个抱枕搂在怀里,语速缓慢:“我是被我姑姑照顾大的。” 宋静原愣了几秒:“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啊。”陈砚自嘲地扯了下嘴唇,“他们都不太喜欢我。” * 陈家和梁家都是崎源有名的大户家庭,一个在政界上小有作为,另一个则在商业上大放光彩。 陈政和梁玥是在一次商业晚宴上认识的,那场晚宴是由陈家主办,梁玥跟着父母前往参加,却被陈老爷子一眼看中。 彼时的梁玥正值芳华岁月,身材长相姣好,又受了良好的教育,成为当场宴会上的焦点,再加上梁家当时在崎源的地位,所以她受到了不少大家族的青睐,都想要过来和她交个朋友。 陈家也不例外。 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商业联姻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刚好陈家的长子陈政年龄与梁玥相仿,各方面条件也算出挑,陈老爷子便主动和梁家结交,双方就这么认识了。 梁家父母对陈政也非常满意,没过多久,他们的婚事就被父母直接定了下来。 那场联姻的规模非常浩大,在整个崎源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外界都评价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段感情并不像他人想的那样美好。 陈政和梁玥两个人基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相处起来也有很多意见不合的地方,吵架是常有的事情。梁玥本想提出离婚,但是因为一次醉酒后的意外,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还不等打掉,就被两家父母发现,所有人都不同意流产,更不同意离婚,梁玥身边被安排了多个佣人,精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同时也在防止她悄悄去流掉孩子。 就这样度过了十个月,梁玥的预产期到了。 整个产期她的心情都非常差,导致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搭上了半条命才生下陈砚。 与此同时,也让她对这个孩子深恶痛绝,当其他新手妈妈小心翼翼地逗孩子开心的时候,她把陈砚一人扔在婴儿车里,任凭他哭闹。 陈政最开始还想要尽到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但梁玥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经常对着陈政发火,时间长了,陈政也对她厌烦起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连带着陈砚也撒手不管。 陈砚成了这场商业联姻的牺牲品。 从有记忆开始,他的家庭就是冷冰冰的,父母不恩爱,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爷爷年纪逐渐增大,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只有偶尔会陪他说说话。 起初他以为只要他足够乖巧就会获得父母的欢心,直到有一年冬天,一场严重的流感席卷崎源,他不幸中招,高烧到四十度,意识模糊地趴在床上喊着爸爸妈妈,却无人问津,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听到这,宋静原的心抽痛了下。 在吴雅芳和宋泓明闹得最凶的那几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非常能理解陈砚当时的心情。 迷茫又无助,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但好像一切错误都是你造成的。 她拉了一下陈砚的衣角,眉心皱起:“陈砚,这些不好的记忆还是不要再提起了。” “没事。”陈砚抬了下眉毛,无所谓地笑笑,“都过去很久了。”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陈砚很快就变得沉默寡言,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话,直到后来,陈政的妹妹陈姝凡回到崎源。 她早年在国外主修钢琴,学成回到崎源后,在陈老爷子那里见到了陈砚。 她很喜欢这个乖巧又懂事的侄子,经常带着各种零食来看她,有时间还会带他出去玩,陈砚在她身上体会到久违的亲切与温暖,和她也一点点亲近起来。 再后来,陈姝凡直接和陈老爷子提出把他带到自己身边照顾,反正她刚刚回国,一个人也寂寞。 陈政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见老爷子态度坚定,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就这样,陈砚跟着陈姝凡搬进了别墅里面,开始了她人生中一段幸福又快乐的生活。 陈姝凡是个很享受生活的人,别墅里面的装修风格都是她亲自设计的,她还在院子里扎了一个秋千,两旁种上大簇的绣球花,每天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里面,她便会抱着陈砚坐在秋千上,伴随着花香,拿着一本故事书给他讲故事,或者是讲她在国外读书时遇见的奇闻异事。 陈砚在陈姝凡的照顾下逐渐开朗起来,受到她的影响,他喜欢上了钢琴这种乐器,陈姝凡也发现他很有天赋,把他从学校里接回来后,就带着他一起练琴,也会带着他到各地参加比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那几年的日子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直到陈姝凡在一次商业比赛中认识了路兴安,他比陈姝凡年长四岁,气质成熟,长相帅气吸人,待人也是彬彬有礼。 他开始热烈地追求陈姝凡,每天给她送一束红玫瑰,只要她有需要,一个电话他就能立刻赶到,并且他对待陈砚同样非常友好,还会和陈姝凡一起带着他到游乐场玩。 陈姝凡很快就和他恋爱了。 有了爱情滋润的她气色比从前更好,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容,陈砚看见她这个样子,也暗戳戳地替她高兴。 两个人的进展很快,半年之后,陈姝凡偶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兴高采烈地和路兴安说了这个消息,提醒他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该再进一步。 也是这个时候,路兴安开始逃避。 起初是用工作忙的接口来搪塞她,后来直接玩起了失踪。 陈姝凡的情绪一点点低落下来,陈砚看她不开心,主动提出要陪她到商场里面转一转,但是没想到,他会在那里遇见路兴安。 当时陈姝凡正和陈砚在玩具店里挑东西,陈砚转身看见路兴安的身影,忙去扯陈姝凡的衣角,指给她看。 陈姝凡愣了几秒,刚准备过去找路兴安问个清楚,问他为什么要突然冷落自己,不等她动弹,一个小男孩跑到路兴安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变形汽车,稚嫩的童声传进耳朵里,他叫路兴安“爸爸”。 看样子,那孩子已经和陈砚差不多大了。 紧接着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走到路兴安的身边,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小男孩转身喊她妈妈。 陈姝凡脑中“嗡”的一声,脚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向后瘫倒,一时不敢相信她刚才所看到的画面。 她所谓的男朋友,居然已经有了家庭。 后来陈姝凡去路兴安公司楼下蹲守了几天,拍到了不少他和妻子还有孩子相处的照片,拿着一起甩到了路兴安面前。 路兴安脸上闪现出一丝慌乱,他和陈姝凡商量:“姝凡,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你去把孩子打掉,然后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陈姝凡眼圈泛红,将路兴安推开:“为什么一开始要骗我?你已经有家庭了,为什么还来追求我?你要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路兴安也急了,竟然出手直接将她推到在地上:“当初还不是你先主动勾引的我?” 陈姝凡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同时下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鲜红的血渗在地上。 她流产了。 生病住院期间,陈砚一直陪在她身边,陈家嫌她搞出了未婚先孕这种丢人的事情,都不愿意多过问她,只有陈老爷子偶尔会来看她,劝她看开点。 但是陈姝凡的精神状态依旧很差,几乎每天都是以泪洗面,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红肿得不像话。 她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感到痛心,同时也为自己被骗的感情感到绝望,不等她为自己讨回公道,路兴安的妻子却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跑到医院来大闹一通,辱骂她勾引自己的老公,任凭她怎样解释,都没人相信她。 不去责怪自己出轨的丈夫,却要责怪一个受了骗的无辜女人。 真的很好笑。 陈姝凡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流产更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路兴安的妻子从医院离开后并没有善罢甘休,在外面大做文章,说她是故意插足别人婚姻的小三,谩骂短信几乎要把手机引炸。 她的话也越来越少,再不似从前那样活泼开朗,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窗帘紧闭着,不让一丝光亮透进来,两颊很快凹陷下去,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朵即将凋零的花朵。 宋静原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 你用心经营的一段感情,到头来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真的让人很难过。 陈砚停顿了下,细碎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那时候我还在上学,看见她状况不好,直接和学校请了假,在家里陪着她,有一天我去叫她吃饭,看见我姑姑关着灯蜷缩在卧室的床上,她哭着问我,为什么那天要拉住她的衣角,要让她看到那一幕,如果没有看到,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宋静原呼吸一窒。 “可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我也不知道。”陈砚的语气越来越弱,低低地笑了下,“再后来的一天,她终于肯把自己从卧室里放出来,给了我五十块钱,说想吃从前她最喜欢的那家奶油蛋糕。” “我以为她想通了,连忙出门给她买,怕她等得太久,便一路跑着回来。” “然后呢?” “我满心欢喜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我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连忙跑到阳台旁边想要拉回她,但是我刚爬上窗台,还不等抓住她的手,她就从窗口跳下去了。” “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到地上。” 第四十一章 那个兵荒马乱的冬日,成为陈砚多年来忘不掉的阴影。 刺眼的红色在雪地上蔓延扩散,像是妖艳的荆棘,残缺的肢体和皮肉暴露在他眼前,过路人的尖叫声,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整整过了一周,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个让他重新开朗起来的人。 那个陪她度过几年快乐时光的人。 就这么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再也不会回来了。 …… “我姑姑跳楼的事情在崎源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她和路兴安的事情也被人扒了出来,有些知情人开始替她说话,说她才是那段感情当中的受害者。”陈砚嘲讽地扯了下嘴角,“不过她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那路辞……”宋静原顿了下。 “对。”陈砚抬眸看她,“路辞就是我们当年在玩具店遇见的那个小男孩,路兴安是他爸。” “可能是老天有眼吧,没过多久,路兴安的公司就出了很严重的财务问题,是我姑姑生前举报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挺大的,导致他在开车的时候分心出了很严重的车祸,被送到医院抢救了很长时间,最后成了植物人。” “哦,听说前几天死了。” “他们家把这一切都怪罪在我姑姑头上,他妻子甚至带着路辞到我们家闹了很久,说是我姑姑毁了他们的家庭。”陈砚垂下头,声音中有一丝罕见的失控,“那我姑姑呢?她做错了什么……” 宋静原无声地攥住了陈砚的手,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温度凉到了极点,她努力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试图把他从过去的梦魇中拉出。 “你头像那只小橘猫呢?也是你姑姑从前留下来的吗?” “对。”陈砚点点头,“那个时候我刚搬来不久,她为了哄我开心,去宠物店挑了一只小猫回来,但是小猫在她离开后不久也死了。” 陈砚沉默片刻,声音难抑地发哑:“葬礼过后,爷爷有几次想让我回到他那里,但被我拒绝了,我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她还活着的错觉,就好像她只是到国外去参加比赛了,过不了多久,比赛结束,她就会回来。” 宋静原看着他漆黑眼瞳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心口好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根本无法呼吸。 陈砚是怎么一个人熬过那些岁月的,她无法想象。 从小在父母那里备受冷落,好不容易在姑姑这里找到了温暖,但最后,她也离他而去了。 拥有后失去远比从未拥有要更加痛苦。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陈姝凡本应是他黑暗中的那束阳光,但是那最后的阳光也西沉了。 她想起刚入冬的时候,听说陈砚受了伤,她不顾一切地跑到他家,却被陈砚反问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他在那一刻是不是想起了陈姝凡从前对他的关照? 人在被抛弃后会下意识地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对于他人的善意格外敏感,因为他们害怕从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与其重蹈覆辙,还不如缩回自己的安全领域,拒绝一切外来关心。 陈砚应该就是这样。 他看似无坚不摧,其实内心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当中。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梦见她,梦见她哭着怪我那天为什么要让她看见那一幕,梦见她从空中坠落,问我为什么不能早点回家拦住她。”陈砚声音嘶哑,“我有时候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听她的话,没有出门给她买东西,而是在家陪着她,是不是她就不会跳下去。” “不是这样的。”宋静原否认他的话,“陈砚,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 陈砚沉默片刻,声音难抑得哑:“那个摄像机是她留给我的最后纪念,但是我一直不敢打开,我怕她在怨恨我,逃避了许久,最后干脆藏了起来。” “过去了这么久,有些细节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经常会产生一种真的是我害死了她的错觉,这个时候我就在想,既然她还在怪我,那么她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跳下去,而是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陈砚。”宋静原轻声,“我相信你姑姑没有在怪你,当时她也许是太伤心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真正做错的是路兴安和他的家人,明明是他欺骗了你姑姑的感情,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责怪你们,明知道你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路辞却一遍又一遍地往你痛处上戳,他们才是该受到惩罚的人,你不应该折磨自己而成全了他们。” 陈砚愣了几秒,然后低低地笑了声:“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是什么好人一样。” “你当然是。”宋静原几乎没有犹豫,神情不见半分虚伪,“陈砚,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看我哪像好人?”陈砚低压着眼,“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宋静原轻轻咬了咬牙,眼里充满坚定:“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你不会无缘无故欺负那些弱势的人,看见他们有困难还会主动出手帮助,这点已经比很多人优秀了。” “你怎么能说出我这么多好处?”陈砚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撩起眼皮看她,“是不是故意说这些好听的哄我。” 宋静原颤了下眼:“没有。” 陈砚从口袋里拿出根烟,咬在嘴里没有点燃,声音含糊不清的:“那你早晚得对我失望。” 宋静原咬了下嘴唇,没有接话,思绪断断续续地飘回初二那年。 人们自卑大多是在那个年龄段的同龄人口中产生的。 宋静原当时的班级是整个年级里最乱的班,超过一半的同学都排在年级倒数,课堂上很少有人听讲,后排都是睡觉捣乱的同学,每次年级通报恶劣事件,总能听见他班学生的名字。 在这样的班级里,太优秀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静原性子本身就静,不太喜欢说话,所以和班上大部分人都融合不到一起去,她总是一个人在座位上完成自己的作业,课间抱着作业本去办公室和老师请教问题,成绩稳居第一,成了各科老师口中的模范标兵。 正因如此,她成了班上一些坏学生的眼中钉。 他们开始用各种手段捉弄她,在老师上课表扬她的时候,故意用不友善的语气起哄;在做值日的时候,把所有难搞的任务留给她;在她专心写作业的时候,骗她说老师找她,然后让她白白出丑一次。 仗着她脾气好,他们的行为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有一次体育课下课,宋静原回到教室之后,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 她攥着袖口去问那些总喜欢捉弄她的人,但是大家都笑着耸耸肩,一脸无辜地说自己也不知道她的书包在哪里。 宋静原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发现她的书包被挂在了篮球场角落的篮筐上,她仰着头看了很久,跳起来也够不到,周围的人也只是看看热闹,没人理会她。 就在这个时候,陈砚出现了。 他也许是刚刚打完篮球,漆黑利落的发丝垂在额前,少年的眉骨凌厉,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鼻梁硬朗而高挺,薄唇绯红,下颌线流畅。 傍晚灼烈的日光透过那件明黄色球衣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身形,单手捏着一罐可口可乐,修长分明的食指轻轻一扯,拉环便被撬开,冰冷的水汽喷在他冷白的皮肤上,仰头喉结滚动。 他步调闲散地走到篮筐下面,抬眼看到那个孤零零挂在上面的紫色书包,扭过头,眯眼打量宋静原,声音像是被浸了冰雾那样冷冽:“你的?” 宋静原窘迫地点点头。 有几个和宋静原同班的男生过来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提醒他不要多管自己班上的闲事,只见他嗤笑一声,然后将那几个人的手推开。 宋静原看着他几步走上前,轻轻一跳,风将他的衣角撩起,露出性感又结实的腹肌,他抬手将那个书包取下,手臂线条流畅紧绷,青筋蜿蜒突起。 “给你。”陈砚把书包递给她,垂下眼,二人四目相对。 他的眼漆黑不见底。 像是藏了一整个银河,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索。 宋静原小声道谢。 身后几个男生面面相觑,陈砚回头扫他们一眼,冷冷扔下一句话,像是在灼灼燃烧的烈火中浇下一桶冰水,刹那间让人哑口无言。 他说:“欺负女生就没意思了。” 宋静原抱着自己的书包,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像是有一股电流从她的脊椎骨穿刺而过,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脸上像是火烧了一般。 回到班级之后,她的同桌盯着她看了许久,好奇道:“静原,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脸好红。” 宋静原慌里慌张地留下一句“没事”,然后低下头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她的脸红不是因为亚热带的气候,而是因为那天太阳不忠,出卖了初夏的心动。 墙上挂钟的嘀嗒声将她拉回现实,宋静原抿了下嘴唇,声音极轻:“我不会失望的。” 陈砚半阖着眼,轻笑:“你还挺坚定。” “行了。”陈砚起身,“不早了,送你回家。” 夜晚寂静,微风吹过,树枝上的雪扑簌簌掉下来。 陈砚问她要不要拦辆出租车,宋静原摇头说不用,走回去就好。 她想和他多呆一会。 两个人就那么并肩走在街上,谁也没有说话。 街边商铺已经提前挂好了灯笼,鲜艳的红色投射在地上,与洁白的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静原盯着地上的红色灯光,免不得联想到血。 同样是在一个雪天里,陈砚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姑姑倒在血泊当中。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动了下,想要挡住陈砚的视线。 陈砚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下颌微抬,看着她笑:“你在挡什么?” “……”宋静原低着头不说话。 “没那么大影响。”陈砚语气轻松,“不用这么敏感。” “好吧。” 宋静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沉默许久又继续补充:“陈砚,其实生活也没那么糟糕,你身边还有很多人爱你的。” “比如沈睿,比如沈枝意,比如你身边许许多多的朋友……” 还比如我。 只不过这话她说不出口。 陈砚没说话,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我是想说。”她脑子还有点乱,说出的话也没什么逻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自己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他冰凉的指节,“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丧失继续下去的希望,前面一定会有好运等着你的。” 陈砚喉结滚动了下:“嗯,我明白。” 两个人走到小区楼下,陈砚朝她抬抬下巴:“回去吧。” “好。”宋静原点点头,语气有些不舍,“那再见。” “再见。” 走出没几步,陈砚突然在喊了她的名字。 “静原。” “怎么了?” “没事。”陈砚笑了下,“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好。” 陈砚目送她进了楼道,他站在原地没动,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拢火点燃。 猩红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陈砚凝视着她的背影,和记忆中某个身影逐渐重合。 心底动了动。 他在楼下抽完那根烟,拿出手机刷了会朋友圈,忽然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宋静原还没发消息过来。 没到家? 不太应该。 指尖在屏幕上轻敲了几下,一条消息发出。 【砚:回去没?】 又过了五分钟。 还是无人回应。 陈砚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冰冷的机械音滴答滴答砸在耳边,标准化女声提醒他对方暂时无法接听,一种熟悉的不安感从心底蔓延。 就在他准备再次拨电话过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阵令人心口发紧的警笛声。 转过身,一辆救护车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第四十二章 和陈砚分别后,宋静原转身进入楼道。 楼道里面的灯昏昏暗暗的,窗外的风声与滋滋电流声萦绕在耳边。 走到三楼停下,她从口袋里面摸出钥匙,刚打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房间内一片狼藉,客厅的白色瓷砖上满是雪水融化后留下的灰黑色脚印,柜子上的抽屉全部敞开,被翻动的痕迹不容忽视,椅子东倒西歪地扔在地上,茶几上的水果和杯子也被砸在地上,汁水外溢,满地狼藉。 宋静原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她心口颤了下,抓着门框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一边喊着“奶奶”一边换掉鞋子进屋开灯。 “奶奶?” 无人回应。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开,宋静原感觉心脏急速下沉着,推开卧室门,白发苍苍的老人倒在沙发上,她脸色非常难看,眉头紧锁着,脸上有明显被殴打过的痕迹,衣服下摆也有好几个黑色的脚印。 宋静原跑过去将老人扶起,一边在她耳边喊着“奶奶”一边在口袋里面找手机,因为过于慌张,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机从口袋里面拿出来。 她颤抖着拨通了120急救电话,和医院报上了自家的地址,等着救护车来的时间,她将奶奶抱在怀里,眼泪一颗一颗往地板上砸。 自己离开不过几个小时,怎么家里变成了这个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责、恐惧与无助像是海浪般将她淹没,宋静原抬手胡乱抹开脸上的眼泪,心头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场景。 “奶奶。”宋静原声线破碎地唤着老人,“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鸣笛声终于在楼下响起。 急促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宋静原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老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拉开门。 然而出现在门外的不仅是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 还有那张熟悉的面孔。 救护车上,医生在给奶奶做初步检查,宋静原坐在旁边,一颗心忐忑地悬着,嘴唇被咬出一道青紫色血痕。 陈砚坐在她身侧,看着少女那张素净的脸上沾满了泪痕,眼眶和鼻子都沁红,那对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恐惧与害怕。 心口隐隐抽痛了下。 “别哭了。”陈砚抬手帮她擦掉眼泪,粗粝的指腹贴在白皙皮肤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情绪像是气球一样莫名被戳破,在这一刻悉数爆发出来,宋静原把脸埋在他掌心里,肩膀上下起伏着:“陈砚,我害怕。” “没事的,别怕。” 他的眸子如黑曜石般深邃,声音如山底岩石般沉稳。 “相信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 救护车在十分钟后抵达医院。 奶奶被推进诊室里做进一步的检查,宋静原失魂落魄地守在外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下唇被咬出一道血色。 窗外又下起了雪,雪夜中的万物都趋于寂静。 陈砚在楼下接了个电话,回来看见小姑娘瑟缩地抱着胳膊,发丝胡乱垂在两侧,皮肤被照明灯映射出一种近乎于病态的白。 他上前几步,轻轻喊她的名字:“宋静原。” 宋静原回神,她觉得自己好累,甚至连抬手擦去泪痕的力气都没有,漆黑的眼睫不住颤抖,轻声和他道谢:“陈砚,今晚你怎么……” 然而“来”字还没说出口,她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陈砚微微俯下身子,双臂环在她身后,喉结贴在她的颈侧,轻抚着她的背。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彼此的呼吸声与心跳声交缠在一起。 宋静原的发丝扫在他的耳侧,很轻,有些痒。 “别哭了好不好?”陈砚叹了口气,喉结微动,“我在这陪着你,不会出事的。” 但她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晶莹的液体从下睫毛缝隙间滚落,落在陈砚那件白色卫衣上。 宋静原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嗓音发颤:“陈砚,虽然我早就知道生老病死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但还是好害怕。” “我害怕奶奶离开我,因为她是我最后的依靠了。” 陈砚沉默片刻。 他其实是个不太会安慰别人的人。 记得之前陈姝凡还在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惹她生气,又不肯放下面子说些好听的服软,每次都是陈姝凡好脾气地过来哄他。 也是那几年,被她惯出了些臭脾气。 但看见她哭得这么凶,他心疼到了极点,像是无师自通般地用手指去擦她滚烫的泪,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不会出事,不要瞎想。 他就那么听她哭了许久。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份独有的耐心。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推着奶奶从诊室里面出来,宋静原连忙去问:“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 医生严厉地说病人遭受过一定程度的殴打,再加上最近休息得不好,受了严重刺激才会这样。 大概是心疼老人的遭遇,医生忍不住多批评了几句,说是谁这么没有人性,居然对年过花甲的老人大打出手。 “就算她再有什么错处,那也是老人啊,怎么能动手打她呢!” 宋静原连声道歉,又不放心地追问:“我奶奶现在……” “伤的倒是不重,但要在医院观察一晚上,吊几瓶水,没有其他炎症才可以回家。” 宋静原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但总归是松了一口气:“谢谢医生。” 奶奶紧接着被送到病房里,宋静原到缴费处支付了相关费用,再回去的时候,发现陈砚不见了。 但她也无暇顾及太多,帮奶奶调好病床的角度,又把被子掖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一阵脚步声在病房里面传开,宋静原回过头,陈砚从护士站那边租了张折叠床回来,放在病床旁边。 宋静原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了,这有椅子。” 陈砚挑眉看她:“这椅子上怎么过夜?” 宋静原抿了抿嘴唇:“我不困。” “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陈砚垂眸盯着她看,“怎么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 陈砚在她脸上蹭了下:“都绷着一晚上了,笑一下?” “啊?”宋静原愣了会,牵强地扯了下嘴角。 “算了。”陈砚低头轻笑,“你还是别笑了。” “……” 病房里静悄悄的,走廊里偶尔有家属经过的脚步声。 宋静原抬头:“你不回家吗?” “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意思。”他懒散地靠在病房的窗台上,扯了扯嘴角,“而且不是说了要陪你吗?” 宋静原思考片刻:“那你帮我在这看一会好吗?我想回家取点东西。” “你一个人能行?” “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行。”陈砚淡声,“有事电话联系。” 宋静原顶着风雪再次回到那个满目疮痍的家里。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只有卧室床头柜里面的一个信封被拿走了。 那个信封是奶奶用来放钱的,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而知道这个信封位置的人,除了她和奶奶之外,就只剩下宋泓明。 宋静原拧了下眉毛,给宋泓明打电话过去。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不出半分钟,电话被挂断。 宋静原又打了一次。 仍然被挂断。 她铁了心要打电话问个清楚,再第五次拨通后,宋泓明终于接通。 “一遍又一遍给老子打电话干什么?”宋泓明嗓音里满是恼火,“烦不烦?” “爸爸。”宋静原忍着火气,掐着自己的手心,“家里那个样子,是你弄的吧。” “是啊。”宋泓明轻嗤一声,“之前让你给钱你不肯,那老子只能自己去找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宋静原情绪有些失控,“你知不知道奶奶现在被你打得进了医院!” “那还能怪谁?还不是你惹的祸?”宋泓明反咬一口,“如果当初你直接把钱给我,今天的事还会发生吗?” “行了。”听筒里传来阵阵吵闹声,宋泓明不耐烦地骂道,“老子还有事,别来烦。”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然后直接把宋静原扔进了黑名单里。 宋静原捏着电话,全身力气好像被人抽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手掌被掐的发青,全身忍不住发抖。 为什么她会遇上这样的父亲。 她怨恨自己的无能,既保护不了奶奶,也没法和他抗衡。 宋静原深吸几口气,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开始收拾客厅里面的残局,抬手拿抹布的时候,她没注意到角落里的玻璃碎片,指腹不小心蹭过,殷红的血渗出来。 这种小磕小碰对她来说早已算不上什么,宋静原熟练地到抽屉里拿出个创可贴贴上,转身继续收拾。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了。 怕奶奶中途醒来,宋静原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准备骑车过去。 雪天的路难走,骑车的速度也没那么快。 路过街边一家超市的时候,想到陈砚前前后后陪自己忙了一晚上,连口水也没喝上,便把车停到一旁,进去给他挑了点吃的。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等她再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停在门口的自行车却不见了。 * 雪越下越大了。 陈砚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老人,连她翻个身都要紧张一下。 护士过来换药的时候,看他神轻严肃,笑着问:“你奶奶吗?” 陈砚愣了几秒,没否认:“是。” “不用太担心,没什么事。” 陈砚笑了下:“谢谢。”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凛风拍在玻璃窗上,陈砚拿手机看了下时间,见宋静原还没回来,隐约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点开聊天框打字:【什么时候回?】 等了五分钟不见回复,舌尖烦躁地顶了下上颚,把手机扔回口袋里面。 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下嘀嗒钟声,又过了十五分钟,病房里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声音弱到几乎听不见。 陈砚抬头,刚准备开口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话还没说出口,便愣住了。 宋静原那件杏色羽绒服上落满了雪,肩膀头发甚至睫毛上都是一片白,像是个雪人。 她手腕上挂了个白色塑料袋,露出的手背冻得通红。 陈砚没出声,起身过去拉住她的手。 冰凉一片。 宋静原没看他,头低低地埋着,陈砚刚想抬起她下巴,一滴滚烫的泪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陈砚蹙起眉头,用手心去擦她的眼泪,但宋静原就是不肯看他,声音还带着哭腔,把手中的袋子交到他手上,断断续续地:“陈砚,今晚谢谢你。” “这是给你买的东西,你先回家休息吧。” 她的嗓音细细软软,被风雪一吹还多了几分哑,弄得陈砚全身发燥。 他没接那个袋子,沉下眼叫她:“宋静原。” 她抽泣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医生已经说过了,你奶奶没什么大事。” “我知道。”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还在哭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静原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好温柔,和他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但是她现在实在太狼狈了,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仓惶的一面,只是推了推他的手:“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宋静原。”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 然后她又听见他说:“我最不喜欢别人骗我。” “是被人欺负了吗?” 宋静原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泪还是簌簌地往下落。 陈砚真没办法了,抬手将她外套上沾的雪都拍掉,把人按在旁边的折叠床上。出去向护士要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耐心地帮她擦去发丝和脸颊上的积雪,最后接了一杯热水塞进她手里,瞥见她手上的创可贴,问她是怎么弄的。 宋静原含糊说是不小心划破了。 病房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身影贴在一起。 陈砚在她身旁坐下,将贴在她后颈上的发丝勾下,像是有十足的耐心:“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水蒸气将她的心氤氲得酸酸涨涨,长睫抖了几下,宋静原终于开口:“我的自行车丢了。” 想到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陈砚松了口气,笑得有些散:“我当什么大事呢,不就丢了个车,至于你这么伤心?” 宋静原没接话。 “别哭了。”他用袖口去蹭她的泪,“我给你买辆新的。” “不一样的。” “那车对你很重要?” “对。”宋静原嗓音有些破碎,“那辆车是爷爷买给我的。” 她声音极小:“那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陈砚哑然。 他想起之前有一次,半开着玩笑问她怎么不换一辆新车。 她当时的神情很不好看。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那你也先别哭了,可以找回来的。” “你不用安慰我。”宋静原抽抽鼻子,“崎源这么大,一辆丢失了的旧自行车怎么可能找到啊?” 陈砚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下,半晌,开口问她:“宋静原,你相信奇迹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发出些许心安。 宋静原茫然地看向他。 “算了。”陈砚扯唇笑了下,“你自行车在哪丢的?” 宋静原报上一个地点。 他淡声:“知道了。” 两个人静坐了半个小时,宋静原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不太好意思地眨眨眼:“陈砚,你先回去吧。” “好。”陈砚这次没再坚持,他站起身,“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宋静原点点头,送他出病房:“今晚真的很谢谢你。” “没事儿,你不是刚刚也帮过我吗?”他无所谓地挑了挑嘴角,“扯平了。” - 宋静原这一晚基本没有睡着。 一方面是担心奶奶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是晚上哭了好一通,头难忍的疼,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早上六点,雪终于小了一点,阳光照进病房里面,她从床上下来,到洗手间随意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一圈乌青,有些憔悴。 她用纸将脸上的水珠擦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看见上面有一条新消息。 【1:看见消息就下楼。】 宋静原揉揉眼睛,看了下时间。 凌晨四点发的。 她脑子有些乱,一时没反应过来。 凌晨四点。 陈砚找她有什么事吗? 她急匆匆地披上棉服,一路跑着从楼上下去,甚至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散乱地披在脑后。 她定定地站在住院部大楼的门口。 落了一夜的雪,寒气迎面扑来,像是把凛冽的刀。 她看见陈砚蹲在门口花坛的台阶上,漆黑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眉眼倦怠地耷着,嘴里咬了根烟,白色的烟雾在寒气中散开。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像是心有灵犀般的,陈砚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扯了下唇,笑得散漫。 “醒的还挺早。”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很哑。 宋静原攥了攥手心,一瞬间有些想哭,她下来的时候太急,衣服拉链还没拉好,寒风顺着里面那件蓝色卫衣的领子往里钻,不受控制地缩了缩脖子。 她快步走到陈砚面前,看见他脸色冻得发白,心中五味陈杂。 “睡得怎么样?”陈砚将烟头碾灭,仰头对上她的视线。 “陈砚。”宋静原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过来了?” 陈砚站起身,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按着她转向另一个方向,尾音被刻意拉长:“看。” 宋静原顺着视线看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辆丢失的自行车,就停在不远处。 一瞬间有些失语,她心口悸到疼痛,鼻间的酸意再也难以控制,灼热的液体从眼眶翻滚而出。 “陈砚……” 陈砚愣了下,指尖触碰在她脸颊上,冰凉的触感,他啧声:“你这姑娘,车丢了哭就算了,现在给你找回来了,你怎么还哭呢?” “你、你怎么找到的?” “只要我想,还能找不回来?”陈砚哼笑,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向后耸了下肩膀,将宋静原的手从袖子里面抽出来,放进自己的掌心里。 他掌心依旧温热干燥。 “宋静原。”他忽然喊她。 宋静原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语调还有些懵:“怎么了?” “昨天晚上你说,奶奶是你最后的依靠。” “我昨晚想了很久,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对。” 宋静原看着他,脸上隐隐烧起来,呆呆地啊了下。 “其实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好像有什么东西击在了宋静原的心脏上,瞳孔下意识缩了缩,睫毛紧张地乱颤。 陈砚的眸光却在这一刻柔和下来,冬日拂晓时分的光从云层中拨弄而出,将他周遭的凌厉与冷冽驱散,镀上一层柔和又温暖的光。 “刚才说的可能还不够明白。” 他捏了捏她的脸,唇边带笑:“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第四十三章 宋静原脑子像被人灌了水泥,懵得不行。 她没想过陈砚会对她说这种话。 他从来不主动和女生确定关系,这点她是知道的,从前都是那些大胆又热情的女生追在他身后,至于能不能成功,全看他心情。 开心了就多谈几天,不开心便直接拒绝。 即便这段时间陈砚对她很好,她也从来不敢幻想两个人能在一起。 她已经习惯了暗恋,也做好了就这么一直暗恋下去的准备。 陈砚微微垂了下头,呼出的热气就洒在她的颈侧,弄得她脊背一阵酥麻。 他语调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也透着几分认真:“你也可以先不答应,让我多追你一段时间。” “不过我可先说好啊。”他低低地笑了下,“我没追过人,可能没什么经验,做得不好你也别生气。” 宋静原眼眶一瞬间红了。 暗恋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梦。 妄想沙漠中能开出鲜花,妄想黑夜能撞见白昼,妄想冰川能够融化沸腾。 而这一刻,好像梦想成真。 宋静原手心攥紧又松开,她转过身,发丝蹭在陈砚的下巴上,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我、我愿意的。” 我已经悄悄喜欢你好久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陈砚忽然哼笑了声,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眼睫低低地压着,眸色漆黑,看起来有些坏,但让人非常上瘾。 “那从今天开始,是不是得改口了?”他挑挑眉,故意加重尾音,“女、朋、友?” 宋静原脸倏地又红了。 这是她第一次谈恋爱,还是和自己的暗恋对象一起,怎么可能不紧张。 她都要紧张死了。 无措地眨了眨眼,半天她才弯了弯嘴角,小声“嗯”了下。 “一个嗯就完了?”陈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别的了?” “……”宋静原闷了半天,嚅声道,“陈砚。” 陈砚“啧”了声,在她脸上捏了把:“你得叫我男朋友,懂吗?” 宋静原乖乖喊了句男朋友。 陈砚笑了声,把她的衣服领子向上拉了拉,在她头顶揉了下:“行了,外面冷,先上去。” 宋静原过去把自行车锁好,然后跑回来问陈砚:“你呢?” 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点困倦,语调懒懒散散的:“我啊。” “给女朋友买早饭去。” 宋静原怔了几秒,然后磕磕巴巴道:“不用了,我不饿。” “不是。”陈砚看她这副样子觉得有趣极了,脸上的笑意不减,“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宋静原转身就要往医院大楼里面跑,却被陈砚轻松拉回来。 “跑什么。”陈砚勾着她散落的发丝,温柔地别在耳后,然后才把人松开,“回去吧。” 盯着她的身影,陈砚笑到肩膀直抖。 - 宋静原喘着粗气跑到病房里面,她脸颊温度很高,心脏跳动得也很快。 她去卫生间接了捧水拍在脸上,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柔顺的黑发垂在脑后,不知道是不是在楼下站得时间有些久,鼻尖和脸颊都泛着红色,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翘。 宋静原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不是梦。 早上的这一切都不是梦。 因为三年前那次在篮球场上的意外偶遇,他成了她青春里最盛大的秘密。他的背影、侧脸与一颦一笑都在她的余光里出现了成千上万次。 记得有一次去英语办公室,偶然遇见陈砚,他校服外套半敞着,混不吝似的老在银灰色书架上,单手插在口袋里面,黑发利落,眼皮半耷着听老师训话。 为了能和他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处一会,宋静原可笑地多找了几道原本会做的题,固执地让英语老师再给她讲讲,但是她却什么都没听进去,所有心思都被陈砚勾走。 曾经的一点一滴像是胶片电影一般在她眼前飞速倒退,那些她精心设计的“偶遇”,那些藏在眼里的情愫,都成了过往。 而现在。 陈砚变成了她的男朋友。 她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水珠,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奶奶还没有醒,宋静原将外套搭在椅背上,拿出手机看见陈砚连续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1:[图片]】 【1:皮蛋瘦肉粥和牛奶燕麦粥你要哪个?】 过了不到两分钟。 【1:?不回我消息】 【1:刚才一起就冷落你男朋友?】 【1:你可以啊。】 宋静原哭笑不得。 这人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她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在键盘上打字。 【Y:没有不回你消息,我才看见。】 思考片刻,她又发了个小猫求饶的表情过去。 陈砚那边回的很快。 【1:男朋友的消息要及时接收,懂?】 【Y:下次我注意。】 【1:要哪个?】 【Y:牛奶燕麦粥。】 【1:喜欢甜的?】 【Y:嗯。】 【1:知道了。】 她刚才键盘上打下“谢谢”两个字,又觉得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顿了片刻,又在后面补上了三个字。 【Y:谢谢男朋友。】 陈砚这次回了条语音过来。 宋静原没带耳机,跑到卫生间里,把音量开的极小,听筒贴到耳边。 周围风声很大,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凛,还带着些许轻笑:“不客气。” 宋静原被他笑得心里发痒,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过了二十多分钟,奶奶从病床上醒来,宋静原连忙过去:“奶奶,您好点了吗?” 老人声音很弱:“奶奶没事。” “医生说了。”宋静原在她身后放了个靠垫,让她坐得更舒服一点,“这段时间你可要好好休息,情绪也不要太激动。” 老人耐心地听她讲话,语气有些愧疚:“吓着我们静原了吧。” “都是我不好,没本事——”老人长叹了口气,“钱都被你爸拿走了吧。” “奶奶。”宋静原反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说,“要不我们报警吧。” “可别!”老人慌张地打断她,“你爸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总归……” 说着说着她有些哽咽:“但那总归是你爸,是我的儿子。” “奶奶。”宋静原想和她讲道理,“他都敢和你动手了,再这样继续下去,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 “别说了。”老人摆摆手,似乎是很累,“别再说了。” 看她这个样子,宋静原也不忍心再继续下去。 祖孙俩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会,宋静原先开了口: “奶奶,你饿不饿?”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陈砚靠在门边上站着,手里还拎着两个白色塑料袋。 宋静原眼睛倏地一下睁大了,刚才忘记嘱咐陈砚进来之前给自己发个消息,现在这种场面—— 她该怎么解释。 大脑飞速旋转着,然而还没思考出什么对策,老人的目光已经放在了陈砚身上,试探着开口。 “这位是?” “奶奶您好,我是——” 陈砚话还没说完,宋静原忽然干咳了一声,脆生生地打断他: “那个奶奶,他是我叫来送外卖的。” 陈砚:“?” 陈砚:“……” 宋静原朝他眨巴几下眼睛,硬着头皮继续问:“我十分钟前下单的早餐,没错吧?” 陈砚假笑了下,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没错,是宋小姐对吧?” 但怎么听怎么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宋静原:“……对。” 她掐了掐掌心,心想算了。 大不了一会好好哄哄他。 “这是您的早餐。”陈砚把塑料袋交到她手里,刻意加重了后面几个音节,“祝、您、用、餐、愉、快。” “……” “谢谢。” 宋静原把小桌板支在床上,除了牛奶燕麦粥之外,陈砚还买了两份小馄饨,热气和香气一起在病房中飘散开来。 奶奶没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目光还放在陈砚身上,朝他笑了笑:“谢谢你啊小伙子。” 陈砚礼貌道:“不客气。”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宋静原心虚得不行,帮着奶奶把早饭弄好,随便扯了个借口:“奶奶,我去趟洗手间。” 老人点头:“去吧。” 宋静原出了病房,寂静的长廊里只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还有推着药水车的护士。 她顺着楼梯一直走到最下面,同样不见他的身影。 陈砚呢? 真的生气了啊? 她拿出手机想问问他去哪了,字才打了一半,忽然一股力量攀上了她的手腕。 等宋静原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陈砚抵在楼梯转角的墙上了。 这边的光线不是很好,两个人的距离近得有些危险,低沉的呼吸声顺着耳畔传遍全身,脊背僵直着,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 宋静原无意识地吞咽了下,犹豫着抬头去看他,陈砚冷着一张脸,唇角紧绷着,深邃漆黑的眉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爽两个字。 “陈砚。”她抿抿唇,声音很乖也很软。 陈砚没理她。 她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生气了嘛?” “宋小姐。”陈砚目光停留在她手上,半笑不笑地开口,“我们很熟吗?” 宋静原:“……” 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刚才我不也是没办法嘛。”宋静原软乎乎地笑了下,眼睛亮晶晶的,耐心和他讲道理,“总不能告诉奶奶说你是我男朋友呀。” “怎么不能?”陈砚挑眉,摆明一幅不讲理的样儿,“我拿不出手?” “……不是。” “就是……”宋静原磕磕巴巴和他解释不清,“我们现在还太小了,得瞒着家里。” 陈砚乐了:“地下恋?” 宋静原点点头,神情认真:“嗯。” 陈砚在她脸上掐了把:“小没良心的,连个名分都不给我啊。” “……我错了。” 陈砚顺势去牵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皱了下眉:“怎么这么凉?你很冷?” “没有,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天生体寒。” “行吧。”陈砚拽着她拉链拉到最上面,省的冷风灌进去,又嘱咐她,“下次出门记得把围巾戴上。” 宋静原看着他的眉眼,忍不住笑了下。 偏偏这点笑让陈砚捕捉了去,他啧声:“傻笑什么呢?” “……”宋静原压了压嘴角,没说话。 看他打了个哈欠,宋静原问:“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嗯。”陈砚语调懒洋洋的,“一宿没睡。” “啊?”宋静原愣了愣,忽地想起了什么,“不会是为了给我找自行车吧。” 陈砚“嗯”了声。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宋静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你……” “其实不用这样的。” “行了。”陈砚揉了揉她的头,“都给你找回来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好好看着啊,别再丢了。” 宋静原抽抽鼻子:“你找了多久呀?” “没多久,就几个小时,几个小屁孩调皮把你车推走了,我正好教育教育他们。” 但宋静原没太听进去,伸手去握他的手掌,神情极其认真:“你以后多穿点好不好?” “怎么?”陈砚扬眉,“心疼了啊?” “……”宋静原脸有点烫,但还是“嗯”了声。 “行。”陈砚听起来心情非常好,随即心里也生发出些恶趣味,微微俯下身子,热气交织在一起,“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宋静原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非常诚实道:“是。” 陈砚突然坏笑了下,扣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力,便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前,宋静原心慌得厉害,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低低地问:“怎、怎么了?” 她发丝那股茉莉花香实在磨得人难受,陈砚又倾了下身子,薄唇几乎和她耳侧的皮肤擦在一起。 他的话暗示意味十足:“那你该怎么谢啊,女朋友?” 第四十四章 宋静原被他一句话问得,大脑当场死机。 话里的暗示意味太强烈,她不瞎想都不行。 眼看小姑娘脸颊上涨起一层红晕,像是个熟透了的柿子,羞赧到了极点,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陈砚只觉得喉咙发痒。 “说话啊。”他眉眼见晕开一抹闲散,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而低下颈坏笑,“怎么谢?” 怎么谢。 他想让自己怎么谢? 暗恋成真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一时忘记了眼前这人本性到底有多坏。 脸上的温度烫的吓人,宋静原艰难偏过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声音好像也被镀了层温度:“你、你……” 陈砚耐着性子和她逗趣,扬了扬眉毛:“我什么?” 宋静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求饶般地问他:“你想让我怎么谢?” “我啊。”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笑声像是会蛊惑人一样,视线定格在她脸上的某处,“你自己看着办。” …… 宋静原觉得自己身体热得要爆炸,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砚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带着胸腔都跟着震动,指尖在她软顺的发尾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啧声:“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好了。”他抬手按了按后颈,“不逗你了。” 宋静原刚松下一口气,又听见他说:“但还是不能就这么放你走。” “过来抱一下。” 宋静原被他身上的薄荷气味弄得心迷意乱,脸红得能滴血,但是她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陈砚向前一步,倾身,下巴搭在她的肩胛骨上,双臂绕到身后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清新的茉莉花香钻进鼻腔当中,他手向下滑,直接揽着她的腰。 宋静原身体一阵僵硬。 “怎么这么瘦?”陈砚不太满意地啧声,“吃不饱饭啊?” 宋静原小声:“没有。” 陈砚将人松开,还要在她脸上掐一把:“多吃点。” “行了,也别送我了,外面冷。” “快回去吧,不是还没吃早饭呢么?”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宋静原还是有点害羞,半个下巴都藏在衣领里面,“但是饭也要好好吃。” “知道了。”陈砚吊儿郎当地,“回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 “行了,回去吧。” 宋静原恋恋不舍地转过身,走了几步悄悄转过头,猝然对上陈砚的目光,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立刻扭头,快步跑上去。 陈砚盯着那个背影,舌尖顶在侧腮上笑了下。 怎么有脸皮这么薄的小姑娘。 - 宋静原一边用手背给自己脸上降温一边往病房走,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上有点不对劲。 一低头,发现棉服前襟的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她低头把盒子拿出来,打开,里面装了满满一盒糖果。 玻璃彩纸包装的,反着淡淡的光,像是一颗颗彩色宝石。 思来想去,只能是那个人送的。 宋静原把盒子拍了张照给陈砚发过去。 【Y:是你放进来的吗?】 【1:发现得还挺快。】 【Y:你什么时候放的呀?】 【1:刚才抱你的时候。】 【1:不是说喜欢甜的?留着吃吧。】 宋静原嘴角忍不住上扬,盯着屏幕上的两行小字看了许久,心情比手里的糖还要甜。 被人记住喜好的感觉很美好。 …… 医生帮奶奶重新检查了一次,确认没有问题,下午就办理手续出院了。 宋静原本想打辆出租车直接回去,但奶奶坚持走路,说是在病床上躺了一整天,想多走动一下,宋静原只好依着她。 路过昨天丢自行车的那家超市的时候,门口两个店员正在闲聊。 “唉你是不知道,昨晚快半夜的时候,店里来了个帅哥。” “啊?来买东西吗?” “不是,是来看咱们门口的监控录像,好像是他女朋友的自行车在咱们门口丢了。” “啊?一辆自行车丢就丢了呗。” “不知道,估计是定情信物?看他挺着急的,看监控回放的时候可认真了,听隔壁烧烤店老板说,这帅哥跑了大半个崎源,一直找到凌晨三点多。” “天啊,这什么绝世好男友啊。” …… 宋静原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就好像火山□□发出的岩浆,烫在她的心口上。 在别人眼里,她总是一副张扬放荡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顶着一张混不吝的面孔,惹得不少女生追逐在身后,但从来不屑于付出真心。 但宋静原却觉得,他其实不完全是这样的。 在他身上,她感受到的更多是温柔和体贴。 那时自己生理期不舒服,他会悄悄去药房买来暖贴和止疼药;一起上化学课的时候,见自己视线被挡住,他会主动帮忙解围。 再比如昨晚。 他明明最讨厌女生哭了,但是却什么不耐烦的话都没说,就一直陪在身边给她擦眼泪,耐心地哄她。 想到这,宋静原觉得自己好贪心。 她想把这些温柔都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回到家后,宋静原给陈砚发了消息。 但是他没有及时回复,宋静原猜他在补觉,便也没再打扰他。 昨晚收拾得比较匆忙,家里有些地方还是乱糟糟的,宋静原让奶奶先回去休息,自己把房间重新打扫了一遍。 回房间瘫靠在椅子上,目光刚好瞥见放在桌子上的那盒糖果。 陈砚送的。 想到他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话,便到商店里排队给自己买糖,她眼底漾开一圈笑意。 她把糖果全部倒出来,一颗一颗仔细数。 52颗。 但是她一颗也不舍得吃。 正胡思乱想着,桌上的手机震了下。 宋静原以为是陈砚醒了,但看见屏幕上的消息后,浑身血液一凉。 【宋泓明:给我转五百块过来,现在就要。】 换做之前,宋静原是不会理他的。 但昨天刚出了那样的事情,奶奶才从医院里回来,一切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她不想再出什么差错。 要是违背他的意思,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攥着手机的指腹微微发白,宋静原深吸几口气,将心中的火气压下去,从吴雅芳给自己留的那张卡上提了五百块转给宋泓明。 【Y:我没有钱了,别再管我要了。】 【宋泓明:没钱?你骗谁呢?别以为老子不知道,那婊子给你留了不少钱。】 宋静原死死咬着下唇,留下一道紫红色血痕,身体忍不住发抖。 【Y:真的没了,爸爸,你能不能也为奶奶考虑一下啊?】 【宋泓明:你少来管老子。】 宋静原没再回复,脱了力一般地靠在椅背上,胸口强烈地起伏着,许久才缓过来。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为了防止宋泓明再到家里面闹事,她找人换掉了家里的门锁,又嘱咐奶奶,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一定要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奶奶出事。 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耽误了不少时间,宋静原从书包中拿出作业,专心写题。 中途陪奶奶吃了个晚饭,一直做到晚上八点多才停笔。 她活动了下酸痛的四肢,拿起手机,见陈砚还没回复,便换衣服去洗了个澡。 房间暖气给的足,宋静原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脸红扑扑的,她在书桌前坐下,黑发上的水珠滑进脖颈里,传来细密凉意。 刚准备擦头发,手机震动了两下。 【1:在干嘛?】 【Y:刚洗澡了。】 消息发出去几秒后,陈砚却直接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宋静原心一惊,慌张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皮肤上,身上也只穿了件随意的睡衣,实在是不好看。 犹豫片刻,她点了拒绝。 【1:?】 【Y:我头发还没干呢,很乱。】 但陈砚根本不听这些,又打了一遍。 宋静原实在没办法,拿过耳机插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间门,接通了视频。 陈砚躺在床上。 他看起来是刚睡醒,神色倦怠,利落的黑发遮住半个眼睛,身上穿了件黑色T恤,露出小块深邃性感的锁骨,卧室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隐隐勾勒出他凌厉的轮廓。 宋静原脸烧了起来,想别开眼但又舍不得,看见屏幕里散乱头发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便伸手捂住了摄像头。 耳机里传来陈砚的一声轻笑,低低哑哑的,像是带了电流一样,听的人脊背酥麻。 宋静原耳朵都红了。 “你捂什么?”陈砚坐直了点身子,额前的碎发被他拨开,双眼皮褶子深深一道,唇边扯着些懒散的笑,看起来特别蛊。 宋静原压抑住强烈的心悸感,小声说:“我都说了,我头发好乱……” 陈砚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屏幕凑近了点:“乱也好看。” “把手拿开,你乖一点。” 这话一出,宋静原整颗心都收紧了。 她刚才就应该拒绝他的视频申请的。 耳机里不断传来他的呼吸声,把她的心磨得乱糟糟的,大脑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最后还是把手拿了下来。 陈砚眯眼盯着她看,小姑娘穿了件白色的睡衣,黑发披散在身前,睫毛上好像还沾着水汽,像是头无辜的小鹿。 又是一声低笑。 宋静原手用力掐着掌心:“你刚睡醒吗?” 陈砚“嗯”了声:“你呢?下午干什么了?” “写作业。”她乖乖回答。 “奶奶怎么样了?” 宋静原怔了几秒。 他说的是“奶奶”。 但是她也没纠正这些,温声回答:“没事啦。” “那就好,晚上吃饭没?” “吃过了,你呢?” “不饿。” “都说了不能不吃饭。” “知道了。”陈砚说,“一会吃。” “嗯……” 宋静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干瞪着眼睛,脸还是很红。 陈砚也没再逗她,嘱咐她快去把头发吹干,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宋静原红这脸,慢吞吞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怪不得那么多女生对陈砚念念不忘的。 这人实在太会了。 她把脸埋在手心里,好久才平复下来。 吹过头发后,见时间还早,宋静原闲不下来,从书包里拿出竞赛试题写。 今天的卷子比较简单,很快就写完了。 阅读里有个单词她不认识,拿起手机查询,却发现有好多未读消息。 【枝枝:静原恭喜你啊!】 【沈睿:我靠学霸,你牛啊?!】 宋静原:“……?” 她先给沈枝意回了消息:【?怎么了吗】 【枝枝:还想瞒我?陈砚可都发朋友圈了啊。】 【枝枝:静原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宋静原心跳开始加速,立刻从聊天框里推出,点进朋友圈里刷新了好几下。 那个熟悉的小猫头像在十几分钟前更新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画质有些糊,整体光线昏暗,在一片灰蓝色中,有一块淡淡的橙黄色,看起来是某个楼梯间。 那片橙黄色里,有个瘦弱的身影,身上套了一件极不合适的黑色外套,几缕发丝被风轻轻吹起。 配文只有一个字。 【她。】 第四十五章 宋静原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艺术节那次,她到陈砚家里排练,结束后两人一起去莱河街上吃饭,陈砚看她冷,便从家里拿了件外套罩在她身上。 那晚还一起玩了射击游戏,陈砚给她赢了个小兔子玩偶回来。 只是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她不清楚。 那个时候两个人还只是普通朋友。 甚至朋友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搭档。 所以他为什么要拍自己的背影呢? 宋静原不敢乱猜。 这条朋友圈的评论也是非常热闹。 【沈睿:?什么情况】 【沈枝意:?什么情况】 陈砚回了其中一条。 【1:谈恋爱的情况。】 【沈睿:卧槽?怎么几天不见你就把我们学霸玷污了?】 【沈睿:还有啊,我怎么觉得学霸身上这件衣服是你的??够骚啊。】 【1:……滚。】 宋静原翘着嘴角点了个赞,那边沈枝意还在给她发消息。 【枝枝:静原我真替你高兴。】 【枝枝:要是江宇铎他也能……】 【枝枝:算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 【枝枝:要和陈砚好好的!他敢欺负你,我帮你一起揍他!】 【Y:枝枝,你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枝枝:当然啦!】 后边还跟了个小狗跳舞的表情。 宋静原弯了弯嘴唇,附身从下层抽屉里拿出那本日记,翻开第一页。 【2010年9月13日】 星期五天气:晴 他帮我把书包从篮球架上拿了下来。 是明黄色球衣。 7号。 【2010年9月16日】 星期一天气:多云 又遇见他了。 他叫陈砚,初二五班。 …… 粗糙的纸张上零零散散地记载了几年来两人的交集,宋静原翻到最新的空白页,从笔袋中拿出根黑色水笔,思考片刻在上面写道: 【2014年1月19日】 成了我的男朋友。 她对着两张日记拍了张照片,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2010.9.13-2014.1.19 1224天的暗恋 陈砚,我好喜欢你。】 朋友圈刚发出去,陈砚的消息也进来了。 【1:睡了吗?】 【Y:还没。】 【1:早点睡,很晚了。】 【Y:好,你也是。】 【Y:晚安。】 【1:晚安。】 宋静原抱着手机钻进被子里,但实在是没什么睡意。 她反反复复将陈砚的朋友圈翻了好几遍。 除了最开始的那张小橘猫之外,剩下的几条都和自己有关。 两条是送他的晴天娃娃。 一条是她的背影。 所以说,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也对,不喜欢怎么会在一起呢。 但同时心里也生发出些许不安全感。 所有人都知道,陈砚的每任女朋友都不会超过两个月。 他这次会不会也是一时兴起? 宋静原是有一点害怕的。 如果说从未得到是一种遗憾,那么得到后再失去,就好像从云端跌入了谷底,那滋味远比遗憾痛苦得多。 …… 接下来几天,宋静原都闷在家里面学习,她写作业的速度快,一个多礼拜就写完了寒假试卷,但她也不敢松懈,给自己制定了新的预习和复习计划。 即将迎来高二下学期,学习节奏会一点点加快,六月的时候就要进入一轮复习,随之而来的便是高考。 期末考试的成绩在刚放假的时候就出来了,宋静原没什么悬念还是理科第一名,老师在群里发了好一通表扬的话,不过宋静原没太仔细看,直接将成绩单划到最下面,在密密麻麻的小字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390分。 其实没那么糟。 宋静原逐科分析了下,陈砚偏科挺严重的,数理化生成绩都还算过得去,语文英语差的有点严重。 还剩下一年半的时间,要是努努力的话,也许高考能考得不错? 就几分钟的功夫,宋静原甚至联想到了两人一起上大学,一起…… 她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要想象这么多了。 在家的这几天她和陈砚都是靠手机联系的,两个人作息差别挺大的,有时候她都写完两套卷子了,陈砚才刚刚起床。 不过他倒也没冷落了自己,有时间就发发消息问她在干嘛,顺便报备一下自己的行程,大多数时间是在家睡觉打游戏,偶尔会和沈睿他们出去找乐子。 知道她在学习也不会多打扰,晚上睡前会打个视频电话过来。 面对面的交流能让宋静原心中的不安减少许多,起码现在陈砚对她是很上心的。 北方的小年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的街道上格外热闹,卖春联和灯笼的小贩互相较量着谁的叫喊声更大,小吃街上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宋静原一大早陪奶奶去市场逛了一圈,回到家后就坐在书桌前,不知道是不是节日的原因,课本上的内容怎么都看不进去,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不想学习”四个大字。 正这么想着呢,陈砚打了视频电话进来。 宋静原用屏幕当镜子,快速整理了一下头发,慌慌张张地点了接通。 他今天换了件白色家居服,看起来是刚洗完澡,额前几缕碎发湿哒哒的,鸦黑的睫毛也沾着湿气。 宋静原挺喜欢他穿这种白色衣服的,能柔和掉他身上的一部分冷冽,添几分清爽和干净,像是个阳光积极的大男孩。 陈砚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手肘撑在一边,撩起眼皮看她:“干嘛呢?” “坐着。”宋静原老老实实答。 “今天不学习了?” 宋静原摇头:“不太想学。” 陈砚弯唇:“那带你出去玩?正好有个朋友过生日,要一起吃饭。” 宋静原点头说好。 “你先收拾。”陈砚说,“一会去你家楼下接你。” “不用着急,慢慢来。” 临挂电话前,他又嘱咐:“今天气温低,多穿点。” 宋静原一一应下。 虽然陈砚说了不着急,但到底怕他等得久,宋静原简单收拾了下,黑长发被扎成高马尾,杏色羽绒服套在外面,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温柔。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没忍住笑了下,刚好奶奶从旁边路过,也打趣她:“我们静原穿这么好看,是要跟谁出去玩呀?” 宋静原脸蹭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和同学。” “去吧。”奶奶笑着拍拍她的头,“新年了,外面热闹,是该出去逛逛。” 宋静原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思考片刻,回屋把那条灰色围巾从衣架上拿下来,然后才出门。 一路蹦跳着从楼上下来,目光扫了一大圈,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还没来吗? 宋静原乖乖站在原地等他,没过五分钟就觉得有点无聊了,但她又不想催陈砚,干脆在地上玩跳格子游戏。 小区楼下的石砖是红绿相间的,上面还落了些从树上掉下来的树枝,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响声,宋静原从这一块上跳到另一块,刚一转身,直接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当中。 宋静原揉揉额头,不等开口和对方道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还带着几分戏谑:“谁家小姑娘这么主动啊?直接往我怀里撞。” “哦。”陈砚单手插在兜里,倾了倾身子,身上的薄荷味和冷空气交织在一起,尾音拉得老长,像是在调侃,“我家的啊。” 宋静原咬了咬嘴唇,在心里小声嘟囔。 这人怎么就这么坏。 明明是他故意站在自己身后的。 “等多久了?冷不冷?” “才下来不久。”宋静原摇摇头,“不冷。” 她抬起头看他,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却不受控制地睁大了眼睛。 陈砚居然戴了条和她一模一样的灰色围巾。 “怎么了?”陈砚挑眉,对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不许我戴啊?” “不、不是……”宋静原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你怎么也有?” “我怎么不能有?”陈砚含糊其辞,“快走吧,一会时间来不及了。” 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街道上很堵,车的速度也很慢,宋静原打量着车窗外的行人,忽然想起来他们是要去参加生日会,便好奇道:“今天是谁的生日啊?” “温瑶。”陈砚说,“之前艺术节的时候,你们见过一次。” 宋静原对她的印象还是挺深的,披肩黑色波浪卷发,两缕显眼的红色挑染,耳朵上还有水钻耳钉,当时和陈砚走的还挺近的。 是她一度以为陈砚会喜欢的那个类型。 她抿了抿嘴唇,试探问道:“你们关系很好吗?” “别多想。”陈砚手掌从另一侧滑过来,二人掌心相扣,他的手心一如既往的温热,不紧不慢地解释,“她和我还有沈睿我们就是朋友,没有别的关系。”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带点礼物过去啊?” “我带了。”陈砚偏过头看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四方的小盒子,放到宋静原口袋里,“先在你这放着吧。” 然后又在她脸上掐了下:“你今天主要负责去吃好吃的,多吃点,把我的礼物钱吃回来。” “好。”宋静原弯了弯嘴角,没再多言。 出租车在市中心一家娱乐会所门口停下,打扮靓丽的男男女女结伴出入,陈砚牵着宋静原的手往里走,轻笑一声:“怎么总有一种带坏好学生的感觉。” “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吗?” “来过的。” 初三的时候,为了陈砚,她硬着头皮去参加了班级聚会,当时也是在这样的娱乐会所里面。 “里面可能会有你不熟悉的人,你要是不想说话呢,就不用搭理他们。”陈砚嘱咐。 “好。” 服务生带着他们在402包间门口停下,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正聚在一起喝酒,听见门外的动静,纷纷放下酒杯朝这个方向看,见来的人是陈砚,张嘴就开始起哄。 “砚哥怎么来得这么晚啊?这可得罚酒三杯。” “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没看见人去接对象了吗?” “这不得给我们好好介绍一下?” …… 宋静原的确不太适应这种热闹的场合,她本来就不太喜欢说话,周围又都是陌生面孔,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手心渗了层凉汗。 陈砚感受到她手掌的冷腻,将人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颇有护短的意思,抬眼横他们:“少来起哄,再这么闹我可走了。” “呦呦呦,这么护着?” 温瑶从最里面的座位上挤出来,看见陈砚和宋静原牵在一起的手,愣了几秒,但很快便恢复正常,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你们来了?快过来坐。” 陈砚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从宋静原口袋里拿出来,递到温瑶面前:“生日快乐。” “谢谢。” 陈砚给宋静原找了个还算清净的地儿,帮她拉开椅子,两人刚坐下,沈睿不知道从哪挤了过来,搭着陈砚肩膀和宋静原打招呼:“学霸你来了?” 宋静原朝他点点头。 房间里的暖气开的很足,宋静原把棉服脱了搭在椅背上,沈睿忽然瞥见她脖子上的灰色围巾,扭头又看见陈砚脖间也有一条同样的,某些记忆瞬间被唤醒,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卧槽陈砚,骚还是你骚啊。” “当时我说你不戴围巾就分我一条,你不同意。”他轻哼一声,“合着这是早就备好的情侣款?” 宋静原被他说的更晕了,迷茫地看向陈砚:“什么?” “少听他逼逼。”陈砚嫌弃地看了沈睿一眼,“就你长嘴了是吧?” “……” “得。”沈睿翻了个白眼,“我走行了吧。” 桌子上放的都是啤酒,陈砚想起来之前宋静原在酒馆喝多酒哭了一晚上的事,决定不让她碰这些,到外面给她要了盒温牛奶。 几个男生喊陈砚过去玩游戏,陈砚朝他们摆手:“你们玩。” “别啊砚哥。”男生继续招呼,“你不过来没意思。” “不去。”陈砚扯了扯嘴唇,“陪女朋友。” 宋静原悄悄拽了下他衣角,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和他们玩吧,我自己待一会就好。” “一个人行吗?”陈砚偏头。 “可以的。” 生日宴还没正式开始,菜都没上来,陈砚去温瑶那边搜刮了一大包零食,放进宋静原怀里,在她头顶轻拍:“饿了先吃点。” 宋静原弯了弯眼睛:“好。” 她拆了一包薯片,又将吸管插在那盒温牛奶里,小口喝着,有些无聊地靠在椅子上,偶尔会有几个不认识的女生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宋静原被她们看得有些不自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刷朋友圈打发时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生在她身边坐下。 这个女生刚才看了她许多次,妆容非常精致,这么冷的天却穿了件露脐上衣,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香水味,和全副武装的宋静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就是陈砚的新女朋友?” 宋静原皱了皱眉头:“你是?” 她上下打量着宋静原:“我还挺意外的。” “没想到陈砚会找你这种类型的。” 宋静原下意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陈砚,他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掐着几张纸牌,头顶吊灯的光打在他脸上,给他添了几分放荡不羁的气质。 心里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苦涩,他们俩看起来真的那么不搭配吗? 她收回目光,攥了攥手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轻笑了下,“就还以为陈砚最后会和温瑶在一起呢,毕竟……” “毕竟什么?”冷冽的男声插进来,一道阴影笼罩在头上,陈砚站在宋静原身后,手肘撑在她的椅背上,像是宣告主权一样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下颌线紧绷着,神情中透露着几分不悦,“有什么话不如直接和我说?” 女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没什么。” “温瑶。”陈砚语气不太好,“管好你身边的朋友。” 温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地过来:“怎么了?” 陈砚轻嗤:“少来我女朋友这说些不该说的。” “我也没说错啊。”女生突然不服气起来,“温瑶对你……” “好了好了。”温瑶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和宋静原道歉,“不好意思啊,她不是故意的。” 宋静原:“没事。” 温瑶带着女生离开,陈砚站在那里没动,俯下身子贴在宋静原耳边说话,混杂了薄荷气息的热气洒在薄薄的皮肤上,他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冷,反而多了几分温柔。 “她和你说什么了?” 宋静原摇头:“没什么。” “学会撒谎了?”陈砚手搭在她后颈上,轻轻捏着那块软肉,宋静原被他弄得有些痒,想躲又躲不开。 “到底说什么了?” “她就说——”宋静原的声音很小,刚才那几句话像是烙铁一样反复烫在心口,“没想到你会和我这种类型的在一起。” “所以你生气了吗?” 宋静原没再说话。 “不说话?”陈砚手上的动作不轻不重的,磨人得很,“那就是生气了。” “倒也不是。”宋静原牵了下嘴角,“就是听着有些不舒服。” 她偏过头对上陈砚的目光,把困扰自己几天的问题说了出来:“陈砚,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啊?” 陈砚盯着她的眸子,将她额前的碎发温柔拨开:“当然因为我喜欢你。” “别想太多。”他语气多了几分强势,“老子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跟什么类型无关。” 第四十六章 小插曲过去后,众人继续谈笑风生。 有人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满脸坏笑地问陈砚和宋静原要不要加入。 陈砚哪能看不出来这帮人揣的什么心思,轻嗤一声:“不玩。” “别啊。”其他人不甘心,“这可是情侣之间感情升温的好游戏。” “滚。”陈砚侧头看了宋静原一眼,小姑娘乖巧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手里捧着那盒温牛奶,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少来祸害我们家姑娘。” 男生们又开始“哎呦”起哄,宋静原有点不好意思,悄悄往陈砚身后躲,半张脸都藏起来。 陈砚则把椅子往她身旁挪了点距离,一只胳膊揽着她肩膀,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着她肩上的肉,头也往她那个方向偏,嘴角时不时扯一道懒散的笑,在外人看来好像在说悄悄话。 总而言之,两人的动作亲昵得不行。 大家也都能看出来,宋静原和陈砚之前身边的那些女生不太一样。 这次是毫不避讳的偏宠。 “不是吧。”沈睿旁边一个男生扒着他的肩膀,“这真是我认识那个陈砚?从前不都是那些女生被晾在一旁吗?” “可能是一时新鲜吧?”另一个人搭话,“他以往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啊?过两个月就腻了呗。” “这次还真不一定。”沈睿扫了陈砚一眼,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时过境迁了,你砚哥可能变情种了。” 坐在主位上的温瑶看着一旁亲近的两人,嘴边的笑有些牵强,只能用手里的酒杯掩饰自己的情绪。 沈睿连输了三局,被灌了好几杯酒,嚷嚷着说不玩了,拉了个椅子在陈砚旁边坐下。 还没等开口说话,陈砚扭头扫他一眼,啧声:“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你很愿意当电灯泡?” “……” “我今天还就当了,怎么着?” 陈砚抬脚踹在他椅子的横杠上,长腿一伸,把人推的老远。 “……” 沈睿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计较,越过他和宋静原搭话:“唉学霸。” “有事和我说。”陈砚侧身挡在两人中间,把宋静原揽进自己怀里,“我替你转达。” “不是陈砚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沈睿憋了一肚子火,“要是没有我姐沈枝意,你能和学霸认识?” 陈砚哼笑一声:“我俩认识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学霸。”沈睿无奈,“就他这臭脾气,你也能忍?” 宋静原从陈砚怀里逃出来,头发被他弄得乱乱糟糟的,用手整理了下,问沈睿:“怎么了?” “我记得你是不是也快要过生日了?” 宋静原点点头:“嗯,确实快了。” “到时候一起出来聚聚呗。”沈睿指尖在酒杯上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和她提议,“让砚哥多找几个人,这样还热闹。” “不用了吧,我其实不太过生日的。” 小时候宋泓明和吴雅芳关系不好,很少给她庆祝生日,唯一一次提出带她出去玩,最后还是以两人吵架吵到不可交代收尾,宋泓明一吵架就要出去喝酒,喝多了回家开始撒酒疯,电视机都被砸坏,给宋静原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她身边的朋友不多,也很少有人能记清她的生日,每年最大的庆祝项目就是吃一碗奶奶亲手煮的长寿面,连蛋糕都没有。 一开始还会有点失落,后来慢慢习惯,就不在乎这些了。 一道低哑的声音将她思绪勾回来,陈砚掀起眼皮横了沈睿一眼,不耐烦地拍拍他胳膊:“沈睿,我女朋友生日,你这么积极干什么?” 沈睿:“?” 他无语地撇撇嘴:“得,我不问了行吧。” “而且就算要过也不和你们一起啊。” 生日蛋糕被服务生推上来,蜡烛点燃,包间里的灯被关上,温瑶闭眼许愿。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摇曳的烛火。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温瑶那边,宋静原也一样,盯着蛋糕上的烛光发呆,就在这时,她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陈砚将她往自己身旁拉了拉,衣服布料摩挲在一起,两人肩膀相靠。 他声音压的极低,眼睛被微弱火光映得很亮,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生日想要怎么过?” 宋静原抿紧嘴唇,明明穿的不多,但整个人热的不行,耳尖温度都高了许多,小声说了句怎么过都好。 “那和我过?”他轻笑。 呼出的热气就像是一阵电流,让宋静原整个人都酥麻起来,她挠了挠自己的手心,温声道:“好。” 蜡烛被吹灭,房间里的灯重新亮起,一切恢复原状。 但宋静原的心跳没有平复下来,对即将到来的生日有了小小的期待。 陈砚会给她准备什么惊喜呢? 不管是什么,能和他一起过就足够惊喜了。 - 生日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吃过饭后,那群人吵着要去ktv玩下一场,陈砚见宋静原兴致不高,和这帮人待在一起也不太自在,摆摆手说不去了,起身拉着人离开。 刚从包厢里出来,温瑶便追了出来,在后边喊:“陈砚。” 陈砚扭头,淡声:“还有事?” “今天发生的事。”温瑶扯起嘴角干笑,努力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对不起啊,你们别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陈砚没接话,偏头看向宋静原。 “没事。”宋静原友善地笑笑,“我不会在意的。” 温瑶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砚淡淡嗯了下,牵着宋静原的手:“我们先走了。” 外面又飘起了小雪,石板路上白茫茫一片,呼出的白气在空中迅速上升消失。 “冷不冷?”陈砚把宋静原的围巾往上扯了扯,小半个下巴都被挡住。 “还好。”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呀?”他个子实在太高,宋静原必须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她的手被攥在他的掌心里,温温热热的。 “你想去哪?我都可以。” 宋静原抿了抿嘴:“要不要去超市逛逛?” 她一直觉得超市是一个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和喜欢的人在一排花花绿绿的货架中来回穿梭,挑选各自需要的东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行。”陈砚牵了下嘴角,都依着她,“去吧。” 附近刚好有一家很大的综合超市,新年出来置办年货的人多,里面非常拥挤,稍不留神就会走散。 陈砚攥着她的手紧了紧,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提醒:“跟紧点,别走丢了。” 宋静原想起来除夕那天要贴的春联还没买,和陈砚说了下,两个人便往那边走。 红底黄字的春联摆了好几排,上面各式各样的祝福语看得人眼花缭乱。 宋静原挑了其中一副,回头问陈砚:“你新年也一个人在家过吗?” 他手里夹着半截未灭的烟,见宋静原回头,把烟拿的离她远了点,声音带着哑:“嗯。” “那你□□联了吗?” 他弹了弹烟灰,轻笑一声:“我从来不贴这玩意儿。” “那你除夕都在家干什么啊?” 陈砚想了下:“睡觉、打游戏。” …… 宋静原从货架上又拿了一副春联,塞到陈砚手里:“那我送你一副,除夕的时候贴上好不好?” 陈砚把烟掐灭,垂眼看她,小姑娘仰着头,巴掌大的脸显得乖软又娴静,唇红齿白的,眸子干净得不行,看着就好欺负。 “行。”他把对联接过来,挑了下眉毛,唇边多了点狎昵的笑,“但是我有个要求。” “什么?” “你来我家和我一起贴。” “……”宋静原羞红了脸,“好。” 陈砚笑了声:“那可得记住了,别放我鸽子。” “不会。” “那走。”他懒懒散散地说,看起来心情极好,“去挑点零食,迎接女朋友来我家过年。” “…陈砚!” 陈砚牵着她往零食区走,宋静原抬眼,却在不远处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路辞和他妈妈。 正在背对着他们挑东西。 宋静原扯了下陈砚衣角,指给他看。 “没事儿。”陈砚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满脸不在意,“没那么大反应。” 宋静原点点头,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 陈砚全程把那两人当空气,余光都没分过去一点,但谁知就在他们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路辞他妈妈突然转过身,看见陈砚后,神情骤变,拧着眉头过来拦住他。 陈砚眼神很冷,下意识把宋静原拉到自己身后。 女人比之前瘦了不少,看着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恶狠狠地冲着陈砚说:“你凭什么还好端端地活着?你怎么不和你姑姑一起去死?” 路辞站在一旁,没有多言,由着他妈妈撒泼。 陈砚眼底黑沉,下颌线紧绷着,语气轻佻:“听说路兴安死了?那还真是他的报应啊。” “还不都是你姑姑那个贱人害的?”女人仿佛失去了理智,声音嘶哑。 “你说我姑姑什么?”陈砚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用力咬着后槽牙,声音带了几分火气。 “陈砚。”宋静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温软的声音响起,他的火气瞬间消了不少。 他回头朝她笑了下:“我没事。” …… 宋静原心口一阵抽痛。 她咬了下嘴唇,站到陈砚身前,轻轻抬起眼,看着路辞的妈妈。 “你又是谁?”女人不耐烦道。 “阿姨。”她的声线里多了份坚定,手还紧紧攥着陈砚,“我希望你能和陈砚道歉。” “我凭什么和他道歉?”女人不屑笑了下,“那是他们家欠我们家的!你知道什么?” 宋静原皱了下眉头,咬牙继续说:“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我清楚,陈砚才是受害者。”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来往的行人偶尔会停下来在旁边看热闹。 她的声音很缓,但是一字一句都击在女人心上:“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不去怪罪你出轨的丈夫,却要在这诋毁他的姑姑。” “因为你们的步步相逼,她选择离开人世,你们真的不会因此而感到心虚吗?” “你们不但不为自己的行为道歉,还要变本加厉地谴责同样是受害者的陈砚,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这些道理,我一个十几岁的人都明白,我想阿姨你应该比我清楚。” “至于你们这么多年来对陈砚造成的伤害,我只想说,有些事发生,确实是你们的报应。” 女人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就连一旁的路辞都没想到,平时安静温柔的宋静原,今天会说这么多话。 宋静原深吸两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攥着陈砚的手更紧:“陈砚,我们走吧。” 陈砚没有多言,一直被她拉着走到超市暗处的楼梯间里。 楼梯间里的灯光很暗,一长一短两道影子投射在地上。宋静原停下脚,眉头还没舒展开,语气急切:“陈砚,你不要听他们的话。” 陈砚垂眸看她这副样子,突然笑了下。 宋静原不明所以地抬眼,眼睫发颤,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脸颊爬上一层红晕。 “你笑什么?” 陈砚突然倾下身子,单手捏着她的下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吐出的温热气息像是催化剂,让宋静原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呼吸加速。 四目相对几秒,陈砚轻笑:“我根本没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只是——” “我没想到我们静原这么勇敢,居然肯替我说这么多。” 宋静原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磕磕巴巴:“我、我只是不喜欢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想看他们欺负你。” “嗯。”他尾音上扬着,心情极好,“那我得谢谢我们静原保护我。” “怎么谢呢?”他自言自语。 宋静原咽了下口水,全身绷紧:“不、不用谢呀。” “不如这样吧——” 他的拇指移到唇瓣上,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温热的指腹轻轻蹭着宋静原的唇角,像是羽毛拂过,又痒又酥。 冷冽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我亲你一下,就当作谢礼了。” 第四十七章 宋静原脸红的像个熟透了的柿子,一对黑睫仿佛蝴蝶翅膀,不停抖动着。 陈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反应,拇指不轻不重地,一下又一下按压着。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的五官被阴影切割得立体而生动,鼻梁高挺,黑沉的眼底添了几分旖旎。 外面时而传来脚步声,沉闷的音节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犹未清晰,让人面红耳赤。 “给不给亲?”他笑得很坏。 宋静原身子不受控制地发软,支支吾吾好半天,脸红的能滴血。 陈砚捏着她下巴,又往她面前凑了几分,薄唇眼看要贴在皮肤上面。 宋静原这才求饶般地说道:“我、我还有点没准备好。” 说完她便低下了头,连陈砚的脸都不敢看,用力掐着掌心,藏在衣服领子下面的脖颈都红了大片。 陈砚知道自家小姑娘脸皮薄,况且两人在一起的时间确实短,也没和她生气,只是在她脸上掐了掐:“那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宋静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半个月?” “……” “一个月?” “……” “怎么不说话啊?” “……陈砚!” 宋静原的声调像猫叫一样,挠的人心发痒,陈砚将人轻轻搂在怀里,在她后颈上磨了两下,像是得了多大的乐趣,笑个没完,胸腔的震动声传在耳边。 “这样吧。”他挑眉,“在你没准备好之前,都算你先欠我的。” “怕你以后不认账,我得拿个本子给你记下来,以后让你慢慢还。” 宋静原轻轻咬了下嘴唇,没反驳他的话。 “走吧。”陈砚推着她肩膀,重新往超市那个方向走。 宋静原好奇:“我们现在要干嘛去啊?” “买本子啊。”陈砚吊儿郎当道,“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宋静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 在这种事情上。 这么较真啊啊! …… 陈砚把人扯到文具区,大少爷上了十几年学都没这么认真过,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本子挑起来没完,还要故意回头去问宋静原的意见:“看看你喜欢哪个本子?” 宋静原:“……” “喜欢粉的?”陈砚拿给她看,“还是这个蓝的?” “你选吧。”宋静原鼓着腮帮子,别开眼不看他。 “给你用的。”陈砚语气极为轻佻,“不得你选?” “……” 宋静原被他弄得没办法了,随便拿了一个蓝色日记本塞进他手里:“就这个吧。” “行。”陈砚笑了下,又在旁边挑了根黑色水笔,一起扔进购物车里。 他们又去零食区买了些东西,一起结过账后,陈砚站在收银台旁边,将日记本从袋子里拿出来,外包装撕开,咬开黑色水笔的笔盖,手背垫在日记本下面,戏谑地看着宋静原:“怎么写好呢?” 宋静原:“……” 陈砚也没指望她能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欣赏够了她的表情,拿着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工整漂亮的字: 【2014年1月25日 小姑娘欠我一个吻。】 宋静原盯着这行字,脸烫的要爆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陈砚把笔记本合上,拍了拍她的头,“这下你没法抵赖了。” *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陈砚本来想打车送宋静原回家,但是宋静原坚持要散步回去,两个人就挽着手,慢慢吞吞走在石砖路上。 莱河街上新开了很多小吃店,各种香气交杂飘散在一起,宋静原下午生日宴的时候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倒有些饿了,肚子发出咕噜的响声。 陈砚敏锐地捕捉到声音,抬手在她肚子上摸了下,笑着问:“饿了?” “有一点。” 陈砚把人牵到莱河街里,路边刚好有个卖烤红薯的摊位,陈砚捏了捏她手指:“吃不吃?” “好。” 陈砚上前去给她买烤红薯,这条街的路灯比别处都要暗一些,宋静原站在人群外等他,看见少年挤在烤炉旁,神情认真地挑着烤红薯,插科打诨地和老板说要给女朋友挑个最好的,橙黄色的光照在他身上,多了几分温馨的意味。 她无声弯了下嘴角。 宋静原看了会,收回目光盯着地上的影子发呆,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愣了几秒。 她后退几步,朝声音来源那个方向看。 宋泓明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袄,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乌青,正和几个混混模样的年轻男生说着话,脸色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洲哥,再宽限我一段时间吧。” “肯定的肯定的,这次一定不会出错。” “就半个月,一天都不会多。” …… 被风吹散的雪花落到她嘴唇上,一片冰凉。 宋静原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烤红薯的香味钻进鼻子里,陈砚把热腾腾的红薯在她脸上贴了下,轻笑:“想什么呢?” 宋静原收回目光,咽了下口水:“没什么。” 陈砚耐心地帮她把红薯皮剥掉,露出金黄的果肉,又帮她往下扯了扯围巾,像是在照顾小朋友:“吃吧。” 宋静原接过红薯咬了一口,陈砚笑:“好吃吗?” “好吃。”她牵了下嘴唇,余光努力向宋泓明那个方向看去。 那几个小混混已经离开了,宋泓明站在原地,似乎是向地上啐了一口,拍拍袖子,抬脚要往他们这个方向走。 宋静原慌了下,她当然不想让宋泓明看见自己,扯着陈砚的衣袖,也来不及多解释,向另一条街走去。 回了几次头,确定宋泓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她才松了口气。 陈砚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垂眸看她:“怎么了?” “没。”她搓了搓掌心,含糊解释,“就是刚才……遇见了个熟人。” “什么熟人啊?让你这么躲着。” 宋静原轻轻咬了下唇内的细肉:“一个远方亲戚。” “懂了。”陈砚笑,“又要开始地下恋了?” 宋静原点头。 陈砚啧了声,去掐她的脸:“什么时候能让我光明正大一回?” 宋静原和他讲道理:“你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在大街上遇见你爸……” 意识到什么不对,她很快改正:“如果我们俩今天是在大街上遇见你爷爷呢?” “怎么着?”陈砚抬眉,语气吊儿郎当的,“你这是想见我爷爷?” “不是,我是假设一下,如果遇见你爷爷了,你不也得带着我躲一下吗?” “躲个屁。”他轻嗤一声,“老子谈恋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直接告诉他,这是他未来孙媳妇儿。” “……” 宋静原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称呼…… 他们真的会走到那么远吗? “哪像你。”陈砚撇嘴,“天天把我掖着藏着的,一点都不坦荡。” 宋静原咬了口红薯,两颊塞得像小兔子,试探问道:“那你对以前那些女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陈砚嘶了一声,掐她下巴:“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个有点破坏气氛?” “……” “她们没有你这待遇,见不着我爷爷。” “……好吧。” 陈砚一直把人送到楼道外面,走之前还黏黏糊糊地抱了她一会,才把人放走。 白天已经玩了很久,晚上势必要熬夜学习的,好在宋静原效率高,专心致志地学了几个小时,洗澡出来后已经快要凌晨。 和陈砚互道过晚安后,她钻进被子里面,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一直在回放着晚上在莱河街上看到的画面。 宋泓明和那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是什么关系。 还有他说的那句“再宽限我一段时间”。 无数种猜想在宋静原脑中闪过,心脏重重向下坠着,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咬咬牙,希望事情不要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宋泓明也没有找过麻烦,很快就到了除夕。 宋静原起的很早,先是到外面买了些食材,然后回家和奶奶一起收拾房间。 外面时不时传来鞭炮声,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新年的气氛当中。 快到中午的时候,陈砚给宋静原发了张照片,是他们之前一起买的春联。 【1:可别忘了。】 【Y:没忘,但是我得先陪奶奶。】 【1:不急,我等你。】 宋泓明从来不会回来过年,每年都只有宋静原和奶奶两个人,倒也清净。 节日就是这样,热闹和开心也是真的,就连平时一向早睡的奶奶都在沙发上多看了会儿春晚。 宋静原惦记着陈砚那边的状况,颇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连屏幕上放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愣愣地看着墙上的分针走过一格又一格。 好不容易等到奶奶回屋睡下,她连忙给陈砚发消息:【在干嘛?】 【1:等你。】 【Y:那我现在过去找你吗?】 这次陈砚打了电话过来。 少年嗓音低沉,混杂了淡淡的风声:“下楼,我在你家楼下。” 宋静原怔了几秒,握着手机,不可置信地跑到窗户边,陈砚就站在楼下的路灯旁边,穿了件黑色冲锋衣,头上扣了顶鸭舌帽,人高腿长,肩线平直,身形挺阔。嘴里咬了根烟,唇边的猩红忽明忽暗,烟雾腾飞。 听筒还放在耳边,似乎是猜到了宋静原的反应,他抬起头向这个方向看,目光相撞,他勾唇笑了下,懒散又勾人。 宋静原抓上外套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因为跑的速度太快,到陈砚面前都没刹住车,陈砚连忙将烟掐灭,张开双臂将人裹进怀里,在她鼻尖上轻蹭:“跑这么快干什么?外套都没穿好。” 宋静原被他紧紧搂着,仰头看他:“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 但是他唇色发白,肩头也落了些雪。 分明在这里站了很久。 宋静原小声嘟囔了句“骗人”,又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好几天没见女朋友了。”他向上抬了抬帽檐,五官线条硬朗,“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宋静原心头被暖的酸酸胀胀的。 “走吧,家里的春联还等着你陪我贴呢。” 除夕夜的气温不是很低,他们决定步行回去。 “你吃晚饭了吗?”宋静原问。 “没。”陈砚牵着她的手,“起得晚,还不饿。” “以前除夕夜你都一个人吃吗?” “差不多,饿了就叫外卖。” 在这样一个万家灯火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一片喧闹,各家各户都在庆祝着新年的到来,陈砚却要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别墅里面,想到这儿,她心口就一阵抽痛。 “今年别叫外卖了。”宋静原扯了扯他衣角,温声提议,“买点东西我们自己回去弄吧。” “我不会做饭。” “我会。”宋静原抿了下嘴,补充,“虽然会的不是很多。” “但我不舍得让你下厨。” “没事的,我在家也会做饭。” “那好吧。” 除夕夜还开门的店铺很少,两人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在路边找到一家亮灯的小菜店。 老板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看见有人进来,放下手中的东西:“要买点什么?” 宋静原俯下身子挑了些新鲜的蔬菜,偶尔回头问陈砚有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老板娘看两人年纪不大,长得又都很好看,笑着打趣:“你们是兄妹吗?帮爸爸妈妈出来买东西。” “不是。”陈砚扯了扯嘴角,大大方方承认,语气里还带着点骄傲的意思,“我女朋友。” “女朋友啊?”老板娘有些惊讶,“这个年纪就会下厨了,不多见啊。” “嗯。”他很自然地接过宋静原手里的塑料袋,语气吊儿郎当的,说出的话却很认真,“我福气好。” 宋静原被他们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脸和脖子通红一片,又从冰柜里拿了一袋速冻水饺,小声问陈砚:“你家有没有调料啊?” 陈砚想了下,说应该有。 他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老板娘还热心地送了他们好多东西,陈砚一手拎着菜,另一只手牵着她,离开之前还一起和老板娘说了“新年快乐”。 除夕夜晚上的街道格外热闹,许多人出来放鞭炮,陈砚让宋静原走在里侧,怕烟花碎屑伤到她。 好不容易走到家,陈砚把灯打开,他提前打了空调,房间里很暖和,橙黄色的光盈满房间。 宋静原把买回来的菜放到厨房里面,先去和陈砚到门外贴春联。 陈砚换了件灰色家居服,袖管微微卷起,露出一截冷白劲瘦的手臂,站在门前扭头问她:“歪没歪?” “再往左一点点。” 陈砚按照她的指令挪动:“这样?” 宋静原弯眼,把胶带递给他:“嗯。” 红底黑字的春联被贴在门上,给冰冷的铁门添了几分喜庆。 陈砚嘴里咬着根未点燃的烟,含糊地轻笑:“嗯,女朋友选的春联就是好看。” 宋静原红着脸,干巴巴道:“油嘴滑舌。” “嗯?”陈砚抬她下巴,“说我坏话?” “没有。”宋静原有点想笑,但还是尽力憋回去了,“在夸你。” 剩下的窗花都被贴在窗户上,房间内一片红彤彤的,终于给这栋别墅添了几分生气。 窗外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还有小孩子们的嬉笑声。 宋静原开始筹备要做的菜,知道陈砚嘴挑,扭头问他:“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都行。”陈砚靠在厨房门上,“你做的我不挑。” 宋静原把蔬菜都放进盆里,到水龙头下接水洗菜,她低着头,一缕散发不太乖地垂下来,挡住视线。 陈砚在一旁看了会,突然伸手帮她把头发勾到耳后,然后将人拉开,袖管挽起:“我来吧。” 宋静原愣了几秒:“不是说我来弄吗?” “洗菜什么的,我会。” “冰箱里有喝的,零食都放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自己找着吃。” 宋静原弯了下嘴唇,转身从厨房出来。 打开冰箱门,她惊讶地发现原来里面装的啤酒消失了大半,换成了她平时总喝的草莓牛奶。 再往茶几上看,袋子里放的零食也都是她爱吃的。 宋静原怔了几秒,看向厨房里的那个人。 陈砚半弓着腰,利落的黑色碎发垂在眼前,下颌线锋利流畅,食指上那颗黑痣晃眼。 头顶的灯光投落,照出他挺拔磊落的身形,一切都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 陈砚帮着她把准备工作都弄好,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紫色的围裙,站在宋静原前面:“抬胳膊。” 宋静原乖乖抬起胳膊,陈砚把围裙套在她身上,在身后打了个蝴蝶结。宋静原低下头,看见这紫色围裙前襟上有个可爱的小熊图案,没忍住笑了下。 “笑什么呢?”陈砚掐她脸。 “这围裙还挺可爱的,没想到会在你家出现。” “我姑姑留下来的。”他淡声,“看起来还挺适合你。” 宋静原让陈砚先到客厅坐一会,但他不肯,执意在旁边陪着。 宋静原把鸡蛋搅散,倒进热锅里面,腾起的热气在空中散开,伴随着诱人的香味。 “你吃辣吗?” “可以。” 宋静原怕陈砚等太久会饿,简单炒了几个菜,然后又将速冻水饺的包装拆开,倒进煮锅里面,用小漏勺不停搅动着。 陈砚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那件紫色围裙有些大,套在她身上,更是显得她小小一个。 她的皮肤被灯光照成奶白色,长发低低地盘在脑后,侧脸弧度很好看,在灶台前忙忙碌碌这么久,却不见一丝不耐烦,反而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这是陈姝凡离开的这么多年里,陈砚第一次认真过年。 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生活原来是这么生动而活泼的事情。 心底动了动,他拿起手机对着小姑娘的侧影拍了张照片。 屋外是霓虹灯火,屋内是温柔妄想。 他舔了下后槽牙,低下头轻笑,缓缓从喉间吐出两个字:“值了。” 第四十八章 宋静原端着饺子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陈砚扬起的嘴角。 她好奇地问:“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陈砚收了手机,把她手中的盘子接过来,“来吃饭。” 宋静原去厨房里调了两碗蘸料,和陈砚一人一碗,她其实不太饿,但还是想陪着他再吃一点。 除夕夜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吃饭。 陈砚到冰箱里给她拿牛奶,给自己开了罐啤酒,凉气顺着修长的骨节向上蹿。 “我做的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宋静原抿了下嘴唇,捏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泛白,“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陈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蛋送进嘴里。 炒的很嫩,咸淡适宜,比之前点的外卖强上很多。 最主要的,他吃出了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味道。 之前陈姝凡在的时候,每天都亲自研究下厨,虽然有时也会遇见翻车的现象,但陈砚为了不扫她的性质,还是会吃完。 从陈姝凡去世后,他再也没吃过别人做的菜,从来都是外卖。 这是第一次。 宋静原小心翼翼地问:“还可以吗?” 陈砚摸了摸她的额头:“放心吧,很好吃。” 宋静原拿起筷子尝了口,确实比她想象中要好吃一点,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陈砚喜欢就好。 她又尝了口饺子,白菜猪肉的,毕竟是外面买来的,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东西,总归差那么点意思。 “饺子好像不太好吃。”宋静原说,“可惜今天来不及了,不然可以自己包的。” “还会包饺子啊?” “嗯。”宋静原弯了下嘴唇,“小时候跟着奶奶学的。” “我们静原真厉害。”陈砚笑了下,讲起小时候的趣事,“记得我姑姑那时候教我包饺子,可惜我太调皮,总想着在旁边捣乱,每次都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 陈砚语气说的轻松,但宋静原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年新年的时候,他肯定也会想起姑姑吧。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了下,温声道:“陈砚,我相信姑姑看见你一切都好,肯定也会开心的。” 陈砚怔了几秒,随即无所谓地笑笑:“她要是看见我现在这样,恨不得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不上进。” “不过——”他目光在宋静原身上停留,小姑娘嘴里塞了半个水饺,两颊鼓鼓的,眨着圆眼听他说话,心底暖了下,“她倒是会很喜欢你这种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也许看在你的份上,就不舍得说我了。” …… 吃到一半,陈砚突然停了筷子,皱着眉头找手机。 宋静原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跟着他着急:“怎么了?” “刚才忘了个事儿。” “什么?” 他从茶几上把手机捞起来,靠在椅背上,神情懒散:“拍照片炫耀。” “……?” “我能吃上女朋友亲手做的饭。” “……” 宋静原有点不好意思:“别了吧,我做的又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 “怎么就拿不出手了?”陈砚打开相机对着几道菜拍照,“你看别人有这待遇么?” 宋静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索性由着他来。 伴随着窗外的鞭炮声,两个人吃完了这顿饭。 宋静原把盘具都端到厨房里,刚准备开水龙头洗碗,却被陈砚逐了出去。 他挽起袖管,挤了两泵洗洁精在水池里,拿起抹布在盘子上蹭了一圈,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这些我来吧,你去客厅里休息。” 宋静原在一旁看着。 “这么看着我干嘛?”陈砚轻笑一声,“好歹也自己住了这么多年了,真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干啊?” 宋静原那点小心思被戳中,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遥控器在茶几下面,想看电视的话自己开。” 宋静原从厨房里面出来,打开电视机,现在刚刚十点多,春节晚会还没结束,各个频道都在转播。 春晚的内容就那么多,小品相声唱歌跳舞,宋静原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意思,手肘撑在下巴上,盯着屏幕发了会呆,拿起一旁的手机。 刚按亮屏幕,新消息弹了出来。 是沈睿。 【沈睿:学霸!你能不能管管陈砚。】 【Y:?】 【沈睿:[图片]】 【沈睿:你就说他过不过分!】 宋静原点开照片,是陈砚和沈睿的聊天截图。 【砚:吃饭了没?】 【沈睿:没啊,零食都让沈枝意吃光了,我都要饿死了。】 【沈睿:砚哥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了?受宠若惊啊。】 【砚:……想多了。】 【砚:[图片]】 【砚:看见没?女朋友做的。】 【沈睿:……滚!】 宋静原:“……” 她倒是没想到陈砚真的会把照片发给身边人炫耀,嘴角不自觉向上弯了弯。 “对着手机笑什么呢?”陈砚从厨房里出来,贴在她身边坐下,“你男朋友在这儿呢,跟谁聊的这么开心啊?” “不是……” 宋静原话还没说完,陈砚就已经瞥见她屏幕上的聊天页面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环住她肩膀,将人搂在怀里,下巴轻轻搭在她颈窝里:“沈睿这什么毛病?还学会打小报告了?” 宋静原掐了下手心。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他的体温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传到她身上,耳侧是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凛淡的薄荷气味萦绕在鼻腔里。 “也许……他是真的太饿了,被你刺激到了。” 陈砚单手在键盘上打字,轻笑一声:“屁,他就是羡慕。” 他打字速度快,宋静原眼看着他用自己的账号发了条消息出去。 【Y:再来骚扰我对象就拉黑了。】 宋静原:“……” 沈睿那边回复得更快。 【沈睿:?】 【沈睿:陈砚你还有没有点人性,这是学霸的手机,怎么被你拿走了?】 陈砚这回连打字都懒得弄,直接按了条语音过去,声音痞里痞气的:“她的不就是我的?” 热气拂过耳廓,宋静原身体一阵燥热。 沈睿也许是真的被他这番骚操作弄无语了,没再回话,陈砚将手机搁到一旁,将人搂得更紧了点,宋静原的头靠在他肩膀上,抬头就能看见他硬朗而锋利的五官。 她一瞬间有些错愕,还有些不真实感。 之前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离陈砚这么近,近到能看清他的每一寸皮肤,近到能听见他的心跳。 陈砚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垂下头,两个人的额头相碰:“偷看我?” 宋静原诚实地点头:“嗯。” “你对象帅不帅?” 她弯了弯眼睛:“帅。” 他轻轻笑了声,目光放到电视屏幕上,看了没几眼:“这晚会太没意思了。” “我也这么觉得。”宋静原附和他,“好无聊。” “那干点别的。”陈砚关了电视,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家里没什么能让他们打发时间的东西,想了半天,偏头问她,“会打游戏么?” 宋静原摇头:“不会。” 陈砚也不想教坏她,便放弃了这项活动,沉默半天,他说:“那你陪我去琴房?”. 宋静原点点头。 两个人上楼去了琴房,陈砚朝钢琴旁边的书架抬了抬下巴:“想听什么曲子,自己挑一个。” 宋静原走到书架面前,书架比她高很多,她不得不抬起头,挑选半天,最后在里面抽了三张纸出来。 最上面的黑色标题写的是《komorebi》。 陈砚笑了声:“一下子就把我最喜欢的曲子挑出来了。” 宋静原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随手挑的。” “嗯。”他说,“心有灵犀。” 宋静原坐在他旁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双手放在身前,安安静静地听陈砚弹琴。 她很喜欢陈砚弹琴时候的样子,不似平日那般浑然不吝,脊背绷直,整个人多了几分专注,倒像是个沉默寡言、忧郁深情的邻家哥哥。 这首《komorebi》曲调柔美温婉,宋静原一边听着,眼前好像闪过无数个意境,闭上眼,却只能看见一片空白,像是刺眼的光。 她想不起来那道光是什么。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一旁的书架,踮起脚将最上面琳琅满目的奖状拿下来,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肖邦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中国赛区第一名 ——施坦威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中国赛区二等奖 ——李斯特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初赛金奖 …… 宋静原错愕了几秒。 这些奖项的含金量她是清楚的。 看得出来,陈砚是真的很聪明,也是真的有天赋。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变故的话,他也许会在陈姝凡的培养下,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 学习方面她不了解,起码在钢琴方面,他应该闪闪发光。 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陈砚站在她身后,好像看穿了她的心事,扯扯嘴角:“没那么吓人,这些比赛都是我姑姑随便给我报的。” “你为什么喜欢刚才那首曲子啊?”宋静原问。 “因为我姑姑和我说过。”陈砚眼底黑沉,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komorebi是叶隙间撒落的阳光的意思。” “有谁能不喜欢光呢?” 叶隙间撒落的阳光。 宋静原忽然想起了那道光是什么。 那是初二那年夏天的午后,六月热气重,窗外蝉鸣声不断。 她做了一场噩梦,梦到那个烦躁的课间,同学们都欺负她、孤立她,将她的书包扔到篮球架上。 又梦见那个穿着明黄色球衣的少年,跳起来帮她将书包拿下。 不知这场梦持续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从课桌上醒过来,数学卷子沾在了胳膊上,几缕黑发也贴在颈间,她低头去扯卷纸,不经意地向窗外看,却再次看见了从楼下路过的陈砚。 教室外的白杨树长得茂密,正午的阳光穿过树叶,形成光点,刚好有一簇落在他的侧脸上。 那一刻,好像时间静止,所有烦恼离她远去,解不开的难题像是窗下阳光里飞舞的尘埃,被风一吹便消失不见,心情像是被雨水洗劫冲刷后的天空,只剩下蓝。 那是她和陈砚第二次见面。 只一眼,她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救赎。 当时她就想,陈砚这种人就应该被光偏爱,就应该永远站在光下。 “陈砚。”宋静原蹙了下眉,回头问他,“你很喜欢钢琴吗?” “是挺喜欢的。”陈砚承认,“不过我姑姑走后,就很少碰了。” “不会觉得遗憾吗?” 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可能不遗憾。 陈砚沉默片刻:“还好吧。” “记得我姑姑之前和我说,想哭的时候可以弹琴。”陈砚笑了下,“她刚走的那几天,我整天把自己锁在琴房里面,也许是一种发泄吧,还弄坏了一个琴键,费了好大力气才修好。” “后来这事儿慢慢过去了,我也就很少来琴房了。” 有些伤痛看似过去了,但一直还埋藏在心里。 宋静原垂在身侧的手掌蜷缩了下,她慢慢走上前,轻轻揽住陈砚的腰。 “干嘛?”陈砚愣了几秒,随机抬手将人揽得更紧了点,语气戏谑,“主动投怀送抱啊?” “不是。”宋静原脸隐隐烧了起来,声音很小,“我是想说,以后你要是想哭可以不用弹琴。” “因为我在你身边,你可以和我说的。” 陈砚哼笑一声,在她头顶揉了揉:“我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可哭的。” 但宋静原说的非常认真:“谁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你都可以和我说的。” 我会尽我所能的,陪着你度过所有不开心的时光。 陈砚愣了下:“好。” “还有——”小姑娘音调软,一下一下砸在心上,“如果你真的喜欢钢琴,我希望你不要放弃。” 我喜欢你的骄傲放荡,所以你的人生应该充满鲜花和掌声,你应该走在向阳大道上。 我希望你永远都能追寻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哪怕过往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你也应该热忱而勇敢,兴致盎然地面对这个世界。 陈砚眼睫抖了下,下颌线紧绷着,喉结缓缓滑动。 “我考虑考虑。”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而且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也算不错。”他在她脸上捏了把,“毕竟还有个这么好的女朋友呢,看来老天对我也不算差。” 宋静原没想到他会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脸皮这么薄。”陈砚开始插科打诨,“以后要是干点别的,可怎么办啊?” “……” “什、什么别的?” “你说呢?”他指尖轻佻地在她衣服布料上磨了磨,“现在你不让亲,但等你成年了……” “陈砚!” 陈砚逗趣目的达到,笑个不停,朝书架那边抬了抬下巴:“还有什么想听的?” 宋静原抿抿嘴:“你能不能也教我弹琴?” “想学啊?”陈砚扬眉,答应得很痛快,“可以。” 但下一秒他恶作剧般地说道:“那你是不是得交点学费啊?” “……” 宋静原知道他又要说些恶劣的话,别开眼不理他。 陈砚撞她肩膀,虎口按在她后颈上轻蹭:“装听不见?” “什么学费?”宋静原被他磨得很痒,又逃不掉。 “你亲我一下。”他神色自若,用着再寻常不过的语气,“我就教你。” “……” 她就知道。 就知道要说这个。 陈砚从架子上抽了两张比较简单的琴谱,另一只手捏她的下巴:“想好没?” 宋静原羞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绯红都蔓延到耳尖了,故作镇静道:“那我不学了。” “不行。”陈砚手上用了点力气,两颊的肉都被他捏在一起,“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你当我什么人?” “……哪有这样的人。” 宋静原在心里咕哝道。 “这样吧。”陈砚把人松了,“学费你先欠着。” 说完他便到楼下把那天买的蓝色日记本拿了上来,咬开黑笔,在上面低头写字。 宋静原瞄了眼,顿时睁大了眼睛。 “你、你不说就亲你一下吗?!”她不服气道,“你怎么记了十下?” “老子的日记本,想记多少就记多少。” “你讲不讲理!” “不讲。”他笑得像个流氓,懒散的笑声震进耳朵里,“而且我不是早提醒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 宋静原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陈砚得够了趣儿,揽着她肩膀将人按在琴凳上坐好,谱子摆在她面前,先教她识谱。 陈砚抬手,胳膊轻轻搭在她肩膀上,从后面将人虚拢在怀里,喉结贴着她的锁骨,冷白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宋静原的手上,教她最简单的指法。 他声音低哑:“先按这个,然后是——” 宋静原被他锢着,心跳和呼吸都不自觉加速,手指按照他教的不停移动,这首简单的练习曲还算流畅地被弹了出来。 “可以啊宝贝儿。”陈砚挑眉,在她脸上捏了把,“挺有天赋啊。” 宋静原舔了下嘴唇,乖顺道:“老师教的好。” 但陈砚不知道的是,宋静原偷偷练过一点钢琴。 自从那次撞见陈砚弹钢琴后,宋静原便对这种乐器产生了兴趣。 不为别的,只为有朝一日希望能用这种方法让他看见自己。 中考结束后的两个月,宋静原在崎源的琴行找了一份兼职,薪水不多,但是老板人很热情,空闲的时候会教她弹一点钢琴。 两个月的时间并不长,但宋静原还是学到了一点基本知识。 “看来下次得找个难点的曲子。”陈砚插科打诨,“这种太简单的,我都收不到学费了。” 宋静原:“……” 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喧闹,宋静原看向窗外,漫天飘雪。 陈砚跟着她的目光看:“想出去玩雪吗?” 雪对于北方孩子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玩雪这件事好像刻进了血液当中。 “好。”宋静原点点头。 陈砚帮她把羽绒服穿好,领口拉到最上端,裹得严严实实的,像只小熊。 陈砚又去楼下翻了一副手套出来,给她戴在手上。 宋静原好奇:“你们家怎么会有这个?” 难道是其他女生之前留下的? “瞎想什么呢?”陈砚在她头上轻拍,“专门给你买的,没来得及给你。” 宋静原抿抿唇,为自己刚才的幼稚想法道歉。 两人牵手从别墅里面出来,院子里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宋静原轻轻踩在雪上,蹲在地上滚雪球,想要堆个小雪人。 陈砚其实不太喜欢雪天,也不喜欢玩雪,最多也就是想陪着宋静原,让她开心会。 今晚的雪黏度很高,雪球滚起来很快,没过多久,宋静原就滚好了两个雪球,一大一小,小的搬到大的上面,用手指在小雪球上挖了两个小洞,就变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小雪人。 “静原。”陈砚忽然出声喊她,“看我。” 宋静原糊里糊涂地回过头,陈砚拿起手机,正对着她拍了张照片。 “怎么突然拍我?”宋静原发怔,“我头发好乱。” “不乱。”陈砚将照片存好,“很好看。” “你看我堆的雪人。”宋静原骄傲地指了指,像个等待大人夸奖的小孩子。 “看见啦。”陈砚的声线柔和下来,不自觉添了几分宠溺,“冷吗?” “不冷。” 砰的一声。 大簇烟花升入天空,绽放又坠落,雪夜被各色烟花点亮。 宋静原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烛火看,眼睛被映得很亮。 陈砚过去牵住她的手,掌心轻轻蹭着她的指节,看着女孩的侧脸,他忍不住伸手圈在她脖子上,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怎么这么可爱。” 象征着零点倒计时的钟声响起,宋静原突然扭过头,在震耳的烟火声中大声喊:“陈砚,新年快乐!” “宝贝,新年快乐。” 宋静原继续问:“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我啊——”他的身影被火光拉的很长,轮廓硬朗而凌厉,黑眸沉沉地盯着女孩的脸颊,低笑一声,“希望女朋友能永远开心。” 第四十九章 这句话刚说完,宋静原愕然了许久。 上次跨年的时候,她在中央广场,对着一根仙女棒许愿陈砚能天天开心。 现在到了除夕,他居然许了同样的愿望。 大概这是上天对她这么多年心酸暗恋的最好回报。 陈砚还是第一次说这种直白又矫情的话,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抬手在鼻子上摸了下。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犹豫很久也没说出口,那就是希望宋静原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换做从前,他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想法,认为谁会一直陪着自己。 毕竟在外人眼中天造地设的父母,回到家却变成冤家路窄的仇人;给了他无数关心温暖的姑姑,最后同样抛弃他而去。 所以他下意识认定,没有任何一段感情会长久下去。 但自从和宋静原重逢后,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把无形的手,正在悄悄改变着他的生命轨迹。 她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让他不要丢掉自己的梦想,明明是个安静温柔的人,却能在路兴安家人为难他的时候挺身而出。 渐渐的,他开始觉得生活中有很多不错的瞬间。 他开始想象和她一起观赏冬日初雪,一起看遍春日百花。 一起收集初秋落叶,一起聆听夏日蝉鸣。 想带她一起去吹晚风,将她搂在怀里,轻嗅她发丝的茉莉清香;想和她一起去看日落,在余晖中拥抱接吻。 就连现在这样静静看着她被烟花映得通红的脸颊,都成了平淡又满足的幸福。 她才是他的komorebi。 虽然在飘忽不定的17岁,这种话听起来有些荒唐。 但他还是想悄悄许个愿,未来的日子里,希望能有她一直陪在身边。 * 零点一过,大街上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炮竹声。 知道她体寒,雪夜霜气又重,在外面玩久了指不定又要感冒。陈砚过去将蹲着的小姑娘捞起来:“外面冷,回去了。” 但宋静原玩得正在兴头上,哪能乖乖听他的话。 “我不冷呀。”她挥舞着手套,头发被风吹的很散,糊在脸上,乱糟糟的。 唇边梨涡浮现,宋静原温声和陈砚商量:“再让我在外面玩一会好不好?” 陈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凉一片。 “不行。”他换成命令的口吻,“先回去。” 宋静原鼓着腮帮子站在原地不动,摆明了是不听他的话。 陈砚也不愿意和她浪费时间,几步走上前,单手勾着她的腰,二人身体紧密相贴,另一只手搭在她腿上,往自己怀里带了下,然后将人打横抱起。 宋静原大脑停顿几秒,后知后觉:“陈砚,你放我下来。” “不放。”他尾音故意拖得很长,痞里流气的,“谁叫你不听话。” “我自己走行吗?” “来不及了。” “你搂紧点。”陈砚偏头,温热的气息就打在她耳侧,“摔了可别哭。” …… 陈砚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倾身拍拍她的脸:“能不能听话一点?不是为你好?” “下次再这样,得找个办法惩罚你。” “……”宋静原小声咕哝,“能怎么惩罚?” “嗯?”陈砚扬眉,从口袋里把那个日记本抽出来,“你说呢?” “……”宋静原被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你怎么还随身携带这玩意?” “是啊。”他轻笑一声,“随时记录,随时找你算账。” …… 宋静原别开眼,不看他。 陈砚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表情。 “是不是后悔之前答应和我这个流氓在一起了?” 他眯了下眼,近距离地看着她:“后悔也来不及了。” 墙上的挂钟嘀嗒作响,宋静原打了个哈欠。 “困了?” “有点。” “怎么说?”陈砚勾着她发尾,“今晚在我这睡?” 宋静原神色一顿。 陈砚低下头,发出一声笑,肩膀都跟着抖:“想什么呢?” “你睡主卧,我去客房。” 半晌,他悠悠补充:“不过这房子里所有房间的钥匙我都有,你锁门也没用。” “……” “不了吧。”宋静原抿抿唇,困倦的时候她的声音总要更低些,“还是回家吧。” “行。”陈砚也没强迫她,从沙发旁捞起外套,“那送你回去。” 走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外面彻底清净了下来。 宋静原一路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她搓了搓手,悄悄打量着身旁的陈砚,觉得这个除夕夜实在过于美好,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像是一场格外真实的美梦。 陈砚在她头顶揉了揉:“快回去吧,早点睡觉。” “你也是。” 宋静原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攥了攥掌心,转身又朝陈砚那个方向跑去。 陈砚刚准备点烟,看见她过来又将火机放了回去,挑眉:“怎么又回来了?” 宋静原手扯着他的衣领微微用力,迫使他弯下腰,踮起脚贴在他耳侧低语。 晚风很燥,少女的嗓音更加温软,像是电流穿过脊背,刺激着他的中枢神经,惹得他浑身燥热。 她呢喃道:“我不后悔。” 和你在一起,是我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 我永远不后悔。 不等陈砚给出反应,宋静原红着脸,小声说了句晚安,然后转身飞快地逃离现场。 陈砚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舌尖顶在侧腮上,笑个不停。 你不后悔。 我也一样。 * 宋静原动作极轻地打开家门,悄悄去奶奶那边看了下,她还在熟睡,没有发现自己出门。 松了一口气,她将外套脱下挂好,小心翼翼地去洗手间洗漱。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她没再拖时间,钻进被子里,看见陈砚给自己发了消息。 【1:睡了吗?】 宋静原揉揉眼睛,打字:【还没,刚准备睡。】 等待三秒,陈砚发过来的是条语音。 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已经有段时间了,但宋静原每每听他发过来的语音,还是会不自觉心跳加速。 她将耳机插上,被子蒙过头顶,深呼吸几秒后点开语音。 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好听。 他说:“晚安,宝贝。” * 陈砚睡眠状况一向不好,将宋静原送回去后也没困,抻着长腿靠在沙发上。 诺大的别墅又变得空荡起来,暖光灯都无法驱散其中的冰冷。 陈砚走到冰箱前打开,指节已经碰到啤酒罐了,想了半天,往旁边移了下,拿了盒牛奶出来。 真果粒的草莓牛奶。 是他以前从来不会买的。 拆开吸管插进去,他吸了一口,甜甜腻腻的滋味沿着舌尖蔓延,居然还不错。 宋静原已经睡了,他拿着手机,将刚才在院子里拍下的照片反反复复看了个遍,停顿片刻,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掉了,又发了条朋友圈。 上面配了四个字。 【除夕快乐】 那帮狐朋狗友作息和他差不多,都还没睡,朋友圈没发出去多久就收了一堆赞。 评论也有不少。 【沈睿:您这是秀恩爱成瘾了?祸害完我又来祸害广大网友。】 【沈睿: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考虑把你放进黑名单里面。】 【?这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了?我刷朋友圈刷的好好的,为什么让我看见这个。】 【我好像那个路边突然被踢了一脚的狗。】 陈砚难得有耐心地一条条翻下去,被其中几条逗得忍不住笑。 就在这时候,手机震动了几下。 是之前和他经常混在一起的男生,现在在二高上学,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了。 【阿砚,出来通宵啊。】 对方发过来一条定位消息,是Gravity酒吧。 【这边今晚有新年活动,贼热闹。】 陈砚不紧不慢地喝着牛奶,喉结滑动,缓缓打字:【不去了。】 【别啊,你不来肯定后悔,这有几个妞可带劲了。】 陈砚蹙眉,提醒:【我有对象。】 【哎呦我看见你那朋友圈了,一看就是乖乖女,根本管不住你的那种,你还真上心了阿?】 【我和你讲,这边这几个都是你从前最喜欢的款,而且热情又大方,玩得特别开。】 陈砚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我喜欢的款?】 【对啊,颜正身材辣,你懂。】 他不屑地哼笑一声,按了条语音:“不好意思,我看不上那样的。” “我就喜欢我对象这种。” 【搞什么了,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什么人我不清楚?】 【那种乖乖女谈起来多无聊啊,没劲死了,你还真准备好好谈恋爱啊。】 【玩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陈砚轻嗤一声,没再看他发来的消息,直接把人删除。 - 大年初一,各家各户都在忙着串门拜年。 奶奶家这边没什么亲人,没有拜年的负担,倒是楼上楼下几户邻居平时给了他们不少帮助,需要亲自上门道谢。 宋静原把准备提前准备好的新年礼物送出去,回到家后想着没什么事干,又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有些无聊地刷着手机。 昨晚和陈砚待在一起,她根本没有心思看手机,现在才有时间回复沈枝意他们的拜年消息。 【枝枝:静原宝贝新年快乐!】 【枝枝:新的一年祝你和陈砚长长久久!】 嘴唇弯了弯,宋静原打字:【你也一样呀!新一年要快快乐乐。】 回完消息,目光不自觉又定在最上面那个置顶联系人上,宋静原发现他居然把头像换成了自己。 就是昨晚在院子拍的那张。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杏色棉服,几缕黑发被风吹到额头前,手里攥着一个雪球,眼神有些呆萌。 好像一碗巧克力酱被打翻在心里,到处都蔓延着甜蜜的滋味。 正这么想着,陈砚打了视频电话进来。 宋静原不想他看见自己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下意识要点拒绝,但是手一滑,不小心点到了接通。 …… 宋静原慌慌张张地翻出耳机插上,来不及捂住镜头,陈砚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少年的嗓音一如既往低沉,带着磁性,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笑。 “还没起呢?” 宋静原索性不管了,随便拨弄了下头发,躺着和他视频:“想多躺一会。” “赖床鬼。”陈砚吊儿郎当地,“很困吗?” “不困,就是不想动。” 宋静原隐约看见陈砚在一个陌生的建筑物里面,周围偶尔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好奇道:“你在外面吗?” “嗯,初一嘛,怎么也要回来一趟。” 他穿了件白色连帽卫衣,两道抽绳像他本人一样张扬地耷拉在两侧,眉眼松散,眼底沉黑一片。 宋静原点点头:“那你吃早饭了吗?” “随便吃了口。” 听筒里传来一道稚嫩的男声:“哥哥,你在干嘛?” 陈砚笑了下,也不避讳小孩子:“和女朋友打电话。” 小男孩懵懵懂懂地啊了声,挠挠头:“什么是女朋友啊?” “女朋友啊。”他语调上扬,像是在炫耀,“我女朋友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最乖巧的女生。” 宋静原在另一边听的脸热,连忙打断他:“陈砚!” “你在和谁讲话啊?” “邻居家的小孩,被带过来串门的。” 宋静原哦了声,温吞地补充:“那个,你别教坏小朋友了……” “女朋友——”陈砚故意拉长尾音,语气听着就坏,“在你心里,我就这形象啊?” “不是。”宋静原连忙解释。 “那是什么?” 宋静原:“……” 陈砚没再继续逗她,换了话题:“今天准备干什么?” “学习。” “那晚上出来一起吃饭?” “好。” “行。”陈砚扯了下唇,“那你再躺会,学好了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 挂了电话,宋静原没再赖床,下地快速洗漱吃早饭,然后摊开卷子写作业。 一直到下午五点多,宋静原觉得有些饿了,该写的习题也都写得差不多了。她伸了个懒腰,从抽屉里把手机拿出来,给陈砚发消息。 【Y:我好啦。】 【1:十分钟,楼下等你。】 宋静原简单收拾了下,在窗户瞥见陈砚已经到了,快步下去。 冬季昼短夜长,太阳已经落山了,地上只剩两道身影。 陈砚今天外面换了件长款的黑色风衣,他将人裹进衣服里,他体温一向高,衣服里面也是温热的,低头问她:“想吃什么?” 宋静原想起来之前和陈砚去吃烤肉,最后肉却都进了自己碗里,头一个排除了这个选项,下巴在他身前的布料上蹭了蹭:“火锅吧。” 冬天就应该吃热腾腾的火锅。 陈砚拿手机搜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打车带她过去。 大年初一出来吃饭的人不多,火锅店里格外安静,他们挑了个靠里的包厢。 陈砚对着菜单要了不少东西,宋静原拦了半天都没拦住。 “点的太多啦。”宋静原抿嘴,“吃不完的。” “多吃点。”陈砚嘴里咬了根烟,没点燃,说话含糊不清的,“长点肉。” “那我也吃不完呀,不是浪费了么?” “没事,你对象有钱,吃得起。” …… 陈砚依旧是那副不太专心的样子,没吃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倒是宋静原吃了不少东西,像是怕浪费,肚子塞得满满的。 陈砚不放心地摸了下:“真吃饱了?” “吃饱了。” “那行,出去散散步。” 街道上根本没有什么开门的地方,只有散落一地的烟花炮竹,偶尔会遇见出来玩耍的小孩子,他们两人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走到一半,陈砚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直接往宋静原那边塞。 “嗯?”宋静原把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一个红包,沉甸甸的,份量不小。 “这是什么意思呀?” “新年红包。”陈砚捏了捏她鼻子,“今天不是新年么?” “我不要。”两人虽然已经在一起了,她也清楚陈砚不缺钱,但她还是不想拿他的钱。 “拿着吧。”陈砚塞进她口袋里面,“别的情侣不都这样吗?” “我真的不能要,这太多了,况且我都这么大了,不用收红包了。” “大什么大,明明还是小朋友,小朋友拜年不就应该拿红包么。” “可是我还没和你拜年啊。” “对哦——” 陈砚突然将人扣在路边的墙角里,食指轻轻捏在她下巴上,一颗黑痣在眼下来回晃,路灯的倒影映在他黑沉的眸子里,声音带着些坏笑,“按生日来算,我比你大。” 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他在她耳边轻轻磨牙,暧昧的气氛迅速发酵:“那你是不是欠我一句,哥哥新年快乐?” 第五十章 宋静原被他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脊椎骨跟着发麻,手指羞赧地攥紧。 “嗯?”陈砚得寸进尺,“你过年走亲戚的时候,不也得和那帮表哥表姐拜年吗?到我这就说不出来了?” 宋静原脸憋得通红,双眼下意识地睁大,过了好半天,磕磕巴巴说:“可、可是我没有表哥。” “哦。”陈砚没有放过她的打算,“那正好,以后你就只能这么叫我。” 身后传来几个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宋静原脸皮极薄,伸手推了推陈砚:“还有人在呢。” “怕什么。”他向前一步,大半个身子将她挡住,完全圈进自己怀里,“他们又不认识你。” “就叫一句让我听听呗。”陈砚那点做恶之心彻底被勾起来了。 宋静原吱呜了好一会,觉得血管里的血都要烧起来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心跳声变得尤为明显。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攥着陈砚的衣袖,声音小到要被风吹散:“我才不要呢。” 就算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就算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称呼,但她怎么都说不出来。 一种奇怪的羞愧心在作祟。 “这就叫不出来啊?”陈砚俯下身子,少年周身强烈的压迫感逐渐加重,陈砚揽过她的腰,粗粝的指腹在她耳垂上摩擦,语气极为放浪,“以后到床上,让你叫的比这还过分呢。” 宋静原大脑暂停几秒,像是听见了多了不得的话,无意识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陈砚垂下眼,女孩眼眶湿漉漉的,长睫毛上沾染了水汽,唇色嫣红,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 “算了。”陈砚也是真怕把人惹得生气了,后退半步将人松开,温柔地帮她把额前碎发捋顺到耳后,“不欺负你了。” 宋静原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下来,垂着头用手背给脸颊降温,红热许久不褪。 陈砚扯着她的手,两人继续散步。 不远处刚好有个卖糖葫芦的小推车,陈砚捏了捏她手指:“吃不吃?” 宋静原摇摇头:“不吃。” “还生气呢?” “没生气。” 陈砚搂着她脖颈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语气懒洋洋的:“那妹妹你想吃哪个?哥哥给你买。” “……陈砚!”宋静原从他怀里逃出来,转身就往反方向走,厚厚的棉服裹在外边,像只要离家出走的小熊。 陈砚看着她的背影实在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几步追上她:“我错了。” 宋静原不理他。 “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啊?”陈砚伸进她的衣袖去拉她的手,嬉皮笑脸的,道歉也没有诚意,“那我以后不这么叫你了。” 宋静原脸和脖子一片通红,鼓着腮帮子,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 “静原?” “小学霸?” “女朋友?” 他换不同的昵称叫她,声音透着坏,见人还不理自己,偏头贴在她耳侧:“宝宝。” 他故意压低了声线,磁性的嗓音勾的人一阵颤栗的酥麻,像是电流传到四肢百骸。 “宝宝,我错了。” * 崎高寒假放的很短,连元宵节都不让人好好过,刚到初八,所有学生就都要返回学校。 寒假最后几天宋静原都待在家里学习,偶尔会和陈砚约着一起吃晚饭,然后和天下所有情侣一样,牵着手在马路上散步。 平淡又甜蜜。 初八早上,宋静原背着书包从楼上下来,看见陈砚站在楼下,愣了几秒。 “你怎么来了?”她快步跑过去。 陈砚眉眼耷着,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没精神,打了个哈欠,自觉接过她肩膀上的书包,说话都带着鼻音:“这不是陪你一起上学?” 宋静原知道他平时熬夜熬的严重,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攥了攥他的衣袖:“陈砚,你以后还是别过来陪我了,在家多睡会吧。” 陈砚不以为然:“老子乐意来接你。”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宋静原想从他手里把书包拿回来,陈砚没给,垂眼问:“干嘛?这不是还没到你们班?” “学校里面的人好多。”宋静原打量了下四周,“我还是自己背着吧,不然会被人说闲话。” “说就说呗。”陈砚轻哼一声,“怎么?和我谈恋爱你很丢脸啊?” “不是。”宋静原将下巴藏进衣领里,声音极小,“就是……” “喜欢你的人太多了,我不想变成众矢之的。” “怕什么。”陈砚揉揉她的头,“爷又不喜欢他们。” 陈砚一直把她送到二班门口。 “中午和我一起吃饭吗?” “好。”陈砚笑了下,“那乖乖在班级门口等我。” “嗯嗯。” 两人道别后,陈砚没急着走,站在班级门口看了会儿。 班里的其他同学都在闲聊嬉笑,小姑娘却径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刻也不停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习题,低头勾算起来。 她的侧脸轮廓清秀,神态专注,完全不受周围人的影响,身上多了股韧劲儿,好像不达目的不罢休。 和记忆中的那道身影重合。 二班门口张贴了上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单,陈砚掀起眼皮直接看向最上面一行。 果然。 理科第一名,宋静原。 692分。 他的女孩实在是太优秀了。 之前听沈睿他们讨论过,如果这个成绩能够一直保持下去,国内顶尖几所大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他呢? 他伸出手在成绩单上反复摩擦着,不知道这么看了多久,他才抬脚往自己班级的方向走,与此同时,某些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 在学校每天都重复着差不多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学期,她和陈砚的关系由同学变成了情侣。 虽然宋静原不让他来,但每天早上六点半,陈砚还是会顶着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准时出现在她家楼下,自觉把书包背到自己身上,然后拿出一盒温热的草莓牛奶给她。 因为路上怕牛奶凉掉,他就一直放在衣服里层的口袋里。 他们中午会一起到食堂吃午饭,课间的时候,陈砚也会抽空过来找她,为此沈枝意还哼哼唧唧地抱怨几次,说宋静原重色轻友,抛弃自己天天和陈砚黏在一起。 陈砚这个时候就会特别护短地把人揽到自己怀里,吊儿郎当地宣示主权:“这是我对象,不和我黏在一起和谁?” 沈枝意只好翻个白眼,骂骂咧咧地去摧残沈睿。 两个人一起出现在校园里的次数越来越多,陈砚也不是个低调的人,牵手都不避人,渐渐的,论坛上对于他们俩的关系又掀起了一阵讨论。 【陈砚真的和宋静原在一起了吗??】 【是吧,昨天中午我再食堂还遇见他们俩了,排队的时候,怕别人撞到宋静原,陈砚便把手臂环在她脖子上,看着感情可好了。】 【真是活久见了哦,他们俩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不是吧不是吧,陈砚居然真的喜欢乖乖女这种了,我现在转型还来得及吗?】 【我能说句心里话吗,我觉得宋静原配不上陈砚emm】 【我猜他就是玩玩吧,都用不上两个月,他们肯定会分手。】 还有几个更过分的,甚至把昵称改成了“今天陈砚和宋静原分手了吗”。 …… 宋静原随手翻了几下,虽然她知道陈砚这人在学校里风头太盛,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人注意到,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见那条“不出两个月,他们肯定会分手”的时候,心底还是被刺痛了下。 真的会这样吗? 但她还记得,除夕夜陈砚许下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天天开心。 他肯定是喜欢自己的。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应该不会随便就分开吧。 虽然她这么安慰自己,但这一晚她睡得还是很不好,反反复复都在做噩梦,梦见两个月后陈砚果然和她提了分手,她一个人在雪地里哭了很久。 最后她干脆睡不着了,心脏好像被人掏空一块,茫然地坐在床上,一直到天亮。 陈砚早上接她上学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小姑娘一路都闷着没说话,嘴角下压,看起来心不在焉。 “怎么了?”陈砚轻笑一声,在她脸上掐了把,“昨晚想我想得没睡好啊?” “陈砚。”宋静原的声音很淡,她突然抬头问他,“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考验我啊?”陈砚勾着她脖子,仔细回想了下,“刚好一个半月。” 宋静原没接话,暗自咕哝:“还剩下半个月……” “嘟囔什么呢?一大早看你状态就不对。” “没事。”宋静原摇摇头,“就是昨晚作业太多了,睡得不好。” 陈砚没多想,只是心疼她学习太累了,揉揉她的脸:“还是休息最要紧,作业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 “要是觉得压力太大了,周末带你出去散散心?” 宋静原满腹心事地嗯了下。 中午两个人一起到食堂吃饭,陈砚靠在食堂的座位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手机,沈睿突然给他甩了条链接过来。 陈砚点进去看了半秒就退出来,不太满意地皱着眉,按了条语音过去,语气很烦:“这什么玩意儿?” 宋静原正在低头和一小块排骨作斗争,听见他的话,连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怎么了?” “我说这帮人怎么就这么闲?”他舌尖不耐烦地顶了两下侧腮,“天天在论坛上瞎逼逼什么。” 宋静原反应过来他大概是看见那条帖子了,轻轻摇了下他胳膊,柔声安慰:“没事的。” “你都看见了?” “嗯,看了一点。” “没什么想说的?” 陈砚盯着她看,眸子黑沉。 捏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宋静原笑得很勉强:“我看的不仔细,就随便扫了几眼,根本没记住他们说了什么。” 陈砚轻嗤一声,一股烦躁从心底蔓延出来。 “行。”他将手机撂下,“那别看了,没什么可看的。” 剩下的时间陈砚都异常沉默,宋静原察觉出他好像不太高兴,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因为那条帖子吗? 看见他心情不好,她自己也没什么胃口,饭还剩了一大半便停了筷子,小声说:“我吃好了。” 陈砚睨了眼:“今天吃的这么少?” “嗯。”她攥了攥掌心,“不饿。” 陈砚没多说话,起身拿着外套往外走,宋静原快步追上他的步伐,犹豫几秒,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 “陈砚,你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陈砚看了下手机,马上就要到午休时间了,而且二班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休息不好,下午肯定没精神。 他磨了磨牙根,将心底的火气压了下去,妥协般地放慢脚步,语气温柔:“没事儿,就是上午和班级里的人闹了点矛盾。” 宋静原松下一口气,弯了弯眼睛:“不要和自己置气。” “好。”陈砚在她头顶轻拍,“下午好好听讲,放学等你。” 寒假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宋静原攒下来不少不太懂的问题,只能趁着课间的功夫往各个办公室跑。 下课铃刚响,宋静原抱着英语卷子出了教室,没想到会在英语办公室门口再次遇见路辞。上次两个人因为他妈妈在超市里闹得不太愉快,宋静原本来没打算和他说话,却被路辞叫住。 “宋静原。” 宋静原停了脚,语气淡漠:“有事吗?” “你和陈砚在一起了是吗?” 宋静原怔了下,坦然回答:“对。” 路辞没想到她能承认地这么干脆,回想起之前的冲突,神色有些窘迫:“我下学期就要转走了,有些话还是有必要和你说一下。” “那天在超市,我们本不是想针对你的,而且我觉得,你还不够了解陈砚,他家的背景——” 宋静原觉得自己刚才就不应该心软,在这浪费时间听他讲话,果断又干脆地打断他:“路辞,陈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就算我没那么清楚,我也会自己去慢慢了解,而不是在这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我也不希望你再说什么诋毁他的话,如果继续这样的话,我也会尽我最大努力去保护他。” “还有,其实你们心里都清楚,陈砚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反而是你们一直在针对他,你们欠他一个道歉。” 宋静原说完便推门进去了,也没考虑路辞的感受,棕色大门“啪”得一声被关上,将他隔绝在外。 与此同时,昏暗的楼道被刺耳的脚步声盈满,声控灯忽明忽暗,像是恐怖电影中的鬼怪怖然登场。 宋泓明用力扭动钥匙,发现门锁被人换掉,爆发出一阵咒骂,随即开始粗暴地敲门。 “宋静原,你现在出息了!居然把门锁换了?” 边敲边骂,说出的话不堪入耳。 门内,头发花白的老人不敢开门,只能用力抵在门上,虚弱无力地祈求他,说静原这孩子实在可怜,不要再来做这些造孽的事情了。 但宋泓明根本听不见进去,使了全身的力气砸在门上,一边砸一边骂宋静原没有良心,不知过了多久,才啐骂着离开。 听见外面消停下来,老人瘫坐在沙发上,泪流满面。 教育出这样的儿子,都是她的错。 但这不是最要紧的,她年纪大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就算被他拖累,也没有几年光景。 可静原该怎么办呢? 她年纪还那样小,前途本该一片光明,可千万不能被他拖累一生啊。 * 下午有节体育课,这学期的体育课依旧是几个班级合在一起上。 热身过后全体解散,宋静原在体育馆二层找了个位置坐下,她喜欢安静,一般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但今天好像很反常,不少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好像还在窃窃私语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啊?”沈枝意也跟着她一起发懵,开始胡思乱想,“静原,你是在外面结下什么仇家了吗……?” 宋静原哭笑不得:“我哪来的仇家啊。” “不是吧。”丁诗瑶刚好也在附近,“你们还不知道贴吧上的事情吗?” “啊?”宋静原错愕几秒,“什么事?” 不等丁诗瑶解释,宋静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学校论坛。 之前那条讨论她和陈砚关系的帖子被顶到了最上面,飘红加粗,特别热闹。 宋静原点进去,看清楚评论区内容后,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 有一个新注册的、名为【砚】的账号在评论区里逐条回复。 【陈砚真的和宋静原在一起了??】 【砚:在一起了。】 【是吧,昨天中午我再食堂还遇见他们俩了,排队的时候,怕别人撞到宋静原,陈砚便把手臂环在她脖子上,看着感情可好了,好甜!】 【砚:这位同学眼光不错。】 【真是活久见了哦,他们俩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砚:狗拿耗子?】 意思是嫌他多管闲事。 【不是吧不是吧,陈砚居然真的喜欢乖乖女这种了,我现在转型还来得及吗?】 【砚:来不及了,爷看不上。】 【我能说句心里话吗,我觉得宋静原配不上陈砚emm】 【砚:她配不上你就配得上了?而且那是老子女朋友,不需要你在这评头论足。】 宋静原眼眶渐渐酸了起来,滚烫的液体模糊了她的视线,一颗泪水砸在手背上,来不及抹去,她就看见了那条像刺一样扎在她心里的评论—— 【我猜他就是玩玩吧,都用不上两个月,他们肯定会分手。】 陈砚只回复了三个字。 【砚:分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