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人 陆景仰头望向天空。 此时正值深夜,勉县更夫前不久刚敲响三更天的梆子,喊了几声“天干物燥”。 他正站在山上密林之中,透过繁茂枝叶,能看到头顶朗月高悬,无风无云。 但在那无边夜幕之上,点点繁星之中,却有一条巨大的、黑乎乎的裂缝,横贯东西! 仿佛一只张开的巨眼,俯瞰众生,内里幽深如渊。 陆景死盯着那条天空裂缝,眼睛一眨不眨。 “还没来吗?” 身旁有人按耐不住了。 “没有……” 陆景这才收回视线,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做出一脸恭顺的表情,转过头,小心对身旁一位富家公子说道:“公子,会不会算错了啊,咱们这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放屁!” 那公子是火爆脾气,闻言一脚就踹了过去,怒气冲冲,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道:“这是我爹花了百金才从祭酒大人那儿得到的方位,祭酒大人修为高深莫测,精通天衍卜算之术,绝不会错!就算只是废物,也一定会落!敢对祭酒大人不敬,掌嘴!” 陆景摔了个踉跄。 噗嗤! 公子哥另一边也站着个下人,尖嘴猴腮的,这时忍不住笑了,斜着三角眼,幸灾乐祸道:“居然问出这么蠢的问题,妄议祭酒大人……怎么样?用不用我帮你啊?陆二~” 陆景没理他,一得到明确答案,二话不说陪着笑就开始抽自己嘴巴子。 同时在心里给这俩王八犊子记账。 狗日的,等着…… “啪啪啪……” 陆景连抽了自己三巴掌,脸都抽肿了,看的那偷笑的下人眼角抽搐,暗道这傻小子可真够一根筋的,下手这么狠…… “行了!” 公子哥看他脸肿了,这才不耐烦地阻止:“继续盯!时间地点可能有差错,但也不会错到哪去,这可是‘天外异宝’!绝不能错过!” “是!” 陆景中气十足地应是,一副老实狗腿子的模样,挨了打好像完全没受影响,仰头继续盯着那条裂缝,神色肉眼可见的认真。 叫他来就是干这个的…… 另外两人都放松下来,公子哥坐到旁边一块青石上等着,尖嘴下人又是递酒又是递肉的伺候。 这俩人歇上了,留陆景一个人干活。 陆景视若无睹,只是看着天空。 来到这世界一个月了。 最让他惊奇的就是天上那条巨大的裂缝,这里的人都叫它“天之眼”。 它改变了历史。 也改变了世界! 更始元年(公元二十三年),昆阳之战爆发,刘秀以两万军队对王莽四十万大军,死守昆阳! 正处胶着之际,突然苍天崩裂,出现一线深渊,形如巨眼! 有一颗陨石自眼中射出,砸落昆阳战场,砸入王莽军中! 九成军士立时横死,四十万大军十不存一,守城军军心大振! 刘秀慷慨激昂,率众出城迎敌,全歼贼寇,自此一战成名,天下皆知! 而后光武立国,开创中兴…… 世人都说刘秀有呼风唤雨之能,神鬼莫测之力,如此,才能得天相助。 这当然是扯淡。 但昆阳战后,刘秀得到了那颗陨石,发现石上刻有通天神纹,能观之悟道,以秘术操控天地元气,刘秀将此石命名为“天书碑”,凭借绝顶悟性观碑而创武功、秘术,开天下武学道术之先河,也让这个世界走向岔路。 从那以后。 天之眼中不时坠下天外流星,仿佛连接着世外仙境,不断有类似【天书碑】的“天外异宝”透过眼睛,坠入神州大地。 这个世界的画风也越来越玄奇…… 那些异宝五花八门。 有正的,有邪的,有能用的,有不能用的,有天材地宝,也有灵丹妙药,奇珍异物…… 一晃将近两百年过去了。 而今正处汉末,自桓灵之后,汉室衰微,二帝不成器,天子秘武进展缓慢,又无才智安定朝堂,以致外戚专政,宦官专权,民不聊生! 大贤良师张角率太平道百万之众兴兵反汉,从此军阀四起,战乱频发。 到得今日,已是建安十五年夏。 年前曹操刚在赤壁打了败仗——诸葛孔明祭风,周瑜纵火,烧的曹军七零八落。 三国鼎立的格局隐隐有了苗头。 乱世人命如草芥。 陆景刚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不过好在穿越的地方还不错——汉中,川蜀门户,如今在第三代天师张鲁的把持下,推行五斗米教,亦即天师道,用管理宗教的方法管理汉中,不设长吏,以教中“祭酒”管理地方政务,政策还算宽惠,在曹操打进来之前,算是乱世里少有的安稳地方。 就是穿的这个人,地位实在太低了。 汉中,勉县,李庄大少爷李泉……的一个贴身随从,或者说奴隶,属于动辄打骂、死了都不用报官的角色。 就连正经名字都没有,姓陆行二,所以叫陆二。 今天,李泉的爹,李庄庄主李裕花大钱从勉县祭酒那买来一个天外异宝降临的大致方位,让儿子秘密取回,万一碰到好货,那可就时来运转了! 李泉很听话,悄悄带了两个随从深夜来到卧牛山,等待异宝降落。 “天外异宝”这玩意,随着近年来降临的越来越频繁,废物也越来越多。 即便有货也一般都是低品的破烂,到了天师道祭酒那个级别,已经对这玩意没什么兴趣了。 如今不像光武年代,那时候天外异宝还很珍稀,个顶个都是惊天动地的至宝! 比如天师道的初代天师张陵,就是因为得到天外异宝【五雷天师令】而悟出绝顶功法《五雷天心诀》,可以操雷御电,召唤九天雷霆下界! 甚至教中有传言,他老人家已经白日飞升,羽化成仙! 那才叫“异宝”,近几年的破烂实在没什么值得跑腿的,不然祭酒大人早就自己拿了,之所以这么大方,无非就是因为之前捡过的破烂太多…… “来了!” 忽然,陆景眼前一亮,看到天之眼中坠下了一颗细小的流星,笔直朝着卧牛山射来! 算的还挺准…… “在哪?在哪?” 李泉激动地跳下石头,仰头向上看。 他身旁那狗腿子王刚也摆出欣喜的表情,心中不以为然,觉得是垃圾货居多,面上谄媚说道:“祭酒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公子得此至宝,如龙乘云,虎得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李泉听的意动,竭力压住脸上喜形于色的表情,佯怒说道:“就你会说话,万一是废物,要你好看!” 王刚脸一苦,赶紧道:“不会的,祭酒大人都说了是宝物……” 那细小流星划过天际,飞快坠落! 三人都打起精神,只不过打精神的对象不一样——李泉和王刚聚精会神看那颗越来越近的流星,激动不已。 陆景是看着两人的脖子,激动不已。 ——这一个月打我骂我这么多次,拿我当狗使唤,老子大人有大量,就不对你家人下手了,用你自己的狗命赔! 他悄悄摸向腰后。 一把锋利的匕首若隐若现。 轰! 流星坠地,砸出深坑,飞沙走石。 “祭酒大人术法高深啊,虽然时间错了一个时辰,但地点准确无误!快!守着四周,我要马上验宝!”李泉大叫着,飞快跑过去。 王刚紧随其后,跑之前不忘对陆景趾高气昂说道:“好好守着!出了事要你好看!” 然后屁颠屁颠跟过去。 陆景点头哈腰,谨慎小心,老实守在原地,只有那双眼睛冰冷无比。 这次的天外异宝并不大,砸出的陨石坑也很小。 李泉快步跑到坑边跳下,在坑中央发现了一个紧闭的蚌壳。 李泉惊奇地拿起来,心中奇怪。 这到底是什么蚌?从那么高的天上砸下来,居然完好无损,表面还闪烁着宝光和符文,黑夜里熠熠生辉。 “公子!宝物啊!” 王刚激动地看着李泉手中的蚌壳,说道:“一个月前,师君(张鲁)不就在摩天岭上得到宝蚌,从中开出宝珠,服用之后功力大增,还特意给它取了个名字……” “【涪灵珠】……” 李泉恍然大悟,惊喜地看着手中蚌壳:“难道这个也是【涪灵蚌】?师君评定此物不下六品!太好了,我体内经脉闭塞,不好修炼,这宝珠能洗经伐髓,正合我心,快!打开它!” 李泉拔出腰间长剑,让王刚扶好蚌壳,自己举剑往缝隙里插,要撬开它! 李泉高声道:“扶好了!” 王刚蹲在地上,把蚌壳立在石头上,稳稳扶住,一脸兴奋道:“扶好了,公子可以……” 噗嗤—— 咣啷! 突然一声闷响,像是利器入肉的声音,接着传来嗬嗬怪响,然后是宝剑砸落发出的金石之音…… 那长剑掉落到身前。 王刚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就见李泉瞪大眼睛,斜向后瞟,嘴角溢血,满脸不可置信。 在他身后,站着那个一直以来老实巴交、憨厚痴傻的陆景。 此时此刻的他,神情冰冷,匕首插进李泉脖子,鲜血溅了一脸,但他丝毫不以为意,抓着李泉头发又连捅了好几刀,这才扔掉尸体,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然后漠然看向王刚。 “啊!!!!!!!!” 王刚已经吓傻了,惊恐大叫! 这血腥的一幕吓得他大脑宕机,直接尿了出来,脸色惨白,向后仰倒,两腿不断弹动,惊声道: “你你你!!!你竟然敢……” “一个月了。” 陆景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放松的笑,淡淡说道:“你知道当一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软蛋有多难吗?你知道我想杀你们想了多少次吗?” 说话间。 他俯身拿起长剑,走向王刚。 王刚只觉毛骨悚然,让他这做派吓得魂不附体,失声尖叫道:“别!别!不要——” “我要感谢汉中安稳了十几年,一点没有乱世的样子,我要感谢李泉是个蠢货,毫不设防!我要感谢他不会武功,我更要感谢你……今晚的行动,带上了我!” 陆景洒然一笑,说道:“……毕竟,李庄的那些下人,你也就能使唤我了。” 事关天外异宝,不能走露丝毫消息。 万一真是宝物,李泉不会武功,带了会武功的卫士过来,难免生出觊觎之心,弄巧成拙。 得找两个瘦弱的、胆小怕事的打下手,这样的人,李泉能压得住。 王刚胆小怕事。 陆二两样都占。 这俩人平时又是侍候起居的下人,干这事最合适不过。 李泉就是没想到,那个胆小怕事、憨厚痴傻的陆二早已经换了芯子,他不但不胆小,反而胆大包天,心狠手辣! “你不能杀我!” 眼看陆景越走越近,剑锋森寒,生死关头,王刚急中生智:“这里是汉中!这里是天师道!杀了人,祭酒大人和李庄主都不会放过你!” “呵呵。” 陆景笑道:“我连李泉都杀了,还在乎多你一个废物?至于之后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话音落下。 陆景一剑枭首,人头滚落。 接着,他飞快捡起那个蚌壳消失在黑夜里,原地只留下两具尸体,鲜血淋漓…… 第二章 换脸 杀人之后,陆景飞快下山。 他并没有直接回勉县,也没有急着开蚌,而是依着山下汉江向北走了五里,来到金牛道。 汉江自西而东横穿勉县,中有汉中通往川蜀腹地的古道路,就是这条金牛道。 金牛古道全长约两千余里,其间山重水复,栈道相连,沟壑纵横,蜿蜒崎岖,最为奇险。 出蜀入蜀都需此路,人流量巨大,且因山路崎岖蜿蜒,便于藏匿,久而久之,这金牛道上的一些节点就有商户盘踞,为过往行商提供便利。 有些货是正大光明能卖的,天师道并不多管,有些却是明令禁绝的“邪门歪道”,为天师道教众所深恶痛绝! 比如南蛮极乐峒异术! 极乐峒是南蛮部落中一个强大的势力,或者说门派,精研毒术和蛊术,与中原作风迥异,集诸般阴毒杀戮奇术之大成,残忍不道,为人所恶。 但就算是中原世家大派,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一些秘术、秘药确有方便可取之处,因此屡禁不止! 勉县就毗邻其中一个贸易节点。 ——华灯寺。 汉中道教兴盛,天师道既是宗教又是政权,佛门寺庙几无立锥之地,所以寺里一些不老实的僧人不得不为自己另谋出路……转卖一些违禁品,从中抽成。 陆景早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第一步,就是给自己换张脸,而要换脸,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莫过于用极乐峒一种名叫“脸蛊”的蛊虫。 陆景来到华灯寺后门,在山门前站定,握住铜环,先敲三下,停顿两息,再敲四下,然后用手指轻叩五响。 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说道:“施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陆景道:“丁不勾、示不小、王不立、罪不非。” 那人答道:“分不刀、皂不白、交不叉、吾不口。” 吱呀一声。 山门开了一条缝,有个年轻和尚小心探出头来,低声说道:“你要什么?” 陆景抹了把脸。 那和尚扫了他一眼,见他穿的破烂,皱眉道:“很贵。” 陆景一笑,从怀里抽出一根金条:“再加一颗【培元丹】,一身新行头,不用多好,但一定要干净无异味。” “好!” 那和尚眼前一亮,说了句稍等,然后跑远,再回来时带回来一颗脸蛊丸,一瓶药,还有一身干净的布衣。 和尚道:“这是刚洗过的衣服,还有皂荚香,你看如何?” 陆景点了点头:“可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陆景转身就走。 那和尚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奇怪。 这人穿着破烂,像是下人,可说话走路却比师父还要有气度,自信且昂扬。 “怪事……” 和尚嘟囔一句,收好金条,小心关上了大门。 买完了必需品,陆景就近选了个荒山沟,躲入其中一处山洞,看着自己买来的这堆东西,深深感慨道:“一根金条就换这么点儿,偷少了……应该多偷几根,李泉那蠢货估计到死都不会信,老子把他偷他爹的小金库给薅了,呵呵……就当这一个月的工钱吧。” 陆景看向那颗【脸蛊丸】。 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却是用三百只虱子那么大的脸蛊聚合而成,只需要用酒液溶化,再放到鼻腔,它们会自行进入体内,以脸骨为食,从而改容易貌! 说着简单,但整个过程痛苦异常,且最终变化不定。 可能大众脸,也可能更丑! 这东西是一些江湖大盗躲避通缉的利器,换脸之后,随便往难民堆里一躲,就是另一个人了。 陆景对容貌无所谓,他向往的是武功和权势,生逢乱世,自当勇立潮头——老子来这个世界不是来受罪的,不但要活得久,还要活得好! 敢拦我的路…… 李泉就是下场! “先换脸,再混入难民堆,拜师天师道,学武功,往上爬,然后就等着曹老板攻打汉中,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历史上,曹操对张鲁很是厚待,官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食邑万户,五子皆列候,就连心腹手下都有官当。 陆景合计,曹操赤壁战败,估计也快腾出手对付张鲁了,满打满算,还有一两年,在此期间,尽量往上爬吧。 等攀上曹魏这颗大树,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一念及此,陆景不再犹豫,取下腰间酒葫芦,滴在脸蛊上,趁还未溶化,将蛊丸放到鼻尖。 脸蛊溶化。 窸窸窣窣的蛊虫一窝蜂窜入鼻腔! “啊!” 剧痛潮水般袭来! 脸蛊疯狂咬噬血肉骨骼,像一根根针在扎,陆景疼的冷汗直流,身体忍不住痉挛颤抖。 他一把抓过那件新衣服放到嘴里,死命咬住,手臂青筋都鼓了起来! 如此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痛感才渐渐减弱。 陆景已经全身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有气无力地取出铜镜一看,眉头轻挑,笑了笑,喘着粗气道:“居然还不错……难得。” 镜中的少年,十七八岁,眉眼清秀,英挺俊逸,比之前好看不少,任谁也不能将眼前这个白净细嫩的少年郎跟之前那个面黄肌瘦的下人相提并论。 “就是有点虚弱。” 陆景取出那枚【培元丹】服了,这是武者伤愈之后用来固本培元的丹药,很补,对他这副瘦弱躯体大有裨益。 他的脸色渐渐好转,身体慢慢有了力量,整个人从里到外,再看不出一点像“陆二”的部分。 “从现在起,我就是陆景,三国人物貌似都有表字,那我……字东庭。” 诸事已毕,陆景看向最后一件东西——那个天外异宝,闪烁微光的蚌壳。 “【涪灵蚌】外面还铭刻符文吗?这玩意怎么看都不平凡啊……” 陆景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没办法,李泉是个废物,陆景跟在他身边,就算有心偷学,也没有渠道,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犹豫片刻,陆景还是摸出了匕首,对着蚌壳缝隙稍稍插入,然后用力一撬! 咔嚓! 蚌壳一分为二,出乎意料,里面没有珍珠,甚至没有蚌肉,而是有一颗眼睛悬在中央。 人的眼睛! 陆景吓了一跳,吃惊后退。 就在他惊诧之际,那眼珠倏地化作流光,钻进了他的右眼,与他合二为一。 “啊!!!” 痛苦的喊叫声传出山洞。 惊飞了一群夜枭。 …… 与此同时。 卧牛山上。 勉县李庄的庄主李裕和几个武功高强的护院,正站在“陨石”降落的位置,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李泉和王刚。 一个脖子被捅了好几刀。 一个直接没了脑袋。 李裕看着儿子的尸体,两眼血红,杀意爆发,一字一顿道:“是陆二吧……” “应该就是他。” 护院首领查验尸体伤痕后郑重说道:“公子身上的伤没有真气损害,不像会武功的人做的,伤处在脖颈,从背后偷袭,更像是亲近之人所为,所以……” 李裕:“通知范祭酒,就算按天师道的刑罚,杀人也当偿命!” 护院首领:“是。” 李裕:“獒犬带来了吗?他一个没练过武的凡俗俗子,能跑多远?给我追!” 护院首领:“是!” 很快,下人牵来庄里用于猎熊的五头獒犬,每一条都训练有素,用“陆二”的衣物做指引,五条獒犬一齐冲出,沿汉江溯流而上,直奔华灯寺。 护院们武功高强,轻功不俗,一个个飞檐走壁,紧跟在獒犬之后。 李裕自己也是一名高手,提剑跟随,眼看獒犬追到华灯寺,刚要杀进去,就见五条獒犬豁然转头,冲向荒郊野外,进了一处隐秘山洞。 众人拔刀,一拥而入! 然而,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只有“陆二”扔掉的衣服,用过的匕首和几个瓶瓶罐罐随意丢在那。 护院首领捻起地上的泥土,从中发现了死掉的脸蛊,吃了一惊,再看其他药瓶,有培元丹的香味…… “不好!” 护院首领惊声道:“他用了【脸蛊】易容,又用了【培元丹】塑身,这……” 这根本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傻子杀人不是因为天外异宝,而是早有预谋! 护院首领惊呆了。 难以想象,眼前这一切都是公子身边那个软弱可欺的家伙所为,他居然忍了这么长的时间! 好可怕的心机! 李裕也吃了一惊。 “这里有字!” 忽然一声高喊,一个护院大叫,众人急忙凑过去,就见那墙上用木炭留了四个大字: ——【后会有期。】 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李裕怒不可遏,大声咆哮:“给我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他!我要他不得好死!!!” 第三章 拜师 陆景连夜赶回勉县义舍。 所谓“义舍”是汉中特有的救助穷苦人、收拢难民的地方。 天师道的人在县城外建了茅屋,里面放上铺盖和粮米,偶尔还有肉,供人住宿、取食。 虽然免费,但天师道弟子宣称:“取得过多,将得罪鬼神而患病。” 这时候的百姓相对淳朴,敬畏鬼神,所以都很规矩,就算想要偷或抢也不敢对天师道的义舍下手。 当今时代,天师道的名声并不算好,时人多称为“米贼”、“米巫”,但其实,他们做的很多事都是值得称道的。 比如: 依照张道陵的教法,教导民众诚信不欺诈,让病人自首其过; 对犯法者宽宥三次,如果再犯,才加惩处; 若为小过,则当修路百步以赎罪; 依照《月令》,春夏两季万物生长之时,禁止屠杀,禁止酗酒。 …… 张鲁雄踞汉中的三十来年,一直都相对安定,有不少人逃难至此,如关西就有从子午谷方向逃来的数万家百姓。 张鲁来者不拒。 在他眼里,这不是难民,这是教徒,所以近些年,天师道声势越来越大,渐呈扩散之势。 当然,茅屋夸的天花乱坠,还是茅屋,条件有限,即便如此,陆景来的时候好几间义舍的通铺都住满了人,最后还是在靠近茅厕的一间义舍找到了床位。 那味道…… “妈的,这过的什么日子……” 陆景无语了。 “忍一晚吧,这两天都有天师道选拔弟子,在这里睡一晚,难民的‘味道’更足,不易怀疑。” 陆景拼命安慰自己,脱下鞋子,上了通铺,那被子的味道也是一言难尽,陆景犹豫了好久,才盖在身上,深深叹气。 躺在床上,身边的脚臭味、磨牙声接踵而至,再加上从窗外飘来的茅厕的味道…… 陆景脸黑的像锅底,烦不胜烦! 他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绝不让自己再这么窘迫! 右眼仍有些疼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根发芽。 一想到它,陆景顾不得外界了,摸着右眼,望着天花板,有些担心。 这眼睛到底有什么古怪?它怎么会突然钻进自己的眼睛里? 望着望着,有些出神。 突然,陆景右眼恍惚,目光透过房顶看到了天空、看到了星空之下的那只黑色巨眼,正有淡淡的蓝色的“气”从那眼中垂下,改变苍穹大地! “这难道是……元气?” 陆景吃了一惊,仔细观察。 恰在此时,一只乌鸦从房顶飞过。 它的速度很快。 但在陆景眼中,当他聚精会神之时,那乌鸦飞的像慢放,一帧一帧地跳! 非但如此,当目力聚焦于乌鸦,能透过羽毛,看到它皮下的血管、脉络、跳动的心脏…… “这是?!” 陆景睁大了眼睛,心中惊诧。 他不信邪地把目光投向身边熟睡的老人,精神集中,果不其然,那目光同样透过了被子、衣物、皮肉,直视他的骨骼血管经脉! “我去……” 陆景先是大惊,继而大喜:“能看到天地元气,能直视人身经脉,好眼睛!这样能淘宝,也能看到功法运转路线,方便偷学武功,很实用……就是……用多了有点晕……” 陆景脑袋一沉,昏睡了过去。 身处难民堆里,条件简陋,空气极差,但却是他当牛做马一个月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这广袤玄奇的高武世界。 我陆景来了。 …… 第二天清晨。 天师道弟子在祭酒大人的带领下,穿着一身灰色道袍,推着粥车前来义舍为难民施粥,也做好挑选弟子的准备。 执政勉县的祭酒名叫范铉,字长生,是个四十多岁,样貌颇为儒雅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胸前绣着“正一”两个字,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所谓正一,即为“正以治邪,一以统万。” 初代天师张陵认为:“道者,天下万物之本也。” 其主要思想,就是把“道”人格化为“太上老君”,强调道教是至高无上的神圣的真教,不容任何人冒犯。 此外,还将“道”解释为“一”,使“一”与“老子”等同,一以统万,由此而来。 所以,天师道,也称正一盟威道。 眼见天师道的人来施粥,难民们都活跃起来,拿着碗筷自发排队,无论男女老少皆神色恭敬,看范铉的眼神就像在看临凡的真仙。 殊不知,“真仙”也在发愁。 范铉是张鲁之父——第二代天师张衡坐下第四弟子,张鲁的四师弟,此前一直在天师道总坛摩天岭闭关修炼。 两个月前,勉县前任祭酒遭贼人刺杀,勉县群龙无首,恰逢范铉出关,张鲁特意请他来此执政,坐镇一方,顺便收徒传功,发扬天师道。 勉县是汉中咽喉重地,关系重大,又接连入蜀之金牛古道,周遭帮派林立,龙蛇混杂,且刺杀的贼人还未落网,这种时候,张鲁能让范铉来接管这桩烂摊子,显然是相信自己师弟的能力。 范铉也确实不负张鲁所托。 短短两个月就让勉县恢复了往日秩序,搜查贼人、收徒传功、安顿难民等事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只是,连日来从难民堆里选拔出来的弟子“记名”有余、“真传”不足,都达不到他的标准,而他又是宁缺毋滥的性子,一直为此发愁。 更闹心的是,昨夜勉县还出了一桩命案,性质极为恶劣! ——李庄少庄主遭随从刺杀,那人下手狠辣果决,之后又机智逃脱追捕,改容塑身,自此消失不见。 像这种情况,即便张贴告示通缉也没用了,因为新的面孔没人知道,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果是躲在勉县难民堆,那还能找找,但更可能早已经离开了勉县,混入其他县城的难民群,那就彻底没办法了。 时逢乱世,诸侯割据,纷乱不休,别的没有,难民多的是。 人不像物。 人是移动的,就算用太乙神数也难以测定他的落脚点——昨夜,范铉已经试过,但不知为何,卦象模糊,天机混沌,难以测算。 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对世间影响极大的人物身上,他们身上因果纠缠,强行测算,易遭天道反噬。 但这“陆二”微不足道,连武功都不会,按理说不至如此。 范铉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 只当那下人可能是意外搭上了某个未来可以改变天下大势的能人,得其庇佑,所以天机混沌。 修道之人,顺应天道,从不逆天行事,既然追不到,那就不追了…… 当然,对李庄庄主不能这么说,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就是有点烦。 正百无聊赖,忽然看到在排队的难民之后,水井旁边,站着一个少年人。 他撸起袖子,正在用力洗刷一只木盆,旁边放着他的外衣,看样子像是准备洗漱。 他很干净,跟难民格格不入,但不是养尊处优的那种干净,而是勤洗手脚的干净清爽。 范铉眉头轻挑,嘴角含笑,不禁生出几分好感,这样的人在难民里可是很少见啊。 想了想,他直接取出一张符箓。 难民们见状全都神色激动,昂首挺胸地站直了身体。 这张符箓昨日出现过,就是用于选拔能加入天师道学习武功道法的弟子,如果谁的资质优异,符箓燃起后,符火就会自发飘向那人。 立竿见影,十分省事。 这种符以神念封元气入符纸,功力不够的人根本画不出来,只有祭酒级别的“炼神境”高手,才能绘制。 后天修炼三重境: 炼食化精。锻体境。 炼精化气。造气境。 炼气化神。炼神境。 …… 只有到了炼神境,气开天心,辟出泥丸宫,才能炼出神念,修炼道法,成为真正的一流高手。 范铉就是这样的高手。 符纸夹在指尖,无火自燃,飘向天空。 在所有难民的目光注视下,符火一整团不发散地飘向队伍长龙的后方。 落到一个洗衣少年身边。 陆景并不知道符火的事,他为了给祭酒留个好印象,一直侧着身子,打算把自己捯饬干净了,再过去等着检阅。 “太特么臭了!” 陆景心中污言秽语,表情却特别认真,忽然光线被挡。 他抬头一看,范铉已经毫无声息地来到了他面前,和善儒雅,面带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出身何地?” 陆景一愣,这是要收徒吗? 今天这么快? 陆景立马摆正姿态,站起身,拱手行礼,从容说道:“弟子是关中华阴人士,因关中诸侯彼此征战,烧杀劫掠,不得已为求生机一路逃难至此,姓陆名景,字东庭。见过祭酒大人。” 陆景言谈有礼,条理清晰,范铉心中满意,点了点头,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注入真气查看根骨资质。 【祈元符】只能测出大概,只要经脉正常、通窍半数以上,就能吸引符火。 真要看具体的还得上手。 没想到,这一看不要紧,陆景身上虽然没有半分内力,但体内五十二个练气奇穴竟然是天通之态,无一处闭塞! 周身奇经八脉毫无阻隔,根骨资质极佳,乃是世间绝顶的良才美质! “嗯?” 范铉大喜过望,似是没有想到,连忙又仔细查看了三四次,越看越吃惊! “此子不但奇穴天通,而且天生经脉宽阔,韧性极好,正合练气!这……这怎么有些像传说中的‘道体’?!” 范铉一时惊喜地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好苗子啊! 像这等人,本该早就拜入名门才对,万万没想到明珠遗野,还流落至此……难不成是太上眷顾,特意赐我佳徒? “……” 这老男人摸了又摸,把陆景整不自在了,一阵恶寒。 “这家伙不会有龙阳之好吧……虽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直是老子的办事信条,但这特么是底线啊!” 陆景眉头紧皱,正要退开,就见范铉收回了手,神色无比郑重地对他说道:“你,可愿入我正一道?” 陆景见他神色郑重,知道可能误会了什么,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自无不肯。 陆景二话不说从衣服里取出的五斗米双手奉上。 范铉微笑接过。 陆景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徒儿陆景,拜见师尊!” 第四章 归元 捡到宝了…… “很好。” 范铉心中激动,扶起陆景,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人了,温声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范铉的真传弟子,随我回治所完礼、录碟!登临,这里就交给你了。”说完转身领路,带着陆景就往勉县治所方向走去。 真传弟子? 陆景吃了一惊,不该是记名吗? 难道……“陆二”的资质很好? 不对吧…… 陆景心中起疑。 “陆二”的资质如果真的好到如此程度,为什么李裕他们毫无反应?买奴隶之前应该测过了…… 陆景其实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拜师天师道。 一来,之前的选拔确实不算难,每次都能从难民堆里选出几个记名弟子,万一能成呢?虽说记名弟子比下人好不到哪去,只是换了个服侍对象而已,但至少可以练武啊。 二来,范铉的名声不错,来勉县两月,已经有了“仁善”之名,就算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三来,天师道传承高妙,《五雷天心诀》闻名江湖,朝着这个使劲,比其他选择要好得多…… 当然,如果不成,陆景也可以就近投靠极乐峒,学蛊术和毒术。 他们的武功对资质要求不高,是个人就能练。 只是,一旦走那条路要格外小心,后续计划也会受到影响…… 肯定不会是陆二自身的原因! 陆景心中笃定,难道……是因为那只眼睛? 想到这里,陆景心头狂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师叔……” 那个叫“登临”的弟子也被范铉的话吓了一跳。 他是前任祭酒——张衡第三弟子刘泳的三位真传之一,叫罗峰,字登临。 两个月交往下来,罗峰已经很了解自己这位师叔的秉性。 他深居简出,崇尚无为而治,但对本地欺压平民的大户多有打压,暗地里让他们破了不少财。 比如李庄庄主李裕,只是让他算一次卦就花了庄子一年的收成,而且这钱八成也和之前一样,投进了义舍,比自己师父要仁善的多,也更加淡泊无争,谨慎持重。 而今,杀害师尊的凶手还没抓到,这种时候,怎么都不应该从来历不明的难民里选个真传出来…… 万一他跟凶手一伙,图谋不轨呢? 就算跟凶手没关系,万一是别派打入天师道的卧底呢?难道不应该多了解了解?好好地查一查? 直接就收,太仓促了。 “师叔不像这么心急的人啊……” 罗峰很纳闷。 要是范铉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说:如果有人放着这么好的苗子不教,一点儿武功不让他练,就为了二十来岁的时候放出来当卧底,那那个人的脑子一定是让驴给踢了!还得是让一群驴连踢三个月,不然干不出这么蠢的事! 简直暴殄天物! 这么好的资质,如果能从小修炼,现在的境界只怕都不会比他差,怎么可能是别派卧底? 范铉大步往回走,陆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那些记名弟子和难民们看他们远去,纷纷唉声叹气,望向陆景的目光满是羡慕。 …… 如今的勉县县衙,已经被天师道改成了类似道观的地方,还未进门,已经有檀香之气飘来。 里面有许多灰衣道士捧着竹简来回走动,忙而不乱。 三国时代,道家早就有了,道教还未成熟,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规定。 太平道、天师道等都处于道教的初始阶段,何况天师道兼管地方内政,更有别于后世道教。 不过,森严的等级制度已初见端倪。 陆景拜师并不是脑袋一热,他特意了解过其中门道。 天师道内部共有六个等级,按闻道高低设立名位,而得道之多寡,最直观的体现就是练气境界高低。 ——初窥门径者,能炼食化精,强身健体,但体内尚无真气,这类人只能算“居士”。 ——居士入道,炼精化气,经脉之中生出内力,这才算正式弟子,谓之“鬼卒”。 ——鬼卒之上,气开天灵,辟出泥丸宫,生出神念,此者为“祭酒”。 ——在祭酒之上,还有大祭酒、嗣师乃至天师,到了这个级别,无一例外都是武功卓绝,道法精湛,身怀通天道术,非等闲之人所能揣度。 治所内这些穿灰色道袍的人,就是天师道鬼卒,分文武两部,协助祭酒管理地方政务。 他们都是前任祭酒刘泳的弟子,刘泳死后,范铉继任,他孤身一人,对这套班子一点没动,拿来就用。 “师叔。” 范铉进门,忙碌的众人不忘行礼,一双双眼睛好奇地看向他身后的陆景。 一般的记名弟子可不用师叔亲自领进门……那这个人…… “这是你们的师弟,我新收的真传。陆景,陆东庭。” 范铉直截了当做了介绍,院中众人都吃了一惊,跟罗峰的反应一样。 出去一趟就收了个真传? 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陆景可不管这些,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陆景见过各位师兄。” 范铉满意点头,这弟子真是越看越顺眼,谦逊有礼,寒门贵子啊。 那些弟子记名居多,一点不敢拿架子,就算是刘泳真传,如今师父没了,一样不敢给范铉弟子脸色看,整齐回礼道:“师弟。” “嗯。” 范铉点点头,对其中一个弟子道:“少清,你随我来。其他人各司其职吧。” 说罢,带着陆景和那弟子进了治所正殿——“归元堂”。 陆景一走入殿内,顿觉檀香扑鼻,抬眼一看,就看到堂上供奉着一尊太上老君神像,面容苍老慈和,栩栩如生! 范铉先让陆景对神像磕三个头,又让跟来的那弟子念诵七戒三十五律,而后走到陆景身前,一甩拂尘,单手掐道指,肃然道: “弟子陆景听命:今日本座收纳尔为正一道当代四脉真传首名弟子,从此得许修练本派武功道法之堂奥!尔当谨遵教令,不可违禁,日夕勤学精进,以光耀我正一门楣!” “陆景谨遵师命!” 无论范铉是如何想的,他都是陆景穿越以来第一个对他如此厚待的人,这份恩情,陆景铭记于心。 陆景发自内心的话,也让范铉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能看出陆景缺乏安全感,不易动情,路上的毕恭毕敬都是装的,所以直接打直球——我看重你的资质,你也看到我的重视,咱们师徒俩就别演了,只要你不背叛天师道,心思多些也无妨。 范铉自己的师兄弟就不乏野心勃勃之人,所以他并不苛求。 师徒一场,我教你,你敬我,日后勤练武功,能自保,也能传扬正一威名,那这徒弟就不算白收。 范铉拍了拍陆景的肩膀,温言道:“从今以后,不必多礼了。你刚刚脱难,过去的经历为师不会追究,只需日后谨言慎行,切莫对正一不利,不然为师也救不了你。” “是,弟子必不负师尊厚望。” 陆景表情严肃,语调郑重。 范铉点点头,看向那随行弟子:“少清,去取一套真传弟子道袍,一部《道德真经》,另外,叫人准备好东庭的住所。” “是。” 那弟子躬身领命,退了出去。他名叫简溪,字少清,是刘泳的二徒弟,主管文部一应事务。 等他离开,范铉道:“真传授武,当有‘开剑’仪式。锻体境不涉剑道,为师就传你一套掌法吧,以后勤加练习,争取早日炼出真气。” “多谢师尊!” 陆景当然没有二话。 终于能学到武功了。 他压下心头激动,看着范铉,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锻体术,亦名导引术,是武者炼食化精的基础,时常修炼有助于开脉强筋,滋养身体。 寻常锻体术难以防身,诸如医宗《五禽戏》、白马寺《法海藏十二相》等,但我正一道不同,祖师所创《归元掌》,非但可以锻体,同样可以对敌!” 范铉神色一变,摆开架势,演练起正一道《归元掌》,招式飘逸灵动,身形潇洒若仙,口中吟诵歌诀: “窃吃昆仑长生酒,升降日月任督走……” 招式配合意念,渐渐带动人身三宝精气神运转周身,炼五谷精华为精气,强身健体。 陆景看的极为认真。 他初学武功,不懂经脉穴位,也没有生出气感,一般来说只能模仿,依样画葫芦——锻体术也正是为此而生,目的不止强身健体,也有培具气感的妙用,为修炼内功打基础。 但陆景不一样。 我不认识经脉,不认识穴位,但我能看透人身,直视真气运行路线! 随着他全神贯注,那双眼睛再度透过人身血肉,看到了范铉体内流动的那股气! 此时此刻,范铉并未运行正一道高深内功,不然真气运转线路太复杂,陆景就算直接看也看不懂。 他练的只是《归元掌》,体内真气流动也是按《归元掌》掌法来行经走脉,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归元掌》一共八招,范铉接连演练了三遍,问陆景道:“记住了吗?” 陆景答道:“记住了。” 范铉道:“记不住也……嗯?” 范铉一楞,认真道:“你真记住了?须知锻体术虽然简单,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一个招式不够标准就可能虚耗时光,毫无作用。” 面对范铉的质疑,陆景上前两步,恭敬拱手道:“请师尊斧正。”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规规矩矩地演练《归元掌》。 不知道是不是那颗眼睛的缘故,他感觉自己身体更协调、反应速度更快。 明明之前没练过任何武功,但招式自然连贯,没有丝毫迟滞。 身随心动,心随意动,动作标准,信手拈来。 陆景初学乍练,竟然和范铉动作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错! 范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孩子的资质…… 就算有心理准备,真看到这一幕仍吃惊不已,范铉不由得感慨,这当真是天赋异禀,太上庇佑! 非但如此。 陆景越练越快,虎虎生风,八招逐一展现,渐得掌法真意,转眼也练了三遍,浑身气血翻腾,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调动了起来。 锻体术并不是练的越多效果就好,如果不得其门,练多少遍也练不出气感、调动不了精气,相反,如果形神具备,几遍就可能成功! 突然。 陆景心神一动,一股热气自然而然从腹部丹田生出,随着意念运转周天,积蓄于掌中! 他顺势对着殿中燃香发出一掌,掌力鼓动微风,一掌过去,三尺之外,那笔直的烟柱晃了一晃! “咦?” 陆景停下来,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就是真气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吗? “师尊!” 他兴冲冲看向范铉,再矜持镇定也按耐不住喜悦了,说道:“我这是不是不用再锻体了?可以修炼内功了?” “……” 范铉已经麻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摇晃的烟柱,嘴巴微微张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说之前的精准模仿还有其他人可能做到的话,那练三遍锻体拳能练出真气的……属于是前所未有了! 自苍天开裂,元气降世两百年来,就没见过这么妖孽的人! 一个都没有! 锻体境之所以单独分出一境,就是因为一步到位的人太少太少,江湖上素有“百日筑基”一说,可见其难度。 可今天,传功还不到一刻钟,自己这个徒儿就已经跳过锻体,直接造气了…… “师尊?” “师尊?” 陆景又叫了两声。 范铉回过神来,看着陆景地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有惊异、有艳羡、有不解,最后都化作淡然,说道:“很好,你可以修炼《金光咒》了。” 第五章 三月 简溪带着道袍、道经回到归元堂的时候,收徒仪式已经完成。 就是气氛有些不对劲。 师叔看师弟的目光很怪,有点像看珍禽异兽似的,惊异中透着赞叹,好像在感慨太上造化玄奇。 简溪进门。 范铉神色一正,轻甩拂尘,对陆景道:“这是你三师伯二徒,简溪,简少清,也是勉县文部令史,兼管政务,此后有什么生活需要皆可找他。” “是。还请师兄多多指教。” 陆景点头,对简溪躬身行礼。 简溪笑着扶起,说道:“师弟不必客气,入了门,咱们就是一家人。师弟能让师叔如此破格收录,必然天资卓绝,或许不日便可超过为兄,你我互相帮扶就是。” “师兄过奖。” 陆景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敢打我主意,那我就想方设法弄死你! 简溪态度和善,陆景也不冷脸,倒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样子。 范铉微笑道:“下去安顿吧,百日筑基,为师给你三月时间,好好修炼《归元掌》。三月后,看你表现再做定夺。” 正一道真传弟子不能只是武夫,还要能协助祭酒处理政务,识文断字。 就算大字不识,专走武道,做抓捕盗匪一类的活儿也要能组织,有计划。 真传弟子是不用身先士卒,做大头兵,可也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这话在简溪听来很正常,毕竟没有三遍拳炼精化气的先例,是需要时间走这个过程。 但在陆景这就是对他的保护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陆景一进门就是真传,已经很显眼,再让别人知道他一刻钟炼精化气,直接跳过锻体境,势必遭人嫉恨,加上还有个刺杀了刘泳的刺客藏在暗处,目的不明,不如藏拙三月,暗暗积蓄实力。 “是,弟子告退。” 陆景和简溪恭敬退出归元堂。 范铉收回目光,回身对太上道祖神像拜了拜,从袖中取出一本金笺册子。 那册子的封皮竟是用金箔制成,隐隐透着宝光,华贵非凡。 范铉郑重打开金册,取笔点墨,在空白的第一页上工工整整写下了:“陆景,陆东庭”五个字。 与此同时。 摩天岭天师道总坛,“道炁长存”殿内,通体鎏金的道祖神像之下,金黄桌案上,供奉着一卷紫竹竹简。 此时,竹简第四片范铉二字的下方,自动浮现出了陆景的大名。 在那竹简之上从右至左记录着正一道历代真传弟子的名讳,从初代天师张陵、二代天师张衡、三代天师张鲁、嗣师张卫到刘泳、范铉乃至他们的下一代真传,罗峰、简溪等,悉数在列! 只不过,张陵、张衡等的名字是淡金色,张鲁、张卫、范铉的名字是白色,刘泳的名字却是血红色! 这卷竹简,正是天师道异宝——【道碟】,一卷能感应其上人名者生死存亡的神奇之物。 大殿之内,天师道当代圣姑,也是张鲁胞妹张玉兰,正在蒲团上打坐,察觉道碟异动,起身一看,有些意外。 “四师兄居然收徒了……” 张玉兰深知范铉秉性,说句眼高于顶并不为过,教中那么多高手推举亲信当他的真传弟子,其中不乏资质不俗的,结果他一个没收,全给推了。 今天终于有了传人,可是很难得。 “琪瑛。” 想了想,张玉兰朝偏殿喊了一声。 “姑姑。” 张鲁的女儿张琪瑛拿着一卷道书慢步走了出来,其人碧玉年华,朱唇皓齿,身穿黑色道袍,更显肌肤赛雪,气质出尘,只是神色迷离,像是还没完全睡醒,给人一种娇憨之感。 “又夜读了吧。” 张玉兰无奈点了点张琪瑛的额头。 张琪瑛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捂住,退后一步,奇怪地看向张玉兰。 张玉兰好笑摇头,这丫头修道资质卓绝,领悟道经可说一点就透,可惜在生活方面就有点慢半拍…… 张鲁的母亲、发妻还有幼弟张愧都在昔年与刘璋的明争暗斗中死去,张琪瑛是张鲁续弦所生,也已早亡,是张玉兰拉扯大的,二人名为姑侄,实为母女。 张玉兰怜爱的看着张琪瑛,抚摸着她的头说道:“你四师叔新收了个徒弟,姑姑想送他件小礼物,聊表心意,你替姑姑送去好吗?” 杀刘泳的人还在暗处藏着,本事绝对不小,范铉临危受命,甘愿入此危局,张家不能视而不见。 直接给他不合适,显得生分,送他弟子一件不轻不重的小礼物正好。 “好。” 张琪瑛不会拒绝姑姑的请求,虽然这事别人干也行……虽然如今的勉县情势不妙,让她去很冒险,但她并没拒绝,或者说压根就没往深处想…… 张玉兰也不想她冒险,可张琪瑛已经十六岁了,这性子必须要做出改变,不然日后当上圣女,也会受人牵制,而她不能护她一辈子。 张琪瑛的路还很长…… 曹操赤壁战败,或许不日就会对汉中下手,不论大人们如何想,张琪瑛总是要成长的,如今多一份历练,日后就多一分话语权。 “还不知道他什么境界,丹药、兵器之类以后再说吧,倒是有一件小玩意很适合当礼物。” 张玉兰随手一挥,角落里一个木箱猛然打开,从中飞出一条黑线,落入她手中,自发盘成一个圈,像是镯子。 但仔细看,那“镯子”表面鳞片细密,闪烁乌光,实是一条细长的、首尾相衔的黑蛇! “嘶嘶!” 张琪瑛吃了一惊,倒是没怕,歪着脑袋打量小蛇,回想这东西的来路。 张玉兰道:“这是异兽【巴蛇】,大祭酒杨柏前些日子献上来的小玩意,腹中另有乾坤,可藏器物,且身怀剧毒,本想养大之后取皮做乾坤袋,现在……就送给他做小礼物吧。这段日子不太平,巴蛇有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说完取朱砂符纸画了一张符,一并交给张琪瑛:“教他这【通灵符】的用法,帮他收服此兽。” “嗯。” 张琪瑛点头,将巴蛇和符纸一并放到了腰间香囊里——很明显,她的香囊就是一个乾坤袋。 张玉兰道:“去吧,你的武功、道术已经登堂入室,姑姑并不担心,但是你心思单纯,该好好历练。勉县正缺人手,你就在四师叔麾下帮忙吧,过十天半月,我会去接你,自己小心。” “嗯。” 张琪瑛走上前抓了抓张玉兰的手,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转身离开大殿。 张玉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疼地想改主意,可是一想到日后还是下了狠心。 等张琪瑛离开,张玉兰脸色冰冷地吐出了三个字:“风生兽。” 瞬间,殿内微风乍起,隐隐汇成狸形,四爪伏地,匍匐在张玉兰身前。 张玉兰道:“待琪瑛有逼命危险之时,救她脱身。在此之前,不要干预,不要显形。” “唧!” 微风消失。 风生兽冲出大殿。 张玉兰重新盘腿打坐,闭上了眼睛。 …… 第六章 窥视 勉县治所。 简溪带着陆景来到后院,给他找了一个干净整洁的院落,说道:“我师一脉真传弟子只有我们兄弟三个,大师兄薛亮是武部令史,境界最高,已经造气六重,住东边那一间,不过他多数时候都在外抓捕凶徒,即便回来也是来去匆匆;三师弟罗峰是勉县大族罗家的人,并不住治所,所以,这后院基本就师叔和咱们两个……你旁边那间就是我的房间。” 人越少越好。 陆景先行谢过,边走边道:“这么说来,薛师兄是这勉县除师尊外最强的了?” “不。” 简溪摇头苦笑道:“师弟想的太简单了。勉县十名鬼卒,皆是造气境界,除我三人,剩下的都是师尊许以厚利招揽来的好手,即便我们也很难说必胜。 如今,天外异宝不时坠落,总有福源高的幸运儿得天眷顾,练出一身本事,本地大族长期虎踞在此,更是如此! 像李庄庄主李裕就是造气七层,李家护院首领也有三层实力;金钩赌坊的屠掌柜,得异宝名刀【解骨】,刀法凌厉狠辣;丰和酒肆的钱老板会一手醉仙拳;天祥车马行的鲁天祥曾食用过天外灵丹,有九牛二虎之力…… 勉县这地方紧挨金牛道,注定商队来往密集,也就注定吸引流寇盗匪,西边的氐人、南边的賨人……做生意的要是没点手段,只靠我们天师道,只怕早让人抢光杀光了,我们能横行的资本只有师尊、师叔!” 简溪语重心长道:“师弟初来乍到,深知天师道威名,但也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师道势力强大,不代表我们可以肆无忌惮……” 刘泳才死不久啊…… 炼神境界尚且如此,何况造气呢? 别说薛亮不是这勉县炼神以下最强的人,就算是,又能如何?根本靠不住!这地方藏龙卧虎,好手多着呢…… 陆景听明白了弦外之音,意外地看了简溪一眼。 这位二师兄倒是通透,更难得是这提点,已经有些交浅言深的意思了。 陆景心中领情,笑道:“多谢师兄指点,我这人一向惜命,师兄放心。” 简溪哈哈一笑,也掠过话题不谈。 陆景走上前,推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见四面墙壁上挂着名家画作,摆件家具也都是精雕细琢,心中满意。 这才叫人住的地方…… “对了,师兄。” 陆景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小弟还有一请。” 简溪大手一挥:“师弟客气了,但讲无妨。” 陆景道:“小弟出身贫寒,家境困苦,此前无力亦无渠道修道练武,这根基实在浅薄,有很多东西都不懂,想请师兄……” “小事儿。” 简溪笑着拍拍陆景的肩,说道:“我那有些基础典籍,详述人身穴道、经络之奥妙,一会拿来给你。师叔日理万机,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咱们兄弟间探讨也更方便嘛。” “多谢师兄!” 陆景躬身行礼。 “师弟切莫如此客套。” 简溪道:“那你先安顿吧,我把狐聪留给你,他出身清白,熟知治所政务,又有些武功底子,有什么想要的就让他找我,也可以让他去办。他可以信任。” “好。” 陆景点头。 简溪转身离开,没一会儿,一个模样普通的淳朴少年小心翼翼抱着一大堆竹简进了屋。 他就是狐聪。 陆景让他出去守着,而后一头扎进书海,开始恶补各种知识。 《奇穴要术》、《十二正经篇》、《真气注解》、《天元论》…… 也就在这时,陆景发现自己竟然还有过目不忘之能,任何典籍,只要看过一遍,不论经络图还是诘屈聱牙的古文字,都能记个十之八九,若是有心背诵,更能一字不差! “这眼睛到底什么情况?” 接连的神异让陆景整个人都懵了,摸着右眼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只眼睛像是人眼,可又从天而降…… 难不成是什么妖人的眼睛? 不会有什么后患吧…… 陆景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他只相信自己,从不信什么天上掉馅饼,就算真掉了,后面也说不定有什么灾难在等着……但是这眼睛的来历实在蹊跷,让他想预防都没办法。 “算了,空想无益,先提升实力吧。” 陆景已经从范铉那里得到了天师道基础内功《金光咒》,也在范铉的真气引导下记住了行经走脉的路线,但并没有急于修炼,而是先恶补各种常识,一直看书看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才消化掉所有竹简。 忽然,陆景心有所感,猛然抬头,目光透过窗户纸看到了院外。 他感觉有什么人在暗处窥视! 那种感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但他透视的目力有限,超过十丈就头晕目眩看不见了。 那个暗处的目光要更远、更隐蔽,陆景能察觉到,却不知道他具体在哪…… “什么人在暗处观察我?”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危险,陆景心中打鼓,右眼眼皮狂跳,像是被猛兽盯上了! “狐聪。” “在。” 那个淳朴少年走了进来,低声道:“师兄,有何吩咐。” 他是刘泳收的记名弟子,入门后在教习堂学了天师道基础武功《归元掌》、《金光咒》,作为交换条件,要看护治所、服侍鬼卒和真传——比陆景之前的身份好点,但也没好到哪去。 生逢乱世,无家可归,能有个庇护之所已经很好了,狐聪很知足,神色表情十分恭谨。 陆景道:“上任祭酒……三师伯是怎么被刺杀的?你知道吗?” 狐聪摇了摇头:“发现之时,刘师已经死在了静室。胸膛中刀,刀上有剧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 陆景皱眉道:“就没有打斗?没有反抗?” 刘泳可是炼神境高手啊,得天师道真传,无论道术、武功都是一流,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杀他? 狐聪道:“奇怪的就是这点。祭酒大人当天就赶到,查看了现场,确实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刘师死时仍保持着打坐练气的姿势,毒性很猛,发作很快,刘师……好像都没来得及反抗。” 陆景心神一凛,隐隐有了猜测:“什么毒?” 狐聪道:“祭酒大人说是南蛮极乐峒五品剧毒【摧魂散】,见血封喉,一击毙命!” 陆景吃了一惊:“五品?” 天下灵丹妙药、奇珍异宝共分三等九品。 其中,上三品极为罕见,一般都把持在皇室和顶级世家大族手中,轻易不会现世。 中三品和下三品才是江湖的主流,五品就已经是极为厉害的东西了。 “难怪……” 陆景喃喃:“可是……既然是极乐峒的人下手,师傅为何对勉县极乐峒势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灯寺虽然隐秘,可连陆景都能打听到寺中暗藏极乐峒丹药、蛊毒,何况范铉呢? 他如果真想给刘泳报仇,那就更应该不遗余力地出手剿灭! 可他却按兵不动…… 陆景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个猜测冒了出来。 “这位师傅不像狼子野心之人,与极乐峒勾结的可能性很低……那他不动手,或许就是不信刘泳是被极乐峒的人所害……凶手故意栽赃吗?以师傅的能力看,他可能已经猜到敌人是谁,哪方势力……是为了示敌以弱,假装平庸,诱凶手出手……又或者先稳定局势,再寻时机一网打尽……” 虽然接触时间还短,但就这一个月打探来的消息和之前的交流看,范铉绝不是酒囊饭袋! 至少他精通天机演算、《太乙神数》,不会毫无头绪。 他很可能就是故意装出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样子,用以松懈对手…… 陆景又问道:“那三师伯有什么厉害的仇家吗?” 狐聪面露难色:“这个……” 不是没有,是太多了! 陆景道:“直说,不必有顾虑。” 狐聪小心看他一眼,点点头,低声说道:“刘师手段强硬,三年前极乐峒四鬼之一‘魑’在金牛道截杀商队,以邪法炼尸,被刘师引天雷诛杀,此后他就一直遭受极乐峒的刺杀……还因为一件天外异宝跟氐族首领氐王窦茂有杀子之仇……此外还有……” 狐聪一连说了七八个敌人,全是汉中附近陇西、天水、岷山等地的大势力。 又是极乐峒四鬼,又是氐王窦茂……无一例外都是一流高手! “……” 陆景一阵无语,艺高人胆大啊。 这么多的嫌疑对象,或许范铉不是装的?他不会真不知道谁干的吧…… 不过,不管是谁,他可能不只是为了杀刘泳。 陆景望向窗外,那道视线依然在! 妈的! 盯上老子了! 第七章 设局 “行了,你去休息吧。” 陆景收回视线:“我不用伺候。” “……是。” 狐聪小心退出房门,但没有离开,而是就在门外打坐修炼起《金光咒》。 陆景扫过他的身影,挑了挑眉,接着,视线透过窗户望向了院外阴暗处。 夜幕深沉,月光稀疏。 阴影里,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死盯着他…… “一个新入门的真传弟子有什么好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陆景冷笑着闭上了眼睛,同样修炼起金光咒。 《金光咒》是天师道奠基内功,并不高明,但十分有用。 此功法可以炼精化气,将自身精、气、神三宝化成流水一般的金光,散布周身,收能护体,放能攻敌,乃是天师道的独门手段,也是所有入道者修习雷法的基础,当金光凝练成白色,便可放出雷霆,施展出赫赫有名的五雷正法! 陆景周身奇穴天通,资质卓绝,一运功立马真气沸腾,如火龙般驰骋于奇经八脉。 他的丹田真气在飞速增加,但同样,体内“精气”也在转化,身体很快有了饥饿的感觉。 修炼之初,真气全靠食物转化的精气炼化,不能一蹴而就。 身体给出反馈,陆景停下修炼,上床睡觉,“养精蓄锐”。 翌日清晨。 陆景用过早饭,找到范铉,将自己遭人窥视的事说了出来。 “师尊,我想,三师伯武功高强,道法精深,刺客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必然是用了阴谋诡计,比如易容成他亲近之人,暗下毒手……他可能并不是死于【摧魂散】,而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被药物或者蛊虫控制……如果昨夜暗中观察我的人也是他,那他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无非是易容成陆景,再对范铉下手! 那人盯着他,就是为了了解他的作息、习惯,好以假乱真。 “……” 范铉对此事并不意外,显然早有猜测,他意外的是陆景,看着这个真传弟子很是满意,点头说道:“很好,东庭,你五感敏锐,心思剔透,为师果然没有看错。” 陆景躬身:“师尊谬赞。” 范铉道:“你猜的没错,你三师伯并非死于胸膛剧毒利刃,而是先被下了九黎寨【迷魂蛊】——此蛊炼制极难,无影无形,有惑心之能!若非我与医宗之人有旧,了解此蛊,很可能也被骗过了。” 【迷魂蛊】,顾名思义,就是迷惑人心之蛊,能钻入人体控制心神,逼问隐秘,防不胜防! 陆景皱眉道:“这么说,是九黎寨的人下手?” 九黎寨是南蛮仅次于极乐峒的江湖势力。南蛮之人蛊毒兼修,各有侧重——极乐峒夷人以毒见长,九黎寨苗人以蛊称雄! “未必。” 范铉摇头道:“九黎寨可能也是幌子,此事更像是……” 范铉顿了一下,没再往下说,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符,交给陆景:“这是一张【傀儡符】,此中有金甲符兵可以御敌,使用时灌注真气召出,以心神御之,足可攻敌自保。你已经练出真气,可以使用了,只是,尚未到炼神境,符兵最多可支撑十息,非到逼不得已不能滥用。” 人身三宝,精气神,是人生来就有的。 但普通人的“三宝”只能让身体活动,贸然使用高位符箓,消耗的是自身生命精华,绝不能多用! 就这一张符,普通人操控十息已经是极限,而且之后还会因心神损耗巨大而长时间精神不振,严重者更可能气虚体弱、昏迷不醒,不养个十天半月连床都下不了! ——任何宝物,都不是普通人能驾驭的。 陆景看着符纸,心中感动,这种极品符箓,就算范铉也不是轻易能画出来的,必然劳心费神! “师尊,这……” “拿着吧。” 范铉温声道:“贼人虽是以我为目标,但为防万一,你还是留着防身。也免得他拿你胁迫我。” “……是。” 陆景还是接过了,想了想,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不如让我把他引出来,由师尊出手除之!” 范铉摇头:“只怕不易。此人能以【迷魂蛊】压制三师兄心神,让他做不出丝毫反击……神念之强大,不容小觑!真动起手来,我未必能胜他。” 陆景道:“还是有机会的。他如果假扮我给师尊下毒,必然会有奉茶之类的举动,不若我们就演一出戏给他看,等他趁此时机下毒之时,师尊先下手为强,必能攻其不备,除之后快!” “……” 范铉讶然抬头,看着眼泛杀机的陆景,暗道这徒弟果然非同一般,峥嵘已现啊! 范铉想了想:“你有何想法?” 陆景道:“奉茶太明显了……为表孝心,不若我亲自下厨,讨好师尊。” 范铉笑道:“一般的饭菜可入不了我口。” 陆景也笑了:“师尊放心,我以前……常下厨侍奉老母,对厨艺还是有信心的。” 于是。 此后数日,陆景除了每天修炼内功、恶补武道知识,傍晚时分,还会亲自做些精致小菜送到范铉静室,以表孝心。 或许是看陆景人畜无害、心地纯孝,暗处的窥视越发肆无忌惮! 陆景心中冷笑,狗东西,等你死的那天,一定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看! 看你奶奶个腿儿! 到了第四天,陆景已经不声不响地突破到了造气二层,这进步可说神速,《金光咒》、《归元掌》一防一攻都已纯熟,那个刺客终于按耐不住了…… 这天傍晚。 陆景正在厨房烧菜,狐聪在灶台旁给他烧火,看师兄翻炒、下菜行云流水,暗自钦佩。 更佩服的是师兄这份心,也难怪人家能成真传…… 忽然,陆景心中一动,那种暗中窥视的感觉又来了,而且这次更加强烈,离得很近! 他要动手了! 陆景不动声色道:“狐聪,下午二师兄是不是带回来不少黄鱼?” 狐聪一愣,道:“是,他去金泉处理政务的时候带回来的,就在他屋里,准备腌成咸鱼……” 陆景道:“腌什么咸鱼,暴殄天物,教你做糟熘!走,去偷出来!” “啊?” 狐聪吃惊地抬头:“这、这不太好吧……” 陆景:“等咱们吃完了就说帮他孝敬师尊了,他敢说个不字!走!再耽误一会,他回来了!” 狐聪:“……” 狐聪傻愣愣地呆了一会,这才注意到陆景目光有异,登时明白过来,想附和又怕演砸了,便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跟在陆景身后,两人飞快奔向简溪小院。 二人刚消失,一道身影闪身进屋。 “算你们命大……”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真传弟子道袍,与陆景身上的一模一样。 进门后,脸上五官瞬间变化,成了又一个陆景。 他冷笑着提起桌上的餐盒,将刚做好的几道小菜放进去。 同时,袖袍之中悄无声息地钻出了一条五彩的小型蛊虫,呈半透明状,爬到筷子上拟形变色,竟与那筷子合二为一!而后大步走出厨房,自然而然地往范铉静室走去,路上碰到记名弟子点头回礼,与往日陆景的神态动作分毫不差! “师尊,晚饭做好了。” “进来。” 范铉睁眼,就见陆景走了过来,笑道:“没想到东庭你的厨艺这么好,为师的胃口都让你养刁了。” “陆景”回道:“师尊喜欢就好。” 他上前来,将餐盒放到桌上,将小菜一一放好,然后取出筷子递给范铉。 这流程与往日一样,但范铉眼底迅速掠过冷光。 “师尊,请用——” “陆景”话音未落,突然,范铉一挥衣袖,真气包裹下,袖袍如尖刀,割向他的咽喉! 刺客大惊,急忙闪身避过,熟料袖袍之下雷光绽放,范铉已使出《掌心雷》,一掌拍在刺客胸膛! 轰隆隆—— 狂雷声起,震耳欲聋! 范铉手纳万钧雷霆,所向披靡! 那刺客猝不及防,遭受重击,雷劲灌注全身,顿时衣衫爆炸,五脏俱裂,露出了一身金色内甲! “噗!” 刺客大口吐血,倒飞出五丈之远,砸破大门,跌入院中! 范铉身形化电,快如雷龙,那刺客还在空中,他第二掌已经拍下,势如破竹! “受死!” 第八章 易形 刺客眼看范铉杀到,大惊失色,半空中急忙掐印施术,口中大喝:“护!” 金色内甲猛然放出夺目金光,化成巨钟护体。 范铉一掌拍下,聚集风雷之力,如万丈山峦从天而降,悍然砸在钟上! “咣——” 震耳欲聋的钟声响起,方圆数里,震声可闻。 下一瞬,巨钟破碎,内甲崩坏! 刺客五脏剧震,又喷出一口血,但同时也在钟碎的瞬间,咬破舌尖。 霎时,无数蛊虫从衣袖中飞出,经鲜血洗炼,像一团血雾,疯狂涌向范铉! 那刺客抓住时机,迅速翻身落地,右手猛抓地面,虎跃而出,施展绝顶轻功,分出了三道分身,并真身一起,朝四个方向突围。 范铉一挥衣袖,雷光大放,所有蛊虫化为飞灰。 他整个人纵身跃起,抓向其中一道身影,但可惜抓了个空,那是一道假身。 刺客大喜,真身朝西南方向杀去! “力士护主!” 就在他即将冲出治所的时候,前方墙下猛然冲出一道金色身影,通体由元气凝成,高达三丈,全身笼罩于金甲之中,赤手而立,威严无比,对着那刺客凌空挥出一拳! 刺客先遭范铉突袭重击,五脏六腑都已碎裂,又强行运功施术激活内甲异宝、施展轻功,早已是油尽灯枯,这一拳实在避不开了,只能双手护胸,被金甲力士打了个正着。 轰! 巨力临身,那刺客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 ——一本册子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劲气入体,摧经断脉! 他的功法瞬间被破,五官恢复原样。 是个三十多岁、容貌略显阴柔的公子哥,眉眼尽是阴鸷之色。 “符兵?!” 他咬紧牙关,环目四顾,却看不到操纵者在何处。 不远处的阴影里,陆景脸色苍白,手持符箓,以心神驾驭金甲符兵,正要再接再厉,彻底废掉此人,突然一声义正言辞的大喝从墙外传来:“什么人!”紧接着,一名灰衣鬼卒跳了进来,他胸前绣着“正一”二字,正是天师道真传,刘泳大徒弟,薛亮,薛子明。 “不好!” 陆景脸色微变,急忙催动符兵下杀手,可那刺客在看到薛亮的瞬间,已经意识到生机来了! 他马上伸出手,五指成爪,朝他发功! 炼神境界的强大功力势不可挡,薛亮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身不由己朝刺客飞去,被他摄到手中,掐住脖子举了起来,充当挡箭牌! 金甲符兵那逼命一拳已经砸下,可面对薛亮那张脸,却不得不停手。 “哈哈哈!” 柳暗花明,刺客口吐鲜血,猖狂大笑。 他反手将薛亮扔向符兵,忍着全身剧痛,再度施展绝顶轻功跳出了治所,几个纵跃后,消失无踪…… 功亏一篑! 陆景与符兵心神相连,眼看着刺客逃之夭夭,再望向扑来的薛亮,心中杀意炽盛,恨不得当场宰了他! 要不是顾及在范铉心里的印象,他刚才那一拳能毫不犹豫地下手连薛亮带刺客一起锤杀当场! 妈的! 耽误老子立功,找死! 倘若薛亮没有突然跳进来,他已经宰了那个刺客,帮天师道报了刘泳的大仇! 如此大功,张鲁绝不会吝啬! 都是因为这个废物…… 金甲符兵都出来了,还轮得到你一个造气六层吗?你跳进来有个屁用? 陆景深吸一口气,不能再想了,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杀意。 薛亮如今也算范铉得力干将,不但不能杀,还得做足礼数……他来的时间太短了,贸然与他结怨,范铉还真不一定帮谁……想到这里,陆景只能压下心头那股杀意,脸上做出温和的表情,操控符兵稳稳接住薛亮,而后收回符兵,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金甲符兵化成元气,重新融入符纸。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层。 这符兵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就这一击、前后显形不过一息而已,已经让陆景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气虚体弱,摇摇欲坠,真要用十息,估计他得睡个十天半月才能缓过来。 更可惜的是,那符纸之上多了一道裂痕,看的陆景心疼不已。 【傀儡符】并不能无限使用,每张符最多召唤两次,之后符纸碎裂,就没法用了…… “你是谁?” 薛亮脸色青白,惊魂未定,本以为这符兵是简溪或者罗峰召出来的,没想到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等看到他灰色道袍上的“正一”二字,心中恍然,这应该是四师叔新收的真传弟子。 “陆景见过大师兄。” 陆景神色漠然,抱拳行礼。 “免、免了……” 薛亮也知道自己坏事了,依刚才那种情势,如果他不突然跳出来,那贼人绝对逃不出符兵重拳。 但大弟子的威严不容有失,咳嗽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东庭!” 范铉从内院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众留守治所的鬼卒好手。 动静这么大,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范铉看他脸色苍白,当即闪到他身旁,取出一粒培元丹喂到他嘴里,关切地道:“你感觉怎么样?” “多谢师尊。” 陆景将丹药吞入腹中,运功炼化,淡淡说道:“我已经无碍了。大师兄来的正是时候,要不是他跳进来帮忙,弟子已经除了那刺客。” 范铉:“……” “你!” 薛亮没想到他敢告状,气的差点吐血。 “好了。” 范铉安抚道:“那刺客中了我一掌,五脏俱裂,之后强行运功催动异宝、施展轻功,伤势势必加重,已坏了根基,不足为虑!这次重创贼寇,多亏了你,等为师回禀总坛,跟你大师伯要奖赏。” 陆景脸色略微好些:“多谢师尊。” 范铉道:“你们可看清那人面貌?” 薛亮眼神躲闪,闭口不言,他连脸都没看清就让人给抓了…… 陆景折下一节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以前学过素描,如今又过目不忘,画肖像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很快勾勒出刺客的五官,只有六分形似,却有八分神似。 “果然是他……” 范铉一眼认了出来,眉头皱起,望着那张脸,一字一顿道:“巴中太守,庞羲之子,庞野。” “庞羲?” 薛亮吃了一惊:“他是庞羲的儿子?巴西郡风雷山庄少主?” “没错。” 范铉冷冷道:“贼心不死啊……” 原来,张鲁继任天师道教主后,曾一度与益州牧刘焉合作,在益州传教。 作为交换条件,张鲁兼领督义司马,协助刘焉抵御外寇入侵。 初平二年,张鲁与别部司马张修联合,带兵同击汉中太守苏固。 张修杀苏固后,张鲁又杀张修,夺其兵众,并截断斜谷道,在刘焉授意下,杀害朝廷使者,占领汉中,替刘焉把守益州门户,助其完成割据。 经此一役,张鲁也得到了刘焉全力扶持,成功在汉中摩天岭建立天师道总坛。 此后,天师道传教益州,再无阻碍。 但刘焉死后,其子刘璋代立。 刘璋为人懦弱多疑,张鲁半点看不上他,主弱仆强之际,刘璋听信儿女亲家庞羲谗言,怀疑张鲁有割据之心,一怒抓张鲁亲母、发妻和幼弟张愧逼张鲁回成都。 庞羲趁机向三人逼问天师道至尊功法《五雷天心诀》。 三人因此而死,张鲁彻底与刘璋反目! 庞羲最终只得到半部功法,并凭此创出绝学《奔雷手》,建立风雷山庄。 为了另外半部,庞羲自请任巴西太守,驻扎阆中,多次与张鲁交战,可惜本事不济,连吃败仗。 最近两年,巴西方向安稳不少,本以为是庞羲老实了,没想到是玩起了暗杀手段…… 范铉说完,众人都听明白了。 刘泳之死,就是庞野暗中下蛊,想用【迷魂蛊】从他口中套出剩下半部《五雷天心诀》,没有得逞,这才又把目标放到范铉身上。 确实贼心不死啊…… 陆景眯起了眼睛,暗想这人绝不能留着,必须尽快趁他病、要他命! 他现在也是天师道真传,又已经跟庞野交恶,可不想被什么风雷山庄给盯上。 如今,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斩草除根! 范铉道:“子明,你立刻带鬼卒搜查庞野下落,小心他的党羽。如果能诛杀此贼,算你大功一件!” 薛亮抱拳躬身:“是。” 他看一眼陆景,想发火又实在不占理,冷哼一声,一挥手,带着鬼卒冲出院落。 陆景压根懒得理他。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只要有充足的时间成长,提高自己的份量,下此再碰到这种情况,他会毫不犹豫地让薛亮为抓捕刺客捐躯! 范铉看出他心中有怨,到手的鸭子飞了,换谁都不可能没脾气,安慰道:“东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薛亮好心办坏事,庞野命不该绝,别放在心上。” 陆景深吸一口气:“弟子明白。” 范铉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本想让你藏拙三月,不过今天之后,恐怕也藏不了了。” 【傀儡符】必须得有真气才能使用。 陆景能用,已经说明问题。 这才过了四天啊…… 虽然没有三遍拳炼精化气震撼,但一样世间罕有,天才之名是跑不了了。 陆景对此无所谓,今天之后,他决定搬到范铉隔壁修炼,什么时候能自保了,什么时候再搬回来。 “还有……” 范铉看向陆景,状若无意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方向的庞野是真身?” ——他的分身足以以假乱真,连我都被骗了。 ——可你却能守在这里,一击即中! 范铉神色意味深长。 陆景面不改色道:“弟子也是蒙的,就这么放他离开实在不甘心,恰好有个分身跑来我这边,就想试试,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 瞎猫碰上死耗子…… 真有这么巧吗? 范铉将信将疑,直觉告诉他,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不过…… 范铉摇头轻笑,不再深究,直接略过这个话题,叮嘱道:“庞野是庞羲之子,风雷山庄少主,手下能人不少,很可能就有党羽藏身勉县,你日后行事一定要小心为上!” 陆景躬身应是:“谨遵师尊教诲。” 范铉点点头,回静室将这边发生的事写下来通报总坛。 陆景则走到墙边,捡起了庞野身上掉落的那本册子,只见封皮上写着龙飞凤舞五个大字: ——《胎化易形篇》。 第九章 赌坊 庞野冲出治所,一刻不敢停留,拼着重伤之躯直奔城南金钩赌坊。 最后倒进了后门干柴堆,彻底昏死了过去。 赌坊的伙计早就在门里等着接应,一看少主满身是血地跌进来,大惊失色,赶紧偷偷将他转移到地下密室。 不多时,金钩赌坊屠掌柜噔噔噔跑了下来,他身形肥胖,腆着大肚子,每一步都震得密室台阶颤三颤。 值得注意的是,在他腰后横着一把剁骨刀,刀光森寒,杀气极盛。 那把刀名叫【解骨】,位列下等上阶,是一件七品异宝,在勉县凶名赫赫。 “少主怎么样了?” 屠大壮下了台阶,快步走到床边,一脸关切地问一个懂医术的手下:“怎么伤成这样?连护体宝甲都碎了!” “不止宝甲。” 那手下留着八字胡,尖嘴猴腮,面相不怎么样,医术却不错,切了脉后,神色凝重地说道:“少主五脏六腑都已被雷劲震碎,经脉俱断!之后又强行运气,伤上加伤,以致境界跌落,功力大减!若非吃了【保命丹】,他现在已经……” 手下摇了摇头:“在勉县能将他伤成这样的只有范铉……可即便是范铉,顶着宝甲将他重创到如此程度,只怕也跟少主一时不查有关……” 屠大壮一愣:“你的意思是……少主的易容术被看破了?是范铉先下的手?” 不等手下回话,屠大壮断然喝道:“这不可能!《胎化易形》乃是天外秘术,少主又已经练到第三层【易骨】境界,连脸骨都能模仿的一模一样,即便范铉的眼睛能透过血肉、直视肌骨,他也不可能看破!” “可是……” 手下迟疑地看着床上的庞野,为难道:“如果不是被看破……那就只能是中圈套了。范铉应该早有准备,他是用别的方法认出少主,然后突然下手,少主猝不及防,就……” “这米贼果然不简单!” 屠大壮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本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如此奸诈!快,传信风雷山庄!少主重创,他们一定会全县搜捕,得抓紧派人来接!另外,阿刚!” “在!” 他身后一个壮硕的手下上前一步。 屠大壮抓起床边庞野的外衫丢给他,道:“把这血衣撕碎,叫人散布四周,他们一定会放狗的!全部清理已经来不及了,先把水搅浑!” 阿刚道:“是!” 屠大壮又补充道:“记得藏进大户院里,一般人可挡不住鬼卒。” 阿刚抱拳:“明白,掌柜放心!” 他急匆匆冲了出去。 屠大壮道:“还有赤猴,你马上去请鬼刀刘,就说他的要求我同意了,只有一条,立刻来赌坊坐镇!” 赤猴就是床边那个懂医的手下,闻言一愣:“老大,鬼刀刘的要价可着实不便宜啊……” “无妨。” 屠大壮摆手:“立刻去请,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 赤猴也跑了出去。 “水……” 就在这时,床上的庞野呢喃出声。 屠大壮立刻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碗茶,恭恭敬敬端过去,喂给庞野喝。 他的神色无比忠诚,可那双眼睛却暗暗瞟向了庞野胸膛,寻找那本被他贴身藏匿的天外秘术《胎化异形篇》…… 他是亲眼见过少主的易容术有多么可怕的,完全不需要任何材料,直接以内力改变血肉骨骼,从根本上变成另一个人! 这《胎化易形篇》集【缩骨术】、【增身术】、【易容术】、【拟声术】于一身,练至大成,甚至可以易容成小孩、壮汉、变男为女、变女为男,诡异无比! 屠大壮早就眼热了。 “少主现在昏迷不醒,我借来抄个副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然而,当他满怀期盼地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庞野的怀里空无一物——那本《胎化异形篇》,丢了! 屠大壮心神剧震,瞳孔猛缩! 不好! 出事了! …… 勉县治所。 薛亮带着一众鬼卒、记名弟子冲出去,沿着血迹搜捕庞野,罗峰也牵着自家的獒犬帮忙,治所内只剩下范铉、陆景和简溪留守。 正是晚饭时候,三人就在静室用餐。 简溪刚刚安顿完难民从城外回来,听说了刺杀的事,吓了一跳,还以为四师叔也会落个像师尊一样的结果,赶紧往治所跑,可等跑回来,看到完好的师叔、了解完全过程,他直接听傻了…… “等、等会……” 饭桌上,简溪手按着太阳穴,有点懵,好半天才理顺好前因后果,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景,说道:“东庭,你说召出符兵拦路……你已经能召出符兵了?你练出真气了?这才几天?” 满打满算还不到五天吧! 怎么可能?! 简溪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陆景坐在范铉下首,正端着碗往嘴里扒饭,随口道:“福至心灵,凑巧罢了。” “不对!” 简溪猛然醒悟,一拍桌子,说道:“你跟师叔设计引诱,连着四天做饭、送饭,此计虽好,但极危险!难保庞野不会杀人灭口,再代替你送饭……师叔肯定不会为了引出他而让你涉险,他能同意,定是因为你已有保命手段……【傀儡符】不是这两天给的吧……你在四天前就拿到了对不对?你入门当天就已经练出真气了是不是?!” 这答案太过惊世骇俗! 简溪越说越震惊,越说声音越大! 也幸亏范铉事先调动元气封闭了空间,隔绝话音,不然他这两嗓子喊完,全治所都知道了。 范铉微微吃惊。 陆景挑眉笑道:“二师兄可比大师兄强多了。” 范铉无奈,这小子还在记仇,有意无意地贬低薛亮。 简溪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少戴高帽,真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种天赋,难怪能让师叔破例……” 范铉道:“此事还需保密,能拖多久拖多久。” 简溪点头:“师叔放心,我都明白,对外我只说东庭早有基础。” 陆景抱拳道:“多谢二师兄。” 简溪摆摆手,好奇道:“那师叔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假的?” 范铉笑道:“这也是东庭的鬼主意……庞野同你一样,此前并不知道他已练出真气,所以,我们就约定,每次送饭摆菜,都由他施展《金光咒》聚集真气于指尖一点表明身份。 你也知道,《金光咒》内力不同于别派真气,凝聚之时,会发出淡淡金光。那庞野不知内情,当然做不出来,即便知道,也拿捏不好金光的亮度,所以……” 简溪深深赞叹,对陆景道:“师弟聪慧绝伦!庞野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识破。” “就是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陆景摇了摇头,叹道:“功亏一篑。” 简溪道:“非也,那姓庞的先遭师叔《掌心雷》重创,五内俱断!又被你用符兵重击,伤上加伤,跌境势不可免,再想抓他可就简单多了。” “未必。” 陆景肃然道:“他的【迷魂蛊】来历还不明确,十有八九跟南蛮有关,风雷山庄或许已经跟南蛮势力联合,这对咱们来说并不是好消息。此外,大师兄已经出去差不多两刻钟,还不见回来……庞野油尽灯枯,倘若只是他自己,不论抓捕成败都应该有结果传回,可是,如果连狗都闻不到、找不到,那就说明……” “有人帮他善后!” 听到这里,简溪也明白过来,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他有帮手?而且人数不少?” “不一定是风雷山庄的人。” 陆景冷笑道:“庞羲杀了师君三位至亲,这些年,师君也宰了风雷山庄不少门徒,二人血仇已深,他又怎么会不在汉中埋钉子……这伙人能杀三师伯,图谋绝非一日!他们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已经说明是内神通外鬼了。” 简溪大怒,道:“吃里爬外,岂有此理!” 陆景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筹码足够,背叛不足为奇……要不是大师兄根底干净,他今天的表现,比内鬼还像内鬼。” 范铉:“……” 简溪:“……” 范铉和简溪对视一眼,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这怨念是真深啊…… 吃个饭的功夫已经骂两次了…… 谁要是让他心气不顺,那可真够倒霉的…… “咳。” 范铉轻咳一声说道:“如果真如东庭所言,抓捕恐怕不会顺利。你们外出时一定要格外小心谨慎。” 简溪道:“师叔放心,我会注意。” 陆景道:“师尊放心,我不出去。” 别说外面不安全,没什么感兴趣的,就算有,也不如新到手的《胎化易形篇》有吸引力。 一想到庞野那真假难辨的易容术,陆景心中火热,这可是阴人利器啊! 只要练成了,防不胜防,甚至可以杀人之后,取而代之! “鸠占鹊巢,继承一切,可比奋斗来得简单……庞野空怀此术却只用于刺杀,真是愚不可及!” 陆景大口吃饭,眼底深处掠过冷光——睁大眼睛看清楚,老子教你怎么用! 第十章 同音虫 正如陆景所料,搜捕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困境。 追到城南的时候,几只獒犬在多个位置都闻到了同样的血腥味,一时间狂吠不止。 薛亮、罗峰一阵头大。 这几个位置都不简单! 勉县南部毗邻汉中郡治所南郑,此为整个汉中的“心脏”,人口众多,商业十分发达。 勉县与南郑接壤,沾了南郑的光,城南交接地带有不少销金窟,诸如赌坊、妓馆、乐坊之类。 勉县大家族多在此处置办产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意不得。 情况复杂,两人不敢擅专,急忙命人回报范铉,请他拿主意。 有祭酒发话,他们搜捕起来也有底气,可以更强硬的破门而入! 消息传回的时候,三人刚吃过饭,陆景已经把自己的被褥都拿到范铉静室隔壁的书房里,打定主意,就算是打地铺,他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范铉哭笑不得,怕他睡得难受,还特意让治所工匠又做了一张简易木床。 刚收拾完,有鬼卒冲进治所后院,单膝跪地:“报!祭酒大人,薛令史有重要情况禀告。” 范铉道:“讲。” 鬼卒飞快道:“我等循着血迹一路追到城南绿柳街,此后獒犬分散,发现四处可疑的地方——金风楼、青竹茶院、妙音坊、宝气阁,均为本地大户家产。薛令史命我回报,并请令祭酒大人,搜……还是不搜……” 鬼卒低下头去。 范铉沉吟着看向陆景:“东庭猜的没错,果然有人善后,故布疑阵。” 简溪皱眉道:“这四个地方可不好搜啊,金风楼是李庄的;青竹茶院有本地大族杨家的份子,他们还跟师君座下大祭酒杨柏、杨松兄弟有亲,不好动;妙音坊的坊主与嗣师(张鲁之弟,张卫)妻族有些关系;宝气阁是十年前迁到勉县的外地商户开设,财大气粗,奴仆成群,不过,相较之下,还是它容易对付……” 柿子要捡软的捏嘛,不寒碜。 要搁简溪的意思就先查这个宝气阁! “也是怪了。” 陆景看着范铉桌上铺着的勉县地图,指着绿柳街笑道:“这四个地方以此街为中轴,南辕北辙,交错的中心点在这家‘金钩赌坊’……作为仅有的跟另外四个同等规模的龙头产业,周围的大商户都有事,就它没事……这谁布的疑阵?开玩笑呢?” 陆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嗯?” 范铉和简溪也凑了过来,低头一看,还真是! 范铉摇头失笑。 简溪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算什么,他们也有内鬼?”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手伸向四家,规模肯定小不了。 ——而在同一片区域,其他同等规模的商户都有问题,就这个赌坊没问题,这其实就是最大的问题! 范铉摇头道:“未必。金钩赌坊的掌柜我有些印象,好像是叫屠大壮吧,他是本地人,家境普通,能将这赌坊开的红火,靠的是自身勇力和一班兄弟。这疑阵确实有问题,但布设的人估计也没办法,正如少清所言,如果金钩赌坊也在可疑之列,搜它只会比宝气阁更早。” “说白了,还是脑袋不灵光。” 陆景道:“分散确实可以吸引注意,但散的太多,过犹不及。不过也多亏了他,这回更简单了。” 那几个疑阵压根就不用搜,直接搜这个弄巧成拙的! 庞野十有八九就藏在金钩赌坊! 范铉点头:“少清,你走一趟吧,协助子明、登临,金钩赌坊只有一个屠大壮,你们十个鬼卒一起出手,足够了。” 简溪道:“是。” 陆景补充道:“二师兄,别直接去,容易打草惊蛇,也别硬闯,赌坊那种地方暗道、黑场肯定少不了,有狗也未必找得到,最好找个懂机关的一起去,然后再……” “停!” 简溪看出来了,这小子鬼点子是真多,那就别麻烦了。 “师叔,您那几对【同音虫】还活着吗?” 简溪道:“不如让东庭帮着听听,我瞧他是个有主意的。” “【同音虫】?” 陆景奇道:“什么【同音虫】?” 范铉道:“你师姑送的几只八品小虫,养着解闷的,门中也就她爱养这些东西。这种虫可以用心声传音,虽不如【搓音成线】、【传音入密】之类的秘术方便,但传声距离更远,也更隐蔽,不易察觉……我去看看,那几只让我养在花园了……” 范铉快步走了出去。 陆景小声道:“师姑是……” 简溪同样压低声音:“师君的胞妹,在师叔那一辈排行第五,天师道圣姑,张玉兰。” “哦~~” 陆景恍然:“那她特意送师尊这种隐蔽的、不易察觉的、可以远距离联络的小虫子……是不是想……” “诶?” 简溪眼前一亮:“好像还真有点这意思……可是师叔好像没懂,居然养在花园里……”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叹气,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们说什么呢?” 范铉板着脸走了回来,他其实听到了,这两个家伙居然敢编排他。 不过眼下正事要紧,也就当没听见了,咳嗽一声,回到正题:“我找了一对,你们试试吧。” 他摊开手,掌中老实趴着一对像蜜蜂一样的小虫子,不过体型更小,翅膀是彩色的,煞是好看。 简溪知道这种小虫的用法,当即咬破指尖,用鲜血点在其中一只背上,那血迹飞快渗入虫身,它翅膀的颜色也从七彩变成暗红,而后,简溪将小虫放到耳畔,那小虫翅膀一张,飞入他耳内。 陆景依法照做。 当另一只小虫飞到耳中时,他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耳力仿佛变强了。 有简溪那边的声音通过【同音虫】传过来…… 【师弟师弟,能听到吗?】 【能,很新奇的感觉。】 【那我出发了。】 【嗯。】 简溪最后对范铉二人点点头,转身飞快冲出,连同报信的鬼卒一起奔向城南! 二人轻功极快,陆景甚至能听到简溪那边因为高速奔行产生的破风声。 陆景叹为观止。 这个世界当真玄奇,居然还有这种生物! 看来“天之眼”降临的这两百年,世界早已面目全非了…… 赶路的时间很无聊。 陆景索性在蒲团上坐了下来,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一边翻看《胎化易形篇》,一边注意简溪那边的动静,范铉看他这一心二用还轻轻松松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也坐到蒲团上,闭上了眼睛。 …… 简溪动作很快,一路飞檐走壁,风驰电掣。 赶到的时候,薛亮、罗峰带着数名鬼卒和三十几名记名弟子正把守在绿柳街两头,急得来回走。 薛亮刚在范铉那儿丢了大脸,他立功心切,急于“挣回面子”,要不是这几家实在不简单,得有范铉兜底,他现在已经带人冲进去了! “师叔怎么说?” 一见简溪出现,薛亮急忙奔过去:“是不是先搜宝气阁?” 简溪摇了摇头,他牢记陆景的叮嘱,先看向那几名鬼卒,点了其中一个装着机关手的瘦削年轻人,说道:“明夷兄,请随我来。” 然后对薛亮说了全部猜测。 他已经知道薛亮跟陆景生了龃龉,陆景百般看不上薛亮,薛亮自恃长兄,估计也不喜欢陆景拆台,所以并没有直说是陆景的想法,而是暂时推到范铉身上。 别管什么矛盾,先合力办完了事再说! 简溪听着耳中话音,说道:“有劳大师兄带一半人做出搜捕宝气阁的姿态,我带另一半人包围金风楼,这两地一东一西,中间就夹着金钩赌坊,等你我就位,便可双向夹攻,将金钩赌坊团团围住!如此,谅那庞野插翅难飞!” 薛亮先是有些意外,觉得这不像是简溪的主意,不过听来确实可行,也就没深究。 想了想,薛亮道:“师弟啊,宝气阁在赌坊之后啊,要不咱俩换换?我来强攻?” 简溪一阵腻歪。 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抢头功! 越跟陆景接触,就越烦薛亮这一套,自己没主意还老特么不顾大局! 简溪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大师兄别急,我带一半人佯攻,有明夷兄拆解机关暗道,那屠大壮只会越来越心虚,极有可能自乱阵脚,暗中带庞野从后门出去。有大师兄在此把守,正可以逸待劳啊!” “那行!” 薛亮马上道:“那你佯攻,我守后门。” “就这么办。” 简溪当即点出一半人,带上狗,直扑云絮阁。 薛亮带着剩下的人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今天的简少清有点不对劲啊……算了,我们走,包围宝气阁!” 第十一章 心计 金钩赌坊。 “行动了!他们行动了!” 一名手下飞快跑进内堂,回报屠大壮。 屠大壮吓了一跳,蹭地从座位上站起,瞪眼道:“他们冲过来了?” “没有没有。” 那手下忙道:“文武令史各带一队人去了金风楼和宝气阁,气势很足,看样子是准备先从这两个地方开始搜。” 屠大壮松了口气,重新坐下,笑道:“那就好!阿刚事儿办的不错,这关过了就好了。” 下首阿刚矜持地笑了笑。 对面的赤猴却道:“会不会有诈?” 屠大壮笑道:“能有什么诈?刘泳死后,他这仨徒弟可是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连做样子都躲在范铉身后,听他的命令。怯懦至此,能指望他们出什么奇招?这两地儿本来就是最好招惹的,一个本地小家族,一个外地客商……” 赤猴道:“即便这样,也不可不防,老大,小心为上啊!少主的事正是前车之鉴,在此之前,谁不以为他这次手到擒来?” “嗯……” 屠大壮一想也是,便道:“老马,派人盯住他们,一有异动马上回报!” 赤猴右手边一个年老的手下躬身应是,带着几个人快步走了出去。 屠大壮道:“鬼刀刘到了吗?” 赤猴道:“到了,不过……他猜到咱们这边可能会有麻烦,临时加价才同意坐镇。” 屠大壮冷哼道:“他可真会找时候伸手!答应他,这个人虽然视财如命,但奉行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倒也值得……他逃命至此,不就是因为之前帮雇主杀官?这次不过是重操旧业。” 赤猴点点头:“那用不用点点他?” 屠大壮道:“他应该猜到了。去金库取五十金给他,告诉他,不需要他搏命,真有意外,扮成刺客拖延时间即可!只要这关过去,成功送少主离开,风雷山庄那边还有大好前程!” “是。” 赤猴道:“我这就去跟他说。” …… 金风楼前。 简溪带着一半鬼卒、记名弟子堵在大门口,身旁罗家獒犬狂吠不止,气氛凝重压抑,吓得许多赶来寻花问柳的客人都做鸟兽散。 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摇晃着水蛇腰苦着脸走了出来,一甩手帕:“我说令史大人啊,您这到底是唱的哪出百戏啊!我们庄主可跟祭酒大人有交情,前两天还跟他买了一卦,平常也没少孝敬……” 简溪一言不发。 那老鸨无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这就是小本生意,让您进去搜,您又不去,就在这站着,我这客人都让你们吓跑了,您……” “好了。” 简溪淡淡地瞥她一眼,道:“不必试探,我就是做做样子,目的不在你们,用不着惊慌。” “呃……” 老鸨愣了一下,心中着实松了口气,嘴上嗔道:“妾身哪有惊慌……” “大人!” 一个鬼卒从宝气阁方向跑了过来,在简溪耳边说了几个字,简溪和远在治所的陆景都笑了,终于就位了! 简溪刚要开口。 陆景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师兄,别着急,你得先来个誓师啊,不然哪来的斗志。】 【什么誓师?】 【跟着我说。】 于是简溪神色一正。 “各位!” 简溪转过身,面对众人,大声说道:“时候到了!前任祭酒,我师刘泳惨死两月,今日正是报仇雪恨之时!祭酒大人有令,诛杀贼寇者,赏十金、传武艺!随我出发!” 简溪一马当先杀向金钩赌坊! 身后鬼卒、记名弟子全红了眼睛,呼吸急促,十金啊,武功啊! 胸中热血瞬间被点燃,所有人拔剑拔刀,嗷嗷叫着紧跟在简溪身后,杀向金钩赌坊! 【这话师叔啥时候说的?真提气。】 【他没说。】 【啊?!你——】 【他是没说,但你觉得以师尊的脾性,会在乎那十金,顺便教点儿武功吗?咱们就是提前预支,等真杀了庞野,趁师尊高兴,再把这事一提,他绝对没二话!怕什么!如果这群手下没能碰到庞野,那不就更省事了吗?到时候随便给点好处,都会对师尊感恩戴德。师兄,做人要活泛一点。】 【……空手套白狼,你小子够狠的啊,这帮人都让你耍了!】 【师兄说什么呢,许诺的是你哦……】 【你!】 【开玩笑开玩笑,你看你,又急了,我这就跟师尊提,保证没你责任!】 【……】 简溪又好气又好笑。 师叔那么厚道的人,收的真传还真是……一点不像他。 众人浩浩荡荡,杀到了金钩赌坊大门前,他们来的太快,赌坊老马的那些探子刚刚发现问题,回报给屠大壮,简溪已经带人堵住了大门! “搜!” 简溪脸色冷硬,一挥手:“祭酒大人有令,搜捕刺客!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格杀勿论!” 鬼卒们一窝蜂冲了进去。 “明夷兄,有劳了。” 简溪对着明夷抱拳拱手。 此人跟墨家弟子学过一段时间的机关术,虽然不算很精通,但屠大壮这出身也不可能请来多高明的机关师,足够了! 明夷一看这情况也明白简溪为什么单独点他了,当然没二话。 他对金子没什么兴趣,但如果能得范铉指点一二,那可就太好了! 明夷跟着冲了进去。 简溪留罗峰堵死大门,自己跟在明夷身后,进了赌坊。 里面乌烟瘴气,正有不少人在玩着,六博棋、掷骰子、赌大小、猜单双,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 结果突然看到这么多鬼卒杀进来,都懵了。 方才还无比喧闹的赌坊,忽然间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天师道的威名由此可见一斑。 “令史大人大驾光临,屠某……” 屠大壮快步从内堂走了出来,脑袋上隐隐有细密的汗珠,挤出笑脸:“……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不知大人……” “屠掌柜不必多说了。” 简溪听着耳边提示,挥挥手,身后记名弟子慢慢靠近,围住屠大壮,简溪道:“……刚接到你们赌坊的人举报,说你们窝藏刺客!事关我师大仇、师叔遇刺之事,请容简溪不告而入。来人啊,搜!屠掌柜……应该不会阻拦吧。” 【语气要硬一点!柔中带刚,露出本事!二师兄你练了《阳五雷》吧,放啊!必须要把他吓住,别让他轻举妄动,然后让其他人趁机将他围住!】 【温水煮青蛙知道吗?也不能太强硬,这样他才会心存侥幸,不第一时间反抗,你就可以趁机割肉!】 【他退一步你就进一步,等他退无可退,你已经完成布局,这样才能最大化的利用现有力量!】 【对,就是这样,跟他对峙,盯着他!别给他做任何小动作的机会,他的手下得不到他的讯号,就不敢乱动!】 【可惜你不玩毒,不然正可放毒御蛊把他们全收拾了,兵不血刃!】 …… 陆景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 简溪听着他那些阴招都有点不寒而栗,这师弟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这么能算计,太毒了…… 屠大壮一听是自己赌坊的人告密,一时间也分不出真假,暗道难怪他们突然变向,原来是有吃里扒外的小人! 再看简溪气势虽盛,但说话还算客气,毕竟事关刘泳,他报仇心切,态度强硬,可以理解,看来就算告密,应该也就是知道一点,不然他们早打进来了! 还好,还没有露相…… 于是,屠大壮身处包围,做出义正言辞的表情,说道:“何方宵小诋毁我屠大壮!屠某对师君忠义之心,天地可鉴!” “哈哈!” 简溪大笑,然后低声道:“屠掌柜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师叔曾经说过,屠掌柜发迹不易,有人眼红也在意料之中。放心,我是绝对相信你的,搜查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得做做样子,你说是吧。” 屠大壮更加放心,口中道:“是是是,大人尽管搜。” 反正你们也找不到机关。 记名弟子不断涌入,把守四处。 “报!” 忽然,一个鬼卒从内堂跑了出来,大声道:“明夷发现了一条秘道!” 什么?! 屠大壮吃了一惊,这么快? 【就是现在!动手!】 冷不丁,脑海里传来陆景的大喝。 简溪下意识听从陆景命令,暗运《金光咒》,施展阳五雷! 刹那间,璀璨金光陡然凝练成白色,简溪一掌拍在屠大壮胸膛! 屠大壮万万没想到,刚才还温声细语的简溪突然发难! 危急关头,哪里还有理智,他吐了一口血,大喝一声,当即拔出腰后【解骨刀】自卫,舞地虎虎生风! 他这一动作,赌坊这个压力巨大的火药桶立马炸了! 包围他的鬼卒们率先出手,在金钱武功的诱惑下,人人出手就是杀招! 屠大壮武功虽好,但也没比鬼卒强太多,如今先受一掌,又身处重围,众人乱剑齐落,登时负伤! “老大!” 暗处的阿刚等人也红了眼睛,二话不说就动手,同时,角落里冲出一道黑衣蒙面身影,腰佩长刀,正是川蜀薄有名气的刀客——鬼刀刘! 呲吟! 长刀出鞘,杀向简溪! 厮杀开始了。 第十二章 落网 “快撤!” 屠大壮喷出了一口血,他在简溪出手瞬间就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赌坊的围剿! 简溪之前的和颜悦色都是演的! 为的就是麻痹他! “卑鄙小人!” 屠大壮破口大骂,声如雷鸣。 没想到一向老实忠厚的文部令史也用这种手段。 屠大壮怒气上涌,一把解骨刀上下翻飞,快如迅雷,招法凌厉狠辣,一瞬间卸了两人的胳膊,鲜血飞溅! 但那些鬼卒也不是吃干饭的,屠大壮两刀砍下,那一圈人同样挥出数剑,在他身上留下数道伤痕,道道深可见骨! 这伙人就是来杀他的! 屠大壮怒吼中夹杂着绝望的嚎叫,像是一头落入猎人陷阱的困兽。 “老大!” 阿刚不顾一切想冲入战局,营救屠大壮。他修炼的是横练功夫,真气运转周身,皮肤坚硬如铁。 只可惜,包围已经形成,五名记名弟子施展《金光咒》堵截,入眼一片金光,根本冲不出去。 阿刚在外面眼看屠大壮身上伤势越来越重,急的大吼。 “先顾好你自己吧!” 就在这时,一名鬼卒趁其不备,甩手扔出三把飞刀,刀光破空,阿刚吃了一惊,侧身躲过记名弟子一剑,同时挥手击落了两把飞刀,第三把笔直插进了他的眼睛。 “啊!!!” 惨叫声响起! 屠大壮那边更加着急,本就有些乱的刀法,更显破绽百出,众人一拥而上,两剑捅穿了他的小腿。 “简溪!你——” 屠大壮一个趔趄倒地,他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憋屈的时候,刚要大骂,身后众人已经压上,取铁链、琵琶钩穿了他琵琶骨! ——还要留他一命,逼问同党。 正跟鬼刀刘交战的简溪:“……” 我说我也是听别人的,你们信吗? 简溪无奈。 他做人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更不会在证据不明的情况下,突然下手,这需要对自身判断有极强的自信。 陆景就没有那么多的思想包袱,他确实自信,可也不怕打错。 打错了就打错了,老子是祭酒真传,怕什么,大不了事后赔礼道歉,但如果对了,那可就太省事了——直接废了匪首!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赌坊一点就炸,恰恰说明他们做贼心虚,早有埋伏。 原本推测庞野十有八九在这里,那现在就是十足十了。 简溪自己也有点奇怪,怎么当时陆景说下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就照办了呢? 这小子指定会点妖术! 简溪心中吐槽,下手毫不留情。 正一真传,造气五层! 他名为文部令史,实际上半点不负二师兄之名,在整个勉县治所,武力仅次于薛亮。 鬼刀刘的修为也不低,可他并非名门,一身刀术也是野路子出身,杀气够了,招数一般。 二人激战,雷光与刀气纵横交错,时而雷声隆隆,时而刀光霍霍。 周边桌椅板凳、各种赌具都在打斗之中四下纷飞,散落满地。 赌客早跑光了。 屠大壮率先被擒,瞎了一目的阿刚也没能长久,至于其他喽啰更是不堪一击,局面渐成一边倒的态势。 与此同时。 内堂里,明夷正在数名弟子的掩护下破解暗道机关锁。 隔着一道门,里面是急的满头大汗的赤猴和重伤昏迷的庞野。 “怎么……了……” 赤猴背起庞野往后门方向走,可能是动作大了,庞野迷糊中睁开了眼睛。 他伤势太重,靠着五品【保命丹】吊着一口气,这时候连说话都很困难。 赤猴擦了擦汗,施展轻功步伐飞快,说道:“天师道的人打进来了!屠掌柜他们正为少主争取时间,我们马上从后门撤退!” 天师道打进来了?! 庞野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 真是一群废物! 大意了…… 早知道应该多带些庄里人,本以为自己炼神二转境界又有【迷魂蛊】和《胎化易形》,足够在勉县横着走了,没想到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赶紧走……” 庞野急了,他跟天师道有大仇,这要是落到他们手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等等!” 庞野突然想到一件事,万一被抓,得先藏好《胎化易形篇》! 他叫停赤猴,伸手入怀,脸色微变,急忙扯开衣衫,仔细翻看——这回确认了,那本秘籍真的不见了! 他下意识发怒,以为是屠大壮趁他昏迷抢走了,但仔细一想,屠大壮即便敢动,也只会抄副本,绝不敢私藏。 难道…… “落到天师道手里了?” 想到此处,庞野攥紧拳头,两眼喷火,恨不得把天师道所有人都杀光! “快走!” 等这次脱离险地,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吱—— 赤猴悄悄打开地道门,来到赌坊之外某个阴暗的小巷子里。 巷子口就是繁华喧闹的绿柳街。 这里距离赌坊直线距离有三十丈,足够远了,赤猴打量四周确认没人,将庞野从地道背了出来。 “总算等到你们了……” 谁料刚背出来,一道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薛亮带着半数弟子从房上跳了下来,将两人团团围住,阴阴一笑道:“久候了,庞大公子!” …… 围剿落幕。 大功告成! 两方人马汇合。 鬼刀刘见势不妙破窗而出,简溪刚要追,陆景传音道:【不用管他,目标是庞野,别的都无关紧要。正好,也得有人给风雷山庄传信,庞野跑不了!饵有了,才好把鱼赶尽杀绝!】 简溪:【……东庭,你累不?】 陆景:【不累。有这么个势力一直盯着你,你不觉得后背发凉吗?】 简溪:【那倒也是。】 简溪让鬼卒把屠大壮等人锁了押回治所,恰好薛亮那边也抓了赤猴、庞野,他一雪前耻,看简溪更加顺眼了。 “二师弟。” 薛亮一拍简溪肩膀,意气风发地笑道:“多亏了你啊,让我轻松得了这头功,你不会怪我刚才没进去帮你吧。” 简溪淡淡道:“怎么会……大师兄多虑了,只要能抓到庞野,为师尊报仇,谁多担点压力又如何?” 薛亮笑道:“二师弟有见地。” 他转身望向这座红火了数年的赌坊,眼珠一转,说道:“屠大壮的家财恐怕不少啊,不如……” 简溪微微一笑道:“大师兄觉得……对我等修道之人来说,是黄白之物重要,还是功法重要?你我都还只得了《阳五雷》,只是《五雷天心诀》的一小部分。登临入门稍晚,连《阳五雷》都是我代传,咱们能不能得到后续功法,还得看师叔的意思……依我看,这些东西还是交给师叔安排为好,你说呢?” “……” 薛亮认真看向简溪。 简溪毫不示弱地跟他对视。 “哈哈哈!” 薛亮大笑三声,说道:“二师弟所言正合我心,这些东西就该献给师叔!来人,屠大壮勾结风雷山庄吃里扒外,窝藏刺客,押回治所等祭酒大人发落,其人家财悉数封存带回,一并交给祭酒大人!二师弟,我这样安排如何?” 薛亮最后一句声音很冷。 简溪好像没听见,淡淡说道:“如此甚好。” …… 勉县治所。 陆景一边看书,领悟《胎化易形篇》,一边听着耳中交谈,对薛亮的自不量力有了进一步了解,很是无语。 真是马不知脸长啊…… 你自己在整个围剿过程中干了多少实事心里没点逼数吗? 陆景摇了摇头,懒得关注他。 这种人活不长久! 总体来看,胜利在预料之中吧。 归根结底,就一个赌坊而已。 勉县治所“官兵”倾巢而出,又已重创匪首,完成合围,要是连这么个地方都拿不下来,那才是笑话。 “接下来,等他们回来就行了……” 陆景伸了个懒腰。 范铉睁眼道:“完事了?” “嗯。” 陆景道:“屠大壮那一伙已经落网,庞野也被抓了,总算没白费功夫。二师兄他们正押人返回……有个人能跟他过几招,见势不妙跑了,无关大局……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实际上,这场围剿在双方完成合围之后就没悬念了。 不管是谁守后门,只要赌坊的人带着庞野这个软肋一起走,就注定跑不远!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景的眼中闪烁着别样的风采。 看的出来,他很享受这种权力在手,指挥若定的感觉。 范铉看着徒弟眼中熊熊燃烧的野望,心中叹气。 这小子天姿过人,如果一心修道,成就或可比拟祖师张陵,只可惜,他志不在此啊。 陆景笑道:“师尊,我这次虽没亲身上阵,但怎么也算出了主意,帮三师伯报仇有我一份功劳吧。有没有什么赏赐啊?什么都行,我不挑。” “放心,少不了你的。” 范铉笑了笑,站起来说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你陪为师出去接个人吧。” “接人?” 陆景愣了一下,收起秘籍:“谁?” 范铉道:“你小师姐,师君独女,张琪瑛。” 第十三章 少女 夜幕降临,圆月高挂。 范铉和陆景站在勉县北城门下,遥望着远处山林。 汉江水奔流而过,宛如一条玉带横穿原野。 此间山水相映,分外美丽。 就在这无比清幽静谧的景色中,身穿黑色道袍的少女悠悠然骑乘着一头白鹿,顺着官道,迤逦而至,宛如画中人。 陆景眉头轻挑,没想到这位“小师姐”这么小,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的倒是蛮漂亮。 范铉目光扫过张琪瑛,露出和蔼的笑,接着视线掠过她望向黑暗中的一缕风。 “风生兽……” 范铉愣了一下:“看来师妹也不放心啊……温室之花,难经风吹雨打,琪瑛也到了不得不历练的时候了……” 范铉心中轻叹。 如今汉中风雨飘摇,南有刘璋,北有曹操,都想啃下这块肥肉,也不知道还能安稳多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徒弟心眼多,即便战乱爆发,也不用太担心他…… “四师叔。” 张琪瑛跳下白鹿,恭恭敬敬向范铉行礼。 范铉笑着扶起,说道:“多日不见,琪瑛生分了。东庭,这就是你小师姐,师君掌上明珠,张琪瑛。” “是。” 陆景上前两步,抱拳道:“陆景见过小师姐。” 张琪瑛有模有样地回礼,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陆景。 在天师道,除了爹爹张鲁和姑姑张玉兰,论亲疏,下一个亲近的本该是她亲叔叔,“嗣师”张卫,但她却不怎么喜欢他,反而更乐于亲近常年闭关的四师叔范铉,平日里更是包揽了往后山送饭的活儿,时常跟师叔谈经论道。 范铉的武功境界不是最高的,但道法领悟却是最精深的! 天师道也只有他将《太乙神数》修到了第三重,能感应冥冥天道,十卦九灵,差错极少! 但让张琪瑛奇怪的是,算卦如此灵验的师叔,反而是最少用卜卦来解决问题的人。 因为他担心下一卦就是“不灵”的那一卦,所以只用它来测算一些无足轻重的事。 一旦涉及和刘璋部队交战的军情,关系到动辄数万教徒的生死存亡,四师叔总是非常谨慎,三缄其口,绝不会用虚无缥缈的卦数来左右战局,相比之下,他情愿带兵打仗,为天师道冲锋陷阵…… 即便这些打打杀杀也非他所愿。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功利之心,他反而得到了天道眷顾。 四师叔如此淡泊无争,能让他观察两月甚至更短时间就收入门下的真传,一定有特异之处。 张琪瑛在处理日常琐事上往往慢半拍,但那不是笨,只是对修道以外的事不上心、不关注,这次从摩天岭到勉县已经想了一路,早就明白其中有隐秘,此时望着陆景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心想:他的特异之处在哪里…… “东庭。” 范铉对陆景道:“琪瑛入门早,但毕竟年龄尚小,处事欠缺经验。你鬼点子多,眼下庞野被擒,风雷山庄势必派高手深入救援!厮杀在所难免,估计会有心怀叵测之徒把主意打到琪瑛身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为师一人未必能护她周全,你也帮忙多留点心。” “师尊……” 陆景无奈提醒道:“我才造气二层啊,手里的【符兵】又只能再用一次,还不能超过十息……让我照看她,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造气二层…… 范铉心道需要百日筑基的锻体境,你三遍拳就过了,寻常人数月炼精化气才能突破一层的造气境,你又只花了几天时间连跨两层,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居然还不满意…… “放心吧。” 范铉没好气道:“谁照看谁还不一定呢。你可别看她小,就小看她,琪瑛另有造化——她五岁就得到祖师遗宝【小阳平治都功印】认主,修炼速度异于常人,小小年纪,已达造气九层,距离炼神也只差一线,武功道法俱得正一道真传,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向她请教。我让你留心,是注意阴谋诡计。” “……” 卧槽? 陆景吃了一惊,愕然望向张琪瑛。 这就是历史人物光环吗? 都功,是天师的别称,在这个世界,张陵创天师道之初,设祭酒、鬼卒等头衔,就是以“都功”之名统辖,并以【天外神铁】和【通灵宝玉】两大四品灵材分别炼成了大小两方“都功印”,既是威力非凡的异宝,也是天师身份的象征。 其中玉刻小阳平治都功印,厚七分,横长各三寸半,金璃纽,白如冰雪,华贵非凡! 玉印之上还请顶级符师镌刻有两大四品符阵——【困神阵】和【五行聚灵阵】,能镇压敌人,也能吸纳天地元气,辅助修炼,与大都功印一守一攻,是天师道仅次于【五雷天师令】的至宝! “不简单啊……” 范铉话说到这份上,陆景也就不推辞了,躬身应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摆明了就是大小姐下凡历练,估计师尊也是顺水推舟,让他跟着下场玩玩,好在那群高层那里混个脸熟…… 张琪瑛武功不俗,身份尊贵,又身怀异宝,指不定背后还有隐藏的高人看护,跟她在一块应该危险不到哪去,还能借机入大人物们的眼,方便往上爬……不就是看孩子吗?干了! 陆景正头脑风暴,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到他眼前。 那手上有一张符箓和一条首尾相衔的小蛇。 陆景不明所以。 张琪瑛轻声说道:“这是异兽【巴蛇】和【通灵符】,姑姑送给师叔真传弟子的礼物……师、师弟,请收下……” 张琪瑛明显不怎么和外人交流,紧张的时候有点小结巴。 “师妹有心了。” 范铉笑道:“既如此,东庭你就收下吧。【巴蛇】腹中另有乾坤,可藏器物,又身怀剧毒,你现在境界低微,正是能用到它的时候,好好豢养。” “是,多谢师姑,多谢小师姐。” 陆景小心接过。 张琪瑛露出笑容,随后教了他【通灵符】的用法。 陆景用真气引燃符纸,借符箓之力成功与巴蛇取得联系,成了它的主人,自此,一人一兽心意相通。 “嘶嘶~” 巴蛇松开了尾巴,盘在陆景手掌中,仰头望着自己的主人,吐了吐猩红的蛇信。 那双竖瞳中多了浓浓的信任和依赖,低下头摩挲陆景的手,灵性十足。 陆景的表情慢慢柔和,看着掌中小蛇那双漆黑的眼睛,轻声说道:“以后……就叫你墨瞳吧……” 第十四章 手套 今夜还有的忙,范铉、陆景接上张琪瑛,便从北城门返回治所。 到门口的时候,正赶上薛亮、简溪他们押解庞野、屠大壮等人回来。 众人看着范铉身后,牵着白鹿、容色绝丽的张琪瑛,一时都有点愣神。 张琪瑛常年待在摩天岭天师道总坛修炼,深居简出,跟三师叔刘泳的关系很一般,此前从没来过勉县,以至于勉县众人知道圣姑之下有继任圣女存在,却谁都没见过。 今日得见真容,都被她的美貌晃了一下眼。 薛亮更是看的眼睛都直了。 简溪率先醒悟过来,向范铉见礼,说道:“师叔,人都押回来了,还有金钩赌坊的赃财也都悉数封存带回。” “嗯,我已经知道了。” 范铉点头道:“你们做的很好。庞野、屠大壮二人先锁了琵琶骨,收押下狱,其他人严加审问,务必查出是否还有其他同党!金银暂时存放府库,记录在册,另取百金出来,抚慰伤者,犒赏诸君!” 所有鬼卒、记名弟子听到这话都激动起来,祭酒大人果然是大好人啊! 有过必罚,有功激赏。 “多谢大人!” 众人齐声大喊,声震云霄。 跟着这样的祭酒,卖命也卖的心甘情愿啊。 “是,弟子这就去安排。” 简溪也很高兴,跟陆景交换个眼神,带着人进了治所。 这时,薛亮上前,看了看张琪瑛,故作惊讶道:“师叔,这位是……” 范铉道:“这是师君独女张琪瑛,算起来她比你们入门还早,就称呼一声圣女吧。子明,我说过,抓住庞野会算你大功一件!你如约办成,我会上报总坛,帮你向师君求赏。 此外,屠大壮的家财需要入库,以备不时之需,但其搜罗的兵器、丹药皆武者所用,就不必了。 你跟少清一起将宝物规整,单独列一份名录给我,赏给此次有功之人……你居首,可以先挑。” “是!” 薛亮不禁激动起来,屠大壮可是有不少好东西的,他一时也顾不上跟张琪瑛套近乎,急匆匆跟上简溪进了治所,将那些宝贝分门别类。 张琪瑛茫然不解。 范铉一笑,带着她进门,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包括一开始的窥视、设计到功亏一篑,再到重新抓住机会,两队合围,拔除赌坊,顺势抓住庞野等等。 张琪瑛越听越觉得奇怪。 这好像跟那个薛亮没啥关系吧,中间还坏过一次事……师叔为什么要算他头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范铉当然知道那就是个捡人头的,庞野之所以重伤靠的是陆景设计,自己反杀,之后围堵成功,也是简溪出力更多,陆景在旁引导,但……谁让眼下薛亮还是勉县天师道二代最强呢?而今正处多事之秋,用人之际,想要用薛亮就得顺着毛捋,何况不过虚名而已,功劳大小,谁是谁非,有眼睛的都知道。 范铉如实回报总坛,张鲁、张卫、张玉兰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谁该大赏,谁该小赏。 “哦……” 张琪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就怕他不领情啊。” 陆景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静室,一边逗弄着腕上的墨瞳,一边说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喊着喊着估计他自己就当真了,忘了抓庞野靠的是二师兄牵制,忘了他带一半人坐视二师兄受困,就为了稳抓庞野那个半残的废物! 让他合围,他倒好,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估计只会记得是自己抓了风雷山庄少主,替三师伯报了大仇……以后万一让他知道自己只有头功的名,没有头功的实,他可不会在意本来连名都应该没有,只会觉得我和二师兄抢了他的东西……” “过了。” 范铉皱眉道:“都是同门师兄弟,东庭,不可妄加猜忌!这些年薛亮兼任武部令史,卓有劳绩,即便有些中饱私囊的毛病,也无关紧要,只要同心协力,一致对外,这些都是小事,眼下的大敌是风雷山庄,迁就一二也无妨。” 太天真了…… 陆景心中不以为然,不过面对处处为他着想的师尊,也不会驳他的面子,只道:“是,弟子明白。” 范铉看他一眼:“行了,知道你这次受了委屈,我另有赏赐,不会比【解骨】刀差!” “师尊你早说啊!” 陆景立马笑了,随意地往后一坐:“那破杀猪刀白送我都不要,他愿意挑就挑呗,我这人最大度了。” 范铉:“……” “噗嗤……” 张琪瑛笑出声来。 有金银宝物刺激,薛亮和简溪加班加点花了两个时辰,总算把屠大壮搜刮来的那些东西整理清楚了。 “四十三件九品,十二件八品,两件七品……还有些认不出来也查不出来的,这屠大壮赌坊开的真不亏啊!” 两人背着一袋子的异宝来静室找范铉,献上名单的时候还有些吃惊。 范铉对这些破烂没兴趣,说道:“估计也有风雷山庄的赏赐吧。子明先挑,少清随后,接着登临、东庭、明夷……” “师叔。” 简溪看一眼陆景,说道:“这……是不是该让东庭先挑,毕竟他……” 范铉摆手道:“区区小计,不足挂齿。你们先来。” 师叔真大公无私啊…… 简溪都替陆景委屈。 “是!” 薛亮可就不客气了,一把抓出了这堆宝物里最好的那把名刀【解骨】,这东西是七品武器,就算不用,只卖,都能卖出顶好的价钱! 简溪挑了另一件七品的疗伤丹药【培元丹】,瓷瓶里还有四颗,折算一下,同样价值不菲。 罗峰出身勉县大家族罗家,也就对七品的异宝感兴趣,见两件宝物都让师兄们挑了,随便拿了一柄八品剑。 轮到陆景了。 陆景打眼一瞥就能透过异宝表象,看到实质,知道这堆东西里哪个元气充沛、哪个另有玄机。 他大步走过去,从袋子底部掏出了一个用蜀锦、金线绣成的香囊,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一股扑鼻异香。 简溪脸色古怪。 薛亮不屑嗤笑。 罗峰则以为他是要借花献佛,拿这东西讨好新来的这位圣女。 范铉先是不解,仔细一看,洒然一笑,接着就见陆景两手扯住香囊袋口,用力一撕,只听咔嚓一声,金线崩断,里面的各种麝香、檀香、沉香等香料撒了一地。 但已经没人在意了。 所有人睁大眼睛望着陆景的手。 他手里多了一副手套,那手套银光闪闪,像是用天蚕丝织就,表面还绘着神秘的符文,一看便觉非凡! 陆景戴上手套,暗运真气,手套上符文亮光一闪而逝,掌中猛地发出一道无形气浪,轻松震碎了五米外的桌椅! 如此威力,让众人目瞪口呆。 范铉不以为意,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一代名宿‘铜锤叟’失传已久的【爆元】手套,居然在这里……” 第十五章 破境 “铜锤叟?” 张琪瑛奇道:“铜锤叟是谁?” “三十年前,活跃在巴山嘉陵江附近的一位前辈高人。” 范铉淡淡道:“此人爱鱼成痴,整日在江上垂钓,性情古怪,武功极高,最擅使一套叫做《大铜锤手》的武功,落拳如撞钟,势大力猛,威力不俗,故,人称‘铜锤叟’。他的成名武器,就是这副铭刻着【爆元阵】的天蚕丝手套。” 两百年过去了,天下武功、道术,种类繁多,浩如烟海! 但归根结底,不过真气、神念而已,亦即道家所谓的“性”与“命”。 当今天下,练武之人并不鲜见,对真气的运用已经十分普遍。 普通人即便没练出内力,也能摆两个架势,打两套拳法,一样是通过动功调动体内的“精”和“气”,强化肉身状态。 但对“神”、对“神念”的运用,就不是一般练武之人所能企及的了。 当气开泥丸,辟出神念,人便可以以精神交感天地,操纵元气! 一扇新的大门就此打开。 以神念封元气入符纸,则能制成符箓; 以神念封元气入刀剑,则能铸成神兵; 以神念封元气入肉身,则能金刚不坏! …… 但神念由人而发,人转念则元气消散。想要将它长久封入某处就需要引入“符文”,也叫符咒、符阵。 符箓之上的符号是符文。 神兵之上铭刻的符号也是符文。 符文由【天书碑】上可以操纵天地元气的“通天神纹”演化而来,有基础符文八个,进阶符文五十六个,三阶符文三百三十六个,以此类推……两两组合,三三组合,乃至无穷无尽。 复合符文统称“符阵”,各有不同作用。 【聚灵阵】可以聚集元气。 【明光阵】可以发出光亮。 【风行阵】可以轻身提速。 …… 越是复杂的符阵,铭刻越难,但调动的元气也越多,功能越强大! 【爆元阵】就是一个十分复杂且威力强大的五阶符阵,可以积蓄元气在瞬间爆发出来,杀伤力非常可怕! 天蚕丝手套本不足为奇,即便掺了白金丝也还是凡物,不过柔韧轻薄、刀剑烈火皆不能伤而已,但当这手套被高人以强大神念打入符阵,炼成异宝,立刻威力大增,身价飙升! “……” 薛亮看了看手里的杀猪刀,再看看陆景手上光彩夺目的【爆元】手套……就算范铉没说,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这副手套绝对比解骨刀的品阶高,至少也是六品! 薛亮忽然感觉有点腻味,低下头去,眼神阴冷,牙关紧咬。 他可不信陆景自己能发现这种宝贝,一定是范铉告诉他的! 什么你们先挑? 什么你是头功! 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为了光明正大把最好的留给徒弟罢了! 薛亮胸中怒火如燃,脸色铁青。 陆景把玩着手套回到座位,路过薛亮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师尊是个老好人,我不是。 ——对于杂草,老子一向是斩草除根! 你不露出来,我帮你露…… “哦~” 张琪瑛恍然点头,露出笑容,拍手说道:“那大师弟的福源可真好!” 大师弟…… 陆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什么破称呼! 范铉也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小师姐、大师弟……也行吧。 不过,这可不是福源的问题了…… 范铉看了看地上撕碎的蜀锦、金丝,暗道,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可就不同了……东庭的眼睛只怕异于常人,所以才能看透分身、看到香囊里暗藏的宝物…… 范铉道:“子明,少清,剩下的你们拿出去给其他人分了吧,论功行赏,勿有所遗。” “是。” 二人应是,连同罗峰一同走了出去。简溪神色如常,薛亮冷如冰霜。 陆景拄着手肘坐在座位上,看着薛亮攥紧的拳头,冷笑了一下。 “东庭。” “在。” 陆景回神,看到范铉扔过来一物。 他伸手接住,仔细一瞧,竟是一颗巴掌大小、通体火红的灵芝。 灵芝的菌盖上生有脉络,仿佛人身血管,栩栩如生,整体蕴藏的元气浓郁的吓人! 范铉道:“道家练气讲究循序渐进,切忌急功近利,医宗也有言:‘小补益气,大补伤身’。你资质极好,我本不欲让你借外力破境储气,但眼下正处危局,也就顾不得许多,等事后再慢慢调养吧。这是一棵百年的火灵芝,能炼化多少,看你的本事。” 陆景眼前一亮,有个师傅就是好啊,正儿八经的天材地宝! 陆景郑重道:“多谢师尊!” 范铉提醒道:“此灵芝年岁虽只百年,但破土之初,就受天外元气滋润,药力可抵以往千年人参精华!无论炼化多少,三月内,都不可再服此类大补之物,好好固本培元才是正途。” 陆景点头:“徒儿明白。” 范铉道:“那就服用吧,药性猛烈,千万注意,我为你护法。” 陆景深吸一口气,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看着手中的灵芝,一咬牙,把火灵芝全塞进了嘴里! 瞬间! 轰! 一股炽烈的热流从腹部生出,仿佛燎原烈火,沿着血管脉络烧向四肢百骸,横冲直撞! 陆景闷哼一声,默运《金光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丹田真气运转周天,火龙般流经奇经八脉,撕扯着火灵芝化出的真气加入其中,迅速炼化! 但炼化速度明显不及生成速度。 他的脸、他的身体越来越红,就像煮熟的虾,红的要滴血! 雄浑真气不断冲撞,血管外凸,有如一根根烧红的铁丝,像是要爆出体外! “师叔。” 张琪瑛见状,叫了一声。 范铉眉头紧皱,并没动作。 人身如炉,投入天材地宝,就可炼出真气,但要完全消化,得看个人根骨、资质、毅力…… 当海量真气充斥体内,冲撞血管壁,势必痛苦异常,倘若不能稳住心神,及时运功化入丹田,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有爆体之险! 但同样的,只要能将这些真气炼化,便可内力大增,实力大涨! “再等等!” 范铉没动。 陆景同样没动,哪怕疼的他颤抖痉挛,撕心裂肺,仍保持着五心向天的姿势,有条不紊地炼化。 不断有冷汗从额头落下。 陆景咬紧牙关,强忍着全身上下血管撕裂的剧痛,心神专注,行经走脉一丝不差! ——他不让自己走火入魔,他不允许自己功亏一篑! 丝丝鲜血渗出皮肤,陆景全身肌肉都在小幅度抽搐颤抖,感觉像是有几千根针在扎,但他仍端坐在原地,不动如山! 张琪瑛吃了一惊。 范铉也不禁赞叹,这徒弟真是了不得! 身受肉体寸寸撕裂之苦仍能坚韧如此,这份执着和心性,跟他的资质一样超凡脱俗! 造气三层! 造气四层! …… 过了不知道多久。 痛感逐渐消失,身体暖洋洋的,体内所有真气都已融汇丹田,陆景倏地睁开眼睛,有璀璨金光一闪而逝! 功成刹那,金色真气轰然爆发,无形气浪辐射出三丈之远! 造气五层!! …… 薛亮三人走出静室。 罗峰笑道:“师弟的运气真好啊,听师叔的意思,那副手套来历不小,还能跟《归元掌》相配,当真难得。” 薛亮嗤笑一声,冷冷道:“运气?这屁话也就你信!” 罗峰皱眉道:“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运气还能是什么?” 薛亮道:“他一个刚练武的能发现什么?当然是——” “大师兄。” 简溪转头打断了他,一字一顿说道:“里面的祭酒大人,是咱们的师——叔!他的真传只有陆东庭!” 你就是个师侄。 他一句话就能踹了你! 别说没必要演,就是真演了,也轮不到你酸!人家师徒的事,关你屁事,他给陆景什么东西不行?需要你同意?认清自己的位置,你就是个寄人篱下的! “你——” 薛亮显然懂了,脸色陡然阴沉,死死瞪着简溪。 罗峰的脸色也不好看。 简溪望着薛亮,说道:“师兄弟一场,大师兄,你过火了!刚才你的神态,我能看见,师叔也能看见。师叔待咱们不薄,你这样可有点伤他,还有,别跟陆景为敌!” “哈!” 薛亮怒极反笑:“怎么?一个新入门的也想爬到我头上?” “言尽于此。” 简溪懒得搭理他,提着那包东西就去了前院,发给大伙,心道,陆景的心机不是你能应付的,跟他做对,只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庞野、屠大壮,两个前车之鉴现在在牢里半死不活,你还敢招惹他,真是勇气可嘉…… 罗峰若有所思。 薛亮咬牙切齿,对着简溪背影呸了一声:“当狗当上瘾了,告诉你,老子不是任何人的狗!来人!跟我去大牢,审他们还有哪些同党!不说就给我打!往死里打!!” 第十六章 分歧 陆景炼化完毕。 范铉身形化电举掌攻来,陆景当即起身,以《归元掌》八招应对攻势。 砰砰砰砰。 陆景手脚并动,腿脚腰身掌法融合一处,以腰带力,上下灵活,丝毫不像才学了几天的练武之人! 范铉心中惊喜,这悟性当真可怕。 师徒二人在静室见招拆招,越打越快,陆景对内功、掌法的领悟逐渐加深,体内新生内力御使地越发得心应手,招数也越来越圆融。这《归元掌》本就有炼精化气、强身健体之能,在服用天材地宝之后,人身充斥大量冗余药力,练习此掌法,正可将药效化入筋脉骨骼、五脏六腑,强化肉身! 所以陆景越打越精神,身体经脉的撕裂暗伤,也在不知不觉间有所缓解。 范铉压制着功力,打着打着,来了兴致,掌法一变,使出一招“傍花拂柳”,拍向陆景胸膛,此招看似绵柔,实则内蓄刚劲,陆景不欲硬拼,旋身闪过,反手一招“无边落木”还以颜色,刚柔并济,气势雄浑! 范铉抬掌相对,只见两道金光一闪而逝,登时震声如雷! 一道道无形气浪向四方扩散! 陆景阴笑了一下,在双掌相对之时,猛然爆发真气灌注【爆元】手套,在刹那间激发出来。 掌力陡增三倍! 范铉猝不及防,忘了这小子现在不止造气五层,还有一件利器! 陆景功力突然爆发,如山洪决堤,一泻千里,速度太快、掌力太凶猛,范铉来不及变招,又不能仓促提升境界,怕伤到陆景,只能吃了这个闷亏,给震退了一步! “师尊,承让。” 陆景得了便宜马上卖乖,范铉还想再收拾他,这回没机会了。 “臭小子!” 范铉手臂发麻,脸色微红,一时不慎,居然让徒弟给阴了…… 不过羞恼之余,更多的是欣慰,陆景实在不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的心性太稳了,突然得到这么多的功力表现得却像吃饭喝水一般习以为常,本想借机敲打,现在也不用了。 这徒弟心比天高,这点功力压根看不上,谈何骄傲自满。 “很好。” 范铉满意道:“这几天多练《归元掌》,火灵芝非同小可,即食即化的真气不到一半,你体内仍有大量冗余药力,可以强化筋脉骨骼。别浪费。” “是。” 陆景抱拳道:“弟子明白。” 范铉拂袖转身,走回座位:“找你二师兄,帮琪瑛整理出个好地方安歇。明日提审庞野,看看风雷山庄到底有多少高人,孙子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就看这位庞少主嘴有多硬了。” “是。” 陆景看向张琪瑛,微笑道:“小师姐,请随我来吧。” “哦!” 张琪瑛正看得入神,她没想到这《归元掌》,不过基础中的基础,居然也能让这两个人打得这么好看。 她的起点太高,又有异宝随身,停留在锻体境的时日少得可怜,自然不需要用心钻研这等浅显的武功,一直以为《归元掌》就是锻体的基础外功,用来炼精化气固然很好,但用于对敌就很粗浅了,今日才发现平平无奇的《归元掌》也能有这等惊人威力。 四师叔练的好很正常,他本来就很重视基础。 可这位“大师弟”就很让人意外了。 学得快,学得好…… 难道这就是他的“特异之处”? 张琪瑛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摇摇头,索性不想了,站起身来,走到陆景身旁。 陆景领着张琪瑛出去。 范铉收敛心神,开始回想整个抓捕过程,取纸笔事无巨细地详细写下,以传讯符箓传回总坛。 当晚。 天师道敲响金钟,召集驻守祭酒、长老齐聚道炁长存殿!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 嗣师张卫坐于上首偏左位置,正中的那个蒲团是空的。 下方分列两排,一排为清一色的道袍,一排为世俗官服、将军铠。 前者是天师道正统嫡传,道碟上有名有姓的道法传承者,后者是挂名祭酒,不上道碟,但在汉中有执政之权,皆为张鲁选拔、世家大族出身的文官武将。 “这是四师弟刚刚传回的资料,各位都看看吧。” 张鲁闭关修炼《五雷天心诀》,张卫主事,此时一挥衣袖,半空中元气凝聚,显化字形,正是范铉传回的那封手书。 众人仰头看着那虚幻的光幕,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全过程,一时间神色各异。 “难怪巴西近些时日这么安稳,原来是在密谋后方,庞羲老儿真是越老越下作了!” “刺杀手段……居然效仿曹操校事府行事,那以后是不是要两军交战,先刺杀大将?如此,还有规矩吗?!” “范祭酒倒真是个能人啊,设计诱杀,反抓了庞野,还扫除了内奸,刘泳的仇算是报了。” “他这个徒弟也是个人才,倒是可以提拔提拔……” “别高兴得太早,庞羲老儿不会坐视亲子被囚,一定会派手下救援,接下来,勉县的日子不好过啊。” “那……要不要支援?” …… 众人七嘴八舌。 张玉兰望着光幕,抿了抿嘴唇。 张卫环顾众人,说道:“本君深夜召集,就是要问问各位的意见。勉县,救,还是不救。” 张玉兰一惊,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张嘴就要说话。 张卫先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看向下方众人。 俗世一列一位身着锦衣、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是挂名大祭酒,张鲁座下首席谋士,杨松,此时说道:“回嗣君,在下以为,不当救。风雷山庄乃庞羲所建刺客团,此前多次交战,一直是护卫中军的主要力量,致使我军虽能败庞羲,而不能杀之,屡屡让其遁走!此次机会难得,正可趁其外派,主力空虚,集合全军,一战功成!为师君灭此仇敌,接着便可挥师南下,抢占益州!” 张卫眼前一亮,他考虑的正是这点。 “不可!” 杨松身后,另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文士出列,同为谋士,其人姓阎名圃,进言道:“此举取祸之道也!刘璋境内虽多生内乱,然益州势大,土地广袤,兵精粮足,以我汉中一郡之力攻打,胜算十不足一,不可轻动。嗣君若有进取之意,也当先取巴西,徐徐吞并,再谋后算,庞羲为救亲子,必然派遣大批刺客秘密潜入勉县,此时正是暗布天罗地网,一举歼灭之时,同样可以除去庞羲臂膀!” “荒谬。” 杨松冷冷道:“断臂而已,区区几个刺客,以庞羲之能,再加益州一州人力,要多少有多少!到时断臂重生,功亏一溃,岂不白白错失良机?” 阎圃皱眉道:“那依杨祭酒之意,倘若攻不下巴西,杀不了庞羲,大批刺客又深入腹地,疥癣之疾立成大患,又该如何是好?” 杨松傲然道:“庞羲历来败多胜少,焉知此次我军不会长驱直入?” 阎圃嗤笑:“兵法云:‘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杨祭酒倒是乐于反其道而行啊。” 杨松脸色刷地阴沉下来:“你——” “好了。” 张卫听的头大:“两位先等等,其他人如何看法?” 杨松的弟弟大将杨柏,力主集全力攻打巴西。 大将杨任觉得阎圃所言有理。 一时间文臣武将争得不可开交。 张玉兰听的皱眉。 在她身后那一众道士武功出类拔萃,但打仗就不是他们所长了,听的云里雾里。 就在这时,轰隆隆,一道雷光由远及近,杀入大殿! 众人立即噤声。 这是张鲁的雷法。 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那道雷光,只见电弧变换,在空中凝成了四个大字:“力取巴西。” 杨松大喜。 张卫眼中也有喜色。 阎圃无奈摇头。 张玉兰脸色一白。 “四师兄……” 第十七章 不平 陆景找到简溪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堆东西分的差不多了。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得到了一份额外收获,个个欢天喜地,对范铉、简溪感恩戴德。 简溪把剩下的东西重新送回府库封存,带着两人绕了一圈治所后院。 想给张琪瑛找个环境好又安全的地方。 环境好好办,“安全”就不太好办了…… 整个治所只有范铉坐镇的静室周围是最安全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位炼神境大高手的耳目,但静室左边耳房是个杂物间,里面堆满了杂物,十分凌乱,右边又是书房,已经成了陆景暂时歇脚的地方…… 陆景道:“那就麻烦二师兄找人把杂物间收拾出来吧,我搬到那儿去,书房让给小师姐。” 简溪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不过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先让人简单收拾出个床位,你将就一晚,等明日再好好布置一番。” 陆景道:“多谢师兄。” 简溪摆手道:“说了不用客气。我去叫人。” 简溪转身离开。 陆景回到书房,抱出被褥,给张琪瑛腾地方。 ——其实张琪瑛并非娇生惯养,也并不觉得别的房间就不安全、不能住,只是凡事就怕万一,张琪瑛身份特殊,绝不能出事!至少在勉县不能出事,就为这个,陆景就不会让她住别的地方,只能是书房杂物间二选一,最大程度的保障她的安全! ——范铉再得力,毕竟不姓张,陆景又跟范铉同乘一条船,张琪瑛但凡有个闪失,张鲁即便通情达理,也肯定会心生不满,到时,不大可能动范铉,却未必不会动陆景。 《五雷天心诀》还没到手,他可不想半途而废。 好说歹说,让张琪瑛住了书房,陆景自己搬去杂物间。 刚收拾出来的房间啊…… 陆景无奈叹气,抱着被褥推开杂物间的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微风掀起灰尘,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陆景挥散灰尘,抬头望去。 只见一排排红木书架随意地摆在里面,架子上胡乱放着道袍、道经、蜡烛、碗碟之类的东西。 乱七八糟的,一片狼藉! 陆景又认命地叹了口气,撸起袖子,跟狐聪和几个记名弟子一起,花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收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可以休息,取了衣物铺床,再放上被褥,他舒舒服服躺了上去,拿出那本《胎化易形篇》继续看,口中道:“总比义舍好啊,先将就吧……” “嘶嘶~” 等陆景忙完了,手腕上首尾相衔假装镯子的墨瞳这才松开尾巴,爬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陆景一愣,明白了,朝门外喊道:“狐聪,去厨房取些鲜肉来!” “是。” 狐聪快步跑向后厨。 陆景点了点墨瞳的头,笑道:“传说中巴蛇可以吞象,你行吗?” 墨瞳歪着脑袋想了想,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现在不行,以后行?” “嘶嘶~” “还是太小了啊。” “嘶嘶~” “对了,你饭量怎么样?要是一顿一头象,我可养不起。” “嘶嘶~” “哦,那还行,也不是很多。” “嘶嘶~” 狐聪拿着鲜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陆景侧卧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正饶有兴趣地跟一头细小的黑蛇对话。 陆景说一句,那黑蛇嘶一声,聊的好像还挺热闹? 狐聪愣住了,这什么情况! …… 与此同时。 幽暗阴森的勉县大狱里,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 地下二层,薛亮正带着武部几个鬼卒审问屠大壮,烧红的烙铁不断往他身上招呼,嗤嗤的皮肉灼烧声伴着焦臭味飘荡在二层各个囚室,让人心惊胆战。 “说!快说!” 一名鬼卒厉声喝问,又拿着烙铁狠狠印在屠大壮胸膛:“同党还有谁!” “啊!!!!!” 屠大壮大声惨叫,他被穿了琵琶骨,一身功力等于没有,烙铁一落,皮肉嗤嗤有声,脸上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全身肌肉都在痉挛颤抖,冷汗哗哗往下流。 但任凭遭受何种折磨,屠大壮始终冷眼看着薛亮,一言不发。 “我来!” 薛亮满心怒火正没处发泄,眼看屠大壮不识抬举,还敢挑衅,他抄起一条鞭子冲到他面前,灌注真气,抬手就是两鞭,啪啪,屠大壮身上立马多了两条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薛亮犹自不解气,神经质地大叫:“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他仿佛在屠大壮身上看到了偏心的范铉,看到了得意洋洋的陆景。 骂一句抽一鞭,几鞭下去,屠大壮已是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简溪那句话深深刺痛了他。 他的师尊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寄人篱下……虽然还能在勉县身居高位,但那不过是因为陆景还没长成,范铉需要他帮忙罢了……有范铉指导,再提供各种天材地宝,陆景很快就会追上来!到那时,他这个武部令史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还有《五雷天心诀》…… 范铉就是拖着不教全篇,什么功力不够,什么境界不够,摆明了就是想拿功法要挟他! 薛亮越想越气,下手毫不留情,这架势把那几个鬼卒都吓了一跳。 令史大人这是怎么了? 在哪受气了? 下手这么狠,再打怕是要打死了…… “别打了……” 二层西北角,有一间与众不同的囚室,精钢铸造,铁索无数,正是大名鼎鼎的“寒牢”。 里面就囚着风雷山庄少主,庞野。 薛亮充耳不闻,又是几鞭子下去,屠大壮顶受不住,生生疼晕了过去。 “泼醒他!继续打!” 薛亮发话,一桶冷水马上泼了过去。 屠大壮受激,茫然惊醒,鞭子又落了下来。 惨叫声还在持续…… 薛亮连抽了十几鞭,这才气喘吁吁地停手,鞭子一扔,转头看向庞野,冷冷道: “怎么?你也想挨打吗?” “你不敢打我。” 庞野身体虚弱,语调有气无力,可是神色却很镇定,望着薛亮淡淡说道:“打死屠大壮,可以说是一时失手,打死我,你也得跟着一起死……薛令史,别太高看自己,在这牢房里,你的价值还不如我!” “……” 薛亮怒气上涌,咬牙切齿,脸色阴沉的能滴水! 他不由得握紧双拳,骨节咔吧作响! 庞野视若不见,仰头望着屋顶,幽幽说道:“我想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分辨出来的……我逐个回忆这些天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最后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你那个师弟,他发现了我…… 他不但发现了我,还猜到了我的目的,所以故意做饭、送饭诱我出手,再跟范铉约定好识别之法,等我上钩……好心机啊!这个人,你是斗不过的,你就算把屠大壮打死,也改变不了你的结局…… 抓我的大功,本来是他的,从你跳出来坏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不会受他待见。等他起来的那天,说不定这牢房里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哦,薛大人……” 庞野嘲讽地笑了。 砰—— 薛亮一掌拍碎了桌子。 “大师兄……” 身后众鬼卒都是一惊。 “出去。” 薛亮冷冷吐出两个字。 “可……” 鬼卒们有些犹豫,治所规定,不能单独跟犯人接触。 “滚出去!” 薛亮大喝,回头瞥了一眼,真气爆发,周身雷光四射! 众人大惊,不敢再违逆他,也只好唯唯诺诺退了出去,各自犹豫该不该通知祭酒大人…… 薛亮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想三言两语离间我师兄弟?庞大公子,你太露骨了。” 庞野笑道:“薛大人说笑了,明摆着的事,还用离间吗?照此发展,《五雷天心诀》你学不全,权位也保不住,我劝你还是想开些,乖乖给他当狗算了,也免得遭清算!” “你——” 薛亮怒不可遏。 也就在这时,薛亮注意到庞野的耳畔有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耳朵眼里爬出来! 薛亮吃了一惊,转身张口欲言,要喊其他人进来通知范铉,但迎上庞野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鬼使神差地没有继续,而是把后面的话骂了出来:“庞野,老子是不能杀你,但折磨你有的是办法!我劝你闭上你的臭嘴,不然就让你尝尝《阳五雷》的厉害!” 庞野慢条斯理道:“自欺欺人啊,薛大人,要不归顺我风雷山庄吧,待来日打下汉中,得到另外半部《五雷天心诀》,我不但让你练得全篇,还让你更进一步,如何?” 说话间,一条赤红的蜈蚣从他耳中爬出、落地,爬向薛亮。 薛亮两眼紧盯着爬过来的蜈蚣,眼中有紧张,有犹豫,有狠毒,最后大声道: “就凭你们?手下败将,大言不惭!” 他破口大骂,转身离去。 那条蜈蚣却顺着靴子、道袍,悄无声息地爬到了他的身上…… 第十八章 蜈蚣 静室。 范铉睁开眼睛,淡淡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 下方半跪着一名鬼卒,正是那位擅长机关术的明夷,只听他恭敬答道:“薛令史停留时间不长,也已严词拒绝,不过毕竟单独跟庞野待过一段时间,属下觉得有必要通知祭酒大人。庞野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诛心……” 明夷低下头去。 “嗯,有心了。” 范铉重新闭上眼睛:“你下去吧。” “……是。” 明夷没想到范铉的反应如此轻描淡写,愣了一下,慢慢退了出去。 谁料刚出房门,就看到一道人影立在静室大门右侧,双手环胸,随意地倚着墙,平视前方。 明夷定睛一看,竟然是陆景,忙道:“陆师弟,还没睡啊。” 陆景随口道:“睡不着,想出去看戏,又怕外面豺狼虎豹,特邀明师兄同行。师兄可愿同往?” “……” 明夷愣了一下,认真看了陆景半晌,低声道:“深夜出行,确实很不安全,不如叫上简令史?” 陆景举起一根手指,指上金光凝聚,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明夷心神大震,这陆师弟果然不简单,不知不觉间,《金光咒》竟然已达如此境界! 他的语气更加恭敬:“看来不用了。那我为师弟引路。” 陆景奇道:“师兄知道去哪看戏?我还以为要好好查查……” 明夷道:“事有蹊跷……咳,我看他怨愤难消,所以,在他出牢房的时候,悄悄做了点儿布置……” 陆景这下真有些吃惊了,上下打量明夷,意外道:“师兄真是有心人啊。” 明夷不好意思道:“祭酒大人待我等不薄,今夜又诸般赏赐,我多留点心也是应该的。” ——明夷此次只是破解赌坊暗道机关,就分到了一件八品异宝和五百官铸五铢钱。 ——为了以后也能像今夜这样斩获颇丰,当然要维护范铉。 陆景笑了:“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跟师兄一样知恩图报。” 明夷尴尬一笑,不好接言。 陆景道:“我们走吧……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师兄会轻功吗?我还没得及学,只能临阵磨枪,求教师兄了。” “啊?” 明夷傻了,讷讷道:“这……你不会轻功,那还怎么看戏?他的武功可是治所里除祭酒大人外最强的!会被发现的!” “我也没想到他过剧本这么快啊!” 陆景无奈摊手道:“短视到这种程度,我高看他了,还以为他能忍几天。” 明夷道:“那……时间够吗?我只会一套《如影随形》,不是很高深……” “够了够了。” 时间紧迫,高深的未必能很快学成,先从基础地来,陆景行礼道:“那就有劳师兄提点。” 明夷赶忙道:“师弟言重了。这并非什么上乘轻功……那我先教你运气轻身之法?” “好。” 二人脚步飞快往外走,一个边说边教,一个边看边学,迅速出了后院。 静室里,范铉叹了口气。 书房里,张琪瑛躺在床上,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一脸好奇。 …… 陆景后悔了。 他低估了自己的学习能力,应该直接跟师尊要一套天师道的高明轻功,轻身提速的效果一定更好! 追踪期间,陆景脚步变换,辗转腾挪,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像幽灵一样紧跟在明夷身后。 不管他是提速还是减速,陆景都寸步不落,当真不负“如影随形”之名! 明夷一震再震,就只是讲了一遍、练了一遍而已,他竟然就能学到如此程度。 直接从不懂轻功的外行,变得跟他一模一样! 明夷之前说的很谦虚,《如影随行》确实算不上上乘,但也绝不是烂大街的货色。 十五岁那年,他曾机缘巧合救过一个遭人追杀的墨家高人,那人养伤期间,他照顾的无微不至,殷勤周到,那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临别时,教了他一点机关术皮毛,送了他一条墨家机关手,又传了他一套内功心法,一部保命轻功。 墨家门规森严,严禁功法外传。 高人也不敢违令,所以这两门都不是墨家武功,但却也是他精心自创,脱胎于墨门绝学,绝非等闲! 明夷就是靠着这两门武功外加机关手【麒麟臂】发迹,被刘泳找上,加入天师道,成为鬼卒……只可惜,他练武比较晚,根骨也不好,十五岁修炼,到如今二十九岁,十四年过去了,才只有造气五层而已。 明夷当年修炼这套轻功用了整整三个月才入门,又花了十四年才有如今的速度。 然而陆景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抹平了这整整十四年的差距…… 天道何其不公啊。 明夷叹了口气,所幸他也已经习惯了,有人生下来就是王孙贵胄,有人生下来却要吃糠咽菜……真要考虑这些,他早该抹脖子自尽了,这时也不过是略有感触而已,不过也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一向谨慎淡泊的范铉会如此迅速地收下陆景了。 这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明夷更加恭谨,二人速度飞快,循着路径奔向城南。 “我在他衣服上撒了一把【流萤粉】,这种粉末材料冷僻,制作不易,除了墨家弟子,很少有人知道,肉眼也看不出来,只有在月光之下,借助紫玉,才能看到那种特有的幽蓝色的光……” 明夷举着一块磨得晶莹剔透的鹅卵形紫玉,放到眼前,寻找街道上洒落的【流萤粉】。 一条淡淡的行走轨迹悄然显化。 两人一路跟着那轨迹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所在,红灯高挂,莺莺燕燕。 陆景抬头,只见那三层木楼匾额之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金风楼! “妓馆?” 两人都有些意外。 他来这干什么?没听说薛亮好这口啊…… 难道,这里也是风雷山庄的暗桩? …… 金风楼。 薛亮换下了一身道袍,披着黑色斗篷,遮住全身,脸上蒙了一块黑布,大步走了进来。 这打扮可不像招妓的。 堂上招呼客人的老鸨以为是来闹事的,眼神示意几个壮汉围过来。 “这位客官打哪来啊,我金风楼可不是……” 那老鸨刚要阴阳怪气,给他点颜色。 薛亮抬手,一条赤红的蜈蚣就躺在他手心里,冷冷说道:“它带我来的。” 此物一出,众皆色变。 那老鸨身体颤抖了一下,急忙换上谄媚的笑脸:“贵客里边请!来啊,快去请如烟姑娘,就说龙公子到了。” “是!” 众人拥着薛亮上楼。 薛亮被这排场惊了一下。 如烟姑娘是这金风楼的头牌,薛亮对此道不感兴趣,却也听说过这位姑娘的艳名,没想到她居然也跟风雷山庄、跟庞野有关系,这勉县还真是暗潮汹涌,如果搁以往,他说不定还会好好查查,但现在……他巴不得勉县四处漏风,巴不得范铉师徒死无葬身之地! 四师叔,你别怪我。 对我们借口无数,百般拖延,对自己的真传却无微不至,屡加提点! 口口声声说我是头功,转头就将真正的宝物留给徒弟! 心口不一,道貌岸然,恶心至极! 指望你传功,是没戏了。 指望你传位,更没戏。 所以。 我还是自己拿吧。 第十九章 下手 薛亮在老鸨的引领下来到三楼。 这一路上,他也担心过庞野会不会有诡计,那蜈蚣是不是另有用处。 但转念设身处地一想——庞野挨了范铉一招【掌心雷】,五脏六腑遭雷劲重创,千疮百孔,能活着都是靠灵药保命,即便蜈蚣有些异能,将自己蛊惑,就凭他们两个也绝对走不出勉县大狱,相较之下,还是结为内应更有可能,庞野才是求人的那个! 果不其然。 那蜈蚣上身之后,并未害他,而是在出了治所后,一路指引着他来到了这座金风楼。 看老鸨的神情,显然知道蜈蚣的含义,那这金风楼和它背后李庄的立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贵客里边请。” 老鸨恭恭敬敬推开雅间房门,伸手引薛亮进去。 薛亮打眼一扫,里面已经有一位姿容美艳的红衣女子敛衽恭候,正是妓馆头牌,如烟姑娘。 薛亮走了进去。 老鸨关上门慢步退出,留两位护卫把守,快步下楼。 “妾身如烟,见过薛大人。” 薛亮刚刚进门,还没走两步,就被这女子的第一句话给震住了,瞳孔猛缩,下意识凝神戒备。 此时房门紧闭,无需再演,如烟躬身行礼后微微一笑,一袭红衣端坐在桌案之后,再没有丝毫小女子的神态,反而落落大方,说道:“少主被囚,我想过多种可能,但没想到来的会是你……薛大人的处境,只怕不妙吧。” “……” 薛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如烟,掌中积蓄雷劲,冷冷道:“你是谁?” 如烟微笑道:“妾身不过是公子婢女,风雷山庄一介奴仆。薛大人应该能看出,我身体无力,并未练气习武,又何必如此如临大敌呢?我能认出你,不过是因为识得你的身形罢了……况且,公子被囚,能审问探视者不过鬼卒、祭酒,此时能带【赤蜈】过来的人,本就不多,认出你,并非难事。” 薛亮吃了一惊,她居然仅凭身形就能认出来! 这至少说明了两点,一,此女观察入微,能看出他的体貌特征,逐一比对;二,熟知治所所有鬼卒外貌,博闻强识,过目不忘! 这女人很不简单。 薛亮愈发戒备,不过,她内息绵柔,身娇体弱,也确实不像习武的样子,加之庞野重伤之后,第一时间想的是找屠大壮而非她,这就说明,这女人即便有武功也不会比屠大壮更强。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薛亮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如烟对面坐下。 如烟笑了笑,为他满上一盏茶,柔声说道:“薛大人既然前来,想必已跟公子谈好了交易,此中情节如烟不会多问,等风雷山庄后援赶到,大人直接与他们谈吧……有大人相助,救出公子的胜算又大了几分,如烟先行谢过。” 她再度行礼,这一次更加郑重。 薛亮看了看茶杯,没动,反问道:“传递情报的不是屠大壮,是你吧……我师尊的死,跟你有关。” 如烟心神紧绷,行礼的动作骤然一僵! 薛亮冷笑道:“如烟姑娘既然对我们如数家珍,应该知道师尊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烟竭力平复心绪,轻声说道:“大人陇西难民出身,十三岁逃难至勉县,跟随刘泳祭酒十年,三年记名,五年真传,方坐上如今武部令史之位,地位仅在祭酒之下。这十年间,刘祭酒对大人多有提携,恩同再造……” “你错了。” 薛亮突然打断了她,冷冷说道:“是三年当牛做马,五年卑躬屈膝,才有我薛亮今日!为了当上真传,我日夜苦练《金光咒》,哪次争夺天外异宝不是冲在最前方! 为了那把【七星剑】,我与氐人厮杀,身负刀伤十余处,其中一刀离心脏只差半寸!为了那块陨铁,我与极乐峒夷人争锋,身中剧毒,双目险些失明!如此数次,才换来真传名号,换来《阳五雷》……” 薛亮回忆着过往,语调冰冷,毫无温情:“当上真传弟子,为了脱颖而出,那五年间,我用尽各种手段讨好他!夜半时分采刚露芽的茶叶,收集百花露水;数九寒冬下寒潭抓刀齿白鱼,熬制鱼羹……极乐峒高手刺杀之时,我是诱饵,氐王窦茂突袭之际,我是盾牌…… 五年!整整五年!他总算升我为令史,可却再没教过我一招一式! 《五雷天心诀》乃天师道总纲,其中囊括武功秘术多达十几种!轻功《雷动风行步》独步天下,掌法《五雷天心掌》神威如狱,指法《雷劫指》一指定乾坤,符道《九天雷动》更可召天雷下界……这么多的高深武功秘术,他却连一个字都没吐露过!” 薛亮咬牙切齿,恨意滔天:“我是他第一个真传,他的首徒啊!出生入死十年!他却只拿一部《阳五雷》糊弄我,说什么境界不够,练了反受其害,心境不够,习之恐增杀念,全他妈是屁话!我本以为他死了,换个师叔能有转机,谁料奸猾卑鄙比他更甚!” 薛亮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这十年间遭受的郁气通通吐出,望向如烟,淡淡道:“所以,你不用紧张,我不会找你报仇……有些话是用来说的,不是用来做的。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会来了吧。” “……” 如烟讶然,没想到那简短几句资料之下还藏着如此过往。 薛亮费尽千辛万苦才有今日,刘泳的死非他所愿,毕竟从此没了遮凉大树,要自力更生,但他也乐意顺其自然,把希望放到下一任祭酒身上…… 万一来个大方的,不说学全,能传个一两门就算没白等。 没想到范铉大方是大方,但在传功方面跟刘泳一样,还是那一套…… 更无奈的是,这才过去两个月,功法没等来,反而等到范铉收了个真传,还跟他不对付…… 这下问题全爆发了,寄人篱下、身份尴尬、位置朝不保夕,也难怪他做出如此选择。 或许还有嫉妒吧,他花了三年时间当牛做马才得到的真传名号,陆景一来就是。 不过,也太偏激了些…… 勉县待不下去,还有别处,汉中又不是只有一个勉县,天师道也不是只有范铉一个祭酒。 如烟暗暗摇头,此人心胸狭窄,行事偏激,只记仇不记恩,不足与谋,面上却做出一副同情的表情,柔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天师道对大人不仁,大人早该另谋出路,只要这次救出少主,太守大人一定会奉若上宾!” “呵呵。” 薛亮不屑笑道:“对我,就不用来这套了。我同意合作,只有两个要求,在狱中不方便多说,你将我的话转呈庞太守。” 如烟正色道:“妾身定然一字不差转达。” 薛亮竖起一根手指,道:“一,抓住范铉,逼问出《五雷天心诀》总纲后,我要一份副本;二,我做惯了令史,到巴西之后,要只高不低!” 如烟意外道:“就这些?” 薛亮这才喝了口茶,幽幽道:“先给了再说吧。” 如烟沉默片刻,道:“我即刻传信,请大人稍待。” 薛亮顿了顿,又问道:“这次来救援的是谁?范铉可不好对付。” 如烟自信一笑,说道:“放心吧,事关少主,这次来的是山庄真正的精锐——阆中七煞!” 薛亮手一抖。 这名字如雷贯耳,连他都听说过,是风雷山庄真正的底牌。 没想到,连他们都来了。 …… 一刻钟后。 薛亮一袭黑衣翻窗跳出了金风楼,融入无边夜色,快步往治所方向奔去。 边走边脱掉了那一身黑,重新换上真传弟子道袍。 “孽徒!” 突然,范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薛亮大惊失色,一颗心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来! 他他他知道了?! 薛亮闻听范铉声音,惊得六神无主,脸色煞白,抬头看去,就见范铉身穿黑衣,负手站在前方不远,满脸杀气,怒喝道:“如此行事,你对得起你师尊的在天之灵吗?!” 他一字一顿,那一声声厉喝震耳欲聋! 薛亮吓得全身发抖,冷汗直流,两条腿直打颤。 他是炼神…… 他是炼神…… 他是炼神…… 噗通! 薛亮跪下了,变脸似地做出悲伤的表情,一点点膝行过去,号哭道:“师叔!师叔饶命!!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利令智昏!居然受庞野挑拨嫉恨师弟,但我真没有做对不起正一道的事啊!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打探消息!金风楼、阆中七煞……师叔,师叔,我……” 范铉一掌拍了下来! 薛亮下意识抬掌抵抗,双掌交击,他脸色一变:“不对!造气境……你不是范铉?!” “答对了。” “范铉”微微一笑,五官声音悄然变换:“我是你亲爱的师弟。” “陆东庭!” 薛亮又惊又怒,刚要起身死战,突然一记重拳从后方袭来。 明夷挥动【麒麟臂】,鼓动全身力量,狠狠锤在了薛亮后腰上! “噗!” 薛亮猝不及防,两眼激凸,大口吐血。 陆景反手一掌,【爆元】手套刚猛无匹,狠狠印在他胸膛上! 薛亮两面夹击,吐血倒飞。 第二十章 阆中七煞 “你!你们——噗!” 薛亮仰天喷出一口血。 后腰、前胸两处骨断筋折,他再无余力站起,只能倒在地上,悲愤地看着两人走近。 陆景脱下手套,悠然道:“本来还怕打错了人,不过幸好,刚才你都招了,要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师尊放任我和明师兄出来找你,是对你抱有一线期望,直接把你打成这样,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动手之前,我连借口都想好了——大师兄惨遭庞野余党算计,身受重伤,我和明师兄力战匪徒,救回了他!大师兄就此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开诚布公,交代罪行……” 陆景两手一摊,无奈道:“现在用不上了。” “你——” 薛亮怒急攻心,脸色涨红,又喷出一口血,指着陆景大骂道:“你!你没有范铉命令,没有任何证据,竟然就敢肆意攻击我!我是勉县武部令史,祭酒之下,我最大!陆东庭,你好狠!” 陆景干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没命令,没证据,一意孤行地收拾你。你能奈我何?” “啊?” 明夷愕然转头,看向陆景,这…… 陆景直接道:“我这个人,安全感比较薄弱,所以喜欢把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我师尊是个老好人,他惜才,觉得你武功不错,办事也还凑合,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多加迁就,换你一心一意,很值得……但我不这么认为。” 陆景蹲下身来,注视着薛亮的眼睛,淡淡道:“那一套只对懂得感恩的人有用,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配得此优待,从而尽心竭力! 但你不同,你是三分本事,五分虚名,十分愚蠢! 说你头功,你还真拿自己当头功了,抓庞野一共干了多少事,心里没点逼数吗?还腆着个大脸拿【解骨刀】,你是真没脸没皮啊你!” 陆景不屑嗤笑。 “你……” 薛亮双目喷火,羞怒交加,气的肺都要炸了! 明夷也听懵了,难道这才是陆师弟的本来面目?心狠手黑嘴还毒…… “你出了大牢,直奔金风楼,定然是跟庞野单独会面期间收了他什么指点,说吧,是什么。” 陆景半点不废话:“你刚才已经招了,我现在打你,不会有任何问题,别逼我下死手!你应该看的出来,我这人没什么底线。” 陆景目光森寒。 薛亮怒火中烧,但又不敢表现出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同样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既然如此…… 薛亮吐了口血,有气无力地说道:“庞野给了我一件东西,就在……” 他越说声音越低,眼睛渐渐合上,声音淡不可闻,只剩呢喃。 陆景皱眉,俯身凑过去倾听。 薛亮猛然睁眼,哈哈大笑:“受死吧!”他甩手朝陆景扔出了那条赤色蜈蚣。 这可是庞野的本命蛊,与他心神相连,剧毒无比! 薛亮满怀期待,仿佛已经看到陆景毒发身亡的时刻! ——敢羞辱我,都给我死! 然而。 不等蜈蚣近身,陆景手腕黑蛇复苏,闪电般直起上身,张开了嘴巴。 它的个头没比蜈蚣粗大多少,却轻松地将那蜈蚣整个儿吞进了肚子! 就好像嘴巴之后连接着另一个更大、更宽阔的空间。 蜈蚣如同一头扎进了袋子里,没来得及做任何抵抗就自投罗网了,而后,墨瞳意犹未尽地吐了吐信子,望向薛亮,仿佛在说“还有吗”…… “哈哈哈哈嘎——” 薛亮笑声戛然而止。 满脸惊愕。 “看来,就是这条蜈蚣了。” 陆景百无聊赖地起身,抚摸着墨瞳,看着薛亮那一脸懵逼的表情,由衷感慨道:“本事不大,演技不行,心胸狭窄,智商又低,你能活到现在,可真是件奇事啊……” “噗!” 薛亮再度喷出一口血,这回彻底昏了过去。 陆景一把提起他的衣领,说道:“明师兄,我们走吧,师尊还在等着。” 说完一马当先,施展轻功返回治所。 明夷愣在原地好半晌,这才小心跟上去,心里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能招惹这家伙! …… 勉县治所。 范铉一言不发地听着陆景和明夷两人讲述整个过程。 陆景没有丝毫隐瞒,只是把一些阴暗的想法略加美化,其他的,定计的是他、下手的是他、先出手的还是他,就差没把“老子就是针对薛亮”写脸上了。 明夷起先还有点奇怪,可是看范铉始终面色平静,有点明白这对师徒非同一般了。 陆景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这都在范铉预料之中。 不然不会突然给他【火灵芝】,还要求他立刻服用…… 范铉是心慈,但还不至于连薛亮那么明显的不满和怨愤都看不出来,马上为陆景准备好了自保手段…… 他是不以恶意揣测人心,却也不会少了该有的防备。 “师尊,金风楼的问题不小,还有它背后的李庄……” 陆景心说,前几日改容塑身的时候在山洞里留了“后会有期”四个字,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李家人再见面了:“学了《胎化易形篇》,我已经能易容成薛亮的样子,去金风楼打探,只要让那只蜈蚣听话,料想他们不会怀疑……但此功是以内力改换面容,消耗着实不小,我如今境界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这还在其次,就怕薛亮故意留一手,招认不全,万一留了辨别方法……” 陆景就是这么坑庞野的,他可不想也让别人给坑了。 “你来。” 范铉走到薛亮跟前,招呼陆景过去。 陆景走到他身边。 范铉示意道:“伸手按在他额头上。” 陆景依言照做。 范铉闭上眼睛,竖起一根手指,提气行功,刹那间,炼神境功力轰然爆发,聚集雄浑真气于指尖一点! 只见金光如豆,凝如实质,范铉开始以真气为墨、天地为纸画符! 食指落处,龙飞凤舞,一气呵成,转眼之间,一张金色大符已然凝成! “敕!” 范铉睁眼,雷光爆绽,金符落于陆景身上。 “有了这【问心符】加持,在心里问想问的问题,他自会给你答案。” 陆景暗赞一声神奇,试着问薛亮进门之后的所有后续,接着便有一道意念从他身上传过来。 陆景眼前景象随之变幻,仿佛回到了金风楼,回到了那雅间,看到了如烟,也“看”到了薛亮半个时辰内的所有记忆,包括每一个细节,每一句交谈…… 范铉脸色微白。 他的功力不断化入符咒之力打入陆景体内,支撑他看完所有内容。 这【问心符】确实有“问心”之能,能让人身临其境,但消耗不小,连他这个炼神境高手都有点吃不消! 为了一段真相如此消耗,得不偿失,此符一直被视为鸡肋,今天为了徒弟不出差错,也不得不用了。 陆景很快看完了整个过程。 “我高估他了……” 陆景暗道:“就他这智商怎么会想到分辨,不过……”他的面色凝重下来,喃喃自语:“阆中七煞……” 第二十一章 和衷共济 夜色深沉。 范铉让明夷先回去休息,留陆景商议此前薛亮与如烟交谈的机密内容。 事关阆中七煞,不得不慎重! 阆中七煞,风雷山庄最精锐也最负盛名的杀手团体,一直是庞羲的贴身卫队。 这七人三炼神、四造气巅峰,配合默契,数次联手除掉强敌,凶名赫赫! 范铉一想到要对上他们,也不禁头疼。 陆景苦中作乐道:“好消息是不用审问了,这七个人威名不小,成名绝技广为人知;坏消息是……不好对付啊。师尊,总坛那边还没派人支援吗?就小师姐一个,恐怕……” 范铉叹了口气,歉然望向陆景。 陆景心下一沉,皱眉道:“难道……” 范铉道:“此前我军数次与巴西开战,庞羲败多胜少,却一直未死,就是靠着风雷山庄拼死力保,护卫中军。此次为救庞野,风雷山庄势必分兵,甚至可能调出精锐,所以……” 陆景道:“所以,他们打算趁此良机再度攻打巴西,一举除掉庞羲?” 范铉点点头。 陆景眉头紧皱,低下头去。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理智告诉陆景,这计划可行,天师道胜算很大,可他和范铉却成了弃子! 庞羲一死,刺客群龙无首,危局或可自解,但问题在于,庞羲什么时候死…… 他要是死的早了,刺客团得到消息,知道即便拼死拼活救出庞野,也没地方找人兑换封赏,当然不会再出手;可如果他死的晚了,刺客团一心救人、除掉他们师徒,他们能挡得住吗?那可是三个炼神啊,更何况还有四个造气巅峰协助,就算把勉县所有高手全绑一起也不是对手啊! 陆景:“师尊,要不暂避锋芒?” 范铉摇了摇头:“弃城而走,等同通敌卖主,一样是重罪。东庭,你走吧,此役过后,若为师还活着,再来此见我。” “师尊这说的什么话。” 陆景哭笑不得道:“别说陆景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你以深恩待我,我必结草衔环!就算我贪生怕死,一旦出走,又如何能回来呢?正一道如师尊这般不计前嫌的,只怕没几人吧……” “你……” 范铉心中感动,听到他后半句忙道:“别口无遮拦的,师君是宽厚之人。” “是是是。” 陆景从善入流,跟着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师尊,你不能离城……恐怕不是因为一旦弃城,等同通敌吧……他们就是要你吸引七煞注意,对不对?你如果消失无踪,七煞扑了个空,回返巴西,如若庞羲那时仍未死,得此强援回护,可就功亏一篑了。我说的没错吧……” “?!” 范铉猛然抬头,看向陆景,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冷漠。 “东庭,你……” “师尊放心。” 陆景猜出他要说什么,直接道:“我没什么怨气。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此而已。” 范铉松了口气,但看着徒弟那双幽深的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接触时间虽短,但他很清楚,陆景绝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格。 自西汉武帝奉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及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三纲五常、君权神授”之后,统治者的地位被无限拔高,并以“德”、“忠”、“孝”此三条统治华夏万民。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士为知己者死等理念大行其道! 所谓为主尽忠,死得其所,已经是当今仁人志士所奉行的理念,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拯救大汉,刺杀国贼董卓、曹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大汉忠臣前赴后继的想振兴汉祚,力挽狂澜! 范铉当然不想死,可他的命是张衡救的,他的武功是张衡传的,现在张衡之子张鲁要他吸引刺客注意、为攻打巴西做准备,他可以理解,并愿意奉行。 大不了将这条命还回去! 但陆景…… 范铉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为主尽忠、死得其所”的觉悟。 能绑住他的,只是自己这根绳子…… 其他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范铉甚至能感觉到,如果自己真的因此而死,陆景为了报恩,甚至可能挥刀天师道,砍向决策者! 这是大逆不道! 但不知为什么,他看着那双眼睛,生不出丝毫责备他的念头。 以仁之名…… 以人之名…… 范铉叹了口气。 陆景以为他在发愁敌人,便说道:“师尊,吸引注意也有很多方法,没必要躲在治所里等着敌人找上门,让他们知道你在勉县,但又不知在何处,把他们牵制住,却又不损己身,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毕竟,着急除了我们领赏的,是他们。” 范铉笑了:“你有办法吗?” 陆景道:“只能说试试,我们还是有优势的。” 他低头看向昏死过去的薛亮:“这就是优势。” 范铉道:“那蜈蚣还需要一张【通灵符】镇住。” 陆景躬身:“有劳师尊。” 范铉将他扶起,苦笑道:“浮云蔽日,风雨飘摇,你我师徒,和衷共济吧。” 当天夜里。 勉县大狱,寒牢之中。 庞野忽然心血来潮,从沉睡中惊醒——他与【赤蜈】的联系断了! 不好! 薛亮那身恨意不假,也不像有脑子设局引出暗桩的人,那就只能是……他被发现了! 这蠢货! 庞野气不打一处来,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嗒嗒嗒…… 脚步声传来。 屠大壮和庞野一齐转头看向门口,陆景提着一个人闲庭信步地走了下来。 “庞大公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陆景笑眯眯道:“你爹派了阆中七煞来救你,开心不开心?” “……” 庞野当然开心,可看着陆景那张笑脸,不知为何心里发毛,只能强打精神,冷冷道:“还笑,你们已经死到临头了,七煞吃人不吐骨头,自求多福吧!” “那可未必。” 陆景随手把薛亮扔到地上:“看看,认识吗?” 庞野定睛一看,见薛亮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不由心神剧震,望向陆景,沉声说道:“阁下连同门师兄都能下此毒手……你是来送我一程的?” “不不不。” 陆景随手扯了张椅子坐下,说道:“庞大公子应该会钓鱼吧,没听说过钓大鱼要用活饵吗?你死了,你爹不死不休,下手再无顾及,你活着,他投鼠忌器,我们才有机会。我不是来杀你的,相反,是来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找师尊看看,这种关键时刻,你可不能死啊,不然怎么坑你爹呢?” “……” 庞野眼珠子立马红了,咬牙切齿道:“你是来羞辱我的……” “哈哈哈!” 陆景大笑道:“这神态变化真有意思,好了,不开玩笑了。实话实说,我是来观察你的,万一你死了,我好顶上。” 庞野一愣,他马上想到一件事,脸色大变,厉声道:“《胎化易形篇》在你手里!” “没错。” 陆景说话间,五官已经变化成了庞野的模样,说出了他的声音:“就在本少爷手里!我准备用这张脸,送七煞一份大礼,你说他们会不会上当?” 庞野大惊,一时六神无主。 作为《胎化易形篇》的修炼者,他最清楚这东西的威力! 不妙! 大事不妙! 现在就算自己求死,也没用了,陆景会代替他,一样能坑人! “稳住,稳住,别生气。” 陆景安抚道:“气大伤身,对你身体不好。” 庞野:“……”我特么谢谢你!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陆景神色一正,小心从怀中取出了之前那只用于暗杀的【迷魂蛊】,冷冷说道:“告诉我这东西的用法……别骗我哦,我连试蛊的都带来了。”他踹了踹薛亮,继续道:“说出来,你以后的牢狱生活会很安逸,不说,我会让你很痛苦,以前看电……咳,以前看书学过不少刑讯逼供的手段,相信我,你不会喜欢的。” 第二十二章 我不走 庞野也算是条硬汉,牙关紧咬,就是不说,因为他知道,这【迷魂蛊】会用到来救他的七煞身上,他说了或许可以暂时免除痛苦,但七煞却可能有人因此而死! 只有忍得一时,才有更大的希望逃出去! 庞野很硬气。 陆景更硬气。 你不说,那就别怪老子翻脸了…… 让你不受丝毫损害,还能刑讯逼供的手段,老子有九种! 先试试水刑吧。 “狐聪,取毛巾和水桶来,哦,再加点胡椒粉,给公子上刑!” “是。” 很快,狐聪拎来了几桶冰凉的井水,取来毛巾和胡椒粉,看向陆景,不知道这些玩意咋用。 长夜漫漫。 陆景已经在打《归元掌》消化体内火灵芝药力了,此时闭着眼,一边打拳,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将庞公子扶到条凳上,头上脚下,牢牢捆住,取毛巾覆于头脸,再将胡椒粉撒于桶中,然后小股水流不间断地浇在毛巾上。他什么时候说,你什么时候停,找几个记名弟子在外面候着,别断了水。” 庞野本来笃定了打死也不说,可听到这些布置不禁心惊肉跳! 屠大壮恨不得自己立马昏死过去。 狐聪迟疑道:“师兄,这……真的有用吗?” 太温和了吧。 “有用,有大用。” 陆景侃侃而谈道:“此刑罚的要点在于,过程中,受刑人无法呼吸,在神经中枢的控制下,会不自觉地张口用力呼吸、吞咽,大量的胡椒水由此进入胃、肺及气管中,导致受刑人在水中呕吐、咳嗽,肺及气管分泌大量浓鼻涕,大小便失禁,饱尝难以名状的痛苦,不断地死去活来……” 狐聪挠头:“师兄,有好几个词我没听懂……” “……” 陆景无奈:“照我说的做,庞大公子会把效果演给你看。到时候你就懂了。” 庞野:“……” 虚张声势! 一定是虚张声势! 庞野心中打鼓,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然后摆出慷慨赴义的表情:“陆东庭!你别白费心机了!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 陆景眼也不睁道:“放心,你会生不如死的……” 狐聪已经上手了。 他老老实实地将庞野扶到条凳上,然后用麻绳绑住他的四肢,固定好他的头,将毛巾轻轻覆在他的脸上,开始提起桶浇水。 哗哗哗…… 胡椒水湿润了毛巾,堵住空气! 庞野本能的想要张口呼吸,结果冰凉的胡椒水趁机灌进口鼻气管! 痛! 剧痛! 辛辣的胡椒水灌进体内像是有几千几万根针在扎! 庞野又痛又晕,有了窒息之感! 越是呼吸不到空气就越想要呼吸,结果就是更多更冰凉辛辣的胡椒水进入体内! 庞野开始呕吐、咳嗽,剧烈挣扎! 一瞬间,头部充血,身体四肢的血管青筋全都爆了起来! 但狐聪绑的是真牢,他又重伤未愈,无法提气,不管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眼泪、鼻涕、尿液全出来了。 狐聪眼前一亮:“真的有用!” 听到他那惊喜的声音,庞野全身一颤,心如死灰。 屠大壮眼看着那惨状,剧烈颤抖,当场就想给陆景跪下,祖宗,你要问啥我就说啥,绝没二话! 陆景道:“每隔三十息揭开毛巾,让他呼吸,然后重复。” “是。” 狐聪老实听话。 庞野痛不欲生! 他深深体会到了陆景之前说的“生不如死”,看向陆景的目光充满恐惧! 第一次三十息后。 狐聪刚揭开毛巾,庞野能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他就坚持不住了,神色崩溃,涕泪横流地道: “我……我说……我说……” 陆景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早说不就完事了,瞎耽误功夫!” …… 翌日清晨。 静室里,范铉、陆景、张琪瑛三人正在吃早餐,清粥小菜,倒也别有滋味。 张琪瑛小心瞥一眼陆景,低头吃两口,再抬头瞥一眼,低头吃两口。 “小师姐干嘛这么看我?我已经到了秀色可餐的程度吗?” 陆景摸了摸脸:“昨晚忙到很晚,气色不好才对吧。” 范铉笑了笑。 张琪瑛脸一红,忙摆手道:“不、不是的……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薛……” 她顿了一下,忘了那人叫什么。 陆景笑道:“防患于未然罢了,瞎猜的。小师姐是第一次来勉县吗?” 张琪瑛点点头:“嗯,姑姑让我来历练……我以前一直在摩天岭……来的时候迷路了,花了四五天才到……”她有点不好意思,拿着地图还找不到路,太丢脸了,红着脸低头扒饭。 南郑与勉县接壤,从摩天岭到这满打满算还不到两百里,她这个速度确实…… 陆景咳嗽一声:“第一次出门很正常。” 张琪瑛松了口气。 陆景道:“现在应该记得正确的路了吧。你要回去了……” “嗯?” 张琪瑛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看陆景表情,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范铉放下碗筷,默默叹了口气,望向张琪瑛,心道估计师妹也没想到,勉县局势会迅速恶化至此,短短几天时间过去,这里已经成了龙潭虎穴! 七煞就快来了。 张琪瑛待在这里太危险,估计来接她的人已经在路上…… “报。” 就在这时,简溪快步走进了静室内,抱拳说道:“禀师叔,总坛来人,接……圣女回山。” …… 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模样精悍,披散头发,身材高大威猛,肩背极为宽阔,身穿无袖的兽皮背心,果露处有醒目的青蛇纹身,围绕着整个上身,鳞甲微张,栩栩如生。 在他身后还有十八个同样穿戴、同样纹身的人,各个精壮非凡。 这些人只看样貌并不像是天师道的,但他们确实是。 “属下袁奎,带我賨(音:从)族十八位勇士,见过范祭酒。” 他恭敬地弯腰行礼,身后十八人一同行礼。 范铉几人走了出来,看到他们都有点意外:“师妹派你们来接琪瑛?” “是,也不是……” 袁奎憨厚笑道:“圣姑命我等通知圣女返回摩天岭。至于我们,是奉圣姑之命前来襄助祭酒的。” 范铉无奈摇头,也真难为师妹,为攻打巴西万无一失,天师道所有主力都要亲赴战场攻城破敌! 她没有援兵可派,居然请到了賨人头上。 賨族,西南边陲众蛮族之一,活跃在宕渠附近,俗称“巴夷”。 张鲁天师道辖下政策宽惠,“民夷便乐之”,深得巴夷少数民族的爱戴。 三巴地区七姓夷王,诸如杜濩、朴胡、袁约等首领都归降天师道,缴纳供奉,以求庇护。 这袁奎就是賨人三大首领之一,袁约的儿子。 范铉正色道:“此次大敌非同以往,九死一生!袁奎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师妹那边由我亲自去说,你父亲定不会怪你。” “哈哈哈。” 袁奎笑道:“祭酒大人多虑,天师道庇佑我族,我族自然甘为驱使,何况圣姑许以厚利,金银数千,灵丹妙药数十颗……我父亲连礼都收了,大人赶我走,我哪有脸回去……” 范铉身后,陆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人倒是实话实说。 “那好吧。” 范铉也忍俊不禁,便道:“我与诸位同进同退。此战之后,倘若还有命在,范铉必当厚报诸君!” 范铉郑重行了一礼。 陆景、简溪两人跟随。 袁奎和十八勇士见状同样行礼,一股肃杀的气氛开始蔓延! 只有张琪瑛一脸懵逼。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昨天还好好的,突然就喊打喊杀起来了。 范铉柔声道:“琪瑛,你先回摩天岭,等过段日子,师叔去看你。” “师叔……” 张琪瑛低着头,闷闷地道:“不要拿我当小孩子了……出事了对不对?” 范铉无言以对,唯有叹息。 张琪瑛断然回身,大步返回静室:“我不走!” 第二十三章 天雷子 张琪瑛气呼呼大步离开。 范铉无奈摇头,他是看着她长大的,深知这丫头性子单纯,却也执拗,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就没再阻止。 反正有风生兽在,真出事也可以带她快速远离。 待着就待着吧…… 范铉收回视线,看向袁奎,说道:“师妹……可还让你们捎带什么东西?” 袁奎惊奇道:“您怎么知道?早听人说范祭酒铁口直断,十卦九灵,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恭恭敬敬从怀中取出一个袖珍的三足小鼎,说道:“圣姑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有劳。” 范铉接过,点了点头,回头吩咐道:“少清,带这些勇士去后院,好生安顿。” “是。” 简溪带着袁奎等人下去。 范铉手拿小鼎,返回静室。陆景紧随在后。 静室里,张琪瑛还在闷闷不乐,缩在小桌后低头扒饭,像一头受了委屈的幼兽。 范铉一笑,将昨夜的经过和盘托出,柔声道:“师叔没有嫌你累赘,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七煞非同小可,你待在这里实在危险!你姑姑让你来历练,可不是让你来送死,你……” “可是……” 张琪瑛低声道:“勉县只有师叔一个炼神境……怎么挡得住……师叔也回摩天岭,我就回去。” 范铉沉默不语。 张琪瑛看他一眼,坚定地道:“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你……” 范铉张口还欲再劝,陆景插言道:“师尊,小师姐要留就留吧,都是历练,风险大,收获也大啊。” “……” 范铉瞪他一眼:“你小子可别打她的主意。” 陆景微笑道:“师尊哪里话,我怎么会让小师姐涉险……小师姐不是一个人来的吧……这也是助力啊,有您护持小师姐,那是不是……” 范铉眉头紧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陆景点头:“弟子明白。万事以小师姐安危为先。” 张琪瑛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师叔不再赶她,心里高兴,雨过天晴。 范铉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景道:“妓馆那女人说,七煞战时护卫中军,团体协作,无懈可击,闲时分派人手搜集天外异宝,强大自身,非一流高手,轮不到他们一齐出手……所以,这七个人中应该有两三个是游军,并不常驻阆中! 庞野被抓是突发事件,再在风雷山庄集结就太耽误事了,不出意外,他们的会合地点应该就会选在暗桩所在地——那座金风楼!我先去金风楼等第一手消息,如果他们来此真有先后,也好找机会下手,能除一个是一个!” 陆景满脸杀气。 范铉严肃道:“千万小心!” 陆景道:“弟子明白。” 他转身要走。 “等等。” 范铉举起那方小鼎,灌输《五雷天心诀》真气。 只见那小鼎鼎身闪烁光亮,蹭、蹭、蹭猛然向外膨胀三次,眨眼变成了孩童大小,砰地砸落在地。 整个过程,像变戏法一样。 陆景挑眉:“这是……” 范铉道:“一粒芥子纳须弥,半升铛内煮江山。这是我道门秘密储物的宝物【半升铛】,此宝外设禁制符阵,内中藏宝,非同类真气难以打开——你们抓捕庞野的赏赐到了。你师姑不放心别人押运,索性将宝物封入此间,命袁奎顺道带了过来。” 陆景点点头,这师姑还真是劳心费神,为了师尊想尽各种办法,当真一往情深。 只可惜,师尊太直了,不然估计早拿下了…… 范铉揭开鼎盖,微微吃惊。 陆景探了探身子,问道:“师姑送了什么赏赐?” 范铉神色复杂地从鼎中拿出了一颗珠子,那珠子通体紫白,还在闪烁电弧,一看便觉非凡! 甫一现世,周遭温度飙升,压力大涨! 陆景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发自本能地对那珠子感到恐惧,退了一步,惊道: “师尊!这珠子……” “【天雷子】!” 范铉郑重吐出三个字,长舒了一口气,自昨夜至今始终闷闷的心情总算好转,说道:“这是以天雷凝练而成的杀器,需先天以上高手在七七四十九个雷雨之夜时时祭炼,方可成型! 先天以下,挡者立毙,灰飞烟灭!就算是先天高手也能重创,极为难得!正一道传承至今也不过祖师传下的九颗而已。你大师伯并未抛弃我们,有此物在,只要运用得当,至少可以诛杀一位炼神!” “师尊……” 陆景在一旁幽幽道:“您觉得,一个庞野……值得用这种宝物做奖赏吗?” “呃……” 范铉脸色微变。 “依我看,这是师姑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给您带来了……” 陆景坏笑道:“美人恩重啊,师尊……” 范铉脸唰地红了,一时心乱如麻,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他赶紧把珠子收起来,面红耳赤地咳嗽着又翻了翻【半升铛】,从中拿出三件护身内甲。 这三件甲胄皆是用乌蚕丝制成,通体漆黑,防护效果虽不如天蚕,但也是数一数二。 胸前还各有一面护心镜,镜上铭刻着三阶防护符阵,闪烁微光。 “给你们的。” 范铉这次不多做解释,或许原本的赏赐并不是甲胄,但不可否认,此时此刻,任何功法秘籍都不如护身宝甲来的重要,师妹想的一如既往地周到:“【乌蚕衣】,你、少清还有登临,一人一件,去吧,小心点,事不可为就不为……” 范铉看着陆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为师死得其所,你还有大好前途……” “师尊。” 陆景笑道:“或许我们可以都不用死。弟子去了。” 他转身就走,毅然决然,脸上五官随之变化,等出门时,已成了大师兄薛亮! 范铉欣慰之余,长叹了一声。 张琪瑛望着他的背影,隐隐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 今日是勉县市集。 街头巷尾有不少货郎担着货物、赶着骡车前来叫卖,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古代交通不便,十里八乡的百姓们赶一次集很难得。 卖货的运货不易,买货的也不想错过,一窝蜂聚集,就更显得人流熙攘,道路拥挤。 陆景易容成薛亮,穿行其中,大大方方地来到金风楼。 楼内几个知情者都很意外,怎么不做一点遮掩就进来了。 老鸨不敢擅自做主,忙请如烟姑娘会客,“薛亮”和如烟重新在那个雅间见了面。 “薛大人,大白天地,不做任何遮掩就来金风楼,是不是有些冒险。” 如烟神色凝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景冷笑一声,神态动作跟薛亮如出一辙:“你觉得范铉有了宝贝徒弟,还顾得上我吗?他对我如此不公,难道还不许我借酒消愁?我要是忍气吞声,那才不是我。” 如烟暗暗松了口气:“既如此,倒方便了咱们联络,只是你此前不近女色……” “那也没办法。” 陆景随口道:“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吧,之后数天都要见面,如果一直表面退避,又让他暗中发觉才是麻烦……如烟姑娘如此美貌,匆匆一瞥,让我魂牵梦萦,也很正常吧。” 陆景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调笑的神色。 如烟也不以为意,点头道:“既然大人思虑周全,那如烟就不多嘴了。” 陆景望向窗外:“七煞什么时候到。” 如烟看他一眼,倒了杯茶:“几位大人昨夜就已动身,应该快了……公子怎样了?伤势如何?可曾受刑?” “放心。” 陆景笑道:“范铉是迂腐之辈,不屑严刑逼供,简溪不敢私自做主,我不下令拷打,没人动他。他过的很好。”就是受了惊吓,精神不太好,不过有屠大壮、薛亮两个倒霉蛋做对比,他至少还能动。 “那就好,那就好……” 如烟伸手轻抚胸口,喃喃自语:“公子,再忍忍……” 陆景瞥她一眼,视而不见。 两人相对静坐,一言不发。 陆景算算时间,已经小半个时辰,不能跟她耗着,便道:“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如果七煞到此,你就在幌子旗下升起花篮,我闻讯会赶来会面,商议如何营救。” 如烟点点头:“好。” 陆景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如烟呢?会客?会什么客!李家的场子,老子就是最贵的客!赶紧让她洗干净来见我,老子要泄火!” 第二十四章 养吾剑 陆景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了——李裕的养子,李泉二弟,李玮,李灵琦。 李裕是李庄庄主,他的亲生子只有李泉一个,可偏偏李泉天生经脉堵塞,无法习武。 一个普通人是无法接下李庄这种黑白通吃的产业的。 没办法,李裕只好又从二弟李祯那抱养了一子,取名李玮,教授家传武功,教导经商御下之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李家运数没了,这个养子武功资质是有些,但性情浮华,好吃懒做,吃喝嫖赌一样不落……李裕无奈了,连着两个儿子都废了,也有点心灰意冷,已经不打算管身后事了,大不了百年之后,传给二弟一脉! 陆景给李泉做奴隶的那一个月,见过李玮几次,兄弟俩不怎么对付。 哥哥看不上弟弟吃喝嫖赌,弟弟看不上哥哥是个废人…… 陆景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李裕,摊上这样两个儿子也有点无力。 李裕已年过半百,这时候再养小号貌似有点晚了,好像也只能破罐子破摔。 活该啊…… 陆景心中嗤笑,面上不动声色道:“如烟姑娘,你在金风楼就是这种身份?跟我预想的不一样啊。” 如烟淡淡道:“妾身只是一介奴仆,不过姿容尚可罢了。虽有个花魁之名,但无论在风雷山庄,还是在这里,都免不了皮肉生意……薛大人以为我很高贵?” 陆景神色一正,看向如烟。 如烟神色冷漠,面无表情。 这女人对自己真狠啊! 陆景道:“我以为他至少知道你的身份,你为何不告诉他?这样他肯定不敢再呼来喝去。” 如烟道:“竖子不足与谋。何况,糊弄他用不了多少时间……” “嗯?” 陆景眉头一挑,好像听到了啥不得了的内容,忍着笑道:“那李裕为何不告诉他?” 如烟神色淡淡,说道:“一样的理由。谁不知道李家有两个废物儿子,告诉他,只会满城皆知。薛大人,你先走吧,等七煞赶到,我自会升起花篮通知你前来会面。” 陆景想了想,说道:“无妨,不是正缺个借口吗?就由他来传吧。如今你我也算同盟,帮你一次。” 如烟松了口气,福身一礼道:“多谢大人。” 如果可以,她也懒得应付这些臭男人。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巨响,雅间房门洞开。 一个锦衣公子拔剑冲了进来,怒气冲冲道:“哪来的癞蛤蟆敢跟本……薛、薛令史?” 李玮骂到一半,定睛一看如烟陪的居然是薛亮,那一身气势立马萎了,慌忙收剑,尴尬道:“不知是薛令史大驾,这个、这个……孙妈妈!你为何不明说!害我搅了大人的雅兴!” 那老鸨为难道:“这,我还没得及说,您就……” “胡说八道!” 李玮一瞪眼,道:“本公子什么时候做过这等仗势欺人之举!薛大人别见怪,您忙,我这就走!” 他满头大汗,转过身就要撤。 “等等。” 陆景玩味道:“本令史心中烦闷,只是过来喝两杯,请如烟姑娘作陪。本来也要走了,正好同行。” 他大步走过去,说道:“我听师叔说,公子对我正一道的武功十分敬仰,上次庄主与师叔求卦,曾经提及想让我教你两招,可有此事?” 李玮心肝一颤,扭头挤出笑脸道:“这个,戏言,戏言……义父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都传到大人耳中,真让人……这个……惶恐!” “怕什么。” 陆景微笑道:“李公子不必紧张。大公子不幸惨死,李庄已是你囊中之物,这金风楼早晚也是你的……说不得日后,本令史还有请公子帮忙的地方。今日正好有闲暇,不如你我找个地方切磋切磋,互相印证武学,公子意下如何?” 李玮大喜道:“您、您的意思是要教我两招?” 陆景谦虚道:“互相学习。” “大人真是……” 李玮感动道:“真是好人啊!” 陆景无语:“……” 这蠢得他都不好意思骗了。 李玮赶紧头前领路,正一道真传的指点啊,他就是再好吃懒做也得好好学啊! 何况人家还说“互相学习”,这说出去多有面子,义父脸上也有光,说不定能直接把生意交给他! 两人快步出了金风楼。 老鸨望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走进雅间,对如烟道:“还好薛亮把他支走了,不然又要遭罪。姑娘啊,你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做暗桩不是长久之策啊。” “那不然呢?又能如何?” 如烟笑容苦涩,道:“我的家人还在山庄里,由不得我选……” “……” 老鸨沉默了,深深叹气:“造孽啊……” 如烟拍拍她的手略作安慰,很快收敛心神,望向陆景背影,眉头微皱,喃喃道:“奇怪……” “奇怪,奇怪什么?” 老鸨一惊道:“他不对劲?不会吧,他手上有【赤蜈】。” “不。” 如烟摇头道:“只是直觉。他的神态动作确实是薛亮无疑,但给我的感觉有些不对劲……” 老鸨讶然道:“不会吧,我看着很正常。” 如烟不确定道:“可能是我精神不济,感觉错了……” 老鸨道:“快别想这些。我叫人给你煲了鸡汤,你多喝点,这些日子劳心费神,都瘦了。” 如烟笑道:“谢谢妈妈。” …… 陆景和李玮出了金风楼,往人迹罕至的卧牛山方向走去。 李玮看陆景平易近人,整个人也慢慢放松,眼珠一转,恭维道:“我一直听人说您好武成痴,没想到今日会在金风楼碰上,早知如此,应该把人送到府上。过几天楼里还会来两个从丹徒过来的美女,还没破身,不如就……” 陆景道:“最近心气不顺,恰好听到如烟姑娘曼妙琴音,进去小酌几杯,并无他想。李公子不必费心。” “哦哦。” 李玮不敢再说,心中暗骂白痴。 守着个大美女只让她倒酒,要是本少爷,早把她扒光了翻身而上了! 这些修道的都有病,一个个修的清心寡欲,跟木头似地,有福都不会享! 蠢! 两人走到密林空地,陆景环顾四周,道:“就是这里吧。李公子。” 李玮恭敬道:“在,大人请讲。” 陆景道:“天师道武功不可外传,我不能教你……” “啊?” 李玮失望地叫了一声,那跑出来干什么…… “不过。” 话锋一转,陆景笑道:“你李家剑术也非凡俗啊,传闻李庄主曾手持七品名剑《步云》,以祖传剑法《养吾剑》,单人独剑杀尽岷山二十四寇,威名远播!你未得剑法真意,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景故意放慢语速,李玮明白了,眼前一亮道:“大人是要指点我《养吾剑》?” 陆景故作为难道:“只怕李庄主不肯啊……” “大人说的哪里话?” 李玮忙道:“您是何等出身,又怎么会贪图我李家剑法?纵然义父在此也不会有异议,大人稍待,等我演练一番,请大人指点!” 他二话不说拔剑出鞘,在场中演练起来,剑光如一泓秋水,肆意挥洒。 陆景收敛笑容,两眼紧盯,将这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记下。 这将会是杀七煞的剑法! 不好意思了,李庄主。 本来都不想对付你了。 可是谁让你们自己跟风雷山庄扯上关系,还把剑法送到我面前。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二十五章 侧写 李家《养吾剑》并非凡俗,此名取自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创此剑法者必是一位刚正不阿、养就一身浩然正气的人,不然,取这名字也是徒增笑料。 事实上,剑法的创造者也确实做到了。 他就是东汉名士,儒侠李膺。 李膺是桓灵二帝时期的人,为人刚正,法度严明,历任渔阳、蜀郡太守,又转为护乌桓校尉,屡次击破犯境的鲜卑。永寿二年,李膺为度辽将军,羌人闻讯畏服,他因而声威远播。后入朝为河南尹,因执法刚毅,铁面无私,而使宦官震恐! 当时,海内追求高风亮节的人互相标榜,为天下名士定出标号。 其中,李膺与荀翌、杜密、王畅等七人并称“八俊”,他亦为八俊之首,闻名天下! 直到第二次党锢之祸发生,李膺受牵连,接到朝廷诏令,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李膺慷慨赴义,最终惨死牢狱,他的妻子儿女被流放边境,他的门生、故吏及父兄都被禁锢,终生不得入仕! 李家就此没落。 而李裕的祖辈,正是李膺同族! 李膺虽创《养吾剑》这等精妙剑法,但从未将其视作珍宝,反而命人将心法秘籍投入李家蒙学,让所有李家后人都能修炼,只言此剑法能修身养性,盼望所有后人都能练就一颗浩然之心,以磊落之身,行于天地之间! 李膺大公无私,有“天下楷模”之称,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 《养吾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发挥出威力的…… 陆景在李庄当牛做马期间,李泉就曾不止一次的跟他炫耀曾经的李家多么辉煌,李膺当年的壮举又是多么让人振奋。当时陆景就想说:李膺要是知道有你们这些个八竿子扯不着的同族拿他吹嘘,给他蒙羞,估计都不会认你们这帮东西! 整个李庄,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配给李膺提鞋! 陆景对《养吾剑》早有兴趣,可惜跟在李泉身边,一直没机会见识。 今天终于看到了。 ——李玮使得并不标准,但陆景已经能透过剑招,看到那剑法中所蕴含的堂皇大势,君子之威! 他仿佛看到了万仞山峰,孤高傲立。 他仿佛看到了大江奔流,一往无前。 他仿佛看到了苍劲青松,迎风傲雪。 …… 陆景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任何武功心法,在他眼里,不过是杀人的手段罢了。 所以,他可以拜师天师道,也可以毫无顾忌的用极乐峒蛊虫,未来如果有魔功,只要有用,他也不介意练练。他想要的只有权和力,至于拥有它们的方式,他并不在乎! ——谁挡他的路,他就杀谁,犹豫一下,都是对权力的不尊重。 心法,心法,根源在于“心”。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陆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心性不可能契合光明磊落的《养吾剑》,也就不可能发挥出威力! 正如李裕、李玮父子这般,把这么来历不俗的剑法用成了不入流,只能欺负欺负山贼盗匪…… 但他明知如此,还想方设法的套出来,原因就在于,他懂略懂一点“侧写”。 这就要归功于后世对于心理学的研究了。 侧写的本质是可以根据一个人的行为方式推断出他的心理状态,从而分析出他的性格、生活环境、职业、成长背景等……反之,也可以代入、通感,将自己的精神暂时抽离,代入对方的行为模式,从而揣测他的心理活动! 陆景以前学过侧写,而且天赋还不错。 很快,他就看完了三十六路《养吾剑》,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边揣摩剑法,一边自我暗示。 —— 我是李膺。 我生于大汉,我执法严明! 我曾在塞外边关与异族血战,我也曾因奸佞陷害遭罢官入狱! 时政败坏,纲纪废弛,我痛心疾首! 士人踊跃,争相报国,我畅快开怀! 世间虚名于我如浮云,我只愿大汉海晏河清,国祚永昌!! —— 剑起! 陆景豁然睁眼,单手摄来一节枯枝,开始施展《养吾剑法》,刹那间,密林深处,剑气纵横,但见剑光如流水,挥洒过处,凛凛生威,肆意潇洒,剑气漫卷,四方落叶翩翩起舞。 另一边。 李玮生怕陆景看不懂,练了一遍之后自发演练了第二遍,一边练一边念剑招。 “大江东去。” “壁立千仞。” “浮光万丈。” “红日初升。” “浩气长存。” …… 他练的还挺来劲,但很快就察觉不对劲了。 一股至大至刚的剑意突然在林间升腾而起,堂堂正正,仿佛凝聚着天地正气,原本阴凉的密林,周遭元气突然躁动汇聚,转为温热和煦,犹如初升霞光照耀全身,整个密林充满勃勃生机! 李玮听到动静,吃惊地看过去,只见陆景剑法行云流水,剑光如水幕,无懈可击。 只是看着,他已经能感觉到那剑招中所蕴含的刚正浩大之意,受这剑意影响,他的脑子里不自觉地闪过以前做过的亏心事,欺男霸女、强买强卖、杀人越货…… 不知不觉,李玮冷汗涔涔! 那些剑招明明就是他李家的剑法,可此时此刻,他却连看都不敢再看了。 最后一招“浩气长存”,剑光闪,人影过,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枯枝插进了粗树,洞穿而过! 陆景缓缓收功,长出一口气。 “果然是好剑法。” 自我精神归位,他的眼神逐渐从刚正转为淡漠,陆景转身看向忽然间脸色煞白的李玮,淡淡道:“李公子,李家剑法果然非凡,我看了一遍,有点心得,这就指点于你。” “不,不……” 谁知李玮却连连摆手,满头冷汗地干笑道:“不用了,不用了……就是切磋,切磋……大人,我忽然想起庄里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今日搅扰大人,请见谅!” 李玮已经顾不上失礼了,他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躲陆景远远的——那些明晃晃的剑招不断在脑中回荡,就像一根根鞭子在不断拷问他的内心! 李玮落荒而逃! “别急。” 陆景一个闪身来到他身前,一拍他肩膀。 【迷魂蛊】悄无声息地从袖中落下,飞快爬到李玮后脑,咬破皮肉,钻了进去。 李玮身体骤然一僵。 陆景轻声道:“你我切磋对练半晌,李公子收获颇多……对吗?” 李玮眼神茫然,神色麻木,点了点头:“对……” “很好。” 陆景冷笑,收回蛊虫,扔掉枯枝,大步离去。 李玮麻木站在原地。 微风拂过,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然后茫然望向四周,皱紧了眉头:“我要干什么来着?” …… 陆景回到市集。 《胎化易形篇》有诸般妙用,易容、增身、缩骨、拟声……但要维持状态,需要消耗内力。 陆景如今造气五层,已经不算特别低,但为保证战斗力,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多了容易出问题。 眼看时间将近,他索性学薛亮那天晚上的打扮,买了一套宽大的带兜帽的斗篷穿上,大步流星地去了城南宝气阁——剑法有了,他还需要一把剑,宝气阁正是买卖灵丹妙药、神兵利器的地方。 “客官请进。” 刚到门口,一个青衫小厮带着笑脸走近:“贵客需要什么,小店应有尽有!” “随便看看。” 陆景大步走进,一般人买东西都是精挑细选,陆景不同,他只是绕着柜台脚步不停地走了一圈,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抬手指着货架上一把造型普通的古朴长剑说道:“就这把吧。”打眼扫过剑柄上挂着的名牌:剑名【游子】,标价三千钱。 这个价格已经不便宜了。 东汉一个县尉实发月俸也不过一千钱外加十五斛粟米而已。 小厮道:“客官真识货!这是蜀地铸剑坊的名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陆景直接掏出一锭金,让他闭嘴。 这次出来,范铉没少给他钱。 小厮欢天喜地地去找钱了,陆景取下游子剑,拔剑出鞘,剑光一片森寒。 万事俱备。 陆景就近找了家能看到金风楼幌子旗的客栈,开始打坐恢复内力,等那边的信号。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陆景睁眼透过窗户望向金风楼,只见那随风摇摆的幌子旗下多了一个牡丹花篮。 七煞,到了! 第二十六章 石铠 金风楼来了一个相貌奇特的客人。 他的身形极高,接近九尺,又极壮,全身肌肉虬节,泛着青灰色。 就像一块块坚硬的岩石粘连在一起,一眼望去,犹如铁塔一般,气势骇人。 此时,这位客人就坐在三楼雅间里,等着如烟倒酒。 如烟满上一杯青梅酒递给他。 那壮汉接杯的时候还顺手摸了摸她的手。 如烟淡淡一笑,道:“石铠,怎么就你自己?公子被困,范铉坐镇,只有你恐怕力有不逮吧。” 石铠仰头一饮而尽,咂咂嘴道:“白老他们随身保护庄主,从阆中赶来,这一路未免打草惊蛇,不好大杀特杀,过关难免浪费时间,得后半夜吧…… 银鹤、蛇妖、弓女与我一样,游荡在外,搜寻异宝,应该比他们早些。我离得最近,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好在大巴山里找药材,所以来的快。” 说话间,他取出腰后乾坤袋朝如烟晃了晃,很是得意道:“运气不错,找到不少珍稀灵材,要不是跟一头金刚猿对上,还能更早。如烟啊……” 说着说着,手就不老实了,他一把抓过如烟的手,轻轻揉捏,在那只大手掌里,更显如烟的手白嫩小巧,石铠一脸淫笑道:“时间还早,你看咱们好久没见……” 如烟抽回手道:“他们就快到了,救公子要紧,另外,还有个人要为你引见。” 石铠暗骂一声臭婊子败兴,脸色冷了下来:“谁?” “薛亮。” 如烟道:“此人是刘泳的大徒弟,范铉师侄,可以助咱们一臂之力。” “哦~” 石铠想了想道:“他就是你信中的内应,那个造气六层的家伙。” 如烟道:“没错。” “造气六层也能称王称霸,勉县真是鸟不拉屎!” 石铠冷笑道:“天师道三代就这副德行,等二代死光,基本也就完了。” 如烟淡淡道:“汉中只一郡之地,没有洞天福地,没有天材地宝,一旦天降异宝,还要全教瓜分,紧着祭酒以上的高手供应。三代没有资源,又如何独当一面?” 石铠一愣,摸着下巴道:“此言倒也有理。难得,如烟你心思剔透,可惜不能练武……” 如烟不以为意道:“旁观者清吧……” “哈哈……” 石铠笑了笑,眼珠转动,低声道:“说到三代,我听说张鲁之女,张琪瑛……” 如烟瞥他一眼:“果然,你来的这么快不只是为了少主。” 石铠义正言辞道:“凑巧,凑巧听说张琪瑛就在勉县。小是小了点,但胜在国色天香啊,天师道的圣女……” 他舔了舔嘴唇,一脸向往:“不知道什么滋味……” “……” 如烟心中叹气,刚要说话。 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 两人闭口不言,一同看向大门。 “他来了。” 门外的老鸨声音很轻。 “让他进来。” “嗯。” 老鸨退走。 石铠问道:“此人可信?” 如烟道:“【赤蜈】在他手上,每次进门都会查看,并无异状。” 石铠点点头。 很快,房门打开,陆景顶着薛亮那张脸走了进来。 如烟轻笑道:“薛大人,我为你引见……” “不用。” 陆景抱拳道:“阆中七煞,大名鼎鼎的石煞,久仰!” 他弯腰躬身,态度十分谦卑。 石铠心道这小子本事不大,但这副姿态很顺眼,便点了点头,淡淡道:“你知道我?” 陆景走到桌前坐下,一脸的恭顺小心——他故意表现的“矫枉过正”,就是安如烟的心。石铠不知道薛亮的心性,她是知道的,如果太正常,反而不符合薛亮的性情——薛亮不甘于人下,但为达目的又会竭力讨好,正如他当初讨好刘泳。 ——以为能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让刘泳另眼相看,实际上破绽百出,相当拙劣! 果然,石铠没发现这些小细节,如烟发现了。 就是这副自作聪明、自以为忍辱负重的样子,太对味了! 她心中松了口气,看来中午的会面,确实是自己多心了…… 陆景道:“勉县地方虽小,但有金牛古道入蜀,来往商队众多,故而消息灵通,在下也多有耳闻。” 石铠冷笑道:“他们都说我什么?” 陆景斟酌着道:“他们说……石煞师承阆中大像寺铁骨禅师,修炼硬功《铁骨衣》,高大魁梧,铜头铁臂,刀枪不入,还说……石煞性情残暴,好色如命,无女不欢……” “哈哈哈!” 石铠哈哈大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拍陆景肩膀,巨力砸地他半边身子一麻:“你小子很好。” 陆景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陪笑,心中暗骂,你特么等着!老子非剁了你这只手! “石大侠神功盖世,我敬您一杯。” 他一把抓起如烟身边的酒壶,起身借着倒酒的瞬间,与墨瞳沟通,墨瞳悄悄复苏,张开小口,露出倒勾一般的毒牙,几滴剧毒毒液随着酒液倒进石铠杯中! “石大侠请用。” 做完这一切,陆景放下酒壶,安稳坐正,墨瞳恢复原样,陆景举杯邀石铠同饮。 他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刚要诱导石铠一起喝,石铠突然一巴掌拍在他的酒杯上:“且慢!” 咚! 咚咚! 陆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但他竭力稳住,面不改色,心跳平稳。 石铠阴恻恻道:“薛令史既然知道我无女不欢,就没什么准备吗?” 陆景暗暗松了口气,陪笑道:“这金风楼不都……” 石铠嗤笑,大手一挥道:“除了如烟,尽是些庸脂俗粉!薛令史,你就用这些招待盟友?别忘了,我们是救少主不假,可也有你一份大好前途啊……” “那……” 陆景装模做样迟疑一番,低声说道:“张鲁之女张琪瑛,国色天香,眼下就在治所……” “上道!” 石铠哈哈大笑,举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开怀道:“薛令史大义灭亲,这才是干大事的人!” 陆景同样豪气干云:“那小妮子单纯好骗,我一句话就能把她引出来,等救出少主,我——” 石铠一把按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看了眼外面天色,幽幽道:“薛令史,择日不如撞日啊……” “啊?” 陆景心中暗道果然,表面吃惊道:“可是这……马上就……” 如烟也忙道:“石铠,救少主要紧!你怎么能这个时候想这些!” “愚蠢!” 石铠目光扫过两人,冷冷道:“你把张琪瑛诱出,由我擒下,范铉能不着急吗?他只要出了治所寻找,剩下那些虾兵蟹将能做什么?少主还不是想救就救?这勉县除了范铉,还有谁?!” 如烟一愣,好像还真行…… 陆景“好心”提醒道:“张琪瑛可是造气九层功力,又有异宝【小都功印】随身,石大侠……” “智取!智取!” 石铠一脸无语,感觉这个薛亮真是蠢得不可救药! 他低声吼道:“单打独斗老子不差她!再说了,你先下毒不就成了?她不是对你不设防吗?” “哦哦!” 陆景这才恍然大悟,高兴道:“确实!石大侠此计甚好,那我这就回去把她诱出来!” “我随你一起去。” 石铠看着“薛亮”,就像在看天下第一号蠢材:“也不知道刘泳看上你什么,这么点小伎俩还要人教。” 他满脸不忿,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有种智慧碾压的感觉,从兜里取出两包药扔给他:“蓝色那包是【软筋散】,此毒无色无香,服下以后,一刻钟后毒发,便会浑身酸软,提不起内劲,此乃我七煞秘药,你把这药给她服下,她绝难察觉!” 听到七煞秘药,陆景有些失望,这说明其他人都有解药,可惜了…… “好。” 陆景点头,又拿起另一包药:“那这个是……” 石铠咳嗽一声:“【合欢散】,你顺道一起下了吧……” 如烟:“……” 陆景:“……” 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陆景心中冷笑,那老子就教教你! 第二十七章 杀 陆景带着石铠潜出金风楼,往治所方向奔去。 石铠的身形太有特点,需要遮掩遮掩,两人都穿着宽大斗篷,挡住头脸,专走山野小路,以免被有心人发觉。 如烟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心悸。 女人的直觉最是不讲道理,连着两次心血来潮,她的脸色有了变化。 “孙妈妈,你立刻用【飞燕】催促银鹤他们,我有种不详预感!” 如烟捂着胸口,郑重说道:“让他们务必竭尽所能,尽快赶到!” 孙妈妈忙道:“是。” 她快步冲出雅间。 如烟望着窗外,喃喃自语:“希望不会出岔子……” 陆景头前领路,石铠在后方紧跟。 两人越走越荒僻,周遭草木渐盛,人烟稀少。 石铠心生警觉:“等等!我怎么看这路越走越荒?薛令史,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他的语气不善,瞪着眼,一字一顿道:“知道上一个欺骗我的人的下场吗?老子生撕了他喂狗!” “呵呵。” 陆景半点不为所动,吓唬谁呢? 他扫了眼四周,已经来到了蹄子口,便道:“石大侠身形太显眼,勉县治所的鬼卒、记名弟子也不都是酒囊饭袋。他们虽然还不知道风雷山庄派了七煞过来,可已经预料到庞庄主不会坐视亲子被囚,在街上布了不少眼线。这个时候勉县突然多了个您这样身形的人,岂不是明白告诉他们来的是七煞?到时传回天师道,再派高手过来,平生波折啊……” “……” 石铠一听也是,但他敏锐感觉到“薛亮”的态度比之前要差,心中愈发戒备。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响动,四周有人正在靠近。 蹄子口是个十字路口,处于密林之中,周围还长满了灌木丛,最适合藏人。 不好! 石铠是从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杀人经验丰富,一发觉不对,他第一时间抓向身前的陆景。 ——不管他是不是叛徒,先让自己有筹码在身! 石铠一身硬功,力大无穷,速度同样不慢,大步一迈,突然出手,三丈距离转眼拉近! 那一双铁手狠狠抓向陆景肩头! 陆景早有防备,第一时间施展《如影随形》避过那悍然攻来的一爪,翩然后退,口中大喝: “动手!” 袁奎带着十八賨人勇士从周围密林中冲出,人手一根铁链,甩动着齐刷刷扔向石铠! 十八条铁索一齐落下! 六条锁住咽喉,剩下十二根分别锁住石铠四肢! 趁此良机,袁奎拔出腰后弯刀用力一甩,刀锋旋转着砍向石铠双眼! 袁奎是巴夷地区夷王袁约之子,这十八人也都是賨族百里挑一的勇士。 南蛮部族传承确实粗疏,但也有独到之处。 这些賨人自幼就用秘药打熬身体,练的个个体魄雄壮,力气极大。 论武功,他们比不上精通杀人技巧的江湖高手,但论力气,还真不虚! 石铠转眼被缚! 有这十八人限制他的行动,再由袁奎、陆景刺杀,石铠就算是造气九层,一身硬功,也要吃大亏! 石铠大怒,没想到陆景真敢设计他。 这十八人的力量非同小可,他一时居然挣脱不开,眼看弯刀瞬息即至,石铠怒急反笑,全身功力爆发,硬功《铁骨衣》运转,体内骨骼肌肉瞬间发生畸变,坚刚如铁! 弯刀砍来之时,他只是轻轻闭眼。 那弯刀裹挟巨力砍在他眼皮之上,居然爆发出了一阵金铁之声,火花四射! 石铠完好无损! “明知老子铜头铁臂,刀枪不入,还用这种手段埋伏,简直愚蠢!” 石铠嗤笑一声,用尽全身力量与十八人角力! 他的力气当真骇人听闻,那十八个大力士被他拉的不断往前进,铁索绷紧,脚下犁出深沟! 陆景好整以暇地看着,手腕巴蛇复苏睁眼,张开嘴,陆景伸手入蛇腹,从中抽出了那把【游子剑】,淡淡说道:“我当然知道你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寻常武器破不了防,所以,从一开始就打算从内部攻破……他们不是来杀你的,是来逼你运功的,只有这样,蛇毒发作才快啊……” 蛇毒? 石铠心神剧震,望向陆景手腕上那条黑蛇,脸色大变:“刚才那杯酒……小贼!你居然敢暗算我!” “不光暗算,我还要杀你呢!” 陆景拔剑出鞘,欺身而上。 袁奎快速逼近,重拳挥舞,轰向石铠右腿;陆景飞身跃起,长剑横削,划向石铠双眼! 二人围绕石铠,不断出招攻击,逼着石铠运功加速蛇毒发作。 石铠双目血红,恨不得抓住陆景将他碎尸万段,正要继续催动功力,突然腹部剧痛,跟着双臂酸麻,腹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黑血! 袁奎大喜:“兄弟们,加把劲,他就要完了!” 石铠此时内外交困,生死攸关,闻听此言,怒意爆发,仰天发出狂啸: “啊!!!” 这一声拼尽全力,犹如狮吼,穿云裂帛,直上九天。 袁奎乍然听闻,只觉耳膜都要撕裂了,鲜血从耳中流出,体内气血翻腾,真气凝滞,头晕目眩。 周围那十八位勇士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一时忘了加力。 石铠总算抓住机会,狂吼一声,反手扯下身上锁链,巨力牵动,那十八个人同时被拉的一趔趄。 石铠恢复自由身,如猛虎出闸,怒吼着,挥拳打向最近的袁奎。 “给我死!” 石铠暴怒的一拳拥有千斤之力,足以开山碎石,袁奎若是被打中,当场就得碎成肉酱!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剑突然从后方袭来,围魏救赵。 石铠眼中闪过精光,当机立断弃了袁奎,运功护体,只听锵地一声巨响,游子剑刺在他腰后肾俞穴,但还是没能破防,只在石铠皮肤上留下一道白印。 石铠喷出一口黑血。 顶着蛇毒运功,越是激发气血,蛇毒中的越深,效果越强。 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了,只有先杀了这两人才能想办法解毒疗伤。 石铠趁着陆景一剑不中的关键时刻,反身抓住了那把游子剑,猖狂大笑道:“哈哈哈!没了剑,我看你还怎么——” 就在那一瞬间。 陆景神色不变,按动剑柄机括,鬼使神差地从那柄中抽出了第二把又细又长的利刃,趁其不备,真气爆发,长剑上撩! 寒光闪过,鲜血飞溅,石铠右臂齐肩而落!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太快。 石铠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右手已经断了,针扎般的剧痛袭来,石铠怒吼着不断后退,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只有造气五层的家伙: “你!你——” “此剑名为【游子】,是一把子母剑,专门为你们挑的,喜欢吗?” 陆景一甩长剑,剑上鲜血洒落,宛如点点落梅:“还有,我讨厌下手没轻没重的人,你打了我一下,我断你一只手,扯平了。” 第二十八章 后手 你拍了我一下,我断你一只手,扯平了。 …… 石铠怒不可遏,这是何等的猖狂! 往日这种话本该是他们来说。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断齿之仇,枭首以偿! 绿林中人,过惯了快意恩仇,睚眦必报的日子,如今又逢乱世,人命如草芥,稍不顺眼,大打出手,夺人性命,已是十分正常的事,依仗武力强大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可他从没想过,有人会对他说出来,还是个内力远低于自己的人。 “噗!” 石铠又喷出一口血,两眼血红地看着陆景。 “很好!” 石铠呸出满嘴血沫,满身杀气地道:“从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又是下毒,又是蒙骗,还事先选在此处埋伏……为了杀我,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这算什么苦心。” 陆景巴不得他拖延,越拖中毒越深,嗤笑道:“你不出来,我也会诱你出来;你在蹄子口之前发觉,我也能示敌以弱,引你来此……你骄傲自大,又好色如命!有这两样,就已经注定了会被我牵着鼻子走。我让你什么死,你就得什么时候死!” “你——” 石铠大怒。 陆景视而不见,淡淡道:“要是换个人,可能还麻烦点,但是对你,我们就够了。” 轻蔑! 赤裸裸地轻蔑! 石铠怒急反笑,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符纸,冷冷道:“你只知道我是阆中大像寺铁骨禅师弟子,却不知道铁骨禅师乃是昔日黄巾渠帅,得太平道符箓真传!本以为此符会用在范铉身上,没想到,屈屈一个令史也能逼我至此,那你就去死吧!” 石铠用仅剩的左手夹住符纸,竖于胸前,灌注真气。 袁奎吃了一惊,石铠的压箱底符箓,那该是多么强大。 十八勇士也不禁心惊后退。 陆景皱眉,虽然觉得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家伙八成在虚张声势,但也不可不防,退后半步,暗运《金光咒》护体。 “日月五星,北斗七元,合明太一,敕下太玄,宣威三界,不得稽延!” 石铠口念咒语,符箓放射金光。 众人见他声势不小,又退了几步。 便在这时,石铠眼中掠过精光,符箓之力与双腿融合,他转身拔腿就跑,速度之快,犹如风驰电掣! 这其实是一张【神行符】,能借符箓之力在一盏茶时间内冲出十里之远,是逃命利器,只是使用时需要一点引导时间——石铠已经身中蛇毒,此前多次运功,毒已攻心,即便有威力强大的符箓可以用,杀了陆景,他自己也会死,反不如用这神行符,摆脱追兵,回到金风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咒语,他瞎念的。 石铠成功用出符箓,大喜过望,符箓之力加身,让他有种飘飘欲仙之感,仿佛能乘风而起,飞上天空。 “【神行符】果然名不虚传,师傅他老人家没有骗我……这东西真的可以救我一命!” 感受着耳边呜呜掠过的狂风,比施展轻功时快十倍有余。 石铠心中畅快,眼看即将逃出生天,他大声吼道:“薛亮!你我再见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个狗贼害他中毒断臂,他也要把他撕碎了喂狗! 石铠暗暗发誓。 他的速度太快了。 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冲出百丈,眼瞅着就要脱离众人视线! 袁奎大惊:“快追!” 陆景举剑挡住,示意不必追,望着飞毛腿一般快速奔跑、几乎看不出身形的石铠,轻笑说道:“没想到啊,这大个子还有这一手,可惜了……” 他望着石铠喃喃自语:“可惜我骗了你,来的不只我们……真不好意思……” “啊!” 突然一声惨叫,奔行中的石铠倒飞了出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方小印飞在半空,放出道道光芒,在那石铠周围幻化出了四道无形的元气壁垒。 就好像有一座无形的监牢将石铠关押在内。 【小阳平治都功印】! 【困神阵】! “啊啊啊!” 石铠不甘地在牢中嚎叫,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挥动仅剩的那只手猛烈攻击元气壁垒,可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打不破、冲不破! “薛亮!薛亮!!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石铠放声嘶吼,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愤恨。世间最让人绝望痛苦的事莫过于先给一丝希望,再狠狠掐灭它! “小师姐,多谢了。” 陆景走了过来,向着一棵大树行礼,张琪瑛手掐印诀,操控小印,从那树后走了出来,她的小脸上有紧张,有激动,还有振奋:“大……师弟……我、我没误事吧……” “没有。” 陆景笑道:“出手时机,刚刚好。” 其实有张琪瑛这个造气九层在,本该一起出手,速战速决。 但她身份特殊,又没什么对敌经验,万一出了问题,事就大了,所以,还是由陆景带着賨人拼命,由她观战,积累经验,也顺便以防万一。 “那就好……” 张琪瑛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陆景看向石铠。 石铠双目血红,披头散发,彻底失去了理智,剧毒入脑,他的脸上多了紫黑之色,头昏眼花,还在骂着:“薛亮!薛亮!!我杀了你……” 噗通! 石铠倒地,奄奄一息。 陆景走进去以【浩气长存】一招,一剑捅穿心脏,然后砍下了他的脑袋,说道:“其实,我不叫薛亮……” 说完,摘下他腰间的乾坤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各种药草,还有一部《铁骨衣》秘籍。 陆景暗道收获不错,一挥手,众人相继撤退。 陆景最后走,走之前,冷笑着取出了那条蜈蚣放到石煞嘴边,操控它顺着他的嘴钻进体内。 …… 过了约莫两刻钟。 一只翼展过六米的巨大白鹤从天而降,三个人从白鹤背上跳了下来,两男一女,看着地上石铠的尸体,都是一惊,面色沉重。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一步啊……” 其中一个相貌英俊的白衣青年蹲下身,仔细查看石铠尸身,说道:“胸膛中剑,心脏粉碎……剑劲刚猛凌厉,可以好好查查是哪一路……另外,还中了毒,什么毒不清楚,只怕得等白老过来,问问他的意思……乾坤袋不见了,像是劫财……可勉县有谁能劫石煞的财?如烟最后一封信说他和那个叫薛亮的设计诱出张琪瑛,现在半路上,石煞死了,薛亮反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答案显而易见了……” “砰!” 另一个青年手持长棍,身穿兽皮背心,看打扮,居然与袁奎等人有几分相似,猛然举棍砸地,冷冷道:“如烟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一个奸细混进来!还害死了石煞!” “不能怪她。” 最后那位女子容貌普通,身材高大,背后背着一张赤红的大弓,冷漠道:“她已经说了,那人手里有少主的【赤蜈】,他是少主选的人,现在看来,少主八成也被他们蒙骗了!” “该死!” 持棍青年大骂道:“这帮人早有准备!” 白衣青年,也就是七煞中的银鹤,看了尸身半晌,忽然轻咦一声道:“我怎么看着有点像蛇毒……蛇妖,你来,蛇是你们賨族的图腾,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持棍青年没动,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和白老早被驱逐,也根本不喜欢那一套!” 银鹤无奈摇头:“那就只能等白老过来了,先把尸身收殓带回吧。” 蛇妖道:“就这么算了?” 银鹤道:“当然不是,但眼下情形不明,不宜分兵,免得重蹈石煞覆辙。等他们三位到来,你我六人齐出,范铉必死无疑!现在没必要冒险。” 弓女点头。 蛇妖恨恨道:“那就先让他们多活几个时辰!” 三人将石煞尸体带上白鹤,白鹤一飞冲天,返回勉县金风楼。 第二十九章 千变万化 石煞遭人暗算,七煞来勉县的情况多半暴露,银鹤等人也就无所谓隐藏了,直接驾驭白鹤飞到了金风楼后院。巨型白鹤的压迫感十足,楼里楼外的人见此异兽都吓了一跳。 如烟和老鸨第一时间扒着三楼窗户向下望,就看到了石煞的无头尸体。 如烟顿时脸色惨白。 老鸨身体颤抖,口中喃喃:“出事了、真出事了……” 石煞是风雷山庄七煞之一,深得庄主信任,曾凭借一身硬功数次替庄主挡刀挡剑,乃是他心腹大将,十分重要地亲信,不成想今天居然死在了这小小勉县。 等消息传回山庄,庄主会何等震怒,可想而知。 三人怒气冲冲带着尸体上楼,如烟不敢怠慢,忙将自己知道的所有过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少主受薛亮蒙骗,给了他赤蜈,他再用赤蜈蚣取信你们,伺机暗算……” 蛇妖理顺了来龙去脉,咬牙切齿:“这小贼心机当真深沉!” 银鹤道:“既然如此,范铉可能也知道了,甚至此人行事,背后就有范铉筹划,需要格外慎重。” 弓女道:“那天师道是否派了强援?” 如烟回道:“之前来信,只有十几个賨人于正午前进了治所。” “賨人?” 银鹤惊讶,瞥一眼蛇妖,说道:“賨族本族传承并非上乘,天师道只派他们过来是什么意思?阆中七煞入勉县,何等大事!就算张卫、杨柏等人不来,那杨任、杨昂呢?范铉的师兄弟呢?既没有天罗地网,也无人来此助拳,就坐视范铉被围……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或许是觉得范铉一人能独战七煞吧。” 蛇妖嗤笑一声,正色道:“此事暂且不谈,先顾好眼下。賨人炼体,力气不小,十几个一起上,就算石煞练到《铁骨衣》第五重,身怀千钧巨力,也未必能胜过他们,咱们也要小心。” 弓女点点头:“此中只怕另有蹊跷,先派人盯着吧,等白老他们赶到,再动手。” 如烟应是,接着迟疑说道:“我之前觉得薛亮有些古怪,会不会是……” “姑娘但说无妨。” 弓女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此事与你无关。赤蜈在他们手里活动如初,任谁也不会想到薛亮归附是诓骗少主的阴谋,石煞之死只怪天师道狡诈,你不必自责。” 如烟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低声道:“《胎化易形篇》一直由少主贴身保管,时时参悟。少主被囚,会不会此功也落到天师道手里,再由能人修炼,改容易形,然后……” “噗嗤——” 蛇妖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屑道:“如烟你不懂武功,可知此言说来简单,实则天方夜谭?” 银鹤虽未讥讽,但也露出赞同之意。 如烟尴尬一笑。 弓女解释道:“姑娘多虑了。一则,《胎化易形篇》修炼极难,庄主于七年前得此天外秘术,苦修七载,毫无寸进,易容之后破绽百出,少主天纵奇才,资质也高,仍花了三年时间,才能改容、易形、拟声三者兼备,惟妙惟肖,并非说来那么简单。” 易容可不只是换脸,还要考虑到身形、声音、神态、动作,要想惟妙惟肖,每一样都不能出差错。 《胎化易形篇》大大简化了各个阶段,只用内力就能换脸、塑身、改换声线。 但同样的,修炼《胎化易形篇》也等于同时修炼《缩骨功》、《增身功》、《腹语术》等数门相关秘术,想在短时间练成,以常理推断,根本就不可能! “如烟你观察入微,连你也没觉得有问题,若真是易容,只怕此人易容手段已和少主三年苦练相当。少主被抓不过三两日,这么短的时间,练到如此境界,确实是天方夜谭。” 弓女解释的很细心,如烟恍然点头。 弓女继续道:“二来,少主对此功极为珍视,一直贴身收藏,又用异宝【金钟甲】遮挡,遗失的可能性不大,何况他曾一度在金钩赌坊养伤,以他的才智,只怕早想好了藏匿地点,天师道的人没那么容易找得到。” 如烟明白过来,福身一礼:“多谢弓女姐姐指点。” 弓女淡笑道:“不必多礼。如今已能确定薛亮图谋不轨,你与他接触的多,可知道他还接触过哪些人?金风楼耳目灵通,却也鱼龙混杂,若他买通了什么人……” 如烟想了想,道:“我与薛亮见了三次面,妈妈一直暗中观察,他什么人也没接触……哦!有一个人,下午来楼中闹事,他带他一起出去了。” 三人一听,都来了精神。 银鹤忙道:“何人?” 如烟道:“李庄主的二公子,李玮。” 弓女仔细回忆,道:“李庄庄主的二儿子……想起来了,资料上说此人不学无术?跟他交往能有什么阴谋?” “未必!” 银鹤眼神陡然锐利,一拍大腿道:“李玮不成器,可还有李裕啊!造气七层,有七品【步云剑】,还有家传武功《养吾剑》……此人昔年曾只身独剑杀尽岷山二十四寇,也算是一号人物,《养吾剑》更相传乃‘天下楷模’儒侠李膺的剑法,剑劲刚猛凌厉!勉县练剑的人极少,石煞胸口那一剑,可是很蹊跷啊……” 银鹤目光森冷,手上用力,酒杯咔嚓粉碎。 难道,李裕已投身天师道? 难道,石煞之死,有他出力? 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很有可能,唯有如烟忙道:“李裕是金风楼的幕后金主,一直暗中与庄主有书信往来,我等能在此处便宜行事,多亏了他,他没有理由背叛啊!”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敌友变换,又非一成不变,如烟,你太天真了!” 银鹤坚持自己的想法,冷冷道:“勉县只有范铉一个炼神,与我七煞对上,必死无疑!天师道不发援兵,原因可能有两种,一种是另有图谋,舍弃范铉,一种是信心十足,觉得范铉必能杀尽七煞,不发援兵,或许就是为了示敌以弱,松懈我等……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注定范铉是孤身一人,迎难而上!他需要援兵,需要内应,倘若这个时候向李裕许以厚利,难保李裕不会背叛……不是你说,他前几日曾跟范铉求卦?二人来往密切?” 三人一同看向如烟。 “这!” 如烟一呆,登时心乱如麻。 她发自内心地不觉得李裕会叛变,可是银鹤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 前几日,李裕为了求卦之事,跟范铉走得很近,原因是看二儿子也废了,闻听张鲁月前曾在摩天岭得天外异宝【涪灵蚌】,开蚌取珠服下能洗经伐髓、打通体内闭塞窍穴,他起了心思,将大儿子练武的希望寄托于天外异宝,想着赌一赌,为此花了庄子一年的收成。 光听交易,李裕亏大了。 算卦对范铉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却让李裕付出了惨重代价,前几日提及时,也是暗地里咬牙切齿……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钱花了,卦买了,亲生子反而因此而死…… 照理说,李裕心中必然对范铉有怨,这个时候投身的可能性很小。 但范铉有天师道做后盾,道法玄奇,若真许下他无法拒绝的厚利,他也未必顶得住。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如烟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老鸨小心翼翼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坛美酒,几个杯子。 几人正商谈机密要事,不能让别人伺候,老鸨亲自送酒菜过来。 “几位大人……” 老鸨陪着笑将酒坛、酒盏放下——石煞之死跟她也有些关系,未免被清算,她的态度可说卑微,恭恭敬敬为四人倒酒,口中道:“刚才李庄主过来了,知道三位大人前来,特意命我起了一坛三年陈的上好黄封酒,内含百年黄精、雪参精华,请各位尝尝。” 老鸨小心倒酒,兀自念念有词地拉家常。 其余四人心中都是一惊。 李裕来了? 还送酒?! “慢!” 银鹤一把抓住老鸨的手,随意甩到一边,那老鸨摔在地上,失声痛叫,弓女一把捂住她的嘴。 银鹤随手朝窗外一吸,树枝上一只麻雀受内力牵引,飞到他手上。 银鹤取酒灌进它嘴里,慢慢摊开手掌。 麻雀尝试着振翅,但飞不出他的手……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忽然,在短短三个呼吸之后,麻雀突然脑袋一歪,直挺挺倒在他掌心!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如烟倍感吃惊。 弓女眼含杀机。 银鹤勃然大怒。 蛇妖唰地提起长棍,望向老鸨,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他!在!哪?!” 第三十章 合流 老鸨吓坏了,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门外:“他、他说有事与几位相商……要我等你们聊完之后,通、通知他……他就在隔壁雅间……” 砰—— 一声巨响。 隔壁房间的窗户突然炸碎,一道人影破窗而出。 银鹤闪到窗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人慌忙跳出金风楼,直奔西侧李庄而去! “是他吗?” 银鹤等人冷眼看着那道身影。 如烟仔细打量,见他穿着李裕惯穿的黑色衣衫,腰间玉佩、身形样貌也都相近,且“父为子齐衰,妻为夫斩衰”,嫡长子李泉身死,他的头上还有尺布缠头,长至脖颈,再加上有老鸨明言,一切都指向李裕无疑。 可是,她总觉得事有古怪,但眼下又不是帮他说话的时候,只好道: “是他……但!此事疑点众多,不可贸然结怨啊。” “是他就好,其他的,等抓到就知道了!” 银鹤冷笑,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蛇妖、弓女紧随其后,三道人影快如闪电。 ——敢在我们眼皮底下玩下三滥,三个造气九层,可能拿不下范铉,但收拾你,绝对绰绰有余! 三人杀气腾腾! 如烟心中急切,却没有任何办法。 三人中,银鹤轻功最好,速度快的几乎只能看到一道白影。 他飞快接近李裕,甩手扔出三枚鹤羽飞刀,寒芒破空,划出一线。 笃笃笃—— 李裕半空中旋身闪躲,飞刀钉进柱子,李裕顺势一头扎进下方喧闹的人流。 他熟知地形,加之今日市集,街道上到处都是人,为他的躲藏提供了上好屏障,一落地就消失不见了。 银鹤紧随其后,在楼阁间飞快起落,眼看就要抓到,却突然失去他的踪影,站在高处,望着街道上茫茫多的人头,一时也没有头绪,但他身为七煞,绝非浪得虚名,面对此情此景,只打了个呼哨。 “唳——” 巨型白鹤冲天而起,直上云霄,俯瞰众生,锐利的眼睛发现了在人流中穿行的那道黑影。 白鹤啼鸣,振翅追上去。 银鹤、蛇妖、弓女三人顺着白鹤指引,杀向李裕方向。 暗算,下毒,背叛…… 找死! 三人满怀杀机。 另一边,李裕已经借着人流遮掩,冲向城西李庄。 李泉身死数日,此时的李庄上下披麻戴孝,一片素白。 “李裕”翻墙而入,学了一声鸟叫。 “咕咕——” 安宁被打破了。 …… 与此同时。 李庄,祠堂里,真正的李裕正站在李家列祖列宗牌位之前,看着自己儿子的灵位,深深叹息。 李玮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 “去哪了?” 李裕负手在后,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你大哥尸骨未寒,你倒有心寻花问柳!” 李玮一哆嗦,赶紧正了正头上刚扎好的白布,小声说道:“儿子是出去追查杀害大哥的凶手……” 李裕冷笑:“有线索了?” “没……但我觉得有个人很值得怀疑!”李玮煞有介事地道。 李裕翻个白眼,强忍不耐:“谁?” “陆景!” 李玮道:“他姓陆!” 李裕纳闷:“……然后呢?” 李玮道:“他姓陆,出现的时机又这么巧,依我看,他就是陆二!” “……” 李裕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都要被这逆子气的停跳了,破口大骂道:“这世上同姓之人多了,是个姓陆的就可能是陆二?更何况,即便他是,现在也成了范铉真传弟子,你还能明着查吗?!你个猪脑子!立刻给我滚去书房背书!” “是是是……” 见李裕发火,李玮吓得大气不敢喘,唯唯诺诺向后退。 就在这时。 “咕咕……” 一声怪异的鸟叫声传来。 李玮奇怪道:“大白天的,哪来的夜猫子?” 李裕也在奇怪,突然,他心中警觉,有杀意冲天而起! 下一瞬,角落里突然杀出一人,黑衣蒙面,以极快轻功冲进祠堂,抬掌攻向李裕! “什么人!” 李裕反应迅速,拔剑出鞘,【步云】剑寒光闪烁,与来人战到一处:“竟敢擅闯李庄!” 李裕大喝,惊动了庄中护院,护院首领徐元带着大队人马围了过来。 那蒙面人一击不中,立即撤退。 他的武功不俗,掌法精妙,不过五息时间交手十三招,居然与李裕平分秋色,这种高手,徐元造气三层根本拦不住,三两下给打出了重围,黑衣人向西园跑去。 李裕怒不可遏,提剑从祠堂杀了出来——这人真是拿李家当后花园了,想来就来,就走就走! “调强弓劲弩,给我追!” “是!” 李庄有自己的商队,自然也有自己的护卫队,这些人单打独斗不行,但都是擅长围杀的好手,有几人还是百战老兵,熟练刀枪弓弩,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众人浩浩荡荡,追着黑衣人进了西园。 此时此刻,如果从高处向下看,就能看到两个李裕在靠近,一个身后跟着三煞,一个身后带着大队李庄护卫。 “差不多了。” 假李裕喃喃自语,突然变向折入西园长廊,躲过天上视线的同时,一把扯掉身上衣衫,露出里面的白色“孝服”,五官变换,迅速恢复成本来面目。 赫然是陆景! 他摇身一变,又成了李家下人。 黑衣人也正引着李庄大队人马杀过来,来到约定地点,就看到陆景招手,已经打开了临近一间厢房的窗户。 黑衣人会意,两人汇合,飞身而入,藏了进去。 二人配合默契。 从发出鸟叫到汇合,不过十息而已,等李裕追上来,园子里早没了黑衣人的身影。 巧合的是,当三煞跟着陆景杀进李庄,看到的就是李裕提着宝剑带着大队人马、手持强弓劲弩怒气冲冲地出来,三人见此情景,脑中闪过的第一想法都是以为这人暴露之后想依仗人多势众,将他们乱箭射杀。 既然如此,那就先下手为强! 三人本来就是杀胚,主意一定,下手毫不留情。 “动手!” 银鹤一声令下,甩手扔出数枚鹤羽飞刀,只见刀光一闪,飞刀已插进众人眉心,五名护卫立时横死! 弓女弯弓搭箭,瞄准李裕。 蛇妖手持长棍,双手一错,长棍变成两把短刀,以鬼魅轻功杀入敌阵! 双方合流,大战爆发! 李裕这时已经感觉不对了,黑衣人莫名消失,庄子里突然多了三个高手——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光明正大,那又何必蒙面刺杀? 可是为时已晚。 转眼之间,李庄护院已经倒了一大片,那三人也已入阵厮杀,不管不顾,大肆屠戮! 见血之后,双方都红了眼。 李裕一看对方是灭庄的架势,也顾不上了,大喝一声:“杀!” 拔剑迎战银鹤! …… 厢房里。 黑衣人一把扯掉脸上面巾,露出本来面目,正是简溪,简少清! 他透过窗户缝隙看着外面的厮杀,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道:“东庭,这是不是……太毒了点……” 陆景看的津津有味:“毒什么?李裕本来就跟庞羲暗通款曲,现在狗咬狗,大快人心!二师兄,你也太心慈手软了。” “……” 简溪无奈,他总感觉这种手段过于阴狠,不过事关治所一大家子,你死我活,也只能听之任之。 陆景道:“李裕撑不住多久,师尊他们到了吗?” 简溪:“到了。” “那就好。” 陆景冷笑:“三个造气,让他们有来无回!” 第三十一章 天雷 三煞武功各有侧重。 银鹤擅长轻功、飞刀暗器,能分形化影;弓女有强大弓术,箭无虚发;蛇妖虽为賨人,却与袁奎等人风格迥异,体型纤瘦,柔弱无骨,迅疾如蛇,快如鬼魅! 这三人杀入李庄之中,犹如虎入羊群,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戮。 他们身怀秘术,杀心重,下手又狠毒,一个照面,五十余李庄人就只剩下了一半。 李裕看的目眦欲裂,拔剑奋勇杀敌! 战场之内,只听叮叮当当金玉之声不绝于耳,李裕手持长剑不断格挡飞刀、利箭,越来越吃力。 银鹤的速度极快,肉眼只能看见淡淡的白影,像是有两个人在围绕着李裕攻击——这就是他的成名绝技《双飞燕》,能以绝顶轻功产生的残影幻化出另一个分身,攻击敌人,让人眼花缭乱! 相较之下,弓女的箭术也不遑多让。 她出身南蛮,幼年得异人传授弓箭之术,赐予七品【三无弓】和【三不箭】,传授《三无箭术》,练至绝顶,号称可以“无所不中”、“无所不至”、“无所不为”,她射出的弓箭能在半空中拐弯,更让人防不胜防。 “啊!” 一声惨叫,李裕被弓女变向一箭射中左肩。 灌注真气的利箭透体而出,他肩上多了个大洞,鲜血喷涌,左手直接废了,无力垂下。 “三无箭……” 李裕踉跄退后,喷出一口血,满脸怒色,他认出了这三人! 阆中七煞! 风雷山庄杀手! 他也猜到了自己是落进了某个陷阱,被人当枪使…… “七煞!” 李裕环目四顾,周围能站着的人已经只剩自己——银鹤、弓女缠斗期间,蛇妖入场屠戮,护院首领徐元、五十多个家仆全倒在了血泊中,此时,整个西园宛如修罗地狱,入目一片猩红,李裕大吼:“我与庞羲有旧,屡屡相助!你们居然如此对我!噗!” 李裕又喷出一口血。 他满心的憋屈、愤懑,怒急攻心,忍不住仰天大吼:“到底是谁?要害我李家!!!” 此言一出,杀的兴起的三人猛然惊觉不对。 难道这阵仗不是为了对付我们? “大家都听到了,他承认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明夷等人从四周围墙上跳了下来。 在他身后是一个个道士打扮的治所鬼卒、记名弟子,还有包括袁奎在内的十九名賨族勇士。 明夷走在最前列,看那神情当真是义正言辞,此时率众合围三煞、李裕,大声说道:“李裕勾结庞羲,图谋不轨,奉祭酒令:收押!” 一片死寂。 三煞大惊,李裕惨笑。 明白了…… 全明白了…… 李裕一看此情此景,哪里还不知道事情败露,范铉用他引蛇出洞,用他暗算七煞! “范铉——” 李裕再次吐血,手捂着胸口,怒不可遏地大吼:“你好狠——”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飞来一方小印,悬于众人头顶。 【困神阵】再度发动,天地元气纷纷响应,将场中四人全部困于那无形的元气壁垒之中。 与此同时,天地变色。 上方苍穹忽然间风起云涌,狂雷电闪。 “不好!中计了!” 银鹤大惊失色,忙打呼哨,召唤白鹤落下。 弓女、蛇妖也都脸色煞白,再没了刚才屠戮时的威风凛凛,震惊地望着天空: “是雷法!范铉在引雷!快撤!!!” 三人拼尽全力攻击壁垒,但与石煞一样,任凭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打不破这困神阵。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苍穹之上,风雷汇聚,隐隐有炽白雷龙穿梭于云层之中,以狂雷做吼。 如此威势,让暴露在云层之下的三人肝胆俱裂! 轰隆隆! 猛然间,三条粗大雷霆聚合周遭万千雷光终于成型,巨大紫雷对着三人劈了下来! 每一道都粗如山峰! 煌煌天威,势不可挡! 正是天师道秘术·【五雷轰顶】! 咔嚓! “不!!!” 三人惊骇欲绝! 巨雷落地,狠狠劈在三人身上! 顷刻间,只闻三声爆炸,惨叫戛然而止,三煞在一瞬间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间。 只有一身武器砸落在地…… 雷光照耀下,方圆数十里亮如白昼! 满城的人都看到了这一记惊天动地的天罚神雷,人人瞠目结舌。 金风楼里,如烟心生预感,一瞬间脸色惨白,身体无力,倒在了床边。 “厉害!” 厢房里的陆景和简溪翻了出来,脸上挂着深深的震惊,无不震撼于这雷法的恐怖威力! 陆景道:“这就是炼神啊。” 简溪道:“这就是天师道。” 两人心中有向往,有骄傲。 在场所有人也都不禁露出了惊骇、神往的表情。 难怪天师道能雄踞汉中三十载,如此神术,何人不惧! “可惜小师姐造气九层,还差一线,靠【困神阵】困不住炼神境界,不然倒是可以依样画葫芦,收拾最后那三个大的。” 陆景摸着下巴,有些可惜。 简溪看了他一眼,心说足够了,七煞都让你玩成啥样了,兵不血刃干掉了四个! 治所无一人伤亡,李家满门被灭…… 说实在的,简溪跟在陆景身边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小子太狠了! 对待敌人是真毒! 不过幸好,凡是善待他的,他都当自己人,师叔是这样,自己是这样,连明夷都是…… 简溪暗暗松了口气。 李裕无力地瘫倒在地,两眼茫然,心如死灰。 成王败寇,面对再无威胁的李裕,陆景甚至懒得看他,走到场中翻找三煞的遗物,叹了口气。 简溪道:“怎么了?” “只剩兵器了。” 陆景指着地上仅剩的那几件金属兵器,叹道:“师尊下手太狠,直接连人带物劈没了。这几个应该都是风雷山庄外派搜集天材地宝的人,照理说会和石煞一样,身上有乾坤袋装宝贝,结果让师尊这一劈把乾坤袋都劈碎了,那袋子里的东西自然也就尸骨无存,真是可惜啊……” 陆景连连摇头。 简溪道:“放他们出阵太危险,还是引雷灭杀妥当,有得必有失。至于其他的,就平常心看待吧。” 陆景点头:“师兄说的是。将这些东西带回治所,七煞已去其四,剩下的三个炼神才是大敌,我这些小阴谋估计不够看,估摸着会是一场硬仗,得好好准备。” 简溪点头,吩咐众人抓捕李裕,收好宝物,一齐返回治所。 …… 不远处的阁楼上,范铉收功,望着李庄里满地的尸体叹了口气。 张琪瑛就在他身旁站着,乍一见这么多的尸身、鲜血也有些不适,脸色微微发白。 “一将功成万骨枯,对敌对友,都是如此啊。” 范铉不喜杀戮,但既然当了祭酒,就要为百姓、为治所下属负责,不可能看着七煞为非作歹。 倘若不以天雷杀之,放这些鬼卒、记名弟子与七煞相抗,必然死伤惨重! 那同样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相较之下,自己的这点坚持也就不足为虑了。 “师叔,师弟他……” 张琪瑛也有点心惊,陆景连着两次设局,一次杀石煞,只杀了石煞一人,无可指摘;可这次设局杀三煞,却有李庄如此多的人丧命,张琪瑛明知李庄众人也是敌人、明知这些人非陆景、非治所众人亲自下手,仍觉得有些过了。 她自幼接受的教导里没有这一项。 张鲁政策宽惠,教导子民与人为善,即便犯下大错,仍会给予补偿的机会,可是此情此景…… 张琪瑛有些接受不了。 范铉也无法开导,这确实与天师道一贯的理念不和,但别无选择。 倘若没有此次祸水东引,三煞不出金风楼,落雷无法毙敌,等夜半时分另外三个炼神赶到,六人齐出,治所所有人都将无一幸免——这三人对范铉造不成威胁,却能将其他人屠戮殆尽! 正如此时此刻倒地的李庄众人。 要将三煞引出歼灭,还要让他们站于空阔之处,方便施放【困神阵】、施展雷法除掉,只能出此下策!李庄李裕为风雷山庄探子提供栖身之所,师兄刘泳之死就与他们的情报有关,李庄绝非无辜,用他们当诱饵,总好过其他人。 孔子有言: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儒家虽提倡一视同仁,但孔子也明确说过亲疏有别。 范铉熟读经典,明白此理——既然都要死,那就让敌人去死吧。 这也是他赞成陆景计划的原因。 他已是孤军,注定等不来援兵,只能想法自救,为自己,也为治所辖下所有人。 范铉不再观望战场,转身离去,口中吟诵道: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 张琪瑛听在耳中,知道这是道家经典《太上感应篇》。 “……一应恶报,范铉一肩挑之。” 师叔身影消失不见。 张琪瑛望着下方,深深叹了口气。 第三十二章 来了 勉县治所。 七煞已去其四,头顶乌云散去一半,原本愁云满面的几人都放松不少。 见识到范铉的恐怖雷法和陆景的阴毒算计,明夷、袁奎等人都已经心服口服。 简溪虽然觉得陆景用计太狠,但对他的这些部署也都完成的很上心,知道他是为了己方好,哪怕违逆本心也愿意支持。 众人同心协力,准备迎战接下来最难的一关。 然而,范铉却道:“阆中七煞最后三人,每一个都不在我之下!东庭我是劝不住了,师徒一体,我也不再多言,但你们没必要跟着送死。东庭,将此前的收获拿出来,分给各位,都散了吧。” “是。” 陆景取出之前从石煞那儿得到的乾坤袋,倒出各种草药、金银,平铺在静室地板上。 简溪一惊:“师叔!” 明夷等人也都不知所措。 袁奎反倒无所谓,反正他们已经收了钱,接下来卖命就好。 范铉摆手道:“不必多言,阆中七煞声名远播,你们也都有所耳闻,知道他们的实力。这之间的差距不是阴谋诡计可以弭平的,若此役之后,我等侥幸未死,你们还可以回来。” 静室中一片沉默。 阆中七煞之所以凶名赫赫,靠的主要还是那三个炼神,大伙也都了解他们的底细。 老大,人称“白老”,賨人出身,算是蛇妖的前辈,半个师傅,蛇妖一身《蛇骨柔术》都是传承于他,江湖传闻,此人擅长以笛音御蛇,养着一条体长数丈的大蟒,不但轻功诡异,擅长刺杀术,而且懂得医术,能调制蛇药,操控人心。 老二,人称“钓翁”,身怀六品异宝【鞭山杖】,有巨力,能以此杖开山裂地! 老三,绰号“穿肠剑”,真名白山君,是川蜀道门青城派弃徒,精通御剑术,有一柄无形之剑,形迹飘忽,诡异难测,并且擅长符法,战斗之时符武并行,非常厉害! 鬼卒们的武功不算出彩,但来此之前也都是在巴蜀江湖混过的,对这三人的大名可说如雷贯耳。 平心而论,这三个人,单论功力,每一个都和范铉相当。 而且个个擅长捉对厮杀! 若论实战,恐怕对上任何一个,范铉都未必是对手。 但可能是之前的战绩比较耀眼,也可能是勉县治所安逸,范铉宽厚,众人第一时间想的还是如何一起度过难关,毕竟这乱世之中,像范铉这样心怀怜悯、体恤下属的人真的很少见。 “祭酒大人……” 明夷等人还欲多言,范铉已经闭上了眼睛。 陆景拿出草药一一分发给鬼卒,众人六神无主,只能麻木接过。 分到简溪头上时,简溪瞪了陆景一眼,陆景一笑,也就没再发给他,就这么绕了一圈,包括賨人在内,确保每个人都有一株品相不俗的草药,接着又将一些散碎银钱发给记名弟子,重新坐回了座位。 “师叔保重……” 敌人太强,热血过后,人群中有人咬咬牙站了起来,羞愧地低下头,轻轻放下那件【乌蚕衣】和草药,转身离去。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打退堂鼓的会是刘泳真传,他的第三弟子,罗峰! 但不管是陆景、简溪、还是范铉都对此没有丝毫意外——自打得知阆中七煞来袭,罗峰就一直表现的心不在焉,眼神中不时闪过恐惧,要不然之前明夷的活儿本该是他来做。世家子弟,锦衣玉食,自然不愿冒这九死一生之险。 范铉听之任之,陆景就当没听到,简溪望着师弟的背影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其他人一看连罗峰都避之唯恐不及,再退出也就没什么心理压力了,一个个相继起身,行礼退去。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静室,转眼就剩下寥寥几个。 陆景、简溪、袁奎、明夷、狐聪…… 范铉睁眼,环顾四周,无奈道:“少清是我天师道真传,他留就留了,明夷你怎么也……” 明夷道:“祭酒大人施恩于众,乃是世间少有的仁人志士。明夷本领低微,愿尽绵薄之力。” 范铉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拳法一道我了解的不多,有一套早年看过的《大巧藏渊拳》倒是契合你的路子,一会传给你吧。” 明夷大喜:“多谢祭酒大人!” 范铉淡笑道:“道家顺应天意,你也见机行事即可。能帮就帮,不能帮就走,不必一根筋。” 明夷呃了一声,只能挠头。 范铉看向陆景,朝那件【乌蚕衣】示意。陆景了然,走过去,拿起罗峰的草药和内甲,直接扔给了明夷。 明夷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一脸激动,暗道富贵险中求,古人诚不我欺我。 范铉不以为意,他对身外之物一向不怎么看重。 陆景也没当回事,奇怪地看向狐聪:“你怎么也没走?” 狐聪愣了一下,反问道:“我走了谁侍候师兄?” 陆景更加惊奇:“……就为了这个?” 狐聪接着道:“况且我也无处可去……” 众人沉默。 这该死的乱世…… 陆景看着他郑重道:“好,今日襄助之恩,陆景记下了。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半口。” 狐聪笑道:“师兄言重了,给口汤就行。” 陆景也笑了:“让你喝个饱!” 众人齐笑。 陆景摘下【爆元】手套,扔给简溪:“这副手套,师兄戴着吧。” 简溪慌忙接下,吃惊道:“那你呢?” 陆景拿出了那把【步云剑】,拔剑出鞘,剑锋森寒彻骨,当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说道:“我用这个,李家剑法威力不俗,搭配此剑,也能有些用处。哦,对了,还有那副弓箭,硬碰硬,我帮不上忙,用弓箭远程袭扰,还是没问题的。” 简溪纳闷道:“你还会射箭?” 陆景道:“看弓女射过几箭,手法不算难,再练到晚上,应该就够用了。” “……” 众人齐齐沉默。 纵使范铉、简溪心有准备,仍被他这话震了一下。 《三无箭术》可不是一般箭术,能拐弯的箭法,全江湖也没几套。 明夷、袁奎也很震惊,不过一个已经见识过陆景学习武功的速度,另一个早对陆景心智佩服至极,只当聪明人学得快都是应该的…… 当一切准备就绪,在场众人都露出严肃的表情。 最后的厮杀,即将开始。 陆景道:“力能破巧,面对炼神这个级别的高手,一般的阴谋诡计已经没什么用了,要想削减他们的战力,只能从他们的目标下手……” 庞野。 陆景微微一笑。 在场众人一看那表情,一阵心惊肉跳,又有人要倒霉了! …… 李家覆灭,三煞受天雷亟体而死,白鹤南逃。 当这些消息传回金风楼的时候,如烟和老鸨彻底坐不住了,赶紧收拾细软出逃,生怕范铉赶尽杀绝。 不过,出乎意料,范铉压根就没管她们。 两人躲进卧牛山一处山洞,身上除了金银细软,只带了两只用来联络的鸟雀【飞燕】,这种小型异兽形体娇小,速度快如闪电,又能识人识途,最适合充当信使。 两人放飞飞燕,在山洞里一直等到后半夜。 “啊!” 突然,洞外传来一声惨叫。 打破了林中死寂。 两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就看到两个老人、一个中年儒士施展鬼魅轻功从天而降。 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的能滴水,那儒士手上还提着一名身穿灰色道袍的鬼卒,赫然是之前离开治所的人。 老鸨轻抚胸口,总算松了口气。 如烟如释重负,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这三人正是阆中七煞最强的三位炼神境杀手——“白老”、“钓翁”、“穿肠剑”。 “短短一天不到,连折四名精锐,说说吧……” 儒士穿肠剑将手上鬼卒扔到了地上,冷冷道:“……都是谁的主意。” 那鬼卒已经被打断了四肢骨骼,只能痛苦地在地上扭动,疼的脸色惨白,满头大汗。 “不说,是要吃苦头的……” 手持拐杖的白老脸色无比难看。 蛇妖是他半个徒弟,竟然死在了这里,还是天雷亟体、尸骨无存这种死法,他一把掐住那名鬼卒的脖子,从怀中取出一瓶药灌了进去,冷冷道:“……你会说的。” “啊!!!” 下一瞬,凄厉的惨叫声传遍山野…… 第三十三章 地火明夷 咔嚓! 微不可察的一声响,白老扭断了鬼卒的脖子,随意扔到地上。 他满脸震惊地站起身来,钓翁、穿肠剑、如烟、老鸨四人也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陆景,陆东庭……他居然只用几天时间就练成了《胎化易形篇》!” 白老猛地转头,看向如烟,喝道:“此人是谁?为何资料里语焉不详?他才是致使少主落入天师道的真凶,你们居然什么也没查出来!” 如烟身体一抖,颤声道:“他、他是范铉前不久刚收的真传弟子,入门还不到十天,这……” 先抓庞野,之后设局连杀四煞! 这么辉煌的战果,谁会想到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做出来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众人都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资质的天之骄子,几天时间就练成了庞野用三年才融会贯通的《胎化易形篇》,真真假假,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 “此人心计深沉,不可不防啊……” 白老郑重道:“石煞的尸体,是他故意留下的?” 如烟点头:“如今看来,他是有意用剑痕误导三煞怀疑李裕,再假借李裕献毒酒,驱虎吞狼!” “只怕没这么简单……” 白老沉吟半晌:“尸体在哪?” 老鸨接言道:“还在金风楼后院,三煞本意是想让你看看石煞所中何毒、剑法路数出自何门何派……李庄覆灭,金风楼已经散了,应该没人会动。” “不要动!” 白老立刻道:“或许尸体里还藏了什么陷阱,就等着我们验尸!小心为上。” 众人点头。 白老来回踱步,说道:“不能再拖了,我们来救人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天师道却没派任何援兵……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些雕虫小技可以出其不意杀他们四个,但对我们没用……范铉死守在此,只怕所图甚大啊!速战速决,除掉范铉师徒,救出少主,马上返回巴西!” “是!” 白老看向如烟、老鸨:“你们回山庄吧,个中情由我会向庄主禀报。” 二女总算落下心头大石,连忙道谢,快步离开。 钓翁一捋胡须,说道:“如何行事?” 白老道:“天师道《雷动风行步》独步天下,短时间内要除掉范铉并不容易……为防他们再拿少主做文章,由我来吸引他的注意,你二人速到勉县大狱先救出少主,之后再三人合力,屠尽治所上下,为七煞雪耻!” “好。” 钓翁、穿肠剑一齐点头。 活人的价码和死人是不一样的。 庞羲花大钱悬赏的可不是一具死尸,就算不谈忠诚,只谈利益,也要尽量带回活的。 穿肠剑提醒道:“还有个张琪瑛。他是张鲁独女,天师道圣女,抓住她或许可以胁迫张鲁,这可是大功一件,不拿白不拿!” “别掉以轻心。” 钓翁摇了摇头,说道:“她功力不足,但身怀异宝,况且范铉让她留在勉县,只怕还有隐藏手段保护……抓她,恐会横生枝节啊。” 白老一锤定音:“那就先救少主,再杀范铉师徒,至于她,能抓就抓!” 两人点头,异口同声:“就这么办!” 白老大手一挥,雷厉风行:“行事!” …… 此时此刻的勉县治所,一片宁静。 范铉就坐在静室门前一棵大槐树下闭目养神。 皎白的月光照在他那一身白色道袍上,更显清隽儒雅。 忽然,笛声响起。 一头赤色大蟒凌空飞渡,杀入庭院,半空中甩动长尾,朝范铉狠狠劈下! 范铉猛然睁眼,身形闪烁,巨蟒长尾夹带巨力劈在石桌上,只听咔嚓巨响,石桌朝两侧炸开。 巨蟒回身,再度扑向范铉。 同时,一道冷锋自后方阴影中出现,闪电般袭向范铉。 范铉当即侧身避过巨蟒扑击,同时抬掌格挡刀锋! 轰隆隆,雷光炸散,照亮了白老那张阴毒森冷的脸:“范祭酒,好功夫啊!” 两人一击即退,平分秋色。 范铉道:“你也一样。” 白老手中拐杖已经变成双刀,身旁巨蟒环绕,散发着森森煞气,声势骇人,说道:“本以为你们会死守大狱,趁机用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没想到你倒是安逸啊,自己守着治所,反倒让那几个小辈看守大牢。” 范铉没理他,淡淡说道:“阆中七煞,威名远播,尤其三位炼神,个个不弱于我。既然已经是死路一条,又何必在意其他呢?我比较喜欢这里,也想死在这,就这么简单。” 白老脸色凝重:“那你为何不跑?你们到底在耍什么阴谋!” 范铉微微一笑,看向南方:“我天师道的大军,应该已经攻进巴西了吧……” “你说什么?!” 白老大惊,脑中飞快掠过各种想法,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牙道:“你们利用少主,调虎离山?” 范铉道:“用我的命,换庞羲的命。很值。” “你!” 白老心乱如麻,怒气上涌,指着范铉,说不出话来。 范铉笑道:“继续打吧,别想太多。我的任务是拖住你们,我不死,你们就别想走!或许……你们也可以一起上,看看我的《雷动风行步》能撑多久……你们的少主,又能撑多久……” 范铉抬掌,雷光大放! 白老怒急反笑:“用不着!等他们救出少主,宰了你那些后辈,我们有的是功夫陪你玩!巴西,可不是那么好攻破的。” 范铉道:“那就拭目以待。” 赤蟒近身,白老再度使用刺杀术,像一条灵活的泥鳅,倏忽来去,滑溜异常——这正是南蛮《蛇骨柔术》的身法,配合双刀利刃,缠身攻敌,能攻其不备,一击毙敌,又有赤蟒配合,人蛇同出,当真厉害。 范铉全力抵挡,掌纳万钧雷霆,只守不攻,一心拖延时间。 “还指望他们来救你吗?哈哈哈!”白老压下心中担忧,放声狂笑。 范铉幽幽道:“那谁说得准呢?” 毕竟,我占的可是地火明夷卦——凤凰垂翼,用晦而明,乃邪不压正、遇难呈祥之象。 十卦九灵,希望这一卦是灵的吧…… 范铉心中安定,出招沉稳。 东庭,看你的了。 …… 白老攻进治所的时候,钓翁和穿肠剑也来到了勉县大狱。 这里可没有范铉那儿的安逸,一派肃杀! 所有人就守在大门之前,简溪、明夷、袁奎、十八賨人、张琪瑛……包括风生兽,严阵以待! 几乎明牌对峙,唯独缺了陆景。 “好大的阵仗。” 钓翁和穿肠剑先吃了一惊,但见他们连淡不可见、擅长隐匿刺杀的风生兽都摆在明面,也知道这是底牌尽出,要一战分生死了! “只可惜,境界最高者不过造气九层,倘若再来一位炼神,如此阵势,我们也只能撤退,但造气、炼神一境之差,天壤之别!就这一线,注定了你们会死无全尸!” 钓翁冷笑着一伸手,掌中一根小铁棍在真气灌注下猛然暴涨至一丈长短、鸡卵粗细,赫然是他那杆六品天外异宝【鞭山杖】。 “这些人交给我,你进去救少主。” “好!” 穿肠剑闪身冲向大门,轻功之高,如鬼似魅。 众人急忙要阻。 钓翁已经冲入阵中,一棍横扫,劲风呼啸。 袁奎和他身边四位賨人眼看长棍袭来声势浩大,威猛无比,无不心惊胆寒,急忙双手护胸,只听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爆响,五人直接给打断了双臂,口吐鲜血,像沙包一样倒飞出去,砸入墙中,倒地不起! “?!” 钓翁只一击就废了五个皮糙肉厚的賨人! 简溪、明夷见状,大惊失色! ——范铉是用神念引动天地元气,施展雷法,而这个人是用神念封元气入体,强化筋骨,力大无穷! 钓翁鞭山杖在手,气势豪迈,冷笑说道:“一群虾兵蟹将,也敢挡我,找死!” 钓翁大开大合,在阵中杀了起来。 穿肠剑白山君趁机杀进牢狱。 结果一进门就吃了一惊。 ——陆景站在寒牢之中,手持【步云剑】架在庞野的脖子上,剑锋染血,就要砍下去。 “别动。” 陆景道:“再动我就砍了他!” 第三十四章 毒手 “别动,再动我剁了他!” “那你就剁吧。” 穿肠剑白山君面无表情,半点不为所动。 陆景吃了一惊,似是没想到他居然敢无视庞野死活。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白山君剑指一引,陆景随即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到了后方墙壁上——寒牢窗户上撒进月光,借着月色,能隐隐看到一柄无形之剑,在空中盘旋飞舞。 “护身宝甲……” 白山君一剑轻松击飞陆景,好整以暇,闲庭信步,慢慢走向寒牢,淡淡说道:“你就是陆景……范铉倒是很看重你,我的【无影剑】居然刺不穿你的内甲,不过,无所谓了,这一剑一样可以震断你的肋骨……你不是很会使计吗?再用啊?” 他嗤笑着走到寒牢门口,却不进去,先操控无影剑仔细查看庞野的脸,确认没有易容痕迹,然后又用无影剑一寸寸搜他的身,同时注意陆景脸上的表情,目光中满是玩味之色。 “穿肠剑”白山君,川蜀道门青城派弃徒,性情高傲,自以为是,杀人如麻! 他在阆中七煞中排行第三,这些年,杀的人或许没有白老、钓翁多,但残忍程度远远超过二者。 时人疯传,他的性情有些类似“狸奴”(注:猫,西汉传入中原),喜欢看被杀者垂死挣扎的模样,看他们所有手段用尽之后绝望的表情。 因为所有被杀者都是玩够了、死时剑穿腹部鲜血流尽而亡,故得名“穿肠剑”,在巴蜀恶名远扬! 此时,陆景被一剑震断肋骨,倒在墙角,像是无法动弹。 白山君也没有急着补刀,而是慢条斯理地搜起了庞野的身。 陆景既然惯用诡计,那庞野身上一定会有布置。 此时的庞野已经满身是伤,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如果是一般的救援者见此情景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冲进去给他喂药、疗伤,但白山君谨慎异常,根本不靠近,就站在牢狱之外,操控无影剑一寸寸地检查他的身体。 “【软筋散】……” 白山君冷笑着,从庞野颈部挑出一包红色药粉——当初石煞交给“薛亮”的毒药,无色无臭,能让人身体酸软,无法运功。 陆景脸色白了一层。 白山君看穿这布置,愈发得意。 “【黑血针】……” 搜完体外搜口鼻,他接着在庞野的嘴里发现了一根出自极乐峒的毒针——这种针本身无毒,但见血封喉,谁如果喂药时不小心被扎到,不到三十息,剧毒会顺着血液入心,使中毒者迅速毙命。 陆景脸色煞白,目光中满是绝望之色。 “哼,就这点本事。” 白山君仔细查看,确认庞野身上再无布置,这才走进去,取丹药喂给他。 庞野的脸色逐渐好转,但还是不见醒来。 白山君背起他,再度转向陆景,又是得意又是不耐道:“今天时间紧迫,懒得玩了,去死吧!” 剑光一闪,划向陆景咽喉! 陆景早有预防,马上按下墙边机关,身下木板分开,露出大洞,他人滑了进去,消失不见。 无影剑击在坚硬的青石上,迸射出一溜火花。 白山君吃了一惊,没想到监牢里还有密道,赶紧背着庞野闪身过去,低头一看,发现木板机关、土壤都还很新,应该是刚挖通不久,就通向一墙之隔的牢房外面。 “我看你往哪跑!” 白山君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已经识破陆景所有布置,就差最后一剑,怎么能放跑了他? 他速度飞快地冲出牢狱,外面钓翁正压着张琪瑛、风生兽打,至于其他人都已经倒在血泊中,有死有伤…… 实力差距太大了,这些人完全不是对手,所幸凭着风生兽快绝的速度和张琪瑛一身的护身符箓支撑到现在,但也已经油尽灯枯,眼看就要坚持不住! “救出少主了。” 白山君背着庞野出狱,钓翁松了口气,但让他们意外的是,张琪瑛和倒地不起的简溪、明夷等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大口气。 “撤!” 突然,一声大喝从房顶上传出。 风生兽立刻化成一阵狂风卷着所有人冲出牢狱,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这种异兽有御风之能,速度快的不可思议,钓翁、白山君先听声音,下意识抬头一看,风生兽已经卷着所有人撤走。 两人暂时顾不上追杀,抬头向上看去,就见陆景脸色苍白,捂着胸口站在房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两个炼神,目光冰冷无比。 白山君嗤笑道:“我正要找你,你还敢出现,自寻死路!” 他御剑直刺陆景——已经预见他人头落地的场景,但陆景拔剑一挥,铿锵炸响,正中无影剑! 白山君吃了一惊:“你!你能看到无影剑?!” 陆景懒得理他,冷眼望向庞野,抢先说道:“庞公子,该你了——” 说完,他全力施展轻功跳下房顶,朝外狂奔。 钓翁、白山君都是一愣,不明所以,下意识看向庞野。 一直昏迷的庞野木然睁开了眼睛,望向两人,神色茫然,形如木偶。 钓翁和白山君都是一颤,脑中同时出现一个名字:【迷魂蛊】! 多年厮杀培养的直觉在告诉他们,此时的少主已经变成了一件危险的凶器! “不好!快丢开他!” 钓翁心惊肉跳,急忙大喝! 白山君马上把背上庞野扔出去,同时朝着相反方向施展轻功。 但已经晚了—— 睁眼的刹那,庞野已经利用白山君之前喂下的伤药恢复的一点点真气,骈起剑指,猛然插向自己的心脏! 也就在这时,两人才发现庞野的胸膛有缝合痕迹,只是在血衣和血迹遮掩下不是很明显。 此时此刻,庞野一指顺着缝合的伤口插进心脏,登时鲜血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一股无比狂暴的、毁天灭地的气息从那伤处释放了出来! 两人大惊失色! 透过庞野指缝,他们看到了庞野胸腔里被鲜血浸泡着的一颗紫色的光华夺目的珠子,还在闪烁着电弧! ——【天雷子】! ——先天以下,当者立毙的【天雷子】! ——陆景居然把这杀器缝进了庞野的心脏! 钓翁和白山君看到天雷子的刹那,吓得魂飞魄散,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吓停了!! 这种东西一受外力刺激就会爆炸,上一次出现还是张鲁取汉中,杀汉中太守苏固,一颗天雷子,震动了半个汉中,也将苏固一班势力和所有企图反抗的顽固分子的野心全数摧毁! 当年那场爆炸触目惊心,今日,居然就有一颗藏在庞野心脏里! “快跑啊!!!!!!” 钓翁惊骇欲绝,嘶声大吼! 白山君有一瞬间双腿发软,脑中不自觉闪过牢狱里陆景的神色变化。 中计了! 他把两个陷阱放到明面,就是等他搜出来!就是要让他坚信已经没了别的布置,这样他才会放心背庞野出来,也就等于自己把这恐怖无比的杀器背到了背后,送到了他们自己面前! 为了布好这个陷阱,一举除掉两个炼神,他用迷魂蛊操纵庞野,他将天雷子缝进庞野心脏,他演戏,他让张琪瑛、风生兽当诱饵,让这么多的人不惜死伤死战炼神境…… 白山君的心在战栗! ——你不是让我使计吗?我用了,但你能顶得住吗? 他仿佛听到了陆景的嘲笑。 答案是,顶不住。 轰—— 火光伴着霹雳闪电冲天而起,足有数十丈之高,映的整片黑夜亮如白昼! 无边烈焰瞬间吞噬了钓翁和白山君!庞大火光以勉县大狱为中心,席卷百丈方圆,所有房屋、园林,顷刻间夷为平地,化为乌有…… 第三十五章 大捷 耀眼的光芒如同太阳升起。 山崩地裂之威,让天地变色。 原本的房屋、园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焦黑的大坑! 那大坑深度超过五丈,直径更是达到惊人的十五丈! 在它周围,十八条宽度超过两尺的大裂缝以深坑为中心向四方扩展,最长的一条长达一里! 密密麻麻的裂缝,让人触目惊心。 灼热的气浪席卷四方,犹如一阵飓风。 陆景没有风生兽相助,又是最后跑的,冲出的距离最短,险险跑出杀伤范围后,让那狂风直接掀飞了出去,摔了个灰头土脸。 风生兽停下,卷动的二十余人相继落地,望着那冲天的火光,感受着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做恐惧。 “呸呸!” 陆景强忍着剧痛爬了起来,吐掉嘴里的泥土,回头看一眼大爆炸,松了口气。 这威力,别说两个炼神了,就是十个也得玩完。 什么御剑术,什么符武并行…… 什么力大无穷,什么鞭山碎石…… 老子直接给你们炸成灰!去地府给阎王施展吧! “嘶……” 陆景捂着胸口,倒吸了一口气。 白山君那一剑威力当真不俗,即便有【乌蚕衣】消解力道,仍断了三根肋骨。 张琪瑛悄无声息地走近,递过来一颗【培元丹】。 陆景看着眼前丹药,微微挑眉,再抬头,看她也是灰头土脸,一身伤痕,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预想中她确实可以顶住炼神一阵,但到底还是让她冒险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前世还是高中生…… 陆景接过丹药,吞了下去。 “小师姐不怪我吗?” 陆景直接了当地说道:“这计策比之前的还要毒。” 根本就不拿庞野当人不说,还让好几人死于炼神境之手。 张琪瑛回头看去,袁奎、简溪、明夷重伤濒死,十五个賨人伤亡了一大半…… 张琪瑛红着眼睛摇了摇头,低声道:“之前不了解,现在懂一些了……我们拼尽全力,连一个炼神都打不过,不用此法……大家都要死……” 张琪瑛低下头去。 况且,让四师叔死守勉县吸引注意的,本就是父亲他们,她也并不无辜…… 她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责备帮大家活下来的陆景…… 他的手段确实不光彩,很不人道,可他也确确实实是用最小的代价,除掉了最强的敌人! “请师弟见谅。” 张琪瑛恭敬行了一礼,为自己先前的猜忌。 陆景淡笑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最后一煞正跟师尊鏖战,还是先除了他再说!” “好。” 张琪瑛当即呼唤风生兽前往助战。 陆景向后方扫了一眼,看简溪等人都还能坚持,打个招呼,让他们先疗伤,自己快步跑到坑中,捡起了【无影剑】和【鞭山杖】——除此之外,这两位炼神高手的其他宝物全成了灰。 然后取出【三无弓】和【三不箭】,施展轻功冲向治所。 …… “【天雷子】……” 雷光照耀天地,治所中,白老震惊地抬头:“张鲁居然给了你【天雷子】!” 范铉不答,反杀的时候到了! 他一改守势,运使《五雷天心掌》开始反攻,一掌打出,犹如电闪雷鸣,威力无比,势不可挡! 白老心乱如麻,巴西那边情势危急,营救少主又不顺利,天雷子一出,只要挨上就必死无疑,也不知道钓翁、白山君能不能躲掉…… 心思一乱,刀法就乱了。 赤蟒没了白老指点攻势,动作也愈发凌乱,被范铉一掌拍在七寸处,惨嘶一声,倒飞出去。 白老当即回神,怒吼一声,全神贯注迎战范铉,但最佳的攻击时间已过,范铉的援兵到了。 先是风生兽入场,操纵八方狂风化作兽爪猛然抓向白老面庞,无形风刃足以切金断玉! “风生兽!” 白老吃惊之下急忙格挡,同时呼唤赤蟒助战,可还没等他以心神召唤,一阵剧痛先传了过来。 “嘶!” 赤蟒痛苦的大吼,在地上扭曲打滚——一根利箭精准地射进了它的眼睛,鲜血飞溅! 赤蟒狂怒,兽性大增,剧烈的痛苦遮掩了那一缕心神联系。 它本能地杀向弓箭射来的方向,要吞掉暗处放冷箭的小人,结果迎面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元气壁垒。 不知何时,一方小印已滴溜溜悬浮在它头顶,在【困神阵】作用下,操控天地元气将其困于印下! ——张琪瑛造气九层,无法困住炼神境,可要收拾炼神境的宠物还是很有把握的。 嗖! 第二根箭拐着弯射来,赤蟒猝不及防、避无可避,另一只竖瞳上也插了一根利箭。 “吼!” 赤蟒发出凄厉惨叫。 精准、飘忽、防不胜防,这就是《三无箭术》。 弓女可以一箭穿过李裕剑幕射穿他的肩胛骨,此时的陆景也能射中移动中的巨兽之眼,废其双目! 没了赤蟒协助,白老实力不可避免的有所下降。 范铉反而得了风生兽之助,此消彼长,白老很快落入下风。 但见战场之上,时而雷光闪耀,时而刀气纵横,逸散的劲气引发剧裂爆炸,庭院里硝烟弥漫。 忽然。 范铉看准时机,趁白老刀砍风生兽的瞬间,立即施展《雷动风行步》,化作狂雷近身,对着他的胸膛拍出无比凌厉的一掌! 白老此时招式用老,无法回防,只能咬牙催动护体罡气强撑,但范铉的《五雷天心掌》岂是等闲?! 掌落的刹那,狂暴刚猛的雷劲已震碎护体罡气,打入白老胸腔,摧枯拉朽,破坏心脉! “噗!” 白老大口吐血,向后倒飞。 就在这时,又是三根利箭先后飞来,飘忽诡异。 趁他病,要他命! 危急关头,白老目眦欲裂,忙挥刀格挡。 铿锵两声炸响之后,其中两箭左右横飞,但第三箭已趁机射穿心脏! “噗嗤——” 利箭穿身而过,插进地表,末尾箭羽上还带着一抹血花。 白老身体一僵,嘴角溢血。 范铉紧随其后,再出一掌,悍然拍在白老额头上。 这一掌下去,直接将人头打入大地之上,砸出深坑,周遭满是蛛网状的裂纹! 雷劲贯体,震碎头骨! 尘埃落定,一片死寂。 “呼……呼……” 范铉喘息着慢慢起身,收回手掌,地上白老睁大眼睛,已是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范铉深深松了口气,紧绷的精神总算放下,双腿发软,身体踉跄着退了两步。 陆景身背弓箭,在后方扶住了他。 范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徒弟,吃力地笑着说道:“本该做师尊的力挽狂澜,没想到是徒弟青出于蓝啊……东庭,为师无能,连累你了。” “师尊说笑。” 陆景郑重道:“有魄力让徒弟破局的人,这世间有几个?师尊过谦了,你在我这绝对是最牛的!” 他竖了个大拇指,露齿一笑。 范铉也笑了,仰头望向夜空,感慨说道:“果然凤凰垂翼,用晦而明……东庭,此次难关已过,为师教你雷法吧。” 陆景笑道:“乐意之至。” 角落里,张琪瑛看着眼前这对师徒和谐融洽的模样,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 …… 与此同时。 巴西郡,阆中县,一场生死大战也已落下帷幕。 天师道精锐尽出,趁夜攻城,巴西太守庞羲还在担忧阆中七煞能否将亲子带回,张鲁、张卫已率大军打入巴西,摧枯拉朽连破数城,直到阆中城下! 高武世界,高等战力就是战略武器。 庞羲麾下风雷山庄少了三大炼神境高手,本就不如天师道对手的他们,这一次连防御性撤退都做不到了——以往庞羲战败,还能靠高手顶在前线,再借异兽撤离,比如银鹤的白鹤,又或者山庄豢养的翻云驹、风流马,无不是速度极快、一瞬即没的座驾! 但现在没了那一道缓冲屏障,庞羲还没等带家小撤离,就让张鲁、张卫堵死了后路。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庞羲半吊子的《五雷天心诀》如何与张鲁争锋?更何况张鲁还有诸多强大外援。 大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庞羲兵败被俘,标志着巴西易主。 “大哥!” 战斗一结束。 张玉兰第一时间冲到张鲁面前,眼眶中满是红色,隐隐有泪水:“我要去勉县,我要去救四师兄!” 哪怕是帮他收尸! 此次战斗,张玉兰身先士卒,杀伐狠辣,为的就是争取一切时间,尽快拿下巴西郡,也好率兵救援范铉。张鲁要她以大局为重,她做到了,现在大局有了,她要儿女私情,张鲁也再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好。” 张鲁心中也有愧疚,马上道:“命杨柏、杨任马上启程回援勉县!务必除掉——” 还没等他说完,张卫快步冲了进来,手拿信纸,一脸惊异之色。 “大哥。” 张卫打断了他,献上信纸,大声说道:“刚接到四师弟传信,阆中七煞已尽数诛杀!他和琪瑛毫发无伤,特向大哥报捷!” 满堂皆惊! 一众文臣武将、天师嫡传都傻眼了。 张玉兰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张鲁愣了一下,一把抢过信纸,仔细查看,末了一声感叹,脸带喜色地说道: “太上庇佑,英雄出少年啊……玉兰。” 他转望向张玉兰,郑重吩咐道:“内库取宝,犒赏勉县各位,尤其四师弟师徒!” “是!” 张玉兰终于确信张卫说的都是真的,破涕而笑:“我这就去拿。” 太好了,他们都没事…… 张玉兰飞快冲了出去,心中高兴,这一次,她要亲自去送宝! 第三十六章 赏赐 七煞尽除,勉县再无大患,劫后余生的众人总算能好好休息。 不过城中的各位商户、世家可坐不住了。 短短一天时间。 李庄满门覆灭、金风楼消散、范铉引雷杀三煞、大狱爆炸、七煞死绝…… 每一件都是能让勉县震动的大事,不成想却接连发生。 渐渐的。 一个名字开始传入大伙耳中。 范铉真传弟子,陆景,陆东庭! 这几件事,每一件背后都有他的影子,更有甚者,是他全权主导! 本以为范铉的弟子是个像他一样温润如玉的人,可这诸多事实却给所有人泼了一盆冷水。 他不但不温和,反而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如今的勉县再无破绽,范铉师徒自此说一不二,陆景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可他的脾性,却也像乌云般蒙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 陆景对外界的议论并不知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杀完人之后,大家伙儿伤的伤,死的死,一个个累的精疲力尽,根本顾不上别的,粗略处理之后,各回各屋,在治所后院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陆景睡的很沉。 等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精神肉体都得到了充分的放松,十分舒爽。 狐聪早把早饭送到杂物间——他也受了些轻伤,走路稍微有些跛,陆景昨夜就说不用伺候,不过这家伙一根筋,还是跟以前一样。 陆景起床吃饭,顺便喂蛇。 “师兄!” 狐聪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小心推开门,刚要叫醒陆景,看他已经起床,面色一松,行礼说道:“师兄,圣姑来了。祭酒大人让我看你醒了没有……” “谁?” 陆景一愣:“师姑?” “嗯!” 狐聪神神秘秘地说道:“刚到的,正在前院议事,好像是从阆中连夜赶到的,带来了师君的赏赐——听说,昨晚师君亲率天师道精锐奇袭巴西郡,已经生擒庞羲,打下了巴西,大喜事啊!” 狐聪满脸喜色,很为天师道高兴。 呵呵。 陆景心中冷笑,总算有点收获,没白让师尊送死…… 不过,做决策的不是张玉兰,这事怪不了她,更何况,要是没有她给的那颗【天雷子】,昨晚只怕还要死更多人。 “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陆景平心静气,吃过饭后,去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天师道圣姑。 他到的时候,议事厅已经到了很多人,张琪瑛、简溪、明夷、袁奎……个个身上都有伤,缠着绷带,看着很狼狈,但精神头都挺不错,显然猜到了范铉召集大伙的原因,要论功行赏了! 之前那么卖命是为了什么? 同生共死是一方面,赏赐就是另一方面。上位者,不但要有义,还要会施恩,唯有恩义并行,才能笼络人心。 范铉坐于上首,张玉兰拉着张琪瑛柔声说话,看她的伤势,简溪、明夷、袁奎等人正在交谈,气氛融洽。 陆景一到,所有人都看向他。 张玉兰美目中闪过好奇,上下打量。 就是这个人力挽狂澜,设计除掉了阆中七煞,若非有他,不光师兄要死,勉县所有人都将无一幸免! 出人意料,他很年轻。 正如大哥所说:英雄出少年! “东庭,快进来。” 范铉笑着招手,引见道:“来见过你五师姑。” 要不叫师娘吧…… 陆景看一向沉着稳重的师尊此时笑的嘴都合不拢,哪还看不出来是郎有情妾有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迈出那一步……正一道也不禁嫁娶啊,难不成是因为“圣姑”这个身份? “陆景,见过五师姑。” 陆景上前恭敬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了。” 张玉兰微笑道:“果然一表人才。你师尊刚才还在夸你,此次能转危为安,多亏了你,正一道不会亏待有功之人,更何况还是自家子侄。听你师尊说,你善用符箓,我这恰好有一张云牙子所画六品【太玄咒】,封印着炼神一击,就送于你防身吧。” 张玉兰说着取出符箓,送于陆景。 众人都吃了一惊。 云牙子大名鼎鼎,正是当今丹宗之主,魏伯阳! 他的《周易参同契》被奉为“丹经之王”,世所公认,乃是当今道门首屈一指的得道高人,武功境界深不可测。 他的符箓该是何等珍贵! 而且就算不知道云牙子的名号,只听“六品符箓”、“能发出炼神一击”就已经够动人心魄! 范铉吃惊道:“师妹,这可是你揣摩符道的珍藏,不必如此。” 陆景也道:“师姑,此物太过贵重,还是师姑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张玉兰笑了笑,望着陆景亲切说道:“我麾下并无弟子,所亲者不过琪瑛一人,她有多种异宝随身,自不必担心,倒是你,你师尊只有你一个真传,又立此大功,前途无量,正该多做准备,爱惜己身,就不必推辞了。” “这……” 陆景算是看出来了,爱屋及乌! 立功什么的都是借口,张玉兰如此善待,只是因为他是范铉弟子,在此次大劫中保下了他…… 范铉当然也看出来了,心中百感交集,轻叹一声,道:“既然这样,东庭你就收下吧。” “是。” 陆景恭敬接过:“多谢师姑。” 张玉兰点点头:“这就对了,此外,还有一件礼物,是你这次大功的奖赏,带回去慢慢看吧。” 张玉兰又取出一个平平无奇的木盒,这一次却没有说里面是什么,显然是人多眼杂,有意不让旁人知晓。 六品符箓还只是见面礼,这盒子里的东西绝对比符箓的分量更大! 陆景道谢,拿着盒子坐到了座位上,同样没有打开的意思。 众人虽然好奇,却也没心思多问,因为张玉兰开始论功行赏了。 如今天师道已攻占巴西,收缴了庞羲所有家产、风雷山庄一应宝物,自然是不缺赏赐。 张鲁也确实大方,或许是为了修补裂痕,抚慰范铉,所有赏赐最差的都是七品! 简溪、明夷各赐了一件七品异宝,简溪另有一部《雷劫指》指法,明夷则多了一部风雷山庄搜罗的江湖绝学《七步杀拳》。 袁奎额外分得三百金,一部佛门炼体心法《金刚微言》,很契合他们自己本族的传承。 几位賨族勇士也都得了金银赏赐,拳法秘籍,就连打酱油的狐聪都有一部轻功《鬼隐身法》。 至于范铉的赏赐,就没必要给别人看了…… 而后,张玉兰道,张鲁本有意召范铉、陆景回总坛委以重任,不过如今刚打下巴西,还需要一段时间立足,便让师徒俩暂留勉县,稳住后方,之后还会有额外封赏。 简溪、明夷等人一听范铉暂时不会走,都松了口气。 接着,张玉兰提议陆景接任武部令史,顶替薛亮的位置——本来陆景加入时间太短,还需要多做考察,不过如此大功立下,谁也不会有异议了。 在坐众人都是见识过陆景手段的,由他顶替武部令史,已是众望所归。 于是,陆景摇身一变,真成了前几天易容时的“令史大人”。 范铉随后命各人归位,重新召集人手,尽快恢复往日秩序。众人告退,将空间留给范铉和张玉兰。 议事厅突然安静下来。 张玉兰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范铉,很快没了之前的淡定从容,两眼红润,泪水逐渐盈满眼眶。 范铉叹了口气。 张玉兰直接扑过去抱住了他,哭的泣不成声:“师兄……我以为会来给你收尸……” “……” 范铉沉默着,好半晌,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张玉兰哭的更伤心了,两只手抱的紧紧的,生怕失去了他。 …… “总算可以好好修炼了。” 招人的事由简溪包揽,明夷辅助,陆景初来乍到,认识的人有限,在这方面想帮也帮不上忙,索性回房间休息,等现成的。 来这十天了,还没怎么安稳修炼过,现在事情告一段落,总算清闲了。 回到房间,关好房门。 陆景回到床上,拿出了张玉兰给的盒子,心里想着可能是什么宝物,慢慢揭开了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本书。 书的封皮上有四个大字。 ——《大无相功》。 第三十七章 无相 “《大无相功》……” 陆景心中奇怪,没听说天师道还有这么一门功夫啊。 天师道以雷法为主要攻击手段,最强武功就是张陵所创至尊功法《五雷天心诀》无疑。 那这又是什么鬼…… 从张玉兰的表现看,好像还挺珍重,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陆景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再多想,取出秘籍,仔细翻看。 结果刚打开封皮,看了扉页,他就愣了一下,赶紧合上,再重新打开,定睛细看。 “我靠!” 这次陆景相信了,心神大震,只见那扉页右下角写着四个小字——“南华真人”! “张角的武功!” 陆景顿时瞪大了眼睛。 张角此人早年经历不详,世人只知道他一入世就是“大贤良师”,身怀绝顶武功、道术,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有人怀疑他是得了天外秘术,自学成才,也有人猜测是拜了异人为师,得以修成正果。 而这个异人,坊间都盛传,正是太平道经典《太平清领书》的创作者——南华老仙! 相传,南华老仙传了张角三兄弟三部绝学,其中两部确有其事,分别是符箓道法《太平要术》以及炼体功法《象甲功》。 陆景先前从石煞身上得到的那部《铁骨衣》,实际就是昔日黄巾渠帅、如今的铁骨禅师依照从前所练部分《象甲功》演化而来。 至于最神秘的内功,张角三人从未提起,外人也就无从得知。 陆景也是因为知道有这回事,才在看到“南华真人”四字后,猜测这或许就是张角三兄弟的内功! 什么情况? 天师道怎么会有太平道的武功? 好像还不忌讳本门弟子修炼…… 难不成,这俩是一家的?? 陆景越想越觉得古怪,开始翻书阅读,心神渐渐沉入其中。 “原来如此……” 很快,陆景看完全篇,合书思考:这《大无相功》艰深晦涩,渊深无比,以他的悟性也得逐字逐句细看,边看边解析,不过看完之后,之前的疑问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天师道与太平道并无关系。 这本书是张衡机缘巧合得来,书上留有他的注解。 至于为何不忌讳弟子修炼,就跟《大无相功》本身的特性有关了。 “无相”二字,指摆脱世俗之表相,认识所得之实相。 《大无相功》确实是一门内功,还是一门世所罕有的绝世内功! 此功一旦练成,威力奇大,随手攻击都刚猛无俦,真气霸道强横至极,兼具护体之能,可增大防御,更能模拟天下间任何真气,甚至犹有胜之,反而对于自身没什么存在感,无我无相,所以用什么就是什么,无所谓门户之别。 身在天师道,只要会雷法,那《大无相功》就可模拟《五雷天心诀》运气法门,在外人看来,施展的也将是纯正的武功道法,如假包换! 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就是将此功练至大成,让功力与自身结成一体,做到浑元如意、收发自如,如此,才能有这诸般妙用,否则,就是一门还算上乘的内功心法。 《大无相功》共分九层,常人想练成一层都难。 张角不是不想传于后人,实在是后人练不成。 就连他手把手教的两个弟弟张宝、张梁,也只是练到第二层而已。 张衡也不例外。 自打得了这武功,他一直苦心钻研,想取其精华融入《五雷天心诀》,但前两层还能突破,到了第三层就死活突破不了了,只能放弃。 除南华老仙外,到目前为止,练至九层大成者,只有张角一人! 任何神功秘籍,练不成就是垃圾。 张鲁尝试过,张卫尝试过,张玉兰也尝试过……没有一个人能练到第九层。 因此,《大无相功》一直束之高阁,直到张玉兰从范铉口中得知陆景有天纵之资,特意拿来给他试试。 这要是练成了,能模拟天下武功的《大无相功》搭配能改容易形的《胎化易形篇》,再加上陆景过目不忘、一看就会的绝顶资质,将造就出一个无比可怕的怪物! ——只要功力足够,他可以完美变成任何人! 无懈可击! “可惜啊,穿的晚了。” 陆景拿着书笑道:“这要是穿到诸侯割据的时候,或许能以这两部功法刺杀一方霸主,取而代之,夺其家业,横行天下!如今三国鼎立的局面已成,不说曹、孙、刘,就是他们手下随便来个亲兵都能捏死我,还怎么鸠占鹊巢……老实练功吧。” 陆景收敛心神,不在胡思乱想,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修炼《大无相功》。 随着功法运转,他体内《金光咒》真气迅速发生转变。 《大无相功》第一层,不过是运气导行、移宫使劲的法门,陆景依法修炼,一练即成。 到了第二层,只在第一层基础上多了几种变化,仍是毫不费力。 接着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陆景层层突破,势如破竹! 转眼就到了第九层。 这一层最难。 陆景花了一个时辰找到窍门,又用了两个时辰才融会贯通。 至此,《大无相功》大功告成。 练成的瞬间,体内真气纵横四肢百骸,刚猛雄劲,精纯强韧! 陆景随手一挥,大无相功真气汹涌而出,呼呼作响,仿佛随手一击都如戴了【爆元】手套爆发真气一般猛烈! “还不错。” 陆景淡淡感慨了一句,重新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 此后数日,陆景一直躲在小屋里练功,外面简溪、明夷招人,有很多之前的鬼卒、记名弟子回来,可惜,没有共苦,就不会有同甘。 范铉确实收下了他们,也重新让他们做鬼卒,但他们永远不可能再成为心腹。 张玉兰在勉县待了三天,张鲁连连催促才不得不回返总坛主持一应事宜。 攻占巴西容易,如何统治才难,还有很多事要忙,天师道离不开她。 张琪瑛倒是没走,张玉兰看她在这里成长颇多,十分欣慰,让她继续留在这里见世面。 范铉知道陆景在忙什么,特意吩咐不许外人打扰,就算狐聪也是每日送饭送菜,从不多做停留。 转眼半个月过去。 陆景再破一境,达到了造气六层! 《大无相功》和《铁骨衣》两部武功内外兼修,都已修炼纯属,更利用《铁骨衣》将体内残余火灵芝药力完全化入骨骼,力量大增! 或许是因为这两门武功一内一外,系出同源的关系,居然相得益彰。 《铁骨衣》强化体魄,增大力量。 《大无相功》强化真气,霸道无双! 陆景实力大增,出关。 此时的治所,鬼卒、记名弟子都已就位,勉县重新恢复秩序,也到了陆景这个武部令史出来见人的时候。 这天清晨。 陆景推开房门,走出了房间。 庭院里,范铉正带着张琪瑛打《归元掌》,看他出关,两人停了下来,露出笑容。 “总算出来了。” 范铉细细打量,说道:“修炼的如何?可有进益?” 陆景微微一笑,反手一掌拍在身侧一张石桌上,只听砰地一声闷响,桌上多了个深陷三寸的掌印,但那手掌边缘却无丝毫损坏! 张琪瑛露出惊讶赞叹的表情。 武者要打碎石桌不难,可要深留掌印,且周围丝毫无损,就需要极强的肉体力量、强横爆发的真气,以及超乎寻常的力量掌控,三者缺一不可! 这个掌印正说明陆景已经练成《大无相功》、《铁骨衣》,并将他们融会贯通,完美掌握! 师弟真是天纵奇才! 张琪瑛这被夸大了的天才,这时也不禁对陆景心生羡慕,短短半月,能有如此进步,真是匪夷所思。 范铉也很满意,这小子真的练成了《大无相功》!有了它,日后易容易形将再无破绽,他暴露的风险也更低。 “很好。” 范铉点头道:“不过这石桌刚搬来没几天,你又给打碎了……一会饭后自己去石匠那儿再买一个。” “呃……” 陆景苦着脸:“是。” 范铉好笑道:“就这么点儿活也不乐意干,还怎么干别的?一起吃饭吧,这半个月积压了不少缉捕任务,就等着你这个武部令史,也到了该清的时候了……” 范铉转身回静室。 陆景挑了挑眉,他都快忘了武部令史主管治安,要负责抓捕盗匪、通缉犯……正好用来试招! 第三十八章 连云十二寨 当天。 陆景开始正式接触武部职务。 有简溪帮衬,明夷辅助,他上手很快。 范铉所谓积压的盗匪任务,无非就是一些鸡零狗碎,薛亮都能处理,他更跟玩似的。 等真正接触才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高手等着他试招。 这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个造气五层的劫匪,在金牛道屠了个三十余人的商队,抢了财宝藏进卧牛山,苦主求到治所,于是,陆景带队缉拿,一箭就给他射残了,打断四肢押回来,接着就是文部审案、处决一条龙,整个过程就很……索然无味。 陆景一开始还挺上心,等报上来的多数都是这种破事,也懒得动弹了,直接放给明夷,等他解决不了再说,自己就在治所里看书练武,抽空跟范铉学了一手《阳五雷》。 这是雷法最基础的攻击手段。 范铉怕他误会,认真地跟他解释,并非不教他更高深的运用,实在是高阶武功,需要以深厚内功为基础,甚至需要神念辅助,没有这两样,强行修炼,有害无益。 陆景不是薛亮那种二货,对他好坏,他感觉的出来,范铉没理由骗他,更何况他自己也偷偷试过了,确实不行——当金光凝练成白色,倘若没有深厚内功打底,雷劲横行于四肢百骸,会损伤经脉脏器,未伤敌,先伤己! 雷者,天地之枢机也,其权最大。 雷法刚猛无匹,但也正因如此,修炼需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 于是,陆景放宽心,白日看书练武,晚上修炼《大无相功》,静待厚积薄发之时。 这段时间,张琪瑛也越待越放松,早没了一开始的拘谨,时常带着风生兽出去找天材地宝,偶尔还拉着“无所事事”的陆景一起,给她当保镖。 真正熟稔了,就不会有那么多客气了。 陆景抱着沾沾光的心理,也捧她的场。 平心而论,她的天机演算还可以,大势上是没问题的,但跟范铉比就差了太多,误差也大,天降异宝时定位、时间都有问题。 最离谱的一次跟实际差了三天三夜、十五里路,害的陆景在定军山跟她风餐露宿睡了三天山洞,最后才发现异宝落到了山脚,还是块没什么用的烂石头…… 打那之后,陆景就对她的演算敬而远之了。 即便陪着去,也会先找范铉要标准答案。 至于他自己……水平更感人,根本玩不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范铉是十卦九灵,他起十卦能有一个沾边就算不错了,比张琪瑛还不如。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十天。 这天傍晚。 陆景正在院内修炼《归元掌》,炼食化精,范铉突然将他召去,神色凝重地说了个坏消息。 “庞羲被俘,巴西易主,这一个月,刘璋密谋反击,串通荆州刘备,引为强援。有消息称,刘备已同意刘璋所请,带兵两万,从江陵沿长江而上,北讨师君!” 来了。 陆景心中一动,历史的车轮开始向前。 即便在高武世界,刘璋的智力还是如此的感人,干出了这种脑淤血的操作! 引狼入室。 自寻死路! 陆景走到座位上坐下,随手拿了块糕点,道:“师尊担心师君挡不住刘备,还是担心刚打下的巴西郡守不下来?” 范铉郑重道:“刘备有关羽、张飞、赵云等世之虎将,又有诸葛亮、庞统这等世间绝顶的智谋之士!若真是如此,师君恐怕难以抵挡,不但要让出巴西郡,就连汉中都有倾覆之险啊!” “师尊多虑了。” 陆景不以为意道:“即便真是如此,刘备也不会与我正一道开战。真正该担心的,是刘璋自己。” 范铉一愣:“这是为何?” “很简单。” 陆景道:“刘璋的本意是拿刘备做刀,出兵出钱,请刘备为他除掉我们,可刘备虽有仁义之名,实则也是野心勃勃之辈。世人皆知益州乃天府之国,是一块超级肥肉,而刘璋多疑暗弱,并无守土之能。如果刘备真带兵进了益州,就会有两个选择,一,为刘璋损兵折将吞掉我们,二,为自己全心全力灭掉刘璋!他会选择哪一个,已经很明显。刘璋引狼入室,离死不远了!” 陆景神色镇定,言之凿凿。 范铉先是一惊,不过倒也松了口气,沉吟说道:“若真如你所说,两虎相争,倒也是好事……可世人都说刘备是实诚君子,跟刘璋又是同宗,未必会……” “君子也不耽误抢地盘。师尊把人心想的太好了。” 陆景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师尊觉得,刘备如果打下益州,下一步拿谁开刀?别忘了,汉中可是益州门户,咽喉之地,面对刘璋,我们还可以蹬鼻子上脸,可面对刘备……” 陆景没接着往下说,其意不言而喻。 ——刘璋弱,可以欺负;刘备可不弱啊,不被欺负就不错了! 范铉:“……” 陆景道:“所以,刘备与刘璋翻脸之前,我们是安全的,刘备顶多到前线做做样子,但绝不会真的与我们开战;刘备与刘璋翻脸之后,我们是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也很安全;可一旦刘备吃下刘璋,那我们就危险了!他绝对会翻脸拿我们开刀,到那时才有倾覆之险!” “……” 范铉沉默良久。 陆景的所有推论都寄托在二刘会反目成仇的基础上,把世人眼中的仁义之人想成了下三滥的背信弃义之徒,可万一刘备拿了钱粮,与刘璋齐心,合力攻打汉中,那汉中…… “师尊不必多想。” 陆景看范铉陷入沉思,开解道:“刘备不是立刻就到了,到了也不是立刻就打了,现在急也没用,还是努力修炼来的实际。 他们真合力,我们挡不住,他们不合,我们乐见其成,顺其自然吧。 真照我的推论,刘备就算到了前线,也不会开打,反而会花时间树德立威,招揽人心,为之后的反攻做准备,至少还有一两年的安稳,没必要担心。” 范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倒是想得开。” 陆景笑道:“想不开也没辙啊,该来的躲不掉,师尊顺天而行,最应该知道此理。” “好啊。” 范铉没好气道:“你倒来教训我。” “不敢不敢。” 陆景陪着笑,环顾四周,纳闷道:“小师姐呢?又出去找天外异宝了?她还不死心啊……” 范铉无奈:“这次跟我推算的差别不大,兴冲冲就出去了,说要找回来让你另眼相看。” “是吗?” 陆景慢悠悠喝了口茶,对她的运气不抱希望。 这些日子他算见识了,落下来的天外异宝垃圾是真的多,也难怪范铉懒得动,有不少就是单纯的陨石,一点价值都没有。 从张琪瑛之前的运气看,也不咋地,即便真有异宝降临,高品的可能性也不大,希望不会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吧——这小丫头片子屡败屡战不服输的劲头还是挺励志的。 两人就在治所闲谈,忽然一阵狂风吹了进来,风生兽显出原型。 两人都吃了一惊,蹭地站了起来! 怎么就它回来了? 张琪瑛呢?! “唧唧!唧唧唧!” 风生兽一边比划,一边举起爪子,它的爪子上缠了一块黑布,正是张琪瑛的一角道袍。 范铉心中焦急,以为张琪瑛被抓了! 陆景一把扯过道袍仔细查看,心下放松,说道:“师尊别急,小师姐没事,风生兽是回来报信求援的——有人跟她抢异宝,她不想放弃,又寡不敌众,让我带人过去帮忙。” 范铉这才长出一口气:“是谁?这丫头也真是,打不过就撤,居然让风生兽独自回来,自己留于险地,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还不是你惯的…… 陆景心中吐槽,瞧了眼上面的名号,说道:“说是太白山的匪寇,叫什么‘连云十二寨’。” “太白山?” 范铉一惊,忍不住拍了桌子,怒道:“这不是关中地界?这丫头居然敢跑这么远!” 说是关中,其实相距不算特别远,太白山是秦岭主峰,就在汉中以北,关中扶风郡地界。 陆景心想,估计是异宝落点偏离,张琪瑛追过去了,有风生兽在,距离都不是问题。 “师尊,先不说这些,这个连云十二寨实力如何?” “听说过这伙人,大寨主有些本事,造气九层,其他的弱一些,不过整体人数不少,加起来能有三千多人。” 范铉当机立断道:“不要跟他们争抢,你立刻去,把她带回来,异宝不要了!” “是。” 陆景朝风生兽示意:“带我去。” “唧!” 风生兽点头,狂风骤起,卷着陆景杀出治所,冲向太白山…… 第三十九章 借脸 太白山位于秦岭山脉,以鹤立鸡群之势冠列秦岭群峰。 自古以来,就以高、寒、险、奇、神秘、富饶闻名于世、称雄华夏。 山上气候变化无常,风雨无时,仅在六月盛暑时通人,俗称“开山”。 六月以外,雾雪塞路,人迹罕至,故名“封山”。 如今是九月初秋,海拔高处大雾弥漫,常人难以行进,只有熟识山路的连云十二寨盗匪能穿行其中,搜寻异宝、采集灵药。 很不巧,今天,张琪瑛就跟他们撞上了。 “这些坏人……” 张琪瑛咬着银牙躲在树上,下方五十多个盗匪正在地毯式搜索。 一个头目大声道:“都给我搜仔细了!这小娘们打伤了八寨主,寨主有令,看到了立刻发号箭,众人齐上,将她擒了带回去!也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青龙枪’!” “哈哈哈!” 众兄弟一片哄笑。 连云十二寨,遍布太白山,总舵位于山腰黄塬岭,山上盗匪一共三千六百五十二人,由十二位分寨主统领,如今这片落叶林,就是第八寨主“青龙枪”孙全义的地盘。 孙全义造气七层,擅使《流星枪法》,出枪快如闪电,实力不俗。 太白山下,就是扶风郡太白县,孙全义时常带着兄弟们下山劫掠,每次都能有不少收获,以致县城之中怨声载道,只可惜关中战乱频发,官府无力亦无心清剿,让他们越做越大,越活越滋润! 张琪瑛循着异宝降落点追过来时,正赶上他带着众兄弟抓一头太白虎,好巧不巧,异宝就落到他和张琪瑛中间,是一个金光闪闪的镯子。 张琪瑛有风生兽,又离得近,有准备,本来能拿了异宝就走,但孙全义这时候正全副武装猎杀老虎,一看异宝降落,大喜过望,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放箭,把对付老虎的手段用来对付张琪瑛。 张琪瑛被箭雨一耽搁,孙全义已经冲上来抢镯子了。 张琪瑛这一个月跟着陆景“近墨者黑”,见证了他“丢卒保车、丢车保帅”的一贯做法,用小牺牲来保全大家,耳濡目染下,以往的许多观念都有了变化。 这要是放在一个月前,她可能就不争不抢,默默退走,可现在……你要是以礼相待,那让就让了,本姑娘也不缺这些东西,可你现在不但要抢宝物,还要杀我,我凭什么让? 异宝动人心弦,这是筹码,筹码就可能派上用场! 我凭什么因为自己不缺,就要不争,就要把它让给你? 拿回去给别的相熟的人不好吗? 更何况我还是从汉中五梁山一路追流星追过来的,走了十几里路! 抢! 张琪瑛当即出手与孙全义相争。 但她到底还是年轻,也下不了狠手,虽然一掌打在孙全义肩膀,让他受了伤,但也给孙全义耍诈用毒粉遮蔽视野,趁机抢了宝物,再让身后人围攻……张琪瑛下不了杀手,这伙土匪又阴招跌出,各种暗器、蒙汗药地招呼,张琪瑛节节败退,只能撤走。 越想越气! 他们怎么能这样,抢宝杀人,卑鄙无耻! 受气了怎么办? 叫人! 像这种争强斗狠的事不好跟师叔说,但有个人一定会帮她! 张琪瑛马上撕下道袍一角,在上面控诉地写下了全过程,让风生兽回去报信,她留在这盯着这伙人,伺机抢回宝物,并且指明了要风生兽“单独”交给陆景。 但陆景当时正在静室跟范铉闲谈,情况紧急,风生兽固然以她的命令为重,却也更担心她的安全,所以就顾不得了,直接冲进来报信…… 这边张琪瑛还在想着“大军压境”、“报仇雪耻”,那边陆景已经单枪匹马过来提她了。 “还没找到吗?” 五十余人在树下落叶林搜寻,一个青衣身影施展轻功赶到了此地。 其人面目清秀,身形消瘦,三十来岁,一副儒士打扮。 之前的头目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一脸谄媚道:“没想到惊动了仇先生,这个……正在找……” “没用!” 仇平白了他一眼,那头目点头哈腰,半点不敢反驳。 仇平是孙全义妻弟,第八寨的二号人物,绰号“一阵风”,轻功、暗器用的极好,擅使阴谋诡计,在孙全义身边多半时候扮演的都是出主意善后的角色,看似瘦弱,其实武功很高,心狠手辣,第八寨的人没人敢小看他。 “她打伤了寨主,看那伤势,使的应该是雷法,又有异兽随身,很可能是天师道高人门下……” 仇平淡淡地说道。 那头目一惊:“天师道?!” 仇平哂笑道:“怎么?怕了?” 那头目神色尴尬:“这……天师道可不好对付,离咱们又近……” “无妨。” 仇平摆手说道:“马岱将军正与大寨主商议结盟之事,基本谈妥,就差好处,一两日就会有结果,到时候,咱们兄弟就能下山换上官军装束,成为‘神威天将军’旗下将官,还怕什么天师道!先抓了再说!那一掌可是很凶,寨主的手臂差点就废了,不能轻饶了她!” “明白!” “神威天将军”金字招牌,那头目一听,胆气更壮了:“我这就回去叫人,加派人手!有小的回报,那异兽冲了出去,她肯定还在山上!” “嗯……” 仇平点头,冷声说道:“实在不行,放火烧山!” 张琪瑛一惊,手下意识地抓在树皮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仇平耳朵一动,微微笑道:“……算了,既然搜不到,那就可能去了别处,叫兄弟带上弓弩、猎犬,我们去最先遭遇的地方慢、慢、查。” 仇平目光闪烁。 张琪瑛略微放松。 那头目也是伶俐之人,听出仇平语气有异,马上道:“我这就去报信!” 转眼大队人马聚集。 树顶的张琪瑛看着下方人头攒动,隐隐有包围之势,感觉不对,忙取出小印防御。 “动手!” 仇平一声令下,反手甩出一根【七星针】,飞射大树之上的张琪瑛! 他的暗器又快又毒,张琪瑛急忙闪身,暴露了身形。 下方数十名盗匪立马张弓搭箭——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冲入战场,吹散薄雾,霎时落叶纷飞,扬起的沙石打在众人脸上,睁不开眼。 “不好!什么人?” “敌袭!” “啊!” 一道身影趁势杀入战场,以鬼魅般的速度冲入人群! 不见剑光,不见雷光,那鬼影飞快在人群中穿过,却有一片片惨叫声接连响起,又迅速归于沉寂! 仇平感觉到了那股惊天杀气,一阵心惊胆颤,好快的轻功! 忽然,他惊觉不妙,后背寒气猛然升腾,急忙拔剑回身! 锵—— 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火光四射! 仇平看到了那双冰冷的眼睛,但却没看到他手中有任何兵器! 只觉一股无俦巨力迎面冲撞而来,如猛虎,如蛟龙,他立时把握不住手中长剑,倒飞了出去! 好重的力道! 好霸烈的真气! 仇平脸色煞白,满脸都是惊骇之色。 就一个简短接触,他握剑那只手的虎口就崩裂了,鲜血淋漓! 尘埃落定。 狂风消散。 风生兽护着张琪瑛落地,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落叶林,突然间一片死寂了! 仇平重重摔在一棵粗树上,咔嚓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肋骨断了三根,嘴角溢出鲜血。 五十余个山贼僵立在原地,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神色惊恐,一动不动。 慢慢的,每个山贼的脖子上都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噗通! 噗通! 噗通! …… 他们相继倒地。 鲜血在身下汇成血泊…… 一瞬间,仇平寒气脚起,毛骨悚然,吓得全身发抖! 他无比惊恐地看着那个身穿灰色道袍的人影,发现他手上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像是一柄看不见的剑,有鲜血顺着剑锋流下,滴在地上。 嘀嗒…… 嘀嗒…… 每一声都像是催命的音符。 仇平惊骇欲绝! 陆景挽了个剑花甩掉鲜血,收起【无影剑】,回头看向张琪瑛,无奈说道: “就这种货色,杀了就完了,干嘛忍着他们?” “……” 张琪瑛脸色惨白——她不是害怕众人合围,她是对满地死尸有些不适。 师弟下手真的…… 他的武功越来越高,敌人死的也越来越干脆了…… “异宝在哪?给你抢回来……” 看到张琪瑛被围攻的瞬间,他就改了主意,走之前,不能便宜了这伙人! 陆景继续道:“敢抢天师道圣女的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噗……” 张琪瑛想笑又觉得场景不对,只能低着头憋着。 陆景看向仇平:“就是你拿走的异宝?” 仇平一个激灵,心脏差点跳出来,连忙抹掉鲜血,忍着剧痛说道:“没!没!不是我抢的!是孙全义!他正在山寨处理伤口,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那就不必了。” 陆景走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随手扭断,淡淡道:“借你这张脸用用……” 第四十章 无定飞环 “第八寨”建于落叶林后三里远的山坳中,此处名唤“马蹄窝”,四面寨墙依山而建,戒备十分森严。 三百余个山贼将这里打造成了固若金汤的营寨,宛如城池一般。 八寨主孙全义就在寨子后堂疗伤。 张琪瑛那一掌震碎了他的肩胛骨,雷劲残留体内,倘若不及时医治,他那只胳膊就废了。 “臭丫头!” 孙全义坐在椅子上疼的呲牙咧嘴,骂骂咧咧道:“等抓到了她,老子要她好看!” 在他身旁,妻子仇三娘正默不作声地给他敷药、包扎,闻言淡淡道:“就这张嘴厉害,让个小姑娘打成这副模样,传出去也不怕被你那些兄弟笑话。” “你懂什么。” 妻子不给脸,孙全义倒也没生气,只道:“那小娘们可不简单,雷法相当纯熟,还穿着真传道袍,十有八九是天师道高人弟子,小小年纪,造气九层修为,下手辣着呢!若不是人多势众,加上她心慈手软,经验不足,我还真不一定能带回这件宝贝。” 说话间,他一脸得意地拿出了之前得到的那件镯子型天外异宝。 此镯通体金黄,像是用黄金打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内圈上还铭刻着两个古字:【无定】。 孙全义尝试灌注真气,那镯子金光大放,嗡嗡作响,居然向外涨大数分,虚悬在空中。 仇三娘也被这景象吸引,好奇地看过去。 孙全义满脸激动,用“以气御物”的手法操控此镯飞出,只见金光一闪,镯子猛然击在房内一棵水桶粗细的顶梁柱上,发出轰隆巨响——那镯子竟然轻松震碎了粗柱,漫天木屑纷纷扬扬!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外面山贼的注意。 一众兄弟抄起家伙冲了进来,然后就见寨主和寨主夫人无比震惊地看着一个金镯子。 “你们进来干什么,滚出去!” 孙全义不耐烦地挥手,将手下都轰出去,手臂一挥,隔空关上了门。 “真是宝贝啊!” 孙全义激动地双手发抖,召回飞环,摩挲着宝物,动作轻柔的像抚摸女人的肌肤。 “好厉害的宝物!” 仇三娘也很高兴:“异宝落到太白山的次数也不算少了,难得碰到个像样儿的,这宝物估计不下大寨主的【荡云旗】,来去如电,威力惊人,若是运用好了,连高手都可能吃亏呢!” “【荡云旗】算什么。” 孙全义紧紧地抓着宝贝镯子,激动地颤抖,仿佛看到辉煌的未来在朝自己招手,说道:“那东西在沙场排兵布阵还行,真要用到江湖争斗上,哪里比得上这【无定环】!太好了,有了它,下次再要红货老子也能理直气壮,我看谁敢不同意!” 孙全义一脸阴狠。 仇三娘喜色收敛,看着孙全义那振奋的模样,叹道:“全义,大寨主对咱们够好了,你何必……” “闭嘴!” 孙全义怒道:“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以为我争的是那点钱吗?老子争的是脸!没有我这张脸,你和平子都得喝西北风去,你知道这三千多人,有多少人盯着我的位置!你以为外面那些人真的心服口服?我不硬气,有的是人替我硬气!” “……” 仇三娘心中叹气,默默给他包扎。 “报!” 外面有人道:“仇先生回来了,还带回了那个小娘们!” “哦?” 孙全义大喜说道:“好事成双啊,还是平子有手段,我就说那小娘们玩不过他,造气九层又怎么样?小雏鸟随便收拾!让他进来!” “是。” 脚步声响起,陆景穿着仇平衣衫,绑着张琪瑛走了进来。 看到屋内两人,他的态度自然,语气亲切,行礼说道:“姐姐,姐夫。” 那神态动作完全无懈可击,就跟真的亲人一样——张琪瑛看在眼里,心道总算知道金风楼妓女、七煞他们是怎么被骗得了,师弟这一手实在是厉害,只是随便抓了一个山贼,问明了仇平的身份、关系、惯用称呼,就能表演的如此惟妙惟肖,连她都感觉有些恍惚,就好像站在那里的真是另一个人! “哈哈哈!” 孙全义大笑:“还是平子你厉害,手到擒来!” 陆景自然而然地走近两人,口中道:“可不容易,为了抓她,折了好几个人才暗算成功,不过姐夫,她的身份可不简单啊。”说话间,陆景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 “怎么个不简单法?” 孙全义满不在乎地道:“难道她还是天师道圣女不成?” “呃……” 陆景心道猜对了,一会赏你一剑:“那倒不是……” 他神神秘秘地靠近孙全义,一边作势伸手向怀里拿东西,一边道:“我在她身上搜到了这个……” “什么?” 孙全义奇怪道:“平子,怎么了这是?吞吞吐吐的,有话就直——” 就在那一瞬间,陆景猛然挥剑,速度与力量全面爆发,快如闪电! 【无影剑】化作一道剑光笔直地划过了孙全义的脖颈! 离得太近了! 孙全义还没反应过来,陆景已收剑回鞘。 刹那间,鲜血飘洒!人头滚落! 孙全义的脑袋飞了出去! 无头的尸体停顿了片刻才向后倒去。 腔子里不断喷出鲜血,在身下汇成血泊。 “……” 仇三娘吓傻了,温热的鲜血飞溅到脸上,她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啊——” 不等她出声,陆景一记手刀砍下去,将她的话堵死在口中。 仇三娘倒在桌上。 陆景松了口气,向张琪瑛招手道:“来看看吧,哪件是你的,我搜搜别的,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搜刮干净。”说话间,他脸上五官再度变化,成了孙全义的模样,接着在衣架上随手扯了一件男装披上,一边穿戴,一边大摇大摆地在内堂搜刮起宝物。 整个刺杀、易容、换装外带搜刮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 张琪瑛人都懵了,还真是每次看到都能刷新观感。 这也太流畅了! 张琪瑛摇摇头,甩掉脑中纷乱的心思,走到孙全义的尸身旁,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那个金光闪闪的镯子,正是自己发现的那件异宝。 她神色一喜,小心将镯子取下来,仔细打量:“【无定】……好奇怪的名字。” 随后两人将整个内堂翻了个底朝天。 陆景搜到大约三百金的钱、几瓶疗伤药、一块不知道什么材料的金属和一杆长枪;张琪瑛在书架暗格里找到了一件内甲、一葫芦特制金疮药、两部暗器秘籍、四颗【培元丹】。 “作为一个分寨主,这家财不算少了,回去卖给宝气阁。我们走吧。” “嗯!” 张琪瑛学着陆景的模样将宝物“喂”给墨瞳,很自觉地又拿绳子把自己手给捆上,示意陆景快来牵。 “总感觉把这丫头带坏了……” 陆景嘴角抽搐,一个月前那个逢人紧张小结巴的乖乖女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明明是在打家劫舍,她好像还挺乐意……虽然也可以叫除暴安良,但毕竟是在别人的房间里搜刮,地上还躺着苦主的尸体,你那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陆景叹了口气,走过去捡起绳子,拉着张琪瑛走出了房门。 守在外面的山贼纷纷行礼,口称“寨主”,谁都不敢多看张琪瑛一眼,只在心里暗道寨主真有艳福! 陆景咳嗽一声,用孙全义的声音道:“他们姐弟俩在谈事,任何事不要打扰。” “是!” 山贼们赶忙应是。 陆景点点头,牵着张琪瑛向外走,忽然一个山贼快步跑了过来:“寨主!大寨主召集众人议事,三寨主和五寨主来了,等在门口,邀您同去黄塬岭!” “嗯?” 陆景眉头一挑。 堵门? 这是故意的……还是凑巧…… 第四十一章 龙骧虎步 这是故意的……还是凑巧…… 陆景不太确定。 仇平是被易容的那个人,他的话不可信,万一将某个生活习惯故意说错,就会引人警觉,但旁人、尤其那些打杂的小喽啰忠诚度不够,不会死守旁人隐秘,是最好的打探对象。 他易容进门之前,已经抓人问明了整个连云寨的情况。 三寨主、五寨主的营寨在马蹄窝西侧,三者呈“品”字形排布,相距大约六七里。 如果真得知消息,过来邀孙全义同往黄塬岭总舵,确实说得过去。 但他们也很可能路过那片落叶林…… 那落叶林中可还有五十多具死尸……血腥味很重…… 若是遇到了,不问尸体,只说邀请…… 情况不对! 陆景凝眉思索。 他们多半是起了疑,倘若见血之后来山寨相帮,一看第八寨并没有乱,就能猜到他们还不知情,再一问明情由,知道仇平先带了数十人出去抓女贼,很快又孤身一人带女贼返回,再结合落叶林惨状,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易容假冒! ——这个世界不缺聪明人,就算多想也比不想好,这个险不能冒! 陆景眼中闪过杀机。 面前的山贼久久等不到回话,小心提醒道:“寨主?两位寨主还在门外等着呢……” “哦。” 陆景回神,随口道:“就他们两人吗?” 说话间,手腕巴蛇复苏,陆景自顾自伸手入蛇口,从中摸出了打仇平身上搜来的那一套【七星针】。 这种暗器极细,仿佛牛毛一般,又极韧,射出时淡不可见,诡异难测。 面前的喽啰看到陆景手腕缠着黑蛇吓了一跳,还在想寨主什么时候玩上驯兽了,说道:“就他们两人……”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陆景甩手射出了十三枚七星针,分别射进包括面前喽啰在内的十三个山贼的颈部死穴! 院内所有人立时瘫软倒地,再无声息。 陆景当机立断道:“从后山走!” 他一把拉过张琪瑛,扯掉绳子,风生兽再现,带着两人卷起一阵狂风,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 大寨门前,三寨主“紫面罗刹”周正明、五寨主“白蝮蛇”赵河正等在大门口。 二人脸上挂着淡笑,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全神戒备,手掐暗器。 周正明手上暗藏着三把飞刀;赵河身穿宽袍大袖,袖袍里有一柄七品软剑【白练】,蓄势待发! “三哥,你说老八……” 赵河有些担心,站在周正明身边,嘴唇微动,小声说道:“那五十多人可都是一剑毙命啊!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又精通易容,倘若老八毫无防备,那可就……” “我们来晚了……” 周正明叹了口气,眉头紧皱道:“老八很可能已经……现在只能亡羊补牢,出其不意下手!再不济也要拖时间,等大哥他们赶过来!他要是打量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可太小瞧我连云寨!【荡云幡】展开,大雾封山,看他往哪跑!” “那他要是不出来呢?” 赵河神色凝重地望着大寨:“那人报信可有段时间了,他还不出来……不会是发觉了吧!” “应该不会……” 周正明迟疑道:“第八寨建在山坳,寨子后面可是一线天,深切谷地,万丈悬崖!下山就这一条正路,若不从此路走,就只能跳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太冒险了……他就算起疑,也得先出来跟我们虚以委蛇,再借机下山……” 赵河也明白此理,可事实却是,寨子已经很长时间没动静了,急道:“这都过去快一盏茶的时间了,没有老八,没有仇平,他要是真想假扮谁混出来,也不敢拖这么长时间吧!这不是明着告诉我们有问题吗?偷袭确实最有胜算,但就怕他不给我们机会啊!” 周正明心头一紧。 赵河催促道:“不能再等了!” 周正明一发狠:“那就先进去,找老八叙旧!” 赵河点头,两人急忙施展轻功冲进营寨,守门的山贼一时不知该不该挡,犹豫的时候,那两人已经穿过前厅、杀进后堂,然后就看到了那满地的尸体。 赵河大惊失色:“果然出事了……” 周正明一脚踹开房门,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正是孙全义的无头尸体和生死不知的仇三娘。 赵河连忙俯身查看,叫道:“三娘还活着!” “活着有什么用!” 周正明冷冷道:“她不会武功,又无见识,你还能指望她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这个人倒是够狠的,他居然真敢跳崖!快发号箭,让大哥他们去悬崖下拦人!” 赵河冲了出去。 周正明看着地上孙全义的尸体和这一屋子翻箱倒柜后的痕迹,脸色阴沉地能滴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招惹我连云寨!” …… 后山。 一线天悬崖。 陆景背着张琪瑛已经跳到一半了。 有风生兽驾驭狂风托底,他们两个下落速度很快。 只可惜风生兽不会飞,它本质上还是四足猛兽,最多能驾驭狂风离地三尺,无法像鸟一样自由翱翔。 但已经足够了! 风生兽在悬崖墙壁上狂奔,时不时停顿做陆景的踏脚石,无比陡峭的山崖,在它这里如同在平地奔跑一样,利爪深深抠进山体,立足又快又稳!陆景背着张琪瑛轻飘飘下落,周围是漫天随风而动的云雾,但见云散云聚,云卷云舒,千里烟波,当真美如画卷! 张琪瑛搂着陆景的脖子,趴在他背上,还有闲心欣赏美景,一点不担心陆景失足或者抓不稳。 “师弟你看,那块云多像一只狗!” “……” 陆景正小心翼翼往下跳,心说我要是分心看了,咱俩都得摔下去! 真心大啊! 我都没你这么信我自己! 悬崖峭壁,深不见底。 陆景纵然自信有风生兽帮助可以平稳落地,可真实际操作起来,也得全神贯注。 眼看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冲力越来越大,陆景不得不更加小心。 忽然,太白山上狂风骤起,漫天云雾朝一线天汇聚而来! 张琪瑛见此异象吃了一惊。 陆景眯起眼睛,果然,这帮山贼有两下子。 也怪不得能在战乱频发的关中占据一席之地,还没被人收编…… “异宝【荡云幡】……” 他下落速度越来越快,那些云雾也聚越多,渐渐伸手不见五指。 张琪瑛很快就看不见路了,有些紧张地抱住了陆景脖子。 “只可惜……” 陆景丝毫不为所动,那只右眼洞穿重重浓雾,轻松看到地表、看到山路、看透了一切! “浓雾可以迷惑别人,迷惑不了我!” 陆景砰然砸地,尘烟四起! 张琪瑛感受着陆景身体里那股雄浑的力量,莫名其妙地安了心。 风生兽茫然地看着四周,它忽然感觉“风”流动地慢了,往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狂风,这时慢悠悠的,像是掉进了泥沼,不但手足僵硬,连风也变得沉重,不听使唤。 “别怕。” 陆景安抚道:“这应该是符阵的力量。不必吹散,你也吹不散。听我的指令,前进三十丈!” “唧!” 风生兽化出本体狸形,驮着两人纵起狂奔,速度虽然锐减,但仍风驰电掣! 对面的山坡上。 一声鹰啼,巨大的黑鹰从天而降,自鹰背上跳下了几个人,正是连云十二寨的其他几位寨主。 领头一人气势豪迈,体魄雄壮,手中擎着一杆黑色大旗,正是大寨主“龙骧虎步”刘雄鸣。 其他人自觉落后他一个肩头,只有一位身穿铠甲,腰后横着大刀的年轻将军,与他并列。 砰! 刘雄鸣大旗插地,透过云雾,看陆景在浓雾之中依然能纵横来去,丝毫不受影响,冷冷一笑:“有点本事,你们一起上,为老八报仇!” 他取出一副弓箭,瞄准了下方陆景:“动手!” 利箭疾飞入阵,射向陆景。 “是!” 身后数位分寨主同时冲了出去! 刘雄鸣看向身侧,说道:“手下不成器,让个蟊贼闯了进来,耀武扬威。马将军见笑。” 那年轻将领,正是“神威天将军”马超从弟,马岱。 马岱望着下方人影,说道:“你我既已结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需要我出手助你擒下此人?” 刘雄鸣自信道:“有他们就够了。” 是吗? 马岱心中冷笑,只怕未必。 此人不简单。 第四十二章 交锋 利箭飞来,陆景拔剑击飞。 刘雄鸣那一箭根本造不成威胁,身下风生兽渐渐跑出【荡云幡】操控范围,速度越来越快! 刘雄鸣毕竟还不是炼神境界,像这种能在一定范围内引动风、云的宝物,势必需要强大的功力做支撑,功力不够,范围就小,强度就低! 这是理所当然的。 距离荡云幡越远,封锁的力量自然就越小…… 风生兽驮着两人在陆景的指引下向山下俯冲,浓雾根本挡不住他们,身后一众分寨主急了! ——有刘雄鸣之前的【明目符水】洗眼,他们的眼睛都能看到雾里的情况,所以格外焦急。 陆景可越来越远了! 老大在看着,盟友马岱将军也在看着,要是就这么让这个杀了老八的小贼跑了,他们哪还有脸喊价! “哪里跑!” 七寨主“红袍绿发”段南天大喝一声,拔刀出鞘,九环刀横扫而过,刀气纵横,五棵小树立即折断,飞到空中。 二寨主“魔僧”齐仲一趁机出手,使出洛阳白马寺绝学《如影连环腿》,重腿连出,五声闷响,那五根竹子箭矢般射向陆景! 只要陆景反应不及或者只闪不攻,这五棵竹子就能挡在风生兽之前,卡住它的关节,让它使不上力。 但陆景一看他们的架势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竹子飞来之时,陆景稳稳坐在风生兽背上,长剑疾挥,【无影剑】剑光连闪,那五根竹子从中间劈成两半! 陆景开始见招拆招。 四寨主施展轻功飞快靠近,掌中暗运真气,右手手掌碧绿如玉,用的正是独门绝技《玉碎掌》! 此掌法凌厉阴毒,陆景随手一招《归元掌》硬碰硬——他功力稍逊,但力量远胜,一掌就将四寨主震飞出去! 九寨主甩出一蓬暗器毒针,陆景扯下外衣,灌注真气,全数接下,反还回去,九寨主闷哼倒退! 十二寨主手持双刀攻来,陆景随手一剑先刺他咽喉,攻敌所必救,十二寨主仓促变招格挡,反被一剑抽飞,撞到了树上…… 风生兽脚步不停,风驰电掣。 陆景出招不停,连退数敌,举重若轻! 任凭几位分寨主使出什么招式,陆景始终面无表情,掌来还掌,剑来还剑,功力虽差一两层,招式和力量却呈碾压之态! 这十来个人一拥而上,竟然连逼他停下都做不到,只能眼看他越跑越远! 张琪瑛眼见师弟“大发神威”,心中欢喜,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小心拿出那个金镯子递给他:“送给你,师弟,我试过了,这个【无定环】可以变大缩小,还能放出攻敌,至刚至硬,坚不可摧!给你,打他们!” 张琪瑛递出镯子,回望了一眼,看那些人还穷追不舍,心中愤愤。 陆景回头望一眼马岱,面色如常地收起了那个镯子,说道:“等离开这再还你。” 张琪瑛摆摆手道:“不用还……雾开始变薄了,我们就快出去了!” 陆景没有说话。 ——能不能出去,问题不在连云寨、不在云雾,在于那个身穿将军铠甲的人。 他才是真正的强者。 其他人不足为虑! 没想到连云寨还有这种高人……这次有点冒险了…… 两人一兽越跑越远! 上方观战的刘雄鸣脸色变了。 这是什么人? 看境界不过六层而已,怎么对招式的理解如此老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等的从容不迫! 马岱眼中多了几分兴趣,说道:“此人能从悬崖跳下完好无损,表明轻功和体魄不俗;能识破重重阻碍,眼力自然也不会差……几位寨主境界只比他高一两层,恐怕弥平不了招式和体魄差距,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这……” 刘雄鸣顿时面红耳赤,想起之前说过的自信话语,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刚吹了没问题,脸就被打了,还是当着盟友的面! “刘寨主不必如此,此人并非凡俗,几位寨主拿他不下并不算什么。” 马岱紧盯着陆景,缓缓拔出腰间宝刀,冰蓝色的刀锋极为瞩目! 刀一出鞘,刀刃之上已凝结了一层白霜,寒气四溢! “宝刀【玄霜】……” 刘雄鸣不禁露出痴迷之色,这可是一柄五品宝刀啊,稀世珍宝,杀伤力非常可怕! 只听马岱说道:“同盟一场,几位寨主即将成为大兄麾下将校,今日马岱就擒下此人,为八寨主报仇,也算作是结盟之礼!” 刘雄鸣半点不敢拿架子,笨拙地抱拳行礼:“有劳将军。” 马岱闪身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犹如鬼魅! 一瞬间! 风生兽毛发炸起,发出惊恐的悲鸣,张琪瑛、陆景两人都感觉到了不同程度的杀气,同时向后看,马岱举刀杀了过来,一出手就是杀招,五丈刀光摧枯拉朽,瞬息而至! 炼神境! 张琪瑛大惊失色! ——而且是注重炼体,引天地元气入体、强化肌肉骨骼的炼神境强者,金刚不坏,力大无穷! 这山贼窝怎么会有炼神境?! 炼体与炼气并非一途。 尤其达到炼神境辟出神念之后,分歧尤其明显。 炼体之人以神念引动天地元气入体,封入经脉骨骼,从而不断强化肉身,能拳裂城墙,掌劈大江;炼气之人则是将神念散于体外,交感天地,借天地之力、星辰万象攻敌! 二者无所谓优劣。 只是炼体比较“粗糙”,手法也比较粗暴,还是走武夫的路子。 对他们而言,神念唯一的作用就是引气入体,不像炼气士可以炼丹、可以御火、可以铭刻符阵、可以施展玄妙道法…… 武夫信奉一力破万法! 武无止境。 所以,先天之后,炼体只有一个境界,名为“搬山境”,寓意拥有搬山之力,但可以不断成长,一山之力、二山之力、三山之力……不断发掘潜能,激发神通,随着体内元气增多,渐渐会练出一身雄浑罡气,百邪不侵,千军辟易! 马岱当然没到这个程度,但他已经炼神,也已经引元气入体,开始熬炼自身,加上他身负伏波将军马援的绝顶传承,比白老、钓翁之流更加可怕! 同为炼神境,这一次连风生兽都有了惊悸之感! “果然还是出手了……” 陆景身上的杀意同样升腾而起,自打看到马岱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刘雄鸣之流的山贼根本就没有威胁,有威胁的只有这个人! 但是。 老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眼看马岱杀来,陆景一挥手,二指夹住【符兵】符纸,灌注真气。 “天!生!吾!战!” 猛然间,那张符纸金光大放,一道三丈高的巨型金色身影瞬间凝聚天地元气幻化而成,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 “杀!” 陆景心神一动,操纵符兵挥动重拳朝马岱轰杀而去! 符兵怒吼着,重拳撕裂空气,摧枯拉朽,如泰山压顶,似要碾碎一切。 同时,陆景瞄准了马岱腰间的乾坤袋:“炼神又怎么样,敢打我!老子让你血本无归!” 第四十三章 一触即退 “符兵?” 马岱微微吃惊,没想到这小贼能有如此宝物,更神奇的是,他以造气境界,竟然御使的这么轻松! 他的精神力和体魄一样,同样远胜常人! 这到底是什么人? 看身上服饰像是天师道弟子……那天师道偏居一隅,苟延残喘,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的后辈! 不过不管什么人,大丈夫一诺千金,说了要擒下做结盟之礼,那就一定要抓到手! 符兵重拳砸落! 半空中,马岱神色镇定,举刀格挡,轰隆一声,云雾炸散,惊天动地,马岱倒飞落地,但金刚之身,完好无损,落地瞬间,再度悍然冲出! 同时,大刀横挥,使出了一招横扫千军。 五丈刀光扫过竹林,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尘烟弥漫,掀起磅礴气浪。 风生兽被纷乱的气流冲击,高速奔行之中,脚步不稳,撞向一块巨石,略微停顿,马岱趁此时机再度施展鬼魅轻功凌空跃起,杀了过来,大刀砍向陆景。 “出手!” 陆景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炼神与造气天壤之别,尤其炼体之人,金刚之身,加之有护体罡气,就算全力一击也未必能破防,所以,陆景一开始就没想跟他硬拼,但也不打算就这么吃了这个哑巴亏。 ——老子符兵都用了,不把你扒光,怎么对得起我的付出? 那么,优势在哪里? 毫无疑问—— 异宝! 马岱不知二人身份,不知他们身怀异宝,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因为自身境界高,因为对手功力低,更因为出身伏波马家,身怀顶级传承,信心十足,盛气凌人,所以他出手不会有什么虚招……炼体之人信奉一力破万法,讲究的就是气压当世,一往无前,依仗强悍肉身,冲锋陷阵! 炼体之人与炼气之人对上,十丈之内,先发制人,正是厮杀对战的奥义。 一旦拖到炼气士交感天地,拉开距离,那自身的胜率也会迅速下跌。 今日的马岱用的正是武夫一贯的手法,而陆景等的就是这一刻! “出手!” 张琪瑛听话地甩手扔出【小都功印】,【困神阵】瞬间发动! 天地间的元气骤然汇聚,化成一道道无形壁垒,将马岱困进其中! 张琪瑛造气九层,虽然制不住炼神境界的马岱,但可以用元气壁垒,拖他一瞬! 半空中,马岱猝不及防,让那无形壁垒束缚住,神色微变,他怎么也没想到符兵之后,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异宝,而且……看着还有点眼熟…… 可惜啊,没用! 马岱冷笑,功力爆发,元气壁垒如纸糊般相继破碎! 【小都功印】与张琪瑛心神相连,壁垒被破,她亦受到反噬,闷哼一声,心神遭创。 陆景看在眼里,杀机四溢! 让你付出代价! 他甩手扔出了那只【无定环】——为了加大威力,他是徒手当暗器扔出,而非以气御物,杀伤力更加可怕! 只见金光一闪,【无定环】瞬间飞至,正中马岱前胸! 咣! 一声巨响! 那飞环像是撞在一口大钟上! 马岱只觉巨力袭身,那金环已打碎护体罡气,震断了他胸前三根肋骨,人不受控的向后倒飞。 马岱大吃一惊,这是何等宝物?! 然而,还没完。 陆景分心二用,一环击出的同时,马岱身后那符兵第二记重拳也从天而降,狠狠砸下,锤在马岱后背! 咔嚓巨响! 又是两根肋骨崩断,将他打落地面! 瞬息之间。 马岱前后连遭重击,虽不致命,但也是气血震荡,头昏脑胀。 符兵第三拳落下,打在他脑袋上! 千钧巨力让马岱头破血流! “狗东西!敢打我!” 陆景全神贯注驾驭符兵,照着马岱的脑袋一拳接着一拳,往死里捶! 砰! 砰! 砰! 每一拳都将符兵的力量发挥到了极处,打的大地崩裂,飞沙走石! 只可惜,符兵并非真正的炼神,陆景的精神力也不够强大,猛则猛矣,对炼神境武夫不够致命。 马岱给打的只能举起双臂护住头脸,符兵看准时机,扯下了他腰间乾坤袋扔给风生兽。 风生兽跃起衔住,纵身狂奔,驮着两人,消失不见。 符兵慢慢消散了…… 只留下一个大坑,和坑底狼狈麻木的马岱。 他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自己居然让一个造气六层给暴揍了一顿……而且攻势一环套一环……毫无还手之力…… 蹭! 马岱在坑底坐直了身子,低头一看,身上甲胄开裂,衣衫褴褛,满头是血,牙还掉了一颗…… 那张脸飞快变换,先是变红,接着变绿,然后黑的像锅底,怒不可遏地嘶声大吼:“竖子敢尔!!!” 众山贼围过来,看到马岱这副模样,一个个像见了鬼一样,赶紧低下头,躲远点,生怕被迁怒。 刘雄鸣这时也提着大旗赶过来,看着马岱,张口欲言,他很想说:将军,他们还拿了你的乾坤袋…… 但是看他这副盛怒的样子,也不敢多嘴,心道伏波马家不过如此,这不一样被收拾了,没比我们强到哪去…… 砰! 马岱一拍地面跳出了深坑,望向陆景他们消失的方向,目光阴冷,咬牙切齿:“天师道!我想起来了……【困神阵】,那是【小都功印】?好!等我率军——” 他一摸腰间,脸色微变。 “嗯?” 马岱赶忙低头细看,腰间空无一物!他神色微慌,那里面可都是给大兄招兵买马、拉拢人杰的物资,还有不少名贵天材地宝,这要是丢了,以马家的财大气粗一样会伤筋动骨! 不好! 他赶紧查看大坑周围,寻找乾坤袋,刘雄鸣低声道:“将军……那乾坤袋……让他们抢去了……” “……” 死一般的宁静。 好半晌。 马岱双目血红,拳头紧握,拔刀挥砍,璀璨刀光挥洒而出,五丈外一块巨石应声而炸! 马岱怒吼:“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恰在此时。 一道白影自后方飞快接近,身穿白衣,脸上有奇异的异族纹身,正是马家私人杀手团、以羌族高手组建而成的“白石”成员,此时恭敬下拜道:“公子,军机有变,大公子召您立刻回去商议!” 马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恢复之前淡定从容的模样:“何变?” 那下人道:“刚接到许都急报,曹贼派司隶校尉钟繇、征西将军夏侯渊领兵十万出河东,征讨张鲁!” 众山贼大惊失色。 马岱怒极而笑,想着刚才的遭遇,咬牙道:“来得好!天师道的都该死!” 那下人一愣,这可跟大公子往日商定的计划不符,曹贼伐张鲁,势必借道关中,难道就这么让了? 当然不能让! 马岱也就是说说,他心里也知道,曹操伐张鲁是假,多半是假道灭虢之计,谋取汉中、关中两地。 就算借道,曹操除掉张鲁,回头也会平了关中。 大兄早有预料,为此多做准备,暗地里招兵买马。 就是没想到曹贼来地这么快! “大寨主。” 马岱看向刘雄鸣,惭愧道:“一时不慎,致使贼人脱逃,等此番风波平定,我必亲往天师道搜寻此人,以血此耻,还望稍待。” 刘雄鸣哪敢有二话,赶忙行礼。 “结盟之事已定。” 马岱看向刘雄鸣:“还望大寨主早日带人赴槐里入伍,马岱扫榻相迎!” 刘雄鸣神色郑重:“一定!” 马岱点头,恨恨地望了南方一眼,转头向北而去。 …… 第四十四章 分赃 风生兽越跑越快,驮着两人下山。 陆景坐在前面,强忍着精神剧烈消耗后头晕目眩的感觉,看着前方雾气越来越淡,慢慢放下心神。 “小师姐,你感觉怎么样?” 陆景偏头看向张琪瑛,反噬的滋味也不好受。 张琪瑛伏在陆景背上,脸色煞白,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头晕……” 陆景道:“先忍忍,下山之后帮你疗伤。这乾坤袋里应该会有不少好药,不吃白不吃!” “……” 张琪瑛有点想笑,又有点后怕。 本来山贼是毫无威胁的,即便【荡云幡】威力不凡,但离得远了,对风、云的控制也减弱了。 风生兽一开始无法御风,速度受限,之后远离,恢复正常,他们也很难追上,就是没想到山贼窝里会有一个鬼一样的炼神! 有点冒险…… 不过,收获也很大。 陆景看了眼手腕的金镯子,这【无定环】的威力远超预期,从一击打破炼神境界护体罡气看,至少也是跟【小都功印】一个级别的异宝,不低于五品,甚至更高! 然后就是这个乾坤袋。 看那将军年纪轻轻,已经达到炼神境界,家境必然不凡,他的乾坤袋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两人飞快下山,就近找了个小山洞,打坐练功,等恢复的差不多了,将那乾坤袋取了出来,凑近细看。 【乾坤袋】是用异兽巴蛇之皮以特殊针法缝制而成,制作不易,价值不菲,很是难得! 缝制材料不同,内部空间就不同。 像陆景的墨瞳,还在幼年阶段,腹中“乾坤”不过五个立方尺,而且从活物变成死物,空间会再度缩减,一般只能达到原本的三分之一左右,年份越大的巴蛇,皮越珍贵,乾坤袋的空间也会越大。 陆景本以为这乾坤袋有个六七立方尺就算不错,没想到内部空间竟有一个立方丈! 而且装了不少金银财宝、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扒着袋子,一眼望去,里面金光闪闪! 陆景笑道:“总算没白折腾。” 张琪瑛连连点头,这么多的钱和宝物,即便是她这个天师道圣女也不多见,眼泛异彩,很感兴趣。 陆景先取出一个红木锦盒,呈长条形,做工精致,泛着异香,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株一尺多长的人参,更奇特的是,这人参已经完全成型,像幼儿一样,头身手足,无不具备! 雪白的根须上隐隐泛着血色,元气极为充沛,哪怕只是闻上一闻,都令二人心旷神怡! 陆景挑眉,还真有宝物。 他打量着这人参,总感觉好像在哪本杂书上看过这种天材地宝…… “雪白的参形、泛血色、头部有红缨……这好像是五品【人衔参】啊!” 张琪瑛吃了一惊,又仔细打量半晌,拍手大喜道:“没错!就是参中极品——【人衔】!” “【人衔】?” 陆景也想起来了,这形状这特征,确实很像,他脸色微变,如果真是,那可就太值了。 【人衔参】乃百参之王,有起死回生之能,可疗绝症、解百毒! 寿终正寝之人服此宝,可无条件延寿一年!常人吃了也能补气安神,大幅增进功力,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药,稀世奇珍! 张琪瑛赞叹道:“看这根须模样,差不多已有百年了,大补之物啊,那人是谁?居然有这么好的宝贝。” 真正的宝物都是有市无价的,拿着钱都没地方买去。 这个人能买到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陆景暗想,只怕那家伙出身不俗,又穿着将军铠甲,八成是关中某个军阀的人,拿了可能有点麻烦…… 但是,这家伙出手攻击张琪瑛在先,天师道不可能认怂,都特么欺负到圣女头上了,还怕什么! 干就完了! 关中一盘散沙,单个军阀不足为患,况且,曹操要动汉中,关中也会反,历史上就是如此,这些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来的兵力找天师道的麻烦。 老子就抢了,怎么滴吧! “正好。” 陆景道:“你我精神损耗过大,这东西可以补气养神,很对症,先切一点吃了疗伤。” “啊?” 张琪瑛犹豫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宝物啊……那个人的身份非同小可……要不跟师叔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 陆景望着她,古怪笑道:“你这次跑出这么远,师尊已经很生气,他可是让我来抓你回去的……” “这……” 张琪瑛一惊,转头望向风生兽,目光控诉:你怎么传的信?怪不得只有师弟一个人过来! 风生兽以爪挡脸,假装没看见她的脸色,翻了个身,把头埋在大尾巴里装睡。 “别看它了。” 陆景无奈摇头,说道:“它回来的时候,我正跟师尊闲谈,你被围太白山,情况紧急,它怎么可能等我孤身一人时再告诉我。” 风生兽毕竟不是张琪瑛的宠物,而是张玉兰的。 张玉兰的命令就是保护张琪瑛,所以,张琪瑛的安全大过一切,即便是张琪瑛本人的命令,若与此冲突,风生兽也不会听。 张琪瑛也没怪它,只是一想到厚道的师叔发火,脸色就变了,立马打消了跟他说的想法——真让他知道他们两个为了抢回异宝,闯山寨、跳悬崖,还跟炼神对上,怕是要禁闭半年…… “所以……” 陆景拉长了声音,问道:“你还要跟他说吗?” 张琪瑛咳嗽一声:“我看书上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哈哈哈!” 陆景抚掌大笑。 张琪瑛脸色微红。 陆景现在确定了,这丫头就是学坏了!不但要骗人,连怎么骗都想好了……真是罪孽深重啊,陆景暗暗检讨了一下自己。 虽然商定了要吃,但先不急,他将【人衔参】放到一边,又翻了翻乾坤袋,从里面找到了一架小型机关弩和十三只特制弩箭,上面镌刻着三个风行符阵,两个千钧符阵,弓身上还有两个隶字:【元戎】! 此乃公输家霸道机关武器,杀伤力巨大,使用特制弩箭,飞行速度和力道都很惊人,可以破掉武者护体罡气,斩杀敌将! 【元戎弩】威力强大,制作极难,寻常军阀都买不起,只在上流世家偶有流通,同样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好东西,你拿着防身。” 陆景把弩弓递给张琪瑛。 张琪瑛愣了一下。 陆景晃了晃手上的【无定环】。 张琪瑛嫣然一笑,这才珍而重之的将弩弓收了起来。 陆景又翻出几株灵草,几颗疗伤丹药,都是好物,不过就没有一开始的人衔参和元戎弩惊艳了。 武者对神念运用不大,所以里面也没有陆景预想中的符兵、符箓之类,就是药草和金银。 “可惜了。” 陆景确认没有符兵,有点失望,师尊给的符兵符箓召唤两次后已经化成飞灰,这东西是以弱胜强的利器,就这么没了……虽说换来的东西价值远超,但这些东西可没法让他在炼神手底下保命…… “还是得勤学苦练啊,争取早日突破……随便碰到个军阀后人都是炼神,不升上去真是任人拿捏!” 分完了宝物,陆景切下一小块根须,与张琪瑛分食——他一个月前吃过【火灵芝】,不可多用,张琪瑛也不肯独吃,剩下的就放到陆景这里等再过俩月一起服用。 【人衔参】当真是大补之物! 两人只是吃了一小部分,很快就感觉“神完气足”,精神舒爽,之前的消耗完全补足。 甚至陆景的境界都隐隐松动,刚破境六层不到十天,又有了要突破的征兆……这修炼速度传出去能惊倒一片人…… 吃饱喝足,两人启程回汉中。 这次就没必要急了,慢悠悠走出山洞,来到官道,恰逢有车队往汉中方向而去。 陆景本不欲理会,那马车的帘子却掀开了,露出个胖胖的中年人,身穿锦衣,面庞温和,热情地喊道:“陆令史,圣女!好巧啊,你们也要回汉中吗?” 两人回头,认出了他。 宝气阁阁主。 江湖人称“金银手”的高手,崔杰。 陆景想了想,宝气阁人脉广博,藏宝无数,或许就有符兵。 他对张琪瑛点点头,走向崔杰,那边崔杰也下了马车,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回程。 得知消息,关中即将开战。 汉中。 第四十五章 月旦评 “陆令史和圣女这是打哪回来啊?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上车同行,正好有一些小事想请令史大人帮忙。” 崔杰笑容满面,很是客气。 陆景挑眉道:“‘金银手’大名鼎鼎,手下能人辈出,崔掌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大人说笑,虚名而已。” 崔杰笑笑,恭敬说道:“半月前,多亏大人慧眼识珠,祭酒胸怀宽广,没有见怪,不然崔某真是百死莫赎,宝气阁也将声名扫地。” 言罢,敛容郑重行了一礼。 陆景扶起他道:“此事都已过去,崔掌柜不必挂怀。” 半月前,范铉在崔杰那里订了三十张上品青符纸,用以画符。 符箓,乃道门惯用手段。 世间最普遍的符纸即黄纸,稍具灵性,倘以朱砂、金粉画符,可封玄妙道术于纸中,释放时,损耗较少,但保存时间也短,字迹易模糊; 比黄纸更高出一阶的就是享有“雨过天青”美誉的青符纸,不但可完美封印术法,长期保存,且释放时,还会有元气增幅,乃符纸中的佳品。 道门惯例,符纸颜色越深,意味着借法能力越强,制作材料的品阶越高,也越珍贵。 范铉订购三十张青符纸,花费不小,崔杰也是用心筹措,结果到了送货上门之日,陆景一眼就看出他手中青符有六张是假冒伪劣,看似品质极佳,实际上内中元气消散,就是废纸而已! 五分之一的废物率! 陆景当场怒了,没等范铉接手,就让崔杰不必交了,省的到手之后说不清楚——直接当面给他指出假货,让他滚回去“假一赔十”! 崔杰吓了一跳,结果仔细一查还真是,差点没当场给两人跪了。 他是做生意的,又在勉县有产业,蒙骗谁也不敢蒙骗范铉。 何况范铉自己就是符箓高手,青符纸没摸过一千,也摸过八百,过手就能看出不对。 崔杰急忙道歉,言明自己也是受人蒙骗,一时不察,赔偿本是应该……可赔六十张…… 将近两年的营收就这么出去了…… 这是割肉啊! 崔杰一咬牙,赔就赔了,只希望范铉、陆景不要外传,不然招牌砸了,他这个店也就不用开了。 范铉看出他并非有意,应该是收货时被人蒙骗,那作假的手段也确实高明,就没深究,接收了剩下的那二十四张真品,至于那六张假货,日后补足即可。 崔杰大喜过望,当场表示要给义舍捐粮、捐钱,范铉更加满意,也愿意替他保守秘密。 陆景本来不想这么轻松地放过他,但范铉开口了,这死胖子又精准投其所好,也就放了他一马。 崔杰很会来事,不但真的捐粮捐钱,还另外六张的时候,还额外给了十张精品。 陆景确认他确实无意蒙骗,这才把这页揭过去。 这之后,崔杰就对陆景的眼力惊为天人了,连手都没过,一眼就能从一沓三十张青符纸中精准找到六张假货,这简直不可思议! 此后崔杰以礼相待,时不时邀请陆景去妙音坊听曲或是青竹茶院喝茶,但陆景忙于修炼,一直没应承。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了,可不能浪费。 崔杰微笑道:“正巧回程途中要接收一批重货,我这生怕漏眼,想请大人帮帮忙……大人日理万机,冒昧搅扰,这是一点心意。” 他恭恭敬敬从袖中取出了五张青符纸,递给陆景。 陆景挑了挑眉,这家伙做了功课啊…… 对陆景而言,讨好他,没什么机会,他不缺武功秘籍、神兵利器,拿这些东西凑上来也是吃闭门羹,但如果能让他借花献佛,那另当别论。 陆景与范铉并非一般师徒,共患难,同生死。 范铉恩情深重,连【天雷子】这等宝物都能放心地交由他处理,信任非凡,陆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青符纸对他没用,但既然范铉喜欢,那这一点小忙,帮就帮了。 “小师姐。” 陆景不动声色接过符纸,朝后招呼一声:“既然顺路,就坐崔掌柜的车回去吧。” “好啊。” 张琪瑛当然没意见,快步走过来,正愁没理由骗师叔,这回有了。 为什么回去的晚?因为坐车啊,可不是闯山寨、抢异宝哦,也没有跟炼神对上……崔掌柜可以证明! 崔杰大喜,笑容满面,伸手一引:“请,大人请!” 三人上车,车队继续前行。 崔杰见闻广博,消息灵通,熟知天下大事,张琪瑛和陆景还没出过汉中,对外面的局势一知半解,听着还挺有意思,这一路倒也不无聊,直到他神神秘秘说了一件大事。 “大人,圣女,两位听说了吗?曹孟德打着讨伐师君的名号,要来打汉中了!” 崔杰一脸严肃,不过看神情倒不怎么担心。 “啊!” 张琪瑛一惊,脸色微白。 天师道在汉中、益州还能称雄,但怎么也不可能跟手握六州之地的曹操相比,曹操要真打过来,天师道是挡不住的…… 陆景早预料到有这一天,说道:“不用怕,曹操要打汉中,势必借道关中,关中那些军阀明里臣服,实则割据自立,不会让路的。曹操不平关中,就进不了汉中。即便能进汉中,还有阳平关天险可以据守,他想攻下来也不容易。” 经过了这么多事,张琪瑛已经对陆景很是信服,闻言放下心来。 “大人文武双全啊。” 崔杰很是意外,赞叹地看着陆景:“若有朝一日执掌兵权,必能驰骋疆场!” 陆景一笑:“志不在此。崔掌柜,看看这天空,可看出什么?” 崔杰知道他指的是天上高挂的那只巨眼,脸色凝重下来,说道:“天威不可测!” “正是如此啊。” 陆景仰头,目光透过车顶看向苍穹,说道:“现在它掉下来的是异宝,可未来,谁知道它还会掉什么,有人觉得它是上天的馈赠,但陆某觉得,它更像是坍塌的楼阁! 现在还只是一些瓦砾,但总有一日,广厦倾颓,会有数不尽的废墟从天而降,甚至某样致使楼阁坍塌的异物…… 真到那一天,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人世间何者为王,在这天下大势面前,又有什么意义?与其争名夺利,不如强大自身,或许还能多活个一时半刻。” 崔杰沉默。 张琪瑛也陷入沉思。 “非也……” 崔杰抱拳,凝重说道:“大人之言,发人深省,但……天命不可违,《逸周书》上却也说:人强可胜天!若真有那一日,倘有一代霸主崛起,集神州之力,与天相抗,或可渡此难关!” 陆景笑了,看着崔杰,那目光仿佛透过他的身体,看穿他的心。 “那么,这一代霸主是谁?崔掌柜心中可有人选?” “……” 崔杰看着他那双仿佛洞察人心的眼睛,惊觉失言,赶忙打个哈哈:“当然是师君,师君广布恩泽,汉中井井有条,刘璋多疑暗弱,早晚益州会为师君所得,师君便可凭此逐鹿天下!” 陆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崔杰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咦?” 张琪瑛正沉思着,忽然发现车厢里还有一卷竹简,拿过来打开一看,三个大字迎面而来: ——《月旦评》。 第四十六章 买鱼 “这是什么?” 张琪瑛看着上面的文字,喃喃念道:“天下十大高手榜、十大世家榜、十大美人榜、十大公子榜……有好多名字都听说过诶。南华老仙,枪神童渊,剑圣王越,尊者昙柯迦罗……” “哦,这是江湖上最近疯传的一份榜单。” 崔杰抹了把汗,总算能岔开话题,说道:“我这次去宛城收货,在那看到有不少人谈论,好奇之下买了几份,权当乐事。圣女如果喜欢,这一卷就送给您吧。” “多谢崔掌柜。” 张琪瑛听他还有几份,就没客气,拿过来一脸好奇地翻看。 陆景瞥了一眼,道:“这是何人所作?” 崔杰道:“许劭,许子将。大人可听说过?” “许劭?” 陆景一愣:“他还没死?” “啊?” 崔杰纳闷地挠挠头:“许劭现在司空杨彪麾下任曹掾一职,活得好好的啊。” 陆景暗暗吃惊,看来天眼的存在确实蝴蝶了很多。 大势没改,但该死的没死,本该之后留名的人物,也开始提前活跃在这江湖之上。 崔杰道:“这是本月初一,从许劭府中传出的一份名单,如今已经传扬江湖,为人津津乐道。他的品评一贯有理有据,大伙都很信服。上面有许多隐士高人,比如南华老仙、枪神童渊、剑圣王越,这三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武功都已超凡入圣,恍若神仙中人,故而被喻为‘世外三仙’,所谓的十大高手榜,其实争得是第四到第十三,倒也是件趣事。” “哦?” 陆景也来了兴致,凑过去跟张琪瑛一起看。 崔杰看着两人,笑道:“可惜圣女不曾出汉中,深居简出,不然十大美人榜,一定有圣女一席。” 张琪瑛小脸一红。 陆景瞥了眼榜单,在上面看到很多熟悉的人名,其中不乏以前读书时以为的“文弱书生”,看着有点怪异,比如“美男子”崔琰,出身清河崔氏,在历史上是德高望重的名士,正派儒雅,又有远见卓识,仪表堂堂,凛然于朝,一身正气,但在这高武世界却是儒家掌门,天下学宫之主,被尊为“明师”的一代儒圣,在十大高手榜中排行第八。 此外,美人榜上也有大小乔、甄宓、孙尚香…… 世家榜有东海公输氏、颍川荀氏、琅琊诸葛氏、河内司马氏…… 公子榜上有曹植曹子建、杨修杨德祖…… “奇怪,怎么没排个名将榜?这不是更吸引人?” 陆景翻了半天,没找到名将排名,不然倒是可以看看后世排的对不对。 “没有。” 崔杰苦笑道:“许邵毕竟在朝为官,许都可不缺王侯将相,这要是排出来,那些将军不满排名,岂不上门闹事?他一个小小的曹掾哪里顶得住,索性就不排了。” “嗯,倒也是。” 崔琰等大宗师是正人君子,估计不屑此类排名,即便知道也不会当回事,可那些将军就不一定了。 一贯好勇斗狠的人,为了这些虚名还真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 “没想到,天师道教主张鲁居然没挤进前十三,有点意外。” 这句话陆景没说,只在心中腹诽,拥有《五雷天心诀》这等绝顶传承,仍然没能脱颖而出,看来固守这小小的汉中之地,资源有限,确实限制了他。 世家大族可以随意游走,寻找资源,但张鲁是汉中之主,这是他的优势,也是劣势。 优势在于,汉中的资源全是他的,劣势在于,外界的好东西他也没办法去争。 守土、守土…… 地盘是资源,同样是累赘。 马车慢行,渐渐驶入汉中褒中县。 来到县城北边一处客栈,早有几名江湖高手在店中等候。 这些人就是横行山野、追逐异宝的能人义士。 争抢的过程大多不太光彩,异宝的来历也很复杂,所以要想销赃卸货,就需要有财力又有实力的人。 比如崔杰。 “崔掌柜。” “孙大侠。” 崔杰下车,陆景留张琪瑛在车里,跟着他下去见见世面。 这两方显然是约定好的,崔杰来收货,姓孙的来送货,双方都很熟捻,显然不是第一次。 来人名叫孙虎威,长得高大威猛,因常年活跃于秦巴山区,江湖人称“巴山虎”,背负一柄金刀,大开大合,在两山内外小有名气,渐渐的,闯出声名后,身旁跟了一帮兄弟,每隔一段时间,大伙儿收敛的差不多了,就会联系买家,销赃卸货。 今天就是卖货的日子。 两方人马分列两侧,孙虎威和崔杰进了其中一间上房密谈 孙虎威带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一身彪悍之气,背着大包。 崔杰身旁跟着陆景,至于原本的二号人物则把守在外围,谨防生变。 “这位是……” 孙虎威上下打量陆景。 陆景换了一身常服,看着像个世家公子,完全不像是混这个行当的人。 崔杰道:“这是我请来的高人,帮我掌掌眼。不瞒孙大侠,前几天就闹了笑话,把几张废纸当成了上好青符,唉,差点把招牌都砸了。” 孙虎威脸色一黑,幽幽道:“老哥信不过兄弟。” 崔杰忙道:“哪里话,以往这么多次,我可有一次出手不痛快?以防万一而已,孙大侠不必多想。” 孙虎威想了想,这汉中境内几户买主,确实就崔杰压价最小,最公道。其他人顾忌来路不明,或者货上带人命,一个个往死里压价,心黑的不行。 他对自己的货有信心,也就忍了,示意身后那个刀疤脸上货。 刀疤脸将包袱放到桌上。 孙虎威打开包袱,示意崔杰细看。 包袱里还真有不少东西。 陆景打眼一扫,心中有谱,在其中一个鱼形铜雕上略作停顿。 “哟!” 崔杰也不是吃干饭的,细细看过,吃惊说道:“这把【追风】刀的原主人出身陇西周家,你居然敢招惹他们,还有这几样……是从墓里挖出来的吧,其中有几件至少十几年没人动过了,没什么人气儿。” 都是做这行的,也就没必要隐瞒。 孙虎威笑道:“老哥慧眼。出价吧。” 孙虎威显然已经找人鉴定过,有自己的价格底线,这些东西都是好物,在七八品上下。 有些异宝可以试用,有些类似符纸、灵植或是异兽皮毛骨头的材料就没法试,只能像赌石一样猜。 崔杰先从中挑了几件能试用的,接着又挑了几个灵植根须、异兽牙齿,然后看向陆景。 ——如果是他自己来,他不会碰这些不能试的,但有陆景在,试试也无妨。 陆景随手从兽牙中拨出三颗、又从灵植根须里挑出其中一截,其他的没问题,他点了点头。 崔杰松了口气,心说这五张青符花的值。 三颗【雪狐牙】、半截【方竹】,这要是都是真品、都还能用,那可不便宜。 【雪狐牙】可以充当《无霜符阵》的阵眼,无论是铸造兵器还是单纯铭刻符阵,都有画龙点睛之效。 【方竹】则是六品【碧血清心丹】的主材,就这两尺长,能卖八十金! 崔杰看着剩下的好的牙齿、方竹,心中高兴,转手往蜀中铸剑坊、药房一卖,至少能挣四成! “就这些吧,还是老规矩,按市价的八成出价。” 崔杰价格公道,孙虎威没意见。 陆景始终一言不发。 等谈妥了,付钱了,双方都很高兴,崔杰忽然拿起一个铜雕,说道:“这铜鱼是什么来历?” 孙虎威随口道:“一起出土的,应该是墓主的心爱之物。老哥既然喜欢,三金拿去。” 草! 崔杰心中暗骂,说的轻巧,结果价这么离谱! 一个铜雕而已,三金能买一百个! 不过嘛,黑是黑了点,但现在他巴不得这孙子更黑——因为陆景喜欢。 估计是看出什么了,他刚才眼神有过停顿…… 买来讨好别人的东西,那当然是越贵越好,尤其收礼物的人在旁边看着,更显得情深意重! 于是,崔杰痛快付钱,带着一堆宝物出了房间。 他一走出去,孙虎威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望着桌上挑剩的那三颗牙和半截方竹,咬牙道:“还说什么以假乱真,鱼目混珠,结果让人一眼就挑出来了,狗东西,你等着,老子这就去收拾你……” …… 崔杰、陆景上车,车队继续向汉中进发。 崔杰将那个铜鱼送给陆景,笑道:“刚才看了好几遍,还是没看出哪里不对,明珠暗投啊,既然大人喜欢,就送给大人。” 陆景没接,玩味道:“崔掌柜不再找别人看看?这铜鱼非同一般。” 崔杰笑道:“买来就是送给大人的。大人不好开口,我来代劳……以后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他郑重行了一礼。 陆景看他一眼,这胖子有点问题,不过想到日后,也就无所谓了。 “好。” 陆景接过,随手拿出一根针,对着鱼口某处插进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铜鱼朝两侧裂开,露出光滑的鱼腹,腹中夹着一张白绢,整洁如新。 展开之后,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蚊蝇小字和拳招图案,右侧则竖着写着三个略大一些的字:《铜锤手》! “《铜锤手》……” 崔杰一惊,恍然大悟:“这伙人居然找到了一代名宿‘铜锤叟’的墓!” 陆景看着拳谱,淡淡道:“只可惜,跟这真正的宝物失之交臂啊……” 陆景手上就有【爆元手套】——之前七煞来袭,曾借给简溪,那正是铜锤叟的成名武器。 今天又得了他的拳法…… 陆景心中感慨,真是有缘,不过如今的他,身怀《铁骨衣》、《大无相功》,一身蛮力外加霸烈真气,也确实跟着刚猛的拳法暗合:“以后不方便用雷法的时候,倒是可以用这个……炼神以下,三拳下去,应该就清净了……” …… 等车队远去。 孙虎威等人也要撤退,忽然一个壮硕青年大步冲进了客栈,操着一口陇西方言,对孙虎威等大声嚷嚷:“来了!来了!钱来了!我要买那条鱼!” 孙虎威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卖了!” “卖了?!” 青年大惊:“卖给谁了?” 孙虎威道:“上官道了,你要追还能追上。” 那青年转头就跑。 “等会!” 孙虎威上手去拦:“你先说那鱼怎……” “别拦我!” 话没说完,那青年满脸焦躁,反手一抓他手臂,大力一甩,直接将他整个人扔了出去! 巨大的力量让孙虎威砸烂了桌子,倒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 满客栈的人都看傻了。 孙虎威可是造气七层的高手,手底下硬得很,结果让这青年随手就扔出去了。 那青年不管不顾,大步冲向官道,嘴里嚷着:“等等!我有钱!我要买鱼!” …… 第四十七章 名将 “等等!我有钱!我要买鱼!” …… 大吼声越来越近,渐渐传入车中。 崔杰一惊,揭开窗帘道:“何人喧哗?” 窗外骑马的副手说道:“追来一个疯子,属下这就去把他赶走。” 他骑马去了车队后方。 崔杰放下帘子,没当回事,结果不一会,就听车队后方喧声大作,人喊马嘶,车队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个属下慌张地跑过来,凑到车边:“不、不好了!大掌柜,二掌柜被那人连人带马掀翻了!” “……” 车内一片安静。 陆景和张琪瑛神色古怪。 崔杰脸色涨红,破口骂道:“没用的东西!我去看看。” 他起身要出车厢,抱歉地看向陆景两人。 陆景道:“我们也出去看看吧。听他说什么要买鱼,可能跟铜鱼有关。” “多谢大人。” 崔杰知道他有意帮忙解围,心中感激,三人下车,走向队伍后方。 陆景和张琪瑛落后几步,抬眼一看,目光穿过人群,就看到商队护卫正包围着一个壮硕的青年,那青年生得浓眉大眼,方脸厚唇,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可手底下却真是不弱,宝气阁二掌柜连人带马摔在地上,疼的脸都扭曲了,抱着伤腿站不起来。 “我是来买鱼的,你们打我干什么?” 那青年满脸不解,看向崔杰三人,大声道:“我来买鱼,你们谁有鱼?我带了钱。” 他高举着一袋金子:“三金,一两不少!” 崔杰不知如何答话,是打还是不打。 陆景打量了一下他的衣衫,看他穿着破旧,好似穷苦出身,却能有三金巨款,又指明买铜鱼,八成是知道其中暗藏的关窍,上前说道:“鱼在我手里,你买鱼干什么?” 青年挠头道:“我师傅临终遗言,让我到嘉陵江龙凤口铜锤墓找鱼,但我到的时候,鱼已经被人拿走了,我追上他们,他们说要三金才卖,那我只好卖身换钱……现在钱有了,你能卖给我吗?” “……”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有点懵。 这家伙手底下这么硬,宝气阁二掌柜说撂倒就撂倒,居然要卖身筹钱…… 不说抢谁的,随便去当哪个达官显贵的护卫也能只多不少啊。 陆景看他这副蠢笨又实诚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欺负这种人都不好意思…… 陆景道:“那你知道鱼中有什么吗?” 青年点头道:“我师傅说有完整的《分山劲》和《铜锤手》,我们只会一点。” 陆景道:“那你师傅为什么不取?” 青年道:“他打不开墓门。我以前也不行,最近才行。” 陆景道:“那为什么不找人帮忙?孙虎威他们没你强,想必是合数人之力,你为什么不多找几个人试试?” 青年奇怪道:“找谁?” “……” 陆景无语了。 这是哪来的野人,除了师傅不认识别人了吗? 不过倒也是,就这副脑子,找别人帮忙,也得让人骗得找不着北,别说鱼了,自己都得被人卖了。 哦…… 他还真把自己给卖了…… 陆景扶额叹气,无力道:“那你识字吗?” 青年摇头。 陆景沉默半晌,道:“你不识字,我就算把图给你,你怎么练?向别人请教?他们不会信口雌黄蒙骗你吗?” 青年纳闷道:“他们为什么骗我?” 陆景:“……” 张琪瑛:“……” 崔杰:“……” 周围众人:“……” “师弟。” 张琪瑛满是怜悯地抓了抓陆景的袖子,她都看不下去了,这人也太耿直了,还是帮帮他吧。 陆景拍拍她的手,示意别急,看着青年道:“你卖身给了谁?” 青年道:“就最近的武都大风……我忘了名了。” 陆景已经习惯了,看向崔杰。 崔杰想了想,道:“最近的……那应该是武都郡大风堂尹家了,尹家家主尹奉是凉州从事,也是大风堂门人,手下能人不少。不过草民跟大风堂有些生意往来,这位好汉的事应该能说和,毕竟,就三金而已,交给我吧。” 陆景点头道:“那就多谢崔掌柜。” 崔杰道:“大人客气。” 陆景看向那青年:“卖谁不是卖。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分山劲》和《铜锤手》我会教你,也不用你为奴为仆,我是勉县武部令史,正一道门人,你就在我手下做个鬼卒,如何?” 那青年人虽憨傻,但分得清善意和恶意,迟疑说道:“你真能教我?” 陆景随手一拳锤在身侧一棵粗树上。 拳上三重暗劲一齐爆发,咔嚓一声巨响,尺粗的巨树应声而断! 青年大喜:“【长江三叠浪】,你真的会《铜锤手》!” 众人无不震惊。 崔杰更是心神震荡,造气六层,能发出如此可怕的一击,必然身负千钧之力,更可怕的是,他只是在车上看了一遍拳谱,竟然就能直接打出如此威力的拳招,根骨资质堪称惊世骇俗。 “我跟你走,师兄!” 青年喜出望外,直接把陆景当成了本门师兄——都会《分山劲》,都会《铜锤手》,不是师兄是什么? “……” 陆景懒得纠正,他已经看出这青年就是一根筋,跟他辩论,纯属浪费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双,字子全。” “嗯……嗯?” 陆景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我靠,居然是王双! …… 另一边。 孙虎威灰头土脸带着一众人杀回武都郡,来到城外一处破败的庄园,里面杂草丛生,满地荒芜。 正有一个穿着破烂道炮的年轻人在里面做假符,嘴里还念念有词。 “青符纸的主材乃是六品【镇魂柳】,太贵了!用八品的【黑柳】凑合吧,纸浆混和柳树皮得其形,再用腐朽之棺木浸水得其青,复以色水晕染而成,方具至阴之性,可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年轻人从水中取出一张做好的“青符纸”,边看边点头,为自己的杰作感到赞叹。 “这纸上手触感一样,色泽一样,只是元气不足而已。不落笔的话,根本无懈可击!落笔之后就能推到画符者无能上,关纸什么事……谁能看出来?谁能看出来?!本少爷真特娘的是个天才!” 年轻人正自我陶醉,孙虎威等人已经穿过草丛杀进来了:“杨安小贼!退钱!” 杨安对他们的到来一点不意外,慢悠悠收回纸张,望着人多势众的一行人,淡淡道:“要钱没有,要命,也特娘的不给。” 孙虎威一瞪眼:“你——” “等会。” 杨安皱眉道:“这卖都卖了,怎么还要退钱?” 孙虎威把他作假的三颗【雪虎牙】、一截【方竹】扔回去,怒道:“你做的破玩意儿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还吹嘘什么‘鱼目可混珠’。要是退一两个也就算了,结果一个不落!我告诉你,不给我退钱,老子扒你的皮!” “有人看出来了?” 杨安低头沉思,满脸惊疑:“这怎么可能?符纸就算了,在符道高手面前,确实有暴露的可能,可这【雪狐牙】和【方竹】耗了我不少心血,怎么会……炼神境?炼神境也够呛啊……” “喂!” 孙虎威伸手按在了背后金刀的刀柄上,望着杨安,怒气上涌,一字一顿道:“退!钱!” “行啦!” 杨安不耐烦道:“瞎叫唤什么,谁看出来了?他在哪儿?” 孙虎威身旁那刀疤脸忍不住了:“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呢,我——” 他话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人已倒飞出去,胸骨尽断,口吐鲜血,人事不省! 众人大惊失色。 孙虎威脸色煞白,手中金刀呛啷砸到了地上。 杨安缓缓收掌,不屑地望着众人,冷冷道:“本少爷卖货挣辛苦钱,一分钱一分货,我卖的就是假货,你花的也是真货一半的价!让人看出来关我屁事?还退钱,你可真要脸!他在哪?” “不……” 孙虎威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不、不知道……只知道他跟着宝气阁崔杰……” “宝气阁?崔杰?” 杨安脸色古怪:“汉中的宝气阁?” 孙虎威点头:“是……” “巧了。” 杨安道:“我正要去汉中,既然这样,那就不停留了……” 他仰头望向天空,掐指一算:“距离异宝降临还有段时间,去找他玩玩。” 话落,杨安原地消失! 孙虎威等人瞪大眼睛,环视四周,宛如见鬼一般。 第四十八章 杨安 王双,曹魏名将,在历史上曾与诸葛亮对峙陈仓,在演义中则更厉害,有万夫不当之勇,三个回合斩杀蜀汉裨将谢雄、龚起,面对廖化、王平、张嶷三人围攻,诈败重创张嶷。 此后魏延请战,诸葛不许,说明在诸葛亮心中,魏延并无必胜把握。 综合来看,他的实力应该与魏延在伯仲之间。 总之,不论历史还是演义,这都是个人才。 “没想到,居然碰上个名将。” 陆景还挺新奇,跟崔杰要了三匹马,带着张琪瑛下车,与王双同行,先教授他完整的《分山劲》内功。 王双虽憨傻,但却是个万中无一的习武好材,天生神力,资质非凡,对于练武一道一点就通,与平常为人处世截然不同。 王双很快练成,当切实感觉到体内真气变强的时候,他对陆景越发感激。 师兄没有骗他! 他真的在用心教! “师兄!” 这大个子一脸真诚,“感激涕零”,喊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行了!” 陆景看的既好笑又无语:“等到了勉县,找人教你读书写字,你好好学。不识字可不行。” 王双点头:“都听师兄的!” 众人直奔勉县,总算在入夜前赶回。 两拨人在北城门分开。 崔杰等人去城南宝气阁,陆景带着张琪瑛、王双返回治所。 这一路上,陆景和张琪瑛都在商量着对口供,结果等准备充分了一进去,才发现范铉不在。 “师叔接到总坛密令,已火速赶回摩天岭,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静室里,简溪递给陆景一卷竹简,上有封扣,还写着四个字——吾徒亲启。 陆景解下封扣仔细浏览,众人都紧张地关注着他。 “没啥大事。” 陆景看完后说道:“南边刘璋引来强援刘备,北边又有曹操举兵讨伐,汉中正处风雨飘摇之际,情势严峻,师尊被嗣君召回,商议大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让我和二师兄代祭酒主事。” 简溪先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着急。 两大强敌来袭,这可如何是好? 陆景便把之前的推论都说了:“刘备那边不用担心,他要树威养望,招揽人心,一两年内都不会有动作;曹操也一样,大兵压境,关中诸侯必反!曹操就算能平,也不是短时间能打下来的,咱们静观其变即可。众人各司其职,安分守己,日子还是一样地过,怕什么!” 陆景言之凿凿,大伙有了主心骨,慌乱的心神安定下来。 简溪性子较软,干活是好手,当领头羊不行,陆景恰好补足了他的缺陷,加之之前除七煞,威望已深入人心,他入门虽短,但声威日盛,一众鬼卒、记名弟子都放下心来,相继散去。 陆景给简溪介绍了王双,并让他帮忙,请识字的人过来教导。 这都是小事,简溪拍着胸脯让陆景放心。 至于张琪瑛,范铉不在,她躲过一劫,十分高兴。 陆景却晃了晃竹简,笑道:“师尊有令,让你面壁一月,由我监罚,不许你再乱跑!” “啊……” 张琪瑛整个人都蔫了:“还要面壁啊……” 陆景道:“但他没说在哪面壁……就静室吧,这一个月好好修炼。你离炼神就一线,现在又有【人衔参】,抓紧破境,好让他们刮目相看。” “嗯!” 张琪瑛握紧了小拳头,面壁就面壁,反正是在静室,有师弟陪着。 勉县的一切按部就班,范铉平日就贯彻“无为而治”理念,百姓们早已习以为常,他的缺席并没引发乱子。 转眼三天过去。 范铉还没回来,勉县治所却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就是你看破了我的假材料?” 杨安。 陆景第一次见杨安是在自己那间杂物间,那日傍晚,他和王双练拳回来,就看到杨安坐在桌子上啃鸡腿——他的鸡腿。 “师兄小心!” 王双见到陌生人吃了一惊,下意识挡在陆景之前,满脸杀气。 “没事。” 陆景拍拍王双的手臂,他进门之前就“看”到了,此时面对着这个看似同龄,却内功极其深厚的人,抱拳行礼道:“陆景见过前辈。” “有意思。” 杨安望着两人笑道:“我听说你这人心狠手辣,除七煞、抓同门师兄,雷厉风行!今天我闯你的屋子,吃你的饭,你却一丝杀气不漏,甚至连怒气都没有,了不得!” 杨安想了想,道:“这是不是就是司马迁所言,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 “不敢当。” 陆景淡淡道:“我这人只是习惯欺软怕硬而已,当不得如此评价。” ——杨安这句话的全句是“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呵呵。” 杨安不置可否,啃着鸡腿道:“不用紧张,我就是来看看识破我假材料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没想对你做什么……总不可能因为这点钱就害你性命吧。我如果真那么狠,也不至于浪费时间倒腾假货了,你说对吗?” 陆景稍稍放心,纳闷道:“前辈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治所,如此功力,还需要做假吗?孙虎威之流,恐怕都挨不过你一招吧,那他们的钱……” “不。” 杨安认真道:“做假是赚钱,你说的是抢钱。这可是大大的不同。” 你这是诈骗…… 没比抢钱好哪去…… 陆景咳嗽一声,笑道:“那前辈见到本人,可有失望?” “怎么会呢?” 杨安摇了摇头,打量着陆景:“只凭一双肉眼就能看出我的材料,只看一遍拳谱就能一拳震碎粗树,造气六层内力,却有巅峰威力……能认识这样的人,怎么会失望?我叫杨安,字士静。请坐。” “原来如此。” 陆景走上前坐下,说道:“这么说,前辈是曹丞相麾下?” “嗯?” 杨安奇道:“何以见得?” “你刚才这些话是崔掌柜说的吧。” 陆景道:“如果是一般人,他不会和盘托出,能让他把我卖的这么彻底,只可能是曹丞相的人。前辈不但任职丞相府,而且职位还不低……” 杨安手一顿,惊奇地看着陆景:“你、你怎么知道他是丞相府的人?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不处理?” “与他同行时,我和他就天眼有过讨论,我用顺应天道之语引诱,他说人强可胜天,并期待霸主崛起,一统神州……这还不明显吗?能往来汉中、中原,又有如此期望,总不会期待师君一统中原吧。” 陆景淡淡一笑:“至于为何留着他……前辈不就是原因吗?只是没想到你是因为做假一事找上门。” “哈哈哈!” 杨安恍然大笑:“好!没想到小小的汉中之地,能有如此人才!重新介绍一下,鄙人杨安,校事府麾下摸金校尉。” 他抱拳行礼,这一次非常郑重。 “嗯?!” 陆景傻了,连忙摆手道:“等、等会!你说你是……” “摸金校尉啊?” 杨安奇怪道:“就是校事府麾下,主管到三山五岳搜寻异宝的人。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既有此心,何不离了汉中追随明主?我可以做你的引路人。” “前辈误会了。” 陆景郑重道:“话已至此,不妨直言。师君占据汉中,年年向许都通贡,这一点,前辈可知?” “知道。” 杨安点头道:“不然,丞相不会奏请天子册封他为镇民中郎将,领汉中太守,便于他主政。” 陆景继续道:“那曹丞相如今又无故攻打汉中,前辈可知?” 杨安有点尴尬:“知道……” 陆景淡淡道:“师尊传我武艺,于我有大恩!天师道如何,其实我并不在乎,但我不能不帮我师尊,哦,现在还要加一个小师姐、一个师姑。师君其实早有投诚之心,此后便能借丞相之力广传天师道,但无奈底下人并不赞同……只要曹丞相能将汉中纳入麾下,师君投诚,我和师尊自然追随!但在此之前,我是师尊真传弟子,天师道三代嫡传,你明白吗?” 杨安一愣,认真望向陆景,不由刮目相看。 陆景道:“之所以留着崔杰,除了刚才那个原因,还有,就是他的行动范围在勉县,而勉县并非前线,他的情报于大局无损。若非如此,我已经将他杀了。” 杨安神色郑重:“有意思,有意思……陆景,陆东庭,我记住了。丞相大军无人能挡,我等着你入丞相门下,到那时,或许可以好好地喝一杯。” 陆景笑道:“那就要看曹丞相的本事了。” 第四十九章 邪器 “前辈……” “别叫前辈,都叫老了。你我年龄相当,称名即可。” “那好。” 陆景点头,命狐聪上酒,给杨安倒了一盏,说道:“不知士静此行何往?” “巴西郡啊。” 杨安一饮而尽,随口说道:“你们天师道不也是为了那件异宝攻打庞羲吗?能人不少啊。” 有这事? 陆景眉头一挑。 杨安道:“你不知道?那估计是上面人没跟你说。半个月前,星宗观星台上【浑天仪】有异动,指明将有强大异宝降临巴西郡,应该就在这一两个月了,至少也是四品! 本来如果只是庞羲,校事府会多派人手过来,但你们天师道抢先占了阆中,又派了这么多人守卫,校事府也没办法,只能让我过来凑凑热闹,看有没有机会偷拿。” 这家伙倒是不隐瞒…… 是觉得无所谓吗? 陆景心中暗暗想着,口中说道:“之前就觉得师君执意攻打巴西,有些蹊跷,原来如此……” 杨安坏笑道:“他为了报仇、为了异宝,把你师徒留在这充当诱饵,你们还这么死心塌地?” 陆景面色淡然:“不是我死心塌地,是我师尊。” 杨安点头道:“难得,你师尊忠肝义胆,你不忘恩负义,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可怜的刘璋,被张松、法正卖了还不知道,引狼入室啊……” 杨安一脸的幸灾乐祸。 陆景奇了:“你连这都知道?” 杨安道:“除了刘璋,还有谁不知道?刘备与刘璋串通两月有余,我们校事府的职责之一就是打探军情,要是过了这么久还没查出其中隐秘,那才是失职! 现在就等着刘备入蜀,寻时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刘璋。刘备虽有勇将谋臣,但要留下大半主力防守荆州,只能带步卒孤军深入,刘璋一旦知道张松串谋,必然截断刘备后路,关门打狗!如此,二刘相争,丞相便可坐收渔利!嗯,得利的还有你们天师道。” 卧槽? 陆景吃了一惊,看着杨安。 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历史留名的某个家伙的化名。 这推断,非同一般啊! “别看我,这不是我的想法。” 杨安笑道:“这是府君得高人指点想到的计策,阳谋,说说也无妨。” 陆景竖起拇指:“厉害!” 可惜算错了一点。 那刘璋就是个废物,关门打狗他都打不利索,反而让刘备多点开花,顺势拿下了益州。 吃过饭,杨安擦了擦嘴,看着陆景道:“你这人不错,只可惜如今立场分明,不能深谈,任务在身,也不能久留……临别在即,不如我送你一卦吧,就当谢你这顿饭。” 他说算就算,开始掐着手指头、翻着白眼,念念有词。 “……” 陆景看他这副神棍模样,心中无语,这卖相可比师尊的举重若轻差远了,估计准不到哪去。 “嗯,算完了。” 半晌,杨安收手,煞有介事道:“腊月十三,庚子夜,月晕五重,紫微青黄似虹,有黑气如雲,月星不见,丙夜乃解。正其时,将有天外异宝降临定军山北,汉江之中,其性至凶至邪,能摄人心神,取时务必慎之又慎……” “……” 陆景听的一愣一愣的:“你说真的?” “假的。” 杨安被他的表情逗乐,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陆景脸色转黑,暗骂一声:靠! “哈哈……咳!” 杨安见他脸色难看,莫名其妙地感觉背后多了一股凉气,赶紧止住笑,咳嗽一声,说道:“这个确实是卦辞,不过我这‘心血来潮’不是很准,只能猜个大概,你师傅十卦九灵那才厉害——卦象显示,两个月后的深夜,将会有异宝降临到定军山北,汉水之中,邪器的可能性比较大……时间有点远了,估计不咋准,你就当个笑话听吧,如果不准可别怪我。”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陆景抱拳拱手:“多谢提点。” “不必客气。” 杨安摆手道:“那我先走了,我的行踪你不必保密,尽可跟天师道的人说,反正有【转土盘】在手,本少爷也不惧。走了!” 他说完直接凭空消失。 “遁地术……” 陆景摇头苦笑:“这世上能人异士还真不少,一个摸金校尉居然就有如此实力!那些留名青史的又该多么强大?跟这些人争霸……时间太晚了,造气境掺合进去等于送死……还是等未来大局已定,直接鸠占鹊巢来的容易,等几年、十几年后,小卒过河,再想拿捏也晚了……” 陆景眼中升腾起灼热的权力欲望,但很快消失不见,淡漠如初。 杨安的到来只是插曲。 接下来的两月时间,陆景、张琪瑛、王双等人一直缩在勉县修炼,对外界风云并不热衷。 实力不够,多想无益,反倒不如脚踏实地地提升自己。 这两个月里,关中方面,马超联合关中诸将张横、梁兴、安定的杨秋、河东的侯选、程银、李堪、马玩、成宜等十部共十万人马起兵反曹。曹操以早先诱入邺城为官的马腾、马铁、马休父子三人为质,逼马超撤军,马超不应,非但不应,为了拉拢韩遂,更拜韩遂为义父,说出了那句名言: “如今,马超弃父,以韩将军为父。韩将军亦当弃子,以马超为子。” 亲爹不要了。 老子要学吕布,拜义父! 于是,“父子”联合,关中联军成立。 众军阀推举韩遂为都督,发兵东进,抵达华阴,屯聚于渭河、潼关,建列营寨,与曹军对峙。 关西兵精悍,马超勇猛无敌,曹操先派曹仁支援夏侯渊等,又下令诸将坚壁固守,不要正面进攻,他亲率中原大军西进,大战即将爆发! 与此同时。 南边的刘备也入川了,留诸葛亮、关张留守荆州,带庞统与约两万步卒与刘璋在涪城汇合,双方摆开大宴,酒足饭饱之后,刘璋赠刘备大批物资——米二十万斛、骑千匹、车千乘、步骑一万,请刘备北上葭萌关讨伐张鲁,接着又给了他调动白水关守军的权力。 结果,刘备拿了钱、人、粮却不干活。 进了葭萌关之后,他就开始树威养望,整日交结川北士族,播撒刘皇叔光辉爱民的形象。 张鲁这边松了口气。 本来他都从汉中抽调高手到汉南、巴西两处前线了,一看刘备这架势,明白了,人家的目标就不是自己。 范铉也被征召进了巴西阆中,一为防备刘备,二也是为了守护天降异宝,见此局势,更是暗暗吃惊于陆景的料敌于先——他猜的没错,这位仁义无双的皇叔刘备,还真就准备当背信弃义的小人,对刘璋下手了! 二刘相争在即! 于是,古怪的局面出现了。 北面曹操打马超打的正酣,越不过潼关就打不到汉中;南面刘璋请来的强援光吃饭不干活,就四处拉帮结派,身处漩涡中心的汉中反而平安无事。 范铉、张玉兰等人都放了心。 如此局面最好,远在勉县的陆景、张琪瑛也都安全了。 但那异宝还没降临,范铉还不能抽身,只能写信督促徒弟用心做事、用功练武。 “两个月了,也不知道那俩小的怎么样。” 范铉提笔写信,还挺想念他们。 “东庭无妨,我就怕琪瑛啊……” 旁边的张玉兰无奈微笑道:“两个月没管她,还不知道野成什么样……前几天写信告诉我,说是吃了半株【人衔参】,功力大涨,距离破开天心障只差临门一脚。她这个年纪,这个境界,其实也不全是好事……” “【人衔参】?” 范铉一愣,拿过桌旁徒弟发来的信件,仔细查看,脸色越来越黑,啪地一拍桌子: “这臭小子是一个字儿没提啊!” “……” 张玉兰暗笑。 范铉咬牙道:“肯定是来历不光彩……【人衔参】是好抢的?等回去再教训他!” 张玉兰咳嗽一声,郑重点头:“不能惯着!” …… 夜幕降临。 “师弟,你好了没有!” 静室门前小院,张琪瑛全副武装,等着陆景出来,眼里跳动着兴奋的光。 在她身后站着王双,两月过去,他的身形更加高大威猛,手中提着那根六品异宝【鞭山杖】,气势十足! 两人望着杂物间的门。 “好了。” 陆景穿戴整齐,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换掉道袍,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手上戴着【爆元手套】,左腕巴蛇缠绕,右腕【无定环】傍身,腰间还悬着一柄常人看不见剑身的【无影剑】。 “出发定军山。” 陆景道:“希望这趟不会白跑。” “不会的。” 张琪瑛道:“我也算到了哦,今夜一定会有异宝从天而降。” “但愿如此。” 陆景大手一挥:“我们走!” 第五十章 鬼手 定军山,位于勉县城南十里处,紧挨汉江。 陆景三人很快赶到汉江北岸,站在大江边缘,能看到对岸巍峨的高山。 在三人身后还跟着隐匿状态的风生兽,以防万一。 “那家伙说‘月晕五重,紫微青黄似虹,有黑气如雲,月星不见,丙夜乃解……” 陆景仰头看着天上高挂的月亮,闪闪发亮的星辰,深深地感觉到了不靠谱…… 这哪有黑气?哪有星月不见? 那不都在天上挂着呢吗? “小师姐,你也算到了?” 毕竟是两个月前的一句戏言,杨安自己也说了不准,陆景只是吐槽一句,不行就拉倒,但张琪瑛如果也是这个结果就不一样了。 她是即时测算,准确率又不低,或许今晚真的会天降异宝。 “嗯。” 张琪瑛点点头,取出卦钱仔细打卦推算,说道:“卦象显示‘山北水南’会有‘天外之物’,应该就是这里,只不过,此宝凶煞之气极盛,很可能伤人伤己,千万小心。” “凶煞……” 陆景本人是不在乎这种评价的,万物相生相克,有阴就有阳,有正大光明,就有邪气凛然。 异宝本身无所谓正邪,区别在于用的人——邪器之所以是邪器,只不过是因为它难以操控,心智不坚的人易受影响罢了,在真正意志坚韧的人手中,再邪的异宝,一样能如臂驱使! “那就再等等。” 陆景三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候,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仰着脖子望天,一直看到了深夜子时,王双昏昏欲睡,张琪瑛也有点迷糊,坐在一棵朽木上,依靠着陆景,连连点头,好像很困倦的样子。 陆景屈起一条腿坐着,望着天空,始终神采奕奕。 忽然,刚过子时,有黑气如云,遮蔽星月,天地间一片漆黑。 恰在此时,一道淡不可见的血光猛然从巨眼中坠落,砸了过来! 陆景右眼毫无征兆的一跳! “来了!” 陆景低喝一声,张琪瑛马上回神,王双抄起了【鞭山杖】。 三人一兽聚精会神。 轰! 血光砸入汉江,激起浪花千重。 此时此刻,正是“乌云蔽日,星月不见”,陆景大喜:“你们两个守在岸边,我去拿。” 他起身要走,张琪瑛忽然心有所感,抓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等、等等!那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心跳的厉害!师弟,要不……咱们不要了好不好?” 张琪瑛满脸担心,本以为只是普通邪器,可刚才看到那血光,连【小都功印】都颤动起来。 “这都掉到眼前了,总得看看是什么才安心。” 陆景安抚道:“放心,如果真是秽物,我肯定不会拿的,下去看看。” 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游向那血光所在地。 张琪瑛和王双赶紧冲到岸边,看着他游过去,与此同时,注意到对岸定军山上也冲下来一伙人,下了汉江。 他们距离更近,游泳速度也不慢,其中一人恍若游鱼,飞快在江中穿梭,越来越近! 张琪瑛发自内心地不想陆景拿到那东西,看到有人争抢非但不急,反而如释重负。 “师兄!有人过去了!你小心!” 王双大喊。 陆景加快了速度,功力爆发,在江河之中倏忽如电,冲向江底。 对面那人也一样。 两人一齐冲向血光,几乎同时下到江底,看到了那古怪的东西——居然是一只干枯的、血淋淋的手! 陆景吓了一跳。 他的目力远超常人,在水底也能看到那手臂的原貌——肌肉萎缩,几乎只剩一副骨架,但手臂之上纹着各种阴森恐怖的图案,与当世盛行的符阵、符文迥异! 只是望着就能感觉到那野蛮、凶煞、噬血的气息! 他的右眼开始颤动,一股排斥、厌恶、仇恨的念头忽然生出,陆景能感觉到,这手臂跟眼睛不是一路的! “既然排斥,那就算了……看着确实邪恶……” 陆景浓眉紧锁,他这一迟疑,对面那个异族打扮的汉子已经满脸惊喜地伸手抓向那手臂。 ——水下阴暗,他还不知道血光的本体是什么,只以为是天外异宝,殊不知此举乃是引火烧身! 就在那一瞬间,陆景惊觉不妙,汗毛直竖,马上撤退! 没等那汉子触及手臂,手臂猛然化作一道血光先钻进了他的右手——就和之前眼睛飞进陆景右眼的场景一模一样! 那汉子全身一僵。 他的右手刹那间转为暗红色,各种诡异的符号、咒文都浮现了出来。 汉子的两只眼睛瞬间血红一片,望向水底唯一的活人——陆景,他心中杀意炽盛,大手一拨江水,朝陆景追了过去! “快跑!” 陆景炮弹般冲出水面,施展轻功跳到岸边,大吼着叫张琪瑛、王双撤退! 那汉子也已经冲出水面,伸手抓向陆景肩膀。 一股恐怖的吸力凭空出现! 陆景大惊,体内《大无相功》疯狂运转,【爆元】手套闪闪发亮,反手一拳轰出! 【长江三叠浪】! 双拳相对,铿锵炸响! 无比霸烈的拳劲爆发,犹如惊涛骇浪般倾泻而出! 两个月勤学苦练,陆景早已破境第七层,前几天又吃了半株【人衔参】,再破两层,如今的他已经是造气九层巅峰修为,拳劲比之前强了五倍有余! 然而就是如此猛烈的一拳,居然打不退那汉子! 咔嚓! 那汉子上身衣衫爆碎! 他的右手坚硬如铁,本该骨断筋折的手臂此时丝毫不损,只见他狰狞一笑,张开大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反手抓住了陆景的手,恐怖的吸力再现,陆景的真气、精元开始不受控地涌向那条手臂! “放开我师兄!” 王双嘶吼,一杖砸在那汉子胸膛! 那汉子猛然吐血倒飞! 胸骨尽断! 【鞭山杖】刚猛无匹,能鞭山碎石,王双又力大无穷,这两个组合犹如猛虎添翼,霸道非凡。 “不要管他的右手,直接砍头!” 陆景大喝。 张琪瑛甩手扔出小印。 【困神阵】! 天地元气汇聚,化成四面壁垒围住那汉子! 那汉子大声吼叫,右手不断猛捶元气壁垒,一拳接着一拳! 但如今的张琪瑛也不是两个月前了,她已经摸到了炼神的门槛,【困神阵】的威力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张琪瑛死命防守。 阵中那汉子境界不够,即便有鬼手相助,底蕴不足,一样破不开壁垒。 王双挥杖上前猛砸。 陆景满脸杀气,一握拳,真气灌注,右手腕【无定环】飞出、变大,化成金刚圈握在他手中! “受死!” 陆景甩手扔出,金光一闪。 轰—— 无定环金刚不坏,无坚不摧! 那汉子的头应声而炸! 鲜血碎肉飞向天空! 无头尸体僵立在原地,那只右手挣扎抽搐好半晌,这才不甘地垂落…… 嗡嗡嗡! 无定环飞回手腕,陆景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那汉子的尸体,一阵心有余悸:真险啊,这特么到底什么情况! “师兄!你没事吧!” 王双提着鞭山杖跑过来。 张琪瑛收回小印,紧张地看着他。 “我没事。” 陆景摇头道:“这尸身得谨慎处理,尤其他那只手——小心!” 咔嚓一声! 那只右手转瞬吸干宿主,竟然自己挣断了躯体,脱离汉子肉身,化作流光杀向张琪瑛和王双! 陆景下意识拨开二人,那红光径直钻进了他的手臂! “师兄!” “师弟!” 耳边传来两声惊呼。 陆景只觉右眼狂跳,右手发胀,一正一邪两股力量在体内相争,他暗骂一声,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