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教你打钱 “这是哪?” 昏臭阴暗的房间里,阳光透过小窗照射进来,尘埃飞舞。 两段记忆缓缓融合,让张武明白,自己灵魂穿越了。 如今是一名光荣的—— “狱卒?” 少年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是地狱开局。 比那些穿成死刑犯,出场便在牢里待死的兄弟强多了。 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还没庆幸够,他便面色一白。 “大坤皇朝二百九十八年。” “蛮族挥师北上,南方二十七郡尽数沦陷。” “大军不日就将杀至京城?” 一瞬间孩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封建王朝,国祚不超过三百年,几乎是定律。 自己竟然穿到了王朝末年。 最多半月,蛮族十万大军便会兵临城下,京城守军仅有两万,如何抵挡? 依着蛮夷的野蛮暴力,纵然不屠城,妇女也别想好过。 “娘的,要不也学那些富户去逃难,卷铺盖走人?” 张武咬牙思索着,让他本就消瘦的脸,显得愈发苍白。 不过,相比外面的乱世,这天牢似乎是一方净土。 纵然蛮族打进来,烧杀抢掠,也都是先抢劫富户,可劲往皇宫里冲,脑子有病才来天牢这种没油水的地方。 古代也基本都是如此。 任你改朝换代,把整座城都烧掉,也很难波及到狱卒身上。 等你们打完了,管他谁当皇帝,狱门一开,至多把管理天牢的几个头头换掉,底层的狱卒该干嘛还干嘛。 “情况还不算太差。” 张武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发现狱服已洗得褪色。 这是便宜老爹传承下来的公服,代表着子承父业。 张家祖上五代都是天牢的狱卒,可惜全是短命鬼。 一说是大狱里不见天日,阴气太重,常年待在牢中,自然短命。 二说是狱卒们阴德不太好,常年虐待犯人,犹如鬼差,自有冤魂索命。 于是亲爹在上月病故,享年三十一岁。 母亲也在生育时难产,一家子跟着时代观念走,全票通过保小,没下来床。 无父无母,全家死绝,让张武心里又是一松。 孤儿可是穿越者成大器的标配! 如今就看你想怎么崛起了。 如若政史地学得好,最简单的崛起方法便是——投靠大人物! 踩在巨人肩膀上,足以省去你几十年的努力。 若是你金融学得好,手里又稍微有一点钱,可以高买低卖,迅速垄断某个行业,获得巨额利益。 若是你口才足够好,随便弄个东西包装一下,搞传销,拉人头…… 虽然有点不上正道,但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用些低级手段也是情有可原的。 对穿越者来讲,钱,从来都不是问题! 张武相信,凭借自己跨时代的知识,即便没有系统,也足以在这个世界大展拳脚。 不过,系统可以没有,穿越者的福利却不能少。 “就这样长生了?” 张武怔了半晌,接收着脑海里莫名出现的记忆。 自己不只拥有无尽寿元,身体素质还能每年获得一次全面提升,相当于全属性加一。 也就是说。 只要你不死,活得越久,将来就可以天下无敌,天上亦无敌! “小武,你愣怔什么呢,睡懵了?” 突然,牢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和便宜老爹关系最铁的狱卒马六,身材雄壮,很是彪气。 两家都是几代的狱卒,数代的交情,准备把这口铁饭碗吃到死。 张武小小年龄能成功接班,除去往上使银子,狱卒们帮忙说话也至关重要。 毕竟以后要在一起共事,遇到难缠的同僚,完全是自找不痛快。 张武赶忙小跑上前应道: “六叔。” “走,带你去熟悉一下牢犯,有些不能惹,有些塞了钱,有些要大刑伺候,你以后都要牢记。” 马六亲切拍了拍张武的肩膀,带着他朝监牢走去。 穿过宽阔的班房,走过两道门,每过一道都要关一道,防止犯人越狱。 之后一条长廊没入黑暗尽头,左右皆是臭熏熏的低矮监房。 第一间房里是个满脸是血,眼睛被戳瞎的老头,昏死在角落里,肯定是活不成了。 马六见惯了各种犯人,面色平静问道: “晓得这家伙犯了什么事吗?” “不晓得。” 张武老实摇头。 马六解释道: “这厮是个江湖半仙出身,经过多年努力,变成了名动天下的谋士,料事如神,算无遗策,于是便被请进皇宫。” “算无遗策?” 张武愣道: “那怎么还会落得如此下场?” “太聪明,知道秘密太多,最容易死。” “……” 张武浑身一哆嗦,差点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马六搀了他一把关心道: “你这身子骨也太虚了,闲着无事的时候可得多锻炼,别学你爹整日酗酒。” “我懂的六叔。” 张武心虚点头,抹了一把脑门的汗。 又往后走过几个牢房,突然撕心裂肺的惨叫与鞭打声入耳,听得他头皮发麻。 可马六却见怪不怪道: “受刑之人是京城有名的富户,最近两年投机倒把,攒下丰厚家业,结果在路上不长眼,碰坏威远将军之子的瓷壶,说是太祖爷赏下来的东西,要他赔偿五万两,拿不出钱来,便只好投入大狱。” 不理张武的目瞪口呆,马六狞笑着说道: “其实大家都晓得那瓷壶是假的,不过找理由讹人罢了,可谁让他家银子多呢?” 六叔用力一摇呆滞的张武,有些兴奋说道: “这可是个肥差,只要把银子‘打’出来,那威公子得六成,我们怎么也能拿四成,分润下来,大伙少说能得五十两,今晚又可以勾栏开荤了。” 不知不觉,一层细密的汗珠,爬满张武整个后背,让他浑身发凉,心都冷透了。 钱这东西,真不是想赚便能赚的。 纵使你有一万种发家致富的方法,也撑不住权贵子弟的眼红病。 盛世还好一些,律法严明。 但这可是天下大乱的年代! 权贵子弟就等着你发财呢。 多少年的努力,也不过是给权势做嫁衣。 将军之子,收拾你个无权无势的狱卒,那还不是杀鸡一样容易? 蛮族马上就要打进来了,这些权贵子弟还在醉生梦死,盘剥百姓,真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味道。 “这还只是单纯家里银子多而已,若是把什么酿酒秘方,制盐秘方搞出来,能让你世世代代富贵下去,那可就不是碰瓷了,就算蛮族不来,城中贵族也会带领差役大军暴力破门,灭你全家老小!” 一念至此,张武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只想老老实实当自己的狱卒,先安稳活几年再说。 第2章 金刚不坏 一路往后走,三教九流皆有,武道强者,江湖巨骗,受冤入狱的至少有一大半。 马六见他面如白纸,只当他被吓住了。 “慢慢适应吧,叔当年接班的时候跟你一样,小半年才熟悉牢里这些人。” 张武勉强点头。 走到后面,人多了,他也只能记个大概。 “行了,民监差不多就是这样,官监那头不用看,全部当爷伺候着便是。” 马六有些急不可耐搓了搓手道: “你自己先逛逛吧,叔去给你打钱。” 说完不等张武多言,抽出腰后的鞭子一溜烟跑向那位富户的牢房,只留下浑身湿透,脊背发凉的少年。 “这世道,烂透了。” 还没去外面看过,张武便已经对大坤不抱希望。 脑子里的各种发家之法,崛起路子,全部胎死腹中。 就算大坤皇朝灭亡,被蛮族取代,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难道蛮夷中的贵族就不眼红你的财富? 只怕比权贵子弟们更狠! “算了,先苟着吧。” 张武摇了摇头,抚着饥饿的肚子,准备去用饭。 这牢里的狱卒都不怕蛮族打进来,亡国关头还想着捞银子。 你们不怕…… “那我也不怕!” 少年一阵心虚想道。 至于官监的事情,不用马六带,他也从死鬼老爹嘴里听过。 官监自然是犯事官吏所住的地方,与民监的条件天差地别,不但有寝室、书房,连他们妻妾都可以来侍寝。 这种制度最早出现在我国的晚清,彰显了狱卒们的大智慧。 张家为什么能五代铁饭碗没有中断? 孝敬上官,与同僚搞好关系固然重要,但在牢里作威作福,动辄对囚犯打骂,责罚,也没有遭殃,全靠这分监制度。 大坤什么时候分监的,已无从考证。 但在我国清朝中期之前,官犯和民犯都关在普通牢房里,会被狱卒百般凌辱,各种盘剥,不给钱每天让你吃泔水。 但架不住有些官员出狱后被重新启用,或者家里本就有权势,那自然得对狱卒百般报复。 后来大伙便学聪明了。 把大狱改造,分监管理。 豪华套间给官吏住,各种优待。 这些坐牢的官员也都识趣,会赏下一些钱财,免得被狱卒刁难。 但分监后,缺少盘剥对象,狱卒们的收入会大减。 于是便把各种超出坐牢以外的服务,进行明码标价,写个单子放在房里。 想吃好酒好菜,我去酒楼帮你点,但要给几倍的菜价。 只要钱到位,让怡红院的头牌来陪你都成。 从暗中要钱,变成明码标价,官员们不用被盘剥了,狱卒们的饭碗也稳了,高质量服务下,大大创收。 这是思想的进步,也是时代的进步,延续两千多年的牢狱制度,在晚清发展到最巅峰。 不少贪官在外面没露馅,搁牢里却腐败尽显。 失去自由,整日面朝土地背朝墙,胸有笔墨的官吏还能耐着性子写写诗词度日。 那些贪官肚子里没文采,百无聊赖,可不就得想着法子玩? 最重要的是,明知道狱卒们大拢其财,也没有哪个官吏来管,比分监之前宽松好多倍。 保不准哪天,这官监里就有你一个位置。 没有谁会背叛自己的阶级。 慢慢这一规定传承下来,分监便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一阵胡思乱想,张武走过两道安全门,班房不远处便是灶房。 临近晌午,滋滋的炒菜声和饭香飘散出来,勾人馋虫。 不过这香喷喷的饭菜,可不是给普通囚犯吃的,得先把官监的大爷伺候好才行。 纵使皇朝将亡,好像也与牢里的众人没什么关系。 见张武在门前站着,里面洗菜的帮厨和炒菜大厨们都笑着喊道: “武哥儿来了。” 厨头柳正钧随手拿起一根洗净的萝卜丢向他道: “武哥儿,先垫吧垫吧,米快熟了。” “谢谢柳叔。” 张武将萝卜咔吧咬下一截,用后槽牙咀嚼起来。 这大牢里的狱卒也是有区别的。 会“打钱”的地位最高,干杂物和巡逻的次之,做饭送饭的地位最低,都算不上狱卒。 死鬼老爹张强作为牢里最会打钱的狱卒之一,精通各种刑讯手段,与马六并称“刑狱二杰。” 地位也仅次于杂犯区、重刑犯区的两位牢头,以及司狱大人。 不但不用做杂物,给那些囚犯定期打扫牢房,剃发,清查监狱等等,连轮值夜班都不用。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 亲爹狠到对囚犯各种残忍凌虐,不榨干最后一分钱想死都不行,张武虽是才接班,却也没谁敢小觑他。 “钧叔,待会我和你一快去送饭吧。” “成,稍等我片刻。” 柳正钧爽快答应。 之前张强也经常送饭,因为这是最大的打钱方法之一。 在张武惊愕的眼神中,老柳把饭分成四个桶。 白米饭一桶,另外两桶谷中添粃屑,粗糠上面撒一把米。 最后一桶是纯粹的泔水,烂叶子在桶里都是好东西。 两人拎着桶,柳正钧附耳说道: “这牢里最有讲究的便是送饭,你要仔细听。” “嗯。” 张武连连点头。 老柳小声教道: “你要记住,交了例钱的,连续给他吃三天谷子,之后的伙食要逐天变差,等他咽不下去,不用你提醒,自会让家眷来送银子。” 张武愕然,脑海里闪过四个大字: “兵不血刃!” 老柳接着说道: “对于那些确实没钱,但又凶悍的亡命之徒,你要算着日子,让他连续吃几日泔水,等他饿得顶不住了,你赏他一顿粗糠,保管他对你感恩戴德。” “……”张武哑口无言。 柳正钧严肃道: “你不要小看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可是咱打钱的刀子,很多时候不必咱们亲自出手,只需将你想修理的囚犯,与这些恶徒关在一间房里,不出两日他便会哭爹喊娘求你。” “钧叔高明!” 张武由衷竖起大拇指。 柳正钧脸上露出笑意道: “嗨,都是些小经验,不值一提。” “至于那些家底丰厚,但又不肯让家眷送来的。” 老柳嘿嘿一笑,从墙角抓起一把细沙,丢入泔水桶里说道: “给他盛饭时,使劲往桶底捞,连续七日,不必上刑,只要他不想死,必让家眷前来打点。” “……” 张武心悦诚服。 第3章 洗髓秘方 与柳正钧一起给囚犯分饭的过程很顺利。 很多犯人见他是新来的狱卒,都极尽讨好,想多吃几粒米。 但张武清楚,这大狱自有一套成熟的管理体系。 你作为才加入进来的后辈,是没有资格任性的。 如果不想被排挤,不想以后在这里待不下去,在羽翼丰满之前,必须遵守这里的潜规则。 即便遇到骨瘦如柴的老婆婆,不停磕头哀求,也必须把心肠硬下来。 私下里,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发发善心。 但此刻柳正钧就在旁边看着,你多给半勺粗糠,坏了规矩,便相当于无视他苦口婆心教你的那些道理。 你是狱卒,不是囚犯,要分得清自己的身份和阶级。 分完饭,回灶房的路上,柳正钧看张武的眼神多出一分莫名的敬服。 “小武,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比你爹还要厉害,当年我第一次带他送饭,他给六个囚犯格外开恩,后来都有了活阎王的称号,你比他强,钱途绝对不可限量。” “还要多亏钧叔的教导。” 张武嘴上客气着,心里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一个简单的考验,等此事传开,便足以让自己在牢里站住脚。 但把压榨别人当成一种殊荣,把狠辣当成赞美,还是让张武有些难受。 当然,送饭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钧叔,有个事情我拿捏不定,想请你出出主意。” “你尽管说,我和你爹是差点拜把子的兄弟,能帮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柳正钧拍着胸脯应道,很高兴未来的打钱之王能请教他。 张武说道: “六叔说我身子骨太虚,得多锻炼,京城有花钱就能拜师的那种武道强者吗,不求有多大成就,只求强身健体。” “花钱拜师?” 柳正钧一嘴咧,不屑说道: “你叔我年轻的时候也花钱修过武道,但都是些徒有虚表的家伙,成不了气候。” “再者说,守着这天牢,你花那冤枉钱作甚?” 老柳指着身后的大牢神秘说道: “你去重刑区一号狱,赏那人两壶酒,必定有收获。” “多谢钧叔!” 张武心里乐了。 他是明知故问的。 长生,只是寿命悠长而已,不代表你不会死。 各种意外,刀兵之祸,毒药,重伤不治,都有可能要你小命。 身体强化一年后才会来,就这瘦弱的身子骨,即便蛮族入侵这一波你没死,天牢阴气森森的环境,你撑不住一年就得英年早逝。 况且,就算只有十天时间,你也得有些危机意识,尽最大努力寻找保命之法。 总不能像牢里众人一样破罐子破摔吧? 人活着,就要与天争! “钧叔,蛮族马上就打进来了,我看大家怎么都不急呢,要不咱跑吧!” “……往哪跑?” 柳正钧愣愣地说道: “你不知道吗,陛下三日前便下令封死城门,谁都不许出去,而且百姓可以跑,公差被抓到逃跑要夷三族,全部在城头上吊死。” “……” 张武面色一白,不敢搭话了。 柳正钧看出他的心慌,乐道: “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便是,咱这天牢能人辈出,武道强者扎堆,比皇宫还难打,说不准陛下都得躲牢里来。” “这么凶残吗?” 张武算是彻底服了,吊着的心也放下来。 “均叔,我爹说你攒着不少好酒,方便官监那些人买,能不能给我拿两壶,从我例钱里扣?” “好说。” 柳正钧大笑,就知道你会买我的酒。 …… 重刑区一号狱,比普通牢房宽敞百倍。 张武在牢外静静打量着里面的犯人。 四肢被手腕粗的巨大锁链固定着,活动范围极其有限。 刚刚送饭时没细看,此刻才惊觉这人身材极其魁梧,掩盖在囚服下的肌肉层层块垒,肩宽颈粗,强健得如同金刚战神。 入狱三月之久,没有打点塞钱,整日吃泔水,还能这般龙精虎猛,不愧是武道强者。 来时张武已看过案犯的卷宗。 呼图龙,金刚不坏神功大成,超一流高手,却心术不正,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曾以一人之力,击溃大坤最强的黑甲禁卫军三百余人。 而且是遭遇战,被三百禁卫军团团包围,每一位都有功夫在身,堪称武道军团,最后却被他杀得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可惜,横练功夫再强,也总要吃东西。 路上买了两个饼,吃完便软倒在地上,醒来已在天牢。 按照惯例,一般像这样的重刑犯,入狱之后肯定是要好好“招呼”的,不然以后难以管束。 不巧,这三月自己亲爹病重,没来。 京城权贵子弟又隔三差五碰瓷,趁着律治崩坏的时机,送进来好些流油的富户,狱卒们都忙着打钱,也就没有闲暇时间修理其他囚犯。 否则就算你是猛龙饿虎,入了这大狱,也要乖乖趴下,被抽筋拔骨。 张武足足在牢外站了五分钟,见这呼图龙只顾闭目打坐,旁若无人,不由佩服起对方的心理素质。 你的小命,生杀予夺,不过是我一念之间的事情。 换了其他囚犯,早已第一时间上来巴结。 “呼图先生,如果你不想每日吃泔水泥沙的话,最好站起来活动活动。” 张武淡淡说道。 依他所想,对方大概率会摆架子,冷漠以对,大不了有死而已。 然而出乎意料,这凶徒很听话,起身在低矮牢房里走转一圈,恭敬问道: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张武怔了怔,笑着问道: “我这里有两壶好酒,想换你这一身金刚不坏神功,先生你看如何?” “你练不成。” 呼图龙上下打量少年两眼,毫不留情说道。 我尼玛! 张武心里暗骂一声,面色有些冷地说: “你不教,怎么知道我练不成?” “你放眼看看这天牢里,如你这般,想学我神功的究竟有多少,不说全部想学,至少有十之八九,但有希望入门者不过一手之数。” 呼图龙摇头说道: “之前与你同来的狱卒马六,是天牢唯一有希望练到小成的人选,可惜他也没坚持多久。” 第4章 看谁能抗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张武不甘心的问道: “我为什么练不成?” “你根骨太弱,弱不禁风,强练神功,只会把你自己练死。” 呼图龙不客气地说道: “若是人人都能练成神功,这天底下岂不满地都是一流高手?” “那你教我些强身健体之法,不然我明日便断你口粮。” 张武不服气的耍起了小性子,很符合十五岁小孩子的心性。 别说蛮族入侵,整个京城都乱了套,管天牢的刑部大人物们根本顾不上这里。 即便是盛世,狱卒想休理这些江湖重刑犯,也不是动动手的事情。 泔水里面放巴豆,上泻药,我看你这金刚不坏神功顶不顶得住! 不出几日就得把肠子都拉下来。 等你把自己拉死,尸体多放几日再上报,就算最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来。 况且刑部大吏们对这些江湖囚犯向来没有好感,站着茅坑不拉屎,一个比一个穷,根本打不出银子,养着他们完全是浪费米饭。 见他耍赖,呼图龙眼帘一颤道: “我不会什么强身健体之法,只会金刚不坏神功,你若实在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 “不过得加钱?” 张武下意识接茬道。 “……” 呼图龙呼吸一窒,被噎得差点咳出声。 张武把两壶酒和一小块驴肉丢入牢中,警告道: “你教我的时候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出了意外,凭我爹和六叔、钧叔他们的交情,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放你的心便是。” 呼图龙两眼放光,抓起一壶酒便狂灌起来,颇有英雄豪迈之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临了还不忘加价道: “这两壶酒不够,我要吃米饭。” “可以!” 张武承诺道: “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白饭吃,我会好酒好肉孝敬你,没了我,你便是与自己过不去。” “你若这样讲,那我这神功还真不能教你。” 呼图龙把包着驴肉的牛皮纸展开,舔起了里面的肉沫。 “为何?” 张武眉头一挑。 呼图龙说道: “把你练死了,谁给我好酒好肉?你身子骨太弱,先天不足,还是学习少林弟子,入门先挑三年水,砍三年柴再说吧,身强体壮才好练功。” “来不及了。”张武摇头。 “你什么意思?”呼图龙蹙眉。 “蛮族已入侵到大坤腹地,千里沃土一马平川,那几座小城挡不住几日。” “蛮夷打进来了?” 呼图龙眉心拧成一团,脸上浮现出忧色,随后缓缓点头道: “兵凶战危,你我皆生死未卜,慢慢练确实不行。” 犹豫片刻,呼图龙说道: “你去取纸笔来,我传你洗髓经中的脱胎换骨秘方,你去抓药,连续浸泡七日,可补你身体之不足。” “你之前怎么不讲?” 张武时刻记着对方是无恶不作的邪棍,心中暗暗警惕。 “我传你此方,自然有要求。” “你说说看。” “你要帮我拿到软筋散的解药,或者蛮族攻至城下时,帮我去跟上面通报一声,就说我愿意出城抗敌!” 呼图龙目光深邃,声坚如铁。 张武惊愕,连连摇头: “软筋散专治你们这些武道强者,我一个小狱卒怎么可能拿到解药,至于出城抗敌,帮你通报也无不可,但要看你这十天的表现。” 京城多守一天,天牢也就安稳一天,呼图龙愿意杀敌,张武自然乐见其成。 不过他可不觉得这恶贼会真的出城迎战。 八成是想借着杀敌的名头,忽悠到解药,乘乱逃之夭夭。 “我去取纸笔。” 不多时,张武拿着笔墨重回一号狱。 呼图龙每讲一种药材,用多少剂量,如何搭配使用,他都会一丝不苟记下,直至对方提醒道: “想来京城已大乱,这里面有几样珍稀药材,只怕你没那个命抓到。” “我自有办法。” 张武朝对方抱拳过后,径直朝外走去。 路过那个被打钱的肥胖富商门前一看,满身鞭痕,囚服被鲜血浸得通红,全身都在不听使唤得颤抖。 张武心头阵阵恶寒,连忙离开大狱。 刑房。 马六正在打磨自己的一堆“上刑工具”。 作为一名靠打钱吃饭的狱卒,如何折磨犯人,使其最大程度的痛苦,但又不把人弄死,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张武进门打招呼道: “六叔。” “武哥儿来啦?” 马六哈哈大笑,亲切揽着少年的肩膀说道: “真没看出来,你小子弱不禁风,心肠还挺硬,他日定能超越六叔,成为打钱之王。” 不过两个时辰,送了一顿饭,张武的名声已在牢里传开。 马六也把他从“小武”,变成了“武哥儿。” “六叔,我有一件宝贝要送给你。” “哦?什么宝贝?” 马六大感意外。 之前不送,在牢里绕了两圈便送,那肯定是打出了宝物。 不独吞,晓得上交,这孩子很上道。 马六的眼神慈祥起来。 “你看。” 张武把药方拿出来,附耳小声说道: “这是我从呼图龙嘴里套出来的洗髓经秘方,听说六叔你之前练过金刚不坏神功,这方子应该对你大有裨益。” “洗髓经?” 马六倒吸一口凉气。 这大名鼎鼎的秘方,不知在江湖中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 但凡神功,尤其外练之功,必定搭配药方,内服外用,才可修成。 就连最简单的铁砂掌,双手也得时常泡药,不然会把手指戳废掉。 六叔心急地问道: “我之前也拷问过这厮,对这秘方止口不提,你是怎么套出来的?” “事情是这样……” 张武把全部经过讲出,没有任何隐瞒,最后提醒道: “这方子不知是真是假,药材也不好弄,只怕我们是练不成了。” “无妨,叔有法子。” 马六在前带路,两人来到杂犯区七十一号狱,里面有个胡须花白的老头。 “这药方你看看,是否有害?” 老头浑身一颤,险些吓破胆,颤巍巍接过秘方,借着张武手里的灯笼余辉仔细研究起来,不敢有任何大意,深怕马六抬手赏他几鞭子。 “大人,此方应该是洗毛伐髓之类的药方,药性较烈,但应该无害。” “应该无害,还是肯定无害?” 马六冷漠问道。 老头大骇,惶恐到连连磕头道: “大人饶命,只要严格按照药方抓药,肯定无害。” “你家药铺是否有这些药?” “大部分都有,但其中三味珍稀药材,外界很难买不到,只得宫里才有。” “你书信一封,要你家眷将这些药材送来两副,赏你十日米饭。” 马六声音冷酷,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犹如主掌生死的阎君。 老头哪敢废话,连忙接过张武手里的纸笔写起来。 “六叔,剩下那三味药怎么办?” “你去班房请你唐展叔来一趟,就说我有事喊他。” “得嘞。” 张武心头大定。 果然如自己所想,这天牢里都是人才,没点本事真进不来! 若不把方子献给马六,药材肯定弄不到。 即便以后弄到了,你只自己用秘方,让马六怎么看你? 别以为六叔只是个狱卒,人家还是二流高手,更是杂犯区的牢头,你的顶头上司! 况且,这药方你敢随便泡吗? 出问题怎么办? 防人之心不可无,呼图龙稍有歹意你就得死。 总得找个人先试药吧? “这一波稳了!” 第5章 遭车轮战 张武心里乐呵着,一路小跑至班房。 按照大坤律法,天牢必须常备医者一名,方便医治罪囚。 并且还是考核制度,医治痊愈者多,满六年,即可入仕,而不能医治病死多者,一年后责革更换。 唐展已经待了五年,每年都治不够病人,但司狱大人每年都帮他虚报。 谁让人家亲爹是正五品的太医呢? 人家就是来这里镀金的,走个过场,天牢里没有比唐展更清闲的人,要么不来,来了便在班房研究棋谱。 听自己死鬼老爹说。 唐展初来天牢时很不合群,对狱卒们拼命的压榨囚犯,努力打钱,非常的深恶痛绝。 不但不领每月的例钱分红,还会暗中咒骂众人。 直至某位太医没看好贵妃娘娘的病,被陛下迁怒,打入天牢,唐展这才一改常态。 太医的能量很大,但也架不住你是高危职业。 现在不留情面,来日这牢里有你一个位置。 张武进门客气喊道: “展叔,六叔请你过去一趟。” “怎么,他把囚犯打死了?”唐展淡定地问道。 “没有,是其他事情。” 张武附耳小声嘀咕几句,唐展立马不淡定了,大惊道: “你说得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张武肯定点头。 唐展把棋子一丢,起身便跑。 对于一个太医世家来讲,洗髓经秘方,那便相当于医道界的圣典。 来到狱中,马六正安排打杂狱卒去取药,见唐展进来,立马带领他和张武来到偏僻处。 “展兄,这洗髓经秘方,能否换两副珍稀药材?” “偷拿宫中奇药,乃是杀头之罪,但我会让家父想办法。” 唐展郑重抱拳道: “以后二位若有差遣,尽管来提,唐某绝不推辞!” “唐兄客气。” “有劳唐叔了。” 张武心情欢快,心知自己在牢里的地位更稳了。 一副药方,换来马六和唐展的大恩,以后有他们俩帮忙说话,即便自己犯些小错,也不至于丢掉铁饭碗。 一番商议,天色已经暗下来。 天牢实行两班倒制度,每半月换一次班。 最近兵荒马乱,狱卒们都没闲着,拖家带口的把家当往牢里搬,俨然把大狱当成了库房。 若在平时,司狱肯定得一顿狠训,你当天牢是你家? 但这两日司狱大人神秘失踪,重型犯区的牢头也没露脸,马六自己也往牢里放家当,自然不好训斥其他狱卒。 换班结束,张武和马六都没回家,而是在灶房烧起了水,等着药材送来。 “武哥儿,赶紧把家当搬狱中吧,蛮族一进城,天知道会不会放火。” “六叔,家里你还不清楚吗,我爹常年喝花酒,根本没攒下什么东西。” 张武摇头。 全城百姓都知道京城会沦陷,只怕城中早已乱起来,暴徒横行,烧杀抢掠,现下只有牢里最安全。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等烧好两大缸热水,天色已深,唐展终于把珍稀药材送来。 “没出事吧?”马六关心的问道。 “有惊无险。” 唐展喘着粗气说: “现在不只城里骚乱,宫里也乱了,很多太监卷东西出逃,后宫嫔妃们都在联系娘家,陛下若管不住,敌人没打进来,这京城便先自我毁灭了。” “管他呢,反正乱不到咱们头上。” 马六无所谓道: “狱中的粮食足够咱们吃半年,过几日把狱门一关,任他天翻地覆,也跟咱没关系。” “是这个理。” 唐展点头,手里拎着个巴掌大的精致小秤杆,开始给两人配药。 是不是真的洗髓经秘方,一试便知。 不过,马六肯定不会以身犯险。 等唐展配好药,倒进两个大缸里,一通搅合,让热水变成浓稠的黑色药汤,马六也带着帮忙看药方的老头走出来。 “这便是那药方,你先喝几口,再进缸中泡着试试。” “真是那方子?” 老头心知自己没有选择,只能一咬牙,俯头痛饮起来。 而后爬进左边的缸中,先是被沸水烫得一声大叫,而后露出痛苦之色,渐渐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方子有问题?” 马六蹙起眉头。 唐展解释道: “应该没问题,这药方里有千年珍稀药物,药性自然猛烈无比。” 仅仅半刻钟,老头便再也坚持不住,扒着水缸从里面滚落出来,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在抽搐。 见马六死死盯着自己,老头慌忙答道: “大人,这肯定是洗毛伐髓之方,只是老朽年龄太大,无福消受,再泡下去,必定被疼死。” 马六点头,看向张武道: “武哥儿,请着?” “我们同泡。” “好。” 马六豪爽的应了一声,与张武同时褪去狱服,噗通跃入左边大缸里,少年则翻身爬进右边的药缸。 初入缸中只觉滚烫无比,疼得张武龇牙咧嘴。 慢慢的,皮肤毛孔被药泥完全封堵,憋闷而又钻心的疼痛感,像用一根针插在脚指甲缝里,疼得人撕心裂肺。 “啊——” 惨叫声响彻夜空,凄厉到让四周房顶上鸦雀乱飞。 然而这只是开始…… 正常情况下,在超出人体极限承受能力后,人会启动神经保护机制,陷入昏死状态。 可在这药缸里,不论张武怎么疼,就是晕不过去。 声嘶力竭的惨叫一直持续到半夜,直至喉咙彻底哑掉,张武才歇火。 就在他第一万次想跳出药缸时,迷迷糊糊往旁边看了一眼。 马六没叫,还在药缸里。 “你能抗住,难道我就不行?” 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张武心里滋生。 人总是习惯比较,说要强也好,说攀比也罢,没有谁希望自己被别人比下去。 作为一个少年,众人都认为他是未来的打钱之王,可只有张武自己清楚,现代灵魂,不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些狱卒的心肠硬。 研究刑罚手段,丧心病狂折磨犯人,更不是自己的追求。 那未来你如何在牢中立足? 除去人情世故足够圆滑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对自己狠! 也只有对自己狠,才能震慑住众人。 恍惚间,张武失去了时间观念,对身体的感知也完全消失。 他只记得隔一会便用眼角余光瞄旁边的药缸一眼。 你马六不起来…… “那我也不起!” 第6章 看得通透 不知过去多久,张武终于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耳边尽是熟悉的议论声。 “武哥儿真是逆天了!” “我老柳算是彻底服了,这十两银子,输得不冤。” “你们看,武哥儿的皮肤是不是裂开了?” “你懂什么,那叫脱胎换骨!” “药汤都变成清水了,要不要把武哥儿捞出来?” 张武睁开眼,一张张惊奇而又敬服的大脸,遮拢着稍显刺目的正午阳光,将大缸围得水泄不通。 “武哥儿,你醒了?” 马六面带微笑,啧啧称奇。 张武有些懵,茫然的挨个朝众人打招呼: “六叔,展叔,钧叔……你们这是?” “你泡药泡懵了吧?” “都过去七天了。” “快起来吧。” 众人合力将张武架出缸,才搀扶他站在地上,便听“咔嚓”一声脆响,犹如鸡蛋裂开。 少年身上脱落一圈角质层似的皮壳,哗啦啦掉落一地,里面的皮肤仿若婴儿般细嫩。 最神奇得是,张武身子骨还像以前那样消瘦,却给人一种极其壮硕的错觉,有着很强的力量感。 众人皆知他已今非昔比,但眼里只有羡慕,没有任何嫉妒之意。 “都过去七天了?” 张武有些难以置信,穿上干净整洁的狱服,不知哪个大哥给洗的,只觉神清气爽。 而后扭头看向马六,见其腰后鞭子上沾着才凝固的血痂,显然刚打完钱不久,纳闷道: “六叔,你不是一直在缸里泡着吗?” “六叔若能像你一样在缸里泡七天,把家里娘们卖掉都愿意!” 马六哈哈大笑,众狱卒也是哄笑一堂。 唐展笑着解释道: “你六叔泡了一夜,四个时辰后便受不住疼痛出缸了。” “?????” 张武呆若木鸡,痴呆道: “那左边这口缸怎么一直有人?” “那都是你叔叔们。” 马六指了指周围的狱卒们,接茬说: “反正药缸空着也是浪费,好不容易弄来这洗髓经秘方,大家都沾沾光,至于能吸收多少药力,那要看个人的毅力,自己坚持不住,怪不得旁人。” “……” 张武整张脸都抽搐起来。 合着我泡了七天,是跟你们车轮战来着? 真他妈损! “刚刚我听钧叔说他输了十两银子,又是怎么回事?”张武疑惑问道。 柳正钧说道: “天牢已经封闭,出不来,进不去,大伙闲着没事,便开了赌局,赌你到底能坚持几天。” “……” 张武彻底无语。 看马六红光满面,乐呵呵的样子,明显他是庄家,大杀特杀,赢麻了。 没人能想到自己可以坚持七天。 尽管众人输了银子,可这药浴大家都泡过,知道坚持下去有多难,机会给你了,造化在眼前,你自己不中用,银子自然也是输得心服口服。 “外面情况怎么样?” “前日封狱时,蛮兵离京城已不足百里,想来今日已经在准备攻城事宜。” 说起这事,狱卒们都沉寂下来。 大家都是大坤的子民,国家沦落,每一个人都不好受。 况且自古以来,不打天牢只是惯例,并不代表一定不打。 谁也拿不准那些杀红眼的蛮族,会不会丧心病狂进攻这里。 生死未卜,大家表面欢笑,心里却压着阴云。 司狱大人依旧没有出现,马六便是天牢的最高话事人。 扫视众狱卒,六叔说道: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六爷你吩咐便是,大家都听你的。” 众人纷纷回应。 “好,那我便来安排一下。” 马六威严说道: “即日起,给牢中有战力的囚犯全部吃谷子,不要心疼粮食,让他们吃饱喝足,万一蛮兵攻打天牢,这些囚犯便是挡在我们前面的盾。” “再者,官监的大人物们,全部缩减用度。” 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官监的三十多位犯事官吏,一直都是压在大家头上的大山,整日好吃好喝供着,还要听其差遣,简直比家里的奴才还听话。 如今正值亡国之际,大家哪还有心思照顾他们? 马六又做出一番安排,紧守狱门,加强巡视等等,狱卒们才散去。 张武找到柳正钧,心知他输了银子,用比平时贵五倍的价格买到一壶酒,这才走向重刑犯区。 还未临近一号狱,闭目打坐的呼图龙便骤然睁开双眸。 那沉稳的步履,深厚悠长的呼吸,牢中没有几人能做到。 见到来者是张武,他眼里闪过浓烈的不可思议。 “你泡过洗髓经秘方了?” “不错。” “你怎么泡的?” “一连在缸里泡了七天,有什么不对吗?” “?????” 呼图龙双眸瞪圆,目瞪口呆。 张武立时察觉出不对,面色一变问: “呼图先生,你明白耍花样的后果吗?” “我并未耍花招,只是留了一手,故意没有告诉你如何泡药汤,心想你疼得不行了,定会拿酒来找我……” “……” 张武脸皮抽搐,恨不得赏这厮一顿鞭子。 “那正确方法应该怎么泡?” “每日泡四个时辰,药泥会封堵皮膜,便已是人之极限,离缸后次日继续,七日不断,方可脱胎换骨。” “四个时辰?” 张武想死的心都有了。 怪不得马六只能泡四个时辰。 他面色不善问道: “那我泡七天,岂不是三分之二的痛苦都白搭了?” “道理上是这样,但事实上……” 呼图龙面色复杂打量着眼前少年说道: “当年我泡这洗髓经秘方前,已在少林打杂九年,身强体壮,担着六桶水健步如飞,之后以每日四个时辰泡过秘方后,也只像现在的你一般强壮。” “我真无法想象,你是如何忍下来的。” 呼图龙惊叹着,心里也对这少年服气了。 “怎么忍的?” “我他妈跟别人攀比忍下来的!” 张武险些破口大骂出来,心态都有点崩了。 若不是看在你无意之中成就我的份儿上,今儿非得给你饭里下点泻药不可。 让你这超一流高手坐在自己屎坑里,熏不死你。 “哼!” 张武不爽的将酒壶丢进牢中说道: “如果你想用出城抗敌的法子逃跑,最好快点教我金刚不坏神功,不然蛮族已兵临城下,你机会不多。” 此言一出,本来大口灌酒,豪气万丈的呼图龙骤然僵在原地,一声“痛快”硬是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沉寂半晌才说道: “金刚不坏神功共分十二式,既是练法,也是实战法,分为打禅式,金刚怒目,霸王开弓……” 依照着呼图龙的讲解,张武开始修炼起来。 洗毛伐髓不只让他身体强壮,根基雄厚,就连思绪也神采飞扬,练功时得心应手。 “打禅式最简单,重在意守丹田……” “枯树盘根这一招,你抱过女人没有……当我没说,但你要想象女人盘坐在你身上的场景,气聚丹田,怀抱双峰。” “下一式海底捞月……” 呼图龙坐在牢里,隔着铁栏,一丝不苟纠正张武的动作错误。 巡逻的狱卒们见到武哥儿在练功,也都好奇的围过来看热闹。 想看看他修炼神功有什么不同。 毕竟大家都找呼图龙学过这十二式,至今还没谁练出成就。 但围观一会儿之后,狱卒们便都懒洋洋打起哈欠。 牢里油水丰厚,又有祖传的铁饭碗傍身,不用为生计发愁,酒色早已掏空众人的身体。 这时柳正钧也来给狱卒们送宵夜。 一碗简单的馄饨,直把呼图龙馋得口水都流了下来。 这牢里精通人情世故的又何止张武一人? 老柳从食盒里拿出多余的一碗,放入牢中冷声说道: “我不管你以前教大家的时候藏私没有,但你若对武哥儿藏私,这一碗馄钝便是你的送行饭。” 呼图龙闷声道: “这金刚不坏神功并无什么心法之类,我教你们的十二式,便是此功直通大成的法门,唯有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才能有所成就。” 顿了顿,呼图龙扫视狱卒们说道: “你们也都知道练功是苦差事,我耗尽三十多载岁月才有这一身成就,没有大毅力,大决心,纵使成仙之法在眼前,你们也练不成。” “我衣食无忧,手里有钱,自当及时行乐,练那劳什子武功作甚?” 突然有打杂狱卒喊道,另一人也不服气的帮腔说: “纵使练成金刚不坏神功,又能如何?” “人这一生匆匆百载,死后照样一抔黄土,用一辈子练功,脑子有病。” “此言有理!” 狱卒们都打开了话匣子: “况且我等狱卒贱籍,上进无门,家里又有老小要养,难道要放弃这铁饭碗,练成神功,去流浪江湖?” “可笑!” “江湖是那么好混的吗?” 柳正钧也接茬道: “混不好的都被砍死了,混好的逃过仇杀,也如你这般逃不过天牢,你再强,还能强得过整个皇朝?” “……” 呼图龙被辩得哑口无言,只是闷头喝馄钝。 对于这些道理,张武没有开口,却深表赞同。 犹记得苏秦讲过一句话: “使我有洛阳两倾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第7章 升官之机 转眼张武练功已有三日,一趟拳打得虎虎生风。 金刚不坏神功的十二式,说白了就是引导术。 通过动作引导出气感与内力,不断锤炼肉体,强化四肢百骸与经膜。 再经过日夜不辍的苦练,五年方可小成,十二年才能大成。 按照呼图龙的说法,十二年大成是最快纪录,天赋与根骨极其妖孽的奇才,才能练得这么快。 根姿平平者,哪怕练一百年,从小练到死,也无法小成。 “那你练了几年?” “九岁入少林,十八岁修炼此功,如今已三十有九。” 呼图龙双眼迷离,像是在回忆这一生的峥嵘岁月,到头来也只能摇头叹息道: “我这一生,全都给了武道,值得回忆的也就只有那几个娇俏娘子,也不知她们是否给我留下了骨血。” “?????” 张武无语道: “看来卷宗里说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没有冤枉你。” “你还小,连女人都没摸过,自然不懂男欢女爱之妙。” 呼图龙睨了少年一眼说道: “你以为我等练这一身神功为了什么,不就是想用拳头打破世俗礼法,逍遥自在,为所欲为?” “普通百姓想睡黄花闺女,必须长得俊,有才华,家世清白,而后三媒六聘,花大价钱才能抱得美人归。” 呼图龙不屑说道: “而我等有武力傍身,看上谁直接去睡便是,想要银子便去抢,偶尔善心发作就去劫富济贫,如此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才不枉此生。” “……到头来落个秋后问斩?” 张武的话让呼图龙哑然无语,只得嘟囔道: “总之比寻常百姓爽多了,我宁愿半生逍遥,也总好过一辈子在田地里忙碌,整日眺望远方,连县城都没出过,官家来收租还得努力讨好,摇尾乞怜,与圈里的猪狗何异?” “你倒是看得通透。”张武赞道。 “那是自然。” 呼图龙拿起酒壶痛饮一口,由衷大喊道: “爽!” 张武不解问道: “呼图先生,你武力这么高,赚钱应该很容易吧,为什么要去抢呢?” “谁跟你说武力高就赚钱容易的?” 这回轮到呼图龙无语道: “你以为江湖人都高来高去,喝个茶给十两银子,朋友有难便赠一百锭金子?” “难道不是吗?” 呼图龙愈发无语: “武力高,只能说明你打家劫舍比较容易,横竖都是偷抢银子,没有比这来钱更快的法子。” “那你不会找个正经营生吗?” “什么正经营生?给权贵当打手?还是仗着力气大去做苦力?” “……” 张武无言以对,超一流高手做这些确实不合适。 “那人家的钱是怎么来的?” “你是说那些出手阔绰的江湖大侠?” 呼图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尽是讥讽道: “你说的江湖大侠,要么开宗立派,圈地收保护费,像朝廷一样压榨百姓,要么表面光明磊落,暗中做黑吃黑的生意,再不行便给富商豪门做赘婿,谋杀岳丈,侵夺家产,左右不过遮着一张人皮,实则行豺狼之举。” “那就没有真正的大侠吗?” 张武不甘心地问。 “当然有。” 呼图龙点头说: “不过都在酒楼当小二,在富户家做苦力,在街边杂耍卖艺,与你讲得高来高去半点不搭边。” “……” 孩子的心死了。 本以为穿越过来赚钱很容易,迎面被马六带着看囚犯,思想上一顿毒打。 如今以为武力高了,来钱也会很容易,又被呼图龙戳破美梦。 不论混江湖,还是做生意暴富,最终目标都是有钱花、生活安稳、性命有保障。 如今自己已是直通人生尽头。 身在京城,有房有编制,上无父母长辈拖累,下无职场业绩压力,每年还能拿两三百两银子,还有什么不满意? “好好当你的狱卒吧,我若有你这份差事,鬼才去习武。” 呼图龙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到头来也与其他狱卒想法一样,我端着金饭碗,练那劳什子武功? 而后面色一收道: “该教你的,我已经全部教你了,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弄来软筋散的解药,或上报出城杀敌。 张武说道: “天牢封闭,外界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我先去摸摸底,今晚给你答复。” “可以。” 呼图龙点头。 张武一路离开牢房,走出大狱,明媚的阳光让人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天牢顶上有瞭望塔,比两里外的宫墙还要高,可以俯瞰京城全貌。 按照规定,瞭望塔上每天都得有人值守。 可惜那塔上不是好地方,冬天冻死,夏天晒死,天牢里又吃空饷严重,人手不够,远处便是皇宫,大批禁军把手,牢里安全得一批,瞭望塔也就荒废了。 张武从两道安全门中间爬上去的时候,发现三日没见的马六竟然在塔上。 “六叔,情况怎么样?” “惨烈,守不了几日。” 马六声音沉重,摇头叹息。 张武眺望远方,不禁吸了口凉气。 那些蛮兵也不知从哪弄来的投石车,巨大的火球在天上乱飞,将城中建筑砸得一片狼藉。 很多百姓都投入战斗,抬着浑身是血的禁军伤员来到后方,帮忙抢救包扎。 慌乱、哭泣、爆炸声,整个京城都乱成一团。 不过街上的百姓大多是老弱妇孺,青壮都在城墙底下帮忙搬运辎重。 战争的残酷,让张武承受着剧烈的冲击,有些心慌地问道: “六叔,我们怎么办?” “让我们上场杀敌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京城沦陷。” 马六沉稳说道: “况且,就算我们不主动把囚犯推出去,那些文官也会想到让死囚组成敢死队,明日定会有圣旨到来。” “武哥儿,你想不想当司狱?” 马六突然扭头问道。 “啊?” 张武惊愕,连连摆手说: “六叔,您别开玩笑,我哪够这个资格?” “你若想当,便去宫里走一趟,提出让狱中囚犯出城杀敌之策,只要京城不沦陷,官升三级是理所当然的。” “六叔,我才十五岁,当司狱不是开玩笑吗?还是让其他人去吧。” 张武赶忙拒绝。 管理天牢的司狱乃是九品官吏,踏上了仕途。 如果不能长生,张武可能会选择往上爬,见识一下不一样的风景。 如今他只想苟在牢里,抱紧自己的铁饭碗。 没看这么好的机会,马六自己都不去吗? 官场的凶险,勾心斗角,趋炎附势,远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 张武也不觉得自己这种小人物,会比古人的手段高明多少。 入了仕,只怕会被吃到渣子都不剩。 若想过一把当官的瘾,那也得等一千年以后。 等你天下无敌,即便被百万大军包围,也能杀得人仰马翻,可以用一人之力掀翻朝廷,那你再入仕不迟。 “你小子还真是够知道好歹的。” 马六笑了笑,叹气说道: “你钧叔这些年一直在活动,想往上爬一爬,那便让他去吧。” 柳正钧用十年时间,从帮厨的变成厨头,没少给司狱塞银子。 但他依旧不属于铁饭碗,最多算合同工,事业编制。 当然,如果他想当狱卒,也很简单。 可他一直没迈出这一步。 成为狱卒会变成贱籍,祖孙三代都不能考取功名,不可入仕。 张武去报,朝廷必须先破格解除他的贱籍,才能升迁。 途中若有人以此做文章,八成会浪费掉这次机会。 但柳正钧去报,良民出身,又熟悉牢中事务,司狱是板上钉钉的。 “武哥儿,你去通知大伙,连夜清理牢狱。” “好!” 张武点头,下了瞭望塔。 马六也在他之后去找柳正钧。 第8章 翻身而倒 是夜,天牢里来了大人物。 刑部尚书亲至,手持金色诏书,让班房里等候的四十多位狱卒,呼啦啦跪了一地。 而与刑部尚书一同回来的柳正钧,则跪在众人之前。 “宣陛下旨意,明日天亮,牢中所有能动之人,全部于皇宫门前集合,另封柳正钧为提牢主事,总揽狱务。” “微臣领旨!” 老柳嗓门前所未有的洪亮。 其他狱卒全都面色微变。 提牢主事,隶属于刑部正职,八品官吏,司狱的顶头上司。 柳正钧不过一个火头夫,转眼爬到需要大家仰望的程度,即便平日里关系再好,狱卒们也难免眼红。 但真正让大家无法接受得是—— 他飞黄腾达,乃是出卖大伙换来的! 圣旨里说牢中所有能动之人……自然包括狱卒! 明日一早,众人都要上战场。 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你出劳什子的馊主意? 几十道目光汇聚在柳正钧背上,敢怒不敢言。 就连张武都眉头紧蹙,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波及。 不过想想也明白,前线战事吃紧,囚犯都要上去杀敌,岂能留你这些兵丁差役躲在后面? 而宣读完诏书后,刑部尚书便离开了,一刻都不多待。 班房里安静得可怕,气氛相当压抑。 “老柳,恭喜恭喜。” 马六率先起身,笑着抱拳道贺,仿佛丝毫不为明天担心。 其他狱卒也只好皮笑肉不笑,将柳正钧围成一团,纷纷恭维。 …… 夜深了,明天要打仗,自然得吃饯行饭,牢中囚犯全都开天荒的吃上了白米。 一号狱门口,张武也把大半桶白饭放进去道: “呼图先生,明日你便可以上阵杀敌了,多吃点吧。” “多谢!” 呼图龙难得的抱拳道谢。 张武问道: “我很好奇,你究竟想用什么法子逃跑?” “吃完解药,直接大开杀戒,在城里乱杀一通?” “还是从城墙上跳下去,在蛮族大军里杀出一条血路?” “看情况吧。” 呼图龙难得交心,大口咀嚼着米饭,把攒下来的最后一壶酒喝到点滴不剩。 张武点头问: “那你逃走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 呼图龙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美好畅想。 “可能会找个作恶多端的匪寨,把他们全灭掉,为民除害一把……当然主要是为了抢银子,总好过去抢良民百姓。” “好志向,然后呢?” 呼图龙想了想,嘟囔着说: “匪徒多财,这样我下半生便可以衣食无忧,当然要去找我的娇俏娘子们,谁怀了我的孩子,便娶其为妻,买几十亩地,置办几处大宅子,再捐个善名,了此余生。” “不混江湖了?” “不混了,有当好人的机会,谁会去混江湖?” “看来你这几个月的牢狱没有白坐,浪子回头,难得。” 张武笑着说道: “你教我神功,我们也算有师徒之谊,你看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好好练功,不要让我这一身绝学断了传承,顺便把你腰后那壶价值上百两银子的千里酒,早点丢进来给我喝掉,我会打心里感谢你。” 呼图龙鼻子耸动,喉咙里直咽口水。 张武讪讪一笑,将酒壶扔进去说: “本来打算明早再给你的,也算替你送行了。” “只怕明早我没机会喝,会被你们这些狱卒大爷抢了去。” 呼图龙仰头猛灌,豪气万丈道: “我听闻皇帝下了旨,明天你们这些狱卒也要一起出战?” “对,能动的都要去。” “你过来,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呼图龙目光深邃道。 张武稍一犹豫,还是用钥匙打开牢门,来到对方身前。 以两人如今的交情,呼图龙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况且他四肢都被粗大铁链束缚着,活动范围不过一米,又无内力,动手也是有心无力。 “你再靠近些,我怕秘密被人听了去。” 呼图龙将酒壶一摔,双眸前所未有的明亮。 张武小心翼翼将脑袋凑近一点,只觉对方的魁梧雄躯热气蒸腾,气血滚滚,烫得他心发慌。 骤然间,呼图龙粗壮至极的右臂青筋暴突,在他震耳欲聋的大笑声中,巨掌似大山压顶,悍然击落。 “砰!” 头顶剧痛,少年如遭雷击,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呼图龙你干什么?” 尖利的怒喝声炸响天牢,一时间整个大狱都沸腾了,狱卒们密集的脚步声蜂拥而来。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马六,喝过后抽刀便冲入牢中。 但他的刀没有砍向呼图龙,而是把刀柄递给对方,低声道: “谢了!” 呼图龙面无表情接过长刀,一挥之下,血光乍现,马六也应声而倒。 狱卒们本就在巡逻清点牢狱,来得非常迅速,一看马六和张武都倒在牢中,顿时大惊失色。 但呼图龙的金刚不坏神功威震天牢。 纵使他没有内力,只凭那一身钢筋铁打般的魁伟之躯,发狂起来,三五个狱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一时间竟无人敢上,任凭马六抱着自己血淋淋的大腿,在地上痛哼,目眦欲裂。 柳正钧姗姗来迟。 这情况也是让他面色一变,怒斥道: “呼图龙,你发什么疯?” “没什么,只是这二人实在可恶,反正明日也要离开天牢,今儿先把账算了。” “你找死!” 柳正钧发狠。 呼图龙无所谓地狞笑一声: “杀掉我这个以一敌千的大高手,京城只会失守得更快,有我在,或许你们还能多撑几日。” “你……” 柳正钧变色,正要大手一挥,下令让狱卒们冲上去将其砍死,却被唐展拉住。 “柳兄息怒,城破之际,大局为重。” “对对,这家伙可是个好手,可敌千军万马。” “留他一命吧。” 狱卒们纷纷劝说起来,毕竟事关自己的利益和生死。 明天肯定要给这些江湖高手们分发软筋散的解药,这些人才是抗敌的主力,少一个,就得用在座诸位的命去顶。 柳正钧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在经过挣扎后,冷声道: “姑且就饶你一命。” “尔等去把马六和张武拉出来。” 老柳发号施令道: “马上便要天亮,他们俩身受重伤不能上阵,也算情有可原,余者全部在牢外集合,但有临阵脱逃者,就地斩杀!” 第9章 大侠大侠 “武哥儿,醒醒。” 昏迷中的张武只觉脸盖一阵湿热,缓缓睁开眼睛。 一张才吐完茶水的苍白大脸遮住视线,让少年惊愕出声: “六叔?” “嘘……” 马六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声张。 张武往四周一看,见自己在班房里,顿时长出一口气。 总算没把你抬到战场上…… “六叔,他们都走了吗?” “已走两日两夜,至今无人回来。” 马六叹息着,突然嗞了口凉气,整张脸都疼得抽搐起来。 张武低头一看,对方右腿缠着大圈白布,已被鲜血浸透,心里不由有些震撼。 “够狠!” 为了不上战场,马六把他整条右腿都快废掉了。 “六叔你快躺好。” 张武连忙搀扶对方躺下。 马六抱怨道: “呼图龙这厮端不是人子,枉我平日对他多有照顾,下手竟如此狠毒。” “这伤是呼图龙砍的?” 张武呆滞。 马六点头道: “除去他还能有谁,当时我见你被打晕,冲上去便要砍他,结果这厮有空手入白刃之术,夺刀便给我来了一下,若不是我反应快,腰身都得分离。” “这厮真是狼心狗肺。” 张武佯装怒气,仿佛被砍的是自己一样。 马六见他这义愤填膺,却演技拙劣的样子,突然失笑出声: “武哥儿,你这演技可得修炼一下,心里可以认为我在撒谎,但面上露出来可就不对了。” 不顾少年脸上的尴尬神色,马六教导道: “你要记住,遇到那种败露之后会让你丧命的事情,即便最亲近的人,也不可把自己的底细交代出去,必须管住嘴,管住心。” “不论谁问,刀都是被呼图龙夺走的。” “我明明心系大坤,想着上阵杀敌,却为救同僚身负重伤,不是我不想报效国家,而是有心无力,你明白吗?” “……” 张武从错愕到面色凝重,领会对方的苦心,只用了一刹那,诚挚抱拳道: “多谢六叔教导,小武会谨记你的话。” “你明白就好,我看你与你钧叔什么话都讲,不得不多嘴提醒你一句,为人处事可以真诚,但必须留个心眼。” 马六语重心长说: “父子尚且有反目之日,师徒也有背叛之时,与人交心可以天南海北,无话不谈,唯独不可暴露自己的秘密,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小武明白。” 张武郑重应了一声,开始帮对方处理伤口。 转眼又过去一整天,窗外刮着呼呼的黑风,北风卷地白草折,天牢里安静得可怕。 啃完硬邦邦的饼,打过几趟拳,浑身大汗淋漓,张武心里依旧憋闷得不行。 当逃兵的感觉并不好受,对外界的情况失去掌控,内心会备受煎熬。 “六叔,要不我去牢里看看,那些囚犯三天没吃东西,只怕都要饿死了。” “你现在可怜他们,赏他们一个饼,救了他们的命,等到你钧叔回来,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马六闭目养神,并未睁眼。 张武愣愣地问道: “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有些囚犯会反手告你一个临阵脱胎之罪,醒来也不去参加战斗,他们会因为举报有功而出狱,但你会是什么下场?” 马六的话如一记重锤敲在少年心里,让张武背脊瞬间爬满细密的汗珠,心头拔凉。 牢里那些将死之人,为了活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仁义道德,做人底线,全都可以突破。 恩将仇报只是基操而已。 况且你只是给了个饼。 平日里,狱卒们可劲的压榨,动辄大刑伺候,哪个囚犯们不怀恨在心? “就连天牢都如此危险,更何况官场,何况江湖?” 张武呆呆的怔了半晌,才嘟囔道: “钧叔他们,会不会回不来?” “其余人难说。” 马六说道: “但你钧叔不会上战场,将士们需要后勤补给,需要吃饭,你钧叔炒得一手好菜,你展叔也医术不凡,除非城破,否则他们俩性命无忧。” 两人正闲聊着,突然一阵喧嚣欢呼声入耳,整个京城都仿佛在震动。 院子里也传来一声声畅快大笑,让马六猛然坐起,难以置信道: “赢了?” 接着面色一变道: “你快躺下。” 张武纵身一跃,咣当一下把自己砸在木板床上,直挺挺躺平。 马六用力一拍自己的伤口,疼得面容扭曲起来,等到狱卒们掀开竹帘进门,第一时间问道: “蛮兵退了吗?” “六爷,我们赢了!” 狱卒们浑身是血,掩不住眼里的兴奋。 “真守住了?” 马六也在痛苦中咧嘴笑出来。 唐展满身尘土,双目布满血丝,显然这三天都没合过眼,却眉飞色舞道: “蛮兵大败,已全部退走,几年内无力再入侵我大坤。” “真的?” 马六满脸不可思议道: “到底怎么回事,蛮兵无法破城,也应该切断水源,让我们困毙才对,怎么会退走?” “这……” 唐展有些尴尬的看了马六伤口一眼,不知怎么启齿。 还是其他狱卒说道: “是呼图龙。” 床上的张武眼帘一颤。 马六惊疑道: “他怎么了?” “三日前呼图龙得到软筋散的解药,说是需要两天时间才能恢复功力,可当时蛮兵已攻上城头,哪有他恢复的时间,威逼之下,他只得跃下城墙投入战斗,但不出所料,这家伙打穿一个口子便跑了。” 柳正钧掀帘而入道: “当时厮杀正凶,大家也没顾上他,更没指望他帮助守城,就这样死守了三日,就在城门即将被攻城锤敲破之际,呼图龙又出现了。” 唐展声音低沉道: “是他打穿蛮兵的大阵,血杀至蛮军中央,以一人之力毙掉了蛮王。” “蛮王被杀了?” 马六双目瞪圆,倒吸一口凉气。 蛮王等同于大坤的皇帝,御驾亲征,被斩于阵中,下面的臣子们哪还有心思再战? 况且蛮王家里的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接下来肯定会内乱,争夺王位,大坤也算有了喘息之机。 而床上的张武悲上心头,再也装不下去,心急的猛然坐起问道: “那呼图龙呢?” “杀掉蛮王后,许是内力耗尽了——” 班房里陷入沉默,每一个狱卒的面色都极其复杂,有敬意,有佩服,有惭愧。 “万箭穿心而死。” 第10章 得意忘形 秋风萧瑟,夕阳落日。 天牢院子里有棵大榆树,风一吹,枯叶便会哗啦啦掉落一地。 少年捡起一片落叶,绿色还未褪尽,却已走到生命的尽头。 呼图龙走了,对于拥有无尽寿元的张武来讲,他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以后这样的过客会有很多。 多到令人心里麻木,再也没有谁能走进内心,直到恍然觉悟—— “长生真是寂寞如雪。” 可眼下,张武才穿越过来不久,没有经历太多悲欢离合,还很稚嫩。 他像是得了悲魔病,即使看着手里的枯叶,也会悲从中来。 呼图龙奸淫民女,偷抢杀人,在众人眼里乃是无恶不作的家伙。 但就是这样一个邪道人士,却用自己的生命,为大坤延续了国运,让亿万黎民免受蛮族压迫。 在他身上,张武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侠”。 “放心吧,我会把金刚不坏神功传承下去。” 一声叹息,少年在地上挖了个土坑,将树叶埋入,解下腰后的酒壶,把酒撒落在坑前。 他这样的举动,在其他狱卒看来,自然是非常的可笑。 凭白浪费银子。 但呼图龙前日被陛下追封为“护国天王”,位列王侯,对各方面都有深远影响。 张武作为他在牢里最亲近的人,地位无限拔高,自然没谁敢不开眼的上来取笑。 “武哥儿,刑部侍郎大人喊你,快去一号狱。” “来了。” 张武忙应一声,将酒壶收起,拔腿便跑。 封王拜爵,不只是空喊口号,有很多程序要走,很多与呼图龙有关的人都会被封赏。 从朝廷派出三品大员来狱中调查,便知对此事的看重。 在呼图龙之前,朝廷一直对江湖侠士持打压态度。 江湖门派人数过万,必遭黑甲禁卫军铁血镇压。 但见识过呼图龙的实力之后,朝廷从上到下的态度都出现了微妙变化。 一个呼图龙,比几万人马还有威慑力,多拉拢几个这样的超一流高手,何惧蛮族入侵? 封赏他,相当于千金买马骨,树立一个标杆,让那些超一流高手来投。 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几十年,朝廷在恢复生机的同时,也会大肆培养武林高手,让江湖人的地位骤然上升。 …… 一路快跑到一号狱,整个天牢里一片空旷,战后回来的囚犯寥寥无几。 刑部侍郎昂首而立在牢前,柳正钧毕恭毕敬的陪伴在侧。 至于司狱大人和另一位牢头…… 在蛮军退去后的第二天便回来了,结果被柳正钧一声令下,以临阵脱逃之罪当场抓捕,押入死牢,听候发落。 “小子张武见过大人。” “不必跪了,免礼吧。” 韩山抚着自己的山羊胡,身姿挺拔,上下打量少年几眼,沉声问道: “听闻整个牢里,你与护国天王关系最好?” “应该是的。” “那护国天王为何与你产生冲突,将你打晕?” 韩山疑惑地问道。 张武直说: “小子当时不觉,如今过去半月才明白他在刻意保护我,不想让我死在城头上。” 韩山思考片刻,脸色缓和下来。 “听闻你们的牢头马六,在战前与护国天王产生冲突,被天王重伤,此事你怎么看?” “大人明鉴,牢中与护国天王关系最铁者,除我之外,就要属柳提牢和马牢头。” 张武不卑不亢说道: “马六中刀,乃是天王故意为之,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免得上战场,不然若真有怨气,那一刀便不会砍在腿上,而是将他枭首,人头落地。” “哦?” 韩山眯起双眼,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扭头说道: “记录在案。” “是。” 柳正钧点头在簿子上写起来,张武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韩山继续问道: “天王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事?” “交代过,一,不要让我断了金刚不坏神功的传承,二,他曾与几位娇俏娘子相爱,其中可能有人为他诞下子嗣,天王说这一战若不死,便去寻子。” “记录在案。” 韩山再次吩咐完,接着问: “听闻天王喜酒,牢中属你给他酒最多,共给过多少壶,价值多少银子?” “共十三壶,价值大约五百两。” “你倒是舍得。” 韩山大感意外。 五百两银子,足够一家四口二十年的开销。 一个狱卒,能拿出这么多钱,果然天牢里各个富得流油。 不过,这一回,少年可算赚大发了。 “记录在案,过几日朝廷会把银子十倍还与你。” “多谢大人。” 接下来韩山又问了一些事情,详细到每一个狱卒和呼图龙的关系如何,谁朝他冷眼相对过,谁曾羞辱过他…… 这一刻,张武可以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只要他稍有坏心,整个天牢,让谁死,谁就得死! 狱卒贱籍,而呼图龙已是王侯,按照大坤律法,贱民侮辱王侯者,不问缘由,当场杖毙! 但张武深知,咬人者,必被人咬。 只说别人的好,不说别人的坏,不仅不容易得罪人,也会让人家觉得你心地善良,为人宽容,留下好印象。 半日后,韩山神情慈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色。 “只凭天王把洗髓经秘方传给你,便足以说明你是他的弟子,窝在这牢里当狱卒实在可惜,你想从军,还是参政,亦或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 “回大人,天王曾讲过,如果他有一口铁饭碗,不用为生计发愁,他连武都不练,能有这份差事,小子已心满意足,不敢再有奢求。” 张武答完,韩山蹙眉提醒道: “你要知道,人这一生,改命的机会屈指可数。” “多谢大人关照,但天王曾教导过我,参政的尽头是天牢,从军的尽头是马革裹尸,人要学会知足。” “……” 韩山嘴角抽搐,心里无语,半晌后才赞道: “天王不愧是天王,参透世俗,直追佛祖。” “……”张武。 眼见谈话差不多结束了,一直没出声的柳正钧才询问道: “大人,蛮兵围城,牢中司狱和重型区牢头消失一月之久,战后才归,不知作何处置?” “牢头按临阵脱逃之罪处理。” 临阵脱逃,当即斩首! “至于司狱……此事我会上报,准备好秋后问斩。” 韩山冷哼一声,大袖一甩离去。 轻飘飘两句话,一人过会就要丢掉性命。 而另一人,不管之前吃了多少的带血馒头,如今都得吐出来,变成被打银子的对象。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张武摇了摇头,凝视着柳正钧离去的背影,心头有些发寒。 他不清楚柳正钧和司狱有什么恩怨,非要将其置于死地。 但大抵上也就是收过你的银子,压在你头上好些年,没听说司狱有太为难你的地方。 而今你已经比他官大一级,司狱肯定得百般巴结你,这样扬眉吐气还不够吗? 人在做,天在看,众人也在看。 你如此不留情面,他日众人如何待你? 张武只能叹一句: “人一得志,便会忘形。” 别看你是八品提牢主事,但你一没靠山,二没人脉,三没资源。 官吏的尽头是天牢,你的尽头,又何尝不是天牢? 第11章 万不能飘 是夜,重刑区八号狱,众多狱卒齐聚牢中。 墙上幽幽的火烛噼啪作响,两道声嘶力竭的惨叫在棍棒声中缓缓落下帷幕。 重刑区牢头,惨遭杖毙。 前司狱大人,被打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在场每一个狱卒都动了手,都抡了棍子。 多的十下,少的三下,直至把牢头打咽气,把前司狱打得承诺用三千两银子买命。 柳正钧很满意众人的表现。 他如今对众多狱卒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 想免谁,一句话的事情。 想查办谁,在座谁能经得住查? 唯一美中不足得是,马六不能下床,没来。 张武在韩山走后,直接说要休息几天,去祭奠自己那亦师亦友的护国天王,老柳怎么敢不准假? 回到眼前,柳正钧扫视众人道: “刚刚你们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谁是向着我的,谁是诚心敬我的,我心里有杆秤。” “天黑前刑部来了公文,要我在表现杰出的狱卒中,推举司狱一名,可以破格解除你们的贱籍,直接入仕,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理诸多狱卒呼吸急促,柳正钧高声道: “意味着你们不再是普通百姓,而是朝廷亲封的正职官吏,光宗耀祖,意味着别人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取个功名,从十万学子中杀出来,却只能与你平起平坐。” 顿了顿,柳提牢负手笑道: “你们有三天时间考虑,谁想当司狱,谁想当牢头,都可以来找我谈谈你的看法。” 人心思动。 但没有狱卒会傻到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想上位。 至于私下里谈看法…… 那自然是谁的银子多,谁的“看法”就好。 第二日。 张武一早便来到马六家里,听到昨夜的消息,只能叹气。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半点不留情面。” 六叔在院子里走转着练拳,尽管腿还稍微有点瘸,行动却无大碍,只是故意不去当值。 “现在知道你钧叔为什么要收拾司狱了吧?” “利益动人心。” 张武吃着街上买来的肉饼,嘟囔道: “前司狱三千两银子买命活到秋后,再卖掉他司狱之位拿三千两,牢头之位拿一千两,其余人再孝敬一些,转眼八千两巨款便可到手,他当五辈子厨头都攒不下这么多钱。” “你想简单了。” 马六提醒道: “狱卒们打下的银子,有三成会进提牢主事的腰包。” “你钧叔只要当一年提牢官,使劲盘剥,多与那些权贵子弟合作,攒两千两银子完全不成问题。” “等到明年,他把一万两银子捐输上去,足以升至七品,便可调任一地当县令,军政一把抓,犹如国君!” “……” 张武嘴巴张了张,心头有些震撼。 县令,相当于前世的县长大人,作为一个平民百姓,这种人物绝对的高不可攀。 而柳正钧,只用一年时间,便从伙头厨子,成为这样的大人物。 这落差,着实有点大得吓人。 “若这么看,钧叔真是前途无量。” 张武惊叹道: “六叔,你不会无意中缔造出一位当朝首辅吧?” “那怎么可能?” 马六收功平气,拿起少年带来的肉饼吃道: “你钧叔若知足,这七品县令还能多当几年,若不知足,五年后,你会在官监看到他。” “……不对,他不配在官监。” 六叔语出惊人道: “那里是给有背景之人准备的,或世家子弟,或七品以上官吏,或王公贵胄的门人,你钧叔一介白身,若无大造化,来日只会在重型区求你赏一口谷子吃。” “……” 张武无言以对,只能暗暗警告自己—— 做人一定要知足,一定不能飘! 吃完饼,两人在院子里比划起了武技。 练武不只是修炼内力,还得锻炼打法,磨练生杀之术。 否则空有一身神功,没有实战经验,那就相当于才得到无崖子传功的虚竹,空有七十多年内力,差点被丁春秋打死。 说起来六叔也是个寡淡人。 膝下无子,家妻早逝,上面父母也都亡故,孑然一身。 很多人劝他续弦,但他只想勾栏听曲,逍遥一天是一天,颇有混江湖的架势。 在牢里他是铁面阎王的形象,很多囚犯不用他动手,报个名头便会被吓尿。 不只是囚犯怕他,狱卒们也怕。 能让六叔和颜悦色之人,除去上头的提牢,司狱,也就只有柳正钧,唐展和张武。 老柳是厨子,不跟他搞好关系,说不准哪天下点毒你就死了。 唐展管医治,又家室渊源有背景,不跟他搞好关系,工作有冲突,你没法打钱。 至于张武…… 亲爹死后,举目无亲,和马六算是同病相怜。 经过这大半个月的相处,不管出于怜悯也好,还是其余原因,张武都明白,六叔是呼图龙走后,世上唯一真心待自己的人。 于是在休息的第三天,朝廷派人送来酒钱五千两,还有两颗练气丹之后,张武毫不犹豫的递给六叔一颗。 马六哪里敢收? “此丹贵重,食之可以增加三年内力,朝廷看在你是护国天王之徒的份儿上,才会赏下这种珍奇丹药,你快自己吃吧。” “六叔,你待我如父子,说这些太见外了。” 张武一把将丹药塞进对方手里道: “不怕叔你笑话,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谁会关心我,一颗丹药算什么,你等老了,我还会给你养老。” “罢了。” 马六失笑摇着头,不再推辞,将封蜡剥掉,把练气丹一口吞下道: “你六叔我向来谨慎,吃饭都要别人先吃我才动筷子,今日就豁出去,替你试一试这丹药是否有毒,免得你小子小心眼发作,觉得六叔拿了丹药不知好歹,还要你先试毒才肯吃。” “……” 被看穿了小心思,张武一脸尴尬。 尽管这丹药是朝廷赐下来的,但也不得不防。 经过这几日的思考,他总觉得呼图龙之死有问题。 像龙叔这样的超一流高手,朝廷直接给他软筋散的解药,难道就不担心他失控,当场大开杀戒? 在给他解药的同时,必定会想办法节制他,控制他。 呼图龙说他两天才能恢复功力,却被威逼跳下城墙。 以他的实力,即便只恢复一两成功力,都可以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谁能逼迫他? 除非在解药里面掺和了其他毒药。 七日断肠散是简单的。 就怕给你下蛊毒、精神毒药,一旦吃下去,就能够操控你的思想和身体。 你不跳墙也由不得你! 后来呼图龙明明打出血路逃走了,两天后又杀回来,更是离奇。 纵使他真有慷慨赴死的抗蛮之心,张武也不得不怀疑他被人暗中控制才杀回来。 至于朝廷突然赏赐这练气丹。 无非也就是某人经过七日洗髓,又得呼图龙真传,来日必定是大高手。 此时不想着法子控制他,难道还等他天下无敌再出手? 看着马六吞下丹药,头顶一阵热气蒸腾,气息不断变雄厚,张武默默收起另一颗练气丹。 自己有的是时间成长。 不管这丹药有没有好处,自己都不会吃嗟来之食。 第12章 屈打成招 岁暮天寒,朔风凛冽。 昨夜一场雪,让京城气温陡降。 起早的行人尽皆缩着脖子,捂紧袖口,免被寒意侵蚀。 整个京城百废待兴,街边民房四处都在修缮。 大军压境的阴云散去,让街上的氛围都变得轻松起来。 路边各种摊位早已支起,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饼热汤,馄饨豆浆,热闹非凡。 尽管摊主们被冻得脸面发紫,但皇帝下令免百姓两年赋税,让大伙脸上都洋溢着轻快的笑容。 这皇朝大地虽被蛮族犁了一遍,四处破败,却一改颓废之兆,有了新朝气象。 这段时间,张武一直在思考哲学问题。 “有什么办法,能拯救一个腐败堕落的王朝呢?” “唯一的答案便是——” “破而后立!” 引蛮族大军入境,以战火洗礼天下! 一般的朝代发展到末年,各种问题都会暴露出来,土地兼并,豪强割据,吏治腐败等等。 这些问题,皇帝无法解决,但外族可以。 蛮族每至一地,每攻一城,他们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当然是抢粮,抢钱! 谁的钱粮多? 地主豪强,名门望族,世家大户! 外族打进来,可不管你谁在当地有名,谁在当地权利大,我杀得就是有权那个,抢得就是有钱人家。 在这样的洗礼之下,盘踞各地的豪强,让大坤烂到根子里的大族世家,都会遭到重创。 他们手里拥有大量土地,等蛮族退去,朝廷把地收回去,再还给百姓,那不就相当于改朝换代? 如此,大坤方可突破三百年国运,再换几代皇帝。 只是,这种游戏实在危险,稍有不慎便会彻底覆灭。 而且蛮王虽死,蛮夷依旧占据南方十一郡之地,俨然要把这些地盘划入蛮族。 接下来,大坤将会面临长久的拉锯战。 如何收服失地,将成为满朝上下共同的努力目标。 也只有在外族的压力下,才能让朝堂上争强斗狠的大佬们摒弃前嫌,拧成一股绳。 “接下来的十年,大坤将蒸蒸日上,再次走向鼎盛。” 张武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在路边铺子里买了三碗热汤,也不管烫不烫,在人们吃惊的眼神中,仰头三口喝尽,有吞山饮牛之势。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尽管天下太平对狱卒们不是好事,收入会减少,但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小命重要呢? 况且咱怀揣五千两巨款,足够你十年的花销! 快步朝天牢走去,腹中热流鼓荡,让张武浑身白气蒸腾,似行走的烟柱,引得路人频频瞩目。 这段时间苦修神功,已让他力大如牛,胃口大开,内气有了充盈之感。 天牢门口,自远处跑来的狱卒程狗喘着粗气,快步朝里跑去。 “武哥儿,快跑,点卯不到又要罚钱。” “……” 张武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新官上任三把火,自从新司狱大人上台后,许是花了大价钱的缘故,也可能是想一展胸中抱负,对之前的同僚们变得格外严厉。 不仅点卯不到要责罚,巡逻偷懒都得挨训。 之前值夜的狱卒们,喜欢晚上赌钱打发时间,现在也没谁敢了。 一经发现赌资,没收! 牢里唯一不受管束的,只有马六。 司狱虽成了官,却下不动牢头的职务,非得经过提牢主事才行。 柳正钧是六叔亲手送上去的,众人皆知。 按理说这司狱之位非他莫属,奈何六叔只想苟着。 况且众人都指望他“打钱”吃饭,六叔不只可以点卯不到,几天不来也没谁敢多放个屁。 当然,如果张武想搞特殊,同样没谁敢动他。 这可是敢拒绝三品大佬的狠人! 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当贱民,刑部侍郎拉他入仕都拉不动。 但张武哪天想开了,只要去找韩山一趟,甭说什么九品司狱,就算柳正钧,过两年再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大人!” …… 点卯结束,尽管张武没有具体的工作,却也自觉的跟着众人去巡牢。 经过这两个月时间,本来空旷的天牢,又渐渐热闹起来。 蛮族退去后,朝廷自然要清算一批人。 吃里扒外的,战时作乱的,发国难财的……就连破城前主张投降的吏部尚书,都被免职打入了天牢。 这种大佬,当然得官监一号房伺候着,没谁敢大意。 张武巡逻至此,发现本该在刑部坐班的柳正钧,正努力讨好对方。 不止准备了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美酒、糕点、花生瓜子,摆了小半桌,简直比在家里还舒坦。 这钱当然不用老柳自己来出。 天牢有公账,用公家的钱,办自己的事,乃是提牢官和司狱的特权之一。 对于七品以上的大人物,张武习惯性敬而远之。 权利大了,是非也多。 想要活得久,见官绕着走。 不过这一幕倒是让他对柳正钧有了不同的看法。 “老柳若真能傍上这吏部尚书,人家掌管天下吏员升迁,纵使免职,人脉关系也不可想象,说不准还真能官途畅通。” 张武原路返回,心里正暗想着,却见程狗从远处跑来。 “武哥儿,来活儿了,六爷招大家过去。” “在哪个房?” “刑房!” “刑房?” 张武双眸骤缩,没再多问,连忙走去。 天牢有不成文的规定,打钱要在囚犯的房间里进行,算狱卒私下的行为。 你若把人拉到刑房去,绑在刑架上要钱,那便相当于刑讯盘剥,公开虐囚,把见不得人的事情摆在台面上,影响非常不好。 所以但凡把囚犯拉到刑房,基本与钱无关。 张武赶到时,房中血迹斑斑的十字刑架上,绑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嘴里塞着破布,呜呜出声,满面惊恐的看着狱卒们。 等白天当值的二十个狱卒到齐,马六才看着卷宗念道: “威武将军丢失三千两银票,状告这家奴所偷,但这奴才半月前已回乡……按威武将军的意思,这三千两银子必须有个说法,铁定是这家奴偷的。” 狱卒们鸦雀无声。 马六看着刑架上瑟瑟发抖的犯人道: “非是我等有意为难你,实在是顺天府衙判了你偷窃之罪,你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画押,承认偷盗这三千两银子,否则我等只能对你用刑。” “呜呜呜——” 囚犯满面冤枉,拼命摇头。 按照大坤律法,奴偷主钱,杖八十! 数额巨大者,枭首。 承认偷了这钱,必死无疑。 张武低着眉头,没有看那囚犯,便已晓得不管这家奴承不承认,都是个死。 马六把大家喊过来,也是依照牢中惯例,对这种没油水,但又不得不完成的屈打成招,大家都要动手。 用现代化讲,这叫风险共享。 平时打了钱,大家一起分,如今遇到烂事,众人也得一起扛。 “每人三鞭子,不死,我来补刀。” 马六抡起布满倒刺的黑色藤鞭,抬手便猛抽三下,鞭子在空中划过的尖利破空声,让狱卒们忍不住捂起耳朵。 抡鞭过后,三条血肉模糊的长印贯穿囚犯胸膛,囚服都炸开成布条,使其疼痛到面容扭曲狰狞如恶鬼。 “你招了,还可以秋后问斩,死个痛快,不招,待会就得死。” 马六把早已写好的供词从案卷里拿出来,在家奴面前晃了晃,瞬间就击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这一下点头认命。 让狱卒们长出一口气。 也把张武对盛世将至的那一点期待,磨灭得一干二净。 “狗曰的世道!” 第13章 坟头屙尿 签字,画押,投入重刑犯区,一桩铁案,就这样诞生了。 其实按理来讲,但凡能进天牢的,全是重刑犯,普通人不够资格来这,划分杂犯区实在多此一举。 只不过京城也有衙门,名为顺天府衙,主要管理京畿的地方事务,杂犯都来自这里。 民间传说大坤历代皇帝比较仁慈,不愿兴起大狱,便下令把皇亲国戚才能住的天牢,分出来一部分,当成顺天府衙门的大牢。 说白了便是不舍得花钱再建一座大狱,能省则省。 当然好处也有,那便是张武他们这些狱卒“地位较高”,不归顺天府衙门管,直属朝廷。 既然双方不在同一个系统,做事自然也不用太顾忌。 于是本该顺天府差役们进行刑讯逼供的案子,便在没有证词和证据的情况下,先把人收监,推到牢里,由狱卒们完成。 差役可以推,天牢便是尽头,狱卒们往哪推? 只能凭白接下这出力不讨好的活儿,免得恶了权贵。 忙碌半晌,马六让人把供词送去顺天府衙门,坐在刑房里独自喝起了闷酒。 “晦气!” 这两个月以来,每次有冤案,六叔都要醉一次。 屈打成招,犯人不好过,行凶者心里又岂能好过? 张武坐下小声抱怨道: “这威武将军是不是疯了,怎么家奴总偷他的钱,这都第三次了。” “赌呗,还喜欢勾栏听曲,一掷百金,回家总要有个交代。” 六叔一脸败兴。 张武蹙眉道: “那他就冤枉这些家奴?” “不冤枉家里奴才冤枉谁?” 马六瞥了少年一眼,低声说道: “我知你心软,分饭时总会手抖,多赏这些冤犯半勺粗糠。” 被点破心思,张武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自己鼻头。 牢里每顿饭都有定数,按照上贡的例钱给犯人分食,厨子们只会少做,不会多做,省下来的便是挣下的。 你给每个冤犯多分半勺,就得给其他交钱的人少分,时间长了会破坏牢里的规矩。 只是碍于某人的关系硬,新上来的厨头才不敢多说什么。 马六劝道: “你有善心是好的,同情那些冤犯也是人之常情,但叔必须劝你一句,既然你要吃狱卒这口饭,就得把心肠硬下来,不然这牢里你是待不住的。” 六叔抿了一口酒,叹息道: “你比叔当年强得多,叔初来天牢时也像你一样,看见那些犯人本就冤枉至极,还饿得皮包骨头,便会产生想法,干脆给厨头塞点钱,让他多做几口饭,方便我发善心。” “力所能及之下,做些善事,让自己念头通达,心里总会好过一些。” “可是叔告诉你,这样做只会被排挤出天牢。” “别人使劲压榨囚犯,你才能拿到例钱,而你拿着打来的银子,却砸大家的锅,显自己仁慈,难道就你会怜悯犯人,其他人都是恶鬼?” 马六长吁短叹道: “当官有当官的规矩,牢里有牢里的潜规则,任何行业都是如此,你可以心里怜悯这些冤犯,兀自喝酒排忧,但一定要尊重自己的饭碗。” “我懂了六叔。” 张武点头,算是受教了。 见气氛有些压抑,只得转移话题问道: “这威武将军什么来历?” “没什么来历,一个六品的杂号将军而已,已到不惑之年。” 马六叹道: “这厮有福气,跟着大军平乱,没上战场厮杀,只在后面押送粮草有功,便封了将军,一跃成了权贵。” “只是这样啊……” 张武抚着下巴思索起来。 马六一惊。 “你想干什么?” “千万别做傻事!” 六叔沉声劝道: “别看人家没有实权,但只凭六品官身,碾死咱们这些贱籍狱卒就像踩蚂蚁一样容易!” “叔你放心,我不会胡来。” 张武思索着,露出微笑。 六叔眉心都拧成了一团,心急如焚道: “你这孩子有大毅力,决定的事情不易改,但这次你一定要听叔的,修理囚犯出出气可以,但千万不能自寻死路……叔说直白点,想要活得久,必须欺软怕硬!” “……” 张武嘴巴张大,这可真是把六叔逼急了,人生至理都飚出来了,只得无奈道: “叔你别急,在他有生之年,我肯定不会与他产生冲突。” “有生之年?” 马六愣住,不明所以。 张武点头道: “等他死了,我就去他坟头上尿尿拉屎。” 顿了顿,少年心情愉快说道: “他若再敢送冤犯进来,他自己好过了,却让咱兄弟帮他刑讯逼供,跟着受罪,等他死后家道中落,我便把他孙女买来当婢女,日日鞭打。” “你这孩子……” 本来闷闷不乐的六叔,一下子被逗得失笑出声。 不过笑完后,心情舒畅不少,却也只当张武开了个玩笑,并未往心里去。 那威武将军才四十岁,少说还有二十年可活,等到他孙女长大,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哪还有心思记这点仇? 不过这孩子总是好心,马六也难得的开玩笑道: “叔有内功傍身,应该比他活得久,等他死了,叔跟你一快去他坟头屙尿。” “成!” 张武笑着认真点头。 两人闲谈着,不觉间外面的天色已暗下来,值夜的狱卒们也都来替班了,刑房里渐渐人多起来。 “六爷,你听说了吗,朝廷要建镇抚司。” “镇抚司?” 马六疑惑不解,张武却是心中一动。 有狱卒说道: “白天皇城外贴了金榜,说这镇抚司直接向陛下负责,要在各地招贤纳士,但凡武艺高强者,不论出身,不论是不是江湖人,只要通过考核,皆可加入。” “六爷你武功高强,若加入这镇抚司,必有一席之地。” 众人纷纷起哄,把各种小道消息都讲了出来。 什么镇抚司有权利逮捕任何人,且不用经过刑部批准,还负责刺探情报,打压江湖门派之类。 直把马六说得心动起来。 张武眼皮颤了颤,有心想劝,但众人都在旁边架秧子,他不好开口。 这镇抚司,说白了就是锦衣卫加六扇门,看着权利巨大,实则危险重重,做得都是得罪权贵,得罪强者的活儿。 呼图龙以一人之力毙掉蛮王,让朝野内外充满震惊。 超一流高手如此强大,江湖中却有不少,如果他们想刺杀皇帝,怎么办? 与其打压这些人,把人逼急了,倒不如收为己用。 这样皇帝既加强了自己的权利,也能给那些没有出路的武道强者们安排一条上进之路。 镇抚司应运而生。 第14章 官监起变 是夜,回家路上寒风凛冽,不见群星。 宽敞的大街上也是人烟稀少,夜市凋敝,战争带来的创伤没有两年时间很难完全恢复。 张武紧了紧衣领,朝手心哈着热气,有些担心地扭头问道: “六叔,你也想加入镇抚司吗?” “是有这个想法。” 马六向往道: “你也知道,六叔除去喜欢勾栏听曲,唯一的爱好便是练武。” “托你的福,先泡了洗髓经秘方,又吃过练气丹,已有媲美一流高手的内功。” “实力强了,心气也会变高,总觉得不能埋没了这一身武艺。” 马六与少年并肩而行,叹道: “不瞒你说,叔早些年成为二流高手的时候,便想过辞去牢头之职,去看一看真实的江湖,却又舍不得这口铁饭碗,人守旧容易,做改变难,于是便耽搁了下来。” 镇抚司的出现,让马六熄灭的心,再次活过来。 江湖的尽头,不是仇杀至死,便是犯了大案,被抓入狱。 而今有机会加入镇抚司,直接凌驾于江湖之上,对怀揣行侠仗义梦的六叔来讲,乃是施展人生抱负的绝佳机会。 张武想劝的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自己有无尽寿元,有得是时间体验人生,完成各种梦想。 而凡人不过百年寿元,每时每刻都在与时间赛跑,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别人身上,形同于道德绑架。 况且六叔空有一身武艺,却憋在天牢没有用武之地,若不给他这一身实力寻个去处,只怕死也不能瞑目。 “人各有志。” 张武心里叹了一声,不准备再劝。 不过,作为胜似亲人的朋友,自己有义务提醒对方一下。 “六叔,这镇抚司只怕没你想得那么好。” “哦?怎么说?” 马六诧异问道。 张武说道: “镇抚司直接向陛下负责,便说明这个部门会成为皇帝手里的刀,用它来监视大臣,处理那些不听话的臣子,黑暗之处只怕比天牢更血腥,纵使有机会与江湖人打交道,也不过是打压、剿灭、屠满门,如同高高在上的刽子手,你们只能冷血的执行任务,完全没有见义勇为的机会。” “……” 马六听得有点瞠目结舌,扭头打量少年日渐坚毅的脸庞,难以置信十六岁的孩子有这般见识。 “谨慎,耐得住寂寞,又能听人劝,还有大毅力,大智慧,这孩子将来了不得。” 心里惊叹着,六叔应道: “放心吧,叔只是有这个想法,不会莽撞行事,但凡招贤纳士,怎么也得持续好几年,叔先看看情况再说。” “嗯,小心为妙。” 张武说完,两人也走到了岔路口,与马六挥手告别,少年径直走进自家长巷。 开门进了院子。 三合院样式,三间瓦房。 院子不小,但杂草丛生,已没过膝盖。 不过比较奇怪得是,靠近院墙一米内的杂草,都被清理得很干净,院中却纹丝不动。 这两个月,张武已把靠墙处布置成陷阱。 上面是一层虚土,下面放满生锈的铁刺,谁敢不打招呼翻墙进来,保管他双脚开花,破伤风至死。 就连杂草里也被他埋下不少细线,连着屋里的一排铃铛,但有人踩在草地上,必定有响动。 来到主屋门前,见塞在门角里黄豆大小的土块没被开过门碾成碎末,张武才推门而入。 两个门窗后面也拉着细线,有人推窗进来,丝线必断。 想要活得久,小心一些总没错。 大冬天屋子里冷得吓人,进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比外面的温度还低。 感叹一声这个冬天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人,少年点火引柴,开始烧火炕,等床铺热了之后倒头便睡。 …… 转眼春暖花开,盛夏将临,张武来到这个世界也快要两年。 正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放在牢里也一样,犯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狱卒们纹丝不动。 不过官监的变化却非常大。 柳正钧看走了眼,觉得吏部尚书刘青就算获罪,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这一年间,官监来了大批犯人,都是刘青一系的人马,从二品到八品都有,吓得钧叔再不敢来官监。 这显然是有朝堂大佬穷追不舍,要把刘青的势力连根拔起。 你在牢里百般讨好他,莫非你也是他的人马? 朝堂大佬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提牢主事,但依附在他下面的官吏,可不会对老柳手下留情。 许是心虚的缘故,也可能是为了撇清关系,弥补自己的过错,官监史无前例的出现了变革。 饭菜等级降了,尚书大人吃稻谷,其余人全部粗糠。 笔墨纸砚,各种优待也全部取消,牢门锁死,与普通囚犯无异。 甚至四品郎官大人想用十倍的价钱买酒喝,也没人敢卖他。 事情到这份儿上,钱已不能解决问题,柳正钧怕被牵连,狱卒们也怕因为这点钱影响自己的铁饭碗。 于是,给官监送饭,在大佬面前露脸的好事,之前人人抢着干,如今却成了苦差事。 你前头百般攀附,如今见势不对便落井下石,饭都给换成粗糠,大佬们岂能不记恨你? 厨头不愿意送,干脆死了老爹,回南方老家奔丧去。 狱卒们也不愿意送,厨头走后的两天里,直接把官监众人饿起。 前天和昨天只送了一顿饭,还是狱卒们一块送的,谁也别跑。 今上午柳正钧现身,逼迫司狱找人送饭,总不能把大人物们活活饿死。 司狱又逼到牢头身上。 重型区牢头自从给老柳塞了一千两银子,成功上位之后,几乎就没来过牢里,直接吃了空饷。 最后六叔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他当然也可以逼迫下面的狱卒去送饭。 但马六对囚犯狠辣,对同僚却格外爱护,表面冷脸,遇到家里出事的就他接济最多。 可惜人心不古。 时至晌午,平日里早早来灶房吃饭的狱卒们,一个都不见影子,怕和马六撞上。 “六叔,我跟你去送。” 张武实在看不下去,在后面抢下盛粗糠的大木桶。 “你这孩子,糊涂!” 马六担着桶,回头瞪了少年一眼道: “叔得罪了这些人,大不了去镇抚司,凭我一流高手的实力,至少能混个百户,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他们敢拿我怎么着?” 张武摇头拒绝,坚定说道: “你有退路是你的事情,但叔你对我如亲子,张武岂敢见利忘义?” 马六眼眶一热。 少年冷静说道: “大不了我们一起去镇抚司,凭我护国天王之徒的身份,还掌握着神功,混得不至于太差。” “唉……” 这一刻,马六感慨万千,死寂多年的心波澜起伏。 最后只能用力拍了拍少年日渐宽厚的肩膀,感叹道: “能遇到你,看着你长大,是叔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第15章 自作孽死 官监,虽算不上明亮宽敞,光线却比昏暗的民监强多了。 每一间牢房都是套间,有独立的茅厕,总不至于让大人物们在床铺旁边屙屎拉尿,臭得能把人熏死。 张武和马六各拎两只桶,在巷道里便看见官犯们被饿得头晕眼花,靠着牢栏无力哼唧。 两人一出现,官犯们立时骚动起来。 “你们怎么才来?” “饿死本官了。” “快分饭!” 大多数犯人都仪态尽失,扒着铁栏,努力想把脑袋探出来,对桶里的饭望眼欲穿。 牢房是一字长廊形的,现已住满十九个。 一号狱自然是刘青。 尚书大人安静侧躺在床铺上,背对着牢门,像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马六和张武对视一眼,没有立即盛饭,而是解释道: “大人,这两日没有送饭,非是我等有意怠慢,而是上头觉得您失了势,下令削减用度,下头的人怕被牵连,都不愿来送饭,终是我二人见不得这世态炎凉之风气,豁出去才敢来这官监,还请大人明鉴。” 话罢,张武递上两个干净的大碗。 马六盛了满满一碗谷子,一碗热汤,放入牢中。 “大人慢用。” 两人起身恭敬朝房里作揖行了一礼,见刘青没什么要吩咐的,这才去二号狱。 工部侍郎,三品大员,同样的解释,也得再重复一次。 但这位也像一号狱,不理两人,也不给任何回应。 就这样一路分饭下去,张武发现越是官大的,越沉得住气,越有涵养。 即便早就饿得不行了,也不会让你看出来。 到了后面,官职越低,对饭越渴望,话也越多,还会跟你套近乎。 其中一位从五品的盐运使,直接拉着马六不让走。 “牢头,现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能告知一二,他日必有重谢。” “大人,小的只是狱卒,对朝政事务着实不知,还请见谅。” 六叔不卑不亢,多给对方捞了半勺粗糠,而后胳膊一颤,使了个巧劲脱手,与张武抱拳离开。 本以为这一行不会出什么意外,但在最后的十九号狱,却遇到了难缠的家伙。 一看桶里是粗糠,热汤清淡得像水,连片叶子都没有,牢中官犯顿时怒不可遏道: “本官乃国子监监丞,纵使未入仕前也不曾吃过这等粗谷皮壳,尔等胥吏安敢如此欺我?” 一脚把碗踹翻,监丞大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两人怒骂道: “别以为本官不懂牢中律例,在监囚犯,每日要给米一升,冬给棉衣一件,病给药医,尔等不给米就算了,至少也该用谷子凑数……以粗糠为食,简直目无法纪,明目张胆的贪污!” “教本官出去,定要好生参尔等一本!” 官监本来还挺热闹,狼吞虎咽的扒饭声很响,但这监丞一叫嚣,立时诡异得安静下来。 “子康兄,慎言!” 前面有官犯好心提醒。 县官不如现管,别说我们这一系人马都成了阶下囚,就算我们在外面给你撑腰,这些狱卒若想收拾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纵使把凶手揪出来打死,你也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况且你敢保证一辈子不落进这个地方? 其他狱卒治不死你! 别看这些人是贱籍,但先皇就曾说过: “本朝与胥吏共天下!” 可惜,没人提醒还好,被这么一激,监丞大人骂得更凶了,当真是嫉恶如仇。 张武面无表情,站在马六身后微微眯起双眼。 而六叔当狱卒二十年,许是见多了这种情况,并未生气。 只是再拿出一个大碗盛满粗糠,心平气和放入牢中说道: “大人,我等只是遵照上意行事,非有意为难,请明鉴。” 不理会对方的骂骂咧咧,马六拉着张武径直离开官监。 “六叔,这厮可恶!” 少年咬牙道。 马六云淡风轻飘过一句: “毒蛇咬人,何曾叫过?” …… 灶房门口。 送饭前空无一人,如今围得满满当当。 见两人出来,司狱和狱卒们立马上前询问道: “老六,情况怎么样?” “六爷,里面没饿死人吧?” “若出了事,大家一起担着。” 众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张武看得心头有些发寒。 六叔却若无其事道: “没什么事,也就把官老爷们饿得有些虚。” “那便好。” “多亏了六爷出头。” “关键时刻还得六爷!” 狱卒们纷纷恭维,司狱也是长出一口气,然而马六话锋一转说道: “既然大家都说出了事一起扛,也都分例钱,那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我和武哥儿送了饭,明日起,牢中所有狱卒,两人一组,轮流给官监送食,不到一次,扣一年例钱。” “司狱大人,你看如何?” 马六直视司狱,俨然有喧宾夺主的架势。 司狱黄安被他这么一盯,想到刚刚逼对方去官监送饭,顿时心虚起来,连忙点头说道: “老六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众人皆知,马六这些日子躁动不安,无心打钱,经常去皇城门口晃悠。 心一动,人便坐不住了。 他去镇抚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可是凌驾于百官之上的特务机构,恐怖得很,虽才成立一年多,却已让满朝上下闻之色变,这个关头谁敢得罪六叔? …… 第二日,轮到下一组去送饭。 见两个狱卒出来,众人一窝蜂围上去,发现二人脸色极其难看。 “那十九号狱的犯人着实可恶!” “真当我等是泥捏的?” 似马六那般被指着鼻子骂,面不改色的狱卒,牢里一个都没有。 众人皆是普罗大众,生气就会表现出来,藏不住。 就这样,连续一个多月的送饭,好些狱卒都挨了骂,把众人搞得郁闷不已。 但稀奇得是,大伙每天都按时送饭,并未对那国子监丞区别对待。 等轮到张武和马六再次送饭时,却发现这监丞已骨瘦如柴,浑身僵硬,咽了气。 牢里死个人不是什么大事,饿死的,病死的,重伤不治而死的,隔三差五总要抬出去几个。 但这监丞死在刘青他们这一系官员面前,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不亚于一场牢中大地震。 唐展第一时间出现,检查过后眼皮颤了颤,沉声道: “上报吧,让其家人准备后事。” “小展,他怎么回事?” 隔壁牢房的七品官竟认识唐展,称呼也是格外亲近。 “锦衣玉食惯了,粗糠淡饭咽下去也消化不了,吃什么拉什么,再加上心情郁结,自然也就日渐虚弱了。” 唐展解释完,蹙眉询问道: “这位监丞大人最近是不是总动肝火?” “不错,逮谁骂谁,已有精神失常之兆。” 旁边的七品官答道。 唐展无语。 入了这大牢,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就连这宽敞干净的官监,都是狱卒们赏你的。 朝廷可没规定官吏入天牢,就要住官监,理应与普通囚犯一视同仁。 住着人家的房,吃着人家的饭,还要挨你骂…… 自作孽不可活! 第16章 大刑伺候 国子监丞不明不白死了,让官监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 就连一向淡定的尚书大人刘青,都紧挨着铁栏观望起这头的情况。 不多时,柳正钧带着刑部的仵作匆匆赶来。 先是朝诸位大人物挨个行礼,嘴里说着最近公务繁忙,强行为自己辩解,见到这国子监丞的样子顿时就是一惊。 作为曾经的厨头,想让人虚弱致死,他有很多种法子。 “狱卒们动的手脚!” 心里做出判断,老柳脸色极其难看,但这话可不敢明说。 你做为他们的上官,下属谋杀朝廷官员,你管教不严,第一个免的就是你。 即使知道答案,你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挥了挥手,让刑部仵作验尸,答案与唐展没有区别。 活着进来,死着抬出去,从这监丞骂人的那一刻起,他的结局就已注定。 而柳正钧也不过是把狱卒们训了一顿,说了几句狠话,这事就算落下了帷幕。 你能如何? 把凶手揪出来,案子爆了,你也得倒霉。 当然,你也可以引而不发,默默找出真凶,但凡下手肯定有蛛丝马迹,然后将其赶出天牢。 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又没有油水可捞。 那监丞也确实把狱卒们得罪狠了,没有这帮人帮你打钱,你拿什么升官? 你要清楚你的阵营和阶级! 当你离开天牢,成为八品提牢官的时候,本就已经和狱卒们产生了撕裂。 你是官,众人是胥吏,不在同一阶层。 虽说官大一级,但你这个官只有决策权,真正做事的,动手的,执法的,还是这些底层胥吏。 你下令要打扫天牢,难道你自己去扫? 不得狱卒们动手? 他们若跟你阳奉阴违起来,合伙刁难你,你这个提牢官就是个空架子。 众人散去,趁着刑房没人的功夫,张武凑到马六身旁低声说道: “六叔厉害,我算是服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马六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打磨自己的刑具。 “……” 张武直接无语了。 咱做人能不能真诚点? 这些日子你每到饭点都会去灶房里晃悠,一反常态,你当我眼瞎。 可人家不愿意说,少年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声: “六叔还是一样的苟!” 也只有这样,才能长命百岁。 “别站着了,把你爹那套刑具也磨一磨,都快锈出茧子了。” 马六指了指角落里的包袱说道: “昨日镇抚司送来个大贪官,蛮兵入侵时,胆大包天贩卖后方粮草,还敢毁堤淹田,为求政绩逼得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待会叔带你去会会他,顺便教你几招。” 张武依言,打开牛皮包袱,里面钳子、剪子、刮刀、锥子,细针……一应俱全。 马六说道: “叔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想走刑讯的路子,但有句话叫技多不压身,很多没人性的家伙,你就得用最毒的手段治他!” “我明白了六叔。” 张武拿起剪刀认真打磨起来。 六叔教道: “干咱们这行,长期屈打成招,虐待囚犯,伤得不只是犯人,你自己心理也会渐渐扭曲出问题,想保持人性良知,一是多读圣贤书,二是练武修意志,三是求佛拜道,找个信仰,寻求心理安慰。” “我明日便去买书,拜道。” 张武应道。 马六一边打磨刑具,一边讲解着他自创的“阎君十三招。” 号称这十三招刑罚用尽,恶鬼来了都不得好死。 磨完工具,两人相随往天牢尽头走去。 狱中总共有八百间牢房,除去大灾之年,反贼遍地,从来没住满过。 如今镇抚司开衙,没有审讯犯人的地方,于是皇帝大手一挥,又把天牢分出三分之一,将重型犯区的后半段划为昭狱,并凿通墙壁,另开一道门户。 不过镇抚司成立时间太短,各方面人才都缺,尤其能够对付武道强者的审讯高手。 刑狱二杰大名鼎鼎,干脆就让六叔兼了这个差事,能多领一份银子。 同时也算变相加入镇抚司,半只脚迈进去,探一探里面的道道。 过了重型区,有镇抚司的人把守通道,经过搜身,看身份名碟,这才进入昭狱。 “千户大人。” 马六作揖行礼,张武也跟着。 孙千户面色冷漠说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不论生死,我只想知道那十万两脏银的下落。” “卑下明白。” 马六拎着牛皮包袱,径直走进刑房。 这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官,足有二百斤,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肥腻成这样着实罕见。 其身上锦袍已被抽打得稀烂,胸口也有烧焦的烙铁印,显然已受过大刑昏死过去。 刑讯是一门学问,如何伤而不死,让囚犯屈服,深有讲究。 马六给张武使了个眼色,少年拎起一桶冰水便照头泼去。 水流过胸前的伤口,让这胖官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一把沉重的钳子,夹住犯人的舌尖,惨叫也顿时变成呜咽。 “这是十三招的第一招,拔舌地狱,别看只是简单的拔舌头,却有大学问。” 马六说道: “人都有表达的欲望,生气便会骂,有想法便会憋不住讲出来,很多囚犯任凭打骂,死活不开口,那是因为他没有丧失说话能力,主动权在他。” “你越打他,他越不开口,犯人可以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满足,觉得自己很有志气。” “但你吊住他的舌头,使其丧失讲话能力,他的心气就会变弱。“ “而且舌头沉重如山,惨叫都会成为奢望,每一个动作,哪怕是咽口水,都会牵动舌头的肌肉,痛苦万分。” 讲完之后,马六拿起黑血斑斑的鳄鱼剪,看都不看犯人一眼,咔擦咔擦两声比划,照着胖官右手小拇指便齐根一剪。 “啊——” 声嘶力竭的痛苦尖叫响彻大牢。 二剪! 三剪…… 转眼右手五根手指,全部落地。 动作爽利至极,犹如连招! 张武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心头忍不住的发毛起来。 第17章 报效国家 “帮他包扎一下吧,让他缓一会,若直接用水泼醒,很可能把人活生生疼死。” 马六用布擦着鳄鱼剪说道: “对付一般人,第二招剪刀地狱便足够了,叔虽自创这阎君十三招,却从未尽过其功,纵使超一流高手也仅能抗到第八招。” “八招用完,是不是都成了人棍?” 张武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拿出纱布,把昏死的犯人右手包上。 马六点头说道: “差不多,第三招用完,就已经是身强体壮之人的极限,想使其痛而不死,便需要用到麻沸散。” “……” 张武整个都麻了。 行刑还带用麻醉药的…… 少年直想喊一声六叔凶猛! 见牢里安静下来,孙千户在牢门口观望了一下,声音沙哑说道: “马六,凭你的审讯手段和一身雄厚内功,何必窝在牢里当那贱籍牢头,你来镇抚司,百户,正六品,有你一个位置。” “多谢大人关照,其实小的也有意来镇抚司,只是听闻入司考核非常难,死了不少人,心里有点虚,所以想再多看看。” 马六谦虚答道。 听到六叔有意,孙千户面色缓和下来,声音也客气了几分。 “那考核都是给江湖人设下的,毕竟他们对朝廷没什么忠诚感,总不能什么人都进来,把镇抚司弄得乌烟瘴气,你马六本就是差役,祖祖辈辈效忠朝廷,我和镇抚使大人打个招呼,免了你考核便是。” 规矩都是给下面人规定的,对自己人,自然是绿灯大开,形同虚设。 “多谢大人厚爱,请给马六些时间缓冲一下,当了大半辈子狱卒,想改行,得有大决心才行。” 六叔没拒绝,也不说不去,讲话很有水平。 孙千户点了点头,也知道牢里油水丰厚,衣食无忧,来镇抚司打打杀杀,确实需要勇气。 闲谈两句,孙千户突然打量起张武,惊疑道: “听闻天牢有护国天王的传承者,连续七日洗髓,旷古绝今,莫非就是你?” 与练武前相比,如今的张武已是气质大变。 身形雄壮,鼻梁高挺,双眸明亮透彻。 面相虽稍显稚嫩,皮肤却是晶莹如玉,立在那里腰杆笔直,坐如钟,站如松,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自信。 “张武见过大人。” 少年恭敬作揖行礼。 孙千户惊叹道: “天牢还真是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体内功力便将要媲美二流高手,还有金刚不坏神功傍身,他日又是一尊护国天王! 马六怕这家伙也想招揽张武,连忙说道: “大人,犯人快醒了,只要稍加吓唬,必定会交代赃银下落。” “好,你快审。” 没有什么比银子更重要,孙千户果断离开牢房。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既然请人来审讯,那就得尊重人家的规矩,施刑时要避嫌,不能在旁边偷窥人家绝活。 当然,你可以站在牢外听对话,免得审讯者藏私。 …… 马六把胖官舌头上的铁钳拿掉,张武一盆凉水泼上去,又是一阵杀猪尖叫。 六叔拿起鳄鱼剪,又咔擦咔擦比划起来。 张武也配合拿出一包麻沸散,准备倒在碗里泡上。 “大人,你就交代了吧,不然我会把麻沸散给你喝下去,让你全身无痛觉,眼睁睁看着我把你手指,脚趾,耳朵,鼻子,全部剪掉,再往伤口处浇上粪汤……” 话没说完,胖官便崩溃了,大哭道: “我交代!” “我全交代!” 马六点头,却把鳄鱼剪对准犯人左手小拇指,平静问道: “那十万两银子在何处?” “没有十万两,只有两万两。” “大人,撒谎可不好。” 六叔紧了紧鳄鱼剪,使锋利的刃口嵌入肉中,只要稍一用力,又断一指。 犯人面容扭曲,疼得泪水直流道: “你就是把我剐成葫芦,我也变不出那八万两。” “少的银子在哪?” “七成是上头的,一成是下头的,我能留两成,还是拼了命的结果。” 犯人哽咽着,竟满脸的憋屈。 张武眼皮颤了颤,天下乌鸦一般黑,真他娘的从头黑到尾。 马六却是习以为常,淡淡问道: “你那两成银子在哪?” “在我秘密购置的一处私宅里藏着。” 马六收剪,径直出牢去找孙千户汇报。 审讯犯人,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该问的不问。 尤其牵扯到上面的人,秘密知道得多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有时候就算犯人愿意交代,你也得离开刑房,躲着走。 张武自然也知道好歹,看着犯人的惨样,只是摇头感叹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懂什么?” 胖官怕马六,对张武却没什么惧意,突然面目狰狞怒喝道: “你以为本官不知道贩卖粮草要杀头?毁堤淹田十恶不赦?” “那你为何这么做?” “为何?” 胖官嗬嗬嗬惨笑出声道: “为官,哪个能由得了自己?” “不站队,仕途无望。” “站了队,便涉及到派系斗争,上头有命,你敢不办,把你贬到穷苦之地事小,只怕对你失去信任,担忧你泄密,令你全家死绝!” 张武无言以对。 你以为的当官,勾心斗角,大不了我不干了。 事实上的当官,不是我这头的人,你就去死,是我这头的人,不听话的,你也去死! 不过,这厮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张武却是不信。 “这么说,你还是个好官?” “十年寒窗苦读,起初谁不是为了报效家国?” “那之后呢?” “之后……自然是明白了官场的黑暗,左右不过趋炎附势,横竖不过贪赃枉法,何不多捞些银子,及时行乐?” “你倒是看得开。” 张武没有指责对方,换了自己到对方的位置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大家都是普罗大众,你装什么清高? 这时马六和孙千户也回来了。 看脸色,显然老孙想让六叔继续审,让胖官把他上头的人供出来。 镇抚司干得就是这个,深挖每一个官员的秘密,组成档案,自可挟制百官。 六叔当然不愿意揽这种烂事,招呼张武一声,抱拳朝孙千户说道: “大人,刑具先在你这放着,你可以照原样打造一套,按我讲的法子审讯,必能如愿。” “你这家伙……” 孙千户无语,摆了摆手示意你们俩赶紧滚蛋,省得碍眼。 两人立时溜之大吉。 第18章 文弱书生 “总算出来了。” 离开昭狱,马六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这是近两年来,张武第一次见六叔这么紧张。 “叔,这孙千户很可怕吗?” “……” 马六答非所问道: “你知道江湖人怎么称呼他吗?” 张武愣愣问道: “怎么称呼?” “半刀砍翻!” “?????” 少年一脸懵逼,这是什么称号? 马六解释道: “一言不合就杀人,便已属于无法无天之辈,孙千户比这还凶,稍有不顺,话不多讲,刀抽出一半,等你看清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厉害。” 张武心悦诚服,瞬间理解六叔为什么会紧张。 自己两人不过是小小的狱卒,不论身份和实力,都与孙千户有巨大差距。 人家想杀你,不过一念之间而已,没谁会追究人家的责任。 若是面对一个讲理的千户大人,那还能心平气和一些。 可这孙千户看着正常,骨子里绝对是个精神病,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飙。 若不是六叔同意加入镇抚司,百户的地位不低,以后都是同僚,要给三分面子,孙千户可不会这么客气。 张武没混过江湖,不晓得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的模样,自然也就无知无畏。 可六叔心里是有概念的,天牢也不少与江湖人打交道,平日里收拾犯人趾高气昂,真面对能杀你的无法无天之辈,不紧张是假的。 “六叔,你真要去镇抚司吗?” 张武抿着嘴唇,神情有些复杂。 马六终究还是准备迈出这一步。 当官的尽头是天牢,镇抚司的尽头,只怕也是昭狱。 古来锦衣卫指挥使,没一个好下场。 知道皇帝的秘密太多,岂能不死? 下面的千户、百户也一样。 刺探情报,镇压武道强者,不是死于敌人之手,就是死于上头的清算。 “去吧,不然心里总是不甘。” 马六叹道: “叔打听过了,镇抚司目前有四位千户,这孙千户排第一,前两位千户主要负责官家的事情,后两位千户负责江湖事务,四人皆是一流中的绝顶高手,叔争取分到后两位千户手下。” 顿了顿,马六看着张武说道: “这天牢里,叔唯一放不下的人便是你,你爹咽气前,在床边拉着我的手,让我帮忙照顾你,叔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懂义气,一诺千金……” “叔你放心,在我把金刚不坏神功练至大成前,我不会主动招惹别人,也不会离开天牢。” 张武承诺道。 马六长吁短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心中欣慰。 或许是父母双亡的缘故,自从两年前张武来到天牢后,马六便觉得这孩子像变了个人。 心智成熟,做事稳重,让人觉得很可靠。 除去面相,半点没有小孩子的稚气。 …… 官监。 国子监丞死掉已有一个多月,自那之后,就连尚书大人刘青都对狱卒们客气起来。 每次给他送饭,都会对狱卒道一声谢,令小卒们受宠若惊。 这种大佬屈身,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纵使柳正钧下过令,让削减用度,可他又不来送饭,真正执行的还不是狱卒们? 于是,不知是从谁开始的,每位狱卒都会偷偷给刘青他们暗中加菜,送馒头,以还诸位大人礼遇之恩。 你给我面子,我自然会还你面子,狱卒也是人,明面帮你我不敢,暗中塞点东西还不是小意思? 再加上柳正钧没被撤掉,风平浪静,众人也就松弛起来。 张武和马六也一样。 打开木桶,热气腾腾,表面看上去全是粗糠,用力一铲下去,尽是雪白的米饭,下面还埋着肉菜。 把一碗香喷喷的饭菜放入牢中,两人作揖道: “大人慢用。” “多谢二位,不知两位小哥尊姓大名?” 刘青客气地抱拳问道。 “小人牢头,马六。” “小人狱卒,张武。” “老夫记住了。” 刘青认真点头。 张武和马六对视一眼,再次作揖才走开,心里除了叹息还想笑。 大人物也怕死。 入了天牢,什么人格,什么尊严,一文不值! 纵使你是朝堂大佬,也得给我盘着,客客气气说话。 不过,你若把这位尚书大人的话放在心里,觉得对方会感激你,来日必有厚报,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同样的话,他问过所有狱卒的名字。 只是用这种办法施恩于你而已。 免得你脑子抽筋迫害他。 主掌天下官吏升迁的大佬,如今身陷牢狱,能拿得出来的本钱,竟只剩下“画大饼。” 张武都不知道该悲还是该笑。 一路分饭下去,官犯们一个比一个客气,称兄道弟,恨不得拔草为香,立马结拜。 张武也客气,要买酒的给酒,想吃零嘴的给你拿来,但只限于牢内。 让传话的,让带信的,让从外面往牢里拿东西的,一个不应。 偶尔有人想打探外界的消息,张武只会看心情回两句。 “武哥儿,我有一件事想问一下,你放心,不涉及任何秘密。” 五品盐运使渴求道。 张武点头。 “大人请讲。” “我有个同僚,河东郡下的永安知府,大家戏称他为胖头鱼,按理讲这牢中应该有他一个位置才对,怎么现在都没见到他人?” “胖头鱼?” 张武和马六面面相觑,尽管不知道这厮大名叫什么,却晓得这家伙被孙千户剪成了人棍而死。 至于他招没招背后的人物,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家伙背后是刘青?” 张武眼皮一颤,心里抽起了冷气。 尚书大人长得松风道骨,满面正气,看上去犹如文坛大家,儒雅书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仗义每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对百姓最狠的不是屠城将士,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刘青倒了,这胖头鱼失去靠山,岂能不倒? 尽管知道这厮的下场,张武与马六却不约而同道: “什么胖头鱼知府,我等不曾听闻。” “我们只是小小的狱卒,对朝政大事尚且不清楚,又哪里知道什么胖知府?” “你们……” 盐运使大人心里恨得咬牙。 刚刚你们对视,明明就知道胖头鱼的下落,却不肯说,实在可恶。 但他可不敢把心里的不满露出来,否则你便是第二个国子监丞。 第19章 上门买死 给官监送完饭,等张武和马六回到灶房的时候。 发现平日里本该吃完饭散去的狱卒们,全都围在一起议论着,各种猜测。 “你们听说了吗,柳提牢要升迁。”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他拎着现银去捐输,今上午公文便下来了,升任永安县令!” 张武和马六对视一眼,钧叔的仕途之路算是正式开始了。 这一步迈出去,再无回头路。 要么大奸似忠,平步青云。 要么哪出去的,还是回哪来。 受到这刺激,六叔也待不住了,低头小声说道: “武哥儿,下个月我也去镇抚司,那头正帮我办腰牌和手续,你在牢里要保重。” “六叔你也是。” 张武心里叹气,人各有志,总有分别时。 夜间,马六做东,请狱卒们在春风楼喝花酒,算提前做个告别。 京城有花柳巷,经过这两年的重建,繁华更胜从前。 路边红楼林立,灯火如织,莺莺燕燕在街上揽客,好不热闹。 古代娱乐方式很少,对狱卒们来讲,除去赌钱,也就只剩下勾栏听曲。 大约是张武年龄还小的缘故,这两年六叔来开荤,都会故意避开他,免得尝了女人的滋味,误入歧途。 而今张武已十七岁,马六也就不再避讳。 包间里,狱卒们喝得面红耳赤,酩酊大醉,追得姑娘们满屋子乱跑,上下其手,好不欢快。 唯有六叔看着喝多了,实则双眸精光隐现,越喝越清醒。 用力拍了姑娘的丰臀一巴掌,让她起身玩去,马六这才对张武说道: “武哥儿,其实这两年叔一直在犹豫。” “犹豫什么?” “给你说一门亲事,娶个良家子,免得断了你家香火。” “……” 张武瞠目结舌,连连摆手。 自己有无尽寿元,沾了女人,最多也就看她二十年的芳华。 等她变成老眼昏花的黄脸婆,而你还是二十岁的模样,如何面对? 纵使再有感情,你也很难对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下手……哪怕她是你媳妇。 见他拒绝,马六露出果然如此的模样,叹息道: “金刚不坏神功大成,那时你也才二十七岁,正值壮年,不论去镇抚司,还是带兵打仗,都将有一番惊天作为,那时再娶亲,你的对象将会是公主,是首辅之女,所以叔也就没有勉强你。” “六叔,不瞒你说,我觉得我还小,确实没有娶亲的打算。” 张武苦笑道。 六叔突然露出一丝淫笑说道: “那你对这些姑娘不动心吗?” “……不动心,我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张武实话实说道。 且不说这些女人都是“窑姐”,就算是良家子,他也看不上。 实在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美女见多了,姑娘们在化妆和美颜的加持下,各个都是绝色,你的审美自然高得可怕。 古代人没有那么多化妆品,就算长得花容月貌,也几乎是素颜。 最多抹个口红,上一点胭脂水粉,脱离了精致妆容,看着也就那样。 “你这小子,人不大,要求还挺高。” 马六失笑着说道: “叔今晚在这过夜,你是走还是留?” “那我走?” “滚!” 六叔玩笑着轻踹了张武屁股一脚,少年立马溜之大吉。 喝得热气腾腾,出了门,被凉风一吹,纵使功力深厚,张武也全身一颤。 金刚不坏神功,三年小成,十二年大成,乃是史上最快修炼速度。 可自己,好像突破了这个极限。 半年前,神功便已小成,满打满算一年半。 若按这个进度,日夜苦练,只需要六年,自己的神功便可大成,能抵超一流高手! 这个秘密,张武不会对任何人讲。 回家路上,少年边走边比划着神功的十二式,像个武痴。 还好夜深了,路上没什么人,不然只怕要投来异样目光。 练功要投入进去,时常感悟拳意,才可勇猛精进。 今晚喝了酒,张武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兴致一起,干脆就在路上打了一趟拳,只觉浑身酣畅淋漓,舒爽无比。 “回家!” 哼着小曲,少年不多时便来到自家长巷口。 巷子很幽深,墙角长着青苔,湿气有些重,月光也难得透进来,黑漆漆显得阴冷,给胆小的孩子根本不敢走。 “嗯?” “谁?” 距家仅有三十米,只要转个弯便到,张武突然顿住。 内功深厚,他的听力也见长,前方有脚步声在徘徊,就在自家院墙外。 “娘的,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巷子里贼冷,不如我先潜入他家。” “等他回来,正好迎面给个下马威。” 低声呢喃过后,墙外之人一咬牙,翻身而上。 “啊——!” 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响彻夜空,令人毛骨悚然。 “该死!” 低沉的怒吼声随之而来,显然这厮双脚已被铁刺扎穿。 一百多斤的重物,从四米高墙上跳下去,就算穿了鞋,也得给你脚底捅几个血窟窿。 “这声音,不是我熟悉的人。” 张武皱起眉头。 自己这两年小心谨慎,除去天牢里,外面几乎没有熟人,也无从得罪人。 突然找上门,不是有所求,便是有所害,对自己来讲都不是好事。 可事已至此,人家已落到你院里,总要问出个长短。 拿出钥匙,打开门锁,少年故作惊愕问道: “你是谁,为何深夜潜入我家?” “你这厮……” 王二蛋面容扭曲,脚下疼得撕心裂肺,都没勇气把铁刺拔出来,就站在坑中怒斥道: “谁教你往院子里挖陷阱的?” “最近野狗比较多,我挖几个坑抓狗不行吗?” “……” 王二蛋呼吸一窒,心里愈发恼怒。 我才翻墙,你便回来了。 玩呢?! 但自己肩负上命,有求于人,只得压住脾气说道: “我这里有桩二万两的买卖,可以先给银子后办事,你考虑一下。” “两万?” 张武露出意外之色,眼里假装闪过贪婪问道: “什么买卖,你说说看。” “买死!” 只两个字,张武便懂了。 狱卒们除去例钱之外,平时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入,只要你胆子大,暴富很容易。 买命便是最赚钱的一项。 牢里死人再正常不过,很多官吏和江湖高手,入狱后虎落平阳被犬欺,仇家想报仇,政敌不想让对手东山再起,便会买通狱卒下毒手。 狠得直接要命,不狠的也得让人变成疯子,无法再崛起。 甚至于,这么多年下来,牢里买命,就像官监里的物价单子一样,明码标价。 二万两,大概是三品官吏的价格。 牢里的三品大员只有两位,二号狱的工部侍郎,三号狱的按察使。 “真是好大的胆子。” 张武心头有些发寒。 最近二十多年,牢里都没死过三品以上的官。 无他,这个品级相当于封疆大吏,皇恩厚重,没谁敢直接加害。 皇帝就算要杀他们的头,也不会推出午门斩首,而是赏白绫,赐毒酒,给个体面的死法。 之前死鬼老爹便挣过这种外快,不过对手仅是江湖中的二流高手,借故发脾气赏了几鞭子,伤口泼粪,不出几日便死了,影响不大。 见张武露出惊色,王二蛋从怀里掏出银票,沉声道: “这两万两银子,只要你不睡花魁,不一掷千金,足够你花天酒地一辈子,这世上发财的机会可不多,你要把握住了!” “你要买哪位的死?” “刘青后面那个。” 二号狱! 张武脸上露出犹豫挣扎之色。 二万两银子,确实是一笔巨款,捐输上去,弄个县令都不难。 “先给钱?” “当然!” 王二蛋很爽快,见张武走过来,直接把银票递上。 “噗哧——” 锋利尖锐的铁刺把对方整个喉咙捅穿。 “你……” “嗬嗬嗬……” “噗通——” 王二蛋双目瞪圆,身躯前倾重重倒下,被密集的铁刺扎成了刺猬,当下死得不能再死。 张武面无表情,将这厮上身稍微抬起来一点,把银票装回去,将瞪圆的双眼合上。 而后按照走过来的路径,原步倒退。 每退一步,都把稍微被踩倒的杂草扶正,将草下的泥土脚印抹平。 一直倒退至门口,上了锁,见左右无人,这才悄无声息离开长巷,像是从没回来过。 第20章 如何应对 这王二蛋,与死鬼老爹乃是多年的旧识,经常一块喝酒。 张武小的时候,这厮总喜欢弹他小弟弟逗开心,烦不胜烦。 至于他的职业,说是混江湖的,实则就是个街溜子,多年穿铁鞋,练了一手轻身术。 死鬼老爹弄死那个二流高手,便是他介绍的生意。 而今不知哪来的门路,胆大包天,竟连三品大佬的活儿都敢接。 这二万两银子,确实可以买死。 但买得不只是那工部侍郎的死,连你的死也一起买! 把工部侍郎无声无息弄死,这钱就能归你吗? 你今天弄死他,明天你就得从这个世界消失! 买凶弄死三品大佬,这是多大的案子? 多大的秘密?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届时你办了事,丢了命,人家再把钱拿回来,只留荒郊野外多一具尸体。 一路隐匿身形回到春风楼前,张武假装上完厕所拎裤子,迎客的花姐一看他回来,顿时眉开眼笑往里迎。 “小哥儿,我还说您走了呢。” “没找着你们楼里的茅厕,只好去外面出恭一下。” “您里面请,不过六爷已经睡了,要不要给您也安排一个?” 花姐挤眉弄眼说道。 张武点头,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说道: “我要个胸大,屁股圆,活儿好的,让她洗干净等我。” “得嘞!” 花姐大喜,恨不得亲张武两口。 少年径直上了二楼,来到刚刚众人喝酒的房间,听着里面“嘤嘤嘤”的哭声,只好无语地捂脸在门口等着。 半晌过后,听着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张武才敲门喊道: “六叔,开个门。” “你不是回家了吗?” 马六光着筋肉虬结的上身,见他回来大感意外。 张武附耳低语道: “家里出事了。” “进来说。” 六叔走向床边,掏出些碎银赏给窑姐,摆了摆手,直接撵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张武才把家里的事情讲了一遍。 但把捅死王二蛋,改成他自己摔倒在陷阱里,摔死了。 张武时刻谨记六叔的教导,能把自己置于死地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讲。 这可是杀人的命案。 不管谁问,都得一口咬死王二蛋是自己摔死的。 “你做得很对,有些钱,有命拿,没命花。” 马六对王二蛋怎么死的心如明镜,心中感叹张武成长的同时,也是有些惊悚道: “幸好你脑子够用,不然让王二蛋平安离开,买死的消息泄露,不管你接不接这活儿,他身后的人都一定杀你灭口,免得你泄露秘密。” “六叔,你别等月底了,明日便去镇抚司吧,避避风头。” 张武沉声说道: “这活儿我不接,其他狱卒也会接,就算大家脑子都清醒,都不接,买死的凶手也会想办法威逼利诱,让某个狱卒把二号狱的人干掉。” “先死国子监丞,再死工部侍郎,全是刘青一系的人马,朝野必定震动!” “届时皇帝都会关注这件事。” “龙颜一怒,天牢从上到下都会被清查一遍,谁在谁倒霉!” “你说得不错。” 马六面色凝重道: “敢买死工部侍郎的,至少也是个同样的三品,甚至是一系人马谋划的结果,不管谁沾上都要粉身碎骨,武哥儿你明日也去找司狱,就说今晚在春风楼消耗过度,想休息一段时间。”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张武叹息一声说道: “王二蛋已经到家里找过我,尽管他枉死了,但他背后的人会怀疑我是否已知晓买死的秘密,若是持着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态度,恐怕我是危险了。” “这……” 马六眉心拧成一团,心急道: “实在不行,叔跟你再回家一趟,把院子里清理一下,把王二蛋的尸体弄走。” “来不及了,他跳下陷阱的时候惨叫惊天,周围邻里肯定听见了,这样做无异于掩耳盗铃。” 张武摇头说着,心里直感叹天降横祸,真tm倒霉! 马六思索片刻,急得汗都流出来了,也没想到好法子,只得一咬牙说道: “要不你也跟叔去镇抚司得了,孙千户找过我,想邀你,都被我挡了,你少说也能混个正七品的总旗,买死之人胆子再大,也绝不敢动镇抚司的人。” “孙千户?” 张武突然眼前一亮道: “六叔,你说我拿这个买死的秘密,再加上金刚不坏神功和洗髓经的秘方,能不能换来他的庇护?” “这个……” 马六沉思着缓缓点头道: “他可劲拉你,无非也就是图你神功和秘方,拉我也是一样,不过你比叔前途远大,将来必是超一流,想来他应该会庇护你。” “不过……” 马六叹气道: “人家若一心想杀你,孙千户贴身保护你也没用,你总要吃饭,总要喝水,防不胜防,除非你有官位在身,让凶手忌惮,从根子上不敢对你下毒手。” “至于买死的秘密,你千万烂在肚子里,若对孙千户讲了,他派人去保护二号狱,岂不是不打自招?” “……” 张武心头一惊,霎时间汗流浃背。 马六吩咐道: “明日我去找孙千户,把神功和洗髓经秘方给他献上去,先看看他怎么讲,咱们再想对策。” 顿了顿,六叔说道: “最好的结果,便是让他去找镇抚使大人,看在你护国天王之徒的份儿上,给你求个荣誉总旗的职位,挂了七品官名,还在天牢当你的狱卒。” “这个办法好。” 张武长出一口气。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少年才回到自己房间。 窑姐已经在床上给他暖被窝,见着少年相貌堂堂,英姿不凡,瞬间心花怒放。 可惜张武心事重重,哪有心思跟她滚床单? 丢下十两银子,吩咐一声: “叫一夜,这钱全部赏给你。” 兀自站在窗边,听着夸张的呻吟,看着街上的人流,心里忍不住一声叹息。 距离蛮族退去才两年而已,朝堂斗争便已激烈到这份儿上,需要买死三品大员。 不论任何行业,杀人都是最后手段,除非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有一方黔驴技穷,除去杀人别无他法。 第21章 东窗事发 天色一亮。 六叔要去镇抚司,自然得和原单位的司狱打个招呼。 张武也准备请假。 少彻夜未眠,让自己显得双腿无力,眼眶也顶着两个黑眼圈,在马六的惊愕中,两人一起离开春风楼。 路上六叔面色怪异地问道: “昨夜你不是真上了吧?” 窑姐叫了整夜,声音巨响,为赏银几乎拼了老命,嗓子喊破都还在喊,惹得客人们啧啧称奇,六叔自然也听见了。 “当然没上。” 张武苦笑说道: “但那声音确实折磨人。” 六叔失笑道: “其实上了也无妨,多见识点女人有好处,免得牢里哪天来个如花似玉的女犯,你经验不足上了套。” “……那是不可能的。” 张武小声嘀咕道。 当狱卒这两年,他很少见女囚犯。 按照大坤律法规定,女犯只有重罪才收监,并且要在牢中单独关押。 轻罪不收监,由家人、亲属或者乡里长辈看管。 牢中女犯也尽是些江湖女侠,五大三粗,长得一个比一个磕碜,根本下不去嘴那种。 找到司狱,被调笑了几句,识趣的放弃两个月例钱,成功请假。 看着这厮对马六一个劲拍马屁,张武心里摇了摇头。 柳正钧调任,位置给你空下来,只怕你是高兴过头了。 再过一阵子,二号狱的人一死,你即便不被砍头,也得充军发配三千里,比死还苦。 想到老柳,张武心头一怔。 这家伙走得也太巧,太急了。 一般朝廷的调令,快则半月,多则三五个月才能下来。 就算你是捐输来的,也得把资料上交吏部审批。 吏部再给皇帝上呈折子举荐你,等奏折批下来,还得礼部给你定制官袍,刻你的官印,发公文通告等等一堆手续,都弄好你才能上任。 公文两天就批下来,老柳必定花了大价钱。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武一阵思索,只怕柳正钧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走得这么急。 或者说,也有人找他买过死,他明白要出事,赶紧溜之大吉。 之后王二蛋才来找自己。 想通这些,张武心里抽了抽,只想快点远离这个是非窝。 “武哥儿,你这是……?” 程狗等狱卒来班房点卯,一见张武这样子,顿时都乐了出来。 “武哥儿,昨晚我也在春风楼过夜,有个窑姐叫得贼欢,不会是你吧?” “年轻人凶猛如斯啊!” “昨夜来了几次?” “……” 被众人围着调侃,张武大囧,正想逃之夭夭,便见有个迟来的狱卒惊慌说道: “武哥儿,你家出事了!” 张武一怔,明知故问道: “我昨晚没回家,能出什么事?” “你家死人了,院子里血腥气冲天,街上的人都能闻到。” “什么?” 少年故作惊慌,与扭头看过来的马六对视一眼,着急朝诸位同僚说声抱歉,赶紧跑路回家。 离开天牢大门,迎面撞上姗姗来迟的唐展,见他慌不择路,关心地问道: “武哥儿,你这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展叔?” 张武愣了一下,自己在牢里没什么朋友,唐展算一个,对自己非常照顾。 “展叔,你当狱医的六年之期应该快到了吧?” “下个月便到了。” “有什么打算吗?” “家里安排好了,去太医署当个九品管勾,也算入了仕。” “挺好的。” 张武点头,话锋一转说道: “柳提牢走了,六叔今天也将去镇抚司,我也请了两个月的假,要不六叔你别等了,让家里使点力气,早点去太医署。” “嗯?” 唐展立马领会这话的不同寻常,连忙凑上来低声问道: “牢里出事了吗?” “能死国子监丞,便能死其他人。” 张武语重心长地提醒完,抱拳说道: “展叔,保重!”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唐展立在原地稍微一思索,瞬间心头大骇。 死了一个国子监丞还好说,若是再死掉三四品的官员,皆是刘青一系的人马,迫害至此,满朝上下必定哗然。 你作为牢里的医生,救治不利,牵连下来是要砍头的! 一念至此,唐展连班都不上了,转身直往家里跑。 …… 长巷里。 邻里街坊人满为患,把巷子围得水泄不通,各种猜测议论。 昨夜的惊天惨叫,本就已惊了众人,今日一早便有人报了官。 顺天府的差役到场,已把张武家里封锁,每一个到场的捕快都很无语。 这他娘哪像个正常人家的院子? 完全就是个陷阱窝,比江湖贼寇还小心谨慎。 更离奇得是,死者是王二蛋。 这家伙近些年来偷鸡摸狗,轻功了得,没少和捕快们打交道,众人都知道他的名声。 翻墙掉陷阱里把自己摔死,当真是贼遇上鬼,把自己作死了。 按照正常办案手续,不管主家在不在,发现命案,肯定要第一时间勘探现场,仵作也得到场验尸。 不过张家在顺天府系统里很有名,刑狱二杰不是白叫的,都是自家人,捕卒们也只是围而不动,等张武回来再说。 不多时,少年拨开拥挤的人群喊道: “叔叔婶婶们,让让,让让……” 众人让开一条通道,张武身穿狱服出现在捕快们面前。 “你是小武?” 赵姓捕头惊疑道: “两年不见,你这变化真不小,走街上叔都不敢认你了。” “赵叔!” “刘哥……” 张武客气地朝捕快们打招呼,大多是熟人。 捕快虽不如天牢狱卒的铁饭碗,但也是属于子承父业的行当,少有变动。 祖祖辈辈在一个系统,即便平时不怎么往来,见了面,一说你爹是谁,爷爷是谁,基本也都有印象,比陌生人熟络得多。 “小武,你看这事怎么整才好?” 来到院子里,隔开了街坊邻里的视线,赵康低声询问道。 张武瞅了坑里的尸体一眼,血流如注,把土都染成了黑红色,腥臭冲天。 “赵叔,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少年苦笑着解释道: “你也知道,牢里油水不少,但也容易得罪人,最近有个悍匪说要报复我,我有点个怕,跟六叔一说,便让我挖了这些陷阱,谁知道有人会翻墙进来……” “你六叔的主意?” 提起马六,赵康肃然起敬。 六叔去镇抚司的消息,不只是狱卒们知道,顺天府也都传开了。 以后那可是皇权特许的大人物,需要众人仰望。 “既然是王二蛋自己翻墙进来的,那便怨不得你。” 赵康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示安慰,开始招呼捕快们收拾现场。 张武也识趣,取出十两银子塞到对方手里说道: “赵叔,这点钱让兄弟们买酒喝,总不能为我白跑一趟,还得搬尸体,晦气。” “成,小武你有心了。” 赵康大笑着笑纳,丝毫没有推脱。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狱卒吃犯人,捕快吃百姓,常事。 尤其死了人,就算你是无辜的,若不塞银子,捕快们是不会轻易走的。 随便找个怀疑你的理由,都能把你家里翻一通,遇到值钱的东西便说与案子有关,必须带走,你能怎么样? 况且人家还得给你搬尸体,清理现场,挣得也是幸苦钱。 “赵头,你快来。” 突然有个捕快倒吸一口凉气。 人死了,收走他身上的钱财,也是捕快们的常规操作。 这一搜不要紧,二万两银票! 惊骇得何止是捕快,赵康也突然心里发毛起来。 王二蛋是什么货色,众人心知肚明,兜里掏不出二两银子。 突然怀揣二万两巨款,不是盗了王公贵族的家,就是要做掉脑袋的买卖。 怀揣巨款,夜里翻墙而入,来找张武这个狱卒,他想干什么? 稍微一联想,赵康毛骨悚然。 “小武,这事干系太大,牵涉到二万两银子的来历,只怕得写个案卷。” 写案卷,便相当于立案,从普通的民事纠纷,变成命案来处理。 张武面色如常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按照正常流程走即可。” “成。” 赵康松了口气,有马六当靠山,张武可不是好欺负的。 第22章 苟道王者 院子里,腥气滚滚,很是呛鼻。 赵康问话,旁边有书吏进行记录。 “你昨夜在哪?” “春风楼。” “可有人证?” “有,马六可以作证,与我同寝的窑姐也可以,花娘老鸨都可以。” “你平时与王二蛋是否有过节?” “没有,父亲走后,我们俩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 一番询问,写下案卷,见张武丝毫没有心虚撒谎的样子,赵康长出一口气。 只要王二蛋不是张武干掉的就好,否则碍于昔日情面,这案子可不好办。 二万两银子,不是捕快们能贪的,必定要查出这钱的来路。 “小武,那我们就先走了。” “成,赵叔你们慢走。” 目送捕快们把尸体抬走,回去后仵作会验尸,确定死因。 等众人离去,关上院门,张武第一时间从井里打了水,开始冲洗院子,抹去自己杀人的痕迹。 古代神探不是吹的,蛛丝马迹便能发现破绽。 自己的杀人手段很拙劣,用铁刺把王二蛋捅死,给经验丰富的仵作,一看便知道喉咙伤口是人为的。 还有所谓的人证。 你中途离开过春风楼,时间还不短,人家若想查你,根本藏不住。 不过,张武已经和马六打过招呼。 六叔拿到镇抚司的身份腰牌后,会第一时间去顺天府衙门施压,让他们快速结案。 镇抚司的百户们近两年来专司抄家灭族之事,百官闻之丧胆,虽只是六品,但对上二品大员都不带虚的。 “买死之事,只怕是藏不住了。” 张武把陷阱重新布置好,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 马六上午过去,顺天府下午便结了案子,死因是私闯民宅,跳墙自杀。 但六叔昨晚带来消息。 镇抚司密探汇报,这两天有人在春风楼打探消息,王二蛋的尸体还给他父母后,也有老仵作上门查看过。 面对未知的死亡威胁,张武只有一个选择—— 吞下练气丹! 增加三年功力,凭借金刚不坏神功,他将成为一流的顶尖高手。 只要不是饭里下毒,不是超一流高手出马,他都无惧。 但这丹药,他至今都拿不准有没有副作用。 不过好在,这三天夜里马六都会来保护他,几乎把他当成了亲儿子。 是夜,黄昏降临。 张武喝过自己熬的稀粥,正准备吞下练气丹时,六叔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一脸兴奋回来了。 “武哥儿,事情成了!” 咣当一声,院门被暴力踹开,大黑锁都飞了出去,可见马六的兴奋。 张武连忙离屋相迎,一眼便看见六叔手里拎着个小铜印。 既是配饰,也是官印。 铜印黑绶,正七品! “哈哈哈!” 马六放声大笑,声震如雷,用力锤了张武胸口一拳,高兴说道: “武哥儿,这下不用怕了,就算他是一品大员,也绝不敢动你,你这荣誉总旗可是陛下特批的!” “怎么回事?” 张武拿过小铜印,视若珍宝。 以后咱就不是贱籍了,而是七品官老爷! 在天牢狱卒们眼里,九品官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七品大员,主掌一地,犹如国君,那更是高高在上,狱卒们跳起来都够不到人家膝盖。 更何况是镇抚司的七品总旗! 绝对的含金量百分百。 马六眉飞色舞解释道: “孙千户为了拉拢你,可算是出了大力气,不但亲自去找镇抚使大人,把金刚不坏神功和洗髓经秘方献上去,还说了你许多好话,承诺你十年后必定是呼图龙那样的绝世高手。” 顿了顿,六叔被迎进屋,猛灌一口热茶解渴,接着说: “镇抚使大人被说动,昨日与陛下谈起此事,说你护国天王之徒,却仅是个天牢狱卒,实在屈才,何不让你挂个虚职,等你来日神功大成,也好为朝廷效力。” “于是,陛下大笔一挥便批了!” 马六大手在空中一挥,颇有挥斥方遒的架势。 张武心里也是有些激动。 “六叔,谢谢你。” “嗨,咱们俩之间用不着这些虚礼客套,你有出息,六叔打心里高兴。” 马六拍着少年的肩膀,欣慰地说道: “不过这次事情能成,也有你展叔一份功劳。” “展叔?” 张武愣住。 “没错。” 马六点头说道: “我给孙千户送秘方的时候,想着做事周全一些,干脆把药物也一并弄齐,里面的三种珍奇药材,都是你展叔弄来的。” “他给孙千户和镇抚使大人各配了一副药,二人在药缸里泡完四个时辰,立马获得巨大好处,七日后功力大增是肯定的,岂能不尽心办事?” 六叔感叹道: “如果不是你展叔,就算有药方,我等也无从抓药,你的事情也悬。”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展叔。” 张武满怀感激,世上还是好人多。 一个善意的提醒,不只救了唐展,也是救了自己。 与人为善,果然有好处。 “六叔,要不我们喊展叔去春风楼庆祝一下,今晚喊个头牌开开眼。” 危机解除,张武心里高兴,也想娱乐一把,享受一下勾栏听曲的滋味。 这个年代艺伎也是明码标价,没破身的头牌少说要五千两银子,破了身的也得四五百两,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么多钱。 不过咱有五千两银子兜底,偶尔奢侈一次犒赏自己,也说得过去。 “万不可大意!” 马六连连摇头,眉心拧紧说道: “你虽成了总旗,但朝廷还没有下发公文,买死凶手若是消息不灵通,不知道这事,你出去乱逛岂不是送命?” “……” 张武嘴巴张了张,无言以对。 苟之一道,六叔为王! “你不止不能粗心大意,还要加强警戒,免得在这最后关头惨遭毒手。” 马六双眸闪烁精芒说道: “这三天夜里有六叔陪你,凶手除非找到孙千户那样的高手,才有把握刺杀我们俩。” “咱们今晚这样……” 六叔附耳低语几句,张武面色凝重地点头。 梁子已经结下,被人百般惦记,总要看看凶手是谁。 就算你是当朝首辅,我现在惹不起你,一百年后,待你家族凋零时,我也定要你好看! 别人记仇三五年。 我记仇,一百年,一千年! 第23章 大佬权谋 马六吩咐完之后便回家去了。 张武把院门锁上,回到屋子里,也不熄蜡烛,将宽大的被褥抖开,蒙头便睡。 渐渐的,夜深了,月黑风高,凄冷长巷里寂静无声,升腾着丝丝缕缕的寒气薄雾。 一道精壮黑影如灵猫般在巷中潜行,很快便来到张武家的院墙外。 他叫杨苍,号称南山毒王,出身名门,却不思报效朝廷,只想闯荡江湖。 已经在长巷口的茶铺里坐了两天。 一直在寻找时机刺杀张武。 可惜青天白日不好下手,人家不出门,也不吃外面东西,你有毒无处使。 夜里又有马六相陪,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只要干掉张武,便可以拿到一万两银子的报酬,足够逍遥好多年的。 夜里马六出乎意料的离开张家,尽管觉得事出反常,很不对劲,杨苍也等不下去了。 一来家里狠命的催促。 二来他是朝廷的通缉犯。 自镇抚司成立之后,京城便成了江湖高手的禁地。 除非你是来投靠镇抚司的,否则不到万不得已,高手们绝不会轻易入京。 杨苍并没有翻墙而入,他知道王二蛋是怎么死的,心里直笑这家伙是个傻鸟。 你既能翻过四米高墙,何不跳上邻居家的房顶,先观察一下张武家院子里的情况再说? 居高临下看去,屋内烛光闪烁,可能是烧炕做饭的缘故,烟灰气还未散尽,隐约间透过窗,可以看到床上的人蒙着被子。 沿着高墙,悄无声息来到张武房间的屋顶上,杨苍小心翼翼把瓦片揭开,将管状毒烟吹入屋中。 此烟乃是他的最高成就,任何人只要吸一口,立时精神麻痹,全身陷入瘫痪。 吸多了直接暴毙! 什么金刚不坏神功,什么雄厚内力,遇到这毒烟,全都要歇菜。 吹完烟,他并没有离开。 必须确定目标死亡,才好回去交差。 况且张武身上有五千两巨款,算是这一行的奖励,必须弄到手。 足足等了一刻钟,确定就算是呼图龙复生,晓得有人来刺杀,故意闭着气,也绝对死得不能再死,他才准备行动。 人之呼吸,不只靠嘴巴和鼻子。 就算你屏住气,皮肤也会吸收毒烟,耳朵和眼睛也会有烟气渗透进去。 一刻钟,足以让超一流高手暴毙。 再揭开几片瓦,杨苍嘴里含着叶子,乃是毒烟的解药,纵身跃入屋内,双膝半蹲,死死盯着床上。 作为老江湖,他可不会亲自去揭床被,免得被人家偷袭捅死。 从腰后拿出绳钩,朝床上一甩,勾住床被用力一拉—— “空的?” 杨苍大惊。 被窝盖住的地方,掩着一个黑窟窿,直通地下! 张武显然是通过地下通道逃走了。 突然,杨苍两眼发黑,只觉浑身力气都在流失,噗通一声晕倒在地。 “柴火烟气有毒!” …… 距离张武家十户以外,有一郎官,屋子修建得很高大,有二层楼,比张武家的房顶高很多,乃是整个巷子的制高点。 两道身影藏于屋顶,俯瞰巷子的全貌。 “六叔,这厮进去也有一阵了,应该差不多了吧?” “走,就算他没晕过去,凭咱们俩也足以把他打死!” 马六和张武在屋顶一阵跳跃,落入自家院中,用布浸了院缸里的水,捂住鼻子,推门便看见刺杀之人倒在地上。 马六一把扯开对方脸上的黑布,先是惊愕,而后像是想通了什么,面色大变。 “六叔,怎么了?” 张武连忙问道。 “这刘青,真是够狠!” 马六的声音都在颤抖,竟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心生惧意。 “刘青?” 张武蹙眉,不明所以。 马六解释道: “这厮名叫杨苍,也是一流高手,乃是京城杨氏的后人,祖上曾入过内阁,官至一品,这些年杨家逐渐衰落,但依旧是京城望族,此子早年间很顽劣,当街行凶杀过人,事情闹得很大,皇帝都知道了,只能逃离京城,浪荡江湖。” “那他和刘青有什么关系?”张武疑惑问道。 “他母亲姓刘!乃是刘青之女!” “什么?” 张武骤然呆滞在原地。 这杨苍是刘青的外甥? 也就是说,买死的凶手就是刘青! 他想让工部侍郎死在牢里。 “这刘青究竟想干什么?” 张武无法想象,这厮多么狠毒的心肠,才会对自己派系的核心二把手下毒手? 表面像个文弱老书生,暗中竟如此恶毒! “别人杀工部侍郎,我可以理解,这刘青难道是疯了?” “他没疯。” 六叔颤抖说道: “他这是壮士断腕!” 张武愣住,马六解释道: “这刘青坐牢已有一年半,外界完全没有他起复的风声,被皇帝遗忘在角落里,他要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话没说完,张武便懂了。 先死国子监丞,再死工部侍郎,天牢立时便会成为朝野上下的焦点。 满朝文武看这里,皇帝也会看这里,想起牢里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每个人都会认为他这一系人马受到了迫害,这样便可以博取众人的同情,尤其是皇帝。 帝王皆有叛逆心理,大臣们要害的人,我偏要保护起来,你要打压的人,我偏要扶持他,让他跟你作对……此乃平衡之术。 只要死了工部侍郎,便可以打破僵局。 “与这些朝堂大佬比权谋,我简直是穿裤裆的小孩子。” 张武心里一阵庆幸,多亏韩山拉自己入仕的时候,没有脑子发热。 “六叔,这厮怎么办?” “若刘青出不来,咱们可以把他抓去镇抚司,逮捕通缉犯有功,再暗中弄死他,如今却是动不得了。” 马六把黑布给杨苍蒙回去,悄悄关上房门,还原现场,当作从没回来过。 就算杨苍醒了,也只会认为他自己失手,又没受到伤害,这仇也结不下来。 离开长巷,马六说道: “你先在叔家里住几天,等你荣誉总旗的公文发下来,只要刘青脑子没病,就不敢再动你,不然得罪了镇抚司,他这辈子休想好过。” “成。”张武点头。 第24章 结下梁子 之后的两日,风平浪静。 大概是杨苍知道好歹,明白张武和马六放了他一命,并没有再找麻烦。 第三日,朝廷发往全国各地的公文,在任命栏里面,新增镇抚司荣誉总旗一位,姓张名武。 突然出现新职务,惹得很多人暗中猜测,却没有头绪。 危机彻底解除,张武邀请马六和唐展去了春风楼,一夜花掉上千两银子,也算是奢侈了一把。 生活回归正常,张武每天憋在家中苦练神功,等待着风暴来临。 直至一个月后,工部侍郎突然狱中暴毙。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 大坤皇朝开国三百年,还没有谁敢堂而皇之的谋杀朝廷重臣。 皇帝龙颜震怒,下令镇抚司彻查工部侍郎之死。 一夜之间。 天牢上下,从司狱到做饭的厨子。 有可能给工部侍郎投毒的人,全部下了大狱。 昔日狱卒们在牢里横行霸道,今日自己却成了囚犯,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经过调查,在工部侍郎死后的当天夜里,有一狱卒在家中服毒自尽,并留下遗书,讲明工部侍郎几次鄙视他,所以怀恨在心才下毒,与旁人无关。 纵使镇抚司再神通广大,这事也成了无头冤案。 只能把做饭的厨子打死三个,将司狱和九个狱卒发配充军,把天牢血洗一遍,最后不了了之。 事毕,皇帝为了给工部侍郎的死一个交代,在下令将其厚葬之余,将他生前的几个政敌通通下了大狱。 之后颁布圣旨,命刘青出狱,封为内阁学士,兼工部侍郎,从二品。 牢中其余官吏也尽皆出狱,不问以往过错,大多官复原职。 经过这两年的休养生息,大坤也缓过来一口气,正积极整兵备战,准备南征收复失地。 在开打之前,当然要先礼后兵,刘青才出狱便被委以重任,将代表大坤与蛮夷进行谈判。 而他的职务内阁学士,大有讲究。 大坤实行内阁制度,入阁是每一位朝臣的梦想,内阁大学士别称“阁老”,内阁学士便是阁老的副手,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 也就是说,只要刘青这次谈判得好,很有可能比之前更进一步! “坐看他风云变幻,坐看他潮起潮落……” 张武在院子里打着拳,光膀子的上身充满爆发力,肌肉仿佛铜浇铁铸,呈现出淡淡的古铜色,强健至极。 他感悟着拳意,轻身提气,绕墙而走,脚踩陷阱却不落下去,心里憋着一口气道: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君子报仇,一百年不晚。” 直至此刻,张武方才明白在狱中,刘青为什么要问自己名字。 他在挑人,买死! 自己不给他往外通传消息,其他狱卒可不会这么谨慎。 你找其他人买死我管不着,但你在我这买死,买不成还想杀人灭口……看我以后怎么扎你! 心里怀着怨念,这拳也练不下去,张武回到屋中,开始大口吃肉。 他现在每天要吃十斤牛肉,功力才能稳步增长。 照这么个吃法,若没有剩下的四千两银子兜底,只凭狱卒的俸禄和例钱,他都养不活自己。 当然,经此一朝,他也有意外之喜。 桌上叠着崭新的飞鱼服,上面放着小官印,旁边有绣春刀,这身衣服若是穿出去,不知道该有多拉风! 正七品官员,实职却是个天牢狱卒,也算开了大坤皇朝的先河。 好处不止于此。 按照大坤律法规定,贱籍身份有各种制约,比如不得与良民同居共食,不得与良家女子通婚等等。 就连家里房子的高度,都要比良家矮才行。 虽然这么多年下来,这些规定已经形同虚设,狱卒上了街和捕快一样威风。 但若有人拿这个和你较真,你只能吃哑巴亏。 而今好了,也不用穿飞鱼服,只要把官印揣怀里,谁敢跟我装犊子,我便掏家伙,亮瞎你狗眼! 吃完饭,美美的睡个午觉,张武开始读起圣贤书。 尽管这些书晦涩难懂,他还是强迫自己学习。 马六走了,天牢没有刑讯人才,自己肯定是要顶上去的,虐待犯人多了,容易走火入魔,必须多看圣贤书。 你既然想吃这口饭,就得掌握动刑的技能。 尽管这两个月没去当值,张武也知道天牢风气大变。 原先的老狱卒们只剩下十个,吃空晌的位置找人补上,队伍扩充到上百人,但九成是新人。 别说对犯人动大刑了,抽鞭子都下不去手。 剩下的几个老人,审讯时也只会往死里打,根本撬不开犯人的嘴。 短短几天便打死三个囚犯,直接被辞退。 新来的提牢主事和司狱更是外行人,一点管理天牢的经验都没有,上来先把官监拿掉,半点特权都不给。 他们秉公办事,犯人们好过了,该吃米的吃米,该给衣的给衣……但据说,司狱只当半个月,便被免职了。 提牢主事也三天两头被上面斥责,眼看位置就要不保。 “武哥儿,在吗?” 院门外,新来的提牢主事登门拜访,非常客气。 武哥儿已成了牢里的传说,当着狱卒,官位比顶头上司的上司还高,哪天不爽了,一掏家伙,你这提牢主事都得给我喊大人。 “韩提牢?” 张武放下书,出门一看,有些意外。 你这八品大员不在刑部坐班,来找我干什么? “武哥儿,冒昧来访,没打扰你吧?” 韩江抱拳,手里拎着礼品,很懂礼数。 “提牢大人你这是?” 张武疑惑的把人迎进屋。 韩江进门便两腿一软,险些跪地下。 张武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心里发笑。 昭狱与天牢仅有半墙之隔,大家原本是同僚,但经过这次变故,狱卒们见了飞鱼服比当官的还惧。 韩江强装镇定,赶紧自报家门套近乎道: “武哥儿,你最近没去牢里,不晓得我这提牢已当不下去了,家公让我来找你取经。” “家公?” 张武疑惑问道: “你家爷爷是?” “韩山。” “……” 你这是官三代啊! 韩山极力拉自己入仕,有提携之恩,他孙子找上门,必须给面子。 当时被买死之事缠身,张武除去想弄这个荣誉总旗,还想过去拜访韩山,和他拉上关系,让买死凶手有所忌惮。 后来想到要向韩山透露买死之事,容易不打自招泄密,这才没去。 “原来是韩公之孙,提牢大人你快坐。” “不敢不敢,在武哥儿面子我哪敢称大人?” 韩江苦笑着坐在太师椅上,隔着桌子抱拳说道: “武哥儿,最近牢里已经运行不下去了,你是老人,必定知道症结所在,还请不吝赐教。” “这个嘛……” 张武做个请的手势,与韩江对饮一口茶,笑着问道: “韩兄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韩江肯定地说道。 张武点头说: “牢里诸事不顺,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大家的错,主要是你没有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 韩江一脸茫然。 张武解答道: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天牢,你当然要学会——” “打钱!” 第25章 坚持本心 张武犹记得前世电影里有一句至理名言: “你不拿,我怎么拿?” “我不拿,耿专员怎么拿?” 这句话放在韩江这里,同样管用。 司狱不拿,提牢也不拿,上头的人怎么拿? 上官们没了收入,怎么升官发财,怎么花天酒地? 只是训斥你,没像司狱一样直接免职,那是看在你爷爷的份儿上,不然早让你滚蛋了! 包括下面的狱卒也一样。 没了例钱,便丧失奋斗的动力,整日只想插科打诨,阳奉阴违,牢里怎么能变好? 要知道,狱卒每年的俸禄只有六两银子而已。 大坤前两年才经历完战乱,民生还没有完全恢复,物价昂贵,六两银子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拖家带口。 若是换了张武,这么点钱,我tm在牢里多动一下都觉得在吃亏。 天牢里的内幕,韩山作为刑部侍郎,肯定一清二楚。 说不准他也吃着这里面的油水。 但他作为长辈,总不好直接教自己孙子贪污吧? 干脆推到张武这里来,让他给韩江上一课。 “打钱?” 韩大少当即呆滞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打钱打钱,自然是打出来的钱。 打谁? 当然是打囚犯! 往死里打,往狠里压榨,不给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韩江自小立志要当一个好官。 他心里发过誓,我若主治一方,必定清正廉洁,绝不贪腐。 我的治下,一定路不拾遗,百官清廉。 可这才踏入仕途,经过科考,补了提牢官的缺,便被人教唆贪污敛财,他心里怎么能不震撼? “武……武哥儿,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韩江有些结巴不敢相信地问道。 张武无奈摇了摇头,有心想劝你还是别当官了,真不是那块料,到头来害人害己。 但人家爷爷都没劝自己孙子呢,哪能轮到你发表意见? 既然是请教来的,那便该教什么教什么。 张武苦心劝道: “韩兄,自古以来,不论哪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牢里打钱是铁律,非人力可以逆转,谁破坏这个自然规律,要么走人,要么升天!” “升天?” 韩江惊愕。 张武无奈解释道: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韩江悚然。 张武说道: “不论你再怎么励精图治,过两年,牢里还是会变成原来的样子,狱卒勒索财物,厨头克扣粮食,牢头压榨犯人。” “届时你还像现在这样不懂事,那便是与牢里所有狱卒作对,上头收拾你,下面把你架空。” “再惹得狠了,断人家财路,狱卒们养不活家人,生病没钱看,家中死了人,岂能不报复你?” “……” 韩江毛骨悚然。 过去好半晌才喃喃说道: “那我除去贪腐,与狱卒们同流合污,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 张武出主意道: “你找个懂规矩的司狱,把所有权利下放给他,一切事情都让他来办,你置身事外,安心当你的木偶,不收礼,也不管事,混完你的两年提牢官,让家里使劲,调走便是。” “这……” 韩江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讲不出口。 我入仕是来大展拳脚的,要发挥我的雄心壮志。 你让我当缩头乌龟,任凭自己权利被架空,什么事都不管,与吃空饷有什么区别? 若是如此,凭我的家室背景,随便干点什么买卖,还挣不到这点俸禄银子? “武哥儿,难道就没有办法让我发挥一点胸中笔墨吗?” “……” 眼见对方这不开窍的样子,张武只得无奈摇头说道: “没有。” “……”韩江。 张武叹气,世道就是这样,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当下耐着性子说道: “别说这提牢官,你就算调走当了县令,情况和天牢也没什么区别,各地有豪强,有名门望族,有世家,他们会拼命腐蚀你,你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甘心混你的日子,若是死磕,你就做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准备。” “届时丢掉小命,可不要怪世道不公,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大。” 张武说完,韩江的面色已经有些扭曲起来,可见他心神承受着何等的冲击。 朝堂大佬家的孩子,同样要经过十年寒窗苦读,十年勤修武功,才能成才。 所谓的才,也只是书本上的知识,身体上的强健。 凭此获取功名,得到当官参军的资本。 至于真实的世道是什么样子,各行各业到底有多黑暗,他们没时间也没心思了解。 入仕之前,纸上谈兵,我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一旦到了这个圈子,便会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你能做的,也只有坚持本心,在淤泥之间,少沾点粪。 当狱卒,亦是如此。 韩江内心挣扎了片刻,终是一声长叹问道: “武哥儿,要不你来当司狱吧,对牢里你比我熟悉,被你架空,我也没什么怨言。” “……韩兄,你这是想害我!” 张武险些当场炸毛。 韩江连解释带瞪眼说道: “武哥儿你误会了,我怎么是害你呢?” 张武无语凝噎: “我若想入仕,你爷爷拉我的时候便入了,何必等到现在?况且我已经是七品总旗,若想当官,去镇抚司不比你个司狱爽?” “……” 韩江无言以对。 他自然也是了解过张武的,身怀神功,只要窝得住,他日必定威震天下。 别说九品司狱,就算让他当镇抚司的百户,这家伙估计都不乐意出山。 心里这么一想,韩江没脾气了,只得请求道: “武哥儿,那你帮我推荐个人选吧,好控制的,不贪心的,我把事情交给他打理。” “程狗还在不在牢里?” “在,他是为数不多的老狱卒,鬼精得很。” “把事情交给他办,问题不大。” 除去马六和唐展,张武在牢里没什么朋友。 平时与众人看着和气,实则只是表面功夫,少有人能走进他内心。 比较熟悉的,能闲聊几句的,也只有程狗。 韩江思索了片刻,点头答应道: “他是贱籍,想当司狱有些难办,不如先让他当牢头吧,替我管理天牢……至于司狱之位,有我压着,短时间内上头应该不会再派人来。” “成,明日我也休假结束,去牢里当值。” 第26章 嘴硬阉了 天牢,一如往常的阴森。 若不是张武穿着狱服,守门的新同僚都不让他进。 “狗儿,最近怎么样?” 程狗正和新来的狱卒们吹牛着以往的事迹,见张武过来,连忙相迎: “武哥儿你来啦!” 其他狱卒也都好奇打量着某人,纷纷打招呼道: “武哥儿。” “给您请早。” “哥你快坐。” 张武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大家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同僚,诸位站着,岂有我坐的道理?” 见他这么平易近人,没摆老资历的架子,新狱卒们心里都是一松。 “这几日牢里怎么样?” 张武询问道。 “来了不少硬骨头,竟敢跟我们叫嚣,这要放在以前……” 程狗说不下去了。 这要放在以前,不把囚犯折磨到人不人,鬼不鬼,整日跪地求你给他个痛快,那绝对是狱卒们手下留情了。 可惜韩江上来以后,整日在牢里盯着,一切依律办事。 不允许虐待犯人,不允许克扣食物,囚犯骂你,你也得给吃白米,狱卒们哪还有一点威严? “这活儿干得憋屈!” 旁边有狱卒吐槽道: “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给犯人收拾牢房,铲屎扫尿,打不得骂不得,领这么一点微薄酬劳,我已经跟提牢大人说了,下个月不来了。” “我也是,不受这鸟气。” 一时间新狱卒们群情激愤,只差当场撂挑子走人。 韩江面色阴沉的掀帘而入,班房里立时安静下来,仅有几个不开眼的还在议论,在同僚提醒下也很快闭嘴。 “点卯!” 一声令下,狱卒们连忙列队。 白班五十一人,全部在列。 威严的扫视着众人,韩江冷声道: “即日起,提拔程狗为杂犯区和重犯区牢头,兼任灶房厨头,代我管理天牢一切事务,他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若有不服者,自行滚蛋。” 说完之后,韩江用眼神和张武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程狗整个懵逼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像天上掉了馅饼一样,事前没有半点征兆。 他还没反应过来,狱卒们便已众星拱月将他包围。 “程牢头,恭喜恭喜。” “以后还请程爷多照顾。” “……” “武哥儿,这是真的吗?” “真的,好好干。” 张武拍了拍程狗的肩膀,低声说道: “两个月前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看你了。” …… 刑房。 整顿天牢的第一步,当然是立威。 被黑血浸染的冷铁刑架上,绑缚着一个粗犷大汉,须发戟张,目光凶狠至极,不断怒喝叫骂。 张武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手里的案卷。 新狱卒们在刑房外围成一圈,有期待,有害怕,有惊惧。 张武念道: “庞黑虎,江湖人称黑虎恶霸,自小力大无穷,祸害乡里。” “十六岁时因口角纠纷,入室杀死父子二人,奸其妻母,后杀之,为躲避朝廷缉捕,上黑虎山为匪,十年来掠上山的良家女子有十三人,其中幼童四人,皆下落不明。” “于上月底隐藏身份至京城办事,在红花楼喝酒,因对窑姐的服务不满,扭断其臂,在争吵中又将其打死,顺天府衙门判——” “秋后问斩!” 念完卷宗,张武总算明白这个硬骨头,狱卒们为什么啃不动了。 牢里除去有背景,有靠山的,还有一种人不太好收拾。 那便是秋后问斩的犯人。 这种囚犯入了牢,会有一种反正我也要死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观念。 对狱卒也不怕。 有种你现在就弄死我! 牢里死人是常事,但秋后问斩的犯人不能死,否则顺天府衙门交代不过去。 问斩那天会一下子处理很多死刑犯,但凡缺少一个,都无法开斩,会有大麻烦。 在牢里这种犯人不但不能死,你还要保证他在问斩前吃得好,睡得好,把身体养好,不出毛病。 让他在推出菜市口斩首的那一天,当着无数百姓的面,不能饿得皮包骨头,不能看出身上有伤,否则牢里虐待犯人的事情公之于众,从上到下都别想好过。 以前对付这种硬骨头,能打钱的,一般由马六处理。 不能打钱的,会像呼图龙一样,直接把你锁起来,用破布封住嘴,吃饭才给你拿掉。 但有些悍匪,吃饭的时候也不忘骂人,吵得牢里不得安宁,你越抽他鞭子,他越是凶性大发,就像这庞黑虎。 “你这厮,若敢动虎爷,我*死你的老娘!” “你个狗入的……” 庞黑虎正骂着,一把沉重的大铁钳,骤然夹住他的舌头,那重量像是要把他整个舌头活生生扯下来。 “呜呜呜——” 一时间,牢里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喉咙嘟囔声。 第一招,拔舌地狱! “狗儿。” “武哥儿。” 旁边的程狗连忙应着。 张武说道: “把他裤子脱掉。” “呜?” 庞黑虎双眸骤然瞪圆,牢外的狱卒们面面相觑,尽皆心头发毛。 程狗见多了动刑,没有丝毫犹豫,将庞黑虎的囚服裤子一把扯下。 “咔擦咔擦——” 锋利无比的鳄鱼剪,在张武比划之间,照着庞黑虎腹下便是一剪! “啊——!!!” 庞黑虎的脑袋猛然扬起。 凄厉无比的惨叫声犹如恶鬼索命,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心中胆寒。 第二招,剪刀地狱! 在其尖叫声中,张武平淡的声音不高,但众人都能听到。 “上药,止血。” “得嘞。” 程狗取了麻药,熟络的用白布往庞黑虎下腹一包,缠腰绕了两圈,这才站至一旁。 张武朝庞黑虎平静说道: “你那玩意,我只剪了一半,全当给你个教训,日后再敢嚣张,我让你变成活太监。” “反正问斩那天,又不会脱你裤子检查。” 张武咧嘴笑道: “我也不信你有勇气朝百姓们喊你被阉掉了。” “……” 庞黑虎双目充血,额头青筋暴突,怒目而视。 “咔擦——” 少年拿起鳄鱼剪一比划。 黑虎哥顿时浑身一颤,什么凶气都没了,心里只有恐惧。 照理来讲,他凶性大发之下,应该喊一声: “有种你把我全剪了。” 但这种话,面对鳄鱼剪,你就算再凶一千倍,凶焰滔天,也绝不敢喊出口。 张武心里冷笑一声,把夹舌头的大铁钳拿掉,冷声说道: “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是。” 庞黑虎彻底没脾气了,刚刚有多凶,此刻便有多惧,面子哪有“根”重要? 张武蹙眉问道: “你不在山上待着,来京城干什么?” “奉命送钱。” “奉谁的命?” “我们黑虎山大当家的命令。” “给谁送?” “这……” 庞黑虎嘴巴张了张,看着牢外的狱卒们,朝某人投来哀求的眼神,显然事关重大。 “这是个禁忌人物。” 张武心里一动。 京城的禁忌人物有谁? 不就是朝堂上的那帮官老爷? 心头一寒,暗恨自己嘴贱,秘密知道得多了死的快,你这不是找死吗? 张武连忙话锋一转问道: “钱送到了吗?” “已经送完,我才去喝花酒的。” “得,没油水了,押回房里吧。” 少年如释重负,狱卒们却是大失所望,本以为能捞一笔的。 第27章 铮铮铁骨 天牢里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小半年,天气渐冷,又到了秋末。 大坤皇朝的秋后问斩,一般在十二月份,已迈入冬季,正符合冷风肃杀之节气。 在问斩之前,死囚要吃断头饭,张武正挨个给他们送。 这些日子经过程狗的治理,牢里终于又开了例钱。 狱卒们眉开眼笑,变得一个比一个上进,整日思索着“打钱”招数,让牢里一派繁荣。 韩江不用挨训了,上头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承诺他当完这一任提牢主事,定给个大大的好评。 毕竟提牢主事的三成银子,韩江不要,一并孝敬了上面,岂能满意吗? 牢里也变得井井有条,该吃泔水的吃泔水,该吃馒头的吃馒头,有钱的当大爷,没钱的便去死。 一手推动天牢回归原样的张武,时常感叹,自己一个穿越者,竟也被这个时代同化,变成了卑鄙的剥削者…… “罪过,罪过,一切都是钱的错……” 某人明明不信佛,却假迷三道的双手合十,宽慰了自己一下,这才给重刑区九号狱送饭。 “汤大人,您吃饱喝足,明日好上路。” 张武把托盘里丰盛的肉菜放下,对这位前四品大员非常客气。 牢里一切照旧,唯一的变化便是官监没恢复。 那是韩江亲自撤掉的,程狗明白自己的权势全部来自于韩江,心里自然很忌惮,不敢完全翻了顶头上司的盘子。 做人要留有余地,不然人家一个不高兴,你不只是滚蛋这么简单,牢房里也有你一个位置。 制度破坏容易,重建很难。 不过狱卒们对这些官犯都很客气,少有打骂的。 “多谢小哥儿。” 这老汤很看得开,端着盘子吃着鸡,慢条斯理,一点没有将死之人的惊慌与绝望。 四品御史落得菜市口问斩,大坤历史上从未有过先例。 皇帝会杀贪官,杀将军,但很少会杀御史言官,毕竟史笔铮铮,百年后会被读书人口诛笔伐。 “汤大人,难道你不后悔吗?” 张武不喜欢与其他狱卒多交流,刻意保持着拒绝,但对这些死囚却能敞开心扉谈几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要你不图他什么,人家也没有害你的必要。 当然,若有人热心的告诉你什么藏宝地点,什么一品大员的致命秘密……张武反手便是一巴掌,再把对方拎起来猛灌一顿粪汤。 敢害我,死前你也别想好过! 张武这三年来见过坑害百姓最惨的贪官,便是被孙千户弄死的胖头鱼,搞得十万百姓无家可归。 弹劾他,把他揭出来的,便是面前这位汤大人。 刘青被免去吏部尚书之职,在牢里待了两年,这汤大人便是主力。 可惜当官便是这样,风水轮流转,天牢轮着坐,不怕你贪,就怕你不得势。 这半年来,刘青代表朝廷与蛮夷谈判,在外交上据理力争,竟凭白拿回来四郡之地,举国上下皆赞其才。 皇帝也是大大赞扬,把他老母和正妻都封了诰命夫人,当真是皇恩浩荡。 在这种态势之下,当初打压刘青的官员们,自然要被清算,好让老刘发力,把国土拿回来。 老汤没怎么贪,一辈子清流儒生,照样成了杀鸡儆猴的对象。 咀嚼着美味的鸡肉,老汤嘟囔道: “没什么可后悔的,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弹劾刘青。” “为什么?” 张武奇怪地问道。 你们俩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政见不同而已。 您老清高,见不得刘青那帮人横贪暴敛,但如今已经知道弹劾他们的后果,明知必死,如果重选一次,不至于这么坚决吧? 老汤喝了一口蛋花汤说道: “我等入仕为臣,除去心术不正只想贪污敛财的,不外乎就是想报效国家,让万民过上好日子,让我们大坤变得更强盛。” 张武点头。 老汤接着说道: “你想一下。” “我不弹劾刘青,他不会入狱两年,这两年时间他会成为阁老,而不是现在的内阁学士。” “在找人与蛮夷谈判时,大家会下意识忽略他,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刘青,为国收腹四郡之地?” 张武肃然起敬。 “您老的意思是,用您的命,换这四郡之地,值了?” “不错!” 老汤眼里充满欣慰,站起来意气风发道: “纵使用我全家老小三十余口人的性命,换这四郡之地,也是万值!” 张武心里服气了,由衷的竖起大拇指赞道: “论精忠报国,满朝无一人能与您匹敌!” “那是!” 老汤眉飞色舞,欢快的啃着鸡腿,张武也是赶紧给大佬手里的碗盛满热汤,有些兴奋的问道: “汤大人,如今结果是好的,您自然是死而无憾,那如果刘青没收腹失地呢?” “没收腹失地?” 老汤怔了怔,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出口道: “那我会拷他姥姥的屁*,*他老母的嘴,就算做鬼也得诅咒他不得好死!” “……” 张武目瞪口呆。 眼前这哪里是名满天下的御史? 分明就是个骂街的流氓地痞,什么粗鲁喷什么,比寻常人骂得更卑鄙下流难听。 …… 老汤骂了好一阵子,声音巨响,像是在发泄自己被问斩的怨气,把其他狱卒都引了过来。 众人见到是他在骂,也都瞠目结舌。 不过老汤明显是在骂刘青,与大伙无关,众人也就散了。 半晌过后,骂完了嘴瘾,老汤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刚刚有些失态,没把持住,让小哥你见笑了。” “嗨,没什么可笑的,大人您是真性情,能在这种环境下没哭没绝望,已胜过我见的所有死囚。” 张武再次竖起拇指赞扬道。 老汤点头,受了他的马屁,坐下来面色平静说道: “人这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当官的趋炎附势,从商的卑躬屈膝,都在委屈与妥协中成长。” “我不一样,管他荣辱与兴衰,反正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刘青让我看不惯,我就参他,天王老子也拉不住……反正到头也是一捧黄土。” 老汤呸一声将鸡骨头吐出来,用手背狠狠擦了擦嘴。 前几日有朝堂大佬来探监,对老汤好言相劝,让他给刘青写封信,服个软,事情便算过去了。 不想老汤当场翻脸,对着那阁老一顿痛骂,不带脏字,却句句尖锐,差点没把狱卒们吓死。 对于这种硬骨头,张武也只能再赞道: “您老有铮铮铁骨,他日定名留青史。” “借你吉言。” 老汤吃饱喝足,躺倒便睡。 张武入牢收拾着盘子和碗筷,准备去给庞黑虎送断头饭。 一般牢里都会给囚犯们铺一层蒿草。 一来保暖,不那么阴冷。 二来让他们拉屎撒尿在草堆上,方便打扫,免得把牢里弄得臭气熏天。 张武伸手去拿菜盘,突然一怔。 盘子一离地,蒿草堆明显隆起来一点,说明下面有东西。 透过草堆间的缝隙,像是一封信。 抬头看老汤一眼,已是鼾声如雷。 “又一个想害我的!” 张武收拾完碗筷,动都没动那封信一下,全当自己眼瞎,拎了食盒便走。 第28章 山河大侠 张武对那封信很好奇,里面应该蕴含着巨大的秘密。 不然若是老汤的遗言之类,他大可以讲出来,或者托狱卒们给家里送去,何必藏着掖着? 他故意把信放在盘子下面,显然只想让张武知道。 或者说,想借张武的手,达成一些目的。 古语说得好: “吾日三省吾身,来日你就是神!” 离开九号狱,张武站在过道里静静思考一阵,心里已经摸清一些脉络。 自己一个狱卒,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老汤这信不给别人,偏偏给自己,他为什么这样做? 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底牌,除去一身神功,也只剩下护国天王之徒的身份,以及七品官身,镇抚司的荣誉总旗。 “镇抚司?” 张武心里一麻。 镇抚司,直通皇帝,老汤这信里,不是参谁,便是告密。 届时不论参成没有,你作为把信送上去的人,都将被一场狂澜搅得粉身碎骨! “他爷爷的,幸好老子谨慎。” 张武心里满是庆幸,多亏自己没有手贱。 来到十三号狱,庞黑虎经过这半年的恢复,腹下的伤势已无恙。 不过他正在发疯挠墙,把自己指甲挠掉,手指血肉模糊,还在挠,像疯了的野兽一样发出低吼。 这是死囚精神崩溃后的常态,通过自残来折磨自己,释放压力。 若在现代,判了死缓,以精神病论罪,庞黑虎还真有可能逃过一劫。 可惜这年头没那么仁道。 判了秋后问斩,除非有大人物出面捞你,否则必死无疑。 就算你自残到四肢断掉,也得推出菜市口把脑袋砍了。 “过来吃饭了,吃完明天好上路。” 张武敲了敲铁栏杆,当当作响,让庞黑虎瞬间安静下来,如同木偶一般乖乖过来吃饭。 这半年来,张武可没有闲着。 平时苦练内功,在牢里闲着没事,便想法子挑战江湖高手。 功力深厚是一回事,打起来有没有战斗力又是一回事。 庞黑虎勉强算个二流高手。 但这家伙的厮杀经验,凶狠程度,让张武心惊胆战。 半年前他的功力已趋近于一流高手,但对上庞黑虎,稍不注意便会被重伤,全靠一身刀枪不入的硬气功撑着。 经过这半年“打练”下来,他的实力突飞猛进,就算不用金刚不坏神功,也能稳稳镇压庞黑虎,让这家伙没有任何脾气。 作为陪练对象,除去吃饭上给一点照顾,张武也破天荒的帮庞黑虎带了一封信。 自然是给黑虎山的大当家求救,让他找关系捞人。 每次见庞黑虎,这家伙都会满脸希冀地望过来,张武也一如既往摇头道: “没有消息。” “没有吗?” 明日问斩,今天都没消息,庞黑虎面如死灰。 他十指血淋淋,却全然无感,只是呆滞地撕咬着鸡腿。 吃着吃着,突然仰头狂笑起来,充满自嘲道: “这十年来把你当亲大哥,为了黑虎山出生入死,坏事做绝,到头来落得个如此下场,还真是成也你手,败也你手——” “这兄弟,没白当!” 庞黑虎端起热汤当酒,仰头狂灌痛饮,等放下碗时,已是泪流满面。 不知在悔恨自己的恶行,还是觉得对不起家中老母。 张武摇头问道: “被人出卖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怎么知道?” 庞黑虎愣住,抹了一把泪。 这半年来,两人只有在动手时说几句话,平时少有交流。 张武对他那些狗屁倒灶的江湖事,更是没有半点兴趣。 突然点破他坐牢的缘由,庞黑虎怎么能不惊愕。 张武失笑说道: “那红花楼我也没少去,随便问了几句,便听说那窑姐身患重病,当夜故意激怒你出手,最后人家羞辱你老娘,你才恼怒杀人。” 张武点破道: “初入狱时你嚣张跋扈,不是你凶性有大多,也不是你脑子有问题,而是你笃信自己会出狱,相信收了你们脏钱的那位大人物,会把你捞出去。” “可你坐等右等,日子一天天过去,还是没出狱,只得给你大哥去信,让他想法子捞你。” 言尽于此,事情已经明了。 人家根本没想让你回黑虎山。 甚至没想让你活着离开京城。 你不过一个土匪,在大人物眼里如同蝼蚁,人家收了你的黑钱,便相当于将把柄交到你手里,岂能让你活着离开?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桩有去无回的买卖。 真实的江湖便是这样,刀枪剑戟的拼杀很少,杀人是要被朝廷通缉的,大多是出卖兄弟,背信弃义的故事。 可惜,庞黑虎觉悟得太迟了,只能面目狰狞,双眸充血,把牙咬得咯咯响,恨天欲狂。 但片刻后,这家伙突然失心疯一般开怀笑出声。 “武哥儿,看在我陪你练功的份儿上,能否求你一件事。” “不能。” 张武果断摇头拒绝。 但庞黑虎却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说道: “我大哥早晚会来天牢走一遭,求你少给他吃口饭,帮我出一口恶气。” “嗯?” 张武一愣问道: “何以见得?” 庞黑虎说道: “我大哥虽是寨主,但整个黑虎山却是我带起来的,那大人物把我干掉,显然已不需要黑虎山为他敛财,我大哥知道的秘密比我多,那大人物又岂能让他好活?” “你说得有道理,你大哥叫什么名字?” “郭天旭!” “什么?” 张武惊愕出声。 郭天旭,一流顶尖高手,江湖人称“山河大侠”,心存社稷,行侠仗义,十多年来救死扶伤无数…… 庞黑虎冷笑道: “他每次见我都戴着面具,隐藏身份,却不知我早已摸穿他的底细。” “行走江湖需要钱,救死扶伤也需要钱,可他一不经商,二不当官,家里有几亩薄田也早败光了。” “你猜他的钱从哪里来?” “……” 江湖中说起郭大侠,人人敬仰,乃是说书人常年挂在嘴边的正派英雄。 除去传唱他行侠仗义的事迹,便是讲他高来高去的故事。 出门在外,吃顿饭喝口茶,经常放下十两银子便走。 遇到朋友有难,能以百金相赠。 过河没有路,掏出一千两银票便让人修桥…… 如此种种,皆是美谈。 “郭天旭吗……我记住了!” 张武呢喃道。 第29章 大佬的信 这一顿断头饭,庞黑虎讲了很多。 黑虎山起初只有一股小山匪,不过五六人而已。 庞黑虎加入之后,郭天旭看他生性彪悍勇猛,又讲义气,便认他当了二弟,逐渐把山寨交给他打理,自己隐于幕后。 经过这十年的发展,还有前几年的兵荒马乱,山上已有土匪八百余人! 杀官吏,灭满门,为祸方圆五百里,无人能管。 庞黑虎没说他们靠山的名字,只讲他们是河东郡最大的土匪群体,最凶时奉命袭杀过四品巡察使,却从未被朝廷清剿过。 而那位大人物,已于去年入京,从封疆大吏成了朝堂大佬。 黑虎山远在千里之外,除去每年上贡的银子,对那大人物已无用处,卸磨杀驴在情理之中。 庞黑虎敢忌恨郭天旭,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却对那大人物万分畏惧。 他家里还有老母,有不少亲戚,不想满门死绝,必须管住嘴,不能透露对方名字。 …… 第二日。 天还未亮,张武便来到天牢。 他不喜欢出红差押解犯人去砍头。 但问斩这一天所有狱卒都很忙,你总得出一把力。 从灶房端着热汤,给忙碌的狱卒们挨个送了暖身子,最后端一碗来到九号狱,算是特殊照顾。 “汤大人,喝完这碗热汤,准备上路吧。” 老汤爬起来,面色复杂地看着少年,又往蒿草下埋信的地方看了一眼,脸上闪过哀求之色。 张武视若无睹。 只是把汤往前一递说道: “当官太麻烦,你暗算我,我修理你,至死都不能清净,汤大人你洒脱了一辈子,到头可得把持住,不要破了功。” 这算劝谏,也算警告。 老汤若是不顾脸面,直接从草堆里把信拿出来,张武一定拎桶粪汤来,当场给他灌下去! 至于信,张武看都不会看,直接烧成灰。 管你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跟我又没有一毛钱关系。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老汤无奈,只得唉声叹气着把热汤一饮而尽,仿佛是认命了。 “拷走!” 随着张武一声令下,两个狱卒给老汤戴枷上镣,架出牢房,准备奔赴菜市口问斩。 不出片刻,重刑区整个干净了,狱卒们也走得差不多了。 但凡来到牢里的犯人,少有坐牢一年以上的。 大坤律法里没有“监禁”这个概念,坐牢只是过渡,方便上头提审你。 古代劳动力短缺,不会让你凭白蹲在牢里白吃白喝。 案子慢则一年,快则半月,肯定给你判下来。 要么杀头,要么流放,轻的就是强制劳役,替官府修城建墙等等。 四周一片空旷,黑暗而又寂静无声,只有通道墙上的油灯噼啪作响,忽明忽暗。 张武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孤独感。 芸芸众生,除自己以外,皆是昙花一现。 这牢里的人来来去去,不甘也好,怨恨也罢,终会离去,没有人能一直陪着自己。 以前六叔在时,还能和他讲几句心里话,而今举目望去,全是熟悉的陌生人。 “再过几十年,六叔一走,恐怕我真要变成孤家寡人。” 张武心里一声苦笑,竟也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回归眼前,老汤留下的信还在草堆底下。 死囚离开后,狱卒们会清扫牢房,这信迟早会被人捡到。 若是哪个不开眼的狱卒打开看了,发现里面的秘密,管不住嘴四处讲,难保不会再出现天牢被镇抚司血洗的情况,届时自己也不会好过。 “烧掉算了。” 张武把信件捡起,封面没字迹,正要放在油灯上引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愣住原地。 “不对!” “这段日子以来,老汤的家属并没有来,房里也没有纸笔,更没听说他家人让狱卒们带过信。” “犯人入牢时也要换囚服,身上什么都不许带。” “那这封信,哪里来的?” 张武陷入沉思,突然头皮一麻。 来牢里看过老汤的只有一个人,而且没谁敢搜他的身。 “阁老?” 而今大坤有四位阁老,各个权倾天下,地位凌驾于众臣之上,朝廷的一切军政大事皆由他们四人主持。 这种人物,对谁不满,只要眼皮子颤一颤,下面立时便会有一派官吏落马。 “他把这封信交给老汤,而老汤又想通过我,把信送给镇抚司……” “也就是说,这位阁老大人,都不敢把信直接交给皇帝!” 张武打了个冷颤,从头凉到脚。 这信里的内容,爆开了绝对会形成一场惊天风暴,阁老都有可能被卷下马。 只有这样,他才不敢直接把信上交皇帝,而是让老汤这个死囚出手! 人都死了,交什么也不怕了。 张武本来想把信烧掉算了,如今却是不敢了。 这封信,必须有个下落! 但不能落在自己身上。 否则老汤死了,信没交上去,阁老肯定会查。 押送完死囚,狱卒们下午回来便会打扫房间,大家都没看见信件,这段空档期只有自己和几个狱卒在牢里! 老汤死前你还送一碗热汤,这信除了在你手里,还能有谁? 届时阁老会找你,要么通过镇抚司把信交上去,要么你就去死! “妈的!” 张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像握着个定时炸弹一样赶紧把信塞回草堆下面。 想让狱卒们找到信,但又闭住嘴不把里面的内容讲出去,很简单—— 泼一盆水,让信湿掉就好。 字迹模糊了,什么都看不见,狱卒们捡到也没用。 每个牢房角落里都有木桶,方便犯人们大小便,佯装打翻桶,湿了信,谁也挑不出毛病。 “既然要让信湿掉,我何不先看看内容?” “朝堂斗争与我无关,但人总要居安思危,万一信里的内容与我有关呢?” “不然为什么让我送信?” 一念至此,张武出牢看了看通道,确定无人,回牢以迅雷之势将信件拿起,取出信便读起来。 出乎他的预料,信里什么爆料都没有,只是一份非常露骨的情书。 字写得方方正正,一看便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但却提到了“姿势”、“野外”、“用口”等字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禁书。 “妈的,古代人也玩得这么浪?” 张武脸皮抽搐着,看了看落款最后的时间,大约是八年前。 整封信里也只有一个名字,叫什么静萱的。 也就是说,这封信是某个人,在八年前给这位静萱写的情书。 “搞什么飞机?” 张武蹙起眉头,把信装回信封里,丢在草堆下面,一脚将粪桶踹翻,看着粪水把整封信彻底淹掉才捂着鼻子离开。 第30章 信的秘密 自那一日看了老汤留下的信之后,张武便开始魂不守舍。 他不相信主宰天下的阁老,会亲自来牢里,给老汤送一封无用的情书。 信被粪水淹掉了,有两个狱卒打扫时看见了,还喊了程狗一趟。 众人虽好奇,但没谁把泡成粪汤的信件拿起来看,直接铲到粪桶里丢掉。 之后天牢里一切照旧,没有阁老来查,也没谁问起老汤,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转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刘青势如破竹,在南征大军的配合下,边打边谈,又成功收回三郡之地,加封太子太保,晋入一品大员之列。 一时间,刘太保之名威震朝野,如日中天。 只要是他上呈的奏章,皇帝无不应允。 只要是他发了话,南征的十九万大军就要动起来。 就算是三位阁老,首辅大人和两位次辅,都要给刘青让路。 而曾经和老刘一起坐牢的那些官吏,也都平步青云,有人一年连升三级。 上个月柳正钧突然来信,询问京城的局势,字里行间尽是诉苦,显然他这个县令很不好过。 刘青坐牢时他见风使舵,先是百般巴结,又后下令削减人家的用度。 尽管没造成太大的影响,外人也无从得知牢里的事情,老柳依旧心惊胆战,深怕被清算。 张武含糊其辞回了他一封信,只说自己整日在牢里待着,对朝政局势不太关注。 整个冬天,张武都没见过六叔。 去镇抚司询问,说是配合南征大军,刺探蛮夷的情报去了。 打仗便是打情报,尤其在谈判桌上,谁掌握的消息越多,谁便有利。 如今的大坤,整个朝廷都在围绕南征运转,收复失地胜过一切。 “当时真是看走了眼。” 出了京城,走一段便能看到白龙寺,张武漫步在登山的台阶上,心里很是感慨。 初见老刘时,不过一个文弱书生,也就比普通人多了一分气度。 被他买凶,又遭杨苍刺杀时,才惊觉这家伙有着覆手翻云的心机。 如今再看,刘青哪里只是有心机那么简单? 简直是旷世之才,有经天纬地之能,将整个朝廷玩于鼓掌之中。 上了山,白龙寺前人山人海,香火鼎盛到极致。 寺院里悠悠的钟音掠过山头,缕缕梵烟升腾而起,禅唱不绝,将整个白龙寺显得庄严肃穆。 张武本来是想拜道的,奈何道观离京城太远,一天时间回不来。 这个世界有神功,说不准也有鬼。 求个道符保平安,就算没有实际效果,也能图个心理安慰,壮人胆气。 上了一炷香,往功德箱里捐过半两碎银,张武漫步走进寺中。 这白龙寺建得很大,有看病的医堂,有教人念经的佛堂,也有专门卖符的地方。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想求个什么符?” “送子符?” “消灾符?” “还是镇鬼符?” 和尚一连讲出十几种符,桌上放着黄色符纸和朱砂笔,现写现卖。 张武说道: “消灾符和镇鬼符各来十张。” “???” 和尚愣住。 别人都是买一张,你买这么多是见鬼了吗? 张武笑着说道: “家里人多,一次性多求些,免得总跑。” 和尚愕然,打量起少年的穿装,麻衣白袍,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但他也没多问。 人家买符,你按价卖便是。 乘着和尚写符的空隙,张武询问道: “大师,我想咨询一下,这白龙寺可有‘姿势和用口’两个地名?” “?????” 和尚猛然抬头,双目瞪圆。 若不是张武一脸认真,煞有介事,不像是开玩笑,他非得大喝一声,喊来护院武僧,把这家伙乱棍打出去。 “还请施主不要开玩笑,本寺乃佛门净地……休……得,胡言……” 看着桌上的十两银子,和尚说不出话了。 他卖一天符,画上百张,也才能赚二两银子,都是些小老百姓来求符。 但凡有名有钱的居士上山烧香,寺里的大僧会亲自接待,不会找他这种在外坐堂的和尚求符。 张武有些失望问道: “真没有这两个地方吗?” “确实没有,出家人不打诳语!” 和尚掷地有声。 张武不甘心地又问: “那寺里可有名叫静萱的尼姑?” “静萱?尼姑?” 和尚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若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非得把你一脚踹出大门不可。 “不知施主问得是哪个静,哪个萱?” “安静的静,草字头下面一个宣纸的宣。” 张武说完,和尚当即无语道: “本寺弟子只有干净的净字辈弟子,没有施主你要找的什么静萱。” “那可有名叫静萱的居士来求佛吗?” “静萱居士?” 这一次和尚愣住了,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张武问道: “施主你是大坤子民吗?” “正宗京城土著。” 张武负手昂首说道。 和尚越发无语地说: “施主,请问宫中有几位贵妃娘娘?” “淑妃、贤妃、德妃,三位。” “请问淑妃姓甚名谁?” “姓刘,名静……” 张武话没说完,整个人都是一颤,仿若遭到了雷击。 双眸都是骤然一缩,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那封信,竟是写给皇帝老婆的情书! 这写信的人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皇帝的老婆都敢勾搭?” 张武心里骇浪滔天,只想大吼一声: “牛逼!” “我辈楷模!” “大哥,开课吧,我跪下听!” “……” 滔滔江水都无法形容张武对此人的拜服。 “淑妃娘娘经常来寺里拜佛吗?” “每年三月底,花开之际,都会来。” 和尚头也不抬地说着,只觉自己在对牛弹琴,不想搭理这个土鳖。 “……” 张武嘴角抽了抽。 至此,送信事件已经完全水落石出。 刘静萱,今年三十二岁,初入宫时被封为才人,后慢慢得宠,成为仅次于皇后之下的淑妃。 她有一个表哥,比他大十八岁,名叫刘青! 吏部尚书,主宰天下官吏升迁,宫中若无背景,怎么可能爬上这个位置? 那情书所表达的意思,就是期盼和淑妃在白马寺见面时的场景,幽会情郎,姿势,用口…… 只要把这封信交上去,刘静萱绝对完蛋。 打入冷宫是轻的,弄不好诛九族,满门抄斩! 绿帽上头,皇帝岂能不恨? 连带着刘青也得玩完。 再想到老汤曾在狱中,当面把阁老痛骂一顿。 显然他知道事关重大,这封信若是交上去,死得不仅是他自己,全家老小一个别想活。 可老汤又很想扳倒刘青,把他拉下来垫背,于是便想到了张武。 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又是镇抚司的总旗,由他送信再适合不过。 “他他娘的人心险恶啊!” 少年心头充满恶寒。 枉武爷我在牢里对你好生照顾,给你送断头饭,送热汤,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如果不是足够谨慎,这一回真要死无葬身之地! 再想到那位阁老,张武心里更是充满寒意。 这些大人物,为了扳倒对手,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第31章 惊天秘闻 “老汤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张武思索着,暗暗摇了摇头。 刘青如今正得势,朝廷收复失地全靠他。 如果不是自古以来没有文官挟制三军的道理,只怕皇帝还会再封他个大将军的官位,方便他调动兵马。 在完全收复失地之前,这封信就算交上去,也绝对扳不倒刘青。 不管为了朝局的稳定,还是为了收回地盘,皇帝都只能默默忍着这个绿帽。 最多暗中警告刘静萱一番,绝不会波及到刘青。 这便是当皇帝的悲哀,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儿女私情必须靠后,别人搞你老婆,你只能装聋作哑,不敢发作。 当然,皇帝也可以选择任性,把淑妃处死,把刘青搞死,杀他九族。 但后果会让他这个皇帝都无法承受! 凭隆庆帝的雄才大略,借蛮族之手清洗天下,再续二百年国运,绝不会意气用事。 “施主,你的符画好了。” 直至和尚提醒,张武才慢慢回神。 看了看画得像模像样的两沓黄符,张武把桌上的十两银子往前一推,抱拳说道: “多谢大师。” “施主客气,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和尚双手合十应了一声,落手时袖口轻轻往桌上一扫,银子消失,收钱功夫行云流水。 张武看了心里想笑,这铁拂袖倒是练得不错。 当下再拿出五两银子说道: “大师,我初来贵寺,见有许多神奇之处,却只能走马观花,不知其来历,你能否陪我在寺里走走?” “寺里走?” 和尚看着桌上的银子瞠目结舌。 寺里逛一逛,给你讲解一下文化传承,便给五两银子,土豪啊! 不过和尚还算清醒,明白寺里有很多禁地不能随便逛,当下双手合十问道: “施主,不知你想逛哪里?” 张武客气的把手一合,说道: “静萱居士为三妃之首,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有母仪天下之风,我等凡人无缘面见淑妃,只能瞻仰一下她的拜佛之地。” “就这?” 和尚大感意外,只觉这钱像白捡的一样。 张武微笑说道: “大师您若觉得这钱来的轻松……” 顿了顿,张武心里暗笑道: “我刚才上香时,见很多百姓都在为刘太保祈福,寺院外面还有不少人忙碌着给他立塑像,不如大师你帮我分出二两银子,给刘大人的塑像添砖加瓦,也算我一点心意。” “此事妥当,施主的善心我定带到。” 和尚一口答应,做个请的手势,在前带路。 至于给不给刘青的塑像加钱,那便不得而知了。 张武心里冷笑着,老刘的塑像修得越高大,在百姓心里的地位越神话,他日摔下来之时,才会越惨! 论记仇,我这一生不弱于人! …… 在和尚的带领下,张武一路来到大雄宝殿,有不少百姓排队拜佛,他却直接被带了进去。 “施主,静萱居士往年便在这里拜佛。” “就在这?” 张武呆若木鸡。 差点没管住嘴,把“卧槽”爆出口。 通过那封信,他知道刘淑妃玩得花,但也没想到二人凶猛如斯! 这重口味……简直让人佩服得一塌糊涂! 他这模样,让和尚不解地问道: “施主,在大雄宝殿拜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你为何如此惊诧?” 张武连忙收敛心神,却难掩脸上的异样之色。 “静萱居士每次都自己拜佛,还是有人作陪在旁?” “施主,你这问题好生奇怪。” 和尚蹙起眉头说道: “娘娘拜佛,自然是兴师动众,住持,院中高僧,各堂首座,皆要在场,怎么会没人陪?” “……” 张武嘴角一抽。 硬是没敢再往大了想。 当下说道: “大师,其实我想瞻仰的不是这里,每个人都能来这大雄宝殿参拜,会冲淡娘娘留下的灵气,不知静萱居士在寺中是否有落脚之地?” “你想干什么?” 和尚心头一紧,暗中戒备。 如今已是三月,再过十多天,淑妃便有可能来寺中拜佛。 若是出了问题,只怕皇帝雷霆大怒,满寺僧人都要下大狱。 张武不卑不亢解释道: “大师你误会了,我并未有任何不敬之意,纯粹只是想追寻娘娘的脚步而已。” “是吗?” 和尚眉头紧锁,满目怀疑。 张武肯定说着: “当然是的!” 又十两银子,被张武以残影般的速度,塞进和尚袖兜里。 “大师,你若不放心,我便不去看了,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便可以,不涉及任何秘密,寺中随便哪个僧人都能问到答案的那种。” “这……” 钱财动人心,和尚脸上稍微一犹豫,便答应道: “你尽管问,但答不答在我。” “可以。” 张武爽快点头,提出第一个问题: “娘娘拜完佛,应该要在寺中休息吧?” “不错。” “那她休息时,是否会接见除去你们这些和尚以外的其他人?” “自然要接见。” 和尚一本正经说道: “娘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见见自己的家眷吧?” “只是见家眷?” 张武心里发毛。 “那还见谁?” 和尚越发觉得这厮不对劲。 张武毛骨悚然问道: “见完家眷便走,不在寺中停留?” 和尚无语说道: “娘娘出宫事务繁琐,一般来到寺中便已是午时。” “拜佛,吃斋,皆有寺中大批僧人相伴,过了晌午,仅有一个时辰与家眷相聚,所以一到申时就得下山。” “宫中规矩多,日落前必须回宫,娘娘连家眷都见不完,哪还有时间停留?” 张武浑身汗毛都炸了,前所未有的惊悚道: “我听闻,刘太保每年也会在同一天,带领族人来寺中拜佛?”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和尚简直无语透顶,接连吐槽说: “刘太保不带族人来拜,如何能见到淑妃娘娘?” “朝廷大臣很难入后宫,刘大人不得与娘娘聚一下?” “况且刘氏子孙只是集体拜一拜娘娘,走个过场便会离开,仅有刘大人留在房中与娘娘交谈。” “人家兄妹情深,刘大人又比娘娘大十八岁,有什么问题?” “卧槽!!!” 张武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嘴,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问候语爆了出来。 第32章 窃国大盗 “牛逼”两个字已经不够资格来形容刘青。 张武甚至想不到用什么词汇来描述这厮的泼天大胆! 相差十八岁,辈分虽一样,可刘静萱跟你闺女一样大。 这也能下得去手? 况且对方还是皇帝的老婆,宫中的三大妃子之首。 约自己堂妹来寺里拜佛,还写情书,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下,二人独自呆在房里搞事情…… 张武心里的震撼简直如流星撞地球,世界观崩塌,三观尽毁! 最厉害得,那封信是八年前写的。 那时候刘淑妃已入宫为嫔四年,当了皇帝的老婆,还敢和老刘勾搭在一起……当真是九族都可抛,唯有情字必须要! “淑妃娘娘去年来寺中拜佛了吗?” “当然拜了。” 和尚耷拉着个死鱼脸,不耐烦的说道: “不过刘太保没有来,只是刘氏族人见了见娘娘。” “……” 刘青去年这个时候都没出狱,自然是来不了。 但看刘淑妃这架势,情郎不在还要来拜,显然很怀念自己的大堂哥。 “刘青出狱,如日中天,刘淑妃今年肯定还会来,而且会是最隆重的一年,只是刘青在前线,恐怕回不来。” 张武心里呢喃着,怪不得阁老不敢直接把信送上去,这事当真骇人听闻。 给皇帝戴绿帽子就算了,戴帽子的人还是自己的臣子,媳妇的堂哥……纵观万古,历朝历代,都没出现过这样的惊天丑闻。 “隆庆帝年事已高,五十有九,只怕会被活活气死!” 张武暗暗摇了摇头,客气地朝和尚说道: “多谢大师解惑,叨扰了。” 讲完后径直离寺。 之前他心里一直有疑惑,按照常理,这种丑闻,完全没必要把信送上去。 只要随便找几个人散播谣言,说刘淑妃每年拜佛别有目的,引起皇帝的注意,让镇抚司去查,肯定会有收获。 天底下任何事情都有蛛丝马迹可寻,就算没有证据,只要皇帝产生怀疑,不需要证据,你的罪名就已成立! 届时刘青收复失地,回京后,隆庆帝绝对会卸磨杀驴,狠狠收拾他。 送不送信都没有区别。 但直至此刻,张武才明白为什么非要以送信的方式,让皇帝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封信是刘青写的,铁证! 也是揭羞布! 他是文坛大家,笔锋犀利,很多人认得他的字迹。 把信交上去,有了证据,让皇帝相信这个事实,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 而后……最狠毒的来了! 只要一心想扳倒刘青的人,散布谣言,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弄得人尽皆知,揭露皇室丑闻,立时就得天下哗然! 隆庆帝会被架在火上烤,烤到他别无选择,不能再装聋作哑,唯有动刀! 事关皇室的尊严,事关自己头上的绿冒,掩饰已经掩不住,那怎么办? 只能杀! 不管刘青有多大的才能,不算他能不能收复失地,都必须把他召回京城,甚至让镇抚司将他斩于前线! 而后连带刘淑妃一起,灭尽刘家九族! “狠!!!” “真tm够狠!” “这便是朝堂斗争吗?” 张武浑身发冷,骨子里都充满了寒意。 这帮人是有多恨刘青? 为了弄死他,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丢掉的国土也不要,蛮族占领南方十一郡,关我什么事? 我只要刘青死! “他爷爷的,以后一定要更小心,万万不能跟这些当官的多打交道。” 张武打了个冷颤,直向下山走去。 然而,他知道,最大的瓜,更恐怖的瓜,还不止于此! 这个瓜爆开,隆庆帝就算不被当场气死,也得卧床不起,病入膏肓,准备让新君继位,根本无力再收拾掀起此事的那些人。 回到京城,天色已不早。 夕阳西下,落日余辉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上,张武来到唐宅门前。 除去六叔以外,张武能交心的人也只剩下唐展。 报上姓名,拿出自己的七品官印显摆了一下,才当值回来的唐展,很快便出门迎接。 “武哥儿,你真是稀客啊!” “展叔,没打扰你吧?” 张武笑着抱拳。 唐展说道: “嗨,你这可就见外了,快里面请。” “你不晓得,叔每天清闲得很,看看医书,研究一下棋谱,手底下三五人,根本用不着我管。” “你六叔还没回来吗?” 唐展问道。 张武摇头说: “没有,我前两天才去问过。” 唐展立马安慰道: “你不用担心,你六叔为人谨慎,手段颇多,光从我这拿的迷药、解药、毒药,便有三十多种,只要不遇到超一流高手,必须硬碰硬的那种,他肯定无恙。” “……” 张武瞠目结舌。 直想喊一声我六叔“666”。 混江湖,刺探情报,武力只是次要,脑子不够用的才跟你站着对打。 基本是知道不敌我就跑,跑完了我就下毒,毒不死我再想其他办法搞你,用得全是阴损招数。 说到底,比得就是谁苟,谁谨慎,谁脑子好用。 在这方面,六叔肯定是当之无愧的苟王。 来到客厅里,二人隔桌而坐,张武抿了一口茶问道: “展叔,最近钧叔给我来信,询问京城的局势,我对这方面不了解,你见得大人物多,我只能来找你取经。” “京城局势?” 唐展疑惑问道: “好像没什么太值得关注的吧?” 说完当下解答道: “陛下身体安康,三位阁老总揽朝政,听说今年收税是个难题,但也没什么大问题,前段时间太子病了半月,现已痊愈,只是身体还是不太好……” 唐展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张武都认真听着,等他讲完才问道: “那其他皇子呢?” “皇子们?” 唐展愣了愣说道: “陛下有四位皇子,十九位公主,皇后生太子,贤妃和德妃生下二皇子和三皇子,刘淑妃生了最小的四皇子,今年十一岁,双手皆有六指,重瞳,智力比较低,人称傻皇子。” 张武心惊胆战问道: “我听民间传闻说,这四皇子与陛下长得一点不像?” “确有其事。” 唐展压低了声音,私下议论皇家之事可是要杀头的。 “早年间陛下曾怀疑过四皇子非亲生,朝野上下也传得沸沸扬扬,陛下还曾私下召过我父亲,询问此事。” “那事情怎么平息下去的?” 张武吸着凉气问道。 唐展撇嘴说: “当众滴血认亲呗。” “……” 张武骤然呆滞在原地。 唐展说道: “四皇子与陛下的血融在一起,乃是不争的事实,自那之后,再也没人怀疑过这事……尽管这几年,四皇子不只与陛下长得不像,与其他三位皇子,更是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 张武用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总算明白那位阁老为什么非要把刘青按死了,宁愿国土收不回来。 窃国大盗! 太子体弱,虽是储君,身体连皇帝都不如。 老二不成气候,整日只知道游山玩水,半点不思国务,前两年隆庆帝给他弄了一块封地,让他治理封地去了。 老三倒是挺有才,能带兵打仗,常年镇守北疆,不在京城,和皇帝的关系最远。 剩下在京城的,只有老四! 万一皇帝驾崩,太子也出了意外,这皇位谁来继承? 刘青没崛起时,那位阁老还不担心,毕竟只凭刘淑妃一人,一个后宫妃子,无权无势,想扶四皇子上位也有心无力。 但如今老刘成了大坤的救世主,整个朝廷围着他转,南征大军也要间接受他指挥。 不搞死他,大坤得改姓刘! 第33章 一捂就倒 “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张武心里长吁短叹着。 党争再厉害,大臣们斗得再凶,也得以国事为重。 不然大坤亡了,你我皆是阶下囚。 除非,江山正统不保! 李阁老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国土丢掉,以后可以再打回来。 但皇位换了姓,被人窃取走江山神器,那满朝文武努力把南方十一郡收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给人家做嫁衣。 蛮夷那头虽然立了新蛮王,但初登王位,必定如履薄冰,蛮族七八年内无力再北上。 这段时间内,南方是太平的。 先把刘青收拾掉,断掉他这颗毒瘤,保证江山正统,再收国土不迟。 “怪不得老汤临走前,对我投来哀求的眼神。” 张武呢喃着,心里一叹。 显然,老汤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但他又没有勇气捅破这件事,怕连累全家老小,更怕隆庆帝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让大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老汤无疑是爱国的,忠君的。 身为臣子,他没有勇气这样打击自己的君主。 反正也要被杀头了,人一死,万事皆休,如果张武能替他把信送上去,再好不过。 可惜…… 信没送上去。 李阁老失算了,信件也被粪桶淹了。 丢掉这个把柄,除非刘青和淑妃在白龙寺胡搞,被当场抓了现行。 不然再想通过这件事扳倒他,那便只能等他收复失地以后。 或者,张武愿意出手! “滴血认亲吗?” 少年心里暗笑了一声,也就古人信这玩意。 揭破这个秘密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只看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答案当然是—— 不愿意! 掺杂到这种事情里,搞死四皇子,搞死刘青,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 皇帝恨他们,难道不恨你? 非得把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张武如今的实力,也就等于一流顶尖高手,和孙千户差不多,连超一流都算不上。 朝廷若想动你,天下之大无你藏身之地! 况且,超一流之上,还有武道大宗师,张武严重怀疑大坤皇室有这样的高手。 否则如何能弄出练气丹这种奇药? 没有大宗师撑腰,皇帝怎么敢引蛮族入境,血洗天下? 就算没有呼图龙,只怕这大坤也亡不了。 自己想收拾刘青不假,但前提是一定保证自身安全。 和他同归于尽,纯属脑子有病! “武哥儿,这四皇子有问题吗,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对?” 见张武呆呆坐着,面色阴晴不定,唐展小声询问了一句。 “展叔,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张武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道: “叔你这里有迷药吗,让人鼻子一闻,立时晕倒的那种。” “美人醉?” 唐展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巧鼻烟壶,透明的玛瑙壶身里放着一些细沙似的粉末,介绍说: “你六叔也有这个,揭开瓶口,将此壶拿在掌心里,捂谁谁晕。” “但对超一流高手和失去嗅觉的人无用。” “昏迷的时间长短,也与体质有关。” 张武接过精致鼻烟壶,拿在手里把玩着,爱不释手。 “叔,这美人醉多少钱,我……” 某人正准备掏银票,却被唐展一把拦住说道: “小东西不值钱,你好不容易来找叔一次,岂能要你银子?” “多谢展叔!” 张武抱拳,面带感激,承了恩情。 唐家祖上几代都是太医,名满天下,给王公贵族们看病,每次都会得到丰厚的报酬,家里也经营着几家药铺,挂着御医之名,生意兴隆无比。 张武熟识的人里面,没有比唐展更有钱的。 当然,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情,这东西你不能白要,将来自有偿还之日。 又闲聊片刻,张武起身告别,打道回府。 解开了信件的秘密,拿捏住刘青的死穴,本以为今晚能睡个好觉,谁想才走到巷口,便见有狱卒在等自己。 “武哥儿,你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张武蹙眉问道。 周铁柱着急说道: “牢里来活儿了,顺天府衙门明日一早便要口供,兄弟们使尽了办法,不想那厮骨头太硬,死活不肯画押。” “又是屈打成招的活儿?”张武眉心拧紧。 “是。” 周铁柱点头。 张武不爽问道: “这次又是谁家的?” “威武将军家的。” “他家又丢银子了?” 张武语气平静,双眸却闪过怒意,真当天牢是你家开的? 周铁柱是半年前新来的狱卒,对以前的事情不了解,但关于威武将军的事迹,却从程狗嘴里听过。 当下叹气说道: “这回比丢银子严重,他家公子与人赛车,在官道上撞死了人,人家亲属讨理,竟抽刀将人丈夫砍死……” “道上仅有一位赶车的路人看见,威武将军之子干脆给其他公子使了银子,让他们闭嘴。” “又把这路人绑来,贼喊捉贼,到衙门里说凶手是这路人……” 周铁柱有点讲不下去了。 显然牢里的黑暗,让他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难以接受。 黑的讲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不看理,而是看谁势大,看谁有钱。 若只是看看也就罢了,嘴里感叹一声世道如此,事情也就过了。 问题你这当狱卒的,要亲自动手屈打成招,虐待无辜囚犯。 心理承受能力弱一点的,迟早得疯掉。 这还只是天牢而已。 若是在顺天府衙门当差…… 像捕头赵康他们,当了二十年差役。 手里冤死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二百,简直冤魂缠身,死后不下地狱都是老天无眼。 “娘的!” 张武心里恨得咬牙。 本想等这威武将军死后,和六叔一块去他坟头屙尿,如今你们一家子百般作死,那我只好让你不得好死! “你去请韩提牢,就说我在牢里等他。” 张武吩咐一声,取出一张镇鬼符说道: “把这东西带在身上,避免冤魂缠身,在牢里待不住,不要勉强自己。” “谢谢武哥儿。” 周铁柱受宠若惊,连忙把黄符揣怀里。 张武叹口气叮嘱着: “你能来天牢当差,家里也是使了银子的,若想吃这口饭,平时没事的时候不要跟他们瞎混,多读些圣贤书,多练武。” “我听武哥儿的。” 周铁柱用力点头。 第34章 还你公道 天牢,刑房。 血染的冰冷刑架上,绑着个粗糙庄稼汉,皮肤黝黑,看着挺壮实。 狱卒们能用的手段,鞭打、夹棍、伤口撒盐等等,已经用了一遍,把人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而这庄稼汉竟只是闷哼,半声不求饶。 张武在牢里也没少对囚犯动刑。 最扛的不是那些江湖高手,而是受苦的老农民。 他们整日在田里耕作,承受着暴晒,咬牙忍着官府的剥削,忍一辈子就这么下来了。 意志之坚韧,比那些凶性大发,张嘴骂人的,强悍十倍不止。 见张武回来,狱卒们全都大松一口气。 牢里的规定还跟以前一样,遇到冤案,需要屈打成招,每一个狱卒都得动手,有事大家一起扛。 之前牢里马六主事先抽鞭子,众人抽完后,犯人还不招,由他来处置。 而今变成张武主事。 众人都已动了手,只剩下他一个,能不能把这犯人打服,让其认罪,就要看他的了。 程狗凑上来询问道: “武哥儿,你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威武将军给咱牢里使银子没?” “没有,连句话都没传。” 程狗表达着不满,心里很不爽。 大伙兴师动众帮你屈打成招,连点表示都没有,摆明看不起人。 一听程狗这样说,狱卒们也是同仇敌忾,小声议论起来。 这种严刑逼供的烂屁股事,给银子都未必干,更别说什么好处都没,凭白冤枉人。 张武也说道: “没银子,咱动什么手?” “先把人放下来,给口饭,别饿死。” “你们也都散了吧,该回家的回家,该当值的当值。” “这……” 程狗一脸为难说道: “武哥儿,只怕顺天府那头不好交代。” “稍后韩提牢来,我会跟他讲。”张武平淡说道。 “得嘞。” 程狗大出一口气,招呼众人把庄稼汉押回牢里,准备给饭。 …… 不多时,韩江匆匆而来,脸色很难看,显然已从周铁柱嘴里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世上的人,让张武佩服的没几个。 呼图龙的报国捐躯,马六的豪情谨慎,还有刘青的阴险毒辣。 如果勉强再加一个,那便是韩江。 为了不贪钱,不脏自己的手,宁愿被架空,把权利交下去,甘当傀儡提牢。 这种不与世俗合污的品格,不管他是真清高也好,还是装样子也罢,都值得张武敬佩,因为他做不到,并且已经被世俗同化。 这种清高也说明韩江是个心怀正义,但也嫉恶如仇的人。 他明白牢里很黑暗,对犯人各种剥削,但承受能力有极限。 他绝无法接受自己治下,出现为虎作伥,颠倒是非黑白的恶毒之事。 大坤有律法,有王法,不是谁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 若是这事发生在其他地方,韩江不会多管闲事。 但在自己地头上搞事,岂能视而不见? 见张武在,他走过来怒道: “武哥儿,此事你不需多言,待会我便去找爷爷,不就是个杂号将军吗,我不信他能只手遮天!” “韩兄,我把你喊过来可不是这个意思。” 张武连忙阻拦劝道: “我不是让你做主的,只是这犯人嘴硬,大伙实力有限,撬不开他的嘴,只怕明日无法跟顺天府交代,此事程狗兜不住,肯定得跟你这提牢说一声。” “管他顺天府作甚?” 韩江的火爆脾气上来骂道: “一帮贪官污吏,自己的烂事自己不办,还要拉我们天牢下马,给他们脸了!” “不必理会他们,若有意见,明日让他们来找我!” “以后这类事情,我们天牢不管,狱卒的职责是看押囚犯,不是帮他们屈打成招!” 韩江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其实张武不喊他来,这事推回顺天府,问题也不大。 天牢直属于刑部,提牢主事也是刑部官员,根本不受顺天府管辖。 牢里的狱卒也都是刑部直接招募,顺天府的官吏无权命令众人,也无权开除谁。 像这种烂事,狱卒不愿意出力,顺天府也没办法。 只不过大家都是吃公粮的,顺天府往牢里送犯人,狱卒的油水才会多,所以大伙尽量配合。 主要是狱卒们知道自己地位卑贱,怕得罪了顺天府的大老爷们。 那府尹大人可是三品大员,负责京畿的治安和民事,位高权重,比同级的三品官厉害多了。 其他僚属也都是五六品的大佬,随便一个认真起来都能压死天牢众人,如何敢得罪? 人家随便调动一下位置,到刑部当差,拿捏你个八品提牢主事像玩一样。 索性韩江的背景也足够硬,张武才会把他牵扯进来。 狱卒们想要腰杆站得直,不接这烂摊子,背后必须有靠山。 赶上韩江这样的愣头青,那是大伙的福分,以后牢里少些冤案,错案,众人心里都能好受些。 “我代诸位同僚,谢过韩兄!” 张武真诚的躬身作揖,不只替众人道谢,也替自己道谢。 韩江赶忙将他扶起,有感而发说道: “嗨,武哥儿你太客气了,我好歹也要当一任提牢官,总要为大家做点什么,打钱下不去手,但让我伸张正义,心情还是挺舒爽的。” 韩江哈哈一笑,而后面色骤然变冷说道: “武哥儿你足智多谋,那常远敢犯到咱地头上,顺天府不收拾他,我们也得想法子狠狠修理他一通,出一口恶气!” “韩兄你放心,正义是一道光,照不亮他顺天府,却能让我们天牢偶尔发一次光。” 张武心里冷笑着,脑中早已有了法子。 韩江点头说道: “武哥儿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韩兄你等着看好戏便是。” 张武笑眯眯应着,将韩江送走,来到关押庄稼汉的牢房外。 常年下地种田的人骨头就是硬,被大刑伺候了一通,还能靠墙坐起来。 张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开口说道: “事情的真相,我们大家都清楚,只是威武将军势大,我等贱籍狱卒惹不起,还请见谅。” 庄稼汉靠墙闭着眼,面色冷淡,不屑于跟这些颠倒黑白的狱卒多言。 张武接着说道: “明日升堂,你只管讲出事情的真相,不论堂上如何动刑,如何打你,你都要咬牙坚持住,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庄稼汉动容。 张武平淡说道: “只要你不招,认定事情是常远做的,判官无奈,便只能将他收监。” “到了牢里——” “我还你一个公道!” 第35章 我武阎王 嘱咐完庄稼汉,张武又将值夜的周铁柱喊来,叮嘱道: “铁柱,今晚你辛苦一点,不要巡牢,只看着他,直至明日升堂。” “看着他?” 周铁柱往牢里看了一眼,投来疑惑的眼神。 张武点头说道: “不是怕他自杀,而是怕有人买死,你要看紧了。” 周铁柱嘴巴张了张,面色一正应道: “武哥儿你放心,今晚我不睡了,不会让其他同僚接近他。” 张武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作为最底层的狱吏,各种黑暗手段,他见多了。 遇到真正的硬骨头,宁死不画押,也不是没有。 张武也从不对这种受冤之人动“阎君十三招”。 犯人不招,就没办法了吗? 有! 去通知惹事的权贵。 事情搞不定,你看着办。 这些人大多会出血掏银子,直接把犯人买死! 只要买通顺天府,买通提牢,买通狱卒,在牢里把人弄死,安个畏罪自杀的罪名,死无对证,案子也就结了。 这种情况下,狱卒们反而能大发横财。 当然,这是大家公开打银子的情况,也有权贵不按常理出牌。 不通知顺天府,也不通知提牢,不愿意花大价钱,而是悄悄买通某个狱卒,给五百两银子,让狱卒半夜里把犯人偷偷弄死。 人死在牢里,大伙为了不担责,也只能给安个自杀罪名了事。 最后便是某个狱卒独吞钱财,责任却要大家来担。 马六在时便出过这样的事。 六叔较真起来,比那些什么神捕、神探,丝毫不差。 就算大家都没看到是谁下的手,六叔也能三两天内把人揪出来。 坏了牢里的规矩,自然也要受牢里的刑。 一般清理门户,都是把吞财之人用刑到只剩一口气,最后由众人轮流抽鞭子,直到见阎王为止。 天牢的事情,归刑部管理,提牢主事便是命官,都不需要去顺天府写案卷,死了也是白死。 最近这批新来的狱卒,还没见过这种场面。 难免有人利欲熏心,不懂规矩,自然要把庄稼汉看紧点。 那威武将军绝不是傻子,当官的都知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不给牢里使银子,那便有可能私下使坏。 又叮嘱几句,张武离开天牢,准备回家。 他是牢里唯一不值夜的狱卒,并且大伙都没意见。 他靠得不是自己镇抚司总旗的身份,而是刑讯手段。 当年的刑狱二杰已是过去式,如今牢里只有“武阎王!” 不过张武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城南一个脏乱不堪的小巷子里,人称“乞丐巷”。 身穿公服,在这些地方闲逛,那就像县太爷巡乡,百姓如同老鼠见了猫,要大肆跪拜。 没一会,丐头便出来迎接,躬身哈腰,百般讨好说道: “武爷,您怎么来了?” 乞丐圈里的险恶与纷争,不比混江湖轻松,或者说他们便是江湖的代表性群体。 抢地盘,打斗,害命,拉帮结派……想要混得好,手里没几条人命,根本立不住脚。 有名气的乞丐,都是牢里常客。 今天出来,明天进去,像眼前这贼眉鼠眼的丐头,今年进了四回天牢。 张武淡淡说道: “有件事要你做。” “武爷您尽管吩咐!” 丐头大喜,连拍胸脯。 帮你办了事,跟你搞好关系,进天牢少花钱只是次要,主要能防止别人买死。 交好武阎王,那便是有了在牢里不死的保票。 张武说道: “威武将军之子撞死了人,明天我要全城都知道这事。” “小事一桩!” 丐头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他们怕狱卒,怕捕快,却不怕杂号将军。 将军们的关系大多在军中,即便与地方官有交情,只要你不当面顶撞他,他也不会吃多了跟你个小乞丐计较。 谣言一散开,成千上万人都在传,那么多人,你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就算镇抚司也未必能把元凶揪出来。 况且一个杂号将军,哪有那么大能量? 张武露出一丝笑意,对这丐头的表现很满意,欣慰说道: “明日顺天府升堂,你找一帮人去围观,大声议论那庄稼汉是无辜的。” “也是小事。” 丐头一口应道: “我等乞丐虽肮脏,乞讨要饭,低三下四,但也向往仗义执言,为民伸冤,武爷您瞧好吧!” “改天牢里请你喝酒。” 张武说完,转身便走,留下丐头眉开眼笑。 …… 第二日,天蒙蒙亮。 张武来到牢里时,发现气氛有些凝重。 值夜的狱卒们围在刑房外,将一个狱卒堵在里面不让走。 桌上还放着一张银票。 那狱卒已被吓破了胆,跪地朝众人诉苦求饶。 显然有老狱卒已经讲过,以前私贪大额钱财,牢里是怎么处理的。 “武哥儿来了!” 众人让开一条路,愤懑的说起昨晚情况。 张武静静听着,半晌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扫视一圈询问道: “周铁柱呢?” “还在看着那庄稼汉,整夜没离开。” “这孩子靠谱。” 张武心里说着,看向刑房里的狱卒,冷酷说道: “绑了!” 众人一哄而上,牢里立时响起惊恐哭嚎声。 这时程狗也来到牢里,一看桌上银票便晓得发生了什么,狞笑一声说道: “武哥儿,最近我对动刑有些许心得,要不我来?” “好好招呼着。” “得嘞!” 程狗满目狰狞,冲入刑房。 不多时,顺天府的差役来提庄稼汉,路过刑房时,见程狗在对自己人用刑,全都缩着脖子,装没看见。 领头的本来还想问这庄稼汉怎么没签字画押,硬是没敢开口。 面子是互相给的,案子是顺天府判的,钱也是你们收的,烂事却要狱卒来做,什么好处都没有,你怎么好意思要求别人? 庄稼汉前脚走,张武便来到重刑区二十八号狱。 里面关着个精瘦汉子,半躺在稍微垫起的铺板上,一根粗大的铁链将他脑袋吊起,让他没法完全躺下去。 手脚也被两条交叉的铁链紧紧捆着,又重又沉,几乎要将他瘦削的身体压垮。 第36章 断头垫背 牢里打钱的方法有很多。 给你吃泔水,不让你睡觉,上枷戴镣,各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折磨。 动刑打人只是最后手段。 一般只针对死囚和不服从管理的犯人。 对付普通囚犯,吃泔水足够。 那饭如同猪食,发霉,腥臭,咽下去也会吐出来。 这样折磨你七天,必定头晕眼花,面黄肌瘦。 牢里阴森,凉飕飕的阴气吹着,身体素质下降,必定会大病一场,不想死就得交例钱。 只有那些硬骨头,有功夫傍身的高手,才会上镣铐,重物压身,吊着脑袋不让睡。 这种折磨比吃不到饭更痛苦,任你功力再高,精力无穷,吊你三天,也得乖乖喊爷爷。 身体不行的,三天直接吊死。 张武立在牢外,当当敲了敲铁栏杆,牢中犯人立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虚弱地哀求道: “武爷,求您了,给个痛快。” “夜里强辱人家闺女时,你不也挺痛快?” 张武面无表情说道。 采花贼无言,只得苦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作恶时想过会坐牢,但没想到牢里狱卒这么狠。 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实话与你讲。” 张武淡淡说道: “王员外使了一千两银子,要你在牢里不得好死,我等既然收了钱,那就得为客户服务到底,职业素养还是要有的。” “……” 采花贼悚然,惊觉想死都是一种奢望。 自己已被判了秋后问斩,离被杀头还有大半年,这才只是简单的锁链吊头,天知道后面还有多凶残的刑罚等着自己。 前几日对牢那人才惨,全身流脓,大半个身子烂掉,比僵尸还恐怖,折磨成那样都还有一口气吊着。 采花贼惊惧说道: “武爷,我在城南煊赫门外二百九十号有一栋宅子,地契在屋里,炕底下藏着偷来的三千两银子。” “还有一本古墓里盗出来的身法奇功,当世各种轻功与我这身法比,都是垃圾。” “武爷你练了,保准天下无敌!” 采花贼脸烂了半边,露出一口黄牙,满面讨好。 张武蹙眉。 “既然你这身法天下无敌,怎么还会被抓?” 采花贼赶紧解释: “我得这身法时已三十有六,早过了壮年,况且此功太过玄奥,要研究什么周易八卦,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勉强请教书先生讲了讲,只练三个月便能飞檐走壁,以武爷你的天赋,定不会埋没此功。” “这么神奇?” 张武动容问道: “这身法唤作什么?” “大禹步。” “好名字!” 赞一声,张武入牢将采花贼吊头的粗链拿下,再解开捆绑他手脚的铁链说道: “稍后我会给你个速死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便要看你自己了。” 采花贼精神一振,咧开满嘴锋利的黄牙。 “武爷您瞧好吧。” …… 时至晌午。 张武正担着捅给犯人们分饭,扭头看见顺天府的差役押人回到牢里。 庄稼汉奄奄一息,囚服被打得稀烂,浑身黑血淋漓,被两个捕快架了回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嚣张纨绔,走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来到牢里像看风景,比回家还轻松。 领头的差役发牢骚道: “程牢头,你们这事可办得不怎么好。” 程狗客客气气迎上去。 “不是兄弟不愿意帮忙,实在是我们提牢大人整顿牢狱,下了规定,狱卒只负责看押犯人,其余的一概不管。” 领头的差役嘴巴张了张,显然知道韩江不是好惹的,只能灰溜溜把人交接,转身离开。 “这庄稼汉关到二十六号狱,常公子二十七号。” 程狗吩咐完,低头哈腰说道: “常公子您请,牢里路有点滑,您小心着。” 常远看都不看狱卒们一眼,在众星拱月之下往重刑区走。 众人没走几步,周铁柱便追上来压低声音说道: “威武将军来了。” “嗯?” 程狗心里一惊。 他知道张武肯定要有动作,牢里众人也都期待着这一刻。 积怨久了,压抑久了,总要出一回恶气。 谁不是心怀正义? 只是败给了现实而已。 他有心想将人拒之门外,却无胆气,只得挥了挥手让铁柱把人放进来。 张武看了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分饭。 而威武将军来到牢中,只是训斥了自己儿子几句,见其无事,冷冷朝程狗问道: “昨夜我让人杀这庄稼汉,尔等为何阻止?” 周围狱卒尽皆变色。 这威武将军,当真是—— 无法无天! 程狗硬着头皮说道: “回将军,私杀囚犯是死罪,人死在牢里,我等担待不起。” “我看你不是怕担待不起,而是看不起我常某人!” 威武将军冷笑一声,扫视众人警告道: “吾儿若在牢里出了问题,尔等休想好活!” “是是。” 程狗卑躬屈膝,连连点头。 其余狱卒也是默不作声,不敢蹙眉头。 就在这时,分饭的张武路过牢门口,恭敬朝里面问道: “常公子,您要用饭吗?” “废话,本公子饿了整个上午,岂能不用?” 常远被自己亲爹一通狠训,心里不爽,自然没好气。 威武将军也是冷漠地看了少年一眼。 张武掏出干净的大碗,盛满谷子。 接着拎着食盒来到对牢,从桶底拿出香喷喷的烧鸡,三盘热气腾腾的菜,一大碗白米,放入牢中。 常远大怒。 “你给本公子吃粗谷,给他吃烧鸡?” “吃不起别吃。” 采花贼轻蔑无比的声音从牢中传出。 “你……” 常远火冒三丈。 威武将军目露杀机。 “你什么你,有种过来杀了我,没种便给爷闭嘴。” 采花贼越发嚣张蔑视的声音传出。 常远怒发冲冠。 他的牢门并没有锁着,径直扑出来,朝对面靠着铁栏杆啃鸡腿的采花贼踹去。 “啊——!!” 惊天惨叫响彻天牢。 采花贼一把揪住常远衣领,张开黄牙大口,狠狠向其喉咙咬去! 猩红火热的鲜血溅了众人一脸。 采花贼犹如恶鬼,将嘴里大块血肉呸一声吐出,咧嘴狞笑。 “断头饭里多个垫背的,值了!” 第37章 苟王取经 明博书铺,古色古香。 一楼售卖书籍,二楼喝茶听书。 说书先生站在台上,看着堂下爆满的宾客,声音洪亮,眉飞色舞道: “诸位可曾听过抢着吃断头饭的怪事?” “话说那威武将军之子常远,在官道上撞死人……” “……入了牢,不懂常识,见犯人吃鸡,竟要去抢……” “当场被咬得热血溅出三尺远,整个脖子都快被咬断了,不出几息便一命呜呼。” “……那采花贼也是彪悍,威武将军为子报仇,抽刀砍来,不躲不闪,任凭长刀没入腹中……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客人们听得津津有味,纷纷起哄猜测道: “采花贼没死?” “莫非犯人反杀了威武将军?” “不会也咬了喉咙吧?” 故事已在京城传唱半月有余,很多人都知道结局,只是权贵出丑,总能让寻常百姓产生兴趣,对这则故事百听不厌。 见气氛来到高潮处,众人的胃口也被吊得差不多了,说书先生才嘿嘿笑道: “喉咙肯定是没咬的,只是威武将军的脸,被那采花贼腥臭带屎的指甲抓得血肉模糊,不能再见人,便连腹下那玩意也被采花贼的勾拳重击——” “当场卵爆!” “该!” 百姓们听得热血沸腾,纷纷拍手叫好,打赏银钱。 人群最后,身穿麻衣白袍的张武也鼓掌拍手,将半两银子放桌上,起身离开。 百姓们不关心冤者的死活,只喜欢听权贵的故事,看人出丑取乐,获取谈资,回去后朝乡邻吹牛,大抵是人民的天性。 至于后来…… 常远死了。 威武将军遭到重创,卧床不起,几乎一命呜呼。 听闻这半月来寻遍京城名医,都无法遏制他的伤势。 被带粪的指甲把脸撕烂,不用多久伤口便会流脓烂完,除非把脸切掉,不然死定了。 至于那个受伤的庄稼汉…… 常远死于牢中,爆出惊天大瓜,事情的影响力实在太大,碍于汹涌的民意,顺天府只好把庄稼汉改判无罪。 出现这么大的丑闻,就连皇帝都有耳闻。 尤其威武将军在牢里口出狂言,我让人杀这庄稼汉,谁让你们拦的……被镇抚司密探上奏,惹得隆庆帝震怒。 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目无法纪之人。 皇帝都不敢说自己想杀谁便杀谁,你一个杂号将军比我还猛? 还有王法吗? 还有律法吗? 一纸诏书,直接剥了威武将军的封号,贬为庶民。 顺天府尹也受到皇帝斥责,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如此断案,京城岂能安稳? 这几日,孙千户已带着镇抚司的人马入驻顺天府,搞得人心惶惶,从上到下心惊胆战。 朝廷若想查你,哪个官吏能干净? 之前天牢被血洗,如今轮到顺天府,作恶太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当然,事情发生在天牢,狱卒们也免不了被斥责。 只是相比不痛不痒的训斥,收拾掉威武将军一家,让大家出一口积怨已久的恶气,似乎来得更重要,更畅快! 而始作俑者张武,已拎着鼠笼,手持长棍,来到煊赫门外二百九十号宅院。 京城除去主城区,还有东南西北四个住宅区。 过了煊赫门楼便是城南,环境最乱,治安最差。 里外仅有一门之隔,却犹如贫民窟与富豪区,界限分明。 站在院门外,张武见脏乱的巷子里左右无人,却并未翻墙而入。 作为行走江湖之人,采花贼理应像自己一样谨慎。 况且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的话未必能信。 最安全的方法便是—— “咣当!” 暴力一脚飞踹,院门横飞,木屑四射。 如张武家里一样,院子里也长满杂草,一片荒芜。 用长棍当拐杖,像盲人一步一步往前探,直至来到屋子一侧,面对厚实的房墙。 张武不走门,也不走窗,怕暗箭伤人。 面对厚重墙壁,他骤然间一声暴喝,浑身筋骨发出炸鸣声,雄壮身躯拔高半尺,宛如铁打钢铸。 功力运转之下,他大手如石碑般沉重,皮肤呈现黑青之色,青筋狰狞,双掌对着墙壁用力一按! “轰隆——” 墙倒屋塌,尘土淹没院子,露出屋内的光景。 门后和窗后皆有长线,连接着机关弩,屋顶还挂着一张带铁刺的大网,绿意森森,必定有毒。 飞身一跃,黑筋左手抠入墙壁,右手用长棍将大网挑下,再挑破机关弩,而后用棍子在地面一阵敲打,确定没有机关地牢,张武才放心下来。 桌上确实有一张地契。 他取出手套,指肚和掌心里沾着铁片,足以隔绝任何剧毒。 撕下地契的一角,丢入鼠笼中。 老鼠饿极了连木头都啃,纸是好东西。 见其无恙,才把地契收起来。 扭头看向土炕,他黑青巨手爆力轰击,将土炕砸塌,露出炕角里的大包袱。 将包拎出来,打开,白花花的银子里,埋着一本砖头厚的古籍。 这书比较奇怪,材质不是纸,而是正常书本大小的竹页,字迹像是先用刻刀雕出凹痕,再用银水填充,看上去苍劲有力,笔走龙蛇。 只有这样造书,才能在墓中放几千年不腐。 张武没有贸然拿起,而是往银子上,竹书上,撒一把黄米,把老鼠放出来。 看着这只鼠舔过银子,舔过《大禹步》竹书封面,再随便翻开几页,掰掉书页边角,喂给老鼠吃,确定无恙,才把包袱收起来。 三千两现银,不是个小数目,超过二百斤重,一般人根本背不动。 那些大官们领俸禄,都是推着板车去的。 不过对张武问题不大,背了便走。 京城寸土寸金,就算是城南的宅子,也值两三千银子,很多外地官吏调入京城,只能租房住。 回家路上随便找个当铺,即便户主不是你,只要有地契,也能死当一千五百两。 把银子存了,加上之前朝廷赏赐五千两,花剩下的,张武如今有八千两巨款。 从采花贼嘴里套出消息,按理应该属于牢里的打钱收益,给大家分润着花。 但有几句话叫做: “定规矩的人,最不守规矩!” “规矩是给别人定的,对自己当然要大门常开……” “毕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把银票揣怀里,天色已晚。 随便找一家酒楼,在后厨看着厨子洗菜,炒菜,香喷喷出锅,张武才拎着打包的饭菜,哼着小曲朝家走去。 第38章 事如大梦 晚饭后,夜幕已深,院中杂草哗啦啦抖动着,清风半夜蝉鸣。 古代普通百姓睡得很早,没有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也不曾见过什么花天酒地。 除去努力耕田,便只能在胡同口的大树底下谈笑几句家长里短。 匆匆这一生,犹如路边耸立几十年的大树,转眼即逝,变成活生生的历史。 张武终究受了这个时代的影响,不到晚上八点便打哈欠,昏昏欲睡。 油灯闪烁,屋里除去常用的锅碗瓢盆,便是柜子上成堆的书籍。 在努力不让自己沉迷女色之余,他能娱乐的项目,除去练武,便只剩下看书。 生活很枯燥,不把练武和看书当成娱乐,怎么度过这数不尽的余生? 人总要有点追求,才不至于疯掉。 长生很不错,但也要饱受无尽的孤独与煎熬。 还好,张武性格开朗,心态很好。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睁大眼睛看向手里的竹书。 与那采花贼所讲一样,开篇尽是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什么六甲值符,经卦爻辞……看得张武一脸茫然。 直到二十页后,才出现一幅幅精美人像。 或坐或卧,前胸后背皆有均匀的细线,连接各个穴位,讲述行功路线。 与通过引导术便可修炼的金刚不坏神功相比,这大禹步简直是天书。 没有通天彻地的学识,这竹书放在你面前,也如同嚼蜡,无从下手。 “唉……” 摇了摇头,将竹书放下。 尽管穿越这四年来,张武通过恶补,已能认清人体各个穴位。 但在没有弄清楚前面的文字之前,如果不想自己废掉,最好不要随便修炼此功。 人体是脆弱的,一口气走岔都能噎死人。 “天牢倒是有两个老学究,还有上个月因言获罪的钦天监官员,找他们请教,应该能懂不少。” 张武呢喃道: “但我的日子还很长,不如将这大禹步当成一项挑战,凭自己的能力学会,将来遇到阵法大师、玄门奇人,总不至于被忽悠。” 一念至此,少年露出微笑。 有了奋斗目标,倒头便睡,养精蓄锐。 因为,明日将有大事发生! 数日前,宫中传出消息,刘淑妃将于月底前去白龙寺拜佛,不少百姓都在议论此事,准备当天站在路边,看看皇帝老婆的排场。 刘青在南征前线,距离京城两千多里,很难回来。 可他已有三年没与刘静萱见面,张武不确定他会不会赶回来。 按常理,他坐车赶路需要半个月。 但皇帝颁布的敕令,必须日行五百里,按这个速度算,刘青可足了劲,四天便可回京。 届时改头换面,悄悄潜入白龙寺,又可做那龌龊之事。 据张武所知,京城的权贵们都喜欢找武道高手看家护院,一二品大员尤其如此,家家都有一流高手。 这几日他特别打听过,刘青府邸里竟养着五百多位门客! 不怪他那一系的官吏狠命贪财,没钱怎么养活这么多口人? 这年头,权贵们攀比的不是谁家院子奢华,也不是谁的小妾多,而是养客之风盛行,比谁手下的能人异士多。 有这些门客,刘青可以做出很多突破常理之事。 找个易容高手,帮他在前线装病撑几天,绝对不难。 养马高手能养出千里马,不计代价往死里跑,两天便可赶回来。 一般人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潜入白龙寺,但刘青若想,必定能成! 老汤没把信件送上去,事情失败,那位李阁老绝不会善罢甘休。 能在南征期间扳倒刘青的机会,也只剩下明天。 只要将苟合的两人当场抓获,戳破兄妹俩的龌龊事,那么多人看着,百口莫辩,刘青必死无疑! 这比送信的冲击力可大多了。 但也是玉石俱焚的招数。 如此暴露皇家丑闻,臣子给皇帝戴绿帽子,还当众表演,隆庆帝只要没有被气死,必定清算李阁老。 如今只看他怎么取舍。 究竟要舍身忘死,维护江山正统,还是坐视不理,看着刘青的势力一天天变大,全在一念之间。 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刘青不回来。 他已经五十岁,过了色字当头的年龄,一切事务都该以稳妥为重。 这么大风险,不远千里跑回来放一炮便走,怎么看都不合算。 ……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张武便已在院子里练功。 “喝——” 少年赤着上身,浑身筋肉突起,黑青大筋似弓弦拉满,挥拳蹬步间力重如山,踩得院子都在震颤。 打完一趟金刚神功十二式,收功时少年张口猛地一吸—— “呼!” 一股浓烈气流压缩至腹部。 心神下沉,令这口蓬勃朝气在五脏六腑之间鼓荡。 片刻后,如虎豹雷音般的金属颤鸣声响彻大院,让大缸里的水都荡起了波澜。 天色渐明,朝辉撒落。 随着金属颤音达到顶峰,如滚滚闷雷震得院墙巨响,张武终于猛然睁开双眸。 “噗!” 一口白色气流自喉咙中骤然喷吐而出,扯破空气,炸鸣声刺人耳膜。 “轰——” 三米外的缸中水如被炮弹击中,轰然炸起漫天水花,溅了张武一身。 “呼……” 收势敛息,少年的双眸神采奕奕,发自骨子里充满自信。 若是不算厮杀技巧,只拼内功,张武自信孙千户都不是自己对手。 纵使精钢打造的绣春刀,如今也只能在自己身上留下白印,无法突破皮膜。 可惜,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但凡动手,皆是卑鄙手段,没人跟你站着打。 想要发挥一身绝世武力,唯有参军,上阵杀敌。 但这不是张武的追求,他还没活够…… 想要稍微浪一浪,至少也得达到武道大宗师之境才行。 脱掉裤子,跃入缸中洗漱一番,再用皂角洗个头,以内功蒸干水分,少年神清气爽。 回屋换上干净的白袍,对着铜镜一番臭美,赞声好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张武径直离家。 路上买两个热饼,出了京城,直向白龙寺走去。 “好戏,即将开锣!” 第39章 偶遇大侠 幽幽的密室内,火烛摇曳,将几道身影显得如同鬼魅。 “阁老,决定了吗?” 魁梧黑衣人肃穆而立,气息有奔雷之势。 普通的二流高手遇上他,被功劲一冲,立时便会心神麻痹,软倒在地。 室内气氛很压抑,旁边有羽扇纶巾的谋士劝道: “阁老,江山虽重,但这满门上下两千口,李氏子弟八百户,各地依附于你的官吏僚属,加起来有上万,你也得为他们想想,世上没有千年的皇朝,只有千年的世家,李家世居颍川郡,坐看改朝好几代,当懂明哲保身之理,何必蹚这个浑水?” “请阁老三思。” 魁梧黑衣人也出声相劝。 老者负手而立,背对二人,身心俱疲道: “近些年来我屡次打压刘青,不问是非,不问黑白,已是把人得罪狠了,宫中淑妃见到我,恨不得食我之肉,他日刘青崛起,入阁为相,只怕我李氏满门也难逃劫数。” 不待两人再劝,李嵩山说道: “如今已不是我想退便能退的,进,扶太子上位,还有朗朗乾坤,退,必粉身碎骨!” 二人无言。 党争便是如此,一旦结党,形成巨大的利益团体,便再无退路。 要么权势滔天,分享皇权。 要么斗争失败,一系人马全部被剿。 话尽于此,两人还能再说什么? 谋士摇着羽扇朝黑衣人询问道: “刘青那边情况如何?” “他已称病三日,谁都不见,由西北毒王杨苍代他装病,他们二人身高、长相、声音,本就相似,稍加易容,只要不是常年陪伴在侧的熟人,断难辨认。” “刘青真身呢?” “已于昨夜秘密回京,此刻应该已去往白龙寺。” 谋士点头问道: “想大庭广众之下潜入房中与淑妃见面,并不容易,想到他用什么方法了吗?” “府中门客有精通遁地功者,依据山川地势,土石松软程度,已找到刘府门客挖出来的地道,自山脚直通房间。” “我们的人呢?” “已全部就绪!” 两人噤声,静静等着老人做决定。 纵使当场把刘青捉奸在床,李家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唯一的希望便是隆庆帝被这则消息击垮,一病不起,由太子继位。 届时刘家肯定会被诛九族,任你才华惊世,枭雄之资,也只能饮恨菜市口。 李嵩山注视着墙上的大坤地图,最终将视线放在颍川郡,目光渐渐炽烈。 一千年前的李家,强盛到可以轻松废立一国。 而今却只能屈居于一郡之地,先被蛮夷扫荡,如今又有灭族之危,既然如此,何不放手一搏,拼出个皇位? 当今太子体弱,至多只有三五年可活。 届时扶持个婴儿皇帝,挟天子以令群臣,渐渐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去办吧。” 李嵩山挥手道。 “喏!” 二人作揖,转身离开密室。 …… 白龙山脚下,人山人海,堆着很多看热闹的百姓。 张武本以为能上山的,结果早早便有武僧封路,除刘氏子弟外,任何人不许上山。 不过这难不倒他,只是失去了近距离看戏的机会而已。 这白龙山也并不高,海拔撑死五百米,周围尽是岩崖峰丘,找个高处便可居高临下,对寺里一览无余。 来到山的一侧,无人把手,因为这里地势陡峭至极,巨石堆积,几乎是八十度的峭壁。 这种地势,爬高了,山风猎猎,很难站稳,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张武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腹前下压,运转内功,片刻后轻身提气,骤然跃起。 他整个人像是没有重量,手足并用,在陡峭崖壁上踩着山岩飞跃,如履平地。 实在没有借力之处,便用狰狞的黑青大手掏入山岩中,留下巨大的五指印,把自己荡上去,如长臂猿攀山。 不出片刻,山风呼啸起来,吹得他衣摆哗啦啦作响,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张武也爬上悬崖,眼前豁然开朗。 “你……” 崖上已经有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见一个少年从垂直的悬崖边上硬爬上来,立时瞠目结舌。 张武抬头一看,心中凛然。 自己用硬功暴力攀山才爬上来,对方怎么上来的? 不过咱不是来找事的,也不打算动手,只想看戏。 混江湖并不是见面就要杀,大多时候都是结交朋友,拉拢人脉,除非有利可图,才会图穷匕见。 故作轻松拍了拍袍子,张武客气抱拳说道: “前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你是……?” 中年人惊疑不定。 少年说道: “在下无名小卒,张武,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张武?” 仔细思索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并没有这号人物。 也没有谁小小年龄,能有这般强横的实力。 “前辈不敢当,在下郭天旭,江湖人称一声山河大侠。” “山河大侠?” 张武满目惊愕,连忙送上我很崇拜你的眼神,目光火热道: “原来是大侠您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目睹您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客气客气。” 老郭哈哈大笑着抱拳还礼,略微紧张的气氛立时缓解。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名声大了有好处,谁见到都会礼敬三分,郭天旭很受用。 张武疑惑问道: “不知大侠您是怎么上来的?” “你看。” 老郭亲切指了指远处,整个白龙寺尽收眼底。 山后有一条斜坡,蜿蜒而上,尽头是一个小平台,供奉着舍利塔,四周有围墙格挡。 从舍利塔平台到这儿,只要越过围墙,穿越一片茂密的森林便可以爬上来。 张武脸皮抽搐,心里苦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这时郭天旭问道: “小哥儿,我观你功力深厚,攀上悬崖还气定神闲,必定师出名门,不知你师父是?” “在下没有师父,只是为朝廷效力,当公差混口饭吃。” 张武没有报呼图龙的名号,这厮在江湖中名声恶劣,人人喊打,说不准与这山河大侠有仇。 “公差?” 郭天旭若有所思,心里对张武多了几分忌惮。 第40章 覆手翻云 朝廷的公差,实力高深者,几乎都在镇抚司。 即便有意外,也是权贵家中的门客,安排在衙门里吃空饷。 这里是京畿地界,混江湖的不管白道黑道,只要在官家没靠山,都要敬而远之,免得被镇抚司盯上。 躲在大石头后面,只露个头,看着下面的白龙寺,张武客气问道: “前辈,您也是来看淑妃娘娘的吗?” “这是自然。” 郭天旭口是心非说道: “娘娘倾国倾城,风韵无限,能一睹其容颜,乃是我等之幸。” “是这个理。” 张武连连点头赞同,满面期待。 郭天旭不着痕迹斜睨他一眼,往后走几步,来到几乎垂直的悬崖边,凝神朝下一看,顿时双目瞳孔骤缩。 从峰顶到崖底视线尽头,两排深入峭壁的巨手印,如同远古巨人攀过的痕迹,每一个五指印都有脸盆那么大。 亿万年形成的坚硬岩石,在那大手印下犹如豆腐般不堪一握。 “这得多恐怖的功力?” 郭天旭疑惑,惊悚,震骇不已。 他自己也是一流高手,威震江湖数十载,内功深厚,可以开山裂石。 蓄力半晌,内劲爆发,打出洪水滔天的力道,即便是半人高的巨石也能劈开。 但这种纯粹倾泻内劲的发力方式,最多爆发两三次,人便会力竭。 让他在巨石上留下掌印,也不难。 但留下比自己手掌大五六倍的掌印,又不把巨石劈裂,不让岩壁出现裂痕,全凭气功把手掌烙印在悬崖壁上,掌心的纹络清晰可见,别说一排…… 一个他都做不到! “超一流高手?” 郭天旭头脑嗡鸣,汗流浃背。 一阵猎猎的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从头凉到脚。 江湖中修铁砂掌,修大手印的一流高手不在少数,他们应该能留下气功手印。 但让他们一口气,用两排大手印爬上四五百米高的悬崖,简直就是神话。 “小哥,不知你修炼得是何等神功,当真是惊世骇俗。” 郭天旭神色恭敬,再也没有高人前辈的架势。 张武谦虚说道: “只是烂大街的金钟罩而已,可能我天赋异禀一点。” “……”郭天旭。 金钟罩能练成这样,我把自己脑袋割下来吃掉。 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便烈阳高照,光秃秃的峰顶什么遮挡物都没有,火辣辣的太阳直让人有皮开肉绽之感。 “来了!” 张武精神一振。 庞大的队伍出现在白龙寺外,在黑甲禁军的拱卫下,凤辇里走出一位风情万种的少妇。 早已等候多时的白龙寺住持,历代高僧,各堂首座,全都第一时间迎上去。 刘家上百位弟子也是恭敬跪迎。 距离有些远,看不太真切,但张武心知,刘青很可能通过易容术,伪装成家族的某个长辈。 拜完佛后会见刘静萱,让她屏退众人,只留一位自家长辈有事详谈,也是合情合理。 “淑妃真美。” 少年由衷感叹道。 郭天旭点头说: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能一睹娘娘芳颜,此生无憾矣,前辈,告辞!” 张武起身抱拳,在老郭惊愕的眼神中,沿着爬上来的悬崖,如同一只大蜘蛛,攀着自己打出来的手印往下爬去。 你既然是来看脸的,看完了便应该离开,这才符合常理。 若一直留在悬崖上,郭天旭必定起疑心。 张武都不用多想,便清楚他是李阁老一系的人马,在此等着动手捉奸! 自己来看戏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跟他站一块,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家伙……” 郭天旭满心无语,但也没多想,毕竟知道刘青和刘淑妃之事的,普天之下没几人。 白龙寺内钟声悠悠,响起众僧的诵经声,拜佛吃斋,一派和谐。 直至未时,刘淑妃才来到寺后尘封一年的院子里,刘家子弟尽皆相随。 “小玥玥,才一年不见,你便长这么高了?” 刘静萱巧笑嫣然,一举一动充满雍容华贵之气。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在家长的怂恿下,怯生生喊了一声小姑姑。 刘家子弟轮流上前拜见,得到赞许者,尽皆喜笑颜开。 直至最后才轮到刘静萱的父亲,也就是刘青的三叔。 “父亲,你来屋里,我有事与你讲。” “好。” 父女二人进屋,将房门关上。 众人静静等候,没有谁会因此产生疑心。 山顶上,郭天旭等了片刻,见屋门还没有开,立时皱起眉头。 “不对,莫非这刘青没有走地道,而是用易容术化妆成了刘静萱之父?” 这次想要彻底按死刘青,必须抓到两人苟合的场面才行。 不然就算冲进屋,人家衣冠端正,像兄妹一样坐着商谈,完全没搞男女之事,也是无用。 隆庆帝最多斥责刘青几句不顾大局,私自回京,什么事都没有。 突然,房门开了。 刘静萱之父走出来,扫视众人道: “娘娘三更便已起床,奔波至此,稍感劳累,需要休息片刻,任何人不许打扰。” “喏!” 众人齐应。 房门关上,只余刘淑妃一人。 “好戏来了!” 郭天旭精神大震。 房间里有毒王配置的迷药,算准了时辰,会在未时过半后爆发。 只要刘青在房间里,二人必定情愫激荡。 即便没人打破屋子将他们揪出来,高亢的男女声音也会传出。 哪怕两人忍得住不喊,自己也会掷下去一颗震天雷,将屋子炸塌,把二人暴露在公众视野内。 然而。 刘静萱之父才出来一刻钟。 离未时过半还早。 郭天旭也在静静等待中…… “啊——” 突然屋中刘淑妃一声惊慌大叫,响彻四野。 “有刺客?” “轰!” 黑甲禁卫军蜂拥而上,将院子里外包围得水泄不通。 在郭天旭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见双目血红,满脸荡色的刘青,被黑甲禁卫军们从屋内架了出来。 “刘太保?” 众人大惊,对这情况始料未及。 然而令所有人变色的是,刘淑妃衣衫不整,显然被刘太保侵犯到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懵了。 “刘青,她可是你堂妹,安敢如此?” 刘静萱之父大怒,上去便是两巴掌。 人皮面具横飞出去…… “大胆!你竟敢冒充刘太保?” “这厮好面熟……” “李阁老府中门客——玉面诸葛?” 众人骇然失声。 第41章 长剑屠刀 “李阁老完了!” 沿着森林迅速下山,张武径直回京城。 后面的事情不需要多看,禁卫军肯定会大肆搜山,寻找房间地道的出口。 自己只是个看戏的,不跑路等什么? 等消息传到宫里,必将天崩地裂! 那玉面诸葛明显中了春毒,说明房间里提前安排有毒药。 这毒绝对是李阁老的人干的,不然怎么抓奸在床? 只要镇抚司查到这下毒的凶手,李阁老洗都洗不清。 只这一条,敢给贵妃下春毒,让他跟别人苟合,给皇帝戴绿帽子,就够灭九族的。 而且那玉面诸葛明显是刘青安插在李家的奸细。 他不需要指证李阁老,只需交代事情是阁老府中谋士让他做的,李嵩山一系的所有人都将完蛋! 反间计,百口莫辩! 在世人眼里,刘青是收复国土,匡扶山河的英雄人物,朝廷需要他,百姓崇拜他。 可你李阁老却不顾大局,用这般恶劣的手段陷害忠良! 还制造耸人听闻的事情,让兄妹俩做龌龊之事,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恶毒的人吗? 百姓岂能不怒? 朝臣岂能不弹劾? …… 刘府密室。 夜明珠悬挂在壁顶上,柔和的光芒将屋子照得一片通透。 本该出现在白龙山的刘青,却盘坐在茶桌前,静静品尝着香茗。 他桌上,放着一封信。 与张武在牢里看过的那封一模一样! 这封才是他亲笔写的真迹。 而牢里那封,不过是高仿。 就算送上去,他也能指出仿冒之处,反手吊打李嵩山一波。 身为阁老,用如此肮脏的手段,诬陷同朝大臣,还暗示兄妹苟且,给皇帝戴绿帽子,亏你想得出来。 可惜……信没有送上去。 不多时,有黑衣人进门汇报道: “主公,事情成了!” “知道了。” 刘青淡淡应着,仿佛将计就计,扳倒当朝阁老,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八年前,莫名丢掉那封信后,他便留了个心眼。 之后李嵩山百般针对,失去理智般的无理打压,他心中岂能不警觉? 当即便大贪特贪,狠命搜刮了一年银子,请超一流高手出山,偷回真信件,放回仿信。 只是有些贵,三百万两! 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有,那便是你贪得不够,拿不出足够多的银子! 但刘青也料定李嵩山不敢直接把信上交皇帝。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值得。 况且八年前的他还不是吏部尚书,不过一个从三品官而已。 相比权倾天下的阁老,随手可以拿捏。 只要用派系斗争将他按死,刘家衰落了,刘静萱在宫中无依无靠,四皇子拿什么争夺帝位? 这样便不用再揭露这则惊天丑闻。 可惜,比朝堂斗争,刘青似乎更高明一些。 这几年来不但没倒下去,反而冲破艰难险阻,先成吏部尚书,又成太子太保,收复国土的大功臣。 也就在成为吏部尚书的那一年,刘青料定李嵩山再也忍不下去。 想要弄死他有两个方法,一是送信,他已然不惧,二便是在白龙山将他和刘静萱活捉。 于是,白龙寺的局,刘青早几年便布下了。 只是没料到李嵩山这么能忍,八年才动手。 然而,对他来讲,扳倒李嵩山并不重要。 他要得是彻底堵住自身的破绽。 与其等着别人怀疑你,不如主动把事情捅破。 如今由李嵩山来进行陷害,再好不过。 为人处世,最怕先入为主。 只要定下别人“陷害”你的基调,让世人觉得你苟合之事子虚乌有,以后再有人用同样的事情攻击你,大家第一反应便是有人陷害你,而不是思考事情的真相。 “人生,真是寂寞。” 刘青一声长叹,仿佛在感慨自己为何没有对手。 将桌上的信件丢入火盆中,直至彻底化为灰烬,他才喊道: “影卫。” “主公。” 冰冷的黑影从暗中显现,如同鬼魅。 刘青淡淡说道: “将今日办事之人,全部了结,包括我那国丈三叔。” “而后……” “你也自尽。” “喏!” 黑影像是没有情绪的杀人机器,作揖后逐渐融入黑暗中。 就在刘青感叹人生寂寞如雪之时。 皇宫,御书房。 隆庆帝两鬓斑白,宛如迟暮老人,一边捂嘴咳嗽,一边批阅着奏章。 老太监贴心的端上茶水,但隆庆帝只是摆了摆手,无心喝茶。 在百姓眼中,他与雄才大略从来不搭边。 荒淫无道,不修德政,昏聩不明,妄戮无辜,完全就是一个昏君。 然而世人不知,大坤皇朝经历三百年风雨,早已变成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王朝末年该有的弊病一个不少。 土地兼并,吏治腐败,党争不绝,世家大族垄断权柄…… 纵使再有才的帝王上位,面对这些情况,也只能看着这艘大船彻底沉覆。 而隆庆帝,力挽狂澜,改变了这一切。 “陛下,急报!” 镇抚司指挥使韩江川飞跑进御书房,不需要通报便可自由出入,圣眷隆厚。 “讲。” 隆庆帝头也不抬。 韩江川跪拜在地道: “今日淑妃在白龙寺拜佛,有人挖通地道,进入房中侵犯娘娘,竟是刘青的模样,还中了春毒,惹得众人哗然,不想禁卫军将他抬出来时,刘国丈扇了他一巴掌,这厮竟戴着人皮,实则是李阁老府中门客。” “有这事?” 隆庆帝笔锋一顿,终于抬起了头,双眸沧桑,喜怒不形于色,竟对这件事丝毫不觉诧异。 “刘青昨日秘密回京,都干了什么?” “一直在府中,直至一炷香前才又离京。” “此事你怎么看?” 隆庆帝沉声询问道。 韩江川额头冒汗,涉及到两位朝堂大佬,稍微有一点偏向,便是一系人马的尸山血海,人头滚滚。 思索半晌,他才坚定说道: “刘太保,技高一筹。” “朕也是这样认为。” 隆庆帝赞同道。 韩江川长出一口气,头颅紧贴地面,跪拜得更深。 隆庆帝起身,负手立在御书房门前,眺望着远方,有些疲倦地问道: “你说,刘青每年与他那堂妹见面,除去叙旧,商量大事,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韩江川浑身一僵,大汗淋漓,哪敢回答。 隆庆帝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在为难臣子,自顾自说道: “李嵩山虽是世家出身,但爱国之心还是有一点的,无风不起浪,他若没有掌握着刘青与他那堂妹的黑料,怎么会想到兄妹苟且的事情呢?” 韩江川面如死灰。 “咳咳咳……” 隆庆帝猛地咳嗽起来,苍老身躯只能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直至咳到。 “噗——!” 一口猩红的鲜血喷出,血溅御书房。 “陛下!” 韩江川和老太监大急,惊慌上前搀扶。 “无妨,朕还撑得住。” 隆庆帝哆嗦着将一颗丹药放入口中,仰头用力咽下,被搀着坐在龙椅上,休息片刻才缓过气来,虚弱道: “既然李嵩山技不如人,那便认赌服输吧。” “拟旨……” 第42章 溅一脸血 隆庆四十八年,春。 内阁次辅李嵩山,诬陷忠良,结党营私,恶意炮制皇室丑闻…… 被御史们列出三十六条大罪。 遭满朝文武弹劾,天下百姓共唾之。 抄家的圣旨还未到李府,当了十二年阁老的李嵩山,便已上吊自尽。 只留书信一封,要镇抚司代呈陛下。 帝阅之,吐血三升,一病不起。 天牢。 人满为患。 不仅杂犯区和重刑区塞得满满当当,就连本该在昭狱的很多大臣,也被塞了过来。 实在是……昭狱也住不下。 李嵩山十六岁入仕,为官四十载,从九品到一品,所有重要职位全干过,真正是桃李满天下,提拔的官吏不计其数。 他一倒台,相关人员得有多少? 不要说这样的朝堂大佬。 便连张武这个小狱卒,在天牢干了四年多,从地痞流氓到四五品大员,各行各业,只要不出京城,他都能找到不少拐弯抹角的朋友。 连他都有这种人脉,换了人家把持朝政的阁老,千年世家的话事人,人脉又该有何等恐怖? 一时间,狱卒们压力大增。 刑部和镇抚司每天都要提审海量的犯人,牢中白天当值的狱卒不过二十人,人手完全不够用。 好多囚犯不老实,得大刑伺候,连张武在内,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 好在韩江发了话,所有吃空饷的狱卒全部召回,不管你靠山是谁,不回牢者全部革职,众人的压力才少了一些。 当然,一大堆官吏入狱,忙归忙,但也是发财的机会。 张武预计这个月的例钱,少说也能分个四五百两! 四口之家,二十两银子足够吃一整年,四五百两是天文数字。 “李嵩山这个狗官,贪赃枉法,罪该当诛!” “不错,罪无可赦,陛下你睁开眼,我与他势不两立啊!” “整个颍川郡,从上到下皆是李氏附庸,李家一句话比圣旨还管用,陛下您明鉴。” 牢里最不缺的便是见风使舵之辈。 武将还好些,多少有些骨气。 这些文官从入牢第一时间便开始叫嚣,添油加醋,把李嵩山喷得体无完肤。 实在词穷,便放弃他,开始数李家旁支的罪状,恨不得把祖上十八代的过错都爆料出来。 时至晌午,张武担着饭桶和食盒来到重刑区。 九成的官吏都是第一次入狱,不太懂牢里的规矩,短时间内放不下高官的架子,对狱卒颐指气使。 “那胥吏,饿死本大人了,你怎么才送饭来?” “放肆,本官身为四品大员,你竟不给本官先盛饭?” “待本知府出去,定要你好看。” 张武扭头循着声音望去,见到是六十七号狱,刚刚骂李嵩山最狠的家伙,当下惶恐拎着桶上前说: “大人,实在不是小人有意怠慢您,这白米饭您快吃着。” “嗯?” 这知府愣了愣,往四周一看。 有人吃黄澄澄的谷子,有人吃难以下咽的粗糠,还有吃泔水的。 整个牢房的官吏几乎都盯着他,一时间让他心里发毛,连忙不明所以问道: “本官虽是五品,但在座很多大人比本官品级高,为何给我白饭?” “您家眷来牢里打点过。” 张武故作小声,实则声音很大的说道。 “原来如此。” 这知府满脸喜色,也是饿极了,筷子都不用,上手便抓着吃。 官吏们心机灵巧的,都在默默吃饭,准备给家眷捎信来打点。 也有不开眼,当即便又搬出朝廷的规章制度,痛骂小小狱卒目无法纪,当众敛财。 张武将他们的样貌挨个记住。 李嵩山倒了,凭刘青的心机手腕,这些人哪还有翻盘的余地? 纵使涉案轻,能放出去,也绝对不会再有入仕的机会。 “大人,您慢些吃,别噎着。” 张武从食盒里端出香喷喷的一碗紫菜蛋花汤,让这知府大喜。 周围人一看,要么骂得更凶,要么嘴闭得越严实。 “你这小狱卒会办事,待本官出去,定好好提拔你。” “多谢大人,小的眼拙,不知您尊姓大名?” 张武抱拳询问道。 这知府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客气起来。 “本官戴寇!” “不知大人您与李阁老是……?” 戴寇还没回答,旁边便有官吏说道: “他乃是隆庆三十九年进士,十五年寒窗苦读,总算走上仕途,可惜家无背景,仕途艰难,将自己十四岁妹妹送与李家纨绔弟子,傍上颍川郡李氏,这才开始平步青云。” “很正常,在入仕的起步阶段,用些上不得台面的低级手段也情有可原。” 张武点头赞同着,从食盒里再掏出一盘菜,并对戴寇献上崇敬神色。 旁牢的官吏接着说道: “之后这家伙便成了李阁老的门人,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这些年少说也捞了五十万两,他治下的大川府民生凋敝,苛捐杂税令人发指,百姓卖儿卖女乃是家常便饭。” “修得胡言!” 戴寇暴起,面红耳赤。 张武起身安慰道: “大人修要生气,谁入仕之前不是为了报效国家?只是大环境不好,别人硬给你送银子也没办法,勉为其难收下,不算罪过。” “还是你小子会讲话。” 戴寇哈哈大笑,胃口大开,端起盘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大人莫急,还有呢。” 张武笑着又端出一盘菜问道: “戴大人,既然你是李阁老的门生,一身荣华富贵也是拜他所赐,刚刚我怎么见你……” “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戴寇义愤填膺道。 “大人高义,在下佩服!” 张武彻底服了,连忙把食盒最下面的烤鸡拿出来。 “还有鸡?” 戴寇大喜,抢过去便啃。 然而周围之人尽皆变色。 就在这时,通道尽头走过来三位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校尉,手里拿着案卷,冷漠问道: “你是大川知府戴寇?” “正是在下。” 戴寇心惊胆战。 校尉说道: “上头判你无罪,可以离开了。” “真的?” 戴寇眉飞色舞。 张开连忙打开牢门把人放出来。 “锵!” 绣春刀在空中划过冷冽的刀芒,鲜血溅了周围官吏一脸。 第43章 嘘嘘嘘嘘 天牢里一般是不处决犯人的。 朝廷有王法,纵使再罪大恶极,也得先经过查案,审判,最后才能杀人。 但镇抚司……例外。 就这样,在张武他们大捞其财之时,牢里一个月便处决掉四十三位官吏,全是八品以上。 按照上头的说法是——要给奋力收复国土的刘太保一个交代。 朝廷功臣,大坤柱石,被百般陷害,炮制丑闻,杀再多官吏也不为过。 又一日早晨,点卯完毕,程狗喜气洋洋出现。 “分例钱喽!” 狱卒们各个眼冒精光,看着手里的银票,乐得嘴角都咧开了。 有消息灵通者连忙拍马屁道: “恭喜程爷荣升司狱。” “以后还请大人多照顾。” “同喜同喜!” 程狗哈哈大笑,心情非常好。 从贱籍狱卒,成为九品司狱,等同于普通百姓飞升成仙,一个天,一个地。 众人羡慕不已。 张武却在人群最后摇了摇头。 人总是不满足于现状,殊不知你这一爬,等于把自己送上刀尖,再无平安落地的机会。 这一年多来,韩江不管事,程狗直接和上头联系,银子孝敬多了,关系自然会熟络起来。 对刑部的大人物来讲,抹掉他贱籍不过一句话的事。 牢里忙碌,众人散去,程狗喊住张武说: “武哥儿,两个牢头位置都空着,要不你当一个吧。” “算了,我对管事不擅长,你新官上任,少不得要给上头孝敬,看看牢里狱卒谁出银子多,你把他提上来便是。” “也成。” 程狗点头,没有勉强。 牢里来了大批官犯,现下的牢头可比几年前值钱多了,少于二千两银子,我都不带多看你一眼。 两个牢头,四千两到手,再加上狱卒们暗中的孝敬,转眼便能挣五千两。 “不怪人人都想往上爬,忒他娘发财!” 程狗暗暗想着,才当上司狱,心里便算盘起来。 韩江明年便会调走,大概率会去当知县,提牢主事的位置空下来,岂不是专门给我留的? “啧啧……当年的柳提牢,如今还是个县令,再过几年见了面,与你同级为官,看你表情得有多精彩!” 程狗哼着小曲,走向独属于自己的廨房。 天牢里,张武依例巡查。 经过镇抚司这段时间的杀戮,审判,流放,牢里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拥挤。 不过重刑区依旧是三人挤一间牢房。 很多囚犯即便孝敬了例钱,张武给他打上好饭,他也吃不到。 同一间牢房,强壮者多吃,瘦弱者被抢饭,饿得皮包骨头。 即便张武好心给他换了牢房,只要是人多的房间,总会有狱霸,照样挨欺负。 渐渐的,这种情况多了,某人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牢里这样,外界又何尝不是?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身实力不行,靠谁都没用。 突然,昭狱通往重刑区的地方,黑暗中有一壮汉手持绣春刀走来,立时便让吵杂的大狱安静下来。 镇抚司的人每次过来,不是砍头,便是把犯人提到昭狱审判,活活打死的官吏扎堆。 “怎么,武哥儿,不认识了?” 通道墙上的油灯摇曳,看不清来者容貌,但熟悉的声音却让张武大喜。 “六叔?” “哈哈。” 马六爽朗大笑,上来锤了少年胸口一拳,欣慰说道: “这一年多不见,你小子又壮了不少。” “六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武眉开眼笑,与马六勾肩搭背,让牢中犯人们瞠目结舌,没想到鼎鼎有名的武阎王,专送断头饭,靠山这么硬。 “那是镇抚司……副千户?” “嘶……不错!” 一些因为被打钱而嫉恨张武的官吏,瞬间哑火。 破家的总旗,灭门的百户,你官威再大,哪怕是二品的朝堂大佬,遇到镇抚司千户,也要噤若寒蝉。 马六扫视牢中犯人们一眼,对张武笑着说道: “昨日夜里回来的,今天来镇抚司述职,正好来看看你。” “这次回来还走吗?” “看情况,南边又收二郡,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有收获,不过上头给叔安排了任务,过几日得去抓捕一个江湖人物。” 两人相随走出天牢,擅自离岗,张武自然得和程狗说一声。 一看他和马六在一块,程狗哪有不允的道理? 心里暗叹自己当年怎么就没和马六打好关系之余,对张武只能羡慕。 马六还是牢头的时候,他自然巴结过。 可惜六叔这人很寡,表面客客气气,私下却与众人保持距离。 张武与他走到一起,大多是因为二人同病相怜。 你想得到六叔青睐,先得死爹死妈死全家…… 在城里找了家酒楼,在包房里点满满一桌菜,张武好奇问道: “六叔,你这飞鱼服和百户的时候都不一样,升官了吗?” “上头给脸,赏了个副千户。” 马六说得云淡风轻,张武却有点震撼。 不是因为官职,而是六叔得经过多凶险的潜伏斗争,才能因为这一件事,以泼天功劳成为千户。 他去镇抚司,也才一年多而已。 资历都不够,以这般速度升迁,只怕南方二郡的收复,和六叔脱不开关系。 这时马六突然一叹道: “李阁老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兢兢业业几十载,为国为民皆有贡献,他门下的官吏也贪,但不像刘青手下的人那样丧心病狂,少了阁老,自然要有人补他的位置,若刘青上来,对天下百姓是祸非福。” 这些话,若被人听了去,往上举报,只怕要杀头。 这些日子,牢里不少官吏都是靠出卖同僚出狱的。 “刘青嚣张不了几年。” 张武没有过多解释,该出手的时候,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自会让刘青万劫不复。 两人一直相谈到太阳落山。 六叔有混江湖的豪气,也有忧国忧民之心,因为李嵩山的事情情绪比较低落。 张武直接拉着他出了京城,来到一座乱葬岗上,找到最新的大墓。 “威武将军死了?” 马六愕然。 张武嘿嘿笑道: “他多行不义必自毙,被牢里犯人抓破脸,重伤不治而死。” 六叔莞尔。 一看便是你小子使的坏。 张武做贼似的左看又看,乘夜一溜烟爬上坟头,解裤便尿。 “嘘嘘嘘……” 第44章 惊觉壮志 张武和马六在威武将军坟头狠尿一顿,心情大好。 君子报仇,用不了十年。 即使张武没有收拾掉威武将军,凭六叔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会拿常家父子试试手里的刀锋利否。 否则做了这副千户,爬得这么高,又有何用武之地? 回家路上,张武想不明白马六为什么当这个副千户。 他对六叔的性格深有了解,绝对的视官位如粪土。 当牢头好多年,爬上司狱之位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却只愿意苟在牢里不出山。 即便去到镇抚司,想体会一下江湖生涯,百户也足够用了。 一旦上升到千户,便会涉及到朝堂斗争的阶层,甚至经常能见到皇帝,知道得秘密太多,最后一定会消失。 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绝不是马六的风格。 张武忍不住问道: “六叔,你怎么会想到当这个副千户?” 若是旁人这么问,只怕马六会当场发飙。 你这问得是人话吗? 合着我只配当个百户? 然而马六只是摇头说道: “陛下亲自下的口谕,镇抚使大人写的任命状,君命难违。” “陛下能处理政事了?” 朝野一直都在流传,隆庆帝一病不起,只怕时日无多。 近来京城也是人心思动,气氛紧张,后宫的贤妃与德妃都在发力,联系娘家,想把二皇子和三皇子召回京城。 马六说道: “陛下身体不好,但有灵丹补气,再撑两年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身体不好?” 张武愕然。 这种绝密消息,一旦透露出去,会有天大的影响。 也就六叔敢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 对外宣扬大限将至,实则没有性命之忧……这不是典型的老阴*逼行为吗? “皇帝准备坑人?” 张武心里抽了抽,也不晓得谁会最先耐不住寂寞跳出来。 他最想收拾的当然是刘青,可惜刘太保躲在前线,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手里又无兵权,想造反也是有心无力。 这时六叔突然问道: “最近牢里可好?” “还是那样,该打钱的打钱,该升官的升官。” 马六点头关心道: “总窝在牢里,你一不爱女人,二也没什么喜好,除去练武,不觉得人生无趣吗?” “……” 张武错愕,有点不适应六叔的转变,怎么突然谈起了人生道理。 “暂时不觉得无趣,每日练练武,打打钱,月底领例钱,挺开心的,若要说人生追求,那便是先把金刚不坏神功练到大成。” “大成之后呢?” 马六追问着。 当然是继续苟下去…… 但看六叔这架势,应该是想激励自己上进,成就一番事业。 张武无奈回答: “也许会如六叔你加入镇抚司,看看江湖的繁华,见识一下贪官污吏的豪横,而后为民除害。” “镇抚司确实是个好地方。” 马六赞同说: “可以让你见识到不同的野心家,也能对人生有更多的感悟。” “……” 越说越玄乎了。 莫非六叔这一趟南下受了刺激? 张武心里暗暗揣测着。 “叔这一趟南下,去过南征大营,也去过蛮族后方,还见过刘青,在牢里时仅觉此人是个阴险狠辣之辈,如今惊觉这厮有枭雄之姿,能将蛮夷玩弄于鼓掌之中,将十九万大军弄得团团转,他若有反心,只怕当世无人能治。” “所以六叔你准备爬上去,制衡他?” 张武闷声问着,心里很苦。 连李嵩山这种千年世家掌舵人,一辈子勾心斗角的存在,都不是刘青对手,你一个练武之人,仅凭一腔热血,与送死无异。 马六叹道: “我等终究生于大坤,长于大坤,没有脚下这片土地,没有历代帝王的治理,如何能安稳在牢里打钱?” “欠了的,总是要还。” 走在城中街道上,最近开始了宵禁,夜里任何人不许闲逛。 不过巡城兵卒见到马六,只是问候一声大人,查看一下身份名碟,径直离开。 依稀间,张武仿佛又看到一个呼图龙。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无法理解这些人的爱国之心,能做的也只是苦劝。 “六叔,天塌下来自有个头高的顶着,咱当了一辈子狱卒,谨小慎微在行,比阴谋诡计,只怕连那刘青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你知道这点,叔又怎么会不清楚?” “那你……” “人活着,总要有意义,才不负这一生。” 马六仰望璀璨星空道: “叔这一趟南下,见到许多被刘青迫害的有识之士,其中一人名唤蒋天河,庶民出身,却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将一府之地治理得繁华至极,多年来不贪不占,清正廉洁,查抄府邸时,家中仅有破屋一间,老仆一名。” “所以呢?” 张武有些无语。 自己当狱卒四多年,见过因言获罪的清官,没有一百也有三十,见惯了这些人,再难生出敬佩之心,更别说马六。 “这蒋天河,有整顿吏治,变革之心。” 六叔双眸突然明亮起来,像星空一样耀眼。 张武呆住。 习武之人,对清廉官员向来尊重,许多江湖人宁愿不要银子,甘当门客为其效劳。 六叔被人家震撼了精神,也是理所应当。 可这烂透了的世道,想变革,隆庆帝都做不到,只能破而后立。 一个下了大狱的知府,无异于蝼蚁撼天。 而六叔当这副千户,并非为他自己,而是给这蒋天河护道! 张武苦笑道: “六叔,我觉得你们在以卵击石。” “叔知道。” 马六攥紧腰间刀柄,沉声说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些事情,明知不会成功,也要义无反顾去做。“ “只要朝廷能改变一点点,这世道便会好一点。” “纵使他日血溅菜市口,我亦无悔!” 悠悠晚风吹着,卷起地上的落叶尘土,这一刻,张武突然觉得六叔无比高大。 八尺之躯,却有顶天之势。 自己习惯了这个黑暗的世道,不到四年便被同化,还教韩江为官贪污敛财之道,失去辨别正邪的能力。 不要说变革时代,舍生忘死,就算有人突然让牢里恢复公正,不允许打钱,张武作为既得利益者,也会很不爽。 而今马六之言,让他恍然觉悟。 如果天空是黑的,那便摸黑生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便蜷缩于墙角。 但不要习惯了黑暗,便分不清黑白。 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 我们可以卑微如粪土,但不可—— 扭曲如蛆虫! 第45章 往死里虐 与马六分别,回到家中,张武心绪难平。 便连每晚必研究的《大禹步》,也觉索然无味。 六叔问自己在牢里如何,显然是想让自己离开天牢,去做一番大事业。 不说亲自参与变革,但也能为那蒋天河做点什么。 张武打心里很理解马六。 他当狱卒二十年,见惯了牢里的黑暗,突然出现一个胸怀大志之人,能够带领他突破黑暗,走向光明,尽管希望渺茫,但精神上的追求,有时候比生命更重要。 与其漫无目的一辈子,不如轰轰烈烈过半生。 张武若不能长生,大概会选择和马六站在一起。 人生苦短,来这个世界一遭,总要留下点什么,方便后人评说。 可惜…… “要让六叔失望了。” 张武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天牢,自己是不会离开的。 皇宫里有人能炼制灵丹,为帝王续命,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只怕比武道大宗师还要强大! 在没有碾压对方的实力之前,自己必须苟着。 “得尽快强大起来!” 张武攥紧拳头,开始努力钻研大禹步。 只要将此功修成,至少也能突破超一流高手之境,成为大宗师。 届时就算六叔遇到大难,自己也能暗中出手相助。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你肆无忌惮,横行世间! 若你此刻便是大宗师,何须惧那刘青? 任你计谋惊天,权倾朝野,我只需一剑斩之。 …… 第二日,天牢点卯,张武未到。 实在是昨夜心血来潮,研究大禹步有了进展,直至天明才昏昏睡去,来到牢里已是晌午。 见他一到,程狗立即迎上来问道: “武哥儿,昨晚六爷没跟你说什么吧?” “怎么了?” 张武怔了怔,发现程狗紧张而又焦虑,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昭狱出大事了!” “昭狱?” 张武不解。 昭狱和天牢各不统属,虽有通道连接,但两拨狱卒几乎没什么交流,各家自扫门前雪。 程狗苦笑道: “你那六叔已接管昭狱,统筹狱中所有狱卒、囚犯、镇抚司校尉和力士,今儿一大早点卯,先把原先管理昭狱的校尉免了职务,吊起来一顿毒打,而后将人押送到我们天牢,准备流放三千里。” “而后又下令,昭狱所有狱卒,不允许以任何方式打钱,发现一例,流放一例,数额巨大者,死刑!” 程狗浑身一阵哆嗦,显然是怕到了骨子里。 若按马六这么个治法,他这新上任的司狱,各种索贿,被活活打死都不为过。 镇抚司可不管你属于刑部,真发飙起来,两年前血洗天牢的事情又将发生。 “这……” 张武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来六叔是要来真的了。 还世道清白,从我做起。 不过六叔不是莽撞人,敢这么做,得罪昭狱大小官吏,实是因为他已是副千户,位高权重。 不管你们这些狱卒的靠山是谁,我都能以官位绝对碾压你。 降维打击,狱卒们如何敢不守规矩? 程狗问道: “武哥儿,你说六爷会不会对咱天牢下手?” “不会。” 张武肯定说道: “昭狱是替皇帝审讯王公大臣的地方,自然要律法严明一些,否则连昭狱都有贪腐,杀不杀人全看银票厚不厚,他们镇抚司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倒也是这个理。” 得到肯定回答,程狗宽心下来,抚着下巴暗暗思索,要不要再压一压牢里的油水…… 而张武来到灶房,担着桶,开始送饭。 该往桶底撒沙子的,依然照旧。 他做不到马六那么大决心,从黑到白,说变就变,但也不会阻拦一个向往光明的人。 …… 马六在昭狱整顿了几天牢纪,便带着一个总旗小队,去抓捕犯事的江湖人物了。 一走半月有余。 张武本以为能让六叔出手的,怎么着也是个孙千户这样的绝顶一流高手。 然而人抓回来,由于影响有点大,没往昭狱关,而是关到了天牢里。 实在是因为此人乃是江湖中威震四方的大侠,乐善好施,行侠仗义无数,百姓眼里的大善人。 若是枉加迫害,便会像这两日一样,狱卒们回家路上经常被江湖大侠找茬。 早上天牢大门口,还会有轻功高手在夜里挂白条,为这大侠伸冤。 顺天府那头也有不少人击鼓鸣冤。 而此人名唤: “山河大侠!” 镇抚司抓他的理由很简单,李嵩山倒了,你这个和白龙寺事件有直接关系的嫌疑人,又如何能逍遥法外? 这一日,张武继续送饭。 来到重刑区一号狱时,牢中犯人立时瞪直了眼。 “是你?” “郭大侠,我们又见面了。” 张武笑嘻嘻,勺子用力往桶底捞,盛上满满一碗浓稠的稀粥。 不过他没带食盒,也不准备送鸡。 连日来的追捕,让郭天旭饿极了,端起碗便狂喝起来。 “大侠,别急,我们俩也算是一见如故,只要有我在牢里一日,好酒好饭管够。” 张武从腰后解下酒壶丢进去。 郭天旭揭开壶盖一闻,立时露出迷醉神色。 “果然是好酒,少说也要十两银子一壶。” “咕咚咕咚——” 郭大侠当下仰头痛饮起来,喝得面红耳赤,舒爽至极。 临了不解问道: “张武兄弟,凭你的身手和功力,在镇抚司足够当百户,怎么会想到在天牢当狱卒?” “此事说来话长。” 张武摇了摇头,反问道: “郭大侠,这顿饭怎么样,吃饱了吗?” “酒足饭饱!” 郭天旭拍着肚子,精神大好。 张武起身点头道: “来人!” “在!” 五个狱卒出现在牢外。 “将这厮架至刑房,我要亲自招呼。” “?????” 郭天旭呆滞,满脸不解。 狱卒们打开牢门,一哄而上,五人合力将吃了软筋散的郭大侠扛在头顶,直至押入刑房,绑在冰冷染血的钢铁刑架上。 “张武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啊?” 郭天旭大急。 少年不回话,也不问话,只是一个劲用刑。 到点便给吃白米饭,偶尔带两盘菜,让郭大侠养好身体,接着往死里虐。 第46章 死则死矣 隆庆四十八年,秋。 张武足足折腾了郭天旭好几个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完成庞黑虎的遗愿,也替被他杀害的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张武从来不恨真小人。 如呼图龙那样,我没钱便去抢,没女人便去睡娇俏娘子,不然学武有什么用? 而像郭天旭这样的伪君子,人面兽心,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张武见一个修理一个。 这般做派,自是让牢中狱卒和囚犯们不寒而栗。 便连马六也亲自来问过,怎么会想到收拾郭天旭。 张武把他养山贼,劫掠百姓屠村的事情一讲,六叔只一句: “上刑!” 直把郭天旭刑得奄奄一息…… 没过半月便一命呜呼,死掉还在刑架上挂了几日。 将他收拾掉之后,天牢里又来一批官犯。 皆是在南征期间不服从调遣,不配合刘太保的官吏。 由镇抚司出面,将他们从南方押解回来,关入天牢,听候发落。 蛮夷占据的十一郡,两年内被刘青收回来九郡,称得上功盖千秋。 百姓喜欢英雄,朝廷也喜欢能人,但代价便是—— 那九郡之地,名义上归属大坤,实则刘青说了算。 大小官吏皆由他任命,说话比圣旨还管用。 并以重建地方,抵御蛮夷为由,大肆找朝廷要钱要粮。 你敢不给,我便裁军。 他没有兵权,但军中的押粮官,却是他当年在牢里的心腹,那位五品盐运使大人。 控制住粮草,还怕你大军不听话? 并且这小半年来,刘青已两次裁军,共撤四万人。 将不听话的,死忠于朝廷的将士,进行遣散。 若故意找事,轻的押入大牢,重的找个理由将你调往最前线去攻城,几个回合下来,凭白送死。 镇抚司将这些官吏从南方押回京城,也是心存保护之意,免遭刘青迫害。 结合这些情况,张武想到《雍正王朝》里的年羹尧。 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接下来刘青肯定不会再收那两郡,否则迎接他的将是卸磨杀驴。 把那九郡经营好,形成国中之国的格局,广积粮,缓称王,只要他在一日,淑妃母子便会无恙。 纵使四皇子没有继位,他也有造反的本钱。 “这厮大势已成,无人能治。” 张武叹息着摇了摇头。 年羹尧只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头脑简单,雍正帝收拾他容易。 但隆庆帝想收拾刘青,除非皇宫里那位炼灵丹的强者愿意出手刺杀,否则只怕是力有未逮。 而在牢中,张武也见到了传说中的蒋天河。 面容坚毅,身姿挺拔,纵使多日的劳累奔波,灰头土脸,双眸也很明亮,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正气。 说实话,张武很想刀了这厮…… 六叔与自己亲如兄弟,如知己,如父子,说好给他养老,这厮却把六叔拉上必死之路,必定要狠狠出一口恶气。 “咣当——” 大碗里盛满泔水,又腥又臭,宛如猪食。 “大人,请慢用。” 张武将碗放入牢中,面无表情。 而其余牢中官吏,初来乍到,皆是谷子。 吃三天,降为粗糠。 再吃三天,降为泔水。 不需要索贿,他们也明白该打点了。 至于这些人出狱后是否会报复狱卒,那要看你腰杆硬不硬。 普通狱卒,自然不敢怠慢这些人。 张武自身便是镇抚司总旗,不找别人麻烦便不错了,牢中变成这副鬼样子,他难辞其咎。 蒋天河盘坐在牢中,眉目低垂,非常平静。 出乎张武意料,他并未如那些腐儒官吏一般,以大坤律法说事,也不抬头看其他官吏吃什么,只是坦然端起碗,稍微仰头慢慢喝汤。 尽管吃得很慢,但喉咙确实在吞咽。 张武眉头微蹙,心道还真是小看了你。 人是六叔亲自押回来的,路上必定好酒好肉吃着,突然喝泔水,换了张武自己绝对咽不下去。 “看你能坚持几日。” 少年心里有些恼火,起身担着桶离开,但并未走远,只是躲在暗中观察。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之人,他才折磨死一个。 然而蒋天河并未把碗放下,尽管吃得很艰难,依旧吃一口,细嚼慢咽,吞下去。 不多时,碗中泔水已少了一半。 其他牢中官犯尽皆露出不忍之色。 大家同受迫害,一路从南方扶持走来,路上没少受蒋天河的好处。 马六给他的米饭佳肴也大多分给了同僚,自己吃得很少,否则这两千多里路,身体瘦弱的官吏早病死了。 隔壁牢房的官吏把碗伸过来道: “天河兄,不要再吃了,我食欲不佳,这半碗谷子我吃不完。” “半碗谷,在牢中可救命,子恒兄你一定要吃下去。” 蒋天河摇头拒绝,不待隔牢的官吏多说什么,张武已从黑暗中走出,一脚将其饭碗踢翻,冷酷说道: “再有下次,你跟着一块吃泔水。” “你……” 王子恒变色,其余官犯也是怒目而视。 正欲大骂,见张武已将手伸向腰间带铁刺的皮鞭,立时噤若寒蝉。 这种鞭子,只需一鞭,皮开肉绽。 若无人帮忙医治,凭牢里阴暗的环境,不用多久伤口便会化脓腐烂,直至衰弱病死。 依着张武所想,这个时候这蒋天河应该大吼一声“你冲我来!” 乘机收拢人心。 反正挨了鞭子,他也死不了,必定会惊动马六。 不但不用再吃泔水,还能在牢里当大爷。 可蒋天河只是默不作声,将碗中泔水喝尽,再把碗舔干净,像被洗过一样,才抱拳说道: “入了牢,一餐一饭皆是狱卒所赐,谢大人赏食。” “嗯?” 张武愕然。 当狱卒五年,他第一次见这么认得清现实的人。 当下惊疑问道: “你做过狱卒?” “侥幸做过司狱。” 这时对牢的官吏突然说道: “蒋大人当司狱期间,牢中无人敢贪墨,也无狱卒敢虐待囚犯。” 这显然是暗讽张武打钱。 少年冷声说道: “一地有一地的规矩,这里是天牢!” 那官犯无言以对。 接下来几日,马六忙着公务,并未来看蒋天河,张武也照旧给他吃泔水,而后躲在暗中观察。 有心机灵巧的官吏,已让亲朋故旧来牢中打点,伙食大为改善。 当然也有犯人故意藏着饭不吃,等三更半夜,确定无人的时候再给蒋天河。 然而张武神功即将大成,对人体气血无比敏锐,稍微一感应,见蒋天河气血所有恢复,脸色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苍白,便知有人给他送了饭。 为了治他,解救六叔,张武也是下了狠心。 将他隔壁牢房的王子恒抽了两鞭子,做出警告,谁再敢偷偷送饭,我都打他! 想害死你们同僚,那便尽管来! 就这样,蒋天河足足撑了七天,面如白纸,虚弱得腰杆都坐不直了。 这让张武愈发不爽。 这一日中午,他继续给泔水,冷声问道: “蒋大人,你最多再撑三日,我若一直给你泔水,你打算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心态放平,该死则死。” 沙哑无力的声音从蒋天河口中缓慢吐出: “天若想亡你,人如何能救?” “在这牢里,我能救你!你只需求我一声,从此以后,好酒好肉待你!” 蒋天河沉默。 按住低矮的板床,挣扎着双膝跪地,俯身叩首。 “我死则死矣,只求大人勿害同袍。” 第47章 人情世故 张武愣在牢前。 低头看着俯身跪下的蒋天河,突然觉得此人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气质。 左思右想,脑海里划过几百个词汇,最终定格在“领袖气质”四个字上。 如果第一天,在自己准备抽打隔壁王子恒时,蒋天河站出来喊冲我来,张武会将他归于大奸似忠之辈,不屑一顾。 而今,张武确定,如果一直送泔水,蒋天河会活活把他自己吃死,坦然接受死亡。 他这一跪,也并非弄虚作假,而是真得想用自己的死,换同僚平安。 牢中囚犯成千上万,走了一批又一批,张武从未见过这种人,内心很是震撼。 而牢中其余官犯,不管之前与蒋天河是否有过节,也不管与他交情如何,尽皆湿了眼眶,纷纷跪地朝一号狱回敬。 只要蒋天河不死,凭今日之大德,不管这些官吏贪污也好,心术不正也罢,出狱后都会尽力帮助他。 甚至甘为下属,追随于他。 然而,张武也是要面子的,被蒋天河逼迫至此,心里震撼归震撼,面上还是冷声说道: “你既有舍命挽救同胞的勇气,那我便成全你。” 将一碗泔水放入牢中。 “吃吧。” “你……” 其余官犯大怒,再也无法忍受压迫,纷纷大骂起来。 “你这厮端不是人子!” “若叫本官出去,定要将你抽筋拔骨。” “贱籍狱吏,嚣张至此,还有没有王法?” 一时间,重刑区有失控的迹象。 张武并未与他们一般见识,也没有抽打众人激化矛盾,仅是冷冷看了蒋天河一眼,转身便走。 程狗已在通道里等他,苦笑说: “武哥儿,那蒋天河家里穷得叮当响,打不出银子,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怎么,有人替他说情?” 张武眉头一挑问道。 程狗左右看了看,凑上去附耳说道: “咱那顶头上司的上司,刑部的五品员外郎大人,昨日找过我,说这批官犯中有他好友,要我全部好生伺候着。” “然后呢?” “然后……” 程狗讪笑着从袖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张武扫过一眼,一万两。 “这批官犯里有世家子弟,富得流油,家眷来打点时也找过我,想用这一万两银子买蒋天河个平安,武哥儿你看这事……” 张武心烦意乱。 人活于世,只要你是喘气的,得接触人,那便脱离不了人情世故。 “还有谁打过招呼?” 张武耐着性子问道。 程狗见他已在爆发的边缘,突然有些心惊胆战,却只能硬着头皮说: “韩提牢也找过我,询问了你和蒋天河的事情……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看他对这蒋天河很是尊敬。” 二人同属清流,不贪不占,韩江初入仕,自然对蒋天河这种前辈非常敬仰。 他连这个提牢官都当不下去,为了不贪,只能占着位置混资历,很难想象蒋天河是怎么从基层一步步爬上五品知府的。 其中难度,足以让韩江把蒋天河当神一般的存在。 若不是张武一直针对,只怕韩江早已来狱中拜访。 六叔还没发话,只凭蒋天河自己的人脉和名声,便让这么多人为他出头,张武不得不承认,真是小看了人家。 “这一万两银子,谁给的,还回去。” 张武吩咐道: “至于韩江和员外郎,你告诉他们,就说我只是想试试这蒋天河是否名副其实而已。”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程狗大松一口气,压力骤溅。 打招呼这些人,随便哪个都能拔掉他这司狱之位。 但他也知道张武已被架起来,不继续送泔水会很没面子,当下说道: “武哥儿,明日春风楼有头牌出阁,牢里的账簿上攒了不少银子,要不咱兄弟俩明日去听个曲?” “也成,我最近练武有了心得,正好休息一段时间。” 张武借坡下驴说道。 程狗眉开眼笑。 只要你不来牢里,我给那蒋天河上八十个菜! 只要傍上此人,韩江的调令过几日便会下来,这个提牢指定是我的。 …… 第二日,张武并未去勾栏听曲。 公账消费很好,给头牌破身子也是一件趣事,但怎么比得上实力大增来得香? 经过这一年的研究,他已将大禹步前面的玄奥文字读懂。 此功需要以九宫八卦为基础,按照特定顺序行进,形似踏罡步斗,每一步的落点都有规定。 再结合竹书后面记载的内功,练到高级境界,步法通神,可以呼风唤雨。 这大禹步,基本等于修仙功法。 张武把水缸搬到院子中间,以此为中心,按照书中方位走转起来,每走一步都要吸一口气,以呼吸配合步伐,不能出现阻滞。 照书中所说,这样可以脚踏在天宫罡星斗宿之上,沟通天地之气。 张武经过洗毛伐髓,本就天资过人,又有雄厚内功做基础,仅三天时间,便将步法练得熟络至极。 “总算能修炼后面的内功了。” 窝在家中,张武模仿着竹书里的人像,或坐或卧,摆出各种姿势,研习行功路线。 …… 转眼半岁已过,又是春暖花开的一年。 天还未亮,少年已在白龙山顶修炼起来。 孤峰耸立,风势猎猎,落脚之地不过数丈。 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坠下千丈悬崖,粉身碎骨。 然而少年脚踩着湿滑的青苔,却闲庭信步,让崖上出现一连窜雄壮残影,伴着强烈的筋骨轰鸣之音,让整个山头轰隆隆作响,声势骇人。 片刻之后,随着张武走转的速度提升,轰鸣声骤然落下,像是突破了空气界限,让山头上的残影逐渐清晰。 九个栩栩如生的人影,保持不同的走路姿势,宛若画面定格,久久不散。 直至朝阳东升,金色光辉印照在其中一个人影脸上,将其古铜色皮肤掩印得充满霸道阳刚之气,张武才吐出一口浊气,停止练功。 “金刚不坏神功大成,有此内力做依仗,大禹步也练到小成,不知对上武道大宗师,能撑几招。” 少年呢喃着。 至于超一流高手,他早已不放在眼里。 第48章 人生有趣 半年没有当值,张武回天牢点卯时,发现换了不少新面孔。 狱卒这个铁饭碗并不是谁都能吃的。 整日虐待犯人,心理扭曲,做事会下意识的狠辣没有底线。 对囚犯狠,对同僚狠,对亲人也会狠,最终变得无情无义。 结果便是遭同僚排挤,在牢里待不下去,遭家人唾弃,变成邻里乡亲口中的不孝子。 不过大部分人都会在受不了的时候尽早离开。 张武没见到周铁柱来点卯。 一问才知道,这孩子已于三月前辞工了。 凭借当狱卒攒下的几百两银子,在城南开了一家酒楼,生意还挺红火。 对这孩子,张武还是很有好感的,做事挺靠谱。 而司狱也不再是程狗,他如愿升任提牢主事。 韩江则调去大川府治下某地当县令去了。 天牢经过几番动荡,蛮夷围城前的老狱卒,仅剩下两人。 六年的交情,自然要比旁人亲近得多。 点卯结束,杨三自然而然走到张武身边,闲聊道: “武哥儿,你还记得那个柳提牢吗?” “自然记得。” 张武点头问道: “他怎么了?” “嗨,当时真是看走了眼,人家说海水不可斗量,我还不信,当年的小厨子,如今已成了永安知府。” “他去年不还是县令吗?” 张武蹙起眉头。 七品直接升五品,皇帝的小舅子去当官都不敢这么提拔。 朝廷有朝廷的规章制度,所有人都要遵守,规矩坏掉,下场便是吏治腐败,天下大乱。 杨三摇头叹道: “谁让人家傍上了刘太保呢,永安知府的位置空着,管他之前几品,只要是刘太保举荐的出缺人选,朝廷必允,九品小吏也能做知府。” “……” 张武无言以对。 永安府在刘青收复的九郡之外,与他接壤,管自己治下还不够,竟还把手往外伸。 更离奇得,朝堂大佬们竟会同意。 难道不该想着法子遏制他吗? 这时杨三说道: “我听闻朝廷本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蛮兵惧于刘太保的威名,不敢在他治下的九郡搞事,而是长途奔袭,深入大坤腹地,屡次劫掠永安府,一年多杀了两任知府,朝廷无奈,只得任命刘太保举荐的人。” “好手段。” 张武心里暗赞一声,这刘青真不愧是旷世枭雄。 这么玩下去,用不了几年,他这九郡之地就得变成二十郡。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你们知道我想吞朝廷的地盘,也拿我没办法。 不给我便放蛮兵进来杀掠,谁当知府也是个死。 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朝廷再兴兵戈,二次南征。 蛮兵退去才六年,各地皆需修生养息,十九万大军已抽干大坤的骨髓,朝廷哪还有力气组织兵马? 如今能做得也只有拖,稳住刘青,免得他造反。 要钱给钱,要官给官,为了江山社稷,打断骨头也得忍着这口屈辱。 然而真正让刘青肆无忌惮的原因,主要还是朝廷内部不平静,暗流涌动。 二皇子和三皇子回京,直接将夺嫡之争推进到白热化阶段。 太子本该监国,却借病闭门不出,门前冷清无比。 朝政大权落在两位阁老身上,这两人站队明显,各自支持二皇子和三皇子,拉帮结派,暗暗谋划,府中每日有几百人出入。 隆庆帝已大半年不理朝政,也不见几位皇子和妃子,一切诏令皆由镇抚司传达。 不少大臣都暗中怀疑,隆庆帝已病亡,只是秘不发丧。 朝臣们抨击最多的,便是镇抚司有谋逆之心,妄图颠覆大坤。 朝局动荡成这副鬼样子,恐怕刘太保看着都想笑,岂能不出手占便宜。 “这段时间牢里光景怎么样?” 杨三明白张武问得是打钱,摇头苦笑说: “清汤寡水,上个月的例钱也就三两。” “这么少?” 张武吃惊。 这连以前十分之一都没有,不怪狱卒们走人。 自己半年没来,也没人送银子,眼瞅着修炼要大肆吃肉,花钱如流水,就指着例钱养家呢。 本以为是程狗不厚道,贪了银子,如今看来,只怕是这仨瓜俩枣,他没脸送上门。 “到底怎么回事,上面全吃了,还是又有哪个硬派人物,不允许打钱?” “说来话长,各方面原因都有。” 杨三愁眉解释道: “武哥儿你休息后,少了你这武阎王压场子,刑讯手段不行,打的钱自然也就少了。” 张武点头,表示理解。 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牢里也一样,动刑是门技术活,比练武还难研究。 “还有这半年六爷总来天牢看那蒋天河,每次都是晌午,他如今清廉得厉害,兄弟们送饭时哪还敢给囚犯吃泔水,万一让六爷看见,发飙起来……这慢慢的钱也打不下去了。” “……” 张武蹙眉问道: “那也不至于只有三两银子吧?” “牢里越是打不下钱,上头抽得越厉害,不然程狗没法交差。” 杨三指着天上苦逼说道: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蒋天河。” “他?” 张武眉心拧紧,莫不是自己不在牢里,狱卒们压不住这厮,被人家喧宾夺主了? 杨三说道: “我以前不信有圣人、大儒之流的存在,三言两语便可教化众生,让人弃恶从善,如今却是信了,走掉那些狱卒都和蒋天河长谈过,回头便舍了这肮脏差使,说是要洗心革面。” “……周铁柱也是吗?” 杨三点头。 张武无语,讲不出话了。 之前他也不信“人格魅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此刻却是信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一手维持的打钱秩序,自以为升官发财的真谛,竟被一个阶下囚破了。 只怕此刻的武阎王,在与蒋天河亲近的狱卒们眼中,已变成黑暗秩序的守护者……大反派! 张武突然觉得很好笑。 长生路上多寂寞,有这些人陪着,总不至于太无趣。 不然多少年以后,经历过无数的人和事,你变得麻木不仁时,回想这一生,竟连一个值得多看几眼的人物都没有,那才是最大的悲哀。 “既然我早已扮了黑脸,那便一直扮下去,给这蒋天河增加点障碍。” 张武暗暗思索着修理这家伙的方法。 你若能让我服气,以后没有例钱,那也认了。 第49章 打钱打钱 张武思考了一下,要想恢复制度,把例钱提升上来,首先你得把泔水弄出来。 他去灶房溜了一圈,发现最差的伙食竟是谷子掺粗糠,还是对半掺。 朝廷所规定的“每日给米一升”,不是非要给白米饭,谷子(小米)也算米,如今这伙食基本没有捞油水的余地。 上头给天牢分拨用度的时候,给的全部是谷子,从未见过白米,还会用七两秤大肆克扣…… 众人所食的白米,都是厨头用牢里公账上的钱,私下去采购的。 而今没了油水,灶房所蒸的白米饭没以前三分之一多,而且不是给狱卒吃的,而是给蒋天河那帮官大爷。 “中午吃谷子?” 张武面色怪异起来。 自己在家里整日大吃大喝,比牢里都吃得好,来当值竟还要口舌跟着受委屈。 着实过分! 现代人觉得吃小米没什么问题,那是因为现代的小米挑得很干净,米中少有杂物。 古代的谷子里有鸟屎、沙粒、渣子……难以下咽。 真正花大心思弄干净的谷子,颗粒饱满,那叫上等谷,与白米的价格差不多,牢中怎么可能给你吃这种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惯了好的,张武当下表示不能接受这等劣食。 “曹司狱。” 正在廨房办公的新司狱,一看掀帘而入的是张武,不敢怠慢,起身相迎道: “武哥儿,小子初入仕,以后还请多关照。” “司狱大人客气。” 这曹斌不是程狗提拔上来的,而是空降下来的世家子弟。 张武刚才从杨三那打听过。 这家伙来当司狱,完全是冲着牢里油水来的,想大捞两年发财钱,毕竟天牢的富裕名声在外。 不要觉得世家子弟都很有钱,看不上天牢这点分润银子。 权贵子弟及冠后第一个目标,全是不再向家里要钱,独自养活自己。 他们开销极大,九品官一年的俸禄银子,还不够春风楼逍遥半宿。 只有司狱这种大肥缺才能供养得住他们。 谁想曹斌来得不是时候。 上头有程狗这个和更上头狼狈为奸的家伙压着,下头有蒋天河这等领袖人物感染众人,还有镇抚司副千户时常来天牢巡视,让他硬是见不到几两银子。 小曹心里苦啊! 张武只是跟他闲聊几句,还没来得及谈正事,曹斌便拉着他问道: “武哥儿,我听闻去岁时,牢里有一个月分润过四百两银子,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那还只是狱卒们的例钱。” 张武点头说道。 曹斌咬牙切齿起来,不知恨自己来得迟,还是眼红狱卒们发大财。 张武记得,李阁老一系人马入狱那个月,牢里足足打了十六万两银子! 贪官们想着法子各种买命,家眷各种打点,程狗每天都是抱着银票睡觉的。 不怪狗子如今心气高了,自己半年不来点卯,他也不来家里看望一下,实在是手里攒了七八万两银子,飘得厉害。 从柳正钧身上,张武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人是会变的。 “武哥儿,其实我早就想去拜访你,据说以前牢里打钱,都是你在做主。” “司狱大人折煞我了。” “哎[á]……” 曹斌一把挡住准备谦虚的张武,直来直去说: “武哥儿,咱不用来那套虚的,实话跟你讲,我当这劳什子司狱就是来捞钱的,谁能给我打钱,谁便是我爷爷。” “……” 好你个不肖子孙。 曹斌满不在乎说道: “哥你尽管拿出本事来,牢中事务一切都由你说了算,吃喝用度,犯人生死,不需过问我,你若嫌我碍眼,明儿我便告了病假,只要有银子便可。” “……” 张武无言,只能赞一声: “大人洒脱。” “武哥儿,你看行不行?” 曹斌满脸希冀渴求着,实在是半年穷得连家中小妾都跑路了。 张武委婉说道: “既然大人如此信赖我,那我便试一试。” “武哥儿你有法子?” 曹斌双目瞪圆,有些难以置信他如何突破蒋天河与镇抚司副千户。 张武抚着下巴想了想说: “其实打钱很简单,只需改变两件事即可,请大人拭目以待,先把第一件事做好。” “什么事?” “让灶房把泔水准备好了,再找个人,跟我讲一讲最近牢里谁是刺头,谁上贡过银子,谁应该吃好的,免得打钱打错了人。” “小事一桩!” 曹斌眉开眼笑。 当下去灶房吩咐一番,又发了命令,以后武哥儿便是司狱,尔等可以无视我,又把杨三喊来,为张武详细讲解牢中情况。 而后,曹斌很果断,直接找程狗请假去了,心大的不是一点半点。 一番商议,已是晌午。 狱卒们围在灶房门口准备吃饭,不少新人见木桶里准备着泔水,还有一桶纯粹的粗糠,竟不晓得这是干什么的。 直至有老狱卒说这是给犯人吃的,新狱卒们才变了脸色。 如今牢里狱卒已是大大超编,白天值守的竟有五十多人,张武立在灶房门内,比众人高出一个台阶,俯瞰狱卒们问道: “上个月的例钱,你们都领到了吧?” “领到了。” 众人纷纷点头。 “有没有不想要例钱的?” 众人愕然,不解,无人回答。 “既然大家都要这钱,那应该明白钱是怎么来的吧?” 房前气氛突然凝固了一下,依旧无人说话。 张武淡淡说道: “这钱是肮脏的,是盘剥囚犯得来的,你们每一个人都在吃带血的馒头,但我听闻,有些人拿着例钱,却听信某个人的鬼话,励志要做个正直的人,对囚犯下不去手,对打钱的同僚暗中讥讽、排挤,私下里还说羞与其为伍,可笑否?” 灶房前鸦雀无声。 张武冷声说道: “若你有骨气,不要这带血的例钱,还能兢兢业业做好狱卒的本职工作,那你确实有够资格非议他人。” 顿了顿,张武双眸微迷,六年来死在他手上的犯人没有一百也有三十,杀意凌然道: “日后若再让我知道你拿着钱,却暗中非议同僚,牢法伺候,鞭毙!” 第50章 骂人报应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有人觉得受不住牢里的规矩,此刻便可离开。” 张武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灶房前回荡: “过完今日,再想辞工,先杖一百!” 众多狱卒心惊肉跳。 杖八十,下手狠一些,足以把人打残废。 仗一百,若想杀人,足够了! 武阎王的威名在牢里足够响亮,在外界也是多有流传,张武如今又代表着司狱,没谁敢跟他放狠话。 五十多个狱卒,断断续续有一半当场褪下公服走人。 “还有没有?” 张武扫视众人,要得便是这个效果。 人贵在精,不在多,能让天牢维持正常运转就足够了……主要可以用走掉这些人吃空饷。 也多亏了没人和他叫嚣。 不然狱卒与刑部是签有契约的,我可以开你,但你没有辞工的权利,否则不让你赔得家破人亡,三族同去修墙,都不叫古代! 眼见又走掉两个,仅余下二十四人,张武满意地点头道: “你们既然愿意留下,那以后大家便是同僚,要相亲相爱,更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你是狱卒,你是狱卒!你是狱卒——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怜悯犯人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朝廷建立这天牢,给你发银子,就是雇佣你来管理、惩治囚犯的,任何行业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吃这口饭不邪恶!” 张武将众人教育一通,实则根本没指望这伙人打钱。 他只是想把众人的思想扭转过来。 别吃着老子打来的钱,还背地里骂老子,谁若敢这么不识好歹,他是真会杀人的。 恶人我来做,你们跟着吃香喝辣便是。 当然,张武也不会太过分。 他也是从“觉得犯人可怜”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谁还没有个同情心? 我若有能力,不缺银子,我tm每天给囚犯们吃山珍海味,让你们见了我便跪地喊爷爷。 善人谁不会当? 当然打钱也要适可而止。 不至于不给银子便一直吃泔水,直到把人吃死。 张武一直觉得这样做太过残忍。 奈何那个时候才接自己亲爹的班,人言微轻,哪有话语权? 只能默默忍着。 如今轮到自己定规矩,当然要以我的标杆来做事。 粗糠足矣。 你若有能耐,一直吃粗糠,那是你的本事,我不为难你。 但泔水必须要准备。 专门修理硬骨头。 压不住犯人,还怎么管理这天牢? 眼见张武担着四个桶准备去给囚犯分饭,狱卒们大半兴奋起来。 留下的好多都是半年前的老狱卒,尝过每月四五百两银子的甜头,哪舍得这口金饭碗? “大伙等着发财吧。” “武阎王出马,我看下个月少说也能分十两例钱。” “十两?” 四周一片嘘声。 “没见识!” …… 狱卒们换得快,囚犯换得更快,才半年而已,张武在杂犯区认识的熟人便没几个了。 索性他记性足够好,练武除去锻炼身体,也是在开发大脑,过目不忘只是基本能力。 按着杨三所讲的情况,一个个牢房分饭下去。 刺头吃泔水,有钱不掏的吃纯粗糠,确实没钱的可怜人吃谷子拌粗糠。 分到后面,张武实在忍不住暗暗吐槽起来。 若牢里都是这种可怜人,恐怕就算自己想给他们吃谷子,也有心无力。 上面只拨七成谷子,还包括狱卒的口粮,遇到官犯还得把谷子换成白米孝敬人家,不打钱,这天牢不管谁当家都得吃土。 直至他来到重型区,高大的身影穿过黑暗,露出真容时,隔牢讨论的官犯们,霎时间死寂下来。 半年前他在牢里嚣张无比,差点饿死蒋天河,官犯中的世家子弟自然是托家人可劲打听他,想报复。 最后晓得他便是传说中的镇抚司“荣誉总旗”,皇帝亲批的那人,也是护国天王之徒,瞬间哑火。 再打听到他和马六亲如父子,官犯们也理解张武为什么针对蒋天河了。 孩子还小…… 争宠是常态。 如今见他又来天牢,还担着腥臭的泔桶,被好酒好菜招待半年的官犯们暗暗叫苦。 然而张武立在一号狱前,并没有为难蒋天河,只是给他铲一碗白米饭,填半勺菜,便去给其他人分食。 他也没有太为难其他犯人。 只是半年前有骂过他的,给一碗泔水,冷漠说道: “喝了这一碗,你骂过我的恩怨一笔勾销,不喝,往后半月,我活活饿死你!” 张武是个记仇的人,也足够能忍,更不会圣母心发作,别人骂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你敢!” 这官犯面色大变。 张武冷笑说道: “司狱已请了病假,上头的提牢是我举荐上去的,如今牢里我做主,我若想收拾你,即便不饿死你,也能让你有一百种莫名其妙的死法。” “你……” “你什么你?” 张武面无表情扭头,看向其余官犯说道: “你们也一样,骂过我的,每人一碗泔水,不喝便是纯心与我结怨,半年前我可没招惹你们,有今日报应,全是尔等主动骂我,因果循环,报应到自己头上,怎么,没法接受了?” 众人哑口无言。 眼见这六号狱的官犯不拿碗,张武磨牙冷声说: “不过一碗泔水而已,又不是毒药,喝了便可化解你我的恩怨,这般轻松你都不愿,看来你确实看不起我。” 话音落下,张武起身便走。 他说过的话从不含糊,敢不喝,过几天治死你! “慢!” 这官犯急了。 蒋天河有马六当靠山,张武未必敢真的下死手,但他可没靠山,有也镇不住这个无法无天之辈。 当下端起大碗,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幻想碗里之物没有腥臭恶心的味道,仰头便灌。 “咕咚咕咚——” “呕……” 吃惯了好饭,如何能咽下这等发霉变质的猪食,才喝半碗便吐了,吐得苦水胆汁一个劲喷,面容扭曲而痛苦。 “勉强算你过关,记得还欠我半碗泔水。” 张武冷哼一声,去给其他官犯盛饭。 该吃米的吃米,该吃泔水的吃泔水。 每一个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