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姐疯了 大姐疯了,无缘无故地疯了。 若非亲眼看见,晏长风根本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大姐性子温和开朗,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从不乱发脾气,可此时却在房中发了狠的尖叫哭喊。 她缩在床角,谁也不许靠近,一旦有人过来便抄起身边的枕头被褥砸出去,东西丢完了就拿头撞墙以命相胁,撞得皮破血流不知疼痛,那柔弱的身子里活像装了头恶鬼。 晏长风看得揪心,只能先让丫头们退到院子里。 关上房门,屋里的人这才暂时安静下来。 “怎会突然如此?”她皱眉问道大姐的乳娘。 乳娘急得要哭,“大姑娘午睡醒来忽然就这样了,我们皆近不得身,夫人来了也不成,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呀!” “我娘如何?”晏长风一回府就跑来大姐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母亲。她娘身娇心也娇,怕是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乳娘一脸愁道:“夫人她见了大姑娘这副样子好悬没哭晕过去,请了郎中来给她开了安神药这才消停,若非家中无人主事,也不能着急忙慌地把您叫回来……且说,没耽误柜上的事吧?” 晏长风她爹这几日外出押货,家里的生意皆要靠她盯着,忙是忙些,倒也不耽误什么,唯有一件事叫她挂着心。 老爹本该上午飞鸽传来平安信,却迟迟没有消息。家里的信鸽从未出现过纰漏,她因此担心老爹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心里再急也不能道与家里人听,没得更添乱。 “不耽误事。”她安抚着拍拍乳娘的手,“您替我娘劳心半日辛苦了,先下去歇歇是正经,也叫大家各自歇着去,虽入了秋日头也毒,院子里站久了受不住,这里有我呢。” 乳娘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有了主心骨,出了这样的事,家主不在,主母指望不上,幸还有个靠得住的二姑娘。 这扬州府里人人皆羡慕晏家家主好福气,娶了北都候府的大小姐,如此才得外宅兴旺,内宅顺平,殊不知主母是个享福命,外有能干的夫君赚钱养家,内有早慧的闺女掌宅理事,端的是不操一点世俗心。 二姑娘才十五六岁,已然比好些人活了大半辈子都强,不论是外面的生意还是内宅的家事她都能撑得起来。 只是可惜她这般能干却是个女儿家,但凡她生做男儿身,主母也用不着将姨娘生养的哥儿抱来傍身。 乳娘收起不合时宜的感慨,点头应了,依命叫院里的丫头老嬷退下。 晏长风目送大家离去,方叹出一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焦躁气。 大姐这个样子见所未见,严重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根本无从下手。 在门口踌躇半晌,她决定先想办法进屋,她们姐妹一向无话不谈,兴许大姐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能同她讲。 她抬手轻敲大姐的房门,询问:“晏小莺,我能进去吗?” 大姐名唤长莺,小莺是晏长风平日里没大没小的称呼。许是这姐妹间玩笑的称呼亲近,屋里一时没有喊叫。 晏长风轻轻推开门,往内室看了眼。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地上的枕头被褥捡回去,护盾一样围在自己周围,她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屋门,好似随时要把进门的人身上戳两个洞出来。 “晏小莺?姐……哎呀!” 晏长风难得喊一声姐,本想套一套近乎,却不知惹了大姐哪根筋,对方抄起一只枕头便狠狠砸过来,裹挟的恨意像是要把她锤进地狱。 “你个口蜜腹剑的贱人滚开!休想来算计我,算计我的孩子!” 晏长风险一步躲开了枕头,却没躲开大姐的话,被“孩子”两字劈头盖脸砸了个懵。 什么孩子?谁是贱人?大姐说的这是哪国的话? “晏小莺,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雪衣啊。” 晏长莺愤恨的神情一愣,“雪衣?” 雪衣是晏长莺给妹妹取的小名,是鸽子的意思,她觉得妹妹随性自在,就像鸽子一样。这个熟悉的名字终于破开了她色厉内荏的外皮,露出她心中再也兜不住的惶恐。 “雪衣……是雪衣吗?你终于来了呜呜呜……你怎么才来呢,我险些就见不到你了啊……” 晏长风半是不明所以,半是心如刀绞,她疾步来到床前,握着大姐的手道:“是我,我来了,我一直都在呢,你怎么会见不到我呢?” “我……”晏长莺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怖事,顿时又是一阵惊叫,一边推开妹妹吼道,“你走,雪衣你快走,裴钰跟那个贱人不会放过你的,他们跟瑶娘还有老三联手,要害咱们姐妹!” 谁?裴钰? 怎么还扯到了瑶娘跟老三? 这裴钰不是别人,正是大姐的未婚夫婿,这两人依着父母之命结亲,面还不曾见,哪里来的这些故事,甚至还有了孩子? 晏长风一度怀疑大姐是闲书看多了,将哪个负心汉桥段转接到了自己头上。 “你在哪里见过裴钰了,他长什么样啊?”她试探问。 “他是个混账竖子!他霸占我的嫁妆,对我跟女儿不闻不问,我如今有了身孕他也不管,他甚至还……”晏长莺双眸愤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倏地惊恐起来,她双臂紧抱胸前,拼了命地往后躲,“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我是世子妇,是晏家女儿!我妹妹武艺高强,你们敢碰我一定不得好死!!” 晏长风眉头紧皱,这怎么听着像是一群人要对大姐不轨? 她开始觉得事情不简单,大姐这种反应,非得是亲身经历过才能表现出来。譬如一个人没见过鬼,没见过恶狼猛虎,你与他说这些东西可怖,他凭空断不能想象出来。 可晏长风又实在想不出大姐什么时候经历了这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抚:“姐,你莫怕,裴钰已经叫我砍了。” 晏长莺所有的惊恐瞬间定格,怒睁的眸子盯着晏长风看了半晌,不确定地问:“砍了?你杀了裴钰?” 晏长风敏锐地察觉自己好像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安抚的法子,她继续瞎编:“是,他待大姐不好,我自然饶不了他。” “好,砍了好……我终于解脱了,我要离开国公府,离开这个鬼地方……”晏长莺语无伦次,胸脯急而沉地起伏着,像裹着散不尽的后怕。 离开国公府?大姐年底才去北都备嫁,明年才成婚,这听着倒像是已经嫁过了。 晏长风眉心疑惑更重。 随即,她脑子忽的一转,问:“大姐,现如今是元隆几年来着?我突然就给忘了。” 晏长莺被问得一愣,她木然的眼睛僵硬地动了动,好似一时不能记起今夕何夕,“是元隆,二十四年吧?我女儿两岁,我嫁来应该有三年了。” 元隆……二十四年? 现如今明明才元隆二十年!她如何把日子一杆子支到了四年后? “姐,那你还记得元隆二十年吗?”晏长风抓住她的肩膀,试图从她无神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 “元隆二十年……”晏长莺方才稍济的脸色陡然一变,大哭起来,“怎么办啊,爹爹死了,母亲也殉了情,家产都被瑶娘抢走了,咱们姐妹俩就要被那贱人赶出门了怎么办啊呜呜呜……” 第2章 爹爹出事 爹爹死了。 这几个字砸中了晏长风心里的不安,像一块巨石砸落心海,瞬间惊起了滔天的恐慌。 她不得不联想到老爹许久未至的平安信。 老爹外出押货,每路过一处晏家暗桩便要写一封平安信回来,这信并非单纯的报平安,亦是查验各处暗桩的手段。那信用暗语所书,由晏家养的信鸽一站一站传递,只有在各处暗桩都正常运作的前提下,信件才能原封不动地按时飞到她手上。 今日的信已经晚了大半天,恐怕是哪一处暗桩出了事。 思及此,晏长风钳住大姐的肩膀,抬高了声音问:“你说爹爹死了?他在哪出的事?” “爹……”晏长莺哭得声泪俱下,“他在哪,他在……在山里,他被匪徒害了!他死得好惨呜呜呜他死得好惨……” 晏长风瞳孔骤然一缩,不详的预感几乎将她淹没。 山匪……爹爹此行会路过青州府,此地匪患很成气候,若说遇匪,最大可能就是在这里。算算脚程,他们再有那么一两日就应该到青州府了! 可也不对,今日的平安信理应是由与青州府一州之隔的茺州府发出,出事的暗桩必定是茺州府至扬州府间的任何一处,怎么会牵扯到青州府? 她千头万绪,强忍慌乱将大姐扶到床上,拧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哄着:“姐,我去救爹爹,你放心,爹爹不会死,咱们都会好好的,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晏长莺得了妹妹的保证,心里有了安全感,哭着点头,”好,我等着,你一定要救爹爹回来啊!” 自大姐院里出来,晏长风便直奔前院,招来府内护院领头。 她心里忐忑,但面上不显,像寻常说话一般:“老吴,劳您带几个兄弟连夜走趟青州府,爹爹与老三此行辎重不轻,青州山匪多必然招眼,我怕他带的人手不够。” 老吴闻言一愣。 晏家乃江南商贾大户,各道都有人脉,寻常山匪看见晏家的标志根本不敢碰,哪用得着连夜去支援? “二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要知道出了什么事倒还好了,晏长风不便细说,只道:“今日的平安信没来,我不确定是暗桩还是爹爹出了事,你多带几个好手骑快马过去,最好能在两日内赶到……赶不上也别勉强,能沿途留意一下暗桩也好。” 老吴心里一沉,暗桩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若只是冤家对头搞鬼也就罢了,最怕有内鬼图谋不轨,那意味着家主也有危险!他不敢耽搁,抱拳便走,“二姑娘放心,凭着跑死马我也会在两日内赶到!” 派走了老吴,晏长风又马不停蹄地去到鸽谷,一口气放出去数封信,皆是发给距离青州府最近的几处暗桩,是为探路。她琢磨着,假如大姐说的是真,那这几处能就近支援老爹的暗桩恐怕也凶多吉少。 如果附近无人支援,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压在老吴身上,因此,她又给那附近相熟的江湖朋友发了求救信。 安排好一切,她又快马加鞭赶回家,路上脑子也没闲着,琢磨的都是瑶娘跟老三母子俩。 老三晏长青不是母亲亲生,但自小被母亲养在跟前,悉心教导疼爱有加,与亲生无异,如今已经跟着老爹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不出意外将来晏家家主必定是他。晏长风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谋晏家的家产。 至于瑶娘,她一向安分守己,为了避嫌连亲骨肉也不怎么亲近,平日就以针线为消遣,不追求穿戴,偶尔下厨做两道拿手菜,十天半月的出一趟门,只跟别家姨娘喝茶听曲儿,也不像是能图谋家产的人。 所以综上所述,晏长风认为大姐那些话多半是胡言乱语,不过心眼儿还是要留,因为大姐那些离奇之言太过巧合,偏偏就对上了老爹去青州府的时候。 一回到府中,晏长风立刻安排信得过的嬷嬷暗中盯着瑶娘。待去到母亲的院子时,天已经黑了。 她一路大步流星,待跨进院门,又收敛步子轻声而入。 她娘是侯府大小姐,嫁入商贾家二十年依旧改不了大族内宅养成的习惯,凡事都要讲个礼数规矩。 晏长风轻手轻脚地掀帘进屋,面向榻上眼睛红肿的娇美妇人,唤了声:“娘。” 姚氏哭得心焦身乏,正歪在软塌里拧眉眯着,听见声音立刻睁眼坐直,期盼着问:“长莺如何了?可是让你进屋了?” 晏长风叫丫头们下去歇着,坐在母亲身边说:“我进去了,她中午做了个噩梦,梦见未来的一些事,受了惊。” 姚氏压根儿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梦?什么未来?” 是不是做梦未可知,但除了梦,晏长风也想不出更合理的可能,总归先这样说,母亲更容易接受一点。 “她梦到了未来在婆家的一些事,裴钰百般虐待她,她这才受了刺激。” 爹爹那边没有消息之前,晏长风不想母亲担心,便只说裴钰那部分。 姚氏听得瞠目结舌,严重消化不良,这会儿但凡换个人同她说这番话,她定然叫人把他当疯子赶出去。 “这怎么可能呢,长莺与裴家小儿从未见过,怎么会梦到婚后如何?还有了孩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想得出来,一定是话本子看多了罢!” 晏长风道:“我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可甭管大姐是怎么想出来的,她如今这个样子不似作假。” 姚氏一想到老大那个样子,眼泪又开始打转。 晏长风想得远,她已经开始考虑大姐的婚事。关于裴钰,她眼下不好凭空怀疑人家,但假如大姐一直如此,那这门婚事就要另做打算。 当然,就算大姐忽然又好了,她也已经不看好这门婚事,她不想让大姐冒一丁点儿险。 只是这事不好直接提,她斟酌道:“娘,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神佛指引呢?让大姐预知未来,避免她受伤害?” 姚氏愣怔,牵扯到神佛,老大那些离奇之言便显得郑重可信起来,说不定真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呢? 晏长风见母亲已经信了几分,便进一步道:“既然得了指引,那咱们总要探一探这裴家世子,倘若他不是什么好鸟,我看大姐最好就不要嫁了。” “这……”姚氏显然不能像女儿一般光棍儿,毕竟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且不说到没到那一步,就算那裴家小儿人品不行,这婚事也不好说取消就取消,就算你大姐预知未来,又要怎么跟人家说呢,便是你外祖母那里也说不过去啊!” 第3章 试探姨娘 晏长莺的婚事是姚氏母亲太和大长公主定的,定的是宋国公府的世子裴钰。 晏家虽是江南富户,主母又是大长公主之女,可与宋国公府门第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之所以能结成姻亲,一来大长公主与国公府老太太是闺中密友,本就有意结儿孙亲。二来晏长风她爹晏川行曾救过宋国公的命,为报救命之恩,宋国公便将自家宗妇的位置留给了晏家女儿。 宋国公府的宗妇位置是天大的诚意,晏家若以这样离奇的理由拒了婚,那必会伤了两家情分,到时候亲家结不成反要结仇就不好看了。 再说大长公主那头,晏长莺是她老人家一手培养的大家闺秀,未来的命运就是嫁去北都做高门的当家主母。 这事得打姚氏起说。 当年姚氏迷恋晏川行的潇洒江湖气,一意孤行下嫁,大长公主反对无效,只能随了女儿心意。但她不允许下一代继续往下流家族里跳,于是迫着姚氏答应,将来生了儿女,亲事一定要她来做主,不可再低娶下嫁,且一定至少要有一个入北都。 姚氏此生只得两个女儿,两个姑娘皆是一降生,大长公主便派了宫里的教习嬷嬷过来,从穿衣吃饭到礼仪规矩,手把手地往大家闺秀的路子上引,只为了将来做大家主母铺路。 可两个姑娘一样的教着,结果却天差地别。 大姑娘娴静淑德,样貌举止丝毫不输北都的小姐们。二姑娘却随了爹,天性不拘小节,潇洒随性,对深宅里的那套破玩意儿嗤之以鼻,愣是在无比严厉的教诲下长成了一棵恣意的树。 眼看着老二“朽木不可雕”,大长公主便放弃将她嫁去北都,只全力给晏长莺铺路。 在北都那些贵人圈里铺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晏长莺是她老人家培养了近二十年的心血,别说如今只是做个不知真假的梦,哪怕她病了残了也得塞进北都大家族。 如此两条,便注定晏长莺与裴世子的婚事不能轻易作罢。 晏长风琢磨着这里头的为难,心里忽然就有了个念头,她问:“娘,我记得裴家当初也没指定是咱家哪个姑娘吧?” 姚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神色大惊,“你想说什么?你别告诉我你要替……” “我就这么一问。”晏长风这会儿并不打算讨论这件事的结果,她知道母亲凭一个梦做不了决定,只是给母亲提个醒,这件事还有另一种解决方式。 其实一桩婚事而已,在她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姐不能嫁,如果实在推不掉就换她也无妨,正好她也想见识一下那裴世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把大姐吓成了那个样子。 但在世俗眼里,替嫁的女子要遭人非议,被人贬低,婆家也可能瞧她不起。 “你趁早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姚氏绝不能让女儿去换婚替嫁,“我看你大姐这毛病来得邪乎,兴许去得也快,等她好了再说。” 晏长风也不再争辩,只说:“我看您先去信给外祖母,打听一下裴世子为人是正经,倘若他风评不好,外祖母也没有坑外孙女的道理。” 姚氏想了想也对,便立刻动笔写信。 晏家养的信鸽去信北都,往来最多两日。 隔日下午,晏长风同时接到了外祖母跟茺州府暗桩的信。 她惦记老爹,先展了暗桩的信,只看了几个字便脊背发凉。 这是一封报险信,信中说沂州府跟青州府的暗桩忽然都断了联系,他们先斩后奏,已经派了人前去查看。 这两处暗桩最靠近老爹可能遇上山匪的位置,果然她猜得不错,这是要先断了老爹的支援! 晏长风心急如焚,恨自己鞭长莫及。 但很快,她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索到底是谁这么大能耐,居然能调动山匪谋害晏家家主。 半刻钟后,她揣着外祖母的信打道回了府,照例先去大姐的院子。 这两日大姐时好时坏,晏长风在时她尚且正常,能吃能喝,也能同人交流,但是不能提婚事。昨日姚氏当着她的面只说到北都外祖母,她便大喊大叫。 若晏长风不在,她便一个人闷在房间,她不排斥乳娘跟姚氏进屋,但是见了她们总要哭。怕她哭坏了眼睛,姚氏跟乳娘只能尽量不进去。 “二姑娘您来了。”乳娘守在房门外,见了晏长风便迎上前,同她交代大小姐的情况,“方才瑶娘过来,大姑娘又叫了一气。” 晏长风这两日刻意叫人营造出大小姐生了重病且情况不太好的假象,是为试探瑶娘。 根据大姐所言——假设她说的为真,瑶娘谋了家产不算完,还跟裴钰联手取她们姐妹俩的性命,那瑶娘必定十分关心大姐的死活。 如果有可能的话,晏长风猜想瑶娘肯定更想在大姐嫁去裴家之前死掉,毕竟大姐将来嫁做世子妇以后就不那么容易操控。 “她说过什么没有?” 乳娘回:“左右是询问什么病症,我按照您说的,告诉她大姑娘是因着不日要去北都思虑过重,又做了噩梦,惊着了,她说是中了邪,得叫懂行的人来叫,我只管推给您跟夫人,她便又去了夫人院里。” 晏长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乳娘费心,我晚会儿再来看大姐。” 她匆匆去到姚氏屋里,果然听到瑶娘在大谈什么邪鬼神魂。 “恐怕是中了邪,大姑娘没出嫁,还算个孩子,八字又轻,压不住邪祟,若是放任不理会,恐怕伤了神元乃至性命,夫人得上心才是。” “瑶娘说得有理。”晏长风一进屋便附和道。 坐在夫人下首的窈窕女子立刻起身,朝姑娘见礼,“二姑娘您回来了。” “哎,瑶娘坐着便是。”晏长风素来好相与,跟谁都不讲虚礼,“我听你刚才说得挺对,你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我哪里有什么化解的法子,不过是恰好听说过。”瑶娘屁股挨在椅子边沿虚坐着说,“前些时日我跟章家姨娘吃茶,听闻章府小公子中了邪,药石罔效,后来府上来了个瞎眼道人,给了两丸药,又做了法,不日便好了。” 这年月妇人大都信奉这些,若在平日,姚氏听了这话没有不上赶着答应的,可她如今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神佛指引,所以不甚热络。 而晏长风这个平日不信的,倒是兴致十足,“既是厉害,也该请了来给大姐瞧瞧,您说是吧娘?” 姚氏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她知晓老二做事从来有道理,便配合着答应:“也是,明日瑶娘你就请那道人来瞧瞧,有用没用的图个安心。” 瑶娘起身应道:“哎,既然夫人与二姑娘信我,我自然没有不尽心的,时候不早,我这就先回去了。” “瑶娘别忙走。”晏长风坐在榻上,自下而上看着瑶娘,刚好将她低垂的眉眼收入视线,“我方才得了外祖母的信儿,事关大姐的婚事,都是一家人,你坐下来一起听听。” 瑶娘低眉顺目地应了,复又坐在圈椅上。 晏长风特意打量她两眼,原先她极少关注瑶娘,今日细细瞧了,方觉得这女人是赏心悦目的。容貌姣好,细腰柳肩,柔似无骨,身上有着浓重的江南女子气韵,又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媚态。 这样的身段儿……晏长风不由想起瑶娘的出身。 瑶娘是晏川行外出时救下的流民,见她无依无靠便带回府里,原本是打算让她当个使唤丫头,是姚氏膝下无子,又见她安分守己,这才替夫君做主收了她。 流民多半是底层出身,从小劳作的女子很难保持娇柔的体态,就算她家里疼她,不让她干粗活,可也极难养成这样的一举一动。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说明瑶娘有问题。 晏长风收起思量,试探道:“大姐的婚事怕是不能成了。” 第4章 露出马脚 此言惊得在座的两位妇人以及屋子里的丫头老嬷同时睁大了眼,怎么会如此! 晏长风兀自叹气道:“外祖母说了,大姐八字太轻,人家宋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得找一个命格重一些的世子妇,所以他俩的婚事就只能算了,可两家的姻亲不能不结,我呢性子素来不讨外祖母喜欢,她老人家说我不适合入高门,也不成,便只剩下三弟,那宋国公家还有个嫡女,因此外祖母想问问三弟的生辰八字。” 姚氏听闻婚事作罢心中正起伏,听到后半段便知道老二在胡扯,因为她知道母亲不可能过问老三的婚事。 瑶娘脸上的分寸却因此乱了,她忙推辞:“这恐怕不妥!长青出身低微,恐难配得上高门贵女!” 这话听着是自持身份不敢高攀,可她这反应会不会太急迫了点,晏长风不信一个母亲完全不在意亲骨肉的前程。 按说正因为老三出身低微,才更需要高娶,娶一个国公府嫡女等于改换命运,这样的好事摆在谁面前都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除非她认为儿子有更好的前程。 若按照大姐所言,将来这母子掌控了晏家,家财雄厚一生享乐,那确实比去高门里做小伏低强百倍。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不论高娶高嫁,低的那一方总归有不如意之处。”晏长风一点也不勉强她,“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回了外祖母便是。” 瑶娘松了口气,面上又恢复往日得体,好像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有劳二姑娘费心了,妾自知身份,不敢高攀。” “说点高兴的吧。”晏长风话锋一转,“我刚还收到了爹爹的消息,他说赶得及回来过中秋。” 瑶娘闻言身型蓦地一僵,那原本行云流水的身段儿立时变得刻意起来,好似心中某根胸有成竹的支撑塌了,不足以维持她表面的风平浪静,只能故作沉稳地僵硬着。 晏长风将她的神情尽收眼中,笑了笑,“爹爹最爱食蟹,今年螃蟹肥美,我叫人多送些来,瑶娘最会烹蟹,可看你的了。” “谢天谢地,老爷临走时说多半赶不及中秋,我还遗憾来着,如今倒成了惊喜。”瑶娘展颜笑开,惊喜溢于言表,“我旁的不会做,做几个小菜拿手,有多少螃蟹尽管交给我便是。” 晏长风不得不说瑶娘很会控制心绪,若非她如今怀疑她心中所图,几乎就要被她精彩的变脸术骗过去。 她也顺势笑,“那今年沾瑶娘的光,可有口福啦!” 随后三人又说了几句中秋菜肴事宜,瑶娘才离开。 她一走,晏长风收了笑,叫来管事冯嬷嬷问话,“嬷嬷,这两日瑶娘可外出过?” 冯嬷嬷回:“前日去了玉壶春,跟章家姨娘喝茶听曲儿来着。” 晏长风点头,“得辛苦您继续盯着,今夜二门落锁前到明日一早开锁后,凡是她院里的人出入都盯住了,接触了什么人,送了什么东西,务必都告知我。” 冯嬷嬷称是,“放心吧二姑娘。” 冯嬷嬷一走,姚氏憋不住了,“雪衣,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晏长风不答,只将大长公主的信交给姚氏,“外祖母敏锐,她问大姐近来好不好,可能是察觉到了不对。” 姚氏匆匆看完了信上的只言片语,愁得直搓眉,“你外祖母倒也没听说裴钰作风不正,只说房里已有两个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哪家公子都有,总不好就这样判定人家将来宠妾灭妻吧?没有合适的理由,你大姐一天天的也不见好,这可怎么说呢!” “不好说就实话实说,大姐这样您还指望瞒着吗?”晏长风方才一番试探,已经八成确定瑶娘有问题,那她就更不能拿大姐的终身大事做赌。 姚氏张了张口,心中百感交集,她一面敬畏神佛,一面又抱有侥幸,倘若裴家小儿没有问题,这么好的婚事取消了多可惜? 何况若是长莺疯了的消息传出去,那她后半辈子就毁了! 晏长风对她娘的心思门儿清,倒也不勉强,只说:“娘,有些话我现在不能同您说,兴许啊,明日您就有决断了。” 这一宿晏长风没睡。 瑶娘知道老爹死里逃生时很明显是慌乱了,这证明她没以为老爹能活着回来,也就是说杀害老爹有她一份。 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很明显没有这样的能耐,一定有帮手,在得知计划失败时必然会马上出去跟背后之人商量对策。不是夜里落锁之前便是一早开锁之后,她怕自己睡过了头。 果不其然,一早内门锁一开,瑶娘那边就有了消息。 “二姑娘!” 冯嬷嬷披着初秋晨露匆匆而来,在屋外压着声音问:“您起了吗?” 晏长风立时从床上弹起身,一边穿着外衣开了门,“如何?” 冯嬷嬷掩嘴道:“今早瑶娘屋里的丫头出门倒净桶,偷偷塞给倾脚工一封信,让我给截下了。” 说着,将袖中藏信交给晏长风。 “可有惊动谁?”晏长风展信一看,眼角微动。 “您放心,谁也没瞧见,那倾脚工就是拿钱办事,如今被发现了,断不敢与晏府做对,况且就算他帮着瑶娘,明日之前也进不得府,我瞧那信上是约了今日午时。” 晏长风将信原样折好,递还给嬷嬷,因着一夜没睡,呵欠连天地说:“还交给那倾脚工,叫他仔细着送到该送到地方去,只要他不多嘴,我给他扬州府最赚钱的粪道,若敢自作聪明告密,你告诉他,扬州府不缺他们一家喘气的,任他投了天王老子做靠山,我也照样能把他一家丢到天边去。” 冯嬷嬷愣是叫她一溜哈欠打得浑身一哆嗦,“哎,我这就去!” 午时前三刻,晏长风带着几个人等在玉壶春对面的一家酒肆中。 距离瑶娘约定的时间还早,她临窗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眼对面,脑子里想的都是大姐说的那些话。 如今基本已经证实老爹遇到了危险,便假设她全部说中,她说老爹没了,而后母亲殉情——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母亲虽是个事事都提不起来的矫小姐,但感情上是个从一而终的烈性子,这从她当年违抗外祖母执意嫁给老爹就能看出来。 然后瑶娘跟老三霸占了家产,又将她们姐妹俩赶出了家门,这一点晏长风却有点不能相信。 她虽然不当家,但自信在家里还说得上话,从外面的掌柜到家里的仆从老嬷,听她话的人绝对比听老三的人多。所以,瑶娘如何能在短时间里掌控整个晏家,这是她百思不解的。 “二姑娘您看!” 这时,一个随从忽然提醒她看对面。 晏长风定睛看去,见玉壶春门口停下一抬不起眼的娇子,上面下来一位脑满肥肠的老爷,就这富态过了头的身躯,全扬州府找不出第二个。 正是章家家主章铭顺。 好嘛,跟章家姨娘喝茶?瑶娘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章家哪里养得起这样肥硕的姨娘! 晏长风眯起眼,盯着章铭顺进了玉壶春,吩咐身边随从道:“叫两个机灵点的兄弟跟上。” “是,二姑娘!” 第5章 捉奸 又过了两刻,晏长风看见了瑶娘的身影,她四下张望了片刻才走入玉壶春,好像怕被人瞧见似的。 瑶娘进去没多久,提早进去的两个兄弟之一便传出了消息。 “二姑娘,章老爷进了后院,而瑶娘则进了一间雅室,不晓得那里面是否有暗门,我等不敢贸然闯进后院。” 晏长风指着章老爷的几个随从道:“你们几个负责看住了他们,无论如何不要让他们提醒到章铭顺,我自己翻墙去后院。” 凭着晏家二姑娘的身份,晏长风完全能光明正大走进后院,哪怕章铭顺一定提前打点了掌柜。但那样势必要费一顿口舌,她不想浪费时间。 离开酒肆,她绕道去了玉壶春后院的巷道,三两下便攀墙入了后院,动作之熟练俨然是个上房揭瓦的惯犯。 院中无人,大概是章老爷密会别家姨娘做贼心虚,不让人靠近,倒是方便了晏长风翻墙进来听墙角。 她没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他们所在的房间,因为她听到了瑶娘一声难以抑制的浪叫。 居然还挺如胶似漆,见面不谈事先谈情。 忍着牙疼听了一番“红帐翻飞”,这才听到他们说起正事。 “晏川行不可能活着回来,一百多号土匪在山里瓮中捉鳖,他又没有支援,生了三头六臂也出不来。”章老爷喘着粗气哼道,“你家那二丫头怕是诈你,你今日来可小心着?” 晏长风心一紧,一百多号土匪?这怕是有支援都不见得能活着出来! 她强压不安,继续听瑶娘说:“我觉得不可能,我自信在家里从未露出马脚,这事我连老三也瞒着,纵然二姑娘她聪慧过人,也断不可能提前知晓,我倒是觉着,兴许是晏川行遇匪之前发来的信。” “那也不可能。”章铭顺说,“我事先在沂州府跟青州府的晏家暗桩安插了人,是为切断他的支援,但又不能让那丫头提前察觉,于是截断了他之前从茺州府发的信,将那丫头的注意力引到茺州府的暗桩。” “那……难道真是那丫头诈我?”瑶娘不敢置信,“那我今日过来岂不是……” “莫慌。”章铭顺上下其手地安慰道,“我外面叫人盯着,这院子谁也进不来,你从雅间里过来谁能看见?便是她看见了也无妨,晏川行反正是不能活着回来了,到时候她哪里有精力发作你?” 瑶娘被她逗弄得娇喘连连,“嗯……可是,可我还是不放心,陈掌柜那边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还有凤阳府那边……嗯你轻些……” 怎还牵扯了陈掌柜? 晏长风想多听几句,无奈两人自此专心谈情,不再说话。 她心事重重地爬墙而出,重新回到对面酒肆,未雨绸缪地对随从说:“派人盯着几家铺子,再多找几个人跟着陈掌柜,还有,他家附近也盯着些。” “陈掌柜吗?”随从不解,“他老人家能出什么事?” 陈掌柜是扬州府的总掌柜,是家主心腹,谁出问题也不能是他老人家。 晏长风也想不出,但如今一切迷雾重重,不管如何防患未然总没错。 “你们别瞎想,只管看着他老人家就是,若有异常先来报于我。” “是!” 又过了约莫两刻,章铭顺一脸餍足地出了玉壶春。等他走远,晏长风又离开酒肆,大摇大摆地进了瑶娘所在的雅室。 正赶上瑶娘从后院穿暗门回来,衣衫未整,发髻散乱,乍然瞧见雅室有人,当场吓得魂魄齐飞。 “二……二姑娘?” 饶是瑶娘一向沉得住气,此时也慌得心口乱跳,她咬紧嘴唇,强忍惊慌,“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晏长风不答反问:“瑶娘说要来请道人,可请了?” 她这样问,瑶娘便完全肯定,二姑娘已经不信任她了。 那她就能肯定,之前的一切都是二姑娘试探她,也就说明二姑娘没证据,跟踪来也没捉奸在床,那就不能拿她如何,她只要坚持住这几日,往后晏家就是她说了算,二姑娘如何看她也就无足轻重。 思及此,瑶娘不慌了,甚至从容地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我今日就是为这个来的,自然是请了,我说府上有个丫头中了邪,主母怕家里不干净,着急请道人,章家姨娘也热心,说无论如何今日就让那道人去府上。” 晏长风毫不掩饰地露出惊喜,“如此可太好了!” 也是没想到,瑶娘偷情还没忘了这事。 瑶娘笑道:“大姑娘是有福之人,必会逢凶化吉,二姑娘不必太过忧心。” “承瑶娘吉言。” 晏长风毫无发作迹象,越发让瑶娘肯定,二姑娘今日跟踪前来毫无收获,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这样沉得住气,怕是早就嚷嚷着揭穿她。 两人装模作样地结伴回了家,约莫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有个瞎眼道士上了门。 晏长风亲自引着他去到大姐的院子,瑶娘与姚氏一并跟随。 那瞎眼道人一迈入院子里便煞有介事地说此间有邪祟作祟,然后挥着拂尘一通乱舞,端的是叫人眼花缭乱,不知所谓。 晏长风牙疼地忍了他一刻钟,然后耐心告罄,打断他:“道长可把那邪祟赶跑了?” 道人拂尘一收,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那邪祟很是厉害,贫道只是暂时将其驱散。”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亲自炼制的丹药,还请给中邪之人每日服用一丸,此药可强身健体,增强精气神,所谓精气神不足则百邪入,只要连续服用此药七日,邪鬼便不敢再近身,另外还需佩戴一些辟邪之物,如此双管齐下方能保平安。” “这么神奇?”晏长风一脸不信地瞅着那瓷瓶,“道长还没瞧一眼人就断定此药对她的症?” 道人不慌不忙回:“贫道入道多年,只凭此院邪气大盛,便能断定府上必受邪祟困扰,此药只为增强体魄,寻常人亦可服用,服之百利无害,至于其它病症并非贫道擅长,看之无用。” 晏长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如道长留下,先服用此药七日给我瞧瞧,若是无碍,我自会重金酬谢,若是有什么差池……” 道人也是没想到这家人如此质疑他,有些不大高兴道:“小姐这是何意?此药诸多人服用过,皆无碍,小姐若是信不过贫道,还请另请高明。” “道长莫要生气,实在是不得已。”晏长风颇是为难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屋内之人乃皇亲国戚,吃饭服药皆要人先试,便是宫里太医开药也不能直接入口,您虽然是得道高人,也照样不能例外的。” 道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层,一时语塞:“这……” “您高人贵体,不试我也理解。”晏长风给他递了个台阶,“要不这样,我拿这药去找人查验,若没有问题自然就无需人试药,若是有问题,那道长怕是要去北都大理寺坐一坐了——当然了,我相信肯定没问题的对吧道长?” 明明她说话不见压力,道人的脸色却顿时煞白,一双翻着白眼珠子的瞎眼不安地抖动着,额上刚刚擦去的汗无端又冒了出来。 “怎么,这样也不行?”晏长风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有问题,冷笑一声道,“那便恕我怀疑道长做贼心虚了,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居然骗到晏家头上!” “小姐莫要绑!”高深莫测的道人立刻吓成了怂蛋,“这药不是我的,出了事可千万莫要算到我头上啊!” “从你怀里掏出来的,不是你的是谁的!”晏长风语气带压,“给我绑!” “是府上姨娘给的!”瞎眼道人被她吓得脱口而出。 瑶娘神色蓦地一变,“休要胡说!我根本没见过你!” “这,这是怎么回事?”姚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惊诧地看着瑶娘。 第6章 发落姨娘 道人为了自保,不打自招地把什么话都说了。 “你我虽没有见面,但请我来的人是以你的名义,药也是以你的名义给的,我粗通医理,一闻便知此药掺了毒,我本不想干这害人的勾当,但他们威胁于我,我只好昧着良心上门。” “竟有这样的事!”姚氏一辈子鲜少直面这样的阴毒之事,气得浑身发抖,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没把瑶娘当做坏人,“瑶娘,这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夫人,苍天可鉴,我没有做这样的事!”瑶娘扑通一声跪下来,直天誓地道,“我在府上这么多年,夫人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啊瑶娘,你与章铭顺滚得火热,不是也没料到人家转眼就把你卖了么?”晏长风让人把道人带下去,又叫来两个护院,“把瑶娘给我绑了。” 原本在玉壶春时,她就可以将瑶娘直接绑了,不过顾念她是长青生母,给她留了几分尊严。 “二姑娘这是何意?” 瑶娘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却是惊慌不已,并非因为章铭顺阴了她一记,而是她终于意识到,从自己提议请道人时,就已经进了二姑娘的圈套。 为什么,她简直百思不解! “我是何意你不知道么?”晏长风上前,一把扯开瑶娘的衣领,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痕迹,她啧了两声,“章世伯真是好兴致,居然还上牙咬,瞧把这细皮嫩肉给糟践的。” 毫不留情的揭穿令瑶娘脸色几变,那一向低垂的,眼角总若有似无衔着一丝媚意的双眸一瞬间染上了些许怨恨。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因为她心里终是有恃无恐,认为大计将成,哪怕被二姑娘发难也无妨,横竖这一家子也风光不了几天了。 姚氏被难以相信的真相惊得面色煞白,“瑶娘跟章铭顺他们……” “背地里两情相悦了呗。”晏长风不无讽刺道,“我就不明白了,我爹玉树临风,乃扬州府头号美男子,你居然能背弃他跟那脑满肥肠的章老爷滚在一处,就算你是为了谋我晏家的家产,我也是不能理解的,多么恶心啊!” 瑶娘的心已定,并不怕她问罪,她极为镇定地做出一副悲壮样,“二姑娘这样误解我,我无话可说,章老爷玷污于我,我清白已经不在,若非为着长青的颜面也不能苟活于世,如今既已被发现,我无颜再见家主,不劳二姑娘再编造一些罪证出来,我这就自我了断!” 说着,竟是奔着院墙一头撞过去。 姚氏大惊失色:“快拦着啊!” 周围的老嬷七手八脚地上前拽住几乎要撞上墙的瑶娘,险而又险地将她从阎王爷手里拽了回来。 瑶娘却死心不改,依旧挣扎着往墙上撞。 晏长风见状轻笑,好像一点也不怕瑶娘血溅当场,“瑶娘,你这就怪不值了,你委身于章铭顺,无非是利用他图谋家产,可是你要知道与虎谋皮的风险,你可知老三已经出事了?” 疯狂挣扎的瑶娘被最后一句话定在当场,她猛地看向晏长风,“你说什么?!” 但随即她又找回理智,意识到二小姐又是在诈她,不由后悔自己一时大意,“二姑娘莫要开玩笑,老三随家主出门,怎么会出事?” “怎么不会呢?”晏长风就是诈她,诈得煞有介事,“一百多号山匪围攻爹爹一行不到二十人,你说老三会不会就那么幸运,死里逃生呢?” 一句话惊得在场所有人脸色突变。 晏长风兀自盯着瑶娘继续道:“若我是章铭顺就不会让他活着回来,这样晏家的家产就是章家囊中之物,而你一个小小的姨娘,顺理成章就成了那头卸磨后杀掉的驴。” 瑶娘浑身一震,不是为了那句卸磨杀驴,而是那句一百来号山匪。 二姑娘既然没有证据,如何知道得这样详尽?莫非晏川行真的死里逃生而她的长青…… 瑶娘隐忍谋划多年,自认极尽周全,她人前的镇定从容是信心的积累,可现在,这些自信垒成的遁甲却在二姑娘一次次的试探中坍塌。 她一面理智地认为二姑娘是在诈她,否则根本用不着与她多费口舌。可一面又难以避免地被二姑娘牵着鼻子走,因为二姑娘诈术了得,句句都诈在了点子上,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如果晏川行真的没死,他回来后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瑶娘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起了退路。 可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二姑娘又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事。 “瑶娘可是在想自己还有几分胜算?”晏长风踱步至瑶娘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不如我来帮你算算,你跟章铭顺图谋我家财产有两大阻碍,一是我爹,一是陈掌柜,他们是晏家最有话语权的两位。除掉他们俩,再顺便栽赃给我,使我众叛亲离,在晏家彻底失势,然后有能力撑起晏家的人就只剩下一个老三。” “二姑娘说什么我不明白。”瑶娘依旧咬紧牙关否认。 “你不明白那是你认为自己还有退路。”晏长风不慌不忙道,“即便我爹活着回来,山匪之祸也可以栽赃给我,甚至是我娘,你可以说是我们母女容不下老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陈掌柜,杀掉他或者撺掇他背叛家主,这也可以栽赃给我,是这样么?” 瑶娘怀疑二姑娘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将她的所有想法猜了个透。 “可惜啊……”晏长风拖了个长腔,拖得瑶娘心生不详的预感。 就在瑶娘猜测她还有什么后手时,院外忽然来了个护院,急道:“夫人,二姑娘,有急事回禀!” “何事?”晏长风松了口气,她其实已经没词可诈了,不过是眼睛好使,老远看见一个护院过来。这人是派去保护陈掌柜的人之一,她判定是陈掌柜那边有了消息,所以故作高深地卖关子。 果然,那护院回说:“二姑娘,哥几个在陈掌柜家发现了几个宵小之徒,我等赶到时,他们正意图绑架陈掌柜妻女,我们已将他们绑送去了官府!” 晏长风点点头,“我知道了,兄弟们辛苦,还要多盯几日。” “二姑娘放心!” 护院离开后,晏长风怜悯地看向瑶娘,“怎么办呢瑶娘,陈掌柜没有被你们威胁到,你所剩无几的筹码就快打没了,你说若是此计不成,我爹回来后……” “你都听到了!”瑶娘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二姑娘今日一定是听到她跟章铭顺谈话了,否则她不可能知晓陈掌柜的事。 晏长风并不否认,反将道:“这么说你都承认了?跟章铭顺通奸,谋害我爹,图谋我家家产,可是如此?” “二姑娘好厉害的手段!”瑶娘心中的怨愤再也藏不住,皆从那双媚眼中迸发出来,“可我不认!我是被章铭顺强迫的,我感念家主救命之恩,为他生儿育女,从未有二心!若不是脏了身子怕连累长青,我不会受他胁迫!” 到了这个地步,瑶娘自知已经无力翻盘,所以并不是为着自己辩解,而是为了长青,她无论如何不能承认自己通奸谋害家主,否则长青将来无法立足! “好个用心良苦的瑶娘啊。”晏长风却不放过她,“你说到生儿育女,我忽然开始怀疑,长青他到底是不是我爹的骨肉呢?” 第7章 贵人临门 “长青他是老爷的亲骨肉!”瑶娘听到这里几乎站不稳,怒吼着辩解道,“你嫌弃我惩处我都可以,但不能污蔑长青,他是晏家的根!” 晏长风回以冷笑,“你还知道顾及长青呢,你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可想过替长青要脸?你与人通奸害我爹时可想过长青是他的骨肉?” “你杀了我吧!”瑶娘死咬牙根,一脸的视死如归。 “我杀你做甚?”晏长风才不上她的当,“杀了你倒是成全了你,我总得让我爹让长青认清你的真面目,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这一番谋划?” 瑶娘死死盯着晏长风,像是恨不能一口咬死她。 “冯嬷嬷,”晏长风不看她,吩咐道,“将瑶娘关进惩戒堂,也别短了她的吃喝,让她在里面好生想想今后怎么让她的长青在晏家立足……如果他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瑶娘的心一沉,她纵然知道二姑娘方才那些话是假的,可此时却也心生担忧,章铭顺若真的背弃诺言对长青赶尽杀绝…… “二姑娘!”瑶娘心一横,交代了最后一步筹码,“章铭顺想要凤阳府的矿山,他在那边安排了一场事故,若是赶得及,还能救。” 晏长风看了她一眼,总算这女人还顾及长青,没有一条道走到黑。 “我知道了。”晏长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瑶娘最后交代那一句算是一个筹码,她是希望二姑娘不要因此殃及长青。而瑶娘也明白二姑娘这算是给了她一句保证,她自此再没说什么,任由被带下去。 她一走,听得云里雾里的姚氏终于憋不住了,“雪衣,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爹爹他怎么了?” 晏长风在瑶娘面前做出一番掌控一切的样子,其实心里是虚的,老爹至今没有消息,她始终慌乱。 而对着母亲,她依旧要强装无事,“娘,你先别慌,听我跟你说。” 她将大姐与她说的那些有关家里的事皆说给母亲听。姚氏听得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那你爹他……” “没事的娘,我已经派老吴去救了,还拜托了附近相熟的江湖朋友。”晏长风安抚母亲,也是在安抚自己。 既然老天让大姐预知了这些事,总不见得还那么残忍,老爹一定会没事的。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姚氏只能从佛祖那里寻求安慰,立刻双手合十,虔诚地念起经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佛祖,当天傍晚,便有消息传了回来。 不是纸面书信,而是口信。 前来报信儿的是老吴的一个手下,他可能是快马加鞭拼了命赶回来的,从马上下来时两腿都站不稳,被人驾着来到主母面前。 “夫人,二小姐,是平安信,老爷他平安无事!” 短短几个字,便如拨云见日,压在晏长风跟姚氏心里的大石顷刻消失。 “阿弥陀佛!”姚氏乍然放松心神,险些坐不稳。 “快给他搬个椅子来!”晏长风赞许这小子会说话,知道先把主要的说出来,“不着急,喝口茶歇口气儿慢慢说。” 年轻的护院到底身体好,喝了一碗茶便缓过了一口气,迅速说道:“是这样,吴头带着我们几个星夜兼程,废了好几匹千里马总算在两日内赶到青州府,却先遇上了与老爷一行的一个兄弟,他说老爷事先接到了山匪的消息,去剿匪了。” 姚氏闻言又是眼前一黑,完全不能理解夫君这上赶着送死的行为。 晏长风却是乐,心想不愧是老爹,侠肝义胆,嫉恶如仇。 她大概能猜到,必是自己发出去的那些信起了作用。附近几处暗桩,章铭顺只控制了两处,剩下的几处一旦接到她的通知,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联系到老爹。 老爹那个人一向是广结善缘,匪道上亦有过命的朋友,可也最恨被人背叛,那些山匪得了章铭顺的好处,不顾昔日交情,老爹不知情也就罢了,若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 “我们沿着老爷沿途留下的记号寻到他们时,山匪已经被尽数灭了,老爷怕传信不安全,便先叫我回来给夫人小姐报平安,他们可能还要耽误几日,叫夫人小姐千万莫要挂心。” “行,我跟母亲知道了,你一路奔波辛苦,自己去账房领赏,再好生歇几日。”晏长风笑道。 “谢二姑娘,夫人赏!” 确认老爹无事,晏长风一颗心总算定了,接下来她要解决的便是大姐的婚事。 她与姚氏商议道:“娘,我爹出事,瑶娘心怀不轨,皆是大姐所梦,如今既已应验,那她的婚事恐怕也是有问题,咱们是不是得合计着取消这门婚约?” 姚氏此刻也不敢再抱有侥幸心理,“是不能让她冒险了,可话又说回来,这梦不成个理由,要怎么拒婚呢?” 晏长风早有主意,“这梦旁人不能说,外祖母那里却瞒不得,横竖这是实情,是没法子的事,她老人家知道了不可能坐视不理。” 姚氏想了想也是,这事母亲来处理更妥当些。 写满了真相的信再次飞去北都,这次却没有很快回信,想来事情棘手,大长公主也需要些时日处理。 又五日后,晏川行一行终于进了扬州府,离家还有五十里,便先遣了身边的小仆回家报平安。 “夫人,二姑娘,老爷让我回来说一声,此行有贵客,叫家里提前准备着。” “贵客?”姚氏意外。 “是这样的夫人,老爷与几个江湖中人一起进山剿匪,恰好遇上了官府中人亦来剿匪,所以没费吹灰之力,后来得知是蜀王与宋国公府二公子事先发现了山匪踪迹,所以才有了这厢偶遇,两位贵客听闻这些山匪是冲老爷而来,便主动沿路护送,也幸得他们护送,这一路上先后遇到几次江湖杀手,次次惊险万分,若非有帮手,咱们的兄弟怕是要折损不少。” 居然还有这样的细节,晏长风一边庆幸一边心惊,她知道章铭顺或许会防一手,却没想到这样凶险。 “哎呦佛祖保佑,真是遇上了贵人!”姚氏又是一通阿弥陀佛。 念完了经,她又立刻吩咐府上准备起来,亲王驾临可不是小事。 “雪衣,螃蟹今儿能不能送来?家里这会儿也没样拿得出手的珍馐,恐要怠慢了贵客。” “娘,您别急。”晏长风虽也有些措手不及,但比姚氏稳得住,“我去催一催,再让他们送几条鲈鱼来就够了,总归吃的都是小事,人家也不是为着咱家几口吃的才护送爹爹回来,心意到了就行了。” 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亲自去河里捞了几条鳝,又叫人去山里挖了筐嫩笋,南方易得的食材对北都贵人来说都是好东西。 捞了鳝交给小仆,她又打马去城外接人,此次险些生离死别,她急于想见到老爹他们。 快马骑了约莫一刻钟便遇上了归家而来的一行人马,她老远便打了个马哨。 马哨清脆绵长,响彻四野。 “是二姑娘!” 老吴最先听到,惊喜地回头告知晏川行,“二姑娘来迎咱们了!” 晏川行闻言笑开,“听到了,那丫头越来越野了,一个人就敢跑出城来。” 他这一笑,带动着所有人皆一起笑。 这一行不易,自青州府遇袭后大家都提心吊胆,到了家门口也不敢懈怠,这会儿见了二姑娘就像西天取经走到了头,可算能松一口气。 “他们都笑什么呢?” 此时,晏家队伍后面的马车里,蜀王盛明宇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前面晏家的队伍里瞧。 正瞧见一红衣姑娘御马而来,他不曾见过这等飒爽的女子,一时啧啧称奇:“江南的姑娘都这么野吗?” “你看见谁了?”马车里传出另一个男声,随即另一侧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一个黑发如墨面如玉的公子哥儿探头出来,“是不是个江湖女……咳咳!” “怎么了霁清?”盛明宇诧异地看向忽然咳嗽的裴二,“老毛病犯了啊,带药了吗?” 裴修握拳掩口,清了清嗓子,“没事,脖子忽然有点凉。” 盛明宇的视线不解地移到他脖颈处,明明捂得严严实实,怎么还会受凉? 怕这身娇体弱的家伙路上犯病,盛明宇当即如临大敌一样从随车的箱柜中掏出一件大氅,“快披上,我受不住你那随从的唠叨。” 裴修其实不冷,但他想了想还是接了披在身上,捂严实了又再次探头看向车外。 骑马的姑娘已行至队前,她一身红色劲装,迎着光,眉目飞扬,在一群人中耀眼而夺目。 这会儿她应该有十五六岁吧,还是个明媚灵动的少女,眼中的光尚不曾被仇恨遮蔽,真好。 第8章 病秧子 “爹!” 晏长风打马直奔晏川行跟前,上下反复打量,又没上没下地在她爹身上拍了几下,确认没外伤也没内伤,这才松了那口提心吊胆的气,然后隔着马一把抱住了晏川行,“我可想你了爹!” 晏川行被老二关怀得心头发热,却又忍不住嘴欠:“腻腻歪歪的,二姑娘飒爽英姿的形象这会儿可都丢没了啊。” 晏长风的嘴青出于蓝:“没事爹,大家都知道我随你,脸皮厚。” 气得晏川行朝她后背拍了一巴掌。后面一干兄弟们顿时乐得哄堂大笑。 “老三呢?”晏长风跟爹撒完了娇,又在队伍里找晏长青的身影。 “他押后呢。”晏川行下巴指着队伍后的一个少年说,“顺便在后面照应着贵人,此行可多亏蜀王跟裴家老二,我是没想到那些山匪竟有那么多人,若非他们帮忙,恐怕不能轻易脱身。” “如此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待会儿我便过去见一见。”晏长风料想老爹还不知道是被瑶娘背叛,便先给他透了个口风,“爹,我做主把瑶娘关进了惩戒堂。” 晏川行神情微微一怔,他进山剿匪的目的之一便是想探明到底是谁背后下这样的毒手,后来证实是章铭顺买通山匪,又毁了他两处暗桩。但有一事不明,章铭顺安排这一切需要时间,他是如何提前知晓自己的行踪的? 他原本怀疑是柜上出了叛徒,如今看来,竟是瑶娘。 瑶娘是长青的母亲,他将瑶娘视作亲人,这之前一家人和和睦睦,从未想过竟会有背叛,这比柜上出了叛徒还令他伤心。 但他到底年岁摆在这,落在脸上不过是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我知道了。” 他拍拍女儿的肩膀,欣慰地赞叹:“此次多亏了我的长风聪明果决,不然老爹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交代了。” “这次可不是我,是亏了大姐。”晏长风此时不便多说,只道,“我回去再同您细说,我先去看看老三。” 晏川行点头,“先别跟他说。” 晏长风知道老爹顾及老三的心情与脸面,点头,“我知道了爹。” 她打马朝队伍的反方向走,顺便问过随行的兄弟们,碰见受伤的便格外关怀几句,因此收获了一路的“谢二姑娘关怀”。 到了老三跟前,晏长风像抱老爹一样抱了抱三弟,“辛苦了,受伤没有?” 晏长青的脸皮没有他二姐跟老爹那么厚,被当众关怀多少有些赧然,小声道:“我挺好的二姐。” 晏长风注意到他右手包着,抓过来检查,“受伤了?” 晏长青脸红,“一点小伤,不碍事,那什么二姐,后面贵人们在呢。” 以晏长风的脸皮,显然是不惧贵人在不在的,但到底老三敏感谨慎,她便没再细究他的伤。 她打马至贵人车马前,隔着一排护卫的随从见礼,“晏家长风,见过蜀王殿下,长风代爹爹与母亲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随着话音,车帘被掀开,两个看起来贵气十足的男子一左一右坐着。 左侧的男子张扬些,穿了件绛紫色团花金丝束腰直䄌,眉眼略有轻佻之气,很有几分世家子弟的纨绔德行。 右侧的男子生得俊美——以晏长风见多男子,并且觉得所见男子没一个比得上老爹好看的挑剔眼光评判,此人确然称得上俊美。 可惜带了两分病气,文弱了些,不敌她爹意气风发。 他披了件月白色鹤氅,坐姿挺拔优雅,看起来格外贵气十足,但依着如今节气看,未免金贵过了头,那么厚的氅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晏长风一时没分出来哪个是蜀王,若凭“贵”论,右侧这位更像皇族贵胄。 不料她刚下定论,左侧那位便笑道:“姑娘却是谢错了人,这回是裴二机警,提早发现了山匪的动向,我等才能顺藤摸瓜,助了令尊一臂之力,亦是他担心路上还有危险,才提议一路护送。” 晏长风一愣,竟然是裴家人救了爹爹! 因着大姐,她如今对裴家人没有半分好感,听闻裴家二公子也在,以为只是个随行添头,并未放在眼里,岂料人家才是正牌恩人。 虽不情愿,但该谢还是得谢,她朝裴二少拱手谢道:“多谢裴二公子。” “举手之劳,晏姑娘……咳咳咳,晏姑娘莫要客气。” 裴二公子说话慢条斯理,气息柔弱,不时还得咳嗽两声,一句谢言愣是说出了要撒手人寰的韵味来。 对面的盛明宇跟外面的晏长风不约而同地替他揪起了心。 盛明宇心奇:方才说话还四平八稳的人怎么忽然就这德行了? 晏长风心里越发的不忍,心想:这裴家二公子病成这样也怪可怜的,倒是不好再与他计较裴家的恩怨。 一行人中途停顿了不过一时片刻,很快又重新上路,约莫半个时辰后到得晏府。 晏长风在队前带路,第一个到家,刚翻身下马,便听过来引马的小仆低声道:“二姑娘,章家大公子与章三小姐来了,刚到。” 晏长风眼尾一挑,眼风瞬间凌厉起来。 杀人未遂居然还敢登门,真是脸都不要了! 她将马绳丢给小仆,大步进门,风风火火去到花厅。 姚氏正装着一团和气地与章家兄妹喝茶,她虽不管事却不糊涂,知道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大家面上还得维持交情,脸几乎要笑僵了。 瞧见老二回来,可算找到了由头起身,她收起脸上的假笑,上前迎女儿,“雪衣啊,你爹爹可好?” “娘,我爹没事,大家都挺好的。”晏长风与母亲交代一番,这才抬眼看向客座上坐着的二人,“呦,什么风把你俩吹来了,是闻着我家的螃蟹来的吧。” “雪衣姐姐,你家今日有蟹吃吗!”章三小姐章如烟一派天真地起身道,“我最爱吃蟹了,可否留下来蹭一顿呀?” 晏长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这才发现章如烟今日穿戴讲究,看起来是把压箱底的衣裳首饰都套在了身上。 她忽的明白过来,章家兄妹这个时候来,恐怕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后面的两位贵人。 第9章 借手打脸 在扬州府,晏章两家是商界的两条龙头,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甭管两家表面多么和气,私底下的竞争肯定是不怎么好看。 竞争体现在各方各面,除了生意之外,家世,人脉,后台,里里外外面子里子的都要争一争。 别的都好说,唯有后台得靠命。 自来官商不可分,谁家后台硬,谁家在商道上底气便足,这是不争的事实。晏家因有姚氏这尊贵佛,人脉关系直通了北都顶级贵圈,这方面章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于是章家近几年就开始往这方面运作,又是让自家子侄读书科考,又是跟官家联姻,极尽所能地往上层挤。 跟官员联姻,尤其是地方官,最多混个外围贵圈,距离姚氏的层级还有十万八千里,可要是攀上了国公府甚至是亲王,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晏长风心说,章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商贾之家居然想一步登天,也不怕摔死。 她没工夫当章家攀附权贵的踏脚石,拒绝:“吃螃蟹好说啊,我叫人给你装两笼回去,今日我家有贵客,就不接待你们了。” 章如烟好像没听懂人家话里的送客之意,她小声问:“什么贵客啊雪衣姐,能介绍一下吗,你也知道我哥他要走仕途的路,多认识一些贵人总是好的。” 晏长风瞥了眼章三小姐那张因为涂了厚厚的粉与浓浓的胭脂而看不出底色的脸,想象着若是一巴掌拍上去,怕是能掉一层城墙厚的壳。 她露出为难之色,“这样啊,那我帮你问问好了,不过贵人金贵,讲究忒多,不见得愿意跟咱们一桌用饭。” 章如烟仗着脸上粉厚,颇为自信,“没关系雪衣姐,说不定咱们就合了贵人的眼缘呢,就算不能一桌吃饭,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说话的功夫,晏川行已经引着蜀王与裴修来了花厅。他还没开口,晏长风便朝蜀王请示:“公子,我章世伯家的少爷小姐听闻您二位到府,特意过来请见,您看是否方便一起吃顿便饭?” 蜀王还没说什么,他身边的裴二少先咳出了一曲山路十八弯,“不好意思,咳咳咳……风,风寒,见谅咳咳咳咳咳……” 晏长风嘴角抽搐。 蜀王让裴二咳得肺疼,他顾不上搭理花厅里的人,心急火燎地拍着裴二后背,一边絮叨:“我说不让你吹风你不听,江南的风多烈啊,那是你这身子骨能随便吹的吗……那什么晏叔啊,我这兄弟老毛病犯了,是不是先安排房间休息一下?” 晏川行是个老狐狸,他一眼就看穿了这几个年轻人在打什么机锋,便配合道:“老三,带他们下去休息。” 晏长青正盯着章如烟绣鞋上的新花样子瞧,闻言一愣。贵客的房间一应都是母亲来安排,他这刚回家什么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带? 但他打小懂得看眼色,见父亲母亲没有表态,想来是有什么不便说,于是打算引着两位贵人先去西花厅。 刚要走,便听章大公子追上来道:“贵人且慢走,不知贵人是什么病症,我家里有药堂,内有名医坐诊……” “大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蜀王的随从拦下,“贵人的病也是你能问的?” 章家在扬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章大公子在当地面子十足,连官家的人都要礼让三分,哪里受过这等呵斥,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这时,章如烟袅袅行到哥哥身边,先是朝蜀王的随从甜甜一笑,又羞答答看了眼后面的两位贵人。 正要为哥哥解释几句,却见随从们硬邦邦地朝她抬起手掌,“姑娘留步!” 章如烟那涂了三斤粉的脸顿时涨红,不明白自己这是遭了什么嫌弃。 江南的姑娘自有一番温婉可人,章三小姐还多了几分娇憨甜美,平日里颇为讨人喜欢。可惜两位贵人一个咳得即将升天,一个老妈子似的只顾着拍背,并不耐烦听她说话,早就扬长而去。 随从们自是紧随主人,个个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冷漠以对。 章家兄妹接连遭冷遇,两张脸皮没有一张挂得住,肉眼可见地黑了。 晏长青引着两位贵人去了西花厅,亲自开了门,道:“蜀王殿下,裴二公子,请先在此休息片刻。” 他又命候在此间的女侍去安排茶水,自己躬身引着两位贵人上座。 裴修依旧咳得十分忘我,蜀王脑瓜子嗡嗡的,见他还没有停止演戏的意思,只好加大手上的力度,用力猛拍他的后背一下,传递出“你差不多得了,意思两声就行了,我又不是没听懂人家的暗示”的意思。 晏二姑娘说那章家的兄妹特意请见,言外之意就是章家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他二人一路护送晏川行回扬州府,并非公开身份,官府都不知道,小小的章家却知道,未免过于别有用心了。 “咳咳……多谢殿下关怀。”裴修缓步落座,跟真的一样又咳嗽两声,然后从身上拿出一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吞了,仿佛他真是犯了老毛病。 蜀王惊奇地看着他,一时居然分不清他是真病还是装的。 正花厅里,贵人匆忙离开,章家兄妹尴尬之余又有些没闹明白。 “这……贵人身子骨似乎有点弱?”章如烟属实没见过穿那么厚还能被江南八月的风吹出风寒的。 晏长风打完脸,又和颜悦色地帮他们找补:“可说呢,见了一阵风就这样了,以后怕是连门也出不得。” 言外之意就是贵人基本上就是个废人,攀上了八成也要守活寡。章如烟一听如此,心里倒是舒服点了,这样的人哪怕再贵也是不能嫁的。 至于另一个身份上又差了点——章如烟错将蜀王认成了裴二少,毕竟裴少爷看起来更贵。 她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又觉得不那么可惜了,横竖年底爹爹就要安排她去北都,凭自己的容貌还愁嫁不进高门? “那也罢了,既然贵人身子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章如烟又挂上了甜甜的笑容,拉着哥哥告了辞。 晏长风叫人装了两笼蟹给他们带着,等他们一走,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她沉声问晏川行:“爹,蜀王二人来扬州府这一路可有公开身份?” 晏川行也正琢磨此事,“不曾,所以我纳闷儿章家两兄妹怎么来得这样巧。” 晏长风皱起眉,“难不成是咱们自家队伍里的人泄露的。” 第10章 挑拨 “三少爷!” 西花厅内,晏长青正陪着蜀王跟裴二少喝茶,忽听外面有丫头大声唤他,颇为冒失。 他放下茶盏起身,先是对两位贵人告罪,然后匆匆走出花厅,对门外不懂礼数的丫头低声斥道:“你跑来这里喊什么!” 来的这丫头是瑶娘跟前的红柳,她神色焦急,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跑来的。 她见了晏长青便扑通跪下,泣声道:“三少爷恕罪,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瑶娘被关进了惩戒堂,这几日丁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实在担心得紧,又不敢去求夫人小姐,听闻少爷回府,我便不顾礼数匆忙赶来了,您且去求求夫人不要为难瑶娘吧!” 晏长青闻言脑子嗡一声,他下意识地移步避开厅门,皱着眉低声问:“姨娘她怎么了?” 红柳却像怕谁听不见似的,吊着嗓子急道:“我也不知道啊,说是让个道人给诬陷了,直接就关进了惩戒堂,我连她面都没见着!瑶娘一向老实,也不知会不会替自己辩解,您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晏长青的心顿时如坠冰窟,心里一边担心亲娘,一边担心自己的前程。他出身低,本想着在北都来的贵人面前留个好印象,这下可都毁了。 “你且不要在这里嚷嚷,我回头问问母亲便是。”他明知道或许不该怪这丫头跑到这里来说这件事,但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烦躁与怨恨。 红柳却欲言又止地支吾道:“却不是夫人关的……” 晏长青:“那是谁?” “是我关的。” 晏长风自正厅而来,正听见红柳在告她的状。告又遮遮掩掩的,既唯恐天下不乱地主动跑来告诉老三,又装着不敢说是谁,不知道的人听了,定会以为这家里主母一手遮天,手段了得,压得一房妻妾没有容身之地不说,连诉冤之路都没有。 而这些话放在老三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效用,老三敏感又自尊心强,纵然不会像外人一般误解主母势强,却会因为难堪而迁怒怨恨。 好一手挑拨离间! 晏长风嘴角衔笑,扫了红柳一眼,“不敢求我跟夫人,倒是敢当着客人的面告我的黑状,我是说你胆子小还是胆子太大了呢?” 红柳整个身子一缩,像是害怕晏长风似的,畏缩道:“二,二姑娘,我哪有胆子告您的状,我是夫人买来的,我自是对夫人对您忠心不二!我,我真的只是担心瑶娘,心急乱投医这才冒犯了客人,我不是有意的,还请二姑娘千万恕罪,二姑娘莫要赶我出去啊!” 好一句忠心不二,晏长风嘴角的笑越发深,倒是小瞧了这丫头,竟是连告状的屎盆子都扣在了她跟母亲头上! “你那么忠心,我赶你出去做什么?”晏长风朝跟来的老吴递了个眼色,“先把她带下去。” 她叫前院的护院带人而不是后院的嬷嬷带人,可见去的不是什么舒坦地方。 红柳顿时大惊失色,张着嘴正要嚎,却被护院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无声带了下去。 晏长青看着被强行拖走的红柳,心里的那点怨气仿佛被点着了,轰地炸塌了理智,不管不顾地朝二姐质问:“二姐你这是做甚?” 听凭一个道人的污蔑之词关了姨娘就罢了,竟然还,还授意红柳在人前将此事抖落出来! 晏长风看向老三,这孩子聪明能干,却也因着出身自卑敏感,显然已经掉进了坑里。 但她没解释,“你是打算在这里讨论这件事吗?” 晏长青一愣,听出来二姐是在顾及他的脸,顿时有些羞愧。 方才他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子空白,又被红柳的话引着,理智尽失,只想着红柳是夫人的丫头,又一向稳妥,如果不是被授意,她不会这样冒失。全然忘记母亲与二姐不是这种人。 “二姐我……” “好了,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晏长风拍了拍老三的肩膀,然后抬步进了花厅,换上客套的笑跟贵人告罪,“家里丫头不懂规矩,叫蜀王殿下还有裴公子见笑了。” 盛明宇没什么架子,见怪不怪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儿,谁家还没几个不懂事的,但你家这茶是独一份的香,真是好喝。” 晏长风不由多看了这位蜀王两眼。 蜀王乃今上十一子,传闻他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是个没什么用的风流闲人。可从方才他对章家兄妹的态度,到这句客套的寒暄,无不带着一种藏于嬉笑间的智慧。 她朝蜀王感激一笑,“这茶是我家茶山产的,没什么特别,胜在是头批采摘,殿下若是喜欢就带一些回去喝。” 蜀王欣然受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裴修倒是代蜀王客气了一番:“我与蜀王殿下闲来无事,私下江南游玩,本无意登门叨扰,还请二姑娘莫要铺张费心,吃喝上随意便好。” 晏长风心里一怔。 果然最坏的猜想还是应验了,两位贵人此行并未对外公开,也就证明,泄露他们行迹的人只能是晏家人。 爹爹眼皮子底下,会是谁呢? 晏长风压下心中思绪,颇为诚恳地回:“殿下与裴公子大恩,晏家无以为报,唯有尽些地主之谊,还请不要推辞。” 裴修掩口轻咳着,淡淡地笑了笑,算是接纳了她的地主之谊。 待晏长风告罪离去,他才抬眸在她刻意放缓的步伐上驻足片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 屋里没了晏家人,蜀王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双桃花眼在已经不咳嗽的裴修身上来回探寻,轻笑,“怪道你要一路护送晏家主回来,可是早就预料到了人家家里有好戏看?” 裴修不语,他权当默认,又好整以暇问:“可是裴二,你不去提醒晏家家主,反而在这里百般暗示人家二姑娘又是为何?是看二姑娘有几分男儿魄力能在这家里做主还是……”他刻意拖长语调,“看上人家了借机献殷勤呢?” 裴修不上他的套,高深莫测地笑。 蜀王看不出来也套不出话,无趣地叹气,“你这个人啊忒是没劲!” 惩戒堂在前院西南角,一共有两间房,一间用以惩戒犯错之人,里面摆放着木凳荆条等物,是为惩戒室,一间用以面壁思过,封了窗户,是为暗房。瑶娘在被关在暗房,红柳则在惩戒室。 晏长风领着老三先进了惩戒室。 两间房听着挺吓人,其实没什么可怖之处,因为晏家上下一向和睦,没有什么腌瓒之事,也不用搞什么严刑逼供,基本就是个吓唬人的摆设,这里关过的犯错最严重的人还是二姑娘。 二姑娘幼时调皮,隔三差五就要光临一回,要么是因为气跑教书先生进惩戒堂被打手心,要么是因为爬墙上树偷骑烈马摔断腿被关小黑屋面壁。 二姑娘心宽皮厚,关在里面也照样不耽误吃喝睡,可红柳一个要脸要皮的姑娘,哪怕她有胆子帮着瑶娘传纸条,有胆子跟三少爷告状,也没有这种心理承受力。 晏长风进来时,这丫头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着比那些要被斩首示众的犯人还恐慌。 红柳一见了三少爷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三少爷,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求您跟二姑娘别打我,若是挨了打我就没脸见人了啊!” “呦,我这一句话还没说呢,你倒先给我扣了个严刑逼供的屎盆子。”晏长风坐在屋子正中的一把圈椅上,嘴角擎笑,“我这幸亏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不然有嘴都说不清啊。” 红柳不敢再说话,只是可怜兮兮地缩着身子,朝她的救命稻草三少爷释放着无尽的柔弱。 晏长青有些不忍,因为他不怎么理解二姐为什么要这样严厉惩罚一个丫头,在他看来红柳冒犯客人是不对,可也不至于关在这里,这地方连他都害怕,何况一个弱女子? 他刚想开口求情,便听晏长风问:“红柳丫头,我记得你是打小进我家的对吧,是瑶娘生子后被我娘放到瑶娘屋里的,也算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对她有几分感情也能理解,可我不信这点感情能让你是非不分,帮着她谋害家主,说说吧,她许你什么好处了?” 第11章 收服老三 “我没有谋害家主!” “谋害爹爹?” 红柳跟晏长青异口同声地惊道。 晏长风看着老三震惊的脸,稍稍松了口气。他应该不知道瑶娘要谋害爹爹。 而晏长青此时心中却几番起伏翻涌,他到底不是个没脑子的,瞬间便联想到了此次山匪之祸。 他倒是不知道章铭顺的勾当,却知道他娘与章铭顺有染。可是,他曾经规劝过姨娘,她也答应不再跟章铭顺往来,又怎么会…… 不可能,他完全不能相信他娘会干出这样的事,爹爹待她不薄,她有什么理由背叛自家人呢? 晏长风问红柳:“你没有谋害家主,却帮着她往外送信?” 红柳没想到二姑娘连这些都知道,顿时有些做贼心虚,“我,我是奉瑶娘的命给章家姨娘送信。” 晏长风:“给章家姨娘送信用得着偷偷摸摸?” 身为瑶娘的贴身侍女,红柳自然是察觉到瑶娘在外与人有染,只是她一直不确定那人是谁,直到这一次她才隐约意识到可能是章家老爷。 因为以前瑶娘自持安分守己,从不主动约人出门,一直是章家姨娘约了她才出门,这一次却是主动邀约,还背着人,可见必有猫腻。 但红柳别的事就什么也不知晓了,她怕被连带,也顾不得朝三少爷搔首弄姿,慌忙辩解道:“我真的只是奉命送信,不知道瑶娘要做甚,二姑娘明察,我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家主啊!” 晏长青听到这里却是再无侥幸,一想到生母与人通奸,谋害家主,便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世上。 他生来身份卑贱便罢了,为什么还要摊上这样的生母? 晏长风瞥了眼老三那脸色,大概猜到,他是知道瑶娘与章铭顺有染的。 不过若是只瞒着这事,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是生母,有些私心也正常。 她转而问红柳:“红柳丫头,你还没回答我,瑶娘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今日这样当着客人的面给三少爷通风报信?” 红柳咬着嘴唇死不开口。 晏长风不跟她墨迹,直接问:“瑶娘可是将你许给了三少爷?” 红柳跟晏长青俱是一震。 晏长风一看红柳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对于一个没爹没娘的丫头而言,最能拿捏她的就是未来的荣华富贵,三少爷身为晏家未来的家主,跟了他,哪怕做妾这辈子也足够风光体面。 不过三少爷看起来还不知道这事,所以他比红柳还震惊。 “真是姨娘承诺你的?”晏长青盯着红柳确认问。 仿佛没有红柳亲口承认,他便不能甘心相信自己的生母竟然这样不堪一样。 与人通奸,谋害家主还不算,败事之后还能怂恿丫头挑拨离间!倘若他当时再糊涂些,岂不是要跟家里决断? 红柳支吾着不敢看三少爷,显然是默认了。 晏长青死死捏紧了拳头,怒视红柳问:“她都做了什么,还不如实交代!” 红柳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她再傻此时也明白,瑶娘大势已去,她的小命跟前程在二姑娘与三少爷手里,不敢再藏着掖着,“瑶娘虽被关进惩戒堂,但二姑娘体恤,准许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给她送衣送物,昨日我送东西来,瑶娘嘱咐我,让我在三少爷甫一回来时便想办法通知他,最好是在人前说,说她遭遇了不公,让三少爷跟主家离心,到时候她会想办法让三少爷自立门户……” 若不是被晏长风打断,瑶娘的如意算盘几乎就成了。 晏长青听到这里已经无地自容,更加心灰意冷,他因着出身在家里谨小慎微,事事不敢懈怠,只盼着用自己的能力弥补身份上的不足。如今生母做下这样的丑事,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他这辈子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晏长风见老三那副颓然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她交代老吴看管好红柳,然后领着魂不守舍的晏长青离开暗房。 在门外,她问:“姨娘就在隔壁,要去看看她么?” 晏长青摇摇头,他心里堵得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那先跟我来吧,我有另外的事问你。” 晏长风引着他去到书房,进门先去茶桌上倒了两杯冷茶水,递给老三一杯,自己那杯三两口下肚,解了这大半日攒下的燥热。 等弟弟喝完,她才问:“长青,我今天看见你跟章如烟几次对视,你们俩私下是不是有往来?” 晏长青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他本能地以为二姐在质问他。他娘与章老爷私通,谋害爹爹,他又与章家小姐有来往……那么他们娘俩定是母子一心,都怀揣着狼子野心的。 “你跟爹爹此行遇袭,想必你应该猜到了,是章铭顺搞的鬼。” 晏长青的头又低了几分。 晏长风一看他这个样子便说不下去,只好先放下刚才的话,“长青,我出城迎接你们,本想当时就告诉你姨娘的事,可爹爹没让我说,你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吧?母亲这几日也一直跟我念叨,让我好好劝你,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心。” 晏长青那几乎要戳进胸口的头猛地抬起。以往家里父母与姐姐们疼爱他他知道,可他潜意识里以为那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收买人心。 主母倘若有子嗣,也未见得就能对别人的子嗣付出真心,你需时时谨言慎行,莫要将人家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这是他幼时,瑶娘教给他的道理。 他当时其实对这话不以为然,因为大家对他都好,他感觉不到虚情假意。可不知道是不是与性子相关,这话有意无意就在他心里扎了根,平时不见端倪,一旦遇上什么事便冒头出来扰乱心智,久而久之,这没有道理的一句话难免也变成了真理。 他认为瑶娘背叛家主,在常人看来他这个当儿子的必然脱不了干系,那么主家不可能再信任他,哪怕他是家里唯一的子嗣。 等待他的可能就是被赶出家门。 可如今,爹娘姐姐却处处在考虑他的处境,这简直要衬得他小人之心起来。 “二姐我……对不起。” 晏长风摸摸他的头,“一家人不说这些——你跟章如烟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俩是自己走到一起的还是谁有意撮合的,但很明显,她只是冲着你以后有可能成为晏家家主这个条件而来,并且随时准备着找更好的。” “二姐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谋图家产,可不代表别人不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利用着你做一些事。”晏长风打断他,说,“我猜你在信里告诉她你今日大概几时回来,一行还有蜀王与裴二公子,所以她今日才卡着时间登门,但却不是为了见你,而是为了结识贵人,倘若贵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是你泄露的,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你对章如烟的信任换来的可能是咱们整个晏家的信誉危机。” 晏长青血气方刚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了,母亲的不堪带来的耻辱感或许是间接的,但心上人的无情背叛却是最直观的,最不留情的打击。 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在接连的打击下心防溃不成军,终于在二姐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晏长风并不擅长安慰人,但可能是她这人总能叫人心安,就那么无声陪着弟弟哭了一会儿,便换来他一句:“二姐,我以后都听你,听爹娘的!” 晏长风便知道这小子算是收住了,也保住了。 “长青,虽然你心里难受,但有些事你还是要面对。”她转而又道,“姨娘这次犯了错,恐怕不能轻易饶恕。” “二姐我知道,你不用顾忌我,你怎么处罚她我都没有意见。”晏长青没有脸再奢求什么,哪怕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个那样不堪的生母。 晏长风宽他的心,“待我跟爹爹商议一下,尽量不会让你为难。” 正说着,外面有丫头道:“二姑娘,三少爷可在?” “何事?”晏长风打开门。 “二姑娘,到了用饭的时辰,夫人叫我来喊您跟三少爷快过去。” 晏长风不解:“我也一并上桌?” 北都的贵人颇为讲究男女礼数,据说未婚的女子不能与外男同桌吃饭。 丫头笑道:“是蜀王殿下说的,说都是一家人,不讲究那些。” 晏长风“唔”了一声,“行,我知道了。” 第12章 伪君子 晚饭摆在膳厅,是晏家日常吃饭的地方,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叫人一坐下来便有归家的惬意。 晏长风进来时,大家已经入了座,母亲与老爹居上座,蜀王次之,一看便不是依着位分,而是依着辈分坐的。 论辈分,太和大长公主与先皇乃一母所出的兄妹,姚氏与圣上是姑舅表兄妹,是以蜀王得喊姚氏一句表姑母。 不过血缘归血缘,细究起来,姚氏这般隔了一辈的外嫁女已经算不得皇族中人,身份上天差地别。那日晏长风糊弄那瞎眼道人,说晏长莺是皇亲国戚,就并不妥当。 由此可见蜀王会做人。 “雪衣,长青,你俩快入座。”姚氏笑道,“今日是家宴,不必讲虚礼。” 晏长风可太了解母亲了,最是讲礼数,当着蜀王客气,可并非真的叫她不讲虚礼。 她搜肠刮肚,将教习嬷嬷曾经耳提面命教的礼数临时从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拽过来,生疏但还算准确地给蜀王行了个福礼,“见过殿下,裴二公子。” 也不知是她这礼行得有什么问题,在座的人面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抖动。 尤其是亲爹,笑得十分不加掩饰,并且还要揭她的老底:“我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老二行女儿家的礼,我还当你幼时学的那些礼都还给教习了,看来多少还剩了点,难得难得。” 旁边姚氏给了他一个白眼。 哪里有这样损女儿的,不说帮着圆一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礼数不通。 晏川行则好脾气地冲夫人笑,他一向觉得女儿家保留天性挺好,没必要用一套规矩束着所有人。 不过这一点上,夫妻俩始终达不成共识,眼风一来一去的,斗了一番别人看不懂的嘴。 盛明宇看在眼里,笑着圆场:“二妹妹快别客气了,我跟霁清都不是讲虚礼的人,幼时我俩在一块念书,亦烦那些规矩,常惹先生的骂,如今好容易从那动辄讲规矩的地方出来了,巴不得自在些。” 晏长风不由奇怪,蜀王看着是浪荡无状些,那裴二却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怎会也挨骂? 她依序而坐,刚好在裴二旁边,落座时拿余光瞥了他一眼。此人坐姿规矩,举止优雅,正是母亲嘴里常赞许的那种世家贵公子的典型,哪哪都看不出来他不守规矩。 另一边的晏长青替二姐问出了心中疑问:“原来皇子与贵公子也会挨先生的骂?” “天下岂有不骂人的先生?天子师还常训诫呢。”盛明宇笑说,“不过确实也有些见人下菜,我跟霁清同时犯了错,先生就不会直接骂我,而是对着霁清指桑骂槐地一起骂,偏偏霁清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身子又不好,先生对着他骂几句便没了脾气,然后我俩就越发的有恃无恐。” 晏长风嘴角一抽,属实没想到天下还有同道中人。 很巧,她跟大姐就是如此,她幼时顽劣贪玩,还要拐带着大姐一起玩,先生或是母亲发现了,大姐就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家里人对着大姐都没脾气,说两句就算了。但老爹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他,私下里通常要给她上上课。 “当真是看不出来,裴世侄幼时竟是个贪玩的?”姚氏一双眼睛总在裴修身上,一来确如晏长风所想,她稀罕这样的孩子,二来她是想从裴家老二身上寻出一些裴家家风的迹象来,以此推测那裴钰是个什么样。 裴修一点也没给自己留面子,“叫伯母失望了,家里兄弟几个最数我不求上进。” 姚氏却没当真,皇家子嗣多,蜀王排到了两位数,不被关注是正常,裴家才不过四个儿子,行二的儿子怎么会由着他玩闹,“你这怕是谦虚,想来是你身子弱,精力多有不济,你父亲又不舍得对你严格。” 裴修敛眉笑着,像是默认。 姚氏见他不愿多提,心里有点没底,难道宋国公真的对儿女疏于管教? 这可不是好事,世家大族的子女自小长在锦绣堆里,很容易就不求上进,若是再不管教那还了得? 但听他的意思,好像家里其他兄弟又还尚可,那裴钰是嫡长子,家里重视自不一般,应该……还行吧? 姚氏这厢心里左猜右想,晏长风却已经看得明明白白,那宋国公怕是根本不看重裴二。 她判断的依据是从章家而来,那章老爷养了一窝姨娘,下崽之多直逼皇帝佬儿。家里儿女多就难免顾此失彼,需得挑拣着培养,资质不佳的或是不求上进的自然是顾不上,只管由着他们破罐破摔,长成个废物纨绔。 像是蜀王大抵就是如此,那裴二自小与他混在一处,想来也是一样境遇。 不过蜀王是纨绔不求上进,那裴二看着规矩得体,应该是被身体拖累,这样想想倒也怪可惜的。 晏长风最是怜惜弱小,再看裴二在饭桌上甚少动筷,便猜他在家里恐是谨小慎微,于是怜悯之心大发,像是对待幼弟一样帮他舀汤布菜,一顿饭下来始终将他的碗里塞得满满当当。 裴二倒也不推辞,给多少吃多少,还会对她施以谢意的微笑。此人的笑甚是令人舒服,似春日清风拂面,冬日暖阳罩身,不过分热络也没刻意表现出男女间的客套疏远,那么的恰到好处。 用过饭,姚氏张罗着安顿两位贵人,晏长风则被老爹单独拉到院子里问话。 “我这回来也没顾上跟你母亲说句话,她方才说你大姐病了,不便见客,是什么病这样严重?” 晏长风正打算吃过饭带老爹去看看大姐,便道:“您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领着老爹来到大姐的院子,将要进门前,她将大姐的事言简意赅地跟老爹交代了一番,“爹,大姐现在情况不太好,您待会儿有个准备。” 晏川行只听了个开头便心神具荡,他死里逃生又一路胆战心惊地回来,本以为到了家便安稳了,哪知还有更大的震荡在后面等着他! “怎么会如此呢!” 见多识广如晏川行,乍闻这等离奇的噩耗也只能发出这样一句无用的疑问。 晏长风却早已经从震惊与惶惶中跳了出来,思考的都是该怎么办,她安慰老爹:“爹,就当做是大姐的劫,是咱们全家的劫吧,如今这劫已经挺过了一半,总能守得云开的。” 可她这乐观的展望刚放出去不足一瞬,便被大姐的嘶吼声一巴掌拍了回来。 她肃着脸大步迈进院内,朝在房门口不知所措的乳娘问:“怎么又开始喊叫了?” 这几日晏长莺的状况还算稳定,除了依旧失魂落魄的,要么是无声的哭,基本不会再大喊大叫。 乳娘顶着一脸的汗与愁,小跑过来抓住二姑娘这棵救命稻草,“二姑娘,这回是我这个老婆子没看住下面的丫头,我下午打了个盹,让两个丫头在门口守着,谁知那俩吃饱了没事干的丫头多嘴多舌,议起了府上的两位贵客!” 晏长风一听就明白了,是裴家老二招的。 “她叫了多一会儿了?” 乳娘道:“好一会儿了,一时哭一时叫的,间或还说,说……”这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低声音生怕人听见似的说,“说二叔,二叔你不要来,不要来……” 晏长风的脸上顿时一片煞气阴霾。 叔叔是长嫂对小叔的称呼,二叔自然就是裴家老二。世家大族里,叔嫂之间避讳颇深,大姐绝对不是那种会主动招惹小叔的人,那必然是裴二招惹了大姐。 而且肯定不是等闲的招惹,否则大姐反应不会这样激烈。 她不由想到了裴二那张能让人放下心防的脸,又想到那些欲要强暴大姐的人,心里拼凑出了一个骇人的可能。 好个斯文温雅的病秧子,原以为他们裴家还有个像人的,原来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第13章 铁树开花 晏长莺的嘶叫总算在见到晏川行时停了下来。 她凝着眼泪望着爹爹,那眼神好似隔了千山万水,隔了生死轮回。 晏川行一颗见惯人情冷暖,历经世事的心竟也受不住,生生被她看得心口发酸,险些老泪纵横。他也不敢上前,隔着距离心疼唤道:“小莺?” 晏长莺没有回应,只是眼泪哗哗地流。 “姐,是爹爹啊。”晏长风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不是一直担心爹爹安危吗,他回来了,好端端的回来了,他没有被山匪害死,咱们家也不会散,那些坏事情一样也不会发生,知道么?” “爹爹……”晏长莺有些不确定地呢喃一声,好像怕眼前是一场梦一样。 晏川行被她这一声爹爹喊得心里溃不成军,强忍着崩溃回应:“是爹爹,小莺啊是爹爹。” “爹,真的是你吗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晏长莺呜咽着,像个落入狼窝终于得救的孩子。 晏川行走上前,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搭在女儿肩膀上。许是这双手给了晏长莺久违的温暖与力量,她破天荒地抱住了妹妹以外的第一个人。 “爹!您活着太好了,我跟雪衣就不用无依无靠了,我也不用去北都投靠外祖母……” 说到这里她身体猛地一哆嗦,又惊恐地喊起来:“我不要去北都!爹,求你不要让我去北都,我宁愿出家当姑子也不要去北都啊啊——他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家好人都不长命,我不要嫁了死也不要嫁了!” 晏川行心疼如刀绞,手足无措只能哄着,“好,好,咱们不去北都,咱们不嫁了,小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有爹娘呢。” 安抚好了晏长莺,父女俩心神俱疲地出来,抬头望望天,夜已经黑透。秋日的晚凉轻易就能穿透单薄的衣衫,将夏日留在身体里的暖意连根拔起,留下一片寒冬将来的恐慌。 父女俩心里颓然陡生,不约而同地想:小莺还能好吗? 谁也不敢再轻易报以希望。 “爹,我决定了,如果这门亲事不能取消,我就代大姐去北都。” 晏长风本以为大姐见了爹爹会有好转,可结果还是老样子,这也使她更加坚定,不论外祖母那边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让大姐去北都。 “长风,”晏川行叹了口气,边走边说,“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是很能想通,你大姐仅仅是因为做了个梦就这样了吗?会不会是得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病症?” 老爹不是母亲,不信那些神佛提点之类的说辞,更想要追根究底,毕竟好好的一个闺女忽然就这样了,搁谁也不能接受。 “爹,我也想不通。”晏长风心里的话只能跟老爹说,“我到现在也只是被大姐那些可怕的预言推着走,开始将信将疑,后来不得不信,如今潜移默化的,居然已经莫名认定这就是真的了,大姐咱们自然要治,有什么法子用什么法子,但我主意不改。” 晏川行听得出来,这些日子老二一个人肯定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她要照顾姐姐母亲,里里外外撑着这个家,还要非常果决地做出一些部署,但凡稍有游移,他们一行便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倘若毫无准备地遇上山匪,后果不敢想。 “长风啊,北都咱也不是非去不可,一桩婚事而已,拒了就拒了,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您快算了吧爹。”他话没说完,晏长风便打断他,“说得好像您敢在外祖母面前说个不字似的,也不知道是谁一见她老人家就怂成个鹌鹑。” 晏川行:“……” 他有时候是真恨老二生了一张嘴。 “凤阳府的矿山有人闹事,您可知是为了什么?”晏长风收起玩笑,“有人把前两年塌方砸死人的事闹了出来,引起了群情激愤。” 倘若不是撬开了瑶娘的嘴,及时派人干预,恐怕要闹得人尽皆知。 晏川行神色一凛,立刻就想到了关键。 凤阳府的那处矿山名义上属于晏家,其实是与德庆候府共有。德庆侯府便是姚氏母家,晏家的很多生意皆与侯府相关。 生意上背靠侯府自然是有莫大的好处,但代价也高,主要体现在有很多事做不得主。姚家管生意的是姚二老爷,姚氏的二哥,此人急功近利,恨不能一颗脑袋都钻钱眼儿里,还特别擅长指手画脚,常常搞得晏川行头疼不已。 两年前的事故就是因他造成的,当时他急于开采未经勘验之处,因此才酿造了悲剧。不过幸而伤亡极少,晏家又及时弥补善后,所以并没有闹出来。 章铭顺从哪得知的姑且不论,他胆敢跟德庆侯府叫板就证明此事不简单。 “你是说这背后牵扯……” “爹,妄谈国事。”晏长风提醒,如今家里可住着贵人,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好说,她转而笑着安慰老爹,“咱们家终归是要有个人去北都的,一来维系亲缘,二来我也想去北都的生意场见识见识,说不定有一天,咱们晏家的生意就遍布南北了呢。” 晏川行叹了口惆怅又欣慰的气,怅的是他的宝贝女儿不能无忧享乐,不幸要担起家里的重担,慰的是下一代幸而还有个能挑起担子的孩子,不然这偌大的家业怕是要引来无穷的危机。 今夜阖家团圆,却没几个人睡得安稳,姚氏与夫君哭了半宿,将这几日积攒的担忧恐慌哭了个痛快。晏长青心中悲苦,也没睡着。 而晏长风则因着母亲要她明日带着蜀王跟裴二出门转转而发愁。 倒不是愁怎么玩,而是愁怎么面对裴二那张脸,她现在无时无刻不想把那张伪善的脸剁成肉泥,只怕明日一个忍不住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阿嚏——!” 清晨刚起身,裴修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吓得随从八角立刻给他拿来了冬衣。 “二少爷,您今日还是别出门了,明日咱们便要回北都,舟车劳顿的不能静养,万一严重了可不妙。” “没那么严重咳咳咳……就是喉咙有点痒。”裴修打了喷嚏鼻子有点塞,说话瓮声瓮气的,“这个时节穿冬衣太过了,你想捂死我?” “谁说不严重!” 正说着,隔壁房间的盛明宇打着哈欠不请自来,他眼底挂着浓浓的乌青,一脸精神不济,一看就是没睡好,“你昨夜生生咳了一宿,我在隔壁都听见了,趁早多穿点。” “蜀王殿下您还说呢。”八角抱怨道,“昨晚上我们家二少爷吃鱼吃蟹的时候您怎么不拦着?明知道他碰不得那些东西。” 八角是个实诚孩子,一心只扑在自家二少爷身上,凡是对二少爷不好的事他皆要管一管,哪怕对方是个亲王也照管不误。 盛明宇大呼冤枉,“你问问你家少爷我拦没拦?我昨晚上眼皮子都快眨抽筋儿了,架不住他重色轻友啊,看都不看我一眼,只要是人家二姑娘夹的菜他一口不剩地全吃了,我有什么办法?” 八角闻听此言惊奇地看向他家少爷,“我的天是真的吗少爷?您这是铁树开花,看上人家二姑娘了?” 裴修掀起眼皮子瞪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便听外头蜀王的小仆一声吼:“二姑娘早啊!” 第14章 色胚 晏长风一早去了客院,刚进院子便听到八角这句铁树开花的骇人言论,惊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该死的色胚伪君子王八蛋,居然还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二姑娘早!”蜀王的贴身小侍刚从茅房出来,见二姑娘站在院门口,以为她不便进去,便很有眼色地大声通报自家主子。 “早,还住得惯?”晏长风顷刻将脸上的怒意隐去,和善地问。 “住得惯住得惯,我家殿下说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说话的功夫,屋里三人闻声而出,因为刚刚谈论的人眨眼便来,心里都有些做贼心虚。 “哈,早啊二妹妹!”盛明宇一脸无事发生地打招呼,打完了又纳闷儿,我心什么虚啊! 该心虚的那位正主倒像无事人似的,一脸淡定地问早安,“二姑娘早。” 晏长风一见这张脸就上火,拳头隐隐作痒,学着她娘的样子默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才维持住脸上的笑。 “十一表哥早,二少爷早,今日我娘嘱咐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二位出去逛逛,我想着扬州早茶不能错过,于是一早便来打扰,询问二位可方便出门吃早饭?” “方便方便!”盛明宇最爱遛大街,不分早晚,“早就听闻扬州府早茶有名,如何能错过……是吧霁清?” 八角一听要出去吃饭,顿时如临大敌,“那不……” “那不是太麻烦二姑娘了么?”裴修截断自家小仆没礼貌的拒绝之词。 八角噎住,他家少爷在姑娘面前一向是缄默不语,全由蜀王代嘴,原本蜀王殿下说少爷对二姑娘不一般,他还有些将信将疑,这会儿亲眼证实,内心的震荡堪比地动。 这样好吗?不好吧,家里世子爷要娶晏家大姑娘,二少爷肯定不能再娶人家二姑娘了,再说这二姑娘瞧着实在是不怎么温婉娴淑,不好不好。 晏长风客气道:“吃顿饭而已,没什么麻烦的,若二少爷不便出去,我叫人送回来也行。” 裴修一愣,不知是不是想多了,他从二姑娘这客气话里听出了一点“不想带他玩”的意思来。 该不会是方才八角那句冒犯的话叫她听了去? “送回来那多没意思!”盛明宇迫不及待地拉着裴修出门,“都一家人,客气个什么劲儿,等二妹妹将来去北都,咱们少不得也要带她出去吃喝,这不就有来有往了么。” 裴修十分无奈,盛十一这家伙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因着姑娘,哪天他要是发现哪家姑娘多看他两眼,或是他多关注谁家姑娘两眼,这货就开始起哄架秧子的瞎撮合。 还要理直气壮地说:“你活了十七年,连女人的衣角都不肯碰,我看你有八成遁入空门的危险,我这是救你于水火,清净之门那是人待的地方?” 清净之门是不是人待的不知道,这会儿被晏二姑娘强行请进轿子里的裴二少确定得不能再确定,全天下最不是人待的地方就是这四方轿厢。 一行人出门,唯独给他备了轿,这不是优待,这是变相冷落。 看来那话不止被她听了去,还成功地惹了人家不快。 可惜他的两位猪队友还误以为二姑娘对他格外优待,在外面千恩万谢。 八角道:“还是二姑娘想得周到,我家少爷昨日着了凉,闹了一宿咳,我还担心他今日受风要严重,坐在轿子里可就不怕了。” 同时心里又可惜,这么看这二姑娘委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要不是国公府已经跟晏家结了一门亲,倒是可以往一处凑凑。 盛明宇难得跟八角一样认为,“可说呢,连我都没这待遇,虽说我确实也不想坐轿子吧。” 他这回却也不是瞎起哄,他是觉得裴二难得对个姑娘不一般,甭管他为了什么,撮合一下总没错,万一成了呢? 一起跟来的晏长青只管暗自受教,心说他家二姐为人处事上确实周全,自己得好好学学。 然而很快,这几个人心里的想头就集体给掀了个底朝天。 周全周到的晏二姑娘,居然选了个露天铺子吃早茶。 这露天铺子大概为了揽客,就摆在十字街口处,四面的人都能看见,因此四面透风,虽然日头升起后就热了起来,可这风对娇弱的裴二少好像还是残忍了些。 “这家的蟹黄包跟脆鱼面是一绝,比好些馆子里的还好吃,十一表哥跟二少爷可一定要尝尝。” 晏长风一片地主之谊的赤诚,衬得另外几个人心里的暧昧十分的自作多情。 可殊不知,吃一顿四面透风的早饭这只是开始。 吃过饭,晏长风又引着二位贵人带去往晏家鸽谷。 谷底往往阴凉,八角当时就急了,若说来露天凉棚吃早饭是因为确实好吃,那放着扬州府的繁华街市不去非要去无人阴冷的什么谷地他就实在想不通了。 可惜他一肚子牢骚刚聚到嘴边,就被他家少爷一个眼风打回了肚里。八角平日虽没大没小地唠叨,却从不敢忤逆少爷,因为他家少爷的好脾气是有底线的,只要不越线,任凭你怎样都行,一旦踩了他的线,擎等着要倒霉。 鸽谷离城远,需骑马,于是待遇优厚的裴二少又被请进了马车里。不过这次他坚决不肯独享,用他那双惯会说话的眼睛威逼利诱着蜀王殿下与他同车共乘。 裴二少平日话不多,却生了一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玲珑眼,只要他有心,一个眼神就能拿捏人。 譬如,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先生,还有唠叨个没完的八角。 然而他这绝技今日频频失效,方才吃饭时,他有意跟二姑娘保持距离,只偶尔目光相触时露出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释放出无尽的纯善,表明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笑容曾经无数次感化暴躁的先生,却没能触动二姑娘那颗生了嫌隙的心。 “我说裴二,你这人是不是个斩桃花命?”盛明宇终于瞧出来不对劲,车里纳闷儿说,“明明昨日人家还对你照顾有加的,今日怎么就针对上了?” 裴修苦笑,“怕是早上那话让她听了去,人家没把我当正经人。” “啧啧,你这运气真是,烂到让人唏嘘。”盛明宇直摇头。 “你不要瞎起哄,二姑娘不是寻常女子,惹恼了她没有好处的。”裴修正色说。 盛明宇更纳闷儿了,“怎么听着你好像很了解人家似的?” 裴修不答,他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谷。其实他可以称病不来,毕竟这会儿保持距离才是上策,但他想见识一下晏家的鸽谷。 他曾听过一桩奇闻,据说晏家易主后,晏家鸽谷里的鸽子皆不肯服从新主,几乎尽数绝食而亡。 第15章 不要脸 鸽谷建在晏家茶山的谷地,此处原本山石嶙峋,草木不盛,毫无利用价值,自从被晏二小姐用来养鸽后便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晏长风幼时常在山谷玩,有次偶然救下一只受伤的鸽子,养了几日后喜欢得紧,于是就想养一窝,但母亲不让,她便偷偷在这山谷里养。 起初只是养着玩,等到年纪稍大些后不再耽于玩乐,就萌生出了驯养一批信鸽为自家传信的念头,于是就叫人在谷底里建鸽舍,养更多的鸽。 不知是不是因此有了生气儿,谷底里撒下的种子成活率越来越高,至致现在花木繁盛,鸽舍人舍齐全,不知道的人来了,八成会以为这是一处人烟旺盛的小村落。 “嚯,没想到这鸽谷竟是这个样子的!”盛明宇自下了马车就开始四处赞叹,方才因为没能去逛街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这可比一些个所谓名家打造的园子有意思多了,瞧这自然形成的山石多壮观啊!” “也不尽是自然形成,有些地方也请人凿刻修饰过,不过基本是维持了原貌。”晏长青在一边解释说。 “那也比纯人堆砌的有意思,是吧霁清?”盛明宇扭头见裴二盯着一处,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鸽舍旁,晏长风正开笼放鸽,笼子一开,数不清的鸽子一起飞出,先是群绕着主人一番亲昵,而后振翅高飞,绕着山谷盘旋而上,鸣声响彻山谷,煞是动听。 而被鸽子环绕的晏长风好似山间精灵,那么的灵动欢快,动人心弦。 裴修看在眼里,忽然就信了那传闻。 “它们不会飞走不回了么?”盛明宇感觉很神奇。 “不会,”晏长青说,“它们认识家,有些贪玩的只要听到我二姐的召唤就会乖乖回来。” 盛明宇不太信,小畜生跟小娃娃都一样,有奶就是娘。他随手抓了把谷米放在手心,试图引诱离他最近的一只鸽。 谁知那鸽看都不看他一眼,端的是不把堂堂蜀王,北都烟花柳巷第一美男子放在眼里。 嘿,真是不识好歹! “它们不吃陌生人给的食。”晏长青很有眼色地给丢了面子的殿下找脸,“别说您头回来,我经常来给它们清理鸽舍都不理我的。” 裴修也抓了把谷米凑热闹,本来是没抱希望,可居然有一只鸽落在了他小臂上,虽然也没吃,但比起对另外两位的爱答不理,对他这就算是极有面子了。 “呀,这可是不多见的。”晏长青微微有些吃惊,“它们很少跟陌生人亲近。” 盛明宇酸得不行:“这只肯定眼神不好。” “你说它们不吃陌生人的食。”裴修问晏长青,“如果二姑娘不在家要如何?” “二姐不在家,还有专门的养鸽人。”晏长青指着鸽舍边上的两个小仆说,“这边就他们俩负责,不过二姐几乎每天都来,谁也不知道她离家几日后是什么样。” 裴修看了他一眼,点头笑了笑,“如此。” 说完便架着那只鸟走远了。 晏长青一愣,不知是不是太敏感了,总觉得方才裴二少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盛明宇看在眼里,不由纳闷儿,裴二不是个冷淡的人,除了跟姑娘保持距离,对其他人还是很乐于结交的,却唯独对晏家老三不冷不热的,从来的路上他就注意到了。 他不禁联想到昨日花厅里看的那出好戏,还有裴二提点二姑娘队伍里可能有内鬼的事,心里陡然一惊。 不会内鬼就是晏家这个庶子吧! 可这小子看着浅显的很,不像是个有城府的,会不会是裴二太敏感了? “蜀王殿下。” 盛明宇正琢磨的时候,晏长青忽然开口,吓了他一跳,“啊?什么事?” “那个,”晏长青有些难以启齿,“昨日,昨日给殿下您添麻烦了,您要来扬州府的事是我告诉章家三姑娘的,我只是一时多嘴,真没想到他们会来见您,我,昨日我二姐骂我了,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从昨日起,晏长青就在纠结要不要跟蜀王道歉坦白,他一面存着侥幸心理,一面又怕人家早就看了出来,将他当成个小人。是方才裴二公子的那个眼神点醒了他,大家都是聪明人,还是不要存有侥幸为好。 盛明宇当真没料到自己刚有了怀疑,人家就来认错了,立时就觉得这孩子是个实诚的,于是就把心里那些阴谋论一脚踢飞,乐呵呵道:“没事,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可别对不了解的人那么实心眼了。” 同样纠结着坦白的裴修踱步至晏二姑娘身边,借着手臂上的鸽子开了口,“叨扰二姑娘,这只鸽它好像不舍得飞走了。” 晏长风:“……” 这伪君子果然是挺不要脸的,明明是他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家飞走,非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不想接这个茬儿,便吹了一声类似鸽鸣的哨,哨声一起,方才离去的鸽子很快便呼啸而回。 然而,停在裴二手臂上的那只却无动于衷。 裴修一副“你看我没说错”的表情看着晏长风。 晏长风嘴角一抽,怀疑这小母鸽子是个见脸下菜的色胚。 她直接伸手将这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捉了回来,打算饿它两顿长长记性。 裴修将解放的那只手负在身后,清清嗓子正色道:“二姑娘,今日早上家仆误会了昨日姑娘的好意,出言不逊还请不要怪罪。” 晏长风没想到这种一般人会当作没发生过的事他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心里一怔。她这一晃神儿就被裴二少那张做什么都能被原谅的脸给晃了眼。 怪不得犯了错先生都不舍得骂,单看此人的脸,端的是瞧不出半点儿伪善之色,甚至还格外真诚,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晏长风内心对此人的防备心水涨船高,面上越发客气道:“玩笑话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那便好。”裴修觉得她分明是放在心上了,却也暂时无计可施,二姑娘比他想象中防备心重。 他一边郁闷一边自我安慰地想,倒也不是坏事,如今晏家未安,警觉些总是好的。 当然了,他还是更希望二姑娘不要对他这样警觉。然而直到第二日离开,裴修再也没得警觉的二姑娘一个正眼,只好揣着郁闷起程北归。 晏长风陪着老爹一起将他们一行送到了运河码头,并动用了晏家的大船一路护送。 待船行远,晏川行对女儿说:“大丈夫恩怨分明,裴家老二眼下对咱们有恩,不要让未发生的仇怨左右。” 晏长风一怔,老爹明察秋毫,看出了她对裴二的针对,被这么一提醒,心里那有些过了头的狠立时冷了下来。 大姐的疯症以及家里接连发生的事像一根鞭子,狠狠抽着她往前走,恨不能事事赶在前头,将那些危险扼杀于萌生之前。她确实过于警惕与紧张了,以至于先入为主地认为整个北都都是狼窝,看谁都隔着一层怀疑。 这实乃大忌,影响判断不说,遇上段位高的人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了爹。” 晏长风深吸了口气,让身心松下来,一边想着,回去得陪娘念两遍经,修身养性。 可她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有码头上的家仆匆匆跑来,道:“老爷,二姑娘,大长公主派的船来了,已经靠了岸,说话就要下船了!” 父女俩双双倒吸一口凉气,互相对看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完了,紧箍咒就快罩顶了! 第16章 北都来人 大长公主不管派谁来,对晏长风跟晏川行父女俩来说都是致命的,因为大长公主她老人家跟前儿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回回来人都要给晏家上下整顿一番。 绝望归绝望,父女俩还是得屁颠儿屁颠儿前去相迎,争取从一开始就给来人留个好印象。 码头上停满大小船只,大长公主那艘鹤立鸡群,格外的高贵不凡。头先下来的是一干随侍,约莫有十人左右,而后是两个侍女搀扶着一个嬷嬷,再后面还有两个不认识的老先生。 这嬷嬷晏长风认得,是外祖母跟前儿最得力的掌事嬷嬷,若说来的人也分个贵贱高低,那这位嬷嬷无疑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以下就是她了。 “完了爹,好日子这怕是到头了。”晏长风并非天不怕地不怕,这位厉嬷嬷就是她害怕的人之一。 厉嬷嬷严肃刻板,天生一张阎王脸,脸上的每一道褶都是照着规矩家法还有女诫长的,她作为总掌事嬷嬷,从公主府管到侯府,管到哪里都井井有条,本事确实有,吓人也是真吓人。 晏川行愁得很,他要早知道是这婆子来,说什么也跑了,“老二啊,凤阳府那边的事也不知道处理妥当没有,我要不过去看看吧。” 晏长风都不忍心打击他,“家里这烂摊子,你跑了她也能派人把你请回来,回头她再跟外祖母那么一说,说姑爷治家不严,对夫人孩子照顾不周,出了事都不在跟前,要不还是把小姐跟小小姐接回侯府住着……” “好了别念了,我知道了。”晏川行认命地叹了口气。 说话间,厉嬷嬷已经到了跟前,她形姿端正,一派刚正之气,一照面先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姑爷,见过小小姐,姑爷跟小小姐这一向可好?” “唉!”晏长风赶在老爹开口前先叹了口气,“不瞒嬷嬷,自打大姐出了事,我们就没睡过几个好觉,人都是恍惚的,您看我爹都瘦了一圈,若我们有不当之处您多担着点。” 她心说,家里都这样了,这老太应该不忍心太折腾了吧? 厉嬷嬷倒是也没再说什么,肃着一张脸快步上轿,一边说:“那便先回府,请两位太医去看看长莺小姐吧。” 太医? 晏长风跟老爹对视一眼,隐约都有点担忧。 原来随行一起来的两位是宫里的太医,专门来看晏长莺的,这倒是没什么,原先晏长莺或是姚氏生病,大长公主也常请太医过来。 可这次信里写得清楚,晏长莺是疯症,一般人近不得身,请太医来做甚?莫不是大长公主不信? 父女俩揣着忐忑回到晏府,老远便看见家门口等了一排人。 因着早有小仆回晏府报信,所以姚氏提早让冯嬷嬷在门口迎接,阵仗颇是大。 轿帘一掀开,冯嬷嬷便吃了一惊:“呦,竟是厉嬷嬷!” 冯嬷嬷是侯府陪嫁,自知道厉嬷嬷到分量,“大长公主怎么把您派来了,您不在身边,大长公主可使得?” “无妨。”厉嬷嬷不苟言笑,又惦记着大姑娘,寒暄了两个字就算完,“先带我去看看长莺小姐。” 冯嬷嬷一愣,询问地看向后面的二姑娘跟老爷,大姑娘那个样子哪里能见生人? 晏长风也没辙,厉嬷嬷一看就是领了外祖母的“旨”来的,这谁能拦得住,只能用眼神儿示意冯嬷嬷先去请姚氏。 厉嬷嬷进门茶水都没喝一口,风风火火便去了晏长莺的院子。闻讯而来的姚氏先一步到,好歹将人拦在院子里。 “见过大姑奶奶。”厉嬷嬷无论到哪礼数都周全。 “哎呦他们说是厉嬷嬷来了,我还不信呢,竟真是你。”姚氏这就要把人往外请,“你这一路过来定是辛苦,好歹先随我去喝口茶,容我将小莺的情况慢慢给你说。” 厉嬷嬷没有要去喝茶的意思,“姑奶奶信里说得挺清楚了,大长公主说您心疼女儿,怕是不舍得叫郎中近身瞧,万一是有什么病症耽误了不好,甭管是不是有症候,先让太医瞧了再定夺,若不是身体上的病症,怕还是要请护国寺里的大师父来瞧。” 这话就很明显了,大长公主不是很相信姚氏信中所书,倒不是认为姚氏撒谎,是怕她判断不准确。 大长公主一生强势,本就事事要抓在手里,又因着女儿平庸,因此凡事都要替她把把关做个主。这次派厉嬷嬷来,恐怕也是怕其他人分量不够,拿不住姚氏。 “可是真瞧不得!”姚氏一想起老大惊叫的样子就心惊肉跳,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了,“生人一进去她就作贱自己,你是没瞧见她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再撞一回怕是要破相了!” “可是总不能由着长莺小姐这样。”厉嬷嬷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怕人受伤就由着她疯下去。 姚氏有点接不上茬,因为她潜意识里也希望老大快点好,尤其她信服母亲,总觉得她老人家的想法是对的。 晏长风接话道:“大姐最近其实已见好转了,她这病还是要慢慢来,一刺激就会加重。” “依着小小姐所言,得慢到什么时候去?若不快些治好了,婚事定然要耽搁了。”厉嬷嬷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能近身的先进去稳住长莺小姐,必要的时候绑起来也使得,太医诊脉用不了多长时间,不会叫长莺小姐受委屈的。” 晏长风皱起眉,这事说白了没亲眼见过的人根本难以相信,今日若不让太医进去确认一下怕是没完。 “那我先进去跟大姐说说。” 厉嬷嬷颔首:“有劳小小姐了。” 晏长风心情沉重地进了大姐的房间。 晏长莺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时抱膝缩在墙角,防备地看着进来的人。见是妹妹,这才好些。 “雪衣,是谁来了,是不是来抓我去北都的,我不要去,你快把他们撵走!” 晏长风别提多无奈了,别人她能撵,外祖母的人她是真撵不走。 只好上前劝:“姐你别担心,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抓去北都,只是现在外祖母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派了身边的厉嬷嬷过来看你,她一把岁数大老远来了,咱们好歹见见她你说是不是?” “厉嬷嬷?外祖母的人?她来做什么!她肯定是来抓我的……我不要见她,让她走让她走!”晏长莺抱着头大声嚷了起来。 第17章 要接走大姐 屋里乍然响起的惊叫声惊坏了屋外众人。 厉嬷嬷委实没想到这样严重,眉头罕见地皱了皱,“长莺小姐只是做了个噩梦就这样了?” “可不是么,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就这样了,之前都还好好的。”姚氏一听见这叫声就心慌腿软,得扶着旁边的丫头才能站稳,“你说这如何能进去,她平日里只听见北都二字便要发病的!” 厉嬷嬷询问着看向两位太医,“二位可有什么见解?” 两个太医谨慎地对视一眼,统一了说辞,“初步看,像是癔症。” “癔症?那要如何治?”厉嬷嬷问。 其中一个太医朝姚氏问:“不知小姐发病后都是如何平复的?” 姚氏:“都是她妹妹进去哄着劝着才好些,她们姊妹感情好,彼此最是信任。” 两位太医斟酌片刻,对厉嬷嬷道:“若是癔症恐怕还是要以疏导为主,最好能找到她起病的因由,对症下药,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就是这个道理。” 厉嬷嬷听话听音,太医这意思分明就是听天由命,时间长短不定,还不见得能好。 这结果恐怕没有办法跟大长公主交代,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这婚事能不退还是不要退。 “做了一个噩梦就得癔症?”厉嬷嬷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太医道:“癔症起于心病,所谓有所思有所梦,都是源于心结,那噩梦或许只是个爆发的引子,不过这皆是照本宣科之词,具体病症还要具体对待。” 另一个太医想了想道:“若是不放心小姐的身体,我等可以悬丝诊脉,隔着门便可。” “这也好。”厉嬷嬷想,有个脉案好歹强些。 “可是……”姚氏却迟疑,“且不说能不能诊脉,便是诊了脉她恐怕也是吃不得药。” 厉嬷嬷嘴上不好说,心里未免嘀咕几句不大好听的,这大姑奶奶心也太软了些,连碗药汤也由着孩子不喝,可知惯子如杀子,惯出事来她也收不住,到时候可有她哭的。 房间里,晏长风将大姐抱在怀里哄,“咱不见就不见,多大点事是吧,不就是一个厉嬷嬷,外祖母来了咱也照样不见。” 不知是不是她这话太混账,惊叫中的晏长莺愣了下神儿,尖锐的叫声便歇了。 晏长风最近有意以这种玩笑方式跟大姐聊北都,因为她觉得总是避开也不好。之前爹爹的事很快得以解决,所以去了她这一块的心病,可北都的事却还早,未来也不一定会发生,那岂非永远也好不了? 总不能真拿着刀去把裴家一家子都砍了吧,所以还是要叫大姐面对。 她们姐妹俩小时候在一块学规矩,晏长风嘴欠,常常编排教习嬷嬷,编排北都贵族那些破讲究。晏长莺虽然听话,但未见得就不讨厌,却又不好诉诸于口,每每听妹妹这样说她心里就舒坦,就跟着乐。 “那厉嬷嬷早年就长得跟钟馗似的吓人,如今上了年纪,脸上的纹越发像是刀刻斧凿,拓在纸上挂门口现成的辟邪像,我虽没干亏心事,见了也是怕的,多看两眼都睡不着,姐你要不再受累嚎两声把她吓跑?” 晏长莺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这笑好似是下意识发出来的,笑完了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晏长风见有效,越发卖弄嘴皮子,大姐虽然并不回应,但脸上忧怖的神色没了。 哄着大姐睡下后,她口干舌燥地从房间出来,发现厉嬷嬷居然还站在院子里等着。这婆子身子骨是真好,长途劳顿又在太阳底下站了半日,居然纹丝不动,衬得早就瘫坐在椅子上的姚氏活像七老八十了。 “长莺小姐可有妨碍?”厉嬷嬷来了半天没能见到人什么样,心里有些躁,若不是被方才的惊叫声吓住,她无论如何是要进去看一眼的。 晏长风又是一口愁气,伸出被大姐掐出印的手臂给厉嬷嬷看,“好容易才哄住,我只问了一句见不见就这样了,摁都摁不住,你们幸亏没进去,不然逼得她一头撞出个好歹来,可如何跟外祖母交代?” 两个太医适时劝道:“确实不好用强的。” 厉嬷嬷只好暂时作罢,“罢了,先劳烦大姑奶奶给老身还有两位太医上口热茶吧。” 姚氏一听这话立马精神了,忙从椅子上起身张罗开。 半刻后,二院正厅里。 姚氏居上座,晏川行低眉顺目地主动坐在客座,跟闺女一左一右,仿佛两个护法。 “厉嬷嬷快请上座。”晏长风热络地把厉嬷嬷往上座请。 “这如何合规矩?”厉嬷嬷自是不肯。 “这有何不可!”晏长风煞有介事道,“您是代表外祖母来的,就如同她本尊,坐上座是应该的,再说外祖母肯定交代了您好多话跟我娘说,我娘她最近伤心过度,耳朵有点背,坐远了说话不方便。” 被迫耳背的姚氏嘴角一抽。 厉嬷嬷一听如此便不好再推迟,拘谨着上了上座。 她虽刻板,但极少说废话,说什么都开门见山,“大长公主听闻长莺小姐的病,虽是心急但也乐观,她认为一个梦不可能预示未来,那梦里的事多半也是臆想,猜想可能是长莺小姐出嫁在即,心里紧张所致,亦或者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了神儿,所以打算让我接她回北都,去护国寺住两日,有时间刚好也跟裴家世子接触一番,两个小人儿熟了就没那些担忧了,至于两位太医则是辅助,长莺小姐发病日久难免亏了身子,需得调养。” 晏长风心里咯噔一声,说这一通,不过就是外祖母要把大姐接到身边去。 大长公主一直对女儿的婚姻有成见,连带着对女儿女婿这两个人也信不过,时时怕他们两口子把下一代养歪了,打从晏长莺出生起,就一直想把外孙女接回北都教养。 最初她有意让晏川行把生意做去北都,这样一家子就有理由在北都定居,可晏家在扬州府起家,哪里是说走就走的。再者晏川行多少也有些不想在丈母娘眼皮子底下做生意,牵扯了一大家子亲戚,哪个都想从商户身上得些利益,这生意没法做。 后来见夫妻关系不错,家业越做越大,大长公主没了借口,便只好作罢。如今外孙女成了这个样子,用事实证明了这两口子确实不会照看孩子,现成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的。 姚氏没有不明白的,她这人虽然不大顶事,但有个好处,便是她清楚自己不行,于是关键时候从不掐尖冒头,时间久了倒也练出一身装傻充愣的圆滑来。 每当母亲提及要接走女儿时,她通常假装没听懂,以此蒙混过关,于是只管朝厉嬷嬷点头,“还是母亲思虑得周全。” 厉嬷嬷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看得出来大姑奶奶的心思,不过眼下也确实不好办,接走长莺小姐的事暂时不提也罢。 “大长公主让我过来也是有叫我见机行事的意思,既然长莺小姐的情况比大长公主预想的严重,那我只好多留些时日再做定夺,该让太医诊脉就诊脉,该请道僧请道僧,刚巧护国寺主持在外游历,就在左近,大长公主已经给他去了信,这两日也该到了。” 在座的一家三口脑子齐刷刷“嗡”一声。 好嘛,这老太居然还要长住! 第18章 去母留子 翌日,晏府不到卯时就起了灯,比往常提早了半个多时辰。 卯时两刻,晏长风被丫头叫起来,她正是爱睡觉的年纪,醒得不情不愿,“这么早起来做什……哦对了,门神来了。” 丫头如兰并不知道门神是什么,只催促道:“一刻前丫头就过来请了,说卯时三刻您务必要去膳厅用早饭,原本早饭前还得请安来着,是夫人说您这些日子照顾大姑娘辛苦,应该多睡会儿,厉嬷嬷这才作罢。” 晏长风一听厉嬷嬷这三个字脑瓜子就疼,心想,人人皆羡慕世家大族,殊不知那里头的人个个都跟鸡一般作息,也不知道好好的福为什么不享,要这么苛待自己。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快速起来穿衣洗脸,不到一刻钟就捯饬好了自己,卯时三刻准时出现在了膳厅。 厉嬷嬷一见她这幅形容就皱眉,从昨日她就想说了,小小姐越发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不施粉黛就算了,女装也不正经穿。 这会儿一早更不成个样子,也不知洗没洗脸,睡眼惺忪的忒不像个样,衣裳居然也不换一身儿,谁家小姐每天不换套衣裳的? 当然,如果厉嬷嬷知道晏长风这会儿想的是明日省去洗脸的时间多睡会儿的话,大概会崩溃。 “小小姐如今每日都做什么?”厉嬷嬷随口问道。 晏长风规规矩矩坐在晏长青身边的位置上,回说:“我没什么出息,只每日帮母亲管管家,再负责鸽谷的往来信件而已。” 大概是管家还算正经本事,厉嬷嬷没有挑刺儿,只说:“大长公主隔两日就要念叨府上两位小姐,尤其是小小姐,如今也到了适婚年纪,该考虑嫁去哪里了,依着大长公主的意思,还是嫁去北都妥当,地方上的官员时常流动,没个安定,也没有合适的侯爵,故而便不考虑了。” 这是让晏长风收收心,做些女儿家该做的事,因为北都贵族里就没有她这款式的夫人。 这种说辞晏长风听了不知几百回,早不放在心里,只管配合:“全凭外祖母做主。” 厉嬷嬷点点头,又照例关心了长青几句,还问起了长青的生母,“怎么一直不见你姨娘,方才请安时我就想问来着。” 一说瑶娘晏长青便心虚,立刻紧张地露了相,眼角余光瞥了姐姐瞥父母,不知道该怎么回。 厉嬷嬷皱起眉,且不说是有什么事,就老三这个遇事没有成算的样子就怪没出息。 晏川行接了话去说:“瑶娘生了病,被我送到了庄子上。” 晏长青闻言一愣,这个处罚结果无疑给他留足了面子,只是父亲还没跟他说,可见姨娘肯定还没去庄子,那父亲这样欺瞒厉嬷嬷真的好吗? 晏长风也觉得老爹这回够大胆的,若没瞒好,外祖母对他更不待见了。不过瑶娘的事不能叫外祖母知道,少不得是要瞒着的。 厉嬷嬷什么没见过,一听便知那姨娘犯了错。大家族里若有妇人犯了错,通常就打发到庄子上,要面子的人家就以养病为由,这也是司空见惯。 她没有戳穿,横竖一个姨娘而已,打发了正好。大长公主早就说了,生了子嗣的姨娘,尤其还是唯一子嗣,趁早应该去母留子,否则以大姑奶奶的好性儿,等庶子掌了家以后怕是后患无穷。 厉嬷嬷没追问,大家都松了口气,可谁知这事瞒了不到一天,下午就出了意外。 厉嬷嬷带了十几个人来,一早就分到了府内各处,名义上是帮忙,其实就是大检查,检查府上有没有不安分的人,有没有不规矩的事。 大长公主对姚氏的管家能力不敢恭维,定期会以探视为由派一拨人来帮着整顿。府上的人早都习惯了,每当这时大家都自觉夹起尾巴,低眉顺眼地认真做事。 但总有那么几个心存侥幸的,这日下午,有两个丫头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嚼了两句舌根,就被厉嬷嬷的人听了去。 “你可知姨娘是犯了什么错?” “不是说被个道士骗了,险些害了大姑娘?” “哪啊,我昨晚上去惩戒堂送水,正瞧见了瑶娘沐浴,你猜我看见什么了,她身上有好些那样的痕迹呢,她都被关了多少时日了,竟是还没褪呢!” “咱们家主那时早就不在家了,那她是……” “嘘!后面的话你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能说。” 于是这后面的话就飘进了厉嬷嬷耳里,厉嬷嬷当时便震怒,立刻领着手下的两个嬷嬷去了惩戒堂。 晏长风得着信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足有一刻钟,她暗道一声不妙,一边吩咐身边丫头一边往惩戒堂去,“去请母亲过去,若是父亲跟三少爷回来了千万拦着,让他们出去逛逛再回来。” “知道了二姑娘!” 晏长风步子快,先母亲一步去到惩戒堂,却没赶上厉嬷嬷的雷厉风行。 此时,惩戒堂的小院子里,瑶娘跟红柳皆被压着跪在地上。瑶娘衣衫不整,满面纵横交错的血痕,她旁边的一个嬷嬷手持荆条,上面尤有血迹。 红柳则趴跪在地上抽搐,后背皮开肉绽,看起来是有进气儿没出气儿。 晏长风倒吸一口凉气,她顿时后悔让母亲过来。 “小小姐您来了。”厉嬷嬷面不改色,问安跟大开杀戒时没什么两样儿。 “嬷嬷您受累。”晏长风淡淡瞥了一眼皮开肉绽的两个人,不当回事地说,“原是家里两个不识好歹的下人,哪里用得着劳动您亲自管教,这打也打了,就打发到庄子上让她们自生自灭吧。” “小小姐,姑奶奶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你既然帮她管家,有些事就得多提她点些。”厉嬷嬷说话中气十足,“家里姨娘与人通奸,却只关在这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这是惩罚还是纵容?” “是,这是我没处理好。”晏长风积极认错,“原是要等我爹还有老三回来再行处置,才暂时关在这里,这不是正巧您来了就没顾上,既然您帮着管教了,我就省了事——都还愣着做什么,这一地的血回头叫夫人看见了又该晕了,还不快抬出去!” 她朝身后跟来的护院吩咐。 “不忙抬走。”厉嬷嬷出声制止,“我话没问完,一个有子嗣的姨娘,便是为着儿子的脸也不该干这样下作的事,既然干了,就定不是耐不住寂寞这样简单,倘若她另有企图,小小姐你这样放她走就是徒留后患。” 晏长风心说要坏,瞒不住了! 第19章 天意弄人 瑶娘的事之所以瞒着外祖母,就是怕她知道后从严处置。她老人家眼里一向不容沙,发起火来把瑶娘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当然,瑶娘抢夺家产,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大逆不道,其心当诛,怎么处罚都不为过,可在她儿子眼里这事却是两面的。因为说到底瑶娘是为了老三,只这一点,她在老三心里就罪不致死。 人心倘若左右摇摆,推一把必定让其离心,而若拉一把,就可能让其死心塌地。 所以晏长风跟老爹选择从轻处理瑶娘,给老三留足了脸面,如此换来的会是他的感激与愧疚,今后他对这个家的感情会更深。 眼见着瑶娘被打成这个样子,晏长风心里一片哀呼,心说老三怕是要毁在这婆子手里。 “嬷嬷您说得是,可也不能这么个审法,这街里街坊的人多耳杂,叫人听了去我们晏家岂还有脸?且先关她去庄子上就是,咱们自己的庄子,有专门人看着,什么后患也防住了您说是不是?” 厉嬷嬷这么一想倒也是。方才她乍然听闻这脏事,气得脑门儿充血,只想着要替姑奶奶清理这门户,偏偏瑶娘这贱人硬气得很,居然死咬着不认,这无疑是往火上浇油,所以她发了狠,叫人拿荆条抽那贱人的脸,看她下辈子还有脸勾引男人! 这会儿怒气消了些,也觉得不好在家里见血,横竖她有的是法子治人,放到庄子上慢慢收拾也罢。 可天意弄人,厉嬷嬷这厢刚松了口,姚氏,晏川行,还有晏长青就一起来了。 晏长风怒瞪后面办事不力的小丫头,那丫头一脸无奈,意思是她根本拦不住。 想来是老三感应到了什么吧,这恐怕真是天意。 “厉嬷嬷你这是……我的老天爷!”姚氏见不得血腥,一看见院子里的情形就犯晕,她就近扶着晏长青的胳膊,“长青你快扶我回去歇歇。” 晏长青却红着眼死死盯着瑶娘,一动也不肯动。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眼神,原本低着头的瑶娘猛地抬起脸,生生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映在了晏长青眼中。 “长青!让娘再看你一眼!”瑶娘忽然声泪俱下,仿佛要跟儿子生离死别,“娘对不起你,可娘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恳求你不要怪娘,下辈子你可擦亮了眼睛,莫要托生在我一个卑贱人的肚子里!” “李瑶娘你这是做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晏川行忽然厉声大喝。 瑶娘平日里温柔似水,对家主只有顺从,这会儿却直视着晏川行,笑得近乎癫狂,“你们已经把局面做成这样了,难道还在乎天下乱不乱吗?” “瑶娘,你多少给老三留点颜面吧。”晏长风略带威胁道。 她越发有些看不懂瑶娘,这个女人看似一心为了老三,却又一再挑唆老三跟主家离心,全然不担心老三的前途,好似她还有东山再起的筹码似的。 可她百思不解,想不到瑶娘还能有什么筹码,那章铭顺明显也是利用她,断不能无缘无故地帮她。 瑶娘却是豁出去了,不在意地嗤笑,“我是要给他留颜面的,可你们不许啊!” “好个挑拨离间的娼妇!”厉嬷嬷管家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妇人,心说这女人断不能留,“你自己作死,就别怪我手下无情,来人,给我把她照死里打!” 瑶娘却丝毫不惧,“打啊,打死我倒干净,横竖我已经没了脸,活着不过苟延残喘,你给我个痛快我倒是谢谢你!” 晏长风皱眉,厉嬷嬷越是发狠越进了瑶娘的套,如果真将她当着老三的面打死了,老三心里的恨怕是一辈子也抹不掉。 说话间,荆条已经噼里啪啦抽在了瑶娘身上。 晏长青双拳紧握,强稳着发抖的身体,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到了这步田地,也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自己无能至极,说不上一句话。那被打的女人明明是他娘,他们每一个人嘴里都在说老三如何,可他却没有置喙的余地,这多么可笑。 “二位嬷嬷请先停手。”晏川行一改低眉顺目的姿态,走到瑶娘跟前,拦下了正在打人的两个嬷嬷。 到底是晏家家主,两个嬷嬷给他面子,暂时停了手。 晏川行蹲下身,直视瑶娘那张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脸,“李瑶娘,我晏川行虽不敢许你情爱之心,但却视你为亲人,自认待你,待你们母子不薄,你为何要这样?” “为何?因为你的眼里只有你的两个嫡女!”瑶娘不知何时积攒下了恨意,如今一显露,便一丝一毫也不肯留,“你看大姑娘满是欣慰,看二姑娘满是欢喜疼爱,唯独对着长青挑剔,你觉得他资质平庸,魄力不足,想把大部分的产业交给两个女儿,可在我这个当娘的眼里,长青努力上进,聪明好学,他配得上晏家家主的位置!既然你把我的儿子抱给别人,当你晏家传宗接代的根,你就得认!休想一面让他传宗接代,一面又舍不得家业,你不主动给我便自己抢,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晏家家业在我儿手上照样不败!” 这个理由让晏川行一时不能理解,他私下里是说过长青有些不足的话,但他不是挑剔贬低,是在同她说明一个道理。家业越大越依赖家主能力,倘若火候不够,偌大家业只会成为负累。 他打算将来把产业一分为三,三个孩子平分,有能力的自能把手上的那部分做大,没有能力的也不至于招人眼红。 却没想到他这一番苦心落在瑶娘眼里,竟然成了偏心。 而这些话落在晏长青耳朵里却成了莫大的讽刺,他清楚自己不如二姐能干,偶尔也会有些羡慕嫉妒,但更多的是激励,他觉得只要自己加倍努力,总可以有能力挑起家里的担子。 却没想到爹爹已然给他定下了一个不堪重任的罪,任凭他再努力也是没用的。 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了,他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天地间,竟没有他的一处立足之地。 “好啊!”厉嬷嬷听了半晌,总算听出了端倪,“我就说你这娼妇心思不简单,原来是打量着图谋家产,你真是吞了虎胆!” “都还愣着做什么!”厉嬷嬷朝自己的人使眼色,“我是带着长公主命令来的,姑奶奶家里若有欺主作乱之人,打死不论!” 第20章 瑶娘死 厉嬷嬷代大长公主前来,有替她行事之权,这命令一下,没人敢阻拦。 两个侯府家仆从惩戒堂请来了板子,一左一右轮番上阵,没几下就把瑶娘打趴在地。她倒是有骨气,居然一声不吭,只是抬着头,用她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晏长青,像是要将自己这最不堪的样子刻在他眼里。 晏长风再也无能为力,只能走去老三身边,抬手揽住他的肩膀,试图给他些宽慰。可前几日还在她面前哭得脆弱的少年,此时却咬紧牙关坚挺地撑着,再也不肯将软弱的一面露给她看。 再有骨气的人也扛不住这吓死手的板子,没多久,瑶娘便不再动弹,家仆探了探鼻息,已经咽气。 厉嬷嬷面无表情地让人用席子把瑶娘卷了抬走,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清理地面,没多久这院子便恢复原样,只留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始终垂手而立的少年。 至于红柳丫头,她是因为瑶娘不肯承认而被逼供,起初她也想替三少爷的颜面扛一扛,说不定能因此得到三少爷的感激与怜惜。可实在扛不住厉嬷嬷的厉害,最终还是说出了瑶娘通奸一事。 最后关头,大家虽然目的不一,却都不约而同地想要瞒下瑶娘谋害家主,抢夺家业一事,可天不由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天下午,晏长风陪着老三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一直站到天黑。 “老三,对不住,二姐没能保住你娘。”晏长风握住老三冰凉的手搓了搓,“但你还有我们,父亲母亲,咱们全家都没有轻看你的意思,都跟你一心。” “二姐,谢谢你。”晏长青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像是许久不拉的弦,“可我不想在家里待着了,我喘不上气,我想去外面走一走,学点本事。” 晏长风一惊,“不在家里你要去哪?你刚经手家里的生意,正是学本事的时候,现在半途而废再去学别的这算什么事?” “二姐,我可能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在柜上做事这么久,始终不得要领,我没有爹爹运筹帷幄的本事,没有他精算的头脑,没有他与人交际的能力,也没有二姐你得人心,我觉得柜上的掌柜将来不可能服从我,没有那个金刚钻何必揽瓷器……” “啪!” 晏长风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她怒道:“你就这点妄自菲薄的出息吗!那女人几句话就拿捏你后半辈子了是吗!” 晏长青偏着头,颓然地垂着。 “我告诉你晏长青,你若是抱着这种心态,凭你走去哪里都没出息!”晏长风从没有动过真怒,今日却叫这小子逼了出来,“少给我想些有的没的,父亲母亲不舍得打骂你,我却是不会纵容你,你滚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该做什么!” 晏长风气得头疼,饭没吃就回了房间,她本来想吃过饭偷偷带老三去安葬瑶娘,却也气到不想动,一直到了快子时才一个人去到前院,找到老吴。 老吴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二小姐,好几个兄弟都没睡呢。” 晏长风好歹笑了笑,“我要不来你们还不睡了么?” “那就轮着睡呗。”老吴说,“我猜想您跟老爷不定谁会来,所以就叫兄弟们准备着,厉嬷嬷的人把瑶娘抬出去的时候我叫人跟着了,知道丢在了哪。” “你有心了。”晏长风点点头,没有多说,老吴办事她放心。 回到房间,她让如兰去厨房煮了碗面,刚端上来吃了几口,老吴便去而复返。 “二姑娘!”老吴不方便进屋,在外面压着声音说,“出了点意外。” 晏长风立刻放下筷子出去,“怎么了?” 老吴叹气道:“瑶娘的尸体被野狗啃了!” “什么?”晏长风吃了一惊,“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才几个时辰就被……” “就城外的树林子,那地方我记得没什么野兽,也没人去,应该挺安全,就没叫人看着,谁知道……唉!”老吴一脸懊恼,“都撕咬得没人样了,要明天去,估计骨头都分完了。” 晏长风摁着突突跳的头,这都是什么事! “能确定是她吗?”她不放心又问。 老吴显然确认过,回得很肯定,“确定,衣裳都一样的,看身型也差不多,那地方平时没人去,不能那么巧就有个差不多的尸体也在那。” 晏长风当然也觉得不会这样巧,不过是不死心,“罢了,好生安葬了吧,让兄弟们口风严一点,要传出去了我唯你是问。” “您放心吧二姑娘!” 第二日,晏府的灯又提早了近半个时辰亮,原因是厉嬷嬷要查账。 经过了昨日瑶娘的事,厉嬷嬷越发觉得晏家不成体统,觉得姑奶奶姑爷还有小小姐不可信,出了那么大的事竟然都瞒着,不定还有多少事藏着掖着呢! 晏长风去到膳厅时老三还没来,说是告病,而厉嬷嬷正跟姚氏讨论着老三的事。 “他母亲有那图谋家产的野心,他未必就无辜,姑奶奶还是好生查查他们母子为妙,不定贪了多少去,柜上最好也要查,她们母子俩有什么底气掌家?说不定就有叫他们收买了的掌柜,将来家产也不要分他太多,说句不中听的,他今日记恨了去,将来掌了家,怕是不会善待您跟姑爷。” 姚氏心说反正也查不出什么,平日有老二管账,不会出丁点儿错,便只管应承,“嬷嬷说的是,既然你来了,务必帮我查到底才好。” 厉嬷嬷本来也没指望她,便不再提这个,转而道,“吃过饭我想让太医给长莺小姐悬丝诊脉,大长公主让我一来就将脉案写信寄给她,已经过了两日,不能再拖了。” 因为那姨娘的事,厉嬷嬷心里越发不放心,总怀疑长莺小姐可能有别的问题,比方说与别的男子私定终身有了身孕,所以才不敢见人。 想到这里她更坐不住,吃过饭就领着两个太医去到晏长莺的院子。 晏长风与姚氏一并过去,路上,姚氏小声问女儿:“怎么办?拦得住吗?” 晏长风摇头,“不拦了,反正迟早有这一出,您别担心,有我呢。” 第21章 死而又生 晏长风所谓的法子就是把诊脉的线结在自己手腕上。 细细的丝线从窗户里直伸进了晏长莺的卧房,晏长风躲在窗户里侧,一手拎着丝线的一头,一边装模作样地说给外面的人听:“姐,厉嬷嬷都是为你的身体好,咱们就往手腕上系一根绳就行,不疼不痒的,也不用谁进来。” 晏长莺的一双大眼睛十分茫然地看着她。 “姐,听话,我保证就系一小会儿,两位太医年岁都不小了,咱别让人家太阳底下等太久好不好?” 晏长风又如此这般地哄了半天,才把细线系在自己手腕上,跟真的似的说:“哎,这就对了姐,你别怕,就一会儿就好。” 一边朝窗外喊:“厉嬷嬷,我这边好了!” 厉嬷嬷什么没见过,早防着她这一手,道:“小小姐,你先出来。” 晏长风撇撇嘴,心说这婆子怎么比教习还不好糊弄。 “嬷嬷,我出去了大姐恐要闹的。” 厉嬷嬷:“那你站到房门口,无需出来。” 晏长风目测着线的长度,恐怕是不够扯到房门口。 这要如何,总不能把线绑桌子腿上? “小小姐,可快些!”厉嬷嬷偏还不给她时间磨蹭,一直在外催促。 这婆子心眼儿可真多! 就在晏长风抓耳挠腮之时,一直看着她的晏长莺开口道:“雪衣,你把那线给我吧,别叫嬷嬷罚你。” 晏长风一愣,随即意识到大姐是在帮她,心中惊喜顿生。 其实诸如这种一个惹事一个帮的桥段是姐妹俩的日常,可自从大姐疯了之后,正常说话都是奢望,忽然来这么一句,晏长风险些热泪盈眶。 她压着激动的心绪,颠颠跑到大姐面前,讨好道:“姐,你是我亲姐!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什么,你要不再帮我抄几遍经文吧,娘刚罚我抄五十遍。” 晏长莺抬起手指戳她的脑门儿,“你一天净惹事,回头拿来就是。” 晏长风心中狂喜如万马奔腾,只恨不能再去惹上十个八个的祸来。 大姐有了好转,这比什么都强,只是不能叫厉嬷嬷知道,否则大姐就跑不掉去北都的命运。 因为晏长莺的配合,诊脉一事顺利便应付了过去,没诊出什么毛病,无非是肝郁气滞之类的说辞。 太医给开了些苦药汤子,晏长风不想拿药去刺激大姐,可不刺激厉嬷嬷就会以为大姐非常配合,没有说的那样严重,无奈之下,只好将药端给她。 毫无意外,晏长莺的情绪再次失控,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情况是否有好转,只要一看见别人端来汤汤水水的东西就无法控制,嘴里总是那套贱人休要害我孩子的说辞。 大概因为今日端来的真是汤药,她闻见了药味,发作得比任何一次都厉害,说了好些原先没说过的骇人言辞,直把厉嬷嬷听得目瞪口呆。 “裴钰我求你,不要喂我喝那种药,我真的受不住啊呜呜呜……” “我求求你们,我已经掉了好几胎了,我不能再喝药了!” “救命啊,雪衣你在哪啊,快来救救我!爹爹,娘,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在屋里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的晏长风再也听不下去,一怒之下将药碗砸了。 瓷器崩碎的响声震得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厉嬷嬷那颗见惯后宅肮脏的心竟也被震得颤了许久。 当日姚氏的信里虽提及了裴钰宠妾灭妻的事,却没有写得这样详尽,展信望字的人哪里能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窥得如此骇人真相。 “如此听来,那裴家世子岂不是个畜生!”厉嬷嬷在姚氏屋里说道。 姚氏听见这些就要抹眼泪,手里的帕子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谁说不是呢,我有心将这些在信里告知母亲,可又不知道从何落笔,只怕母亲当我也疯了,再说没有证实的事,我也不好平白给人家身上泼脏,幸好嬷嬷你来了,亲眼见了,也替我在母亲面前说道说道,这婚无论如何不能成的。” 厉嬷嬷心里不甚乐观,“姑奶奶我明白你的心,今日我听了这些撕心裂肺的话也是愤怒至极,若是我的闺女,我也不想叫她冒险,可这终究未能证实,便是大长公主亲自来听了也是不好说的。” “那可如何是好啊!”姚氏只觉得处处都是死胡同,本以为厉嬷嬷亲眼见了亲耳听了就一定能说服母亲,谁知还是要面临不得不嫁的结果。 “姑奶奶你莫着急,我听长莺小姐今日说了一句爹娘带她走的话,可也是什么预言?” 姚氏哭声一顿,犹豫片刻叹了口气,“罢了,左右你也知道了,我就都跟你说了吧。” 她三言两语将夫君遇匪,姚娘抢夺家产的事一并跟厉嬷嬷讲了个清楚,“起初我是不想家丑外扬,又怕母亲震怒,再去为难章家,嬷嬷不知,生意场上的事牵扯众多,只怕拔起萝卜连着泥,招来无尽麻烦,报仇也需要从长计议才好。” 厉嬷嬷理解地点点头,“你这么说事情就连起来了,我就说那娼妇哪里来的那样的底气!若果真都一一应验,那长莺小姐这个梦就不简单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信里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恐怕要等我回侯府再与大长公主交代。” 姚氏听闻厉嬷嬷有了要走的意思,心里顿时轻了不少,“劳烦嬷嬷来回奔波了。” 厉嬷嬷忙称应该,“不过要等护国寺的主持来看过再做定夺,大长公主恐还是更信大师的说辞。” 姚氏心说等就等吧,不过三两日,总是有了盼头。 两日后,护国寺主持法印携大长公主的亲笔书信登了门。 皇家寺院的高僧自不是那等江湖道士可比,虽然穿着潦草,气度却不凡。 晏长风一见他就有种泼猴见了如来佛的感觉,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不自觉就要夹紧尾巴,因此难得表现得乖顺,跟着爹娘恭恭敬敬地将大师请去了大姐的院子。 晏川行朝法印合掌告罪,“法印大师,小女怕是见不得外人,您看?” 法印单手回礼,“无妨,且将她的状况如实告知便可。” 晏川行便将晏长莺如何发病一事详细告知。 法印闭目细听,干瘦的手指轻捻佛珠,待晏川行讲完,他手指一顿,睁眼道:“贵女生而复生,乃天意。” 第22章 替嫁 高僧说话满是禅机,以晏长风那两只不学无术的耳朵,听完了愣是跟没听一样。 她瞥了眼老爹,见他只听不答,就知道他也似懂非懂。 唯有姚氏这个成日念经的倒是领悟了,“大师傅是说我女儿是重获新生?” 法印颔首,“是重生之相。” 晏长风是听懂了字面的意思,可是无法理解,人死了还能再重生? “可我儿这疯症?”姚氏不解,“既获新生,怎还未脱离苦海。” 法印道:“前世之孽,因果未解,但守得云开,总有月明之时。” 这句话晏长风大概懂了,就是说大姐前世被虐待致死,恐怕是死前就疯了,哪怕重获新生这疯症却也未好。 这种说法显然合理多了,这也解释了一些始终想不通的点。 可事情明了了,带来的震动悲伤就更直观了,因为倘若只是一个噩梦,它对大姐来说不会有切身之痛,可这一切却是大姐亲身经历过的,一想到大姐是被活活逼疯逼死的,晏长风就恨不能立刻飞去北都扒了裴钰的皮。 法印大师的判词宛如圣旨,厉嬷嬷不敢怠慢,第二日便起程北上,与大长公主商讨应对之策。 从桂花飘香到白霜初降,大长公主的信终于在翘首以盼中到了。 晏长风没忍住,在鸽谷时便提前展了信。 上书:长女既有佛缘,不应入红尘世俗,然婚姻不可废,次女即刻北上。 外祖母总算还没老糊涂,晏长风见信高兴,快马加鞭回了晏府。 可这让当事次女高兴不已的信放在她爹娘眼里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晏川行也顾不得冒犯岳母,大不敬道:“让老二替婚这叫什么狗屁道理!我看岳母大人她是老糊涂了!” 姚氏张嘴欲发作,可想了想母亲这决定确实不像个样,又把牢骚吞了回去。 “母亲恐怕也是为难的。”她替老母说了几句公道话,“她这信里说得很清楚了,对外宣称长莺与佛门有缘,我估计说不得以后要拜法印为师,以此遮掩长莺的疯病,这是再妥当不过了,既然是这个前提,那咱们就没有理由拒绝宋国公府的婚事,再说当初确实也没说非得是老大嫁过去。” “怎么就不能拒绝了!”晏川行最烦世家贵族这些要里子要面子的做派,定了亲又不是成了亲,有什么不能取消的,“我就不信不结这亲咱跟宋国公府还能结仇,大不了就拿救命之恩抵了就是,凭什么我救了人,还要搭上两个女儿给他!” “咱们是这样想,可人家不知道咱们的苦衷啊。”姚氏同他讲道理,“人家只会想是咱们看不上他们家,那长莺入佛门也就是说出去好听,明眼人谁不知道就是拒婚的说辞,再说让老二替嫁未见得就是母亲的意思,说不定是宋国公府的意思呢,人家这样提了,母亲如何拒绝?接连拒绝两次,换作是我必定要记仇。” “那依你的意思就是同意咱们老二替嫁了?”晏川行压着火,“夫人怕是比我知道替嫁要遭人取笑的吧!” 姚氏又琢磨了几遍那信上的话,“母亲也没说一定是替嫁,若是取消婚约重新订婚倒也使得。” “使得什么!”晏川行无论如何就是不想同意,“人家法印大师都说了,长莺是死过一次的人,可见那裴家犹如虎穴狼巢,老大好容易解脱了,再让老二去送死一回?” “那你去同母亲说!”姚氏不想争论了,她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却又要替母亲考虑,两边纠结,她这心已经被活活撕成了两半。 吵到这里,晏长风觉得可以插嘴了,她先顺了顺母亲的后背,又拉着老爹的胳膊让他坐下,说:“是不是也听听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晏川行两口子同时抬头盯她,这回倒是统一了口径,“你知道什么你就没问题!” 晏长风心说,不就是男女间那点见不得人的丑事么,她没少看话本子,歪的邪的禁书都看过,多大点事。 她拍拍自己结实的胳膊,口气好大,“是没问题啊,大姐手无缚鸡之力,我能提刀砍人,我怕他个鸟!” 两口子齐齐噎住。 “我是要看看裴钰那混账王八蛋到底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娶了个夜叉小妾,最好够我多砍两刀,不然都不够我泄愤。” 好嘛,这是打量着去报仇的。 “胡说八道!”晏川行没好气儿地瞅着闺女,“砍了他你还有活路?” 晏长风心说老爹小瞧她,她脑子好好的,还真能去以命抵命的方式报仇吗! 不过她没跟老爹犟这个嘴,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爹,娘,我真不是逞匹夫之勇,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您二老看啊,外祖母肯定迟早要把我嫁去北都,做什么人的贵夫人,我是那块料吗?再说我也不乐意,横竖嫁谁都是嫁,坑谁家都是坑,那不如就称了外祖母的意,我嫁给裴钰呢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宋国公世子妇这个名号大,我可以给家里谋些好处啊,再者裴钰不是个东西,我也不是个受气的主,三天两头闹得家宅不宁,人家肯定不待见我,到时候正好名正言顺和离,这样我好处也捞了,后半辈子也自由了,外祖母也不好说什么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爹娘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听过这等惊险刺激的皆大欢喜,一时都不知道从哪下嘴喷。 “您二老要是觉得有理,那我就当你们同意了啊。”晏长风自说自话,单方面同意了自己的婚事。 “你少给我扯些狗屁不通的淡!”晏川行气得在夫人面前说起了江湖混话。 “那您给我扯几句通狗屁的淡!”晏长风说不通就改叫板,“不这样还能怎么办?您是能说通外祖母,还是能做主退婚,便是退了婚,得罪了宋国公府与我有什么好处,我将来嫁去北都,任凭是谁家,宋国公府都能给小鞋穿,在北都那个地方,官大一级压死人,能站在高位就不要在低人一等的地方受气您懂不懂!” 晏川行如何不懂,自己一介商贾,钱有的是,唯独身份上没有体面,偏偏岳母非要让两个女儿嫁去北都贵族,高不成低不就的,以老二这个脾气,哪里能有舒心日子过。 可任凭道理多有理,他也不能以反正都不好索性挑个身份高贵的混账来说服自己。 第23章 准备去北都 吼完了那一嗓子,晏长风十分后悔,老爹自然比她看得透,不过是因为他无能为力而自责生气罢了。 她有心道个歉,于是夜里拎着一壶酒,去到家里的练武场。 果然,老爹一个人在空旷的练武场跟一堆兵器过不去。 晏长风放下酒坛,从兵器架子上拎起一把刀,跟老爹过起了招。 晏川行手上使的是一把剑,刀剑相撞,金石之声瞬间划破长夜。 父女俩经常过招,晏长风少年意气,刀风锋利,而晏川行不论使什么兵器,皆是老辣绵柔,常以四两拨千斤化其锋利。 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出招没有章法,且一个比一个戾气重,刀剑每撞击一次都像要把这练武场给劈了。 如此玩命似的过了十来招,晏长风手腕一麻,兵器脱手,气喘吁吁地一屁股蹲在地上,控诉:“不打了不打了,老晏你不讲武德,一把岁数了欺负个小姑娘。” 晏川行气笑了,也将剑一扔,坐在地上,“我平常都让着你,惯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谁让我有爹惯呢。”晏长风吹捧完了,又顺势认错,“我知道错了爹,我带了酒给你赔礼来了。” 带的是一壶烈酒,平日里姚氏不许晏川行喝烈酒,于是晏长风每次贿赂爹,或是做错了事赔礼道歉,就拿酒来讨好。 但这次不一般,晏川行抵抗住了酒香的诱惑,依旧板着脸,“少来这一套,爹不同意。” 晏长风将酒坛子强行塞到老爹怀里,“有个台阶您赶紧下来就得了,胳膊又拧不过大腿,净跟自己置气。” 晏川行气得拿眼睛瞪她,却又泄气,抱着酒坛子猛灌了几口。 晏长风收起玩笑神色,说:“爹,您有没有想过,我姐……就算前世吧,她作为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嫁进裴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何裴家会那样肆意虐待?真就因为裴钰混账?我看未必,这里头不定牵扯了什么事。” 晏川行不吭声,自然也想到了。 “爹,咱们晏家说富不算顶富,但也是块大肥肉,说不定就被什么人盯上了,或是碍了谁的事,总之是福不是祸,我这人就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与其稀里糊涂的成日提心吊胆,不如身入局中。” 晏长风挪了挪屁股,胳膊揽住老爹肩膀,连哄带保证,“爹啊,你闺女我你还信不过吗,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实在应付不了就和离嘛,要不我就跑,我跟你保证我不会逞匹夫之勇行吗?” 晏川行什么也没说,但晏长风知道老爹这就是松口了。 往后几日,晏长风发现母亲开始偷偷给她准备行装,因着不是什么喜事,所以没有张扬,沉默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晏长风不想让这种气氛蔓延,于是故意跟母亲要东要西的。姚氏因为一些满足感,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 “要不是因为你大姐这个样子,我跟你爹无论如何是要跟你去的。”姚氏又捡起了多年不碰的绣样,只因为老二要她亲手缝制的荷包,“嫁妆务必要多带些,原先给你大姐准备的那部分,再加上你自己的那部分,一并都算作你的,估计你外祖母肯定还要给一部分,如此在北都也足够排面了。” 晏长风正要跟姚氏说嫁妆的事,前些日子她见母亲心绪不高,憋着没说,今日见她心情还好,于是开口:“娘,我不打算要嫁妆了。” 姚氏手一抖,险些把针刺进肉里,“你在说什么胡话?” “娘,那裴家不安好心,咱们凭什么把大把的银钱带去他家?我就分文不带,他们难道还能不让我进门?” 晏长风一副就要去宋国公府白吃白住的光棍做派。 姚氏是个传统女子,端的是跟不上闺女这些离奇想法,好半天没转过弯来,“女子出嫁岂有不带嫁妆的?那岂不是叫人看不起?你不知道北都那些妇人,什么都要攀比,倘若知道你没有嫁妆,怕是能笑话你一辈子,你也难以融入她们的。” 晏长风承认母亲说的都对,但就是不想便宜裴家,“娘,我有本事赚钱,赚的钱进我自己的腰包,一分一厘都不给裴家,您瞧着吧,谁看不起我谁后悔。” “可是……” “娘,您就甭操心钱的事了,我反正不能叫自己受委屈的,再说我这北上之路遥远,带那么多嫁妆也不安全,谁知道那章家死没死心,万一再派几个江洋大盗劫我怎么办?” 说到江洋大盗姚氏的心猛地一跳,脑子凭空开始设想一些可怕的事情,“你说得对,说得对,带嫁妆不安全,咱们不带了,出发日期最好也保密,不能叫章家知道。”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下午,章如烟就登了门。 一来就要往晏长莺的院子去,“雪衣姐,长莺姐姐在家吗?最近怎么总不见她了?” 晏长风抬手一拦,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将章如烟往花厅请,“我大姐最近身体不舒服,不见客,如烟妹妹先去花厅坐,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不舒服?她怎么了?”章如烟面露急色,好像她真的多关心晏长莺似的。 最近依照大长公主的意思,渐渐开始散播晏长莺要入佛门,以及晏长风要出嫁北都的消息。章如烟明显是来探听真假的。 “唉!”晏长风配合着做戏,“大姐出生时便有高僧断言,她十八岁前要有一劫,若能平安度过十八岁便一生无忧,若不能便要常伴古佛,我们起初没当回事,这不是前几日我大姐忽然就病倒了,险些送了命,要不是护国寺主持亲来诵经祈福,又收她为俗家弟子,她怕是……” 扬州城就这么大,晏家与章家离得又近,互相有个风吹草动的都瞒不过,法印登门章家肯定知道,这谎扯得半真半假,挑不出一点纰漏。 “那以后还能见到长莺姐姐吗?”章如烟是真信了。 “暂时恐怕不能了,大姐需静闭修行。” “唉!好好的你说怎么就摊上这种事了?”章如烟拉着晏长风的胳膊一通长吁短叹。 晏长风就烦她这黏糊的做派,但为了做戏做足,只好陪着她叹。 章如烟平日不喜欢跟她玩,因为她不吃她天真烂漫那一套,但今日不知道憋着什么事,格外与她亲近,说了半天不肯松开手。 就在晏长风打算甩开她时,章如烟终于说起了来意,“雪衣姐,我听说你不日要北上是么,刚巧我父亲也要送我去北都照顾哥哥,我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怪害怕的,想跟你一道走,你看行吗?” 第24章 告别 行吗?当然她娘不行。 章如烟跟着她是想沾她的势,跟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一起入北都,说出去也算有个出处,将来可以作为结交贵女的敲门砖。 她爹背地里害人,她还想舔着脸上门蹭势,简直想吃锤。如果不是因为章铭顺刺杀老爹没有做实,暂时不能将章家一举搞垮,晏长风这会儿肯定打得章如烟梨花带雨满地找牙。 既然不好明着撕破脸,表面功夫就还是要做一做,晏长风就假意答应了章如烟,等到那一天再找机会放她鸽子完事。 两人一同北上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出行日子定在十月初六。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晏长风陷入焦虑,一来她不知道怎么跟大姐说她要去北都,二来,她担心自己走了后,大姐无人陪伴。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时,出了一点小意外。 这天她在鸽谷给小伙计们安抚情绪,因为最近鸽子们也异常焦虑,似乎是知道她要走,一个两个都不肯吃食,需得她哄着劝着才肯吃。 就在这时,老吴亲自跑来报信儿,说是家里一个小兄弟打了章家的护院,还把章如烟吓得晕厥过去。 晏长风十分不解,“好好的这是做什么?” 老吴:“嗐,别提了,都是外头谣言闹的。” 最近扬州城忽然起了一些谣言,说晏家大姑娘之所以不去北都待嫁,是因为她与人私定终身,有了身孕。 这种私定终身的谣言自带流传度,不消几日便传得沸沸扬扬,可又不好压,因为只要晏长莺不露面,这谣言就破不了,别人永远认为她是见不得人。 压不住索性就由她去,反正早晚会不攻自破。 但谁也没想到,那叫隋煦的护院气不过,非要把这始作俑者揪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废了多大功夫,竟然真叫他找到了。 这谣言就出自章如烟的一个丫头之口,是从城里一家胭脂铺子里传出去的,正是在那日章如烟来晏家后没多久。 丫头多嘴必有主子授意,但隋煦又不好打一个女人出气,于是就当街拦下章如烟的轿子,只让她给晏长莺道歉。 章如烟一个小姐,让她当街承认自己传播谣言,再给人道歉,那还不如打她一顿,自然是不肯,于是就仗着人多,叫随行的护院动起了手。 隋煦年纪不大,身手不赖,一个人干趴下了好几个章家护院,这还不算完,非要让章如烟道歉。章如烟受不了这刺激,于是就晕了。 晏长风听得头大,“隋煦这孩子不是挺稳当的,怎还这么冲动?” 她记得隋煦,家里的兄弟她基本都能叫的上名字,尤其这隋煦前几日还立了功,正是那个一路从青州府回来报信儿的。 老吴道:“我问他了,他说大姑娘与他有恩,他不能让人家这么污蔑她的名声。” 这么一说晏长风想起来了,大姐是个乐善好施的性子,在路上见到有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就会央求老爹收养到家里。如今晏家的下人里有好些都是这样来的。 “倒是个仁义的。”晏长风自然不能怪他,反正章如烟罪有应得。 “仁义是仁义了,可章家不干啊,非要去官府讨个说法!” “讨说法?”晏长风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让他们去讨去,谋害我爹的账我还没跟他们算呢。” 她心里清楚,章家是理亏,又想给章三小姐找补面子,所以才闹,闹才显得他们理直气壮,却不敢真的跟晏家对簿公堂,毕竟两家各自都有把柄,闹开了不定谁吃亏。 不过换做平时遇到这样的事,晏长风可能会等火候到的了,登门意思着给个台阶,这次却不打算理睬,因为章如烟她活该。 她拎着一只鸽子回了家,然后去找了隋煦。 隋煦以为二姑娘是来罚他的,自己先低头认了罪:“二姑娘您罚我吧,我都认。” 晏长风笑,“我罚你什么你都认?” “都认!”隋脸上挂了伤,一说话就龇牙咧嘴的,看着有点混,但混得很真诚。 “呐,”晏长风把手里的鸽笼给他,“以后这鸽就归你养了。” “啥?”隋煦没明白养鸽子算哪一体系的惩罚。 “替我养好它,饿瘦了我为你是问。” “那不还是要罚我吗,您还不如直接罚呢,白白搭上一条小生命。”隋煦不耐烦养活物,又听闻晏家的鸽子认二姑娘,交给他那肯定要饿死。 愣是愣了点,但善良直率,晏长风挺喜欢他这性子,于是直说:“不罚你,是想请你去我大姐的院子里当近身护院,以后大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这只鸽子是你的专属传信鸽,有事就让它给我送信。” “啊?”隋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去去去……您让我去大姑娘院子里?” 晏长风:“不想去?那我找别人。” “不不不,不是不想,是没想到。”隋煦抓了抓脑袋,有些迟疑,“这合适吗?我一个粗人笨手笨脚的,别再招大姑娘的烦。” “那你就想办法不招她的烦。”晏长风把鸽子往前递了递,“你要不要?” 隋煦忙接了这伟大而荣幸的使命,“但是二姑娘,我不会养,它万一不认我怎么办?” “没事,这几日我带你一起喂,它会认你的。” 随后,晏长风又领着拎着鸽子的隋煦去到大姐屋门前。她交代隋煦在门外等着,一个人进了屋。 晏长莺还在帮妹妹抄佛经,不知是不是这佛经真能消业障,最近她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熟悉的人进来,她会主动打招呼。 “雪衣你来了。” “嗯,抄得怎么样了姐?”晏长风走到大姐书案前,用自己的手探了探她的手温,“手都凉了,先别抄了,我有个事跟你说。” 晏长莺停下笔,歪头看着她。 晏长风清清嗓子说,“那个,姐,咱爹打算把生意做到北都去,他不方便过去,所以我得去盯着。” 晏长莺神色一滞,笔尖抖了一下,一滴墨落在了经文上。 眼见着她要不好,晏长风忙握住她的手,“姐,我知道你不舍得我走,但这不是没法子么,等生意稳定了我就回来,你不用担心我,那裴钰已经叫我砍了,外祖母也不会逼你再嫁,咱都好好的。” 裴钰被砍这话从一开始就拿来哄大姐了,但尽管在她的意识里裴钰已经死了,但是那些伤害还在,所以一提起北都,提起裴家,她就本能地恐惧。 晏长莺的手不住地抖着,但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克制,她压抑着胸口的起伏,看着妹妹问:“是要你嫁去北都么?是外祖母让你嫁的对么?” 第25章 离家 晏长风记得大姐曾经说过,如果外祖母非要她们姐妹俩其中一个嫁去北都,那就她来嫁,她说雪衣是最不耐烦规矩的,不应该被困在那么个没有自由的地方。 当时晏长风还不太懂事,她纵然知道大姐是宠她,但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姐本就应该去贵门做贵妇,大姐那样温婉贤德,一般人家根本配不上她。 可她却没有考虑过大姐心里愿不愿意,好像就默认了贵女就该入贵门。 直到这时她才认真思考这件事,抛开大姐遇人不淑这件事,她心里是否真的想去北都呢?有多少是为了满足外祖母的要求,有多少是为了让妹妹自由,又有多少是为了成全父亲母亲? 除去这些成全,她自己恐怕已经没有想不想的空间。 晏长风终于开始直视大姐这些年平平淡淡的付出,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不知默默担下了多少她不能想象的重量。 “姐,不是外祖母,你也知道,她老人家素来不喜欢我这副性子,怎么会让我去北都当贵妇丢她的脸。”说到这里晏长风笑了笑,莫名带着点说不出的娇羞,“帮家里扩展生意是一方面,主要是,是我看上了一个男子。” 晏长莺的表情又被茫然取代,好像妹妹跟喜欢一个人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存在,她脑海里没有这个概念。 “你别告诉咱爹娘啊!”晏长风跟真的似的攥着大姐的手恳求,“我看上那人吧身体不大好,我怕咱爹娘看不上他,所以打算从长计议。” 晏长莺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微微睁大眼,似乎是有些消化不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吐出四个字:“私定终身?” “噗……” 晏长风心说老姐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她就是有点离经叛道也不能……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如果她遇上个不被家人看好的心上人的话。 “姐,我是个正经姑娘,不会这样的你放心,我是说慢慢争取。”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说多了她也编不下去,于是转开话题,“姐,我找了个可靠的护院来保护你,这人是你曾经从大街上收养回来的,我看他人挺实诚,就将他调了来,平日你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就让他传信给我,你想见见他吗?” 晏长莺的眸子又暗淡下去,似乎对见不见没什么兴致。 她这些日子渐渐不怎么排斥家里人,奶娘丫头们可以进屋伺候,只是不能近身,她只相信自己跟妹妹。 反正除妹妹以外,院子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没什么关系。 “隋煦,你进来让大姑娘认认。”晏长风朝屋外喊。 随即屋门被缓缓推开,隋煦谨小慎微地站进门口,也不敢抬头,像怕唐突了大姑娘。 “隋煦?” 谁知晏长莺居然一眼认出了他。 隋煦猛地抬头,他万万没想到大姑娘居然还记得自己,一时受宠若惊,但当他看见大姑娘那双黯淡的眼睛后心里又咯噔一下。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且看着似乎是有些……痴傻? “大姐还记得你就更好了。”晏长风也有些意外,似乎大姐对自己庇护过的人都记得格外清楚,“平日你也不用做什么,如果大姐出门的话,你帮我看护着她就好。” “是,二姑娘,您放心,鸽子跟大姑娘都交给我!” 晏长风笑着点点头,又嘱咐了大姐几句这才跟隋煦离开屋子。 刚一出门,隋煦便咬牙问:“是谁害的?” 晏长风眉头一挑:“你怎么知道是叫人害的?” 隋煦有理有据,“大姑娘乐善好施,人又开朗,怎么会无缘无故成了这个样子?” 晏长风没有答,眼睛望着远处,“你只管好好保护她就好。” 害她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十月初六,一早晏长风便要离家。 她此行一切从简,自己只带了几套换洗衣服,因着北都与江南时兴的东西不一样,到了北都迟早要换一批新的,带多了是累赘。 随行的人倒不少,不过以护院小仆为主,丫头就只有一个如兰,还有母亲的一个陪嫁,吴嬷嬷。 其实连如兰她也不想带,这丫头自小跟着自己,没受过什么委屈,自然也没长几个心眼儿,去了那吃人的贵门后宅怕是没有舒心日子过。 但这丫头死活要跟着,加上母亲要求,晏长风就只能带上她。另外母亲怕她吃亏,想要冯嬷嬷跟着她,可她更怕母亲管不了一家上下,冯嬷嬷到底更有能力些,便换成了吴嬷嬷。 一个要嫁入国公府的小姐身边只有两个人贴身伺候,怎么看都怪寒碜,直到出门前姚氏还在絮叨这件事。 晏长风便将外祖母搬出来:“外祖母自然会安排,咱们家里的过去的丫头她老人家兴许看不上。” 姚氏这才作罢。 告别了父亲母亲,还有自发相送的家下人,晏长风终于离了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刚出门,就看见了章家的马车队。 章三小姐的排场大得骇人,十几辆马车头尾相连,几乎占满了整条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出嫁。 “雪衣姐姐!” 章如烟看见晏长风出来,便从自家马车上跳下,欢天喜地地跑到晏长风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雪衣姐,我坐你的马车好不好,我一个人怪闷的。” 自从隋煦当街给了章如烟没脸,章家就一直跟晏家僵持着,僵到现在没人递台阶,只好自己搭桥下来。 章晏两家的小姐当街手挽手,同乘一辆马车,那之前的矛盾就自然化解,章三小姐造谣的事也就揭了过去。 换做平常的矛盾,晏长风就顺水推舟地化解了,这次她却不打算给章如烟这个脸,她就是要让章如烟在扬州城留下这个造谣的坏名声。 “恐怕不好呢。”晏长风抽出胳膊,径自走向自家马车,掀开车帘给章如烟看,“呐,我车里都是鸽笼,坐不下第二个人了。” 章如烟黑着一张脸目瞪口呆。 晏长风一共就五辆马车,居然还塞满了鸽子? 她不是去北都待嫁吗,都不带嫁妆的吗? 章如烟十分不解,她此行去北都,爹娘恨不能把全部家当给她带上撑门面。这样一对比,晏长风简直算寒酸了。 “天啊,你怎么带了鸽子?”章如烟佯装惊讶化解尴尬。 “想带就带喽。”晏长风跳上马车,催促,“快走吧,别误了船。” 近二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行去瓜洲渡,然后各自行李装船。 章如烟带的东西太多,装船就要花半日,她不耐烦等,便又跑去蹭晏长风的船。 “雪衣姐,我来跟你作伴可好?水路漫漫,有个说话的人才不寂寞啊!” 晏长风宁愿寂寞些,她抱歉道:“如烟妹子可别上来,我这船上装满了鸽笼,同这些随地拉屎撒尿的小东西住在一起,你怕是受不住的。” 当然,主要是她的船早已经装好,才不要等章如烟,于是朝自家舵工一挥手:“咱先起程吧,今日逆风,别叫味道熏了章家小姐。” 说罢,晏家的船先行驶离了渡口,徒留一脸尴尬的章如烟愣在岸上。 周围不知多少船家还有船客,皆以看热闹的神色注视着。章如烟一张嫩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她想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回扬州府了,她的脸已经没有地方搁了! “小姐别同她一般见识。”身边的一个嬷嬷阴着一张脸说,“且让她先得意这一时半刻的,横竖她也活不到……” “胡说八道什么!”章如烟瞪了嬷嬷一眼,怒气冲冲地甩手而去。 第26章 路遇匪徒 这天底下没有比在船上待着更无聊的事了,除了吃就是睡,船行了才三四日,晏长风就浑身长出了长长的毛,恨不能跳船下去划水而行。 “前面到哪了?”她又睡了一觉起来,天色未明,头脑昏沉,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如兰拧了只过了凉水的帕子来给姑娘醒盹儿,回说:“应该是徐州府。” “竟然还没过徐州府?”晏长风捂着凉帕子瘫在床上,心里一片哀嚎,“我以为起码走了十多天了!” 喜得如兰笑,“您是睡糊涂了,还不足五日呢,您比比还落在后面的章三小姐,咱们已经快了不少。” 晏长风不想面对。 如兰又道:“不过小姐,我听船夫说,入了泰安州会靠岸卸货,顺便补给,到时候你就能下船活动活动筋骨啦!” 泰安州……晏长风将帕子丢掉,决定继续睡。 此行北上还兼顾运货之责,就有一批丝绸茶叶运往济南府,在泰安州下货。 大概会耽搁半日,虽然不多,但对于晏二小姐来说无异于刑满释放。 一下船,晏长风便飞也似的奔去附近的街市,如兰跟吴嬷嬷不过一步没跟上,便眼睁睁看着她跑远了。 “这可了不得!”吴嬷嬷喘着粗气,胳膊哆哆嗦嗦指着二姑娘快要不见的身影,“快追上啊,姑娘家家的在个陌生地方走丢了可如何是好!” “没事的吴嬷嬷,二姑娘走不丢。”如兰扶着快要跑断气的吴嬷嬷道,“有好几个随从跟着呢,姑娘这回带出来的兄弟都是惯常走南闯北的,泰安州肯定熟悉。” 跟着她们的随从道:“如兰姑娘说得对,这地界大家都熟悉,走不丢,吴嬷嬷,二姑娘叫咱们几个跟着您,说您要是有什么想买的尽管买,咱们帮忙拎着。” “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买的!”吴嬷嬷还是担心。 如兰按照二姑娘吩咐的劝:“怎么没有呢,您许久没回北都了,见了往日的姐妹不得送些礼什么的?” 吴嬷嬷一听这话,也觉得应当准备些礼物的,于是也挤进了街市里。 晏长风一个人跑出来是早有预谋,她不耐烦吴嬷嬷的唠叨,便叫如兰托住她。她一口气跑了半条街,回头看看没了吴嬷嬷的身影,这才慢悠悠开始逛街。 今日此地不知是不是有集市,人格外多,她顺着人流边挤边买零嘴——家里出来时带了不少零嘴,但因为太无聊,她几天前就吃光了,得补给些。 路遇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晏长风见老人家一把岁数了不容易,便将他那一垛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都买了,分给了随行的兄弟们。 她举着糖葫芦边吃边走,忽闻前面有敲锣声,踮脚望去,像是有人耍杂耍。她对这些把戏没什么兴趣,正要离去,人群却忽然拥堵起来,退不得进不得,她不得不顺着人流往那敲锣处而去。 前推后挤中,她忽然觉得一股凉意自后背而生,这是一种危险来临的预感。她本能地往斜前方的人缝中一钻,避开了后面紧贴着的她的人。 几乎是在她避开的同时,她身后便伸出了一把匕首。行刺之人没料到她躲得这样快,刺出去的匕首就这样曝露人前。 阴谋败露便成阳谋,那人不再遮掩,也紧随着钻过人缝再次朝晏长风出手。 拥挤人群不容易躲避,晏长风又怕伤了周围人,便奋力挤出人群,避到路边的一个摊位边。她正打算跟那人正面过招,然而一抬手便浑身一软,身体不知道从哪处开始泄了力,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线的木偶,哪哪都使不上劲儿。 更糟糕的是,那摊位后面又来一个,前后夹击,双双直击晏长风的要害。 情急之下,晏长风猛咬舌尖,勉强提了一些气力,抬腿攻向前面之人的子孙要害,同时手伸向身后,夺走偷袭的匕首。身后那位的手腕被她生生捏断,疼得嗷嗷叫唤。 两个大汉被撂倒在地,她确认周围没了危险,这才松了那口气,扶着摊位撑住身体。 那些糖葫芦有问题,随行的兄弟肯定都中了招,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没跟上。 就在这时,身后又有人靠近,这人比偷袭的男人脚步声浅,几乎是到跟前她才察觉。 她瞬间挺直脊背,准备出击,却听那人道:“中了软筋散还能断人子孙根,你很厉害。” 来人是个姑娘,声音清冷,一开口就冻人一哆嗦。 晏长风确认她没有要害她的意思,放下防御的姿态,问:“敢问姑娘是……” “我是你爹给你找的丫头。” ……啥? 一刻钟后,附近的一家客栈内。 吃完解药的晏长风活动了一下筋骨,她冷眼数了数地上被下了软筋散又五花大绑的杀手,一共六个。 “真够下血本的,说说看,谁雇你们来杀我的?” “他们不会开口说话的。”柳清仪,也就是晏二小姐新上任的丫头说,“我刚刚下软筋散的时候顺便下了点哑药,没我的解药他们这辈子再也开不了口。” 晏长风嘴角抽搐。 她爹给她找的这丫头不一般,乃是悬壶山庄的四小姐。 传闻这四小姐是个异类。 悬壶山庄,医药世家,全家上下包括山庄看门的都通医术,唯独四小姐沉迷毒术,且天赋异禀,传闻她七岁那年就能以自制的毒灭杀仇家。 但再有天赋,毒也是害人之物,与悬壶济世之名背道而驰,于是四小姐理所当然地混成了家族之耻。 家里不待见她,她也懒得在家待着,便终年游走江湖。有次她在山上采药不甚坠落山崖,险些丢了小命,恰被晏川行所救,欠了一条命的人情,所以才答应来给晏长风当丫头,护她在北都的周全。 有个擅长毒术的人在身边可谓如虎添翼,老爹真是帮了大忙。 晏长风蹲在六个杀手面前,手里把玩着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一把匕首,真诚发问:“不知道雇主给了你们多少钱,可值得为了这些钱当一辈子哑巴?” 六个杀手一起无声摇头。 “那好,我问什么你们写什么,写得慢的胡说八道的没有解药。”晏长风示意柳清仪先给几个人解了软筋散,又问店家要来纸笔。 “三个问题,我只说一遍。”晏长风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快速说道,“谁雇你们来的?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路过这里?消息的来源是哪里?” 几个杀手不知是都等着别人先写还是有什么顾忌,皆下笔犹豫。 晏长风笑了笑,将匕首的尖在地上敲,“十下以内,没写完的自求多福。” 话音一落,其中一个杀手就动了笔,其余的人见有人招了,便也不再犹豫,纷纷开始写。 十下敲完,晏长风将匕首插在没写完的一个人的纸上,先判了刑,“很遗憾,你将终身哑巴。” 那个人手一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晏长风将其与几张供词收起来,一一看过。 第一个问题,他们都不知道雇主是谁,皆说雇主是扬州口音。后面两个问题也基本一致,皆是得到消息后事先潜伏在此地,而消息的来源也都是扬州府。 晏长风心里有了数,他们会在泰安州下船卸货不是什么秘密,商船走漕河一路皆要与官府报备,不是什么重要机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如果这些杀手没说谎,消息出自扬州城,那十之八九跟章家脱不了关系。 晏长风说话算话,给了五个杀手解药,然后放他们离开了客栈。 回船的路上,她嘱咐跟着她的兄弟们:“回去可一个字也不要说知道么?” 几个兄弟都中了软筋散,一个两个都臊眉搭眼。“二姑娘,咱们确实也没什么脸说,今日这事忒窝囊了,若不是柳姑娘相救,咱们几个都没脸活着了。” 柳清仪道:“倒也不必为这点事死啊活的,你们不涉足江湖,没有防人之心,当然,有防人之心也闻不出软筋散的味儿,所以这是必然的结果。” 晏长风:“……” 虽然她这话是安慰,说的也是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配上她这张冷若冰霜的脸,还有这稀松平常的语调,总觉得怪扎心。 “那个,柳姑娘,你可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 按照柳清仪出现的时机,晏长风猜想她肯定是一路跟着她,那么她一定早察觉到那些糖葫芦有问题。 所以,她为何不早点提醒? 第27章 入北都 “你是想问我为何没早些现身?”柳清仪一下子就猜中了晏长风心中的疑问。 晏长风不否认,“姑娘聪慧。” “别叫我姑娘,现在我是你丫头。”柳清仪整张脸没什么表情,对自己从小姐成为丫头这件事也不甚在意,“我接到你父亲的消息便提前来了泰安州,之所以没露面原因有二,一是我不耐烦坐船,二是我想看看你值不值得我还这个恩情。” 晏长风琢磨了一下最后半句话,意思就是说,倘若她是个草包小姐,柳清仪可能就不稀得当她的丫头了。 倒也理解,人家一个浪迹江湖的潇洒小姐要委身在宅门里当丫头,就算有救命之恩在前,有点要求也不过分。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柳吧。”晏长风说,“今日你出手相救,怎么也抵了我爹的恩了,那北都不是什么舒心去处,你若不想委屈跟着我,随时可以走。” 柳清仪点头,“我认为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但目前可能不行,那些杀手皆出自江湖,我今日坏了他们的事,又下毒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梁子就结下了,不解决了怕给你惹麻烦,再者,朝堂勾连江湖,我觉得挺不耻,也挺刺激,所以想跟你去北都见识见识。” 晏长风听完,觉得柳四姑娘这个异类还挺合自己的胃口。 “你怎么确定刺杀我的人与朝堂有牵连?” “很明显,有人不想你嫁去宋国公府。”柳清仪条缕分明地说,“要么是宋国公府中人,要么是见不得你嫁入宋国公府的人,不论是谁,跟宋国公府总是有关联的。对了,你中的软筋散是从我这里买走的,价钱很高,证明雇主很有钱。” 晏长风:“……” 没想到制毒也是一条生财之道。 “我总感觉是两路人。”她从走出客栈后就有了这个怀疑,“江湖杀手杀人没必要先下药,我又不是什么高手,下了药再杀,未免有损他们的名声。” “你说的有道理。”柳清仪若有所思,“方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配制的毒价格恐怕比雇杀手还高,只要中了我的软筋散,随便是个人就能一刀捅了你,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再花高价雇杀手?” 晏长风:“……” “不过没关系。”柳清仪很没所谓地说,“他们应该还会再来找我,因为我那解药还有副作用,得跟我高价买另一种解药才行,到时候你再问。” 晏长风:“……” 这柳四小姐可真是个商业鬼才。 说话的功夫,她们已经到了渡口。吴嬷嬷在岸边焦急地抻着脖子张望,一见晏长风的身影,立刻松了气:“哎呦我的二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是我贪玩,让嬷嬷担心了。”晏长风积极认错。 “以后可别跑那么快了,你要是丢了,我赔上这条老命也没法跟夫人交代!”吴嬷嬷唠叨完了才发现多了个人,“这姑娘是?” “哦对了,这是小柳,是我爹给我找的新丫头。”晏长风拉着柳清仪介绍,“我爹以前救过她的命,她无以为报,就想跟在我身边伺候。” “丫头?”吴嬷嬷打量一番柳清仪,清冷孤傲,怎么看都不像是伺候人的。 但既然是老爷安排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既然跟着姑娘,以后就要学些规矩,别叫大长公主挑出错来。” “她知道分寸的,您放心吧吴嬷嬷。”晏长风怕她把柳清仪絮叨烦了,搂着胳膊哄着她往船上走。 一行人正待上船,忽闻岸边传来吵闹声。晏长风瞥了一眼,发现是两个船夫在驱赶一个书生。 “去看看有什么难处。”她随口吩咐了一句,然后上了船。 过不多时,前去询问的兄弟回来说,那书生的盘缠叫人偷了,所以无法登船。 晏长风问:“他去哪的?” “是去北都的。” “哦,那估计是参加来年春闱的,给他些盘缠,就说借他的。”晏长风吩咐。 “是,二姑娘。” 一个小插曲过去,船再次起程,晏长风又陷入了无尽的无聊中。 但这无聊很快就结束在了北方的寒冬中,船越至北越能感受到冷冽的不加掩饰的寒意。船上早早生了炭炉,最厚的衣服被子也都拿了出来,却依旧不足以御寒。 晏长风自认身体好,从不怕冷,如今也扛不住,不得不裹着厚毛大氅在船上来回走动。 “这天气真是见了鬼了!吴嬷嬷,北都冬天都这样冷吗,北都的人如何扛得住?” 说到这里,她没来由地想起了某个在南方八月还要穿毛氅的混账伪君子,他那样的身子在北都,岂不是要住在火炉里? 吴嬷嬷笑说:“习惯了也就好了,其实城中还好,府上都有地龙,保管比南方冬天舒适。” 晏长风心里啧了一声,想来以宋国公府的条件,那病秧子过得也很舒适,不能冻死那混账,真是遗憾。 “阿嚏——!” 身在醉红尘饮茶的裴修忽然打了个喷嚏,他轻揉了揉鼻尖,觉得这喷嚏打得没有道理。 对坐的盛明宇又是如临大敌,忙招呼着侍女关窗户,“怪我怪我,我瞧着天像要落雪,惦记着接第一捧初雪,把你给忘了,你这才好了,再病了可了不得。” “没事,可能是让香气熏的,窗户开着吧。”裴修阻止了要关窗的侍女,探头往窗外看,正看见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往城外去。 “咦,那不是德庆侯府的车马?”盛明宇也看见了那颇为高调的车队,“这一看就是府上二老爷做派,像是去城外接人的,不会是晏家二妹妹来了吧?” 裴修也想到了,算算时日,是该来了。 “晦气!” 这时,不知哪个窗户里发出了一声饱含遗憾与厌烦的抱怨。 盛明宇跟着一乐,“这是你大哥吧,他这些日子怕是没少做噩梦,我瞧着他见天儿眼底泛黑,活像要活不起了。” 晏长风可能不知道,自己人未至,坏名声已经在北都传开了。 当然,她这名声本来也没多好,幼时她随母亲来过北都一两次,接触过一些夫人小姐,给人的印象皆是调皮外向。 在世家那些夫人眼中,调皮的姑娘都不是能上台面的姑娘,一些成见加上口口相传,就导致晏二姑娘打小没能树立起一个好形象。 而最近自从传出晏家大姑娘要入佛门,二姑娘要嫁入北都后,不知怎么的,她的形象更是急转直下。一些诸如晏二姑娘脾气暴虐,动辄打人砍人的话渐渐传了开来,更有甚者说她是母夜叉托生的,谁娶了她保管家宅不宁。 家宅宁不宁不知道,反正裴家大公子是不宁的,隔三岔五就要做一回噩梦,要么梦见自己揭红盖头揭出了一只母夜叉,要么梦见自己被母夜叉生吞活剥了,寿命活活都吓短了。 裴修朝近身伺候的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姑娘授意退出,不多时,又返回。 她跪坐在软垫上,绘声绘色复述:“世子爷说,晦气!怎么没把这些南蛮子冻死在路上!” 裴修眉心微蹙。 盛明宇嗤笑,“他这就没意思了,怎么还盼着人死呢?” 第28章 侯府众生相 将至通州前夜,忽降大雪,一夜之间河岸两边皆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遮住了枯燥到尖锐的景色,竟让北方冷到不近人情的冬日变得柔和起来。 晏长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第一次见这样盛大的雪,一时竟也生出了一些文人墨客的矫情来。 “真好看,怪不得那些诗人动辄无病呻吟,我见了这样的景也有想要吟上两句的冲动,只可惜我腹中无点墨,吟不出来。” “噗……”如兰忍不住发笑,“也亏得姑娘你这样理直气壮。” “还有几时到?”还在床上躺着的柳清仪气若游丝地问。 谁也没想到高冷到不可一世的柳四小姐居然晕水,头先几日她靠着自己研制的晕水药撑着倒还好,时日一长就不行了,吃不下睡不着,一天要吐好几回,不过几日功夫,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 如兰说:“快了快了,最多个把时辰就到了,你再撑一撑。” 晏长风怪她:“你该早说,走陆路也是一样的。” 柳清仪翻了个白眼,她清高惯了,这么丢人的事怎么会说,再说她也没想到自己的药这么不顶用。 “我落地头一件事就是得改良药方,这药短途还成,长途完蛋。” “要不这样吧,”晏长风说,“你下船后别跟我回侯府了,跟几个兄弟去别庄,帮着安顿一下我的鸽子,正好你住在庄子里可以随意研究你的药,不然去了侯府怕是没自由。” 柳清仪迟疑,“若是侯府有人给你下药怎么办?” 晏长风笑,“那不至于,那是我外祖母家,要是连那里都有人害我,我在北都怕是活不了几天。” “那行吧。”柳清仪确实也不是很想去侯府当丫头。 暖阳四射之时,奔波了月余的船终于靠了岸。 岸上,德庆侯府的车驾排场浩大,几乎占满了河岸,外围有层层府兵护卫,内围有两排丫头婆子恭候。一堆人当中立着一位富贵逼人的男人,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富态,生就一张和气生财的脸,往那一摆活像一尊财神。 正是德庆侯府二老爷姚启政。 “二舅舅!” 晏长风还没下船就朝那男子挥手打招呼,被一边的吴嬷嬷拽了下袖子,“二姑娘,注意仪态!” “跟二舅舅不用端着。”晏长风常跟姚启政见面,一向没大没小,没有包袱。 姚启政爱财,脾气好,跟谁都乐呵呵的,从不指责这个没规矩的外甥女。 吴嬷嬷反驳:“那是在扬州城,你随性些无妨,入了北都,哪怕还没入城也要注意些,人言可畏的。” 行吧行吧,晏长风乖乖夹起尾巴,矜持着走上了岸。 姚启政笑她:“跟我还端着做甚,到了府里再表现不迟。” “我这不得先练练吗。”晏长风朝二舅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见过二舅舅。” 姚启政开了眼,“大外甥女,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朝我行福礼,福气都让你笑跑了。” 晏长风泄气,有那么好笑么,来的路上她还练过呢。 在二舅这里讨了笑,入侯府之后她索性就不行礼了,反正是不像样,不如不行。 她跟着姚启政一路去到大长公主所在的世安院,院子里依旧摆满了花木盆景,之灿烂茂盛竟也不输夏日。 屋外廊下立着好几个丫头婆子,个个喜笑颜开地朝院门口张望,一见了他们进来,便击鼓传花似的一层层往屋里报信儿。 行至门前,有婆子打门帘,晏长风随着二舅舅入门,紧接着便有专门侍奉衣裳的丫头解了她的披风,再有负责净手的丫头递来暖暖的巾帕,这一套完了,才能进得正厅。 今日侯府热闹,知道表姑娘要来,家里上下齐聚一堂,连外嫁的姑娘都回来了,偌大的屋子塞满了人。 一听见动静,众人齐齐看向入门处,不知是谁眼尖,先瞧见了二老爷身后的身影,惊道:“呦,好高挑的姑娘!” 晏长风的个头在南方姑娘堆里属于鹤立鸡群,经常被人当作男子,没想到在北方姑娘里也以身高见长。 “模样也好俊俏呢!” 这回说话的人晏长风认得,是二舅母余氏,她跟二舅舅有些连相,长得也很喜庆。 “是真的俊。”大舅母齐氏朝大长公主说,“跟妹夫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晏长风长得像爹,是外祖母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之一,因为外祖母至今还记得老爹拐跑她爱女的仇。 齐氏这一句话,就让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淡了三分,她打量晏长风,淡淡道:“是挺俊。” “外祖母谬赞了。”晏长风朝上座的老太太笑,“我娘常说她没能继承您五成的容貌,再传到我这一辈,连三成都不到,也就扔普通人里还将就能看罢了。” 大长公主噗嗤一乐,嗔怪道:“还跟幼时一样油嘴滑舌的,一点没长进!” 晏长风顺杆儿爬,“实话实说那指定是没长进的。” 大长公主一生爱美,成了老太太后也是个美得耀眼的老太太,最爱听人家奉承她的容貌。直白的词藻堆砌她爱听,晏长风这种往心里夸的更爱听,脸上立时又有了笑模样,骂人的话听着也不像是生气。 “你倒是好意思夸自己,瞧瞧你越发连个礼也不会行了,直眉楞眼地杵在那碍我的眼,还不滚过来讨打!” 晏长风嘿嘿一笑,屁颠屁颠跑到外祖母跟前,主动伸出手心让外祖母打,“我是想行礼来着,可二舅舅说我行的福礼把他的福气都笑跑了,我怎么也得给您留点……哎呀!哎呦!” 大长公主狠狠赏了她手心两巴掌,“连个福礼也不会,当真成了个野丫头!回头我连你娘也要打,怎么教的孩子!” 打骂完了又叹气,“你大姐如何了,你走的时候可好些了?” “唉!”晏长风也叹了口气,好似不知道从哪说起,“您要问她好些没有,自然是比险些丢了命的时候是好些了。” 这话惹得一屋子人唏嘘。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摊上了这样的劫数呢?”齐氏颇为惋惜说,“早先妹妹怎么没提她命里有劫这事,要是早早防着些,兴许就避过去了。” “母亲说的是呢,我记得长莺表妹最是得体,比咱们北都长大的姑娘也不输什么,合该是有个好归宿的,真真是造化弄人。” 晏长风朝说话的姑娘瞥了一眼,是齐氏的二女儿姚文媛。小的时候这位表姐就瞧不上她,如今长大了还是一样的有偏见。 第29章 棋子 如今想想,晏长风小时候对北都的反感大概就是起于这个表姐。 姚文媛是典型的北都贵女,容貌端庄,才情满腹,且兼具一点傲气。她的傲气跟柳清仪的恃才傲物还不一样,她是自持高贵,她的眼睛只看得见能与她平起平坐的贵人,或是比她更高贵的人。 她看得上晏长莺的人品才情,却看不上她的出身,态度属于尚可,而对于晏长风,她是哪哪都看不上,因此毫无态度可言。 晏长风心宽,不在意别人的态度,但是她反感这种高贵的无差别攻击,当后来她发现这种自持高贵的鄙视普遍存在于北都贵圈,她自然对这个圈子就嗤之以鼻。 “这位可是文媛表姐?”晏长风倾身询问外祖母。 大长公主道:“正是你二表姐,你们许多年没见了,模样都变了好些。” 晏长风附和:“可不是么,二表姐比幼时更加端庄漂亮,我还当是宫里的哪位表姊妹,一时竟没敢认,我记得表姐比我大两岁,可有婚配?” 她这一口气戳了姚文媛两个痛处。 姚文媛才貌兼备,名满北都,身份上却只是个侯府二小姐,这是她的痛点之一。这个身份不低,却总差了那么一点,就放在家中姊妹里来说,不排前也不靠后,既没有长女的尊贵,也没有幼女来的讨喜,她自身的优秀就显得有些尴尬。 再说这婚事,因为不是长女,所以未来夫婿的身份上自然就差了些,这是眼下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去年已经定了婚。”大长公主说,“定的是征南将军家的长子,一边过了年就要完婚。” 晏长风明白了,难怪姚文媛刚见面就对她冷嘲热讽的,原来是未来夫家比不上宋国公府门第高。 征南将军镇守西南边防,是有实权的一方名将,倒也不算辱没姚文媛,只是非皇族非有爵位之家在她眼里都属于低嫁,所以心里一直有怨。 再加上晏长风一个粗鄙的商贾之女居然嫁得比她好,心里自然更不是滋味。 “征南将军可是叫人敬佩的名将,那是要恭喜二表姐了。”晏长风是真心恭喜。 但姚文媛也是真的被扎了心,当即就使起了小性子,“什么名将,你喜欢赏给你好了!” 说完便甩袖走了,闹得齐氏好生没脸。 “这孩子!越发惯得不像样了,母亲莫怪,我回去肯定好好说她!” 大长公主淡淡地瞥了齐氏一眼,“是得好好教,去了婆家可没人纵容她这大小姐的性子。” 齐氏越发尴尬。 闹了这么一出不快,大长公主也没了兴致,说话便打发众人下去,只留了晏长风说话。 “你坐到我旁边来。”大长公主示意晏长风坐到榻上,随意问道,“雪衣丫头,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晏长风闻言眉间闪过一丝游移,但只有一瞬,快到几乎不见,她笑道:“顺风顺水,就是有点冷,好悬没把我冻死。” 大长公主何等眼力,一看便知有事,“有什么话你尽管与外祖母讲就是。” “外祖母您可太敏锐了,什么也瞒不过您。”晏长风有些无奈道,“是真没什么事,不过是路过泰安州的时候遇上了几个刺客,有身边人护着,什么事也没有。” 大长公主一惊,“刺客?” “是啊,这也是常有,我家生意上少不得有几个仇家。” 小孩子家的轻描淡写让大长公主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刻意的还是天性如此,她仔细瞧了这孩子眉眼片刻,直视着问:“丫头,让你代你大姐出嫁,可有怨言?” 大长公主上了岁数,越发有威仪,一双眼睛似能把人看穿。 “没有怨言。”晏长风不假思索,“大姐自小疼我,不知替我背了多少罪过,便是为她豁出命去也甘愿。” 大长公主审视片刻才笑着点点头,“好孩子,那你可想过,既然我知道你大姐前世有那样的遭遇,为何还要与裴家联姻?” 晏长风依旧是毫不犹豫:“外祖母做事自有道理,我爹说了,让我只管听您的便是。” “你倒是会讨巧!”大长公主笑着拿手指点她,“你是个聪明孩子,既然你早晚要嫁,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如今朝中大局未定,宋国公至今仍旧中立,你太子表哥需要他的支持,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晏长风明白也不太明白。 如今太子与秦王龙虎相争,今上态度意味不明,太子需要招揽更多的支持这一点她明白。不明的是,外祖母既然信了法印大师那套死而重生的说法,就该从大姐的遭遇里猜到,宋国公最后支持的未必是太子,或者说,干脆从一开始就是阳奉阴违。 总之,宋国公这个支撑靠不住。 既然靠不住,何苦再搭上一个外孙女?甚至是一个晏家? 要么是大长公主未知前世全貌,还想再赌一把,要么就是她还有其他打算。 当然,这不重要,因为晏长风已经单方面不相信宋国公的操守,此人是敌非友,不值得赔上一个晏家来与大长公主去赌。 她计划在成婚前先戳破宋国公中立的嘴脸,到时候外祖母没有了再赌的可能,这场婚事自然就作罢了。 “我明白的外祖母,我说了,您让做什么我听命就对了。” 大长公主满意地笑了笑,“既如此,回头挑个吉日就把你跟裴钰的婚事定了,之前信中我没细说,我得知你大姐的事情后,当即便去裴家取消了你大姐与裴钰的婚事,本来再订你与裴钰的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宋国公与他夫人很是看重与晏家的联姻,说不能怠慢了你,定要另挑吉日再昭告天下。” 晏长风心中一怔,敢情这老太太早就开始试探她了! 母亲一直担心外祖母让她替嫁,替嫁与取消婚事重新订婚,虽然都是嫁,意义上却很不一样。前者是她代替大姐嫁,是替代品,成全大姐的名而牺牲了她的名,后者才是名正言顺的婚配。 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外祖母明知道母亲一定会担忧,为何不直接说? 恐怕并非是信中不便细说,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先取消婚事,她是先去信的扬州! 倘若晏长风主意大不情愿嫁,就证明她不听话,不好把控,那么最终嫁入裴家的可能还是大姐! 晏长风心里忽然有些悲凉,她一直以为外祖母疼爱大姐,曾经还劝母亲相信外祖母不会坑自己的外孙女,如今看来,大姐不过也是一颗棋子而已,或许是有疼爱的成分不假,却终抵不过权益。 “一切全凭外祖母定夺!”她的态度越发坚定,是坚定了不能任凭摆布的心。 “好孩子,你一路奔波,且先下去换身衣裳歇一歇。”大长公主态度越发和善,“就住你母亲出阁前住的院子吧,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好了。”“多谢外祖母费心了。”晏长风朝她龇牙笑了笑,“那我先退下了,回头再来看您。” “去吧,注意点言行。”大长公主和颜悦色地看着她。 目送晏长风出了门,大长公主才收了笑,朝身边的厉嬷嬷说:“你说的没有错,这孩子胆大有脑子,能比长莺成事些。” 厉嬷嬷点头称是,“只是要委屈了她嫁给那样一个人。” “没什么好委屈的,嫁给什么样的人,全看自己怎么拿捏,没本事的自然委屈,有本事的便不会委屈。” 厉嬷嬷点头,“还是您看得透彻。” 晏长风由府里的丫头引着去往母亲的竹芳园。竹芳园是距离世安院最近的一处院子,只因姚氏受宠,在府里的地位高于两个哥哥之上,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经过一道曲廊,在将要到竹芳园时,忽听见姚文媛在训斥人。 晏长风眯眼看去,不算宽的廊道上站了两拨人,一面是姚家的几个姊妹并几个丫头,一面是自己的人,而正在被训斥的是她的小丫头如兰。 “到底是小门小户里教出来的,连个路也不会走,不知道见了主子要避让吗?” 如兰捂着一半脸跪在地上哭着道:“姑娘您讲讲理,我明明是让了的,让开的空档也足够您过去,可您非嫌地方小让我们退出去,这一条曲廊我们已经快走到头了,又抬了这么多东西,要怎么退呢?” “听听这伶牙俐齿的。”姚文媛跟身边的姐妹说,“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丫头,一样的没大没小,你让的这点道哪里够我们走呢,你们这些破木箱子那样尖锐,划破了划伤了算谁的?” “是啊,我这才换的新裙子呢,可不想勾了丝!”一个年纪小些的姑娘说,“二姐还是叫他们退出去吧。” “你可听见了?”姚文媛对如兰说,“抬着你们的箱子退出去,要么就先丢到外头花园子里,你们自己选吧。” 第30章 反击 “呦,这么热闹?” 晏长风抄着手走到跪着的如兰身边,抬着她的胳膊将人拉起来,“怎么了这是,刚进门怎么就跪了,呦,还挨打了呢?” 如兰见了自家姑娘越发委屈了,哭个不停。 “瞧瞧这哭的,好像我让你受多大委屈了似的。”姚文媛教训人也端着贵女风范,“我不过是教你当下人的道理,不是你有理就能行的,这也是为了你好,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多,不比你在原先的地方随意,等你随你家姑娘嫁入国公府,自然感激我今日这几句教训。” “二表姐说得极是,如兰你可要好好听着。”晏长风一副受教的姿态。 姚文媛见她态度好,便也不好再发作,“那得了,今日这事就过去了,长风表妹,还请你让你的下人把东西抬走吧,这大白日的搬东西可要多长点心,莫要走这样的小径,万一有个磕碰的可不好。” 晏长风面露为难,“二表姐说得有道理,只是我们前面没几步便到了,东西好容易搬到这里,再返回去有点费腿,丢出去呢砸到外面的花花草草也不好看,要不这回您就受委屈,先让一让?” 姚文媛听她好话说尽就是不让,顿时秀眉一皱,“敢情我话是白说了吗?” “没白说啊,我们都受教了呢。”晏长风比画了一下箱子避开后剩下的地方,“我寻思着这么块地方也不算小了,表姐您身材那么好,横着竖着走都没问题的。” “这哪里能走!”方才那个小姑娘又帮腔助势,“你们的箱子勾到裙边又怎么说?我新做的衣裳可贵了!” “这位妹妹是?”晏长风没见过比自己小的姐妹,所以不认识。 “我是姚老二家的幺女姚文琪!”小姑娘自报家门。 “哦,是四表妹。”晏长风笑说,“没关系,你走走看,勾坏了裙我赔你十件不重样的,你尽管走就是。” “啊?”姚文琪年纪小见识短,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的姐妹,吃了好大一惊,”真,真赔十件啊,那可以选样式么……” “文琪!”姚文媛瞪了四妹妹一眼,压着火气道,“长风表妹,这就不是赔衣服的事,今日你丫头冲撞了我,若不是看在你们初来乍到的份上,定不会这样过去的。” 晏长风笑,“赔衣服不行,打一巴掌也不够,那我受累问一句,依着府上规矩,还要怎么处罚我这丫头啊,莫不是还要动刑?” 姚文媛噎了一下,当然不可能动刑,只是她本就为出一口气,强梗着脖子道:“这若是我的丫头,早就被我撵了出去!” “但这是我的丫头。”晏长风声调不高,却带着气势,更带着理,“依着我的规矩,谁不经我同意打了我的人,我是一定要还回去的,二表姐您看是依着咱俩谁的规矩合适?” “你!”姚文媛生来娇贵,还从未让人这样堵到没话可说。 “天儿不早了。”晏长风嘴角笑开,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二表姐。” 姚文媛低头看了看那块让出来的道,无论如何不想打自己的脸走过去,于是怒甩袖子转身离去,“让车夫把马车收了吧,我今日不出去了!” 姚文琪咬着嘴唇看看表姐再看看堂姐,似乎是在跟十条裙子天人交战,战了半天终究抵不过二堂姐的威严,跟着姚文媛跑了。 晏长风转而对如兰说:“表姐教你的话你记住了,在大家族里,主子就是理法,不要试图用常理去争辩。” 如兰抽泣着,“我明白了二姑娘,是我没有眼色,以后我尽量避免这样的麻烦,实在碰上了就只管低头,再也不犟嘴了。” “也别见谁都低头,别叫人揪着错处就行。”晏长风有心多教两句,想了想自己的人抬不起头,还是她当主子的没混好,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回去洗洗脸换身衣裳,然后去给大家送礼物。” 姚氏想得周全,给晏长风装了好几箱的礼物,家里谁喜欢什么都想到了,尤其因着侯府姑娘多,带了好些衣裳首饰还有胭脂水粉的。 晏长风领着如兰给各屋送了礼,另额外送了四姑娘十套南边最时兴的衣裳。 姚文琪没想到晏长风真的这样大方,顿觉惭愧,更不好意思要,“二表姐,我裙子也没破,不该要你的赔礼。” “谁说这是赔你的,是我娘塞给我的衣裳太多,我又懒得打扮,白放着占地方,你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送人,权当替我处理了。”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姚文琪长相随爹娘,是个笑模样,十分讨人喜欢。她收了礼,立时就跟表姐亲近起来,“二表姐,我原先没见过你,没想到你这样随和,也不知道堂姐为什么说你……那个,不是,堂姐她就是心气儿高了点,没有坏心眼的,你别同她计较啊。” “怎么会,一家姐妹计较什么。” 晏长风要真想计较,那一巴掌早还给姚文媛了。兴许是她跟大姐关系好,总觉得姐妹间就该和和乐乐的,实在看不上的就少来往,委实没必要闹得不可开交。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抱着这样的心态与家里兄弟姐妹相处,很快便收回了许多善意,从第二日开始,竹芳园便来客不断,回礼多得比送出去的还多。 这日刚吃了早饭,便听院外有人喊:“表姑娘可在?” “不知又是谁,这个声音听着耳生。”如兰一边朝院外望,一边喊又躺下补觉的二姑娘,“哎呀二姑娘你别睡了,刚吃了饭不好躺下睡觉的。” 自来了侯府,晏长风就没睡够过,别说吃过饭睡了,边吃边睡都是有可能的。 “你看看是谁,要是四姑娘就说我病了。” 姚文琪这两日天天来找她玩,这丫头精力旺盛,闹得人头疼。 如兰叹着气跨出门去,“哎,在的!” 进院子的是个秀气丫头,她站在回廊上说:“我家世子爷昨日回来了,收了姑娘的礼,今日特来感谢的!” 晏长风耳朵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跟这位可不能装病,世子大表哥小时候对她很不错,来了之后又是第一次见,得给面子。 她抻了抻压出来的衣裳褶,一边跑出去喊:“快请表哥进来!” 随后,一个身量颀长,眉清目秀的男子迈步进院门,却只走到院中就不走了,等着晏长风出来说话。 “几年不见,大表哥倒学会避嫌了!”晏长风拎着碍事的裙角站到大表哥面前,“院子里说话也不嫌冷。” “到底是大姑娘了,不好跟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姚文庭打量她,又比划了一下个头,“嚯,姑母喂你什么好东西了,长得这样高,越发不像个姑娘了。” “会不会说话?”晏长风直接给了他一拳头,“你要是来气我的就赶紧走吧。” 姚文庭笑起来,“不是来气你的,我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代替文媛给你道个歉,二是替人传话来了。” “谁给我传话?”晏长风纳闷,她在北都好像没有特别相熟的朋友。 “是蜀王殿下。”姚文庭压着声音说,“我昨日碰上他,他托我问你要不要出门放放风。” “要!”晏长风这一嗓子不假思索。 她这几日就想着出门一趟,一是想看看鸽子好不好,二是惦记着柳清仪那药到底能不能引来那几个杀手。 但侯府不像家里出门那样方便,没有个正经理由不好办,如果蜀王当真能帮她出去,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第31章 蜀王相助 蜀王殿下这人能处,第二日便登门拜访了大长公主。 “子婴见过姑祖母,给姑祖母请安!” 盛明宇今日特意穿得正经,比进宫见他亲爹还端正。 “是小十一啊,今日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给我请安来了?”大长公主心里纳闷儿,这孩子从来没登过门,这是唱哪出? “不瞒姑祖母,今日我是来请晏家表妹出门玩的。” “哦?”大长公主目光探究,“你们俩何时认识的?” 盛明宇笑说:“前阵子我南下游玩,路过扬州府时叨扰了表姑母两日,晏家二表妹极尽地主之谊,当时便说好,待她哪日来北都,我定要回请,恰逢今日芙蓉宴,想着二表妹初来乍到,去结识一些朋友也好,我就冒昧来请了,不知她可方便?” “原来如此啊。”大长公主笑了笑,“你倒也不必与她客气,她请你是应当应分。” 老太太有心试探,盛明宇十分坦荡,“您这话就打我的脸了不是?我虽然是脸皮厚,可也从不白占人便宜,既然答应了又食言,那我成什么人了?以后倘若再去表姑母家里,人家肯定不给我开门了。” 说得大长公主发笑,“既如此,厉嬷嬷你去请雪衣丫头过来吧,愿不愿意的让她自己拿主意。” 盛明宇心说,嘿,这老太太还两头试探! 晏长风早听说盛明宇来了,已然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当然,她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让如兰多拿一件披风,还不能让人瞧见,显得她早有预谋。 厉嬷嬷来竹芳园时,她正装模作样地睡大觉,没出意外又被数落了一通。 “表姑娘若是没事可做,不如学些规矩,你刚来,大长公主不好说你,可心里是不喜的。” 厉嬷嬷在晏家的时候只看不说,是因着当时府上人人情绪不好,晏长风也没到出嫁的时候,如今既然来了北都又即将出嫁,自然就要事事提点。 晏长风听得出好赖话,厉嬷嬷嘴上不饶人,心里是为着她好,所以并不反感,说什么都应着,“我晓得了厉嬷嬷,你一早过来是有甚事?” 厉嬷嬷道:“是蜀王殿下来了,说要请您去参加芙蓉宴,大长公主让我来请你过去自己定夺。” “啊?”晏长风装作惊讶,“没想到蜀王殿下真这样客气,那什么芙蓉宴是干什么的?我这一个人都不认识,去了合适么?” 厉嬷嬷:“芙蓉宴是秦王妃办的赏花宴,只宴请北都世家的公子小姐还有各家的夫人们,咱们府上的两位夫人并两个小姐也得了帖子。” “是吗,那我是要去的。”晏长风一边叫如兰替她拿着披风,一边跟厉嬷嬷出门,“您也知道,刚来那日我这丫头不懂事冲撞了二表姐,到现在也没个合适的机会与她修好,趁着这机会我与她处一处兴许就好了。” 厉嬷嬷看了她一眼。那日的事府上都知道了,明眼人看得出来,表姑娘不受二姑娘待见,府上的其他姐妹们平日都以二姑娘为尊,自然也不敢与表姑娘交好,本以为表姑娘要遭上几日的冷遇,没想到她来第一天就自己立住了脚。 压了二姑娘这个“地头蛇”的挑衅不说,还与其他兄弟姊妹都交了好,如今倒是弄得二姑娘有些难堪。 换做一般人想着,压了二姑娘正是该得意的时候,谁知她竟是已经惦记着修复关系了。 不得不说,晏家这个老二人情世故上确实过人。厉嬷嬷一向认为,人生来就能轻易得到的荣宠与尊敬没什么了不起,靠自己挣来的才有分量,晏家这丫头以后了不得。 见了大长公主,晏长风却不是这一套说辞,她舔着脸说:“不瞒外祖母,我天生不是个娴静的人,在家里待不住,几日未出门,我脑袋上都要长草了,所以嘿嘿……我还挺想出去玩的。” 大长公主哭笑不得,“你们听听这哪里是个姑娘家该说的话!” 盛明宇接道:“长风表妹是个随性姑娘,十分难能可贵,若姑娘家都一个模子那多没趣是吧?” 大长公主无奈,“得了,快收拾收拾出去吧,换身鲜亮的衣裳再走,别整日素面朝天的像个小子似的。” 晏长风迫不及待,“嗐,我又不以色示人,就这样挺好,我走了啊外祖母,回来给您带点心!” 说着便催促盛明宇快些出去。 大长公主气得直摇头,“说她什么好!” 厉嬷嬷道:“依我看是您多虑了,表姑娘擅人际,想来是得了蜀王殿下的善缘,未尝不是好事。” 大长公主点点头,闭目不言。 晏长风没想到,蜀王还带了个讨厌的尾巴来。 “裴二公子也在啊。”这么冷的天出门怎么没冻死他呢! 裴修从蜀王的马车里下来,见她今日一身素雅,与红衣艳艳时又有不同,一没留神多看了两眼,结果招来了对方一个皮笑肉不笑。 他忙敛目,微笑颔首,“许久不见晏姑娘,别来无恙。” 晏长风提起嘴角,“托二公子的福,我没病没灾,倒是看二公子轻减了些,您可千万保重。”最好活到老娘报仇那日。 “承晏姑娘惦记,我一定好生保养。” “你俩这是干嘛呢,客气起来没完了。”盛明宇心里默默替裴二点了根蜡,这么长时间了人家二妹妹还是不待见他,真是可怜可叹。 “二妹妹,今日我与裴二是专门来请你吃饭的,只是不好明说,就借了赴宴的托词,你若不想去咱不去也行。” “既说了要去,不去没法交代,只是不知道好不好脱身?”晏长风想去城郊庄子找柳清仪。 “不惹人注意便好脱身。”裴修察觉她似乎是有其他事,“芙蓉宴在西山附近的秦王别庄里,刚好蜀王的庄子也在那附近,去打个招呼离开便可。” 晏长风看了他一眼,这人虽说不是个好东西,但心思倒是细,完美地给了她说所想知道的信息。 察觉到她的眼神,裴修吸取了教训,没再对视,只是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先上车吧,北都风凉。” 晏长风倒是想坐马车,只是她不想让侯府的车夫跟着,所以没车可坐,更不想跟裴二坐同一辆车,所以挑了匹马一跃而上,“还是裴二公子上车吧,别着了凉。” “二姑娘且慢。”裴修挡在马前,“北都不比扬州城,二姑娘若不想惹人注目,还是不要骑马的好。” 晏长风眯起眼。 第32章 见到裴钰 晏长风觉得,裴修对她释放的善意有些过了。 即便有裴晏两家的交情,他似乎也不应该如此,如此细致周全,好像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自己,连她心里一点细微的念头都能察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事献殷勤,必有所图。 他图什么? 钱,权,图什么她都给不了,所以,那就还是没安什么好心。她可不是天真的姑娘,不认为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二公子,”晏长风俯身靠近裴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笑了笑,“你我同乘一车好像更不合适吧?” 她的眼眸修长,俯视时眼角微微上翘,两条流畅似工笔勾勒的眼线斜入鬓角,轻易就勾出了一丝危险的暧昧。 裴修的眼睫微微一颤,他感觉自己但凡说一句合适,或是表现出一点合适的意思,就会被她就地正法。 “确实,不合适。”他坦荡地微微一笑,“我来骑马比较合适。” “你?”晏长风表示出了十二分的怀疑,“二公子若冻出个好歹,府上不会找我赔吧?” “裴某贱命一条,要赔姑娘也赔得起。” 晏长风又想起裴二在家里可能不被重视的事,想着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又觉得无趣。 她翻身下马,“那行吧,二公子保重。” 上车时她瞥了眼裴修,这家伙看着孱弱,上马的动作倒是行云流水。 裴修坐在马上,望着前路摇了摇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方式可能有问题,不然为何总是弄巧成拙。 “我说裴二,”盛明宇纵马靠近,低声问,“上次的误会你到底解没解开?” 裴修无奈,“解是解了,开没开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么这样没用?连个姑娘都不会哄!”盛明宇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叫人误会的事了,二妹妹按理不是这样矫情的人,一句误会而已,不至于揪着不放。” 裴修也百思不解,“每次你都在场,你觉得呢?” “我觉得……”盛明宇歪头看了看他,贼兮兮一笑,“你先告诉我你为何对她那样特殊。” 裴修清清嗓子,“没有为什么。” “那你就是情不自禁啊!” 裴修:“……” 盛明宇因为自己的结论醍醐灌顶,“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你没有因由,无缘无故,那就是看上……” “你闭嘴吧!”裴修拿马鞭抽了下盛明宇的马屁。 盛明宇被突然加速的马带的身体后仰,未尽的话悉数被凉风吹回了肚子里。 拜蜀王殿下马快所赐,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秦王别庄。 秦王殿下的庄子极为气派,之广袤竟是一眼望不到头,据说里面种了数百种花木,每个时节都有不同的花宴,几乎每月都要办一场,是北都公子小姐们附庸风雅的好去处, 马车停在大门前,晏长风正要掀帘下车,便听蜀王忽然高声道:“呦,这不是裴世子么,可极少见你参加咱们这些闲人的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裴钰! 晏长风一听见这人便浑身紧绷。 她放下掀车门帘的手,坐回马车里,从车窗帘里扒开条缝看出去。 在她所在的马车对面也停了一辆马车,车内下来的男子长得颇为健硕,称得上是气宇轩昂,模样也十分周正,单这样看着,此人没有半分混账的样子。 他垂着眼瞥向蜀王,笑不由衷地点了下头,“见过蜀王殿下,我今日闲来无事,忽然起了诗兴,便厚着脸皮朝秦王妃讨要了一张帖子,过来凑个热闹。” “那敢情好!”盛明宇笑道,“世子饱读诗书,定然有佳作,今日可期待你的了。” 裴钰谦逊摇头,“殿下谬赞,我不常作诗,也不擅长,怕是要让殿下失望。” “有甚可失望的,能得世子大作已是荣幸。”盛明宇做出请的手势,“世子先请,我还要等人。” 裴钰拱手承不敢,“那我失礼先行一步。” 临进门他才瞥向裴修,似训斥似关心的语气,“浪也有点分寸,府上见天儿一股药味!” 裴修颔首称是,“谢大哥关心。” 关心?晏长风细细琢磨,倒是也有点,但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训斥,看起来裴二在家里确实不受待见。 不过这个裴钰倒是出乎意料,她以为裴钰会是个粗俗的卑鄙小人。下了马车她询问蜀王:“殿下,你方才说裴钰饱读诗书?” “是啊,他打小念书就比我们强,因为是世子,由不得他不用功。”盛明宇奇怪,“怎么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你是通过我跟裴二判断他也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子弟么?” “嗯……我要说是你打我吗?”晏长风玩笑道。 “打你做甚,说我俩不是正经人的多了去了。”盛明宇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当然主要是说我,裴二属于交友不慎,被我连带的。” 晏长风心说,怕是蜀王交友不慎才对。 不知是不是因为裴钰,她更加认为裴修是个伪君子,毕竟连裴钰看上去都是个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 进得门内,有专门的女侍引着他们一路进到赏花处。此宴名为芙蓉,因为此时节芙蓉花开正盛,却并非只有芙蓉,亦有菊有山茶,甚至还有过了季节仍旧盛开的牡丹,望之一片潋滟。 此时已经来了不少客,姑娘公子各在一处赏花,又间或假借赏花赏一赏人,是年轻未婚男女的乐趣。 “二妹妹,男女不同席,咱们是要分开的。”盛明宇说,“侍女会引你到该去的地方,你趁机认识一些人也好,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会叫我的丫头去把你带出来。” 晏长风点头,“十一表哥费心了。” 盛明宇笑,“还是听你叫十一表哥顺耳,既是叫了表哥,就别总客气了,我不耐烦这些。” 晏长风笑开,“我这不就是在外装装样子么,若不提醒自己时刻装一装,我不定什么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说完一抬眼,正对上裴修含笑的视线,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偷偷盯着她! 第33章 仇人相见 说是男女不同席,其实两边只隔着一道廊,互相可以看见对面的人。 晏长风随着侍女去到小姐们所在之处,一眼便看见了姚文琪。 这丫头今日穿着她送的衣裳,是江南独有的款式,招了好些人围着瞧。她看起来十分开心,眉飞色舞地不知道在炫耀些什么,而旁边的姚文媛则十分无奈。 她走近,姚文琪发现了她,诧异,“咦?雪衣姐姐你怎么来的?” 这芙蓉宴门槛颇高,能得到帖子的要么是家世好,要么有才名,像是家里庶出的三堂姐就没有这个资格。 晏长风还没答,便听一个姑娘道:“我瞧着好似是跟蜀王殿下一起来的?” 晏长风看向这姑娘,模样平平无奇,神情很是傲慢,比姚文媛那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更加不可爱。 “蜀王殿下?”姚文琪说话有些不过脑子,“雪衣姐你何时……” “蜀王殿下与我们算是表亲。”姚文媛截断她的话说,“认识不足为奇。” 晏长风看了姚文媛一眼,在外面她倒是会帮姐妹讲话。 “文琪,你这位姐姐可就是要嫁入宋国公府的那个?”方才说话的那个姑娘又问。 晏长风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这姑娘的针对,而是她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探究的视线,就来自这个姑娘身后。 她侧目过去,见其身后立着一个模样颇为标致的姑娘。与姚文媛端庄的漂亮不一样,她是有雅韵之美,一看就是那种腹有诗书的女子。 这女子举止低顺,与她前面的姑娘形成鲜明对比,倘若不是穿着打扮是个小姐模样,定叫人以为她是个丫头。 晏长风看过去的时候,那道探视的目光便退了,快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对啊对啊,是我表姐晏长风。”姚文琪指着自己的衣裳说,“我的衣裳就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听说是那边最时兴的款式呢。” 那傲慢小姐语气怪异:“听闻江南晏家是有名的富商,看你这表姐倒是看不出来,可见为人低调。” “秦淮月,你今日处处针对我这妹子是何意?”姚文媛高抬下巴看着傲慢小姐。 秦淮月。晏长风想了想,北都姓秦的,有资格来这里的怕就是户部尚书秦慎家的。 户部是太子的,而大长公主与太子是一脉,既是长辈也是最大的支持者,论身份尊卑,一个户部尚书不过只是个依附属臣。 所以姚文媛这姿态端的没有毛病。 秦淮月不敢与姚文媛使姿态,陪笑道:“文媛你怕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夸你表妹低调质朴么,我最是欣赏这样的人了,家里明明有钱却不炫耀,还舍得把好东西送姐妹,多好啊。” 姚文媛轻笑了笑,“欣赏不敢当,我这妹子无才无名,不过是仗着我祖母的脸抬一抬身份,各位姐妹还请不要为难她。” 她这话看是贬低,实则是抬出了大长公主压人。这里的姑娘暂时还没人能不给大长公主面子,所以皆客气陪着笑,又纷纷与晏长风寒暄说话。 晏长风一向最怕与一堆叽叽喳喳的小姐混在一处,原先遇上这种场面都有大姐帮忙解围,今日却是要自己应对。 好在很快便有侍女过来解围,说秦王妃请大家去花厅喝茶暖身。 众小姐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往花厅,晏长风则走向姚文媛,与她道谢:“今日多谢表姐解围。” 姚文媛不对着外人时依旧对她不冷不热,“我是为着侯府的脸面,你来这里之前就要打听清楚,无名无才确实要被人看不起,以后别什么地方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这是以为她来此地是贪慕虚荣了。 晏长风并不解释,只是笑着受教:“表姐教训的是。” 姚文媛最烦她这只认不改的市侩油滑,当即又没了好脸色,甩袖走了。 姚文琪拉着晏长风小声说:“我说什么来着,二堂姐是豆腐心,她在外最是袒护我们姐妹的。” 晏长风笑,“我知道,对了文琪,方才秦淮月身后的那个女子是谁?” “怎么,你喜欢她吗?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呀。”姚文琪笑嘻嘻道,“她可是北都有名的才女,是秦淮月的庶妹秦惠容,除了出身差一些,最优秀不过的人了。” 秦家的庶女?看举止是出身不高,但容貌气质却是比秦淮月更像嫡女。 “那倒不用,我只是见她一直不说话,好奇罢了。” 主要是好奇她那探究的眼神,晏长风是习武之人,感官敏感,她能感觉到秦惠容方才不止一次看她。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到廊子那边有一道视线,她余光悄悄看去,身体顿时一僵。 是裴钰。不过裴钰没有在看她,好像是在看…… 她顺着裴钰的视线,看见了秦淮月姐妹俩。 不知怎么,她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了裴钰宠的那个妾。 方才见裴钰其人,分明自视甚高,定然不会欣赏秦淮月那样傲慢的姑娘,十之八九是在看秦惠容,那目光一路相随,怕不是要粘在人家身上。 而秦惠容第一次看她,就是在她被人点出身份的时候。若秦惠容对裴钰有情,可不是要关注她这个未来的世子妇? 想通关键的晏长风再看秦惠容,简直恨不能立刻上去扒了她的皮。 “雪衣姐姐?你看什么呢?”姚文琪拉她的袖子。 “没什么,有点冷。”晏长风搓搓手,哈了口气。 “啊,你在南边长大,定受不得北方的寒凉,那咱们快去花厅避一避吧。” 姚文琪立刻拉着晏长风欢欢快快地跑去了花厅。 这花厅极大,左右分两边,男女各坐一边,中间还有极宽的道。 晏长风扫视空位,想找个边边角角的位置,方便待会儿跑路,谁承想还不等她寻到合适的位置便有侍女过来相请:“可是晏家长风姑娘?秦王妃请您到前面儿坐呢。” 啥?秦王妃请她过去做甚? 晏长风看了眼远处正位坐着的华衣妇人,心中十分后悔,早知道如此麻烦她就不来了。 第34章 气死裴钰 晏长风随侍女行到秦王妃座前,王妃正与秦惠容聊诗词,看起来相谈甚欢。 那么听了几句,晏长风发现自己一句没听懂。 “王妃,晏家姑娘来了。”侍女提醒说。 “哦?让我瞧瞧。”秦王妃将视线转向了晏长风,“好俊俏的姑娘,今年几岁了,平日都读什么书?” 就冲最后这个问题,晏长风便确定自己跟秦王妃没有缘分。按照往日的经验看,但凡见面就问读不读书的人通常都瞧不上她。 “回王妃,我过了年便满十六,平日多看范蠡先生的书。” 秦王妃愣了一下,似乎在想范蠡先生都出了什么著作,待想到了神情顿时一阵古怪。 此时周围隐约传来了低笑声与窃窃私语,商贾二字不时蹦将出来。 晏长风面不改色,毫不以不学无术为耻。 秦王妃最好读书,办这花宴也是为着以花以诗会友,只看她对秦惠容一个庶女的态度就可知。她倒是不至于对不读书的有什么成见,但决计是不那么欣赏,因此对晏长风就没了什么兴趣。 正要打发她去一边坐,忽见裴钰进得花厅,秦王妃一笑,“我还当你要帖子是说着玩的,没成想真来了,你往日不来偏今日来,可是为着见见你这未过门的媳妇儿?” 裴钰听闻晏长风也在,顿时有些厌烦,他淡淡地瞥了眼立在秦王妃面前的姑娘,说:“王妃这话说远了,我与她还并未正式订婚。” 秦王妃笑道,“订婚还不是迟早的事,我这里没那些虚礼,你们想坐在一起聊一聊也是许的。” 晏长风心说这秦王妃什么毛病,怎么还乐中干撮合人的媒婆勾当? 她瞥了眼裴钰,对方刚好也瞥了她一眼,四目一撞,撞出了一个大写的不情愿。 很好,看来裴钰也不情愿与她成婚,那更好办了。 晏长风正想客气两句便退到角落,却听裴钰问:“晏姑娘今日可是与蜀王殿下一道来的?” 晏长风一愣,同样的话,秦淮月说是酸味十足,裴钰却是意味深长,生怕别人不误会点什么似的。 “是与十一表哥一起来的。”晏长风落落大方,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我说呢,我那二弟一向金贵,今日如何将马车让了出来。”裴钰笑了笑,“既然姑娘当时在马车里,为何不露面,可是与我生分?”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这裴钰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说她未成婚就先与小叔子交往甚密? “你这大哥可真不是个东西啊。”坐在角落里的盛明宇与裴修道,“不喜欢就罢了,何必当众污人姑娘名节?” 裴修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戾色。 盛明宇越看越急,他二妹妹虽然厉害,可在这些权贵面前却不好硬来,“我还是出去救个场吧,不能由着他这样欺负我二妹妹。” “你且稍等。”裴修拉住他的衣袖,“这时候出去倒是做实了他的言外之意。” 盛明宇:“也是,这裴钰说话忒狡猾,他不直说,咱就不好发作,二妹妹今日怕是要吃个哑巴亏了。” 裴修却笑,哑巴亏?二姑娘怕是不会吃。 在一片议论声中,晏长风朝裴钰展开嘴角一笑,“你我从未见过,自然生分,裴二公子与我十一表哥交好,碍着他的面子,自然对我礼让,有何不妥?” 裴钰微微一怔,他是没料到一个母夜叉还挺巧言善辩,“自不无不妥,我别无他意,只是提醒姑娘既是待嫁之身,还当注意言行,该避嫌时还是避嫌得好。” 晏长风:“既没订婚,何来待嫁一说?” 裴钰一噎,又笑了笑,“便是没有订婚,姑娘家也要谨言慎行,这里不是扬州府,轻浮不得。” “世子这是一杆子打翻了一整个扬州府啊!”晏长风啧了一声,“我们扬州的姑娘可不敢当世子这样的谬论,别的不说,我们起码不会当众跟别的即将订婚的男子眉来眼去。” 说着她轻轻瞥了眼秦惠容,对方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似的立刻躲闪开。 她这一眼引来了视线无数,一时间,秦惠容备受关注。 裴钰的脸色终于开始不好了,显然是被戳到了心窝上。 “哦,还有啊。”晏长风还没完,继续讽刺道,“我们扬州的男子也不会在即将订婚的时候明目张胆地与别的女子暧昧,世子满嘴谨言慎行,您自己可能做到几分?若做不到,就别好为人师啦,没有说服力的。” 裴钰天之骄子,长这么大没让人这样下过面子,还是让个名声败坏的母夜叉,简直要气穿了天灵盖。 若不是有秦王妃在,他定要弄死这丫头! “晏姑娘,话可不要乱说。”他语带威胁,“我这人不会说话,若有冒犯之处你冲我来,别坏了其他姑娘的名声。” 还挺护着那庶女。晏长风轻笑,“我冲世子您去做甚?我从来是对事不对人,世子说我扬州城的姑娘轻浮,我自要反驳,横竖清者自清,有理走遍天下,世子您说是不是?” 裴钰懒得再与她呈口舌之快,朝秦王妃拱手道:“王妃,我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秦王妃不好再说什么,“世子慢走。” “好家伙,我二妹妹这嘴啊。”盛明宇看着七窍生烟离去的裴钰,乐得不行,“我就没瞧见你大哥吃过这样的瘪,诶,裴二,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他下巴指着秦惠容说。 “不知。”裴修笑看着某个大摇大摆去到角落的姑娘。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知呢?”盛明宇审视他,“一点都不带吃惊的,奇怪啊,连二妹妹刚来都看出来了,这样的事我居然不知道?” 裴修笑,“这很容易猜,裴钰从来不附庸风雅,过来肯定有事,偏巧那姑娘也是第一次来。” “是啊,我居然没想到。”盛明宇看着晏长风叹气,“我这二妹妹着实可惜,性子好,能办事,口才还好,怎么就摊上了裴钰这样的男人,唉,我看啊,还不如嫁给你呢。” “咳咳……”裴修掩口咳嗽两声压住了这句不合时宜的嘀咕,又抬脚踹了盛明宇一下,“现在不要说这种讨打的话。” 若叫那丫头听见了,越发怀疑他别有用心了。 “你轻点!”盛明宇揉揉被撞疼的腿,完事一愣,什么叫现在不要…… 第35章 私会 晏长风坏了秦王妃的雅兴,自觉把自己发配到了角落坐着。 不知道是不是角落里的不配喝茶,到现在也没人给她送杯茶。她百无聊赖地等着十一表哥的丫头,等得险些睡着。 就在她屁股快磨出尖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后背,她回头一看,见花厅侧门有个丫头正朝她眨眼睛。 救星可算是来了! 她看了眼上座的秦王妃,又环视四周,趁无人关注这边时偷偷离开了座位。 花厅的侧门专供女客出入解决私人问题,其实被看见了也无妨,只是她有出无回,还是尽量不惹人注意。 刚跨出门去她脚步倏地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她看秦王妃时,好像没有看见秦惠容。 什么时候走的? 晏长风一边琢磨着走出侧门,见十一表哥的丫头远远站在恭房附近的花丛中。她左右巡视,见周围无人,便知这丫头是找准了最好的机会。 她快步走向恭房,路过时特意竖着耳朵听了听,里面应该没有人,所以秦惠容中途退出做什么去了? 今日秦惠容备受恩宠,一直被秦王妃拉着说话,要离开也只有以如厕为由,不在恭房就很奇怪。 她一面四处巡视,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小丫头,一直来到了园子的偏门。 丫头站在一棵树下,等她到了近前才开口,“表……” “嘘!” 晏长风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立刻示意丫头噤声。 丫头立刻捂住嘴,眼睛转向了门口。 这个门是专供运送东西用的,只有早上才开,平时无人过来,会是谁? 晏长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耳朵贴着门听了听,顿时一乐。 说话的正是裴大世子裴钰。 “秦姑娘,我自那日见了你之后就念念不忘,今日听闻你参加芙蓉宴,我特意前来只为见你一面,还请原谅我的冒昧。” “世子抬爱,惠容身份低微,怎敢高攀……” 晏长风捂住嘴,生怕自己冷笑出声,她想象中的世子与爱妾,定是干柴烈火不要脸,委实没想到居然这样纯情。 她返回树下,小声对丫头道:“快去找人来,说门外有男女私会。” 丫头眼睛登时睁大,吃惊又好奇,但知道眼下不该问,只点点头,“我知道了表姑娘,可您呢?” “没事,我自己会走,有马么?” “有的表姑娘,裴二公子特意吩咐了,给您牵最快的马,你出去了会有人接应你,有事也不必着急回来还马,饭可以改日再请。” 晏长风:“……” 这个裴二是蛔虫托生的吧,什么都能猜到! 小丫头得了晏长风的吩咐,快速回到了花厅,她心知想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让这件事发出来,就只有当众跟秦王妃禀报。 “王妃赎罪,我刚刚看见有位小姐独自往园子偏门去,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却发现……发现她偷偷出了偏门,那门外竟是等了个公子!我不敢声张,只能回来与您交代。” 秦王妃大惊,“竟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不信您可以现在派人去查验。” “来人!”秦王妃当即叫来几个嬷嬷,命她们速去偏门将人带来,“是小姐也不要顾忌,办出这样的事来,想来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是,王妃!” 人派走后,秦王妃的兴致也没了,冷着脸等候抓人的嬷嬷。 盛明宇却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方才他看见自家丫头跑到秦王妃那里,说什么跟着一个小姐去了偏门,还以为她是叛变了来给秦王妃告密。直到听见后面的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有男女私会的好戏瞧! 北都可好久都没遇上这样的乐子了,他摩拳擦掌地说,“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小娘子……诶?你大哥那相好呢?”他环顾全场,没瞧见秦惠容的影子,立刻精神了,“不会是她吧,私会的不会是你大哥吧?他不是气跑了么?” 裴修早就发现秦惠容走了,开始他没放在心上,后来注意力又放在了晏长风那里,在想她有没有顺利出去。 他什么可能都想了,却委实没想到她自己偷偷溜走,还能顺便抓人家的奸。 “裴钰不可能白跑一趟。” 盛明宇:“也是,你大哥那人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在众人的期盼中,秦惠容很快被几个嬷嬷带到了秦王妃跟前。 “怎么是你!” 秦王妃简直怀疑嬷嬷抓错了人。 一个嬷嬷道:“回王妃,我等奉命去往偏门抓人,恰好看见秦姑娘从门外进来,依稀看见门外有个男子的身影闪过,好像是,是宋国公府世子。” 方才晏长风在这里一番影射,大家心里多少有些将信将疑,毕竟秦惠容看着十分知书达理,不像是会勾引别人未婚夫婿的人。 谁知这么快就被人捉到了证据! “是我,王妃。”秦惠容倒是十分坦然,“我私自出去未曾与您打招呼,是我失礼了,还请王妃责骂。” “这岂止是失礼啊!”秦王妃失望至极,“你好好的一个孩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我还以为你是个顶好的,怎么能干出这样自损的事呢!” “叫王妃失望了。”秦惠容惭愧地低下头,“是我糊涂了,我见今日裴世子受了气,担心他心情不好,便,便没忍住去见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你去见的他?”秦王妃本以为是裴世子招惹了她。如果她这样讲,兴许还能挽回一些体面,毕竟一个庶女若被世子纠缠,不得不从也情有可原。 可如果是她去招惹裴世子,那兴致就不一样了,这名声岂还想要? 秦惠容坚定道:“是我去见了裴世子。” “好你个秦惠容!”秦淮月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路指着秦惠容的鼻子骂到跟前,“我今日带你出来,本是想带你长脸的,你竟是干出这等丢脸肮脏之事,你简直丢尽了我秦家的脸!” “啪!” 秦淮月一到跟前便给了秦惠容一巴掌。 秦惠容被她打得踉跄半步,却只是低头道歉:“是我错了,大姑娘要打要骂都行。” 秦淮月说话又是一巴掌打在秦惠容脸上,“我自然是要打你骂你,与男人私会,勾搭的还是人家的未婚夫婿,便是浸猪笼都不为过!” 众人又是一惊,这秦惠容一看在家里就是伏低做小惯了,卑微得叫人唏嘘。就算是个庶女,也不能当众说打骂就打骂,岂非连个丫头还不如? 秦淮月颐指气使成性,又一向嫉妒秦惠容有貌有才,甭管家里家外从不给她留面子,今日又气到了顶点,更是理智尽失,打骂都收不住,竟是当着秦王妃的面把人教训了个够。 此时在寒风中纵马狂奔的晏长风并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热闹,只是感叹北都的冬日真不是人受的,脸蛋子被寒风刮得生疼。 姚氏在北都有一处庄子,位于南郊,距离秦王的庄子不算近,想要赶在天黑前回侯府,就只能快马加鞭。 幸而十一表哥的快马强悍,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到得山庄别院,她先去看了看新的,正在搭建中的鸽谷,此鸽谷并非在山谷,而是在院子里圈了一块地来改造。因为她不能常来,不敢随意放飞鸽子,只能养在院子里。 她又询问了鸽子几句,收走了这几日的来信,这才跑去找柳清仪。 “你可算来了。”柳清仪正在捣鼓她的瓶瓶罐罐,见了人立刻放下拉她走,“再不来我就要忍不住把那几个杀手制成药人了。” “……啥?已经来了?”后遗症发作怎么快吗? “是啊,前两日便来了,后遗症发作很快的,不然他们早把我忘了,也无从找我,我怎么卖解药?” 晏长风:“……” 这姑娘没混成天下首富简直天理难容。 “那个小柳,我能问问后遗症是什么吗?” 柳清仪说:“也没什么,就是一吃饭就吐,外加浑身发痒而已。” 晏长风嘴角抽搐,心说以后打死不能惹了柳四姑娘。 于是很快,她便见到了五个抓耳挠腮,蹭墙磨背的杀手。 哦,那个没有得到哑巴解药的杀手居然也在。 “你们是一起来的,还是分头来的?”晏长风坐在屋里的圈椅上,翘起腿看他们耍猴。 “二姑娘,求您了,您就饶了我们吧!”有一个络腮胡的杀手一边挠痒痒一边将一包东西拿出来,“这些是我们所有的酬劳,都给您吧,我们不赚这遭罪的钱了!” 晏长风瞥了眼那包银子,“你们?六个人就给这么点?” “不是六个,是我们三个!”那络腮胡指了指另外两个人,“我们三个,雇我们的人出手极大方,说事成再给五成,事不成也不会要回先头给的。” 这手笔倒像是章家所为。 晏长风:“药不是你们下的?” “什么药?我们哥仨虽说在江湖上不是顶尖高手,也不干那等下药的勾当!” “哦,那就是你们仨下的药。”晏长风看向那个还哑巴着的,“这位兄弟,你还来做什么呢,你已经失去得解药的机会了。” 那哑巴拼命比划着,像是在说,他还有重要的消息可以交代。 第36章 布局 晏长风被蜀王的马车送回到侯府时已近天黑。 她在庄子里耽搁太久,没有时间再去蜀王的庄子蹭饭,没有他的庇护,只能骑马回城等着挨骂。谁知救苦救难的十一表哥居然派了车夫跟丫头在城外接应,简直在世活菩萨。 一下马车,便见门神厉嬷嬷黑着一张脸等在府门口。 晏长风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呀,这大冷的天怎好劳烦厉嬷嬷亲自在此等候!” 厉嬷嬷先是朝蜀王的人点了点头,“今日有劳蜀王殿下费心,大长公主说请蜀王殿下有空常来府上喝茶。” 蜀王的丫头朝厉嬷嬷行礼,“奴婢一定带话给殿下,另外殿下让奴婢代嘴讨饶,今日花宴过于扫兴,表姑娘受了委屈,这才让奴婢陪着表姑娘在郊外游玩,还请大长公主莫要怪罪。” 厉嬷嬷颔首说明白,待蜀王的马车里去,她才对晏长风面无表情道:“表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回府已经小半日,今日都在大长公主处用饭,只等您了。” 晏长风心说要完,这是说外祖母已经生了半天的气了。 “都等我那如何使得!”她提着裙子匆匆进门,又想起这是在侯府,立刻放下裙角放缓脚步,迈着小碎步快速挪腾。 侯府的膳厅分了里外两间,晏长风一进外厅便听见姚文琪绘声绘色地描述今日花宴上的事。 “祖母您可没听见,那裴世子忒是气人,竟当众说我们雪衣表姐轻浮,也亏着表姐不是那等柔弱可欺的,当众驳了他,否则名声怕不是就毁了!” “也亏着他有脸说,您猜怎么着,他自己却是去勾引小娘子的,叫秦王妃给抓了个现行,真是现世报,这会儿他跟那秦家庶女那点子破事怕已经传遍北都了!” “主子,表姑娘回来了。”厉嬷嬷立在外厅朝内厅汇报,将蜀王丫头的话复述了一遍。 大长公主眉心的怒意稍散,“去传饭吧——雪衣丫头进来。” 晏长风乖顺着进去内厅,陪着笑朝众人道歉,“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大舅母,二舅母,大表哥,二表姐,还有两位妹妹,是我不懂事叫大家久等了。” 姚启政笑道:“我们也是刚回府,快坐吧。” 齐氏一脸不满道:“她一个姑娘怎么好跟外出做事的男人相提并论,她……” “母亲,”姚文庭打断她,“二表妹受了委屈,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说,如果换做我怕是要被气到哭死。”姚文琪替晏长风不平,“祖母,我看裴家世子不是个好托付,这还没过门呢就一点脸面不给表姐,要是过了门还不定怎么样呢!不是说还没定亲么,能不能换门亲啊?” “四妹妹,这又不是上街买猪肉,岂是说换就换的?”晏长风坐在姚文琪旁边说,“我散了心也都想通了,横竖男人都那样,成亲前不胡来,成亲后也挡不住,随他去吧。” 姚文琪想了想也是,“可说呢,大姐夫如今房里已经收了四五个妾了,大姐姐天天伤心,成亲不过几年人活活老了十几岁,还是表姐你看得开些好。” “吃饭。”大长公主发了话,桌上无人敢再言。 晏长风偷偷瞄了眼外祖母的神色,大概是自己那番表态合了她老人家的意,眉间的气已经散了。 她早就料到,裴钰与秦惠容私会的事闹开,也就最多让外祖母气上一气,不足以改变她的想法。就像她说的,男人的私德就是秃子头上的脓疮,明摆着烂臭,与大局没有影响就不叫事。 但这不过只是第一步。 三日后,一件不算大但又很容易在坊间流传的消息悄悄传进了北都。 说泰安州近日出了一起匪徒掠夺富家小姐的恶事。那小姐携带不菲家财进北都,欲寻一门好亲事,却不想中途停船时遇上了掠财的匪徒。 那些恶人劫财不算,还将人家小姐劫走敲诈,幸而小姐家里家财万贯,其父以巨额赎金赎回了她,这才保下一条命。 后来这家人报了官,如今泰安州官府正全力缉拿那些恶匪。 这种小姐命途多舛的故事最能勾起人的兴趣,没多久便传遍了北都。 这日晏长风就从姚文琪的嘴里听到了传得快没边儿了的版本。 “天啊,如今太平世道,怎还有这等穷凶极恶的匪徒?劫财就算了,做什么要毁了人家小姐清白,我听说那小姐被救出来的时候是光着身子的!好些人都看见了呢!” 晏长风一脸惊讶,“是吗!那也太可怜了吧!” 姚文琪:“谁说不是啊,若换做是我,不如死了算了!” 姚文媛笑她天真,“这样的坊间传闻你也信。” “做什么不信啊,人家泰安州确实在四处拿人啊。”姚文琪又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顿时不好,“雪衣姐,我记得你来北都的时候也经过了泰安州吧,有没有遇上匪徒啊?” “遇上了啊,但没出什么事。”晏长风语气轻松,像说吃了顿饭但没吃饱一样平常。 姚文琪吓得瞪大了眼。 “什么?你也遇上了匪徒?”姚文媛声音陡然抬高,“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外祖母知道的。”晏长风不明所以,“二表姐你这是?” “不能再与外人说了!”姚文媛如临大敌一样警告她,“女儿家遇上匪徒,便是无事名声也毁了,你若毁了名声,我们一家姐妹都要叫你连累。” “哦,我知道了二表姐。”晏长风乖乖听话。 正说着,厉嬷嬷过来,说大长公主要见她。 晏长风立刻去了外祖母的屋子,一进门她老人家便问:“你那日与我说你遇上了杀手是么?” “是啊外祖母,怎么了?” “你与我说说细节。” 晏长风便将自己被下了药的事说了,“怪我贪吃,又没有江湖经验,中了招,幸亏身边的人解救及时。” “你也被下药了?!”大长公主眉心凝重,”你与我说实话,可叫人掳走过?” “外祖母可是想到了近日坊间传的故事?”晏长风安慰说,“那不是我,您知道的,我过来没带什么东西,没露财,我寻思着就是我家的仇人罢了,跟这位小姐不是一回事。” 大长公主稍稍放心,嘱咐她:“便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许再与别人提知道吗?” “我知道的外祖母,方才二表姐已经提醒我了。” 她当然不会说,但她不说,自有人替她说。 又过了两日,一则足以叫全北都人吃惊的消息如天降惊雷一样炸开。 泰安州的官府抓到了那伙匪徒,据那匪首招认,他们原本要劫的人是晏家二姑娘,正是要入北都嫁给宋国公世子的晏家二姑娘。 但他们不是因为贪财,而是受人指使,雇他们对晏二姑娘劫财劫色的正是她未来的夫婿,宋国公世子。 第37章 提亲 “你个糊涂东西!” 宋国公一把抓起茶盏,连茶带茶水狠狠砸在了裴钰身上。 “你居然叫匪徒去劫晏家姑娘,你当她外祖母是死的吗!啊!” 裴钰闪身躲开茶盏,茶水落地溅在身上,他烦躁地掸了掸衣袍,神情不以为然,“她不是好端端的,谁信?” “废话,她要是不好,你也别想好了!”裴延庆指着裴钰的鼻子骂他蠢,“这是信不信的问题吗?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大长公主的脸已经被你踩到脚下碾了,她就是不信这仇也记下了,好不容易说动她将晏家老二嫁过来,我看她要反悔了你怎么交代!” “父亲您急什么,大长公主有心拉拢咱们,上赶着联姻呢。”裴钰一面有恃无恐,一面又恼于这件事闹得这样大,“我跟您说了吧,我不想娶那母夜叉,她不好控制,我本来打算着让几个匪徒把她劫了,钱财归咱们,人杀了,到时候再换晏家大姑娘,一举两得,谁知道那母夜叉命大,居然安然无恙,至于那几个匪徒,我本想事后灭口,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了,我本以为他们怕我追究,肯定会逃得远远的,谁知道居然还有胆子再劫一票。” “你要不能算无遗策,你就不要干这样的事!”裴延庆在屋里来回踱步,“你也不想想,若不是迫不得已,大长公主为什么会换了大姑娘,你杀了二姑娘,她也未见得就换回大姑娘,若换成侯府的姑娘你待如何?若干脆不联姻了你又如何?” 裴钰倒是没想这一层。 “还有,你跟秦家那个庶女是怎么回事?”裴延庆站在裴钰面前盯着他问,“你是玩玩还是当真了?” “当真,我喜欢她。”裴钰毫不犹豫。 “喜欢个屁!”裴延庆简直怀疑儿子的脑子让驴毛塞了,“一个庶女罢了,看上了以后纳进门就是,现在你大张旗鼓地喜欢什么!你是觉得大长公主好欺负是不是,真把她惹急了那就不是拉拢了,我看你是忘了她当年是如何推今上上位了!” “她一个半老不死的东西,就算年轻时有两把刷子,现在还能剩多少?她再有本事也离不得北大营,北大营是父亲你的,是咱们宋国公府的,她只有拉拢这一条路。”裴钰轻蔑一笑,觉得父亲是危言耸听,“明日我陪母亲去侯府把婚定了就是,那些匪徒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我不认她也不能拿这事做文章。” 裴延庆让儿子狂得哑口无言,胸口发胀,他一向自豪于长子最像年轻时的自己,现在只觉得脸疼,他年轻的时候好歹还知道天高地厚,敬畏强者,不至于狂到让人窒息。 “你明日放低些姿态,”他揉搓着眉心嘱咐,“大长公主少不得要讨一讨面子,你得让她心里舒坦了,她是要拉拢咱们,咱们以后对她也不是完全无所求,别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国公府偏院,八角端着一碗热汤药匆匆进了小书房里。 他将药放在桌案上,说:“二少爷,世子明日跟夫人去侯府提亲。” 裴修意料之中的点点头,他慢条斯理地将一竹片夹在书里,合上书,端来药碗捧在手里,问:“吴师兄那里可都办妥了?” ”都办妥了,按照您的意思,泰安州那边的案宗明日会秘密送去大理寺。”八角一边往火盆里添炭,说,“别的事他也都打听清楚了,那些匪徒大概七八日前就进了北都,约莫五日前乘船南下,刚出通州就被逮住了,还有,他们在泰安州抢的那个富家小姐是扬州章家的三小姐,三小姐两日前进了北都。” 裴修敲桌面的手指一顿,“章三小姐,这么巧。”他嘴角微微一翘,这一翘轻易就勾到了眼角,苍白的脸立时生动起来。 八角偶然抬眼瞥到,莫名其妙,一时想不通这件事的笑点在哪。 不过也不能说是笑,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可能是…… 欢喜?不对。 怀春?也不对。 那叫什么来着?他搜肠刮肚地翻了翻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本书,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惺惺相惜! 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少爷跟谁呢? 八角想了想这件事中牵扯的几个人,一个他不想承认但好像又非她不是的人浮现在脑海中,直炸得他五雷轰顶。 天爷,二少爷这一通忙活不会都是为了未来的嫂子吧! 翌日一早,一封密信悄悄递到了大长公主手上。 她看完便将信丢进了火盆,吩咐厉嬷嬷:“今日宋国公府如果来人,不论是谁,都叫他们等着,就说我身体不适。” 厉嬷嬷:“是,主子。” 半个时辰后,宋国公夫人与世子一起登了门。 晏长风此时人在竹芳园,姚文庭跟姚文琪都在。 两兄妹皆是一听说宋国公府来人提亲便赶了过来,都担心晏长风所托非人。 姚文琪:“雪衣姐,这婚不能成啊,我的老天,那些匪徒居然本来是要抢劫你的知道吗?这裴钰心肠也太恶毒了,这是要你的命啊!” 姚文庭:“我听了这事简直胆战心惊,本来是祖母的决定,我不好置喙,但如今也少不得要忤逆她老人家了,裴钰不能嫁,你如今有晏家有侯府护着,他尚且如此,等你嫁进了门,怕是怎么没了我们都不知道。” “天啊,大哥你说得我毛骨悚然的。”姚文琪打了个哆嗦,“可这是为什么啊,姑丈不是救过宋国公的命吗,为什么要对雪衣姐这样?难不成就是为了那个庶女?” 姚文庭眉心有些忧虑,“朝堂上的事说不清的,不管如何,不能叫二表妹进这漩涡。” “大表哥,四妹妹,谢谢你们替我费心。”晏长风叹了口气,“只怕外祖母那里不好说动的,你们还是莫去惹她老人家生气,也不要劝舅舅舅母们去。” 她不好明说,大家都去劝了,外祖母只会以为是她不乐意嫁,恐怕会弄巧成拙。 “那这可怎么办啊?”姚文琪的小脑袋瓜里已经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了。 晏长风想了想说:“或许我可以找裴钰聊聊,说不定能说服他拒绝呢?” 姚文庭眼神一亮,“这或许是个办法,那裴钰不是喜欢秦家姑娘么,可以从这里入手,这样,先看看今日祖母如何定这场婚事,倘若还有余地,明日我便想办法带你出去找裴钰。” 晏长风心里一乐,大表哥真上道,她又可以出去了! 此时,世安院内。 宋国公夫人赵氏与裴钰,在花厅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后,终于见到了大长公主的面。 第38章 不宜婚嫁 大长公主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手指揉着额头,一脸病态。 厉嬷嬷代替她朝客人告罪:“叫夫人跟世子久等了,这两日大长公主身子不适,多有怠慢,还请世子跟夫人莫要计较。” 赵氏明白大长公主是故意给他们脸子瞧,却也不敢计较,“不妨事不妨事,咱们两家原本就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如今就要结儿女亲了,更是亲上加亲,怎会计较这些,却不知大长公主是何病症,可有传太医来瞧?” “我这身子啊,都是叫最近传的那些事闹的。”大长公主气若游丝道,“本来我是没当回事,坊间传闻有几句是真的,可谁知我那日问了外孙女一嘴,她竟然告诉我她也在泰安州遇上了匪徒!你说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是不是,我啊,不夸张,连续做了几日噩梦,一闭上眼就是我家雪衣惨死的画面。” 赵氏也是个场面上的人精,惊讶得丝毫不显刻意,“竟有此事!那孩子如何,可没出什么事吧?要说山东境内匪帮真是猖獗,怎么敢抢到咱们这样人家的头上!” 大长公主没接茬,半阖的眼睛忽然看向了裴钰,“孩子,外面都传此事与你有关,我就问问,这事可是你做的?” 裴钰被这轻飘飘的一眼盯得脊背一僵,仿佛是被一头凶兽圈进了捕食范围,可仔细再一瞧,那双已经见了老态的双眼分明还是无精打采。 这么一惊,裴钰忽然就从他爹那些危言耸听的传闻里捕捉到了一丝真实感。 大长公主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先皇平庸,母族势微,当年并不被看好,是大长公主凭一己之力生生将他推上了高位。据说大长公主曾经艳冠北都,爱慕者众多,而她最终却给重伤残疾的庆国公当了续弦,以庆国公为支点,笼络了大半朝臣的支持。 因为先皇平庸,今上那一辈的夺位之争更是惨烈,又是大长公主一手扶持,亲手灭掉了数位亲侄,保住了先皇嫡子一系。 裴钰年少轻狂,只从一些传闻里难以窥见那些时过境迁的凶险,且认为传闻难免夸大,一个女人而已,还能抵得过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男儿? 可此时,他觉得或许大长公主不敌征战沙场的男儿,却比手有利器的人还要危险,他是上过战场的,知道如临大敌是什么感觉。 他不由坐直了些,态度自发的认真了起来,“晏家于我裴家有救命大恩,裴钰岂能做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此事必乃有心人推波助澜,否则怎么会传得如此人尽皆知?” 大长公主点点头,好似认同他的话,“我想你也不至于辜负了晏家的救命之恩。” 裴钰的心稍稍一松,可不等这口气松到底,又听大长公主转而说:“可如果是为了秦家的姑娘呢?” 裴钰用情正深,一听见秦家姑娘心里难免波动,这一分神就错失了最好的回答时机。 他暗道自己糊涂,忙回答:“自然也不会,我只是欣赏秦姑娘的才华,那日私下相见不过是因着我一时嘴快,在花宴上与晏姑娘吵了两句赌气离去,又想要与秦家姑娘请教诗文,故而才有了不合时宜的举动,大长公主明察秋毫,定然不能被表面所惑。” 赵氏附和说:“大长公主岂是那等听风就是雨的糊涂人,定然不会信,便是真有此事,我也不可能让那秦家庶女进我家的门!” 裴钰微微皱眉,他知道母亲是说给大长公主听的,却也觉得这话不该说死,不然将来如何再把人弄进门? 大长公主看着二人笑了笑,“有国公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若没别的事,我就先歇息了。” 赵氏这才想起来了半天还没说正事! “大长公主留步,我今日来是想着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了,刚巧今日十六大吉,您看如何?” “订婚?”大长公主询问地看向厉嬷嬷,“今日可是吉日?” 厉嬷嬷仿佛看过黄历似的,肯定说:“今日不宜婚嫁。” 赵氏一噎,“这……” “那便改日吧,怎么也要等这些风波过去了再说,不然我没法跟女儿女婿交代。”大长公主说完便闭上眼,送客之意十分明显。 赵氏与裴钰面面相觑,都知道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暂时放弃。 母子俩一出侯府大门,便见到了家中报信儿的随从。 “夫人,世子,是老爷命我来的。”随从上前小声道,“泰安州的案宗今日已经进了大理寺,是白夜司的手笔。” 裴钰一惊。 白夜司只听圣上一人之命,这案子居然惊动了圣上! 裴钰本未将此事放在眼里,却偏偏今日颇多波折,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要如何是好?”赵氏面露急色,“钰儿,你确定没有证据留在那些匪徒手里?” 裴钰想不出,“我没直接跟他们接触,能有什么证据,就算有,也能找替死鬼。” 想到这里,裴钰又不怎么担心了,“没事母亲,大理寺卿与父亲相熟,这罪定不到我头上。” 裴家母子一走,晏长风就得了信儿,婚没定成。 “太好了!”姚文琪一直在竹芳园等消息,“祖母一定是想通了吧!” “我看未必。”姚文庭并不乐观,“如果祖母决定不结亲,怎么也会跟表妹说一声,甚至主动登国公府的门说明此事,我估计只是推迟定亲罢了,毕竟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外祖母脸上不好看,不可能这样痛快定亲的。” “表哥说得对。”晏长风说,“外祖母不会轻易放弃宋国公府,还是要在裴钰身上做文章。” “那明日我约裴钰出来。”姚文庭合计道,“文琪也一起去,就说我带你们俩去陈记吃鱼,陈记旁边有家茶楼,就在那里见面。” “唔,表哥真是个周全人啊,安排得好周到。”晏长风忽然笑起来,“这么好的男人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姑娘。” “大哥已经定亲啦!”姚文琪嘴快,“是余太傅家的姑娘,祖母说让大哥过两年再成婚,不然早就过门了。” 姚文庭被说得脸红,“你们两个丫头,我这担心得要命,倒是调侃起我来。” “嗐,表哥不用替我担心。”晏长风耸耸肩,“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大不了就一刀砍了裴钰,多大点事。 第39章 约见裴钰 有大表哥出面,晏长风很顺利地再次出了侯府。 甭管出门是为了做什么,只要出门她就开心,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出门郊游的。 “雪衣姐,我真是喜欢你这性子。”姚文琪生性跳脱,偏家里兄弟姐妹都规规矩矩的,她每天都过得无趣,自从二表姐来了,她无端就觉得轻松开心,天天想找表姐玩,“你不知道,你一来,我跟大哥哥都亲近许多了呢。” “大表哥那么好欺负的一个人,你居然不跟他亲近?没道理啊。”晏长风撩起车帘,对外面骑马的姚文庭说,“表哥,我胭脂没了,你送我一盒呗。” “胭脂?好啊。”姚文庭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甚至没考虑晏长风那张脸需不需要胭脂,“非烟阁里的怎么样,我看北都的贵女们都爱往里头挤。” 晏长风笑,“你是没少替未来媳妇儿挤吧?” “诶!”姚文庭无奈了,“好好的你怎么又说到我了,我跟余姑娘都没见过几次面。” “准媳妇干嘛不见,傻啊!”晏长风怀疑北都的男男女女们都是榆木疙瘩,太无趣了,“便是不见,你偶尔送些小礼物去也是能讨人家姑娘欢喜的,夫妻感情是要提前培养的,不然新婚夜你俩还跟陌生人似的,怎么睡啊?” 姚文庭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姚文琪瞪大了眼,又是惊讶又是崇拜,“我的娘诶,这话要是二姐姐听见了,怕是要骂你个三天三夜,但是我觉得你说得对。” “听见没表哥,姑娘们都喜欢被夫婿关怀,你主动些会有好的收获。”晏长风看着大表哥若有所思的脸,满意地放下车帘,又对姚文琪说,“你看,大表哥多好说话。” “我简直太崇拜你了雪衣姐!”姚文琪像发现了宝,一把抱住晏长风的胳膊,一路都不撒手。 陈记与约定的茶楼斜对角,姚文庭订的两个位置很妙,刚好能从窗子里互相看见。这样晏长风单独见裴钰就不用担心失礼,姚文庭兄妹俩还可以兼顾安全。 晏长风先等在茶楼雅室,吃了有三盘点心后裴钰才姗姗来迟。 “你找我做什么?” 裴世子还是那傲慢的样子,客气话都懒得说。 “我找你还能做什么,谈婚事呗。”晏长风吃饱喝足,直接让人把茶水点心端走了,一口不给裴世子留。 裴钰拉着脸坐下,对晏二姑娘的厌恶又到了一个新层次,“你想怎么谈?” 晏长风:“不要定亲。” “呵,”裴钰就没见过这么大言不惭的,“你觉得你能左右我?” “我能左右你的秦姑娘。” 晏长风这话瞬间点了裴钰心里的火。 “你?你凭什么!”裴钰是上过战场的人,自有一股叫人畏惧的杀气。 晏长风面不改色,“凭我可以当你的正妻,她只能当你的妾。” 裴钰眯起眼。 “不信你可以试试喽。”晏长风用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裴钰,“我反正是无所谓的,嫁也可以,不嫁更好,就是不知道你的秦姑娘有没有这个试错的机会。” “泰安州的案子是你搞出来的。”裴钰审视地盯着她,“你雇人污蔑我,将这件事闹大,就是为了拒绝跟我成亲,怎么,另有心上人?是蜀王殿下还是我那好弟弟啊。” “哎呦世子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晏长风直视他,“我脑子没进水,拿这种事坏我自己的名声,便是推了你家的亲,谁还敢要我?” 裴钰从她的眼睛里以及话里挑不出破绽,但他觉得自己方才灵光一现的猜测没有错,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晏长风。 “我听大长公主说,晏姑娘也遇到了匪徒,不知你是如何脱身的?” “裴世子只是听说?”晏长风诧异,“所有人都说你是背后指使呢。” “我看晏姑娘倒更像是整件事的主谋。”裴钰的手在桌上拍打着,心里越发笃定,“匪徒穷凶极恶,你一个姑娘家,身边也没几个人,怎么就轻易脱身了,这不合理。” 晏长风:“裴世子盼着我出事吧,我出了事,你就可以娶你的秦姑娘,对么?” “秦姑娘娶不了,我从始至终可只打算娶你,昨天我还登门提亲了。”裴钰滴水不漏。 “那我很奇怪,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非要娶我?别说什么救命之恩,那日花宴上,我看世子也没有多看重这大恩。”晏长风紧追不舍。 裴钰:“贵族联姻,自是利益为先。” “我不懂朝堂政事,裴世子不如跟我说说,保持中立的宋国公府,要从德庆侯府或是我们晏家求什么利益?”晏长风一拍桌子,“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们宋国公府没什么钱了,想要我家的家产啊,要不你怎么会让匪徒劫财呢。” 裴钰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这母夜叉聪明得叫人忌惮。 “让我猜着了。”晏长风勾起嘴角,“我就说呢,宋国公府一向中立,真想跟我外祖母示好,干点什么都行,要娶也应该娶侯府的姑娘,做什么非我晏家姑娘不可呢。” “既然这样,咱们回到最初的话题。”晏长风抱臂对着看起来想吃人的裴世子说,“你娶我可以,我没嫁妆,晏家的钱你一分拿不到,你的秦姑娘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如果你能接受,那我就等着世子上门提亲了。” “我会的。”裴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瞅着晏长风,“等晏姑娘污蔑我的案子了结了,我一定挑个大吉之日上门提亲。” 说完便甩袖走出了雅室。 晏长风收起嘴角的笑,心里打了个问号。 什么案子了结?泰安州的案子不是早就了结了么? 坏了! 她倏地反应过来,这案子不会上报了吧!不会是上报给大理寺了吧! 脑袋“嗡”的一声,她感觉要坏菜。 裴钰有一点没说错,泰安州的案子是她一手炮制出来的,倘若这件事真进了大理寺,那根本不禁查。 第40章 算有遗策 当日在泰安州,晏长风怀疑刺杀之事非一家手笔,于是她留下了两个兄弟盯着那几个杀手。 果不其然,六个杀手从客栈离开后便分做了两拨。 那两个兄弟根据她的吩咐,故意散播扬州章三小姐会在泰安州停船的消息,其中一拨刚听见风声便逃也似的跑了,而另一拨留下了。 很明显,逃走的那三个是章家派来的,他们任务失败,怕雇主追究因此跑了。而留下的那三个则是宋国公世子雇的匪徒。 那三人与章家所雇的三人不同,章家出手阔绰,定金给得很足,即便任务失败也没有损失。而裴世子抠门,事前一文不给,只让他们从劫得的财物中扣除。 那三人忙活一通一文没有,自然不甘心,况且还有一个人被毒成了哑巴,后半辈子生计都成问题,于是三人合计着再劫一票。 刚巧,送上门来的也是扬州的富家小姐,与晏家小姐只差个名字,只需事后与雇主交代时改一改名字,这件事就能以假乱真,到时钱财到手远走高飞,不担罪责又拿了钱,一举两得。 后来章三小姐被劫,章家人怕此事影响小姐名声便没有声张,只暗中以巨额赎金赎走了人。 三个匪徒只觉得是天助他们,私下将那些赎金都吞了,然而他们没想到柳清仪的毒还有后招,不等他们跟雇主交差身上的毒便发了,于是他们只好先北上找柳清仪。 晏长风那日亲自审了三个匪徒,那哑巴土匪是个小头目,他恰好认得雇主,正是宋国公府的一个老仆。于是她果断去信给泰安州的兄弟,命他们将章如烟被绑架的事情传开。 她猜测当地官府一定被裴钰打点过,如果此事传开,官府一定会立刻缉拿匪徒并将此事压下。而同时,她又将匪徒的行踪透露给了官府。 后面的事便顺理成章,三名匪徒落网,为了自保供出了宋国公府。而晏长风将事情宣扬出去时,有心将背后指使点名道姓,直指裴钰。 事情到这里一切都很顺利,只需要她再用秦惠容迫使裴钰拒婚,基本就可以彻底激怒外祖母。 可唯一没有料到这案子居然上报了,按说以宋国公府的本事足以将这件案子秘密压下,为何会上报呢? “雪衣姐!你谈得如何?” 裴钰一走,姚文琪与姚文庭便急忙从隔壁过来。 姚文琪紧张地上下打量晏长风,仿佛她刚刚是上过战场经历了一场生死,“我方才可紧张死了,我老远瞧着你俩剑拔弩张的,那裴钰满脸戾气,太吓人了!” 晏长风笑,“没事,他还能真当街拿刀砍我不成,便是动刀我也不怕他。” 姚文庭则比较淡定,“裴钰越是动怒,证明事情的转机越大,可是如此?” 晏长风朝大表哥竖起拇指,“表哥料事如神,秦惠容是裴钰的软肋,我以她威胁,有六成把握吧。” 这会儿晏长风逐渐冷静下来又不那样担心了,那案子就算上报了大理寺,就算匪徒将她供了出来,裴钰也还是看重秦惠容。 至于最终结果,要看裴钰能否左右宋国公。 此时,宋国公府。 裴钰匆匆归来,未歇,直接去往裴延庆的书房。 进门便道:“父亲,我方才见过晏家母……二姑娘了。” “聊了什么。” “父亲,我基本能断定,此事的背后推手就是晏长风。” 裴延庆执笔的手一顿,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你如何断定?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她能有这本事?” 裴钰哼道:“她可不是乳臭未干,手段厉害得很,我自认滴水不漏,却叫她三言两语套出了底,她猜到咱们是为了晏家的财才娶她,虽然没猜到全部,也不过迟早的事。爹,从我与她来往这两次看,我总感觉她是有备而来,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嫁进咱们家,为什么?晏家不过一介商户,嫁进国公府做世子妇与他们家没有半点害处,越是聪明的姑娘越应该拎得清才对。” 裴延庆沉思半晌,“所以你猜想,她在泰安州遇刺之后就怀疑是咱们干的,那时候就开始谋划整件事?” “对。”裴钰将自己这一路的分析说与父亲听,“我一开始也不太能相信是她所为,可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从中受益,大长公主与太子明摆着是要拉拢咱们,秦王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朝中有些人不想咱们与大长公主联姻,手也伸不了这么长,而且那时机不会这样巧。” “你这样一说,”裴延庆将桌上的一本卷宗扔给他,“这是刘鹤今日亲自送到我手上的卷宗,你猜后面被劫的小姐是谁?” 裴钰展开匆匆浏览,待看到扬州府章家三小姐时瞳孔一缩,“原来如此,我放在扬州城的探子说过,与晏长风一起出行的还有一位小姐,怕就是这章三小姐,所以晏长风知道章家小姐会路过泰安州,故意放消息给那几个匪徒!” 一切都对得上,裴钰只恨不能现在就去砍了那母夜叉,这女人留着必有后患! 裴延庆此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可即便如此,这案子最好还是压下去,她推波助澜你也脱不了干系,且你还是要娶她,闹开了没有好处。” 说到这里裴钰神色一正,他斟酌道:“父亲,这女人不好掌控,娶回来未见得有用,她今日还与我说,她没有嫁妆,分明是早有防备。” 裴延庆眉头一皱,盯着儿子,“那你待如何?娶德庆侯府的小姐?还是娶你那心上人?” 裴钰:“我们的目标不是德庆侯府,而户部却可以争取。” “娶一个庶女回来你能争取个屁!”裴延庆毫不留情地喷了裴钰一脸,“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争取谁,他秦慎脑门上明晃晃挂着太子党的牌子,只差为太子肝脑涂地,你娶了他一个庶女就能改变他的立场?倒是你,美人在怀,怕不是任由她摆布!” 裴钰无话可驳,因为他也不确定是否能改变秦慎的立场。 “娶秦家庶女不可能,你少跟我耍这些心眼子。”裴延庆看穿了儿子的意图,“那晏家丫头再厉害也是个女人罢了,嫁过来由不得她不听话,待大理寺结了这案子,你老老实实滚去侯府提亲!” 第41章 还是要嫁 晏长风一回侯府便被大长公主叫了去。 “外祖母,您叫我?” 她拎着大表哥路上买来的点心进了屋,亲自捧到外祖母面前,“这是大表哥跟四妹妹的孝心,您吃了无论如何得夸好。” 大长公主正摆弄一盆花,闻言斜睨她,“你倒是会做好人,那为何没你的孝心啊?” “我没钱啊。”晏长风穷得理所当然,“您也知道,我没带嫁妆,表哥表妹都知道我穷,没好意思让我出钱,待我以后赚了钱再孝敬您大的。” 大长公主指着她鼻子骂脸皮厚,“你表哥带你去吃鱼,好吃吗?” “鱼一般,但表哥的心意是顶好的。”屋里太热,晏长风跟侍女要了把蒲扇扇风,扇得大长公主直瞪她,“您别见怪啊,我南方长大的土包子,没住过这样暖和的屋子,您摸摸我这脸烫的。” 大长公主恨不能给她一嘴巴,“你也就没在我跟前儿长大,不然早不知被我打死多少回!” 晏长风死猪不怕开水烫,“在您跟前长大我就不怕热了啊。” 气得大长公主头犯晕,“你这泼猴……我要说什么来着?” 身边厉嬷嬷提醒说:“裴世子的案子。” “对,”大长公主坐上榻,正色道,“你可知裴钰的案子已经提交了大理寺。” 晏长风正想打听这事,她装不知,“这我上哪知道去?那进了大理寺,裴世子会蹲大牢吗?” “你希望他获罪?”大长公主反问。 “情理上他死了才好。”晏长风不掩饰自己对裴钰的恨。 大长公主倒是笑了,“你啊,说你什么好。”顿了片刻,她又叹息一声,“但你还是要嫁给他,你恨么?” “恨谈不上,”晏长风对外祖母的决定没有意外,“我为了大姐,为了您,嫁谁都是嫁。” “那我要你杀了他呢。” 手里的蒲扇一顿,晏长风一时没明白外祖母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是杀是嫁还是试探她? “您是说先杀还是先嫁?反正您一句话。” “嫁给裴钰,生两个哥儿,然后杀了他,能做到么?”大长公主靠在榻上,被下垂的眼皮遮住的眼睛里迸出一丝后辈之人从未见过的精光。 晏长风呼吸一滞,至此,她才明白了外祖母真正的打算。 她老人家要的从来只是宋国公府的支持,并非那里面的人。裴钰是未来宋国公府的掌权者,他听话,那就为她所用,不听话就杀了,她亲自扶植听话的人。 所以晏长风自以为可以左右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无论裴钰是个两面三刀的混账也好,还是裴钰自己不想娶也罢,都不能改变这件事的最终结果。 晏长风忽然有些挫败,尽管她觉得她可能不一定会完全被外祖母操控,她可能会一过门就砍了裴钰,但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身在局中无能为力的困兽之感。 “我不知道。”她实话实说,“我不是您,可能没您那样大的本事,宋国公表面中立,实际向着哪一边不可知,也就代表不知道他们的底在哪,或许我嫁过去就被人家灭了口也说不定。” “你比你大姐强。”大长公主第一次这样肯定晏长风,“过去是我想的简单了,才会白白将她送进去。” 这个过去,说的大概是那不知道有没有的前世。 晏长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外祖母的意思掰开了说就是,她比大姐抗造,早知道宋国公府那样凶险,就该把她送进去冒这个险。 “我就当您夸我吧。”晏长风不想多说什么,横竖结局定了,剩下的都是迷魂汤,听不听都一样。 “我是夸你,也是骂你。”大长公主的手指点在晏长风脑门上,“你这性子是好也是不好,好的时候能保命,不好的时候也能害了你,你自小在宽和的家里长大,不知道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二字压下来就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你年纪小,锋利有余圆融不足,少不得要得罪人,倘若得罪了你应对不了的人,就是灭顶之灾。” 晏长风虚心听着,别人的教诲哪怕立场不一样,道理终归是可吸取的,这是老爹教的。 可很快,她就虚心不下去了,她听外祖母转而对厉嬷嬷说:“找两个教习来,从明日开始教她皇室宗族规矩礼仪,是要做世子妇的人,将来进宫面见贵人,连个礼都不会岂非笑掉人的大牙。” 晏长风:“……” 她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试图掰正她! 她已经长歪了能不能让她自生自灭啊! “外祖母您饶了我吧,我保证不丢人还不行吗?您这样我可恨您了啊!” 大长公主不吃她这一套,“你打小恨我还少了?你早知道还有今日,小的时候就别偷奸耍滑。” 晏长风一脸的生不如死。 厉嬷嬷难得笑了笑,哄道:“表姑娘,横竖要有这一遭,狠狠心也就学了,我尽量给您找两个温和些的教习,学个大差不差就行了。” “那我隔三日就要出门一次。”晏长风遭罪不忘捞点好处,“每天学习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不然我哭给您看。” 大长公主哼道:“你有什么本事你就尽管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难驯,条件可以提,但前提是要教习点头。” “也行吧。”晏长风对付教习拿手,不怕条件不被答应。 “那你滚吧。”大长公主打发她滚蛋。 等人走了,她转而朝厉嬷嬷问:“大理寺那边可有进展?” 厉嬷嬷回:“案子似乎还没审,白夜司将案子呈报大理寺,按说是圣上的主意,可不知为什么一直压着,您可是要找刘大人过问一下?” 大长公主想了想,“先看看圣上那边怎么说,不成我再找刘鹤,这案子依着我的意思,不要压,该给裴钰那小儿一些教训,省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厉嬷嬷迟疑,“宋国公那边恐怕会想法子压的,毕竟得罪您不好看。” 大长公主冷哼,“他压?他找谁?刘鹤不会听他的,圣上跟白夜司他更没办法,这教训他儿子吃定了!” 第42章 登徒子行为 晏长风觉得厉嬷嬷对温和恐怕是有些误解。 两位教席嬷嬷看面相确实比厉嬷嬷柔和得多,但行事做派分明比厉嬷嬷还不讲情面,从早起吃饭到现在,整整折磨了她两个时辰! 晏长风幼时不服管教,规矩学得稀松,但并非学不会,她只是身体里天生长了根宁折不弯的筋,对那些束缚人的东西不屑一顾,学到了也不想屈从。 不过关键时候她也是可以勉强折一折腰的,今日为了出门,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自认为没有纰漏,但还是无法满足教席的要求。 “表姑娘,你腰背太板了,见了贵人要懂得放低姿态,不要让贵人觉得你有压迫感。” “表姑娘,放低姿态不是故意低头耷肩,是要由内而外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表姑娘,我姐姐幼时曾有幸教过您,知道您聪明过人,但您还是莫要跟我耍一些小聪明,今日您若是不能叫我满意,怕是出不了竹芳园的门。” 晏长风心中哀嚎不断,她是习武之人,腰背塌不得,便是敲断了骨头那股劲儿也泄不掉,再说她是去当世子妇的,又不是去当丫头的,做什么要卑躬屈膝地放低姿态? 可她越是这样不忿,越是不得要领,一上午被一个行礼姿势折磨得几欲发疯。 幸好吃过午饭后,姚文琪来解救她了。 “教席嬷嬷,我来代表姐给您请个假。”姚文琪规规矩矩地对教席行礼,“今日下午秦家小姐请我们姐妹去家里吃茶,点名要二表姐去,我已经禀了祖母,她老人家也同意了,但说要您点头,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表姐初来北都,正需要结交人脉,这样的机会可太难得了。” 晏长风此时觉得姚文琪简直是天下最可爱的姑娘。 教席意外的没有阻拦,“既然大长公主同意了,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但今日落下的学习时间,明日要补上。” 晏长风:“……” 这还有活路吗? “谢谢教席!”姚文琪显然不知道她表姐都经历了什么,以及明日要经历什么,欢天喜地地挽住表姐的胳膊,“雪衣姐,快走了!” 晏长风叹气,算了,今日不想明日愁,先出去松快松快也罢。 北都的贵女们平日无事,经常做一些品茶赏花的局,就是找个由头聚在一起玩。 秦家的大小姐秦淮月尤其喜欢热闹,三天两日的就请姐妹们上门。但今日吃茶是借口,真正目的是为了展示她新做的衣裳。 晏长风跟着表姐表妹来到秦府花园时,正瞧见秦淮月花蝴蝶似的在花园子里转圈,那一脸的自信仿佛自己是九天仙女下凡。 “秦姐姐这人委实没意思。”姚文琪同自家姐姐们吐槽,“想是那日芙蓉宴上,我那身衣裳得了大家的夸赞,出了风头,她眼红,今日便也要出一出风头。” “也不是一回了,随她去好了。”姚文媛一向瞧不上秦淮月的做派,言语间十分不拿她当回事。 姚文琪:“我这不是说给雪衣姐听吗,秦淮月这回点名要雪衣姐来,八成就是为了下她的脸——雪衣姐,回头你甭跟她一般见识,有二姐姐在,她不敢怎么样的。” “别事事都指望我。”姚文媛不肯同晏长风站作一派,“她是要当世子妇的人,以后少不得应付这样的局,还能事事指望别人?” 晏长风来了这么多时日,已经习惯了姚文媛说教式的尖酸刻薄,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挺感激她。 “二姐姐说得对,多谢二姐姐教诲。” 姚文媛朝她翻了个白眼。 “诶!文媛文琪!”秦淮月看见了她们姐妹三个,招手道,“你们快来瞧我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姚文琪小声嘀咕:“这衣裳怎么跟我那天穿那套好像有点像,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晏长风端详着,秦淮月这身衣裳是借鉴了一些江南风格,颜色素淡,还用了苏绣,只是她本人不适合这种颜色,苏绣还不太正宗,穿着就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在场的一些小姐好像蛮喜欢,一直在夸花样子好看。晏长风便琢磨着,兴许可以把家里的秀坊开到北都,让老三过来经营着。 老三那日被她骂了之后倒是老实了,没再嚷嚷着出门,但是得给他找些正经事做,省得他闲出了一身的哀愁。 “衣裳还行吧。”姚文媛向来不迎合谁,不可能恭维秦淮月,不损她就算好了。 秦淮月倒也知足,“能得文媛姐姐一句还行就证明不错,诶,那谁来着,长风是么,怎么给女孩子起这样个难听的名字,你看我这衣裳如何?比你们江南的衣裳好看吗?” “好看!”晏长风就爱惯着这些脑仁子只有绿豆大的傻小姐,“我们江南的衣裳自是没有你这套大气,好看极了。” 秦淮月也满意极了,“你虽不怎么会穿戴,眼光倒还是好的。” 晏长风继续捧:“主要还是你眼光好,挑的衣裳好看。” 姚文琪险些笑出声。 展示完了新衣裳,秦淮月这才引着一众小姐进花厅喝茶。 喝茶的位置也有讲究,身份高一些的姑娘靠近上座。晏长风没能沾到侯府姐妹的光,坐在了最末的位置。 姚文琪就很不高兴,要拉着晏长风往前面坐,“真是怪不会做人的,姐妹喝个茶还要分三六九等。” “没事咱们不生这闲气,在哪喝都一样。”晏长风很无所谓,反正她是出来放风的,离门近一点还能赏一赏秦府的景色。 却说秦府的景致倒是很讲究,很有几分江南园林的精髓。花园的假山是出自名家之手,山石盆景皆是江南运来的,可见秦尚书私下闲钱不少。 姚文琪还是不高兴,撅着嘴回到了座位上。 晏长风也坐下来,见旁边位置的姑娘朝她笑了笑,便随口问:“妹妹是哪家的?” 姑娘语气和善:“我是宋国公府的,我叫裴萱。” 晏长风抽了抽嘴角,她现在一听见宋国公府姓裴的就牙疼。 不过宋国公府的姑娘怎么会坐在后面? 好像看出她的疑问,裴萱说:“我不是嫡出。” 难怪。 但不是嫡出为什么被请了来呢?晏长风心生疑问,侯府的庶出三小姐怎么不请? “可以上茶了。”这时秦淮月招呼侍女上茶,一边说,“今日这茶是我爹新得的,不知道好不好喝,你们都尝尝。” 说罢,几个侍女端着茶盘鱼贯而入。 晏长风离门进,最先看见她们,赫然发现为首的那位居然是秦惠容。 秦淮月:“你们上茶仔细些,说你呢惠容,瞧你连个茶盘都端不稳,待会儿洒了茶出来仔细你晚上没饭吃。” 晏长风也是开了眼,家里庶女再不济也是小姐,竟然直接当丫头使唤。 秦惠容不知是不会做事还是怎么了,走路磕磕绊绊的,端着茶盘的两只手哆哆嗦嗦,茶碗在茶盘里摇摇欲坠,看着怪揪心。 她走到秦淮月与姚文媛中间,一碗茶先端给身份比较高的姚文媛,若说她两只手捧着茶盘是颤颤悠悠,那一只手端茶碗基本就跟摇骰子差不多。 “让你仔细些听不到吗!” 秦淮月这一嗓子不喊还好,一喊顿时让小心谨慎的秦惠容破了功,手里的茶吧唧翻倒在桌上,滚热的茶水猝不及防地溅了姚文媛一身。 “呀!” 姚文媛惊叫着跳将起来。 “啪!” 秦淮月当即打了秦惠容一嘴巴,“你怎么这么笨,端个茶都不会!” 这一巴掌居然生生打得秦惠容踉跄倒地,她捂着脸道歉:“对不起姚小姐,怪我笨手笨脚的。” “你们家怎么回事!”姚文媛一身狼狈地站在一边,竟是无人问津,“烫了客人不说先询问伤势,居然还要客人等你们处理完家事?” “二姐姐你烫到了吗!”姚文琪被秦淮月这一巴掌惊呆了,一时忘了她家二姐。 秦淮月这也才反应过来,朝丫头吼:“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去请郎中!” 被吓傻的丫头们这才捡回魂儿似的散开,叫郎中拿帕子一通忙。 不多时,府上郎中匆匆赶来,一并来的还有秦家少爷秦怀义。 秦怀义怒气冲冲地进来,目眦欲裂地朝地上的秦惠容跑过去,“姐!” 他欲将秦惠容扶起来,却被秦惠容死死拽住胳膊,“我犯了错该罚,你不要过问。” 怒气冲天的少年显然是忍了很久,不发不快,并不听她劝,指着秦淮月恨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姐姐!她连着跪了两日,又被你罚去洗衣干活,手跟腿都坏了,你居然还打她!你还是不是人!” 秦淮月声调更高,“我是无缘无故罚她吗?她丢尽了秦家的脸,没打死她都算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别忘了,你被我娘收在跟前儿,抬成了主,她可还是个卑贱的奴婢,你甭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能升,她这辈子都别想!” “到底是来喝茶还是来看你们吵架的!”姚文琪掐着腰拦在当中,气得脸涨红,“我二姐姐若是烫坏了,你们甭管主子奴婢都要倒霉!” “文媛姐你没事吧?”秦淮月好像才想起姚文媛一样,上前关切。 姚文媛的嫩手被烫得起了起了小泡,闻言更是来气,“我有事没事你不会看?” “实在是对不住了文媛姐姐,我家的庶女不会干活,冲撞了你,你要打要骂都行。”秦淮月此时才有些后悔,她也是没想到会烫了姚文媛。 姚文媛越发看不上她,“我可没有欺负庶妹的爱好。” 秦怀义嚷道:“听见没有,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即便姐姐她有错,你也不能这样对她!” 秦淮月是不愿意得罪姚文媛的,虽然恼她替秦惠容说话,却也不敢当众反驳,但自家兄弟是可以的,她指着大门说:“谁叫你过来的,都是姑娘们待的地方,没有礼数你倒是还有理了,还不给我快出去!” “你等着吧,我会告诉父亲的!”秦怀义抱起地上的秦惠容一起走了。 晏长风看了半天戏,可算知道欺负大姐的小妾是个什么馅的。秦淮月表面仗势欺人占据上风,其实被秦惠容耍得底掉。 秦淮月故意让秦惠容在众小姐面前丢尽颜面,尤其今日还请了裴家的姑娘,就是想让她在裴家人面前留下不堪的印象。 任何要脸面的人家,都不会让一个卑贱到丫头不如的庶女进门。 但秦惠容很聪明,她将那碗热茶恰到好处又不着痕迹地泼在了姚文媛身上,再有后来秦怀义过来说出她受伤的真相,任谁都会同情她,都会认为是秦淮月促成她泼了那碗茶。 如此一来,秦淮月就顺理成章地得罪了姚文媛。 如果侯府追究姚文媛被烫伤一事,只会将罪怪在秦淮月头上。 再进一步,秦尚书知晓今日之事,恐怕也会恼怒秦淮月不懂分寸,将家里不堪示人的争斗亮于人前。 还有,裴家小姐若将今日这一巴掌说与裴钰听,那可不得了,既得了裴钰心疼,又成功让秦淮月在裴世子心里挂了仇。 小小年纪隐忍至此,算计至此,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好好的茶局闹得不欢而散。 姚文媛被烫伤,丫鬟们一路扶着上了马车。姚文琪一路跟着骂骂咧咧。 晏长风走在最后,将出秦府大门时却意外被裴萱叫住。 “晏家姐姐,我车里刚好有尚好的烫伤药膏子,你随我去拿吧。” 晏长风满脸问号。 裴萱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不等她回答就径自走向自家马车。 晏长风心有疑问,便跟着走向裴府的马车。 裴萱掀开车门帘,里面随即传出了一声轻咳。 晏长风倏地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往车里瞅了一眼,“呦,这不是裴二少么,光天化日的当街将我拉到马车上相见,这是什么登徒子行为?” 裴修抽了抽嘴角,“……二姑娘,恕在下冒昧,确乃有要事相商才出此下策。” 晏长风信他个鬼,裴府头号伪君子他能有甚要事? “晏家姐姐,我哥他真没有别的意思,您千万别误会。”裴萱不好意思地圆说,“还是先上车吧,外面怪冷的,我也在车上,不会落人口实的。” 晏长风看在姑娘还算不错的份上,抬腿跳上了马车,抱臂朝裴修一抬下巴,“说吧裴二公子,长话短说,家里人还等着我呢。” 裴修怕她打人不敢废话,开门见山:“二姑娘不想嫁给裴钰,可对?” 第43章 婚事有变 晏长风挑眉,“二公子何出此言?” 裴修微微一笑,“二姑娘的敌意都在脸上。” 晏长风不置可否,“所以呢?” “二姑娘不想嫁又非嫁不可,其实可以考虑换人。”裴修诚恳道。 “换人的意义在哪?”晏长风轻笑,觉得这货有点异想天开。 裴修还用他那一贯波澜不惊的温和语调说:“大长公主想要国公府,而国公府不是非裴钰不可。” 晏长风微眯着眼注视裴修良久,感觉自己可能是小看了这病秧子。他一副闲云野鹤做派,原来只是掩藏手段。 “你们的家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她不知道裴修有什么筹码,有心试探。 “裴钰不是你能掌控的,你嫁给他,得不到想要的。”裴修看着她,眼眸自有一种能叫人信服的魔力。 晏长风对着裴修,理智常常左右打架,一面知道这人擅蛊惑人心,一面又难以避免被他蛊惑。比如此刻,她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虽然她整日想着大不了一刀结果了裴钰,想着挣脱外祖母的控制,但理智上她明白,她已经被迫入了局,杀不杀,怎么杀,都不由她来决定。 外祖母让她嫁过去生两个儿子,然后杀了裴钰。首先她要能生下两个儿子,但裴钰会与她同房么,同房之后她就一定能生下来吗,谁也不好说。 按照大姐的遭遇,搞不好裴钰也一样打算着杀了她。 危机重重的国公府,她不敢保证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不敢说一定能控制国公府。 “但裴二公子也未见得就能给我想要的。” 裴修笑起来,“二姑娘说得没错,凡事都没有定论,但多一个利益一致的帮手,胜算终归大一些。” “利益一致?”晏长风琢磨着这里头的信息,“这么说二公子已经站了队?你藏这么深,现在告诉我合适么?” “既然是来谈合作的,自然要有诚意。”裴修一派坦然,“二姑娘也不必现在决定,多一条路多一个选择,等你有了决断再找我不迟。” “行吧。”晏长风确实也不能就这样信了他。她余光瞥了眼乖巧坐在一边的裴萱,又看了看裴二,两人眉眼间有四五分相似,“二位是一母同胞?” 裴萱点头,“是的晏家姐姐,他是我亲哥哥。”说着她从车上储物盒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来,“这药膏子对烫伤去疤都很有用,请带回去给姚家姐姐用吧。” 晏长风没想到居然还真准备了药膏子。她接了盒子,又看向裴修,“二公子怎么知道会用得上?” “猜的。”裴修如实说,“枝枝身份低微,秦家小姐从来不会邀请她,今日要她来必有因由,准备充足些总没有错。” 想得很周全,对秦淮月来说,今日这碗茶其实泼到裴萱身上效果更好,说不定秦淮月叫裴萱来,就是让秦惠容得罪她的。 “无功不受禄。”晏长风对裴萱说,“我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改天约你到侯府玩再回礼。” 裴萱忙推辞:“不用这样客气的,冒昧把姐姐叫来本就不好意思了,哪里能再收回礼,况且这药是哥哥的,我白得东西算什么呢。” 晏长风笑这姑娘的心思,“你莫要替你哥客气,这药不是一般的药,怕是不少花银子,我不爱欠人情,自然要回礼,我把谢礼给你也是应该的,没你替她跑腿,他今日的目的就达不到,你不算白拿好处。” 裴萱被人看穿心思,多少有些尴尬。 “走了。”晏长风跳下车,很快就跑远了。 “晏家姐姐好真是个妙人。”裴萱看向她哥,“哥哥分明还给她准备了别的药,怕她受欺负,怎么不告诉她?” 裴修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失笑,“有些事过犹不及。” 过了容易被误会,被误会就容易挨刀子。 晏长风跑回自家马车上,把药交给姚文媛,“裴家小姐给的,说是不留疤,你试试。” 姚文琪惊讶,“雪衣姐何时与裴小姐有了交情?” 晏长风笑,“哪里是跟我的交情,纯粹是裴小姐热心肠。” “可裴家这位小姐也不怎么热啊?” 姚文媛道:“是提前跟未来嫂子攀交情吧,裴萱在家里不受宠,姐妹主母都指望不上,与未来国公府女主人搞好关系是对的。” “也对。”可姚文琪还是觉得她表姐是个神奇的人,好像跟谁都能处得来。 晏长风有心了解一下裴家的事,“裴萱生母呢?” 姚文媛:“她生母是风尘女子,身份卑贱,早没了。” 怪不得他们兄妹俩不受重视。 如此倒也说得通裴修争权逐利的心思,在那样的人家,不争代表一无所有。 因为姚文媛被烫伤,回府后家里险些炸了锅。 “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弄的!”齐氏最宝贝姚文媛,见女儿的手被烫得惨不忍睹,心疼得直掉眼泪。 “还不都是秦家那两姐妹!”姚文琪本来就要回家告状,这一问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她一张嘴堪比说书先生,生动还原了今日之事。 齐氏的火气窜到了头顶,立时就要带人去秦家算账,“他们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女儿的,一个张扬跋扈,一个又浪又贱,自家关起门来狗咬狗也就罢了,殃及我家女儿算怎么回事?可知女儿家的手是第二张脸,被烫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了,若是留了疤,我定要她们十倍偿还!” “你这样上门算怎么回事?”大长公主一句话将齐氏定在了原地,“先把姑娘手治好了是要紧,别的事都是后话。” 齐氏终于找回了理智,“母亲说的是,得找太医来瞧瞧。” “你且领着媛姐儿回去,我让厉嬷嬷去找太医来。”大长公主打发走了一堆人,留着晏长风问话,“这件事你看出什么没有?” 晏长风琢磨着外祖母要问的应该是如何看待秦惠容,她如实答:“秦家这个庶女不简单。” “嗯,你有这样的眼力很好。”大长公主淡淡说,“这丫头绝对不能进裴家的门。” 晏长风也是这样想,但现在一切要看裴钰那边如何,如果他真能为了秦惠容放弃与晏家联姻,那只好成全他们了。 正说着,厉嬷嬷匆匆回来,将一封信交给了大长公主,“主子,是大理寺的信儿。” 大长公主展纸一看,脸色霎时变黑,“好个刘鹤,裴钰的案子居然瞒着我结了!” 厉嬷嬷皱眉,“会不会是圣上的意思?” “事关我外孙女,便是圣上要保裴家也要来问过我!”大长公主怒气罩顶,“让刘鹤滚来见我!” 晏长风看着匆匆离去的厉嬷嬷,虽然她不知道这里头牵扯了什么,但有种预感,婚事可能要有变了。 宋国公府 裴钰拦下刚进家门的裴萱,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萱谨小慎微地站着,垂眸说:“是这样的大哥,今日秦府出了点意外,秦家的惠容姑娘端茶,不小心烫了姚家的文媛姑娘,所以……” “什么!”裴钰一听秦惠容居然要端茶倒水,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你与我说详细些。” 裴萱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并重点形容了一下秦惠容的惨状。 裴钰听完立刻怒气冲天地甩袖而去,骑上马直奔秦尚书府。 秦慎正在家训斥秦淮月。 “你训诫人也要分个场合,当着那么多贵女的面你做什么?烫了姚家的小姐,你可知你给你爹惹了多大麻烦!” “那又不是我烫的,您朝我吼什么!”秦淮月不服气,她是想让秦惠容烫裴家小姐,谁知道她笨手笨脚的先烫了姚文媛。 秦慎一看女儿这副永远拎不清的样子就来气,“你以为人家就只怪罪惠容?你跑不了你爹也跑不了!把庶妹当使唤丫头,你自己丢的脸不比惠容少你知不知道!” “秦尚书。” 裴钰竟是大摇大摆闯进了秦府花厅。 秦慎身体一震,“裴世子?您如何来了?” “秦尚书莫怪我失礼,听闻小容受了伤遭了骂,一时心疼便闯了贵府,还不小心打了几个拦路的家仆。” 秦慎愣怔,裴世子对惠容这是动了真心? 裴钰又看向他身后的秦淮月,两只手互相压着指骨,“秦小姐,我看上了你家庶妹,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那样欺负她我很不高兴。” 关节咔吧咔吧的响声好像骨头断裂的声音,秦淮月只觉得这每一下都是捏在自己的骨头上,一身张扬的胆子生生被捏了个细碎。 “裴,裴世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怎么会欺负惠容妹妹。”秦淮月又是嫉妒又是怂。 “欺没欺负我心里有数,若非于理不合,我今日就要带她走的。”裴钰转而对秦慎说,“秦尚书,从现在开始我就把惠容交给你看顾了,我不想她进我家门前再受任何委屈,不知秦尚书可否答应?” 秦慎心说,好嘛,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句话就成人家的了,他这个当爹的倒是成了看顾的。 “惠容是我女儿,我自然不会叫她受委屈。” “这便好。”裴钰给心上人撑完了腰,宣誓了占有权,这才算完。 可离开后他心里依旧不能安,他不想再让秦惠容受身份上的委屈,庶妹有嫡姐压着,妾有正妻压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大理寺卿刘鹤一来,晏长风便离开了世安院,她有心听两句,却被教席喊了去学规矩。 她以为刘鹤离开后外祖母会叫她去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如此忐忑过了一两日,她才从姚文庭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大概。 裴钰的案子进了大理寺,最终审出的结果却是跟裴钰没有关系,是裴钰的一个奶娘见世子因为要娶晏家二姑娘愁得睡不好,所以才出此下策,让自己男人雇了几个土匪去害晏姑娘。 裴世子的奶娘成了替死鬼,裴钰的污名被洗得干干净净。 晏长风对这个结果不算太意外,以宋国公的地位,左右案件审理不难。只是她没明白外祖母的态度。 外祖母那天生气,说案子没有通知她便审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不是她想要的。那么她想要什么结果,难不成是要判裴钰有罪? 这说不通,她最终要嫁给裴钰,外祖母不太可能让孙女婿背着这种罪名,再说她老人家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就算外祖母有心给裴钰一些教训,也不是在结果上做文章。 那似乎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刘鹤的立场有问题。 于是她问姚文庭,“刘鹤是谁的人?” 姚文庭说:“刘鹤这个人比较复杂,他是祖母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忠于祖母,但他同时又支持秦王。” 这就对了,宋国公的立场一直不明,他左右了这件案子,恰好证明他跟刘鹤交情匪浅,多半也是秦王的一只狗腿子。 宋国公暗中站了秦王,明面上却装作中立跟大长公主联姻,证明宋国公一心娶晏家的姑娘是为秦王所图,绝无支持太子的可能。 如此一来,晏长风即便嫁给裴钰也很难左右局面,甚至可能落进了人家的圈套。 可外祖母为什么还是不肯彻底放弃这桩婚事? 难不成真的以为她那么能耐,能单枪匹马闯入敌营端了人家的窝,还把人家的势力都掌控在手? 老天,她真没这本事,最多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 在忐忑等了几日无果后,晏长风的心渐渐凉了,她觉得外祖母恐怕是没有要改变意思的想法。 于是,她请了裴萱到侯府吃茶。 因为裴萱给的药膏子效果特别好,姚文媛用了几日后手上几乎没有了烫伤的痕迹,所以她极力要求做东,代替晏长风隆重地摆了一桌子茶点,直把裴小姐弄得受宠若惊。 “这回可真是多谢裴姑娘了,我用着你的药竟是比太医开的还好些,今日无论如何要让我尽一尽心,横竖以后是要做一家人的,你来了我家就跟到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裴萱鲜少受这样的优待,有些不大适应,所以显得拘谨,“文媛姐姐严重了,不过一盒药膏子罢了,如今想想也是冒昧,万一不对症,倒是罪过。” “倒是幸亏你冒昧,不然我手上怕是要留印子。” 晏长风鲜少见姚文媛这样热情,明明人是她请来的,愣是半天没说上话。 一直到吃完了茶,她才借着送礼物的机会将裴萱请进了竹芳园。 还不等她说什么,裴萱先问:“晏家姐姐可是想约我哥见面?” 第44章 我娶她 晏长风是想约裴修,但她根本出不去门,这几日她算看明白了,教席的存在就是为了将她软禁在家里的。 “约就不必了,请你来一是给你回礼,二是让你转告你哥,我可以跟他合作。”她说着,将准备的回礼拿给裴萱,“都是小玩意儿,别嫌弃。” “姐姐真是个痛快人。”裴萱接过回礼一瞧,“呀”了一声,“这么多!” 是一整套的胭脂水粉,另外还有两种润肤膏子,倘若是江南来的识货的姑娘见了就知道,这一套可不是什么寻常小玩意儿。 这是在整个江南都赫赫有名的,号称掏空了江南姑娘们荷包的胭脂铺子夕岚阁所出。正所谓北非烟南夕岚,两家铺子名望相当,抢钱的功力也相当。 裴萱一个不受宠的小庶女,别说相隔甚远的夕岚阁了,连北都的非烟阁她都没进过,根本认不出来,只是看着量太多,怎么也超过了那一盒药膏子的价值。 “这都是一套的,没有拆开送的道理。”晏长风忽悠说,“再说也不花什么钱,是我家铺子里卖的,我娘非让我带几套来,我又懒得用,白放着长毛。” 裴萱一个小姑娘,正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年纪,心里自然是想要的,再听送礼的人这样讲,便犹豫着收了,“那就谢谢晏姐姐破费了,我今日来净收礼了,文媛姐姐也给了我好些,不怕姐姐笑话,都是我没见过的好东西,我跟我哥打小……嗐,不说这些了。” 她起了这么个头,越发勾着晏长风想听,“你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家里平日连胭脂水粉都短着么?” 裴萱低下头,手指抠了抠衣裳上的绣纹,“我不过白顶着一个小姐名罢了,我娘出身不好,在家里也就比丫头过得强点,我跟我哥自小都是在偏院长大的,我比他强些,因为家里没有嫡女,我论年纪算是家里长女,又到了快出嫁的年纪,这才受了一些优待。” 好嘛,这国公府小姐的日子过得不如晏家的丫头,少爷过得不如晏家护院,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唉!”裴萱好像被勾起了诉说欲,又继续说,“我哥就惨了,从小轻贱出了一身的病,至今还住在偏院,冬日没有地龙,三天两头生病,姐姐别怪他那日冒昧找你,实在是没了法子,他倒也不是为了他自己,多半是为了我的婚事,夫人想让我给人续弦,他若不争,我们两个都没有未来可言。” 意识到自己多说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一不小心就啰嗦了,姐姐见谅。” 晏长风知道她说这些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但也听得出来她没说假话。她一向爱憎分明,不喜欢裴家人是真,这会儿同情怜惜裴二兄妹也是真。 “心里有不痛快的就是要说出来才好,你信任我,我当然不会怪你。” “我也是喜欢姐姐才忍不住掏心窝,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遇上个能让我安心说话的人。”裴萱抬脸笑,笑起来像朵经了雨水洗刷的荷,干净又甜美,“不过时候不早了,我回去晚了会挨骂,这就走了。” “那我送你吧。” 晏长风把裴萱一路送去府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留下了阴影,她总感觉裴二又藏在了马车里。 裴二公子这次倒确实没在马车里,他此时正跟蜀王在醉红尘。 醉红尘是北都贵族公子哥儿们喝酒消遣的高级青楼,而裴二公子跟蜀王乃此间常客,几乎每日都要光顾。 两位常年包着二楼临窗的一间雅室,叫了姑娘来或是听曲儿或是喝酒,纸醉金迷无所事事,将纨绔子弟诠释得淋漓尽致。 裴修今日开了窗,凉风吹进,冲淡了室内迷人心窍的混杂着脂粉与酒气的暖香。 “裴二你抽什么风,冷死了!”今日无雪,盛明宇并没有挨冻的兴致,吹了片刻冷风便抗议。 刚发完牢骚,便见楼下有一马车经过,那赫然是国公府的马车。 窗帘被车内人掀开,露出了裴萱的脸,她朝楼上两人笑了笑,还眨巴了两下眼,不知道打的什么机锋。 待马车离去,裴修关上了窗。 盛明宇云里雾里,“猜谜呢你俩?” “没有,枝枝今日去了德庆侯府。”裴修倒了热茶,将茶杯捂在手里。 “噢……”盛明宇好像明白了什么,“难不成是替你送什么信啊书的去了?我可听姚世子说了,最近我二妹妹被大长公主逼着学规矩,没了自由,这是见不着人心里惦记?” 裴修懒得辩驳,“我跟二姑娘谈了一场合作,她同意了。” 盛明宇有了兴致,“什么合作?” “我娶她,她嫁给我。” “噗——” 盛明宇一口酒喷了一桌,惊得当场呆成了只木鸡。 裴修嫌弃地捧着茶杯躲开。 “不是……”盛明宇咽下一口惊讶的口水,“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你们俩……那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也得可能。”等侍女收拾了桌子,裴修重新坐回来,“二姑娘不能嫁给裴钰。” 盛明宇是个闲散王爷,但朝堂中事也并非甚事不知,身在皇族,死的往往都是真糊涂的。 “前两天我听闻大长公主训斥了刘鹤,估摸着是因为泰安州那个案子,这么说宋国公爷俩真是老大一伙的,老东西藏得够深的,那这么一来,裴钰娶晏家姑娘必有所图,二妹妹嫁过去确实怪凶险。” 他稍微一想就拼了个大概,“但我猜大长公主不会放弃北大营,她不太可能同意二妹妹嫁给你,除非……” 盛明宇挑眉看着裴修,“我说你这几年怎么一改原先闲云野鹤的做派,四处布局,原来早就惦记着翻身了,可如果晏家没有换了二姑娘,你可是也打算娶大姑娘?” “不会。”裴修甚至也没打算一定要争世子的位置,他是被二姑娘推到了这一步。 “那你这就有点差别对待了啊,为什么大姑娘就能冒险嫁给裴钰,还说你对我二妹妹没点特殊想法?” 或许是对她特殊些吧,因为她带给裴修的震撼,历经生死都不曾泯灭。 他总会无端想起她提着刀出现在宋国公府的样子,那时的她一身戾气,整个人好似刚从深渊中爬出来的索命鬼,身上唯一的一点人气儿就是那双蓄满仇恨的双眼。 二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晏家的二姑娘白手起家叱咤商界,她应该像男儿一样经天纬地,她的人生应该是恣意潇洒的,不应该被仇恨毁灭。 当这一世再次见到一身红衣快意纵马的二姑娘时,裴修就想,不能再让一丝一毫的仇恨流入那双眼睛。 离开醉红尘,裴修便回了国公府。 到家时,正房吵得正欢,是为了裴钰要娶秦家庶女的事。 “我看你是被那庶女灌了迷魂汤了!”裴延庆这几日肝火旺盛,嘴上都长了泡,“堂堂国公府世子,娶个庶女回来是恶心祖宗呢?啊!你要么就老老实实去侯府提亲,要么就滚蛋!” “您要这样说,那就恕儿子不孝了。”裴钰铁了心要娶秦惠容做正房,哪怕不当这个世子。 “你……我看你是疯了!” “钰儿!你这是说什么呢!”赵氏忙拉住要走的儿子,“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赌这样的气有意思吗?你离开了国公府,那秦家庶女还能看得上你?” “母亲,小容不是那样的人!”裴钰不能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心上人。 赵氏哼道:“你看她是不是,女人最了解女人,她与你不过见了一面,那日在秦王妃处就能豁出了自己的名声去维护你,若是没有所图我是不信的。” 深陷爱恋中的人哪里听得进这种话,别人越是说自己的心上人不好,就越是坚定了他的维护之心。 “母亲,你不要说了,我无论如何是要娶她的。” “你让他娶!”裴延庆指着门吼,“你让他滚出去试试看,离了国公府谁还看得见他!” 裴钰也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甩开赵氏的手,走出了门去。 在花园里,裴修拦住了他。 “大哥这是要去哪?” “你少管!”裴钰眼里一向没这个病秧子弟弟,懒得与他说话。 “大哥想娶秦家姑娘,这样硬来是不行的。” 裴钰倏地停住脚步,回头斜睨老二。 裴修拢着披风,抄手立着,整个人好似一副寡淡白描,没什么存在感,也没有让人驻足观赏的欲望。 裴钰活了近二十年,从未仔细注意过他,此时他眯着眼将其从头到脚打量,却依旧是没有看出半分这病秧子能有什么用的可能来。 “你是在教我怎么做吗?” “不敢。”裴修的双眸永远盛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对谁都不吝啬,“我是不忍见大哥与家里闹成这样,所以有个解决办法想说与大哥听听。” 裴钰眼中的怀疑不加掩饰,“你能有什么解决办法?” 裴修:“我可以代大哥去侯府提亲。” “你去?”裴钰嫌弃地摆摆手,“你去有什么用,别跟我裹乱了。” 大长公主那老太太看上的是公府世子位,一个庶子怎会入她的眼。 “大哥横竖是要娶秦家姑娘不是么?”裴修不慌不忙道,“父亲也是一定要与晏家联姻的,否则难以报答救命之恩,原本非得是大哥您娶才显出咱们的诚意,只是谁也不能预料情爱之事,大哥如今有了心爱之人,哪怕娶了晏家姑娘也并不尊重,我想晏家主还有夫人,应该也不希望女儿过得不幸福。” 裴钰若有所思。他之前只想着谋大业,倒是没想这一层,其实抛开大长公主那边,老二娶了晏家姑娘也是一样的,说不定那母夜叉跟老二感情好,反而好控制些。 “你不会是喜欢上晏家姑娘了?”他试探。 裴修笑而不答,是个什么答案全由对方猜。 裴钰只当他默认,毕竟那日他为了那母夜叉还骑马挨冻了。他不由对老二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因为目前看来,他们两个人的念头都不容易实现。 “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父亲母亲还有大长公主那里并不好说话,恐怕是难以如愿,倒不如我离了家,世子之位让出来省心。” 这话带着试探,裴修不上当,“大哥断不能走这一步,世子之位非大哥不可,走了也无人替代,反而徒生乱,再者,秦尚书家中只两个女儿,婚事上自然择优而选,倘若大哥放弃了世子之位,他也未见得会把女儿嫁给你。” 说秦尚书有所图显然比直接说秦惠容有所图更能让裴钰接受,他此时已经打消了离家的念头。 他自然也不想放弃世子位,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但既然退这一步没有用,那就只能想办法解决。 裴修见他神色动摇,继续说:“我明日便去侯府见大长公主,倘若我能入了她老人家的眼,父亲这里也就有了胜算,大哥如愿以偿指日可待。” 裴钰挑眉再次打量这个二弟,尽管他觉得大长公主那边很难松口,但这一刻还是被他取悦了。 这个老二虽然是个没用的废物,但关键时候倒是比家里那些个不省心的兄弟能指望,也有心。 “那我就等二弟的好消息了。” 裴钰嘴上这样说,心里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同样不看好的还有晏长风,她跟裴修表了态要合作,却不太能相信他能成事。按照裴二的思路,他得先篡了裴钰的世子位,才有可能入了外祖母的眼。 但这可能吗?就算可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就在晏长风准备着漫长的等待,并抱着可能还是要嫁给裴钰的无望忐忑时,裴修来了侯府。 第45章 你喜欢她? “雪衣姐!你猜猜谁来了!” 姚文琪嚎这一嗓子的时候,晏长风正在考核茶道,手里一壶开水成功被吓尿,泚出了茶壶外。 唉! 晏长风学了几日规矩,好容易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如果考核成功,她就可以出门半日,被这一打岔可好,全泡汤了! 她发挥自己没脸没皮那股劲儿,舔着脸朝教席龇牙一笑,“这次不算吧嬷嬷,我重来!” 教席教了她这数日,总算明白了自家姐姐当年的难,这位表姑娘胆子大脸皮厚,对她横眉冷对她不怕,寻常惩罚小姐们的招数又难不倒她,且还要反过来遭受她的死皮赖脸死缠烂打之术,端的是招架不住。 幸而来之前厉嬷嬷交代了,不指望真把她调教成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磨一磨她的性子就好,所以教席也就看开了,大不了就在执教生涯上带上这么失败一笔。 教席没立刻反对,晏长风就自觉重来一次,烫洗、冲泡、封壶、分杯……一步步行云流水,十分顺利。 她是习武之人,自带一股刚柔气韵,较之一般女子的柔和唯美又添一些不同的欣赏趣味。 咋咋唬唬的姚文琪不自觉就屏气凝神,一时把府上的客人都抛诸脑后。 “真好看!”等晏长风做完,她忍不住拍手称赞,“雪衣姐你果然是不适合行女子之礼的,只要不行礼,你做什么都蛮好的。” “是吧,我就说教习应该放弃我。” 教席嘴角抽搐,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这学生她怕是教不好了。 “考核通过,表姑娘便休息半日吧。” “多谢教席。”晏长风朝教席行了个标准福礼。 教席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眼不见心不烦地退下了。 人一走,晏长风立刻没形没款地瘫坐在圈椅上,瞅着姚文琪,“你咋呼什么呢,谁来了?” 姚文琪搓着手兴奋道:“是北都第一美男子,裴二少来啦!” 晏长风:“……” 他这么快就来了?来做什么?找骂啊? 不是,什么就北都第一美男子了? 就裴二那样的都成了第一美男子,倒也怪不得当初她娘要找扬州的。 “你们北都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的了?” 姚文琪摇头,“反正我是没见过,我觉得也不能再有人比他还好看了,他那个皮肤啊真真是如玉一般,我身为女子见了他常常自愧,最主要吧,我就喜欢他那股优雅的矜贵气,高贵又不高冷,笑起来好似能软了人的心……嘶……我怎么流口水了!” 晏长风:“……” 那伪君子果然是一方祸害。 “雪衣姐,我们偷偷去世安院瞧瞧他如何?”姚文琪捂嘴一笑,活像个花痴,“平日里鲜少能见到他,如今送上门来,岂有不看的道理?” 晏长风打心底抗拒这种傻妞行径,但确实也想去看看,万一裴二叫外祖母打出来,她还能救他一条小命。 裴修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大长公主确实是想让人把他打出去的。 “你说你想求娶我外孙女?” 大长公主着实让这后生一句话惊着了,感觉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跟不上现在这些小娃娃的疯狂。 “你不知道她即将与你大哥订婚吗?身为未来的小叔子,说这样的话是否不太合适?” 裴修顶着大长公主不甚和善的眼神,垂首道:“倘若我大哥确实与她定了婚,那确然是不合适,我如论如何不会说这样的话,只是如今我家大哥一心求娶秦家姑娘,对晏二姑娘多有轻视,又几番无礼,我委实不愿见二姑娘受这样的委屈,所以才厚着脸皮登门开这个口。” “你大哥要娶秦家姑娘?”大长公主听见裴钰这样不识好歹,心里的火开始翻涌。 裴修点头,“我大哥对秦家姑娘用情至深,几次忤逆家父家母,昨日因着此事,他险些舍弃世子之位离家。” 鲁莽的东西! 大长公主对裴钰的不满更甚。 那小儿因着上过几次战场,狂妄傲慢,心狠手黑,做事情还如此冲动欠妥。这样的人变数太多,不是个可操控的好选择。 这几日大长公主一直很矛盾,宋国公那父子俩效忠秦王,此番联姻很可能没憋什么好屁,凭着长风那丫头恐怕难以应对。可她又不想放弃宋国公府。 这会儿她彻底不再纠结,裴钰那小儿不能用,也不能留。 于是她的视线不由放在了裴家老二身上,这孩子她以前未接触过,只知道他身子弱,跟蜀王混迹一处不务正业,是个无用的废物。 不过这样看着,倒是个顺眼的孩子,只是不知心性如何。 “你大哥舍了世子之位离家,对你们兄弟几个岂非好事?” 裴修道:“世子之位,并非大哥赌气离家就能夺走,他无论走不走都还是世子最佳人选,各方势力不会允许他自我放弃。” 大长公主压了压厚重的眼皮,眼里射出的光几乎要把他洞穿。 “那你觉得,怎样才会夺了他的世子位?” 裴修:“大长公主赎罪,不曾想过,但我觉得,待有朝一日他对各方势力不再有用,他的世子之位自然就没了。” 这都是虚话,有这脑子不一定有这本事。大长公主一笑,“那你可有想过,我的外孙女不会嫁给一个庶子?” “想过。”裴修实诚道,“但我觉得二姑娘也未见得就想嫁一个不喜欢她也不会给她自由的世子,如此一衡量,我又觉得我是可以的。” 大长公主:“……” 这孩子无甚建树,倒是怪有自信。 “你喜欢她?何时喜欢的?” 裴修想了想,“不知所起,只是在扬州城相处过之后便总会莫名想起她。” “你今日过来,她可知晓?” “不知,”裴修说,“那日我私下与她透露过心事,她婉拒了晚辈,她说婚姻不由她做主,要尊外祖母遵父母之命,于是我才冒昧前来见您,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晚辈的爱护之心。” 大长公主沉吟片刻,对厉嬷嬷道:“去把那丫头叫来。” 厉嬷嬷点头称是,离开时忍不住扫了一眼裴家老二,她老婆子可许久没见如此胆大的后生了。 在院子外面假装赏花的晏长风与姚文琪没想到厉嬷嬷中途会出来,被逮了个正着。 “四姑娘表姑娘如何在此?” 姚文琪吱吱唔唔:“那个……” “我们俩在赏花。”晏长风十分淡定地胡诌,“今日教席放了我半日假,我不知道去哪好,想着来了这许久还未曾见过正经看看侯府,就拉着四妹妹与我逛园子。” “啊对!”姚文琪附和道,“我正与表姐说祖母这些盆景两三日便要换一批,她十分惊讶。” 厉嬷嬷什么也没说,只道:“大长公主请表姑娘过去。” “我?”晏长风心里转了百八十圈,要她去做甚,裴二那货到底说了什么? 厉嬷嬷道:“是请您,裴家二公子来了,此时正在与大长公主说话。” 晏长风装作惊讶,“他来做甚?” “裴二公子说要娶您过门。” 晏长风:“……” 这货还真说了! 姚文琪目瞪口呆:“啥?” “表姑娘先请吧。”厉嬷嬷将晏长风的反应尽收眼底,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后,晏长风丢下呆若木鸡的姚文琪入了外祖母的屋子。 她进门,裴修从座位上起身见礼,“二姑娘。” 晏长风回礼,并翻了个白眼,“二公子。” “雪衣丫头,”大长公主看着两个小人儿说,“裴家二小子与我说他看上你了,想要娶你,你如何说?” 晏长风险些当场吐血。 果然不能指望这病秧子,这话就这么说了真不怕挨揍吗? 她定了定神,说:“二公子抬爱,恐怕不合适。” 大长公主说:“哦,你既这样说,那就只好推了吧。” 晏长风迟疑一瞬,道:“全凭外祖母做主。” 大长公主又看向裴修,“你还有何话说?” 裴修不慌不忙道:“二姑娘敬重您,证明您对她好,您若是心疼她,还请考虑我的话。” “好小子,将我呢!”大长公主乐了,“雪衣丫头,他说会爱护你给你自由,你可信他?” 晏长风一愣,裴二真说了这话?还是外祖母诈她呢? “外祖母,我不轻信男人的承诺。”她避重就轻道,“我爹说了,要看男人做什么。” 大长公主笑起来,心说这两个小人儿一个比一个精。 “裴家老二,到底是你们裴家与晏家的婚事,不是我该考虑的事,你们两家去商议吧。” 这是……松口了还是没松呢? 晏长风琢磨着,外祖母没一口拒绝就代表她心里动摇了,她老人家应该也知道裴钰不是个好选择。 但她不表态,凭裴二一张嘴,恐怕难说动两家改变主意,这相当于没松口。 裴修显然没有她这样纠结,直接朝大长公主作揖,“多谢您成全。” 大长公主都气笑了,“这是跟我耍赖呢小子,我可没有同意!”她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既是重新议婚,不宜操之过急。” 裴修与晏长风双双行礼告退。 厉嬷嬷随后进屋,与大长公主说:“我问过了那日去秦府的车夫,表姑娘上过裴家小姐的车,待了不到盏茶时间。” 大长公主笑,“我就说平白的,裴家小姐怎么会给二丫头那么好的药膏子。” “还有,方才表姑娘就在院子外头,说是赏花来了。”厉嬷嬷说,“看着她应该不知道裴家老二会来跟您提亲。” “她那不是不知道,她是没想到那小子冒冒失失就来了,怕让我打出去。”大长公主哼道,“你莫要被那丫头糊弄,心眼儿多着呢,当我不知道裴钰的案子是她鼓捣出来的。” 厉嬷嬷:“那您……” “裴钰是不能嫁了,长莺成了那副样子,我总不能把长风也搭上。”大长公主叹气,“至于裴家老二,且看他怎么做吧。” 晏长风与裴修一起走出世安院,姚文琪居然还站在那。 “诶,四妹妹你不嫌冷吗?” “雪衣姐,你你你你们两个……不是开玩笑吧?”姚文琪在这里想了半天,无论如何没想明白他们俩是如何走到一起去的。 明明她在北都见裴二少一面都难! 啊那如果将来裴二少成了她表姐夫,是不是就能经常看见了?嘿嘿嘿…… 晏长风心说,她跟裴二差不多也就是开玩笑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没影儿的事。” 姚文琪不信,“裴二公子都上门提亲了,就证明有一撇了,是不是外祖母不让你再嫁裴钰了?” “但愿吧。”晏长风想问话裴二,匆忙结束话题,“四妹妹,我跟裴二公子有些话要说,等会儿再去找你玩。” 说着,朝裴二瞥了一眼,没几分好气儿,“跟我来。” 裴修颔首朝姚文琪告辞,闹得姚文琪激动了半天。 晏长风不干没把握的事,偏偏摊上了裴二这么个大意外,方才见外祖母那一时半刻,是她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候,到现在还有些余惊未散。 裴修好似知道她不安,跟在身后道:“二姑娘,大长公主不拦着就成功了一半,你莫要担心。” 成功个屁一半! 晏长风驻足转身,“你同外祖母说什么了?” 裴修如实说:“我说裴钰一心娶秦家姑娘,而我真心想娶你,你嫁给我比嫁给裴钰更幸福。” 晏长风试图站在他的角度思考这样说是对的,但她发现说服不了自己,“你凭什么以为外祖母会被你这理由打动呢?” 还幸福,外祖母她从始至终就不考虑幸福不幸福的事! 裴修微微一笑,“重要的不是理由,是我的态度,裴钰不配合她而我肯配合,这就是诚意。” 晏长风一怔,如果裴二传达的是这一层意思,倒确实有可能让外祖母改变主意。 但配合是一回事,裴二能不能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是另外一回事,外祖母不是个轻易相信人的人,必定要考验他。 “你打算怎么做?我猜你这样快来侯府,必定是想要先争得外祖母的支持,才好说动宋国公还有裴钰,如今外祖母不表态,你待如何?” “二姑娘是担心我不被大长公主看好吗?”裴修感觉到她在担忧,心里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晏长风没好气,“我那是担心我自己找了个猪队友!少废话快说。” 裴修眼中带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是裴晏两家的亲事,我怎么也得先争得未来岳父岳母的同意。” 晏长风一噎,什么就未来岳父岳母了,喊得倒是顺口! 第46章 未来岳父 临近年底时,晏川行悄悄来了北都。 之所以偷偷摸摸不声张,无非是不想惊动他岳母大人。 他一路骑马而来,没进城,直接去了南郊别院。 天将傍晚,庄子里炊烟袅袅,劳作的庄户皆归家歇息,田里静谧无人。他纵马疾驰,忽见一只鸽子自别院中飞出,他心下一喜,又加快了马速。 家里的信鸽认主,发信必须由老二或是专门培养的养鸽人才行,原本培养的两个养鸽人都留在了扬州府,故而老二此时必定在别院。 晏川行见女心切,健步如飞地赶去新建的鸽谷,可临近之时忽然听见了陌生人的呼吸声。此人呼吸清浅绵长,功力颇深,以晏川行的道行,几乎要走近才能察觉。 老二那丫头空有功夫架子,没这功力,柳清仪年纪尚小,功力也不到家,会是谁? 他收敛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院门,只见一面鸽笼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连帽披风的男人,个头很高,看不出年纪,正伸手掏鸽笼里的鸽子。 晏川行断定这肯定不是老二招来的人,因为老二不会放他一个人跑来这里抓鸽子玩。 以前山里的鸽谷也遭过贼,是生意上的对手搞破坏,下药毒死了一批鸽子,害得老二大病了一场。 想到这里,晏川行掏出了随身带的匕首,可还不等他出招,便见那背对他的男人已经侵身至两步以内。 他头皮一炸,感觉今日不能善了,此人功力在他之上,竟然能悄没声息地近他的身! 他吃力地闪身躲开当胸一击,顺势下腰以匕首刺其腰腹,对方身如鬼魅,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避开了这一刀,紧接着又迅速出手,朝他的喉咙要害处袭来。 此人招数快且狠,招招都是奔着要命去的,晏川行一介商人,功夫只够自保,遇上这样的高手就见了短,没几招就被对方打掉了手中的匕首,手腕疼得几乎使不上力。 对方再次攻向他脖颈,晏川行避不开,预感小命休矣。 然而预想中的致命疼痛没有来,对方不知为何收了招,又听他不确定地开口:“晏家主?” 诶?是熟人? 晏川行衬着一点天光仔细端详黑帽下的人,一愣,“是你?” “咳咳……” 裴修忽然有点儿不想活了,他刚刚察觉到有个练家子做贼似的靠近,以为是意图袭击他的人,下手也就没留情,打死都没想到是未来岳父! “晏家……伯父。”他摘下帽子,冷风掠过他冒了汗的头,冻得他一哆嗦,“是我莽撞了,没认出您来便出了手,没伤着吧?” 晏川行为赶在年底前进北都,一路奔波,脸没洗胡子没刮,换身衣裳就能直接入丐帮,与往日俊朗潇洒的形象天差地别。 当然,他多少也有些故意如此,生怕入了北都叫侯府的人认出来,没想到居然惹了这么大一乌龙。 “好小子,你身手居然这么好?”晏川行根本顾不上在意他冒不冒犯鲁不鲁莽的事,只是惊诧于裴家病秧子老二居然是个高手,而且他平时竟然毫无察觉! “咳咳……”裴修过了凉风,又激起了咳嗽,孱弱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半点武林高手的迹象,“练功保命罢了,我幼时体弱,几乎养不活,幸得一个武林前辈相救,并教我内息调养之法,长大一些又开始练武强身,不过都是花架子,比不得您功夫老练,再多几招我就落了下乘。” 难怪,晏川行确实觉得他打架经验不多,可见学武不为斗勇。 “你怎么会在此?” “我,晚辈是来给您送信的。”裴修还沉浸在险些打伤未来岳父的沉重心情中,感觉求亲之路开局不利,怕是要完。 “给我送信?老二那丫头呢,不会是她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您别担心,是……”裴二少不光有一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眼,嘴皮子也跟得上,面对大长公主的时候瞎话张口就来,可对着晏川行却有些难以启齿,良心不安。 “那个,伯父,我想请您跟伯母允许我娶二姑娘。”他带了几分郑重地说。 “……啥?”晏川行怀疑自己听岔了,“你娶老二?她不是要嫁给你大哥吗?” “是,我想求娶二姑娘,自扬州一见,我对二姑娘很是欣赏,因着大哥另有所爱,我不忍见她受委屈,便斗胆!”裴修说得十分真诚,也没敢有半句谎言,“本想着去信征求二老的意见,没想到您提前来了。” 晏川行听完只觉得五味杂陈,一方面他因为老二不用嫁给裴钰而松了口气,另一方面他没想到老二居然又跟裴家庶子扯上了关系。 平心而论,他觉得这孩子不错,青州府一行全赖他细心谨慎,方才能躲过沿途暗杀,只是他身为裴家人,立场不明,善恶未辨,也不知道终究会怎样。 裴修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他本来以为青州一行,自己在晏家主心里应该有个不错的印象,可看起来他对自己还是有所顾虑。 晏川行:“那丫头呢?她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来碰她的鸽子?” 说到这里裴修又心虚。 那日在侯府,他跟二姑娘借鸽子送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见了大长公主惹恼了她,她说她出不去门,让他自己来南郊别院想办法。 可知他为了跟这些鸽子套近乎,废了多大功夫? 好在上次那个亲近他的鸽子给面子,今日终于将信送了出去。 艰难送信的过程肯定是不能说的,否则就证明他们俩没什么感情,裴修只能说:“二姑娘她不方便出侯府。” “又让老太太禁足了啊。”晏川行了解女儿以及岳母的德性,倒也不意外,“那她让你自己来碰她的宝贝鸽子,倒是很信任你。” 诶……裴修没想到还能有这种解释。 晏长风对裴修自然是没有信任的,她就是故意给他些教训罢了,省得他以后凡事自作主张,一点合作的诚意都没有。 她不认为裴修能成功送信出去,只等着他无计可施的时候回来找她。 等了那么三五日后,她接到了裴萱的帖子,说是请她帮忙挑一些胭脂膏子之类。她回了外祖母,请了半日的假,外祖母体恤,说到了年底让她松快些,于是给了她一日的假期。 腊月二十三这日,晏长风一早出了门,她没乘侯府的马车,而是上了国公府的马车,以为某人会在马车里等着,却没看到人。 “就你一个人吗枝枝?” 跟裴萱混熟了,便唤她小名。 “是啊雪衣姐姐,我哥在南郊别院等你,等会儿到了胭脂铺子你再换另一辆马车。” 估计是着急送信吧,晏长风没多想,“行,那你怎么办?” 裴萱:“我就随意逛逛呗,时间很好打发的。”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晏长风顺利到达南郊别院,见到了她惦记日久的亲爹。 因为太过突然,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拍了拍老爹的肩膀,说:“老晏你不要命了,居然敢偷偷摸摸来北都?” 晏川行:“……” “您觉得您能瞒过外祖母的眼吗?”晏长风对老爹深表同情,“我跟您说了吧,我哪次出门都有人跟着,今儿晚上她老人家就能知道您来北都还不去拜见她,啧,可怜呐。” 晏川行:“……” 裴修笑着清清嗓子,说:“没事的伯父,我叫人中途换了马车,大概是能甩掉的。” 这话晏长风不信,但晏川行信,就凭裴老二那一身不知师承何处却很厉害的功夫,他手下人应该也不一般。 “死丫头,我一听说你在泰安州遇袭就星夜兼程地赶过来了,你倒是会挖苦我!”晏川行发完牢骚坐下来说正事,“你要老三来北都开绣坊的信我中途收到了,老三来不了,小子离家出走了,这是他留的书信。” “什么?” 晏长风顿时冒火,她接了老爹递来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叹着气合上了信,“这小子真是,我还当他听进去了。” 晏长青还是那套说辞,说要出去历练,混出些名堂再回来。 晏长风不知道他说的名堂是什么,只知道这孩子算是与家里走远了。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晏川行道,“这孩子心性不稳,容易叫人利用,出去历练没什么,就怕他一时赌气走了岔路。” “罢了,随他去。”晏长风想开了,“越是勉强他越是恨咱们,混成什么样看他造化吧,对了,大姐如何了?” 说起晏长莺,晏川行脸上有了些喜色,“你大姐能出屋门了,你留给她那个小子人不错,给她做了个推椅,每天推着她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看着气色好了许多。” 晏长风也高兴,大姐肯定是不愿意走出去的,肯被人推着出去也是进步。 “对了爹,”她瞥了眼裴修,“裴二公子写了封信给您,还没发出去,既然您来了,让他直接念给您听吧。” 晏川行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呢,昨日我来之前,他已经把信送出去了,你那些鸽子倒是蛮认他的。” 晏长风一愣,裴二居然能用她的信鸽传信?是哪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回头定要拔光它头上的毛! 裴修顺势说:“是二姑娘信任我,允许我来与鸽子交流感情。” 晏长风瞅他,心说这人还能再不要脸点吗?谁要信任他! 晏川行看着眉来眼去的两人,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长风啊,我来之前,你大姐求了我一件事。“ “啊?”晏长风茫然,“大姐求您什么了?她现在会主动与人交流了吗?” “倒也没有,是我告诉她我要来北都看你,然后她就告诉我,”晏川行看着闺女说,“她说你看上了一个身体不大好的人,求我成全你的心事。” 晏长风:“……” 裴修:“???” 晏川行:“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是谁,偏偏你大姐也不知道,这要我如何成全?” 晏长风想说那就是个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说的时候也没具体想是谁,直到这会儿才发现,好像跟身边这个病秧子的形象有些重合…… 可偏偏,她现在又不能否认,她倒不是怕老爹知道她跟裴二作假,而是一旦实话实说了,老爹必要刨根问底,那外祖母的计划就瞒不住。 老爹一旦知道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危险,恐怕要跟外祖母拼命。 裴修隐约意识到这个身体不大好的人似乎是自己,可又想不通二姑娘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话。 难不成晏家大姑娘的身体比想象中要糟糕,二姑娘为了让她心安才编了这样一个理由?但听起来大姑娘好像也没有到那样严重的地步。 那……总不会二姑娘真的……看上他了? “爹!”晏长风不知道怎么说,有些气急败坏,“您都知道了还问,非要让我下不来台啊!” 裴修:“……” 他感到十分惶恐。 晏川行则有些五味杂陈,自家调皮捣蛋的二丫头居然有了心上人,且这心上人还是裴家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性的孩子。 但宝贝女儿喜欢,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眼下看来比裴钰那个竖子强些。 他看向裴修,“我一向是以我女儿的意向为准,我想她母亲应该也不会反对,只是不知道你父母那里如何?” 听到这里,裴修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其实不担心大长公主反对,也不担心父亲阻拦,唯独害怕晏家不同意。因为他可以跟大长公主讲条件,可以跟父亲用计,唯独对着晏家人他不想耍心计。 “伯父放心,”裴修看着晏长风说,“只要您跟伯母不反对,其他的都好说。”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打他的脸,此时,国公夫人赵氏又亲自登了侯府的门,给自家老大提亲去了。 这回大长公主倒是没为难她,客客气气地见了她。 “年节将至,国公夫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赵氏今日没心情寒暄,因为自家逆子已经开始准备聘礼娶秦家那狐狸精了,如何苦口婆心也劝不听,她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过来提亲。 “我府上就那几口子,该忙的也都忙完了,只剩下我家老大的婚事,我想着年前就定下来,也好趁着此时多准备些聘礼。” 大长公主饶有兴趣地问:“贵府准备与哪家提亲?” 赵氏心里咯噔一声,听着大长公主这是准备不认了? “瞧您说的,还能是谁,自然府上表小姐晏家长风,本来婚事早该定了,是我家那竖子平日里太纵容他的奶娘,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如今案件既然已经审完了,婚事也该定了才对。” 大长公主:“那你家世子怎么不来?” 赵氏早就想好了托词,“我那逆子不会说话,怕再来惹您不高兴,我想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来不来都一样,” “是么,但我家里孩子的意见是要问一问的。”大长公主说,“恰好丫头不在,你且等她回来问问她吧。” 赵氏傻眼,这又是什么章程? 第47章 又提亲 晏长风回府时已将天黑,一回来就听说赵氏上门来提亲。 “怎么还有人晚上来提亲的?” 如兰道:“是来了好半天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走,对了姑娘,厉嬷嬷来过,说是让您一回来就去大长公主处。” “看来是等我啊。”晏长风从桌上茶点盘子里抓了块不知道什么糕塞进嘴里,“我去看看。” “哎,姑娘你等等!”如兰看她一身尘嚣,八成又去骑马了,“您不换身衣裳吗?好歹是去见未来婆母的。” 晏长风今日在庄子里撒了欢儿,骑马疯了一圈,身上是有些脏,但她懒得换,拍拍身上的土,说:“没事,见国公夫人就是随意些好。” 如兰:“?” 赵氏溜溜等了一下午,心里的不满即将冲破她那张磨炼了几十年的脸皮,心里反复怀疑自己是脑子进水,为什么要在这里舔着脸等一下午! 一面自我怀疑,一面又暗骂晏家的丫头不像话,难怪都说晏家二丫头粗俗无礼,一个姑娘家整日不着家,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孩子。 就在赵氏琢磨着要不还是回家劝劝夫君,放弃与晏家联姻的时候,晏长风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赵氏发誓,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像姑娘的姑娘。 长得没有个女孩子样就罢了,举止仪态还如此粗鲁,瞧瞧那一身衣裳,瞧瞧那张素脸,侯府的人居然不管管吗? “外祖母您喊我?” 晏长风进门也没看一眼座上客,如往常一样往外祖母跟前凑。 大长公主笑睨她:“越发没个样子,还不先见过国公夫人!” 晏长风这才看向赵氏,用刚学会没几天的礼朝她伏了伏身,“长风见过国公夫人。” 赵氏嘴角一抽,险些被她这福礼送走。 这要是她的女儿,肯定一辈子不让她出门丢人现眼! “礼就快免了吧。”赵氏克制住想要骂人的冲动,强行一团和气,“都说晏家二姑娘生了一张好脸,如今一瞧果然是俊俏不凡。” 晏长风谦虚:“夫人谬赞,我外祖母总说我像只野猴。” 这话没法接,也亏了赵氏生了张八面玲珑的嘴,“我要能生个这样俊俏的野猴我都该笑醒了!也该着我有这样的福气,自己生不出来,捞一个这样的儿媳妇也是好的,长风啊,今日就给你跟我嫁钰儿定了亲,一边过了年,挑一个好日子完了婚你说可好?” 晏长风面露迟疑,“夫人今日来订婚,裴世子可知晓?” “他自然是知晓的。”赵氏替儿子圆和,“只是他自知往日惹了你,怕你生气不答应他,这才没好意思登门,好孩子,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晏长风:“夫人倒是不必道歉,裴世子为了心上人说我两句我是能体谅的,只是夫人,他明明一心求娶秦家姑娘,为何又来跟我提亲?” “这是哪里来的谣言!”赵氏否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经过我的同意,他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 晏长风笑了,“他有没有得他自个说啊是不是,您这里保证是没有用的,要不还是把他叫了来亲自说吧,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倘或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一对错鸳鸯凑做一对儿,那这日子还能有好?” 赵氏心说把那混账叫了来,这婚事哪里还成得了! 晏长风又添油加醋道:“我这人啊不比大姐性子好,倘若以后夫君成日惦记着另一个姑娘,我是忍不得的,到时候不一定会干出什么鲁莽之事,再损了国公府的颜面可就不好了。” 赵氏看明白了,大长公主之前接连被钰儿下了脸面,那案子是一样,秦家丫头又是一样,案子如今是澄清了,可钰儿一心要娶秦家丫头的事还没完。看来不先解决了秦家的事这婚订不成。 “也罢,改日我让他亲自来与你说。” 赵氏无功而返,回家就朝裴延庆发牢骚:“这亲事不结也罢,我是没有脸再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再说我也不甚喜欢那晏家老二,固然这里头有利益成分,让她那样的女子做咱们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也不妥当。” 裴延庆:“大长公主如何说?” 说到这里赵氏更气,“她要说什么还好了,她是干脆甩手不管了,让个晚辈自己做主,那丫头也没个章程,一心记恨咱们钰儿羞辱她的事,毫无大家小姐的胸怀!” 裴延庆皱眉思索,“大长公主这是给那丫头撑脸面呢,你也莫要只说人家姑娘不像样,你那儿子就像个样子了?不知顾全大局,一心扑在个庶女身上,我看也不是个有出息的。” “那就干脆不要结亲好了!”赵氏心累,“我反正两头都说不动,你要结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一个丫头进来说:“老爷,夫人,二少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裴延庆对这个庶子一向看不上,心气儿不顺的时候更不想看见他。 赵氏翻白眼,“你让他进来不就知道他做什么了吗,让二少爷进来吧。” 裴修被丫头引进来,朝二老作揖见礼,“见过父亲,母亲。” 赵氏一贯会做样子,和善道:“一家人还这样客气,你来是有什么事?” 裴修回:“是为父亲母亲分忧。” “你能分什么忧?”在裴延庆眼里,老二是个要力气没力气要学识没学识的废物,一辈子能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浪费家里的粮食,别说分忧了,他本人就是一坨好大的忧。 裴修:“我可以娶晏家姑娘。” “你娶谁?”裴延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别说晏家姑娘了,连家里的丫头都宁愿给大少爷当妾也不愿意嫁给药罐子二少爷,他拿几个脸娶大长公主的外孙女! 裴修不慌不忙:“大哥不想娶二姑娘,您一味阻拦,只怕父子离心,与国公府前途无益,且如此会惹怒了大长公主,父亲跟晏家主也交代不过去,倒不如换人,如此既成全了大哥,安定了国公府,也不至于辜负晏家主的救命之恩。” 那句父子离心以及国公府前途这两句一下就戳中了裴延庆的心,他对裴钰骂归骂,心里却是看重的。 至于晏家,如果不是碍着大长公主,端的是没必要把个宗妇位置给他家的女儿,一个国公府的庶子稳稳配得上。 且一个庶子媳妇儿更好拿捏,到时候晏家的家产迟早会归了国公府。 但想归想,就因为有大长公主,这事才不好办,“你说得轻巧,你说换人就换人?大长公主怎么那么待见你呢!” 裴修:“大长公主对大哥心仪秦家姑娘不满,您想,她为了给自己外孙女出气撑脸面,会如何做?” 裴延庆与赵氏双双一愣,他们方才都没想到这一层,大长公主强势好脸面,外孙女还没出嫁就被一个庶女折了面子,她岂会放过那个庶女? 以大长公主的手段,除掉一个庶女简直跟捏死蚂蚁无异。 除掉一个秦家庶女倒也无所谓,可她是裴钰的心头宝啊,这孩子冲动好勇,到时还不得去找大长公主拼命? 这跟撕破脸皮也没什么分别了。 裴修顺势又说:“大长公主想来也不想与国公府撕破脸,但大哥又不妥协,她便不好做,这时候递一个台阶过去,她会同意的。” 裴延庆与赵氏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有道理”三个字。 “至于晏家主,”裴修继续说,“我与蜀王有些交情,蜀王与晏家关系不错,拖他从中撮合想来也容易。” 所有的路都铺得明明白白,连裴延庆有心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什么来。 他任命地摆摆手,“这事容我想想,你先下去。” 晏长风觉得,裴二应该没那么顺利很快说服宋国公,婚事还早,于是心情放松地在侯府等着过大年。顺便担心一下老爹万一被外祖母逮到了会如何。 哪知国公夫人第二日就又登了门。 “她是一个人来的?” 从外面回来打听了信的如兰回:“不是一个人,还有余太傅。” “余太傅?”晏长风从榻上弹起身,“把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请来,八成是来做媒的,不会还是给裴钰说和吧?” 那裴二不行啊,昨日赵氏碰一鼻子灰回去,正是倒戈她的好机会,怎么也不抓住了? 看来还是得靠她。 不多时,厉嬷嬷过来喊她:“表姑娘,大长公主请您过去。” 晏长风准备去战斗,“好嘞嬷嬷,我马上去。” 厉嬷嬷瞅了眼她那身衣裳,“余太傅也在,表姑娘还是换身衣裳好。”说完直接吩咐如兰,“去给你家小姐找身像样的,再上个妆。” 如兰早盼着大展拳脚打扮自家姑娘了,闻言立刻去翻箱倒柜,把夫人准备的衣裳首饰都拿了出来。 晏长风一时没拦住,在厉嬷嬷不容反驳的视线注视下,被如兰摁着打扮了一通。 打扮完了后,晏长风第一次在厉嬷嬷眼里看到了一点满意的神色。 她自己瞥了眼镜子,也没看出好在哪里,无非是精致了一些罢了。 但这一点精致放在赵氏眼里,带来的却是好多点的后悔。 晏长风虽少了些女儿家的温婉柔和,但五官立体大气,眉眼张扬,不知是谁上的妆,十分懂得突出她的眉眼,使得她顾盼间自然带出几分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威严,分明是一副贵人之像。 这样一比较,那秦家庶女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见过国公夫人,余太傅。”晏长风朝二位行礼。 赵氏一见她行礼,那点后悔就不剩多少了,长得再贵也没用,带出门丢人。 余太傅头回见能把礼行得这样难看的女子,着实开了老眼,心说这姑娘跟那不学无术的裴家老二真是天生一对。 大长公主道:“长风啊,今日国公夫人还是来提亲的,但却是为他家老二来提,又请了余太傅来做媒,余太傅曾经教过裴家老二,有师生之谊。” 裴二这么快就搞定了他爹娘? 不得不说这货在忽悠人这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晏长风又转而朝余太傅颔首,心说原来这就是让裴二那张脸骗得团团转的老师啊,真是,惨! “长风丫头,”赵氏脸上又堆起了一团和气,“昨日我回去问了我那混账儿子,他啊就是让人迷了心窍,死活要娶那个庶女,我说那庶女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长风大气漂亮,可他就是说不通!我就想罢了,他没那福气,可我又实在喜欢你,想让你当我儿媳妇,也是巧,我家老二忽然来找我跟他父亲,说是心仪于你,我一听这岂非天意,既能全了我家公爷对晏家主的恩情,又能对你好,没有比这样更合适的了!” 余太傅尽职尽责保媒:“我那学生霁清,虽说学问上差了些,人却是顶好的,将来定不会亏待于你,你若嫌他没有建树,我回头帮他在官场上走动一二,他若不求上进,我替你鞭策他。” 晏长风心说,您可拉倒吧!骂都舍不得还鞭策? 赵氏又道:“太傅说得是,我家老二最是听话安分,身边连个通房都不曾有,必定一心一意待你。” “国公夫人,余太傅,婚姻大事,还是要由外祖母还有家父家母做主。”晏长风不便表态,这事成不成真不在她。 赵氏笑道:“只要你好,大长公主没有反对的道理,只是眼下要争取你父母的同意才好。” 这一顶为你好的帽子扣下来,大长公主就没了否定的道理,再说动了人家爹娘,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大长公主果然摆摆手,“我可做不了这样的主,让她父母操心去吧。” 赵氏欣喜,大长公主没有一口否定就算是同意了,这婚事成了一半。 “长风,去信给你爹娘问一问。”大长公主说,“你娘来不了,你爹得来一趟,女儿订婚这么大的事,应该到场。” 不知道为什么,晏长风感觉外祖母应该知道老爹来了北都,这是暗示他快些滚来拜见了。 第48章 聘礼 晏长风掐指一算,预感老爹躲不过这一劫,于是第二日便跑去南郊别院劝他认命。 晏川行不信有这么邪乎,“那老太太真能手眼通天不成!” “您可别忘了外祖母她老人家历经三朝,两朝的皇帝都是她捧上去的。”晏长风不得不打击老爹,“北都官场,包括都城防卫,哪里没她几个眼线,您自以为长一圈胡子就能瞒天过海,也忒天真了。” 晏川行叹气,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容易,一把年纪了还要同岳母斗智斗勇,天下没有比他更惨的女婿了。 “老二啊,你可得记得老爹为了你的婚事,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啊!” 晏长风不吃他这一套惨,“爹,要没我订婚给您当台阶下,您只会更惨。” 晏川行:“……” 腊月二十九这日,晏川行拉了一车的礼,登侯府拜见岳母大人。 “呦,怎么前两日才念叨了你,今儿你就来了?”大长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躬身作揖的女婿。 “岳母大人赎罪,川行十日前就来了北都。”堂堂晏家主跟个太监似的虾着腰,头也不敢抬,“之所以没来拜见岳母大人,一来连日奔波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您,二是生意上有些事要忙。” 说着咳嗽两声,表示病还没好利索,“若非因着长风要订婚,今日也是不太敢来的。” 大长公主面露关切,“你也上了年纪,有病别自己耗着,待会儿叫太医给你瞧瞧。” “多谢岳母大人关怀。” 演完了岳母慈女婿孝,后面就开始算账了。 大长公主道:“川行啊,你起码六七年没来北都了吧,想必生意很忙,倒是难为你为了女儿这样奔波。” 晏川行的腰又低了两分,“岳母赎小婿不能跟前尽孝,委实是家里家外的琐事缠身,走不开。” “文瑜不中用,指望不上她,确实辛苦你。”大长公主喝着茶,问,“你来北都做什么生意?” 晏川行:“是想把家里的绣坊开到北都,老二北上没带嫁妆,说是要自己做生意,我跟她娘担心夫家轻看了她,所以便将绣坊送给她。” 大长公主咽下一口茶,意味深长道:“嫁妆的事言之过早,且先等婚定了再说吧。”她看了眼身边的丫头,“给姑爷赐座上茶。” 说到赐座上茶,晏川行又想到了当年被求亲支配的恐惧。 那时候晏川行的生意做得没有现在这样大,晏家也不是什么体面的望族,求娶侯府大小姐不是一般的高攀,没少受为难。从第一次登门求亲,到得大长公主一句赐座上茶,足足等了有大半年。 第一次登门,在世安院外溜溜等了一天一夜愣是没见到大长公主的面,后又遭两个舅兄百般刁难。若非二老爷爱财,晏川行帮着他把一家亏损严重的铺子起死回生,得到了他的支持,估计就没后面什么事了。 给侯府当牛做马的表现了大半年的时间,晏川行这才第一次见到了大长公主,但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座有茶,被当犯人似的审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有此待遇。 其实成亲后,大长公主对他还不错,但他对岳母大人的敬畏刻在了骨子里,一见面就要跑出来犯贱,必须得干点牛马该干的事心里才踏实。 “谢岳母大人赐座,小婿方才进来时瞧见院子里的盆景该修了,我受不得屋里的热,刚好出去透透气。” 晏长风嘴角一抽,老爹一来侯府就要剪枝修草的,弄得园子里的花匠诚惶诚恐,生怕自己技艺不如姑爷被撵出去。 “你的手艺我一向喜欢,你便去吧,别太累着。”大长公主是真喜欢女婿的手艺,每次花匠修得不尽她意总要念叨女婿两句。 晏川行退下后,她转而对晏长风道:“你家的绣坊我记得很是赚钱。” “还说得过去外祖母,在江南一带提起来都知道。”晏长风说。 大长公主点点头,“嫁妆不能一点没有,但也不必有这样大的铺子,你父亲要给你以后再给无妨,或是私下里给,明白我的意思么?” 晏长风自然明白,国公府就惦记着晏家的家产,这么赚钱的绣坊基本等同羊入虎口。虽说妇人的嫁妆都有自己支配,但也要看嫁的人家如何,多的是被婆家掏空嫁妆的女子,远的不说,侯府大姑娘就是如此。 “外祖母您放心吧,那铺子我本来也没打算要。” 也巧,过了晌午,裴萱突然过府找晏长风,也说起了嫁妆的事。 “雪衣姐姐,我哥让我来替他传个话,他说让你不必大张旗鼓地准备嫁妆,若是有什么田产铺子的,就记在你自己名下,不用过国公府的明路。” 晏长风一愣,她概念中裴二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可能没跟主家穿一条裤子,但也未必不是什么不贪财不贪色的正人君子,居然不要她的嫁妆? 这是憋着什么屁呢。 见她面露疑惑,裴萱坐下来解释说:“你不知道雪衣姐姐,这几日国公府为着聘礼的事险些要打起来,公爷想多给侯府两成聘礼,但世子死活不让,后来争吵无果,你猜怎么着,世子居然偷了原本给侯府的一半聘礼,自己跑去秦家下了聘!” “啊?”晏长风委实开了眼,“还能这样吗?国公府是缺银子吗,聘礼这样扣扣搜搜的。” “可不就是缺钱吗。”裴萱说起国公府的事,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讽刺,“早年国公府没分家的时候,家里就被二老爷三老爷挥霍得差不多了,主母为了国公府的门面,不知填补了多少嫁妆进去,后来分了家,公爷又好女人,府里纳妾,府外养外室,里里外外的生了有十七八个孩子,主母为了体面,出钱打发了府外的好几房外室,偏偏公爷又是武将,赚不来多少钱就罢了,还要往兵营里倒贴,这一来一去的,多少家底儿也都掏空了。” “生了十七八个?”晏长风奇怪,国公府如今不过才四男一女,那十几个都打发了不成? 裴萱点头,“十几个,打发了几个,剩下的都夭折了。” 晏长风心下震撼,短短几个字,藏了不知道多少骇人听闻的故事,试想一个家族里大半的孩子都没活下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雪衣姐姐,国公府没什么钱,本来为了与晏家结亲,东挪西拼地准备了一笔聘礼,但没想到如今分了两家,依着公爷的意思,秦家姑娘是个庶出,不必太多聘礼,分三成给秦家就够了,但国公夫人觉得世子面上无光,又自己添了两成,谁知道都被世子偷了,这下再也拿不出来更多了。” 晏长风一乐,心说明日国公夫人又要来吃外祖母的冷脸了。 年三十这日一早,国公府抬着聘礼热热闹闹登了侯府的大门。 姚文琪爱瞧热闹,一听见外头有响动便打发丫头去府外看聘礼队伍,她自己则跑去竹芳园等信儿。 丫头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回来与两位姑娘说得绘声绘色:“聘礼队伍倒是挺长,仔细一瞧,抬箱子的人比箱子多了好几倍,敢情就是凑了个人多的热闹,再瞧那箱子,打眼一数倒是不少,其实都是小箱子!” 她笔画了一下,“也就两个妆匣子大小吧,特别废红绸子,一个箱子上绑了四个大红花,花团锦簇的能把箱子埋了。” “噗——哈哈哈!” 晏长风笑得前仰后合。 姚文琪本来是没好意思笑,毕竟聘礼少表姐心里不舒服,但看当事人自己笑得什么似的,也就不装了,笑得榻上打滚。 “也真是难为国公夫人这样撑门面。”晏长风笑够了说,“四妹妹,想不想去看看聘礼单子?” 姚文琪没有不想的,“走!我就不信侯府能让这样的嫁妆进门,当打发要饭的呢!” 姐妹俩手拉手跑去前院看热闹。 聘礼由厉嬷嬷负责清点,两人过去的时候,厉嬷嬷正与国公府的嬷嬷交接。 “全部都在这了?”厉嬷嬷翻看了一遍礼单,多少有些不敢置信,虽说是庶子提亲,但这点东西也忒寒碜了,“我好像听闻前几日秦府的提亲队挺热闹的。” 国公府的王嬷嬷讪笑两声,“嗐,也是没想到两个公子同时要定亲,秦家那边小家子气,狮子大开口,我们夫人自己拿了不少体己出来,愣是嫌少!” 这话让厉嬷嬷不好接,秦家小家子气才计较聘礼,侯府要是计较了就也是小家子气。 但厉嬷嬷毕竟是厉嬷嬷,她礼貌笑了笑,将聘礼单子一合,又还给了王嬷嬷,“贵府这样厚此薄彼的,是不是不大合适?” 国公府两位公子,虽说一嫡一庶,但娶的两家姑娘也是一嫡一庶,稍微懂点事的人家就知道应该端平两碗水,何况差不多时候订婚,厚了谁薄了谁大家脸上都过不去。 王嬷嬷何尝不知道这样不合适,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装傻充愣地傻笑。 厉嬷嬷也不难为她,“我们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多少都讲究点面子,倘若两家大差不差的也就罢了,差太多我们是不能依的,横竖我们不着急订这个婚,贵府看着办吧。” 王嬷嬷知道今日糊弄不过去,只好先叫人回去跟国公爷禀报,看能不能再多一些聘礼,自己则跑去世安院跟夫人报信。 “还是厉嬷嬷厉害!”姚文琪看热闹看得过瘾,恨不能拍手叫好,“就不能惯着他们,打量着聘礼送上门了我们就不好意思退还了,若是咱们今日收了,侯府的脸面往哪搁?” 厉嬷嬷看了四姑娘一眼,“四姑娘慎言。” 姚文琪才不在意,嘿嘿一笑,笑完了又有些担忧,“不过雪衣姐姐,这样会不会订不成婚啊,我还盼着二公子当我表姐夫呢。” 晏长风跟裴家庶子订婚这事,全家大概只有姚文琪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以及祝福,其余人要么看不上,要么幸灾乐祸。 订不成更好了,晏长风心里嘀咕,嘴上却说:“不会,国公府会想办法的。” 国公府但凡能想到办法,也不会这样来丢人。 赵氏此时尴尬到恨不能钻地缝,她跟大长公主还有晏家主提了亲,只等着聘礼收了就算成了,可谁知方才王嬷嬷过来使眼色,说人家聘礼没有收。 都到了这一步,倘若聘礼再原封不动抬回去,国公府的脸就要丢尽了! 偏大长公主等得不耐烦,问身边的丫头:“厉嬷嬷怎么还没来,收个聘礼这样磨蹭?” 赵氏立刻笑道:“不急不急,我许久不见文瑜,正想多听听晏家主说她的消息,也惦记着晏家大姑娘,不知霁清跟长风成婚的时候能不能见到她们娘俩。” 晏川行不想多聊,“怕是不容易。” 赵氏顿时聊不下去,总不好再问为什么不容易。 这时,厉嬷嬷过来,与大长公主耳语了几句。 大长公主却没给国公府留面子,当即冷哼一声,“宋国公是看不上我家外孙女这个媳妇儿吗?倘若打量着怠慢,我看也没必要结这个亲了。” 赵氏忙说不敢,“瞧您说的,若是看不上,我就不会亲自来了,秦府那边我连门都没有登!说来也不怕您笑话,原本今日这份聘礼是给秦府的,哪知我那孽畜不知道,他拿错了聘礼单,先一步送去了秦府,事后我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到底已经送出去了,也不好再要回来。” 这种时候什么解释听起来都像是借口,大长公主不接茬儿。 赵氏一咬牙,一边朝王嬷嬷使眼色,道:“我家里家大业大的,银子处处都要用,便只好先把留给老三老四娶媳妇儿的一部分拿出来,大长公主您放心,不会亏待了长风的。” 王嬷嬷一听就明白了,三少爷四少爷娶媳妇儿的钱连个影儿都没有,只能是从夫人的私房里再挤一部分出来。 可就算是挤也比不上秦家那边多,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过去。 王嬷嬷退下后,赵氏依旧要挂着笑脸聊,笑得老脸险些僵了。 终于在赵氏黔驴技穷,再也找不出话题来的时候,有侯府的丫头过来说:“大长公主,国公府二少爷来了。” “裴二来了?”晏长风身在前院,听见门房来报信儿,心里纳闷儿,“他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来做什么?” 门房回说:“表姑娘,二少爷是来送聘礼的。” “他送来多少聘礼?”晏长风寻思着,裴二在侯府还要住偏院,私下肯定也没什么钱,送个一箱半箱的来似乎也没什么用。 门房却满脸开了眼似的表情,“表姑娘,我一双眼睛哪里数得过来有多少,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49章 定亲 年节还未至,上元节更是还远,德庆侯府外已经有了“游人如云”的热闹。 府外不知道何时来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将巷道塞得水泄不通,与宋国公府的提亲队一起,浩浩荡荡塞出了两条街去。 再细看宋国公府的提亲队更是了不得,赵氏为了撑门面,原本的聘礼队已经闹得人眼睛疼,此时又多了数十抬大箱子,加在一起比往年番邦进贡还隆重。 就这排面别说德庆侯府的一个表姑娘,公主出嫁都没这阵仗。 “我的娘诶!”姚文琪往外面瞅了一眼,下巴险些掉地上,“二少爷这么有钱吗?” 晏长风此时严重怀疑这些箱子一半都是空的,这箱子数量跟原本赵氏准备的差不多,但是个头却顶人家起码两倍大,衬得赵氏那些箱子活像闹着玩。 裴二哪里有那么多钱? 正说着,送礼的正主骑马穿过重重人群来到府门口,翩然下马。他今日穿了件绛紫色锦袍,衬得整个人气色大好,越发有了矜贵佳公子的气度。 围观的百姓鲜少见到裴家二公子,只闻其是个药罐子病秧子,皆以为他是那等走两步咳三声的痨病鬼样,哪知如此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一时赞美声四起。 裴修进得府门来,朝两位偷看热闹的小姐颔首,“四姑娘,晏二姑娘。” 姚文琪花痴上脑,十分不矜持道:“表姐夫,你好有钱哦,太长脸了啊!” 晏长风扶额挠眉,十分无语。 “诚意求娶二姑娘,便是倾家荡产也是应该的。”裴修将聘礼单直接交给晏长风,“二姑娘是见过世面的人,莫要嫌少。” 晏长风是见过钱,但也没见过谁家提亲舍得铺这样大的排场,活像是要不过了。 她接了礼单,只看了头两行就眼前一黑,险些让那明晃晃的数字晃瞎了眼。 头两样是金银,单白银就有万两,外加黄金二百斤,这还不加后面的绸缎玉器,好嘛,真当娶公主呢! 她拉着裴二的袖子走到无人的地方,压低声道:“裴二,你是疯了吗!” 裴修退后半步,抓着衣袖四下看了看,笑,“虽说咱们今日订婚,但二姑娘这样当众与我拉扯……哎!” 晏长风一脚踩在裴二少新换的皂靴上,月白色的靴面瞬间多了一只小巧的鞋印子。 “少废话!”晏长风翻了个白眼,“问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二姑娘莫急,等成了婚,我所有的收入明细自然给你过目,当然你现在要看……哎!” 裴二公子的另一只靴也没能幸免,明晃晃地挂上了晏二姑娘的鞋印,两边对衬得好像刻意绣上的花。 “别当我不敢揍你,问你弄这么多聘礼来做甚!”晏长风斜睨他。 裴修无奈道:“方才我说了是诚意,二姑娘肯下嫁与我合作,总不能让你没面子。” 晏长风审视着盯着他,这家伙一双眼睛装满了诚意,端的看不出半点儿别有用心,几乎让她怀疑他是个正经好人。 “表姐夫!”姚文琪在远处喊,“祖母喊你去呢!” 裴修带着一些恳请意味快道:“二姑娘不用怀疑钱财来路不明,日后我会同你交代,今日就莫要难为我了。” 说完转身,脚上顶着两只黑鞋印,没事人似的走了。 晏长风已经快要看不懂裴二了。 “雪衣姐。”姚文琪笑着跑过来,“天啊,我可太羡慕你了,如果以后我的夫君对我能有这一半的用心,我肯定做梦也要笑醒。” 晏长风有些心累,本来只是单纯的合作,不论嫁娶过得去就完了,做什么要弄得这样沸沸扬扬的。 裴二公子的聘礼单子,一路从府外震惊到了大长公主眼前。 大长公主一时没说话,这聘礼连她这个正经公主也开了眼。 赵氏已经惊讶得顾不上丢脸,她问:“老二,这哪来的?” 裴修回:“是我娘当年留的一些私产,给枝枝留作嫁妆的。” 赵氏更加吃惊,那女人居然还有这样厚的家底儿? 大长公主道:“既是你娘留给妹妹的嫁妆,做什么现在拿出来?” 裴修转而朝大长公主说:“方才见王嬷嬷回府,欲拿母亲的私产下聘,我如何能让母亲破费,再者二姑娘下嫁于我,我多出些聘礼也是应该的,妹妹的嫁妆我日后再想法子便是。” 大长公主心说,这裴家庶子倒是怪懂事的,比宋国公两口子会做人。 “难为你有心。”大长公主有了面子,和颜悦色起来,“快给二公子看座上茶。” 当年用了大半年才被赐座赐茶的晏川行此时不禁五味杂陈,要早知道大长公主好这一口,他早该用钱讨好啊! 赵氏虽然丢了脸的,但总算大长公主满意了,横竖这些聘礼日后还会回到国公府,没什么损失。她趁机敲定婚期,“难为霁清这孩子有心,既如此,就该早些给这两个孩子定了亲,再就近挑个良辰吉日完了婚,大长公主您看如何?” 大长公主却没有着急的意思,“婚事今日便定了,成婚却还早,总要等他们的哥哥姐姐们先成了婚才好办。” 这说辞一点毛病没有,确实不好长幼颠倒,赵氏纵然心急也不好说什么。 却只有裴修心里清楚,这不是长幼有序的事,是大长公主对他的考验还没完,倘若他不能证明自己有能力拿下国公府世子之位,这婚哪怕定了也成不了。 晏家二姑娘与裴家二公子的婚定得沸沸扬扬,接下来的几日里,北都最热闹的话题就是宋国公两位公子的聘礼之争。 大家都说秦尚书家的庶女虽是飞上枝头,但到底母族势微,不受夫家看重,而德庆侯府的表小姐显然更得婆母的心,将来谁掌家都是说不准的。 两个新妇还没过门,已经在世人口中起了妯娌之争。 晏长风起初只当闲话听,后来越听越觉得有问题,似这样一边倒的言论,多半是有人刻意引导。 这闲话里刻意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她得的聘礼多,二是她将来多半会掌家,前者提醒她嫁妆多带点,后者则是给她灌迷魂汤,忽悠她嫁妆带的更多点。 是谁不言而喻,肯定是宋国公府的人。 晏长风乐了,心说这宋国公府八成是穷得揭不开锅了,眼巴巴盼着她的嫁妆呢。 但抱歉的很,她一点也不打算去填这个无底洞,毕竟她自己现下也没钱,她得先把自己的腰包塞满了再说。 不过筹划自己的生意之前,她打算先帮着老爹开绣坊分号,便趁着年节前这几日找找铺子。晏家的绣坊在江南数一数二,名气实力都有,自然要落户在北都最繁华的街市,只是繁华地界的铺子多半要有门路才能获得,于是托了二舅舅帮忙找合适的铺子。 二舅舅面子大,没出两日便寻到了合适的铺面,就在西市最热闹的一处地段。 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他说那条街上最近也新开了一家绣坊,生意非常好,叫锦绣庄。 晏长风一听这名字就愣了,这是章家的绣坊! “爹,章家什么时候把绣坊开到北都了?” 晏川行也是不解,“在西市开铺子,没点门路恐怕不行,据我所知章铭顺应该没有这样的本事。” “听二舅舅的描述,应该也不是重名,这就有意思了啊。” 晏长风之前给了章如烟教训,本来以为章家能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以让人意料之外的方式冒了出来。 这是攀上了什么高枝了? 这个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年三十这日,宫中有一场家宴,身在北都的皇室宗亲都会参加,大长公主这一脉自然在列。 晏长风算不得皇族,但因为最近风头有点大,宫中贵人们都对她非常好奇,于是点名要她进宫。 大长公主怕她丢人,打算给她做套新衣裳,但晏长风想着,这是个发展绣坊生意的好机会,还是穿自家出的衣裳合适。 于是她翻箱倒柜,找了两套喜庆的,自己穿一身,给姚文琪一身。两套衣裳上绣的都是晏家天衣纺最新出的花样子,后宅的妇人没有不爱这些的,见了没见过的花样子,多半都要询问一两句。 然而一进宫晏长风傻眼了,天衣纺独有的花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传进了宫中,从嫔妃到亲王妃,身上多少都有这么一两处用到了这些花样子。 “诶?雪衣姐,你看容贵妃,还有秦王妃,她们衣裳上的花样子是不是跟咱俩的一样?”姚文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在后面悄悄跟表姐说。 “看上去一样,但不是我家绣坊出的,细节处应该不一样。”晏长风问,“容贵妃是秦王生母?” “是啊,跟秦王妃在一块说笑呢。” 也不知是不是巧,秦王妃也一眼瞧见了她衣裳上的花样子。 “那就是晏家二姑娘了。”秦王妃跟座上的容贵妃,皇后,一并还有太子妃介绍,“瞧瞧,花样子果真是时兴,那俩丫头衣裳上也有呢。” 妇人们虽然对别人衣裳上的新鲜花样子感兴趣,但也不是很喜欢原封不动地搬到自己身上。太子妃与容贵妃脸上顿时不那么好看,但碍着大长公主的面,不好计较这些。 以皇后为首的几位贵人先是跟大长公主见了礼,这才招呼晏长风上前,看猴似的打量半天,再当着大长公主的面夸两句长得俊长得高之类。 晏长风一句没听进去,只想问是谁偷了天衣纺的花样子,但到底是没敢找抽。 直到宫里的家宴结束,她才从秦王妃处看见了罪魁祸首。 “章如烟?” 晏长风看见章如烟跟在秦王妃后面,吃了好大一惊,甚至怀疑不是她本人。 章如烟怎么有本事跑到秦王妃身边?且看装扮应该不是丫头。 喊了一声,章如烟没应答,连个眼神也没给,好像不认识一样。 宫里不方便说话,一直到出宫,晏长风也没解决心里的疑问。 年初一这日没什么事,晏长风便与姚家兄弟姐妹在一处玩马吊打发时间。 姚文媛说:“怪了,往年这个时候秦淮月必定要来拜年串门子的,今日怎么还不来?” “怕是上回得罪了大姐,不好意思吧?”姚文琪一边出牌说。 “诶,我和了!”晏长风将牌一推,“四妹妹给钱。” “你怎么又和了!”姚文琪输得都想哭了,“雪衣姐,说好的你不会玩北方的吊呢?” 姚文庭笑道:“没事四妹妹,我赢的回头都给你。” 姚文琪泪流满面,“我救苦救难的大哥,我今年的压岁钱就靠你了!” “我尽量把压岁钱都给你赢回来。”姚文庭活着牌说,“秦家姑娘今儿怕是来不了了,前两日我听说她把宋国公府的聘礼都丢到了大街上,被秦尚书禁了足。” “啊?”姚文琪张大了嘴,“她是失心疯了吗,嫉妒得都没人样了。” “也难怪。”姚文媛轻笑,“她一向不把庶女当人看,这下人家飞上枝头,要当国公府的世子妇了,她那脾气没拿刀砍人就不错了。” 正说着,丫头来说,秦府小姐来了。 姚文琪一惊:“哪个小姐?” 丫头:“四姑娘,是秦家二姑娘秦惠容,说是过府来拜年。” “她来?”姚文琪看了眼庶出的三堂姐,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按说各家庶出的小姐是没有资格到各府上拜年的,看来秦惠容在秦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压了秦淮月一头。 随后,秦惠容被丫头们引进来。 刚进门口便行礼,“惠容见过各位姐姐妹妹,给大家拜年,也代家中大姐拜年,她身上有些不舒服,这几日不便出门,说等好了再来赔罪。” 她举止从容,有礼有节,看着比秦淮月顺眼得多。 姚家姐妹与她客气寒暄着,晏长风懒得多说,自顾嗑瓜子。 秦惠容带了礼物,亲自递送,送到晏长风这里说:“晏家妹妹,是我自己绣的帕子,绣工不好,你别嫌弃。” “怎么会!”晏长风拍拍手上的瓜子皮渣,亲手接了看,“呀,这还叫不好,你这若叫不好,那我的绣工就跟狗刨差不多了。” 秦惠容被她逗笑,“妹妹好有意思。” “哎,说来你们俩就要成妯娌啦!”姚文琪倒是不讨厌秦家的庶女,可能是那日见她可怜。 秦惠容惭愧地笑了笑,“是我高攀了。”她看了看晏长风,欲言又止地说,“那日在芙蓉宴上,世子对妹妹出言不逊,都是因为我,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也找不着机会跟你道个歉,怕你心里轻看了我,不待见我。” “诶,别这样说啊,两情相悦这有什么错,我这还替你跟世子两人感动来着。”晏长风无声笑了笑,“正经该我谢谢你才是,本来我跟裴世子就是错点的鸳鸯,要没有你,我跟裴二也成不了婚,咱们四个那得多难受是不是?” 姚文琪不明所以地瞎起哄,“是啊是啊,我也觉得这样好,雪衣姐跟二公子可般配了!” 秦惠容跟晏长风互相笑了笑。 都说一笑泯恩仇,可她们俩这一笑却莫名多了几分敌对的意味。 这时,又有丫头进屋说:“大长公主喊世子爷并几位姑娘去呢,是太子与秦王两家来了。” 大长公主是长辈,年年都有一堆小辈携家带口来拜年. 晏长风随波逐流地跟着大家一起去到世安院,刚一进屋就看见了章如烟的身影。 第50章 给媳妇儿拜年 大长公主这些年虽隐居世安院享天伦,但她在朝中的地位仍旧举足轻重,每到年节,皇族宗亲乃至朝中官员皆会来拜见,比宫里的太后皇后的门庭都要热闹。 而太子与秦王私下里斗鸡似的争,圣上面前亦常常针锋相对,唯独到了大长公主这里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晏长风过来时,兄弟俩正各自自嘲膝下子嗣不丰,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地吹捧一下对方。 太子道:“大哥好歹比我强些,膝下已有一子,如今又纳了新的侧妃,开枝散叶指日可待。” 秦王谦虚:“开枝散叶可轮不上臣,臣成婚最早,近十年了才得那么一个,太子却已经生了七个,比臣有儿孙福,听闻府上又有妾室有孕,想来必定得男。” 太子笑得有些尴尬,“承大哥吉言。” 那边太子妃与秦王妃亦说起子嗣之事,太子妃端详着秦王新纳的侧妃,“这孩子瞧着喜庆,正是旺子之相呢。” 秦王妃也看着那侧妃笑,“可说呢,我也是瞧我这表妹是个有福之相,才把她接到身边来,刚巧王爷喜欢,就收了她。” 听到这里晏长风一怔,章如烟何时成了秦王妃的表妹? 太子妃与秦王妃谈论的侧妃正是章如烟,扬州城那个娇憨可爱的章三小姐。 “晏家的二丫头你可来了。”太子妃瞧见了晏长风,立刻唤她过去,“昨日在宫里,我没好意思问,我瞧着你与文琪穿的衣裳不像是北都布庄做的,可是出自你们江南地界?” 晏长风回:“成衣与绣样皆是出自我家天衣坊。” “是你家出的绣样?”太子妃看向秦王妃,“大嫂那日与我说,是出自锦绣庄,我倒是糊涂了。” 晏长风看了眼章如烟,说:“是这样的太子妃,绣样子是我家先出的,倘若受人喜欢,别家绣坊亦会仿样,只是各家绣的会有些不同,仔细看便能看出区别。” 太子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你衣裳上的绣样子配色更好,也更精致些,那衣裳款式也好看,可否替我订做一套?” 这里头有着晏长风不知道的一番较量。 年前秦王妃得了一批新绣样子,给宫中贵人还有各家妯娌送了去,说是出自北都新开的锦绣庄。皇后不知是客气还是喜欢,夸了一句好看,于是就在宫里流行了起来。 太子妃一看便知道那锦绣庄与秦王妃有关,要么是她自己开的,要么就是那铺子有她的好处,打心眼里不想用那些绣样。只是贵人们都用了,她不好落单搞特殊,只能硬着头皮绣在了新衣裳上。 这会儿一听那些绣样子是学了人家自创的去,心里别提多乐了。 “太子妃喜欢是天衣纺的荣幸,刚巧我家铺子也即将在北都落户,铺子里的绣娘裁缝都在,明日我便叫裁衣师傅上门替您量体裁衣。”晏长风自然乐见太子妃穿了她家的衣裳打样子,这可比十个贵女穿有用。 太子妃心里喜得够呛,比每年听秦王生不出孩子来还开心,“那敢情好,回头也去给秦王妃做几套,钱都算我的。” 秦王妃一向有涵养,脸上看不出一丝尴尬,“那就多谢太子妃破费了。” 太子妃:“这叫什么破费,咱们妯娌间互相送些礼物都是应该的。” 晏长风在俩妯娌开始吹捧的时候,又看向了章如烟。对方客套地朝她笑了笑,是陌生人之间的笑。 装得还挺是那么回事。 正说着,又有人过来拜年,是蜀王与裴家二公子。 太子与秦王皆是新奇。 太子意味深长:“从不见十一弟来,今日太阳是打哪边出来了?” 秦王笑眯眯地看着入门处说:“来给姑祖母拜年请安是应当应分的,想来今年小十一懂事了。” 宫中的皇子虽都要喊大长公主一声姑祖母,但因着大长公主在朝中很有话语权,因此却多有避讳,不是特殊情况很少登德庆侯府的门来拜访。 太子与秦王是摆在明面上的斗,都想获得大长公主的支持,因此都不避讳野心。可如果别的皇子没事往这里跑,就透着别有用心了。 “谁夸我懂事呢?”盛明宇笑呵呵地迈步进来,一见太子与秦王也在,立刻诚惶诚恐地拱手拜年,“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哥,子婴给两位哥哥拜年了,祝哥哥们明年多生贵子。” 又转向大长公主还有两位嫂子,“给姑祖母拜年,望姑祖母身体康健,天天喜笑颜开,给太子妃,秦王妃拜年,助两位嫂子人比花娇,越来越好看!” 这年拜得一屋子人哭笑不得。 “听听小十一这张嘴!”大长公主手指着他嗔笑。 秦王笑道:“不禁夸,刚夸他懂事就来气人。” 盛明宇又朝秦王拱手,“多谢大哥夸赞。”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侯府了?”太子一贯多疑,不问清楚了他心里不舒坦。 盛明宇侧身一步,将身后的裴修拖到身侧,“臣弟今日是为裴二做幌子的,裴二想见未婚妻又不好意思来,于是便怂恿臣陪他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了晏长风脸上。 晏长风:“……” 这人是不是有病? 太子妃打趣地笑:“哎呀,这两个人真是,我听姑祖母说裴家老二与晏丫头看对了眼,还将信将疑的,哪成想是这样黏糊呢,看得我都脸红脸热的!” 她拉着晏长风的手与大长公主说:“姑祖母,快安排着摆酒席吧,这想见见不着的滋味怪叫人心疼的。” 晏长风心说,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大长公主也笑,“就快了,等二月里二丫头出了门,再等裴家世子完了婚,就轮到他俩了,明年年底前肯定能喝上喜酒。” “那咱们可都等着了,我最爱瞧这样恩恩爱爱的小夫妻了。”太子妃笑得比自己出嫁还高兴。 太子打消了疑虑,拿眼睛瞅着盛明宇,“你也好意思说,不该来给姑祖母拜个年吗?” 太子在皇子里排老二,却生了一副长子的心,总爱对着兄弟们摆大哥的谱。 而秦王身为长子,可能自持庶出的身份,故而十分的礼让。他笑着给十一弟打圆场,“他以前不来,今年懂事来了,面子上难免过不去,这两人互相当幌子呢。” 盛明宇躬身朝两个哥哥拱手,“二位哥哥好歹给我留点脸。” 秦王笑,“都听见没有,小十一还要脸。” 太子跟着笑了会儿,又转而看向裴修,“男儿成家立业,你眼下身上没个一官半职的,娶姑祖母她老人家的外孙女未免辱没,前几日余太傅跟我提了一嘴,说户部刚好有个空位,想做个人情把你安排进去,你可愿意?” 裴修躬身道:“霁清多谢太子费心,只是余太傅抬爱,我文不成武不就,去户部恐难胜任!” 太子顿时有些不悦,他就没见过这样不知好歹的。 别人都求着要功名前程,这个裴二送到手却不要,可见确然是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可碍着余太傅还有大长公主的面子,他又不好甩手,只好耐着性子问:“那你想要去哪,总不会还像以前那般混日子吧。” 裴修说:“我想便先从看城门做起吧,历练历练才好厚着脸跟太子讨要前程。” 太子脸颊一抽,怀疑这裴二不光没用,还挺蠢。 晏长风也怀疑裴二脑子不太好,好容易成了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婿,趁机谋个前程才是正经,怎么还给推了? 她看了眼外祖母,她老人家一直摆着一张过年的脸,进门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似乎是不打算过问。 她忽然就从外祖母的反应里明白了些什么,裴二虽然暂时得了她老人家的认可,但立场尚且不明。那户部是太子的,把一个立场不明的人安排进去不太妥当。 太子自然也看明白了大长公主的态度,于是琢磨起把裴修放在哪合适。 秦王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裴修,好似随意提了一句,“我记得南城兵马指挥司好像缺一个副指挥。” 北都有中、东、南、西、北五城兵马指挥司,管都城防卫,副指挥是个七品官,从这里开始熬资历,难有什么大出息。 不过裴二本来也没什么出息,看起来也不想要出息,挂个闲职倒也罢了,横竖说出去不至于太难听。 太子也懒得再想其他合适的位置,便点头应了,“也好,一边过了年就安排你过去。” 裴修:“霁清谢太子费心!” 说完了公事,大长公主这才说:“既然是为着来见媳妇儿的,就出去聊聊吧。” 晏长风:“……” 这就不必了吧! 裴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未来媳妇儿,“多谢大长公主成全。” 晏长风心说他那是什么表情! 秦王妃笑道:“现如今北都也比以前开放了,定了亲的男女私下见面也是许的,像我们那会儿心里再想也不敢。” 姚文琪忍不住接话:“这恐怕也得看是谁,像我家大哥,便是再开放他也不好意思私下见未来嫂子。” 姚文庭无端被打趣,脸一下子就红了。 太子妃喜得咯咯笑,“世子你这样可是不行的,得好好跟裴二学学,不然怎么得女孩儿的心呢,刚巧过两日上元节,父皇母后说是要登城楼观灯,你可把握住了!” 姚文庭红着脸应了。 不管什么时候,定了亲的刚成婚的男女都是被打趣的对象,屋里唯二两对儿轮番被提名,里里外外打趣了个够。 晏长风哪怕脸皮厚也有些顶不住,拉着裴二的衣袖逃了出去。 “不知二姑娘可会女红?”出了世安院,裴修问。 晏长风送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你看我像会那东西的人?” “啊,那可麻烦了。”裴修发愁,“二姑娘总扯我衣袖,扯坏了不太好办。” “……那你说扯哪?”晏长风无语,“你们北都男人就是矫情,扯个衣袖还一堆事,扯坏了赔你就是。” 裴修好奇问:“那二姑娘对那些不矫情的男人都……扯哪?” “胳膊啊。”晏长风理所当然道,“越是避嫌越有嫌,还别扭,大家坦坦荡荡的多好。” “噢。”裴修懂了,交情没到位。 晏长风抄着手在引着裴二往竹芳园走,到了熟悉的地盘确定无人才问:“裴二公子今日来,就是为了当着太子与秦王的面拒官,表明自己中立的?” 裴修看着她后脑勺笑,“二姑娘聪慧,还请二姑娘莫要怪我拿你做幌子。” “婚都定了还差这点幌子。”晏长风说,“那你也没必要去看城门啊,这多亏,再说余太傅愿意给你谋事,你这样岂不是不给面子?” 裴修直说:“我如今不好公开站队,朝中六部九卿要么是太子的,要么是秦王的,两边都不沾的暂时没有合适的,都城防卫直属圣人管辖,于我最合适,再说看北都的城门不亏。” 晏长风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与我说,不怕我卖了你?” 裴修心说他可再也不想去跟鸽子套近乎了,“自然不会,既然互相合作,该说的就应该说,像二姑娘方才所说,越避嫌越有嫌,越藏着掖着越生猜忌,如此就不叫合作,叫互相扯后腿,何必呢。” 晏长风笑了笑,这裴二比她想象中要聪明得多,也不知这合作对象选的对还是不对。 说着,两人走到了晏川行的房间,晏长风隔着门喊了一声:“爹!你未来女婿给你拜年来了。” “来这里二公子不介意吧?”她转而道,“外面太冷了,找老头打发时间。” 裴修:“不会,求之不得。” 晏川行昨夜守夜,白天不想见客,就谎称染了风寒回来睡大觉,一听女婿来了,立刻精神百倍地起身,“这女婿还怪孝顺的,快进来吧。” 一推门进去,晏长风便说:“爹,你猜我今日看见谁了,章如烟。” “谁?”晏川行意外,“她都混到德庆侯府了?” 一说裴修也记起来,“我说那姑娘那样眼熟,她不是被土匪劫走过,怎么会成了秦王侧妃?” 他记得,前世是没有这样一个侧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