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断升级的事态
新宿区，天空银座。
陈子昂迈步走入商场，墨镜下的目光隐秘扫过周围的路人。
通过固定在嘴角内侧的读唇器，他无声地向指挥中心汇报：
“我已抵达天空银座北一入口。”
“收到。”耳麦里传来课长的严肃声音，“其他干员正在赶来。陈子昂，这是一次紧急任务。”
“十五分钟前，负责银座三层北区的保洁人员，川井次雄（47），被目击到出现了异化现象：犬牙突起，皮肤皱化，虹膜充血，且盯着路人持续磨牙低吼，表现出了很强的敌意和威胁性。”
“受威胁的路人已经报警，案件经甄别后转到对策六课。初步判断，可以确认为【食尸鬼化】异变，捕获令已经下发。”
伴随着课长的声音，陈子昂的墨镜上也闪现出对应的画面，是天空银座北区的立体结构地图，以及目标川井次雄的相貌特征和体态数据。
“注意。”耳麦里的声音又道，“在意识到有人报警后，目标并未发起袭击，而是选择隐匿并消失不见，因此你需要先确认目标的位置。”
“收到。”陈子昂确认问道，“闭路监视系统接入了吗？”
“已经接入。”课长说道，“根据监控录像可以确定，目标并未离开天空银座区域。”
“但是，由于长期在银座内部工作，目标对周围的监视摄像头的分布非常熟悉，我们已经有十分钟没有捕捉到目标行迹了。”
“是否考虑疏散银座内部群众？”陈子昂抵达安全通道，皱眉问道。
以现有的情报来看，这次的目标不仅熟悉环境，而且还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
若是让对方从天空银座里脱逃出去，那事件严重性就要上升好几个等级了。
不如先以“消防事故”之类的名义疏散室内群众，同时安排干员在疏散出口进行监视。
目标要是混在人群里出来，必然会暴露在监视之中，就可以用雷霆手段将其制服；要是不出来，
那等人群疏散完了，目标也就变成了瓮中之鳖，不足为虑。
“不行。”课长很快否定说道，“天空银座是全新宿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客流量实在太大。强行疏散引起的舆论影响无法预估，上面不会同意的。”
“明白。”陈子昂沿楼梯抵达三楼，推门出去。
天空银座北区三楼，有大量的服饰、古玩和奢侈品店，行人也是密集如织，川流不息。
陈子昂迅速混入人群，单手按住镜框边缘，再次调出了三层的结构地图。
目标上一次被目击的地点，位于北侧的生态看台附近。
结合周围的监视摄像头分布，可以将目标藏匿的地方缩小到附近的六个店铺之中。
虽然自己来的匆忙，没有带上灵压测量表，但只要一一搜查过去，肯定能找到目标……嗯？
陈子昂的心底，忽然有某种隐秘的战栗，沿着脊椎骨迅速爬行上来。
不对，难道是……
“降神仪式！”陈子昂压低声音，迅速汇报说道，“我的灵感察觉异常，怀疑是正在进行的降神仪式！”
耳麦里刹那间完全寂静了一会儿，随后才响起课长高桥君介的紧张声音：
“你能确定吗？”
“我确定！”陈子昂毫不犹豫。
“好。”高桥课长迅速和周围吩咐说道，“马上疏散银座内的群众！责任我来承担！”
大概只过了五秒钟，周围便响起了广播警报声：
“由于突发火情，请本区域的滞留顾客，马上前往附近的安全通道，有序撤离，谢谢。由于突发火情……”
在警报声响起的瞬间，陈子昂迅速盯紧了六个店铺的入口，暗自紧绷住了心神。
所谓的降神仪式，便是试图沟通深渊神祇的特殊仪式。考虑到这些神祇大多数都对智慧种族抱有强烈的恶意，类似的沟通一旦生效，往往会带来巨大的危险和灾难。
但此时三层还有许多顾客，若是直接破坏仪式现场，引发目标狗急跳墙，同样会产生更多不必要的伤亡。
好在周围的路人听到广播后先是一怔，随后便缓缓开始有序朝最近的安全通道撤离——这并非是岛族人民的素养有多高，而是因为极北市这地方的地震和火山喷发极其频繁，因此大家已经习惯了服从官方的避灾指令。
“陈子昂。”耳麦里再次响起声音，“月宫正在赶往你处支援，注意策应。”
“月宫不是昨天才入职的新人？”陈子昂皱眉问道。
“缺人手。”课长的回答言简意赅，“她正好在附近。”
临时紧急任务，现场的正式干员不足，当然只能让最近的预备役上，所谓“事急从权”便是这个意思。
没过多久，便有人从远处跑了过来。
月宫铃奈，昨天才入职治安厅对策六课的新干员，是一位相貌惊艳到让人看了就难以忘记的漂亮姑娘。
眼睛大而明媚，睫毛很长，鼻子小巧挺拔，嘴唇纤细却不单薄，肤色也是白皙滑腻如玉脂，整体五官无论是大小还是分布都恰到好处，难怪昨天面试完回来的同事都在讨论“那张漂亮脸蛋是天然还是整容”。
头发被挑染成时尚的浅褐色，从俏美的脸颊两侧垂下，用白色绣球花发绳简单束着，披散在饱满的胸口处。
然而，陈子昂对她的美貌却没有多大感触。
因为这样的漂亮姑娘，无论是出现在电视节目里，时尚平面杂志的封面，亦或是四本街转角的巨大广告屏上，都不值得让人惊讶。
但出现在异变现场就让人有些绷不住，毕竟颜值可不能转化成工作经验，怪异也不会看她长得漂亮就放她一马。
“月宫？”陈子昂小幅度摆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还在扫视人群的月宫铃奈迅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她怔怔凝视着陈子昂的脸，漂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久违的、眷恋的、幸福的情绪。
……好久不见，前辈。
“月宫！”陈子昂见这新人居然还敢发呆，连忙在通讯频道里再次低声吼道。
“前辈。”终于回过神来的月宫铃奈，小步快跑来到他的身边，眼睛里亮晶晶的，“我要怎么做？”
“加快疏散附近顾客。”陈子昂严厉说道。
“麻烦大家走快一点！”月宫铃奈立刻从怀里取出治安干员的证件，向周围出示并大声呼喊起来，“附近有可燃气体扩散！随时可能引发火情，请大家尽快离开这一层！”
原本因为听到广播却不见火情，因此将信将疑正在慢慢离开的顾客们，见有治安干员出来催促，也就纷纷紧张起来，开始加快脚步撤离现场。
陈子昂正松了口气，忽然灵感再次疯狂示警。
几乎是在同时，前方一家店铺的玻璃橱窗瞬间碎裂，从里头跃出一只四肢着地的怪物，将凶厉的目光投向了两人。
第二章 如果能回到过去
如果将“人类世界”比作海面上的浮冰，那么“深渊”就是浮冰下方、深不可测的海洋。
对于浮冰上的智慧种族而言，来自海洋深处的威胁无处不在。
首先，是在浅海中生存的掠食者，它们被统称为“怪异”，随时都可能跃出海面，侵入“浮冰世界”，袭击人类。
其次，是在深海里游弋的庞然巨兽，它们被称作“神祇”。尽管其破坏力远大于怪异，但毕竟离海面浮冰足够遥远，袭击频率很低，威胁性反而没有怪异大。
最后，也是最严重的恐惧之源，便是这片海洋本身——深渊。
深渊的第一特性：越是了解深渊，就越是接近深渊。这种现象被称作“精神污染”，比怪异本身还要危险得多。
精神污染的严重程度，也就是在深渊之中沉沦的“深度”，官方称其为“灵视值”。
大多数对神秘世界一无所知的人类，由于接受了“世界上不存在鬼怪”的主流观念，因此灵视值都是安全的0。
但哪怕是最简单的“目睹到怪异存在”，导致这个信念开始动摇，也会让灵视值升到1-2，导致其后续更容易遭遇各种低级怪异的袭击。
因此，陈子昂所在的治安厅对策六课，其使命就是“作为文明社会和神秘世界隔绝的防火墙”，“确保人民群众对怪异一无所知”，“从而避免大规模的精神污染”。
当商店橱窗被从内部撞破，四肢着地的食尸鬼抬起头颅时，陈子昂已经迅速叫道：
“月宫！”
月宫铃奈当机立断，迅速抬起手枪，朝怪物连续三发点射。
剧烈的枪声回荡在室内，周围还没来得及疏散的顾客，顿时吓得纷纷连滚带爬寻找掩体，仿佛逃命般地冲下楼去。
此时开枪有两个目的：一是尽快威吓滞留现场的顾客，叫他们赶紧躲藏起来，以免直视怪异的正体，造成精神污染、灵视上升。
二是借由子弹上的“驱魔法印”，试图将食尸鬼放逐回深渊里去。
能通过对策六课的入职测验，月宫铃奈的枪法也是极准，三枪子弹全都打在食尸鬼的头颅上，巨大的推力让它的身体不住后退，发出仿佛穿金裂石般的尖锐惨叫。
食尸鬼的嚎叫同样具备杀伤力，因此附近还没来得及离开的顾客，基本都在一瞬间失去意识，陷入无法控制的昏迷状态。
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因为佩戴耳机，并未受到严重的声波攻击，只是强忍晕眩。
月宫铃奈继续射击，带着驱魔法印的子弹不断射入其身体。陈子昂则是从另一个方向欺近，从风衣中抽出了一把长剑。
那长剑并非岛族常见的武士刀，样式上更接近陆族古代的八方汉剑，其剑身上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仿佛一朵朵盛开的曼陀罗花。
那是……曼陀罗法剑！
目睹此幕的瞬间，月宫铃奈顿时如遭雷殛，这不可能！
这个时间点，前辈怎么可能拥有曼陀罗法剑？！
陈子昂却不知道她心中是如何惊骇震怖，只是趁着食尸鬼还在抵抗驱魔法印的时候，精准利落地将长剑刺入它的胸口。
食尸鬼的表面皮肤极其坚韧，寻常利器根本难以将其戳穿，但曼陀罗法剑自有其特殊之处，在破入食尸鬼胸膛的瞬间，它便仿佛漏气的气球般干瘪下去。
于此同时，在只有持剑人能够看到的视野里，几枚黑色光点从食尸鬼的尸体中，如萤火虫般飘然绕着法剑盘旋，最后涌入了陈子昂握剑的手背。
火种。
早在很久以前，陈子昂就发现这把纹路精美的长剑，对深渊怪异有非常强大的杀伤力。
以及杀死怪异之后，会从它们的尸体上掠夺到所谓的“火种”。
火种的具体作用，陈子昂还在私下秘密研究，但目前已经发现的一点，就是这些火种可以用来“许愿”。
只要想着“想要变得强壮”、“想要提升反应速度”、“想要拥有对危险的直觉”等等，得到的火种就会被消耗掉，同时许愿的对应能力会得到增强——虽然每一个火种只能换来微不足道的增强，但长期积累下来效果也是相当可观。
如今他的一身强悍实力，虽然一部分出自于对策六课的内部训练，以及出勤实战的经验积累，但绝大部分还是通过消耗火种许愿而来。
干净利落地除去食尸鬼，陈子昂转头回去，见月宫铃奈又在发呆，连忙提醒她道：
“跟我来。”
“啊，哦。”月宫铃奈回过神来，迅速跟上。
死去的食尸鬼是否为目标川井次雄，这个只能交给情报科的鉴识人员。当下的首要任务，是尽快打断其内部的降神仪式！
两人火速冲入店内，便看到诸多金器玉饰散落一地，显然此处店铺应该是家珠宝行。
陈子昂冲进鉴定珠宝的内室，只见正中央的桌子上，用大大小小的珍珠围成了一个圈。
围绕着珍珠圆环的外圈，用鲜血涂抹着各种污秽不祥的文字，不少笔画还有拖曳和歪斜的痕迹，似乎书写者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圆环上均匀竖着三根蜡烛，两短一长，烛火不祥地摇曳着。
摆放在圆环中央的，则是一面巴掌大小的贝壳。
贝壳里放着一个象牙色的雕塑，看起来似乎是人形，但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在看到它的瞬间，就仿佛触电般将目光移开了。
“仪式地址被发现。”陈子昂迅速向指挥中心汇报，同时将胸前的执法记录仪取下，将摄像镜头对准了桌面，“疑似有神祇遗物。”
指挥中心那边沉寂片刻，忽然响起一个淡漠的女声：
“陈子昂，是我。”
这个声音……是对策六课情报组的守秘人，穗风理绪。
“听好了，我没时间重复第二遍。”穗风理绪的声线清晰低沉，“接下来的全程，你们不可直视贝壳之内的神像，也不可破坏珍珠圆环附近的咒文。”
“首先，吹灭左下方的蜡烛。”
陈子昂依言照做。蜡烛熄灭的瞬间，他便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盯住了，巨大的危险直觉袭上心头。
“接着，吹灭右下方的蜡烛。”
右下方的蜡烛也已熄灭，如今只剩下一根最长的蜡烛在燃烧。
“然后，随我念诵。”穗风理绪停顿片刻，朗诵说道，“梦境如潮水般起伏不休，而我恳求你回归梦境中去，大深海之主。”
“梦境如潮水般起伏不休，而我恳求你回归梦境中去，大深海之主。”陈子昂跟着低声念诵。
不知是否为他的错觉，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柔和的、苍老的低笑，让陈子昂悚然而惊。
他只能强作镇定，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继续听耳麦里的指示：
“嗯，看你们的情况，应该是没问题了。”停顿片刻，穗风理绪开口说道，“将贝壳合上，把神像关在里面，然后赶紧离开房间，记得关门。”
陈子昂闪电般伸出手去，将装着神像的贝壳啪地合上，随后拉着月宫铃奈离开。
关上房间大门，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只听见月宫铃奈突然问道：
“那如果念诵完后，出了问题，会是怎么样的呢？”
“月宫，不该问的不要问！”陈子昂严厉阻止她道。
“没事。”穗风理绪在耳麦里说道，“这是可以透露的低风险情报。”
“大深海之主是相对较为和善的神祇，一般都能顺利送走。只要少数案例，祂会邀请召唤者去祂的神域做客，若是答应下来，就会陷入漫长的昏睡之中，苏醒时间也不确定……总之你们在外头守着，等我们情报组过来处理现场就好。”
耳麦那边沉寂下来，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则是守在店铺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只是多亏了食尸鬼先前那一声吼叫，大部分滞留本层的顾客都昏过去了，因此也没带来多少麻烦。
“前辈。”月宫铃奈忽然问道。
“怎么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陈子昂随口应道。
“如果你……穿越回到过去的话，会做什么呢？”
第三章 月宫铃奈，开始出击
如果能回到过去？
陈子昂沉默片刻，说道：
“不会怎么样。”
“心心念念要回到过去的人，大多都是有什么非常懊悔、想要挽回的遗憾。”
他的声音顿了片刻：“我没有那种东西。”
月宫铃奈安静地看着他，心想前辈果然还是前辈啊。
只是这次，我……
“前辈。”月宫铃奈忽然说道，“我听课长说，入职以后的新干员，需要和老干员两两师徒结对，实习至少六个月才能独立执勤，是吗？”
“是的。”陈子昂回答说道，“厅里的规矩是这样的。”
“我现在还没有师父。”月宫铃奈小心翼翼地道，“前辈可以和我结对吗？”
陈子昂惊讶地看着她。
月宫铃奈迅速使出斜向上四十五度目光楚楚可怜央求大法，配合她那精致俏丽的容颜，对男性的杀伤力着实不低。
“这个……要课里安排的。”陈子昂不自在地挪开目光，“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
“明白了。”月宫铃奈露出可爱的笑靥，“那若是厅里指派的话，前辈不会拒绝的对吧？”
“那是肯定的。”
陈子昂点头认下，只见月宫铃奈的灿烂笑容之中，忽然闪过一丝诡计得逞般的意味。
她转过身去，开始无聊地玩手机，暗地里已经编辑好了发给课长的短信。
前辈，这次我……
……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陈子昂看着电梯口，忽然间眼前一黑。
并不是晕眩或者失明，而是某种未知之物取代了他的视觉：他看到周围是波澜起伏的无尽海洋，在夜空的星光下泛着淡紫色的空灵光泽。
那些淡紫色的事物逐渐清晰，原来是无数半透明的、上浮到海面上的水母，缓缓组合出了可以阅读的文字：
【大深海之主，向你问好】
【可用10点火种，换取“梦境行走”的权能。】
梦境行走的权能？
陈子昂本能地感到强烈不安，因为过去的无数案例显示，和深渊神祇搭上关系多半没有好下场。
但他此时并非主动接触神祇，而是神祇将他拉入了幻境中，他能有什么办法？
惊惧惶恐，沉默片刻，陈子昂开始默默在心里再次念诵箴言：
“梦境如潮水般起伏不休，而我恳求你回归梦境中去，大深海之主。”
海浪声和潮汐声转瞬不见，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空无一人的商场三层处，只有月宫铃奈在旁边玩着手机。
是幻觉吗？
陈子昂犹豫片刻，脑海里忍不住回忆起那片海洋，便感觉眼前一黑……下一秒，再次出现在了淡紫色的海洋里。
大量如兰花般的漂亮水母，再次从深海处浮现出来，组成两行字体，和先前的一字不差。
他身上有以前积累下来的火种，加上刚刚斩杀掉食尸鬼后掠夺来的3个，正好凑够了兑换所需的10个——对方的开价精准到仿佛是瞅着他的钱包来的。
然而，无论是什么情况，他都得先拿到“大深海之主”的更加详细的情报，再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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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策六课有句老话：“异变平息之后，工作才刚刚开始。”
对现场的最后排查，对公众的解释口径，以及对涉事群众的记忆消除，课里的每个组几乎都忙得不可开交。
即便是亲自平息异变的一线干员，事后同样也有大把的活要做。
填表格，写材料，以及开会，呈交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影像供监察科审核，以及其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必要，但程序上必须走一遍的繁琐事务。
月宫铃奈跟着陈子昂跑东跑西，虽然是第一次，但全程也都乖巧得不行，并未叫苦叫累，让陈子昂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说白了，女孩子长得漂亮，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可以得到身边很多人的特殊照顾，坏处则是心性很容易变得骄纵，但月宫铃奈似乎没有这个毛病。
她平时不仅爱笑，嘴儿也甜，无论见着谁都“前辈前辈”地叫着，态度亲切而活泼，因此走各种程序都是无往而不利。
连平时态度最为严苛的监察员，都难得对她露出笑容，说什么“不用紧张，一般带了执法记录仪就不会有事”……特么的，你们上次给我们一线干员开警告时，可不是那么说的！
将程序全部跑完后，陈子昂也收到了正式结案的通知。
这次食尸鬼化异变事件，虽然对外宣称是“供暖锅炉”爆炸，实际上根据情报组的现场还原，应该是这位名叫“川井次雄”的保洁员，从天空银座三层的古玩收藏店里，得到了“大深海之主”的神像所致。
川井次雄本身有偷窃前科，趁保洁时将该神像从店里顺走，而后由于长期接触神祇遗物，导致灵视急剧升高，引发了食尸鬼化。
如今，其尸体已经强制火化后交给其家属，死因宣称为“太接近锅炉爆炸的中心，导致最终尸骨无存”，但真正的问题也就是那神像的来源，具体还未查实清楚。
情报组正在排查古玩店的进货渠道，而陈子昂终于从这个宣告了结的案子里抽身，从课里获得了一天的调休。
正面接触神祇遗物，哪怕表面看起来没有问题，也可能在理智层面上埋下隐患，因此处理完紧要案件的干员，基本都会得到调休时间来进行心理治疗。
陈子昂这边刚交接完工作事务，就被副课长佐木研叫去了。
“月宫铃奈，上次跟你一起出勤了对吧？”佐木研笑眯眯地问道，“对她的评价如何？”
“还不错。”陈子昂谨慎说道，“枪法很准，意识也到位，就是心理素质没有经过锻炼，有几次走神。”
“新人嘛，经验不足，也是难免。”佐木研点了点头，说道，“课里打算安排让你和她进行师徒结对，你应该没问题吧？”
陈子昂：………………
他想起月宫铃奈先前“如果是课里安排，前辈不会拒绝的对吧”，连忙压低声音问道：
“月宫这新人，有什么厉害的背景出身吗？”
佐木研也是肃然变色，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你都猜到了，那我就说了：她好像家里有外务省的关系。”
外务省，就是所谓的“外交部”，从职级上说和“治安委员会”是互相平行的。
极北市治安厅的上级机构，是“高天原星区治安本部”，再上头是“高天原星区治安委员会”。众所周知，虽然外交系统管不到治安系统，但高层大佬们的关系网肯定是互通的，所以月宫铃奈在市治安厅这边自然也有“高人一等的待遇”。
见陈子昂沉默无言，佐木研也安慰他道：
“你不要压力太大。像这种政客家庭出来的大小姐，估计是看了什么《大搜查线》之类的电视剧，一时热血上头才会跑过来当治安干员的。”
“等她什么时候厌倦了，跟家里说一声，自然也就转岗走了。课里也不指望你如何下功夫培养她，反正她想做什么就由着她便是了。”
回想起月宫铃奈那一手精准的枪法，陈子昂心说这可不像是“热血上头的年轻人”能练出来的，但副课长转达的是上头的意思，他也没法违抗上意。
离开会议室，陈子昂正在收拾工位上的东西，便看见月宫铃奈凑过来道：
“前辈，师徒结对的事情定了对吧？”
“嗯。”陈子昂勉强笑道，“我明天有调休，你最近可以先看看《六课干员守则》，熟悉一下咱们课的业务内容。”
“咦，真巧！”月宫铃奈双手合十，笑眯眯道，“我明天也有调休哦。”
是了，你是之前和我一起处理过降神异变的，当然会享有一样的待遇。
“既然前辈休假了。”月宫铃奈图穷匕见，“那我能去前辈家拜访吗？正好想请教一些业务上的问题。”
陈子昂瞠目结舌。
去我家玩，不大好，我们还没那么熟；请教业务上的问题，那我没法推辞，毕竟咱们师徒结对了嘛。
但对方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将两者结合起来：我要请教业务，但你刚好调休在家里，所以我去你家拜访……有点无懈可击了。
他还没傻到以为人家姑娘跑到自己家里，真的只是为了问什么业务问题，因此委婉说道：
“谈工作的话，我们在附近找个咖啡厅也行……”
“也好！”月宫铃奈拍手说道，“我知道一家咖啡厅挺不错的，附近还有公园和电影院。诶，要不我现在去订票……”
那不是成了约会了嘛！陈子昂连忙紧急掉头：
“那还是来我家吧。”
第四章 有妹有房，但是为什么
陈子昂其实不想休假。
倒不是说他时刻渴望为人民服务，而是因为他如今迫切地需要收集更多火种。
火种原本对他而言，意味着更强壮、更敏捷、更聪明。但随着那神秘的“大深海之主的秘境”对他开放后，如今的陈子昂已经意识到，火种的真正价值可能远远不止这些。
如果火种能用来交换“梦境行走”的异能，那么在其他的什么地方，一定还有更多、更强大的异能可以用火种换取。
增强身体素质，只是帮助他更好地执行任务。但若是能获得更加神奇的异能，或许意味着这些珍贵的火种可以用来……
……拯救他的妹妹。
两人离开单位的时候，正值下班晚高峰时期，跨区轻轨的车厢里挤得仿佛沙丁鱼罐头般闷热。
月宫铃奈装作被人群挤过来的样子，缩到了陈子昂的怀里，随后仰起头来，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前辈，好挤哦。”她装模作样地抱怨说道。
由于两人贴得极近，只要月宫铃奈开口说话，就有香香甜甜的气息往陈子昂脖子里钻。
陈子昂不自在地扭过头去，用衣领挡住这些充满了青春和荷尔蒙的吐息，试探问道：
“话说回来，月宫啊，为什么非得今天来拜访呢？”
“因为我想见妹妹酱了。”月宫铃奈随口说道。
“妹妹？”陈子昂顿时一怔，“我有和你说过，我家里有一个妹妹吗？”
“啊，没有。”月宫铃奈虽然自知失言，但反应却是极快，“我是听陆前辈说的啦。毕竟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就想有个妹妹来着，所以……稍微有点在意哈哈。”
她用手指轻轻卷着发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露出有些羞涩清纯的小女儿神态。
“陆云峰跟你很熟吗？”陈子昂惊讶问道。
“也没有很熟。”月宫铃奈连忙解释，“我是路过工位旁边走廊的时候，听他和别的前辈交流时说的。”
“月宫。”陈子昂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于是仔细地斟酌语句，谨慎问道，“虽然这么问有些冒昧，但是……为什么要指定和我师徒结对？”
“因为我觉得前辈很厉害。”月宫铃奈倾慕般地说道，“我想从前辈身上，学到更多的业务知识。”
她的姿态落落大方，神情坦然，语气也颇为真挚，但这并没有打消陈子昂的戒心。
因为他有一种非常隐秘的、没有来由的直觉：这个漂亮姑娘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像是仰慕前辈的眼神，也不是一见钟情的眼神，而是非常复杂的、似乎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眷恋眼神。
打个比方，就像是旧时的青梅竹马，如今终于久别重逢，只是因为对方没认出自己，所以暂时不好表露身份的那种类型。
作为常年和神秘事物奋战的一线干员，陈子昂非常信任自己的直觉，但问题是他作为穿越者，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是非常清晰的。
自己并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也没有什么儿时好友，自己确确实实是在今天第一次见到月宫铃奈，以前绝对没有见过她。
他仔细打量月宫铃奈，这姑娘此时正望着车厢外飞驰而过的景象，露出精致完美的侧脸。
在她长长的、弯曲的睫毛下面，是明媚神采的大眼睛，怪不得常说“女子之美，首重眉目”，便是这一双会说话般顾盼生辉的、如星辰般美丽的眼睛，就足以让任何男人对她印象深刻了。
嗯，反正我以前肯定没见过。
陈子昂摇了摇头，将那奇怪的直觉从脑海里驱散出去。
“前辈在想什么呢？”月宫铃奈忽然问道。
她已经察觉到刚才陈子昂盯着自己看，心里有些雀跃的冲动，像是发现了柳树抽芽的小小黄鹂鸟，为即将来临的春天而开始欢快地鸣唱。
但陈子昂很快又收回眼神，于是她心中的那只黄鹂鸟，便又重新失望地缩回到树洞里去了。
“没想什么。”陈子昂摇头说道。
摆明了是在敷衍……月宫铃奈再次望向窗外，感觉心情慢慢地灰暗下来。
她当然晓得这个时间点的前辈，跟自己的关系仅仅只是不熟的陌生前后辈而已，所以当然不可能交浅言深。
关系是需要循序渐进的，贸然拉近距离只会让对方觉得不自在。虽说漂亮姑娘在这方面有天生优势，但对前辈这种性格的男人反而收效甚微。
还是要慢慢来啊，只是……
就像是溺水窒息者贪求呼吸，沉沦黑暗者渴望光明那样，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那前辈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过了片刻，月宫铃奈笑着问道。
“呃，你在想什么，月宫？”
“我在想。”月宫铃奈认真说道，“前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陈子昂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干笑。
“嘛，反正已经师徒结对了，以后有机会了解的。”月宫铃奈也露出可爱灿烂的笑颜，“以后请多多指教了，前辈。”
————————
陈子昂的住处，位于群马区桐生街道利根川路126号，是一座带院子的两层小楼式住宅。
由于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因此如今陈子昂的家里，只住着他和妹妹陈小竹两人。
月宫铃奈还在反复唠叨，“要不要买些礼物带给妹妹”，被陈子昂推拒了：
“不用准备礼物，她不会收的。”
“为什么不会收？”月宫铃奈奇怪问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妹妹酱，按礼数是应该准备见面礼的……”
随着陈子昂推开房门，她的目光穿过了房屋玄关，落在客厅里静坐着的陈小竹身上，喉头的话语声也戛然而止。
只见那陈小竹坐在摇椅上，精致的小脸蛋循声转了过来，但眼里却是空洞无物，目光聚焦在不可视的远处。
“因为我妹妹很小的时候发过高烧。”陈子昂回答说道，“永久地失去了视力，而且还患上了自闭症。”
月宫铃奈呆呆地看着她。
渐渐地，便有两行清澈的泪水，从她俏美的脸蛋上滑落下来。
第五章 月宫铃奈大失策
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吗？
月宫铃奈曾经坚信可以，直到她看到目盲的陈小竹时，整个人才仿佛如遭雷殛般震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按照原来的时间线，陈小竹的目盲应该是很后面的事情。而她早已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妹妹酱再次惨遭失明的折磨。
然而，如今妹妹却提前瞎了眼睛，成了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那是不是意味着，前辈也将……前辈，迟早会……
“月宫，你没事吧？”陈子昂连忙关切问道。
“没事，前辈，我没事……”月宫铃奈连忙用袖子擦拭泪水。
然而那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扼住了她的心脏，使她的身体难以控制地战栗起来。
陈子昂大为惊骇，但还是将月宫铃奈拉到沙发边上让她坐下，递过去一包餐巾纸，又去卧室找没拆封的毛巾。
泪流满面的月宫铃奈，神情僵硬地看着陈小竹，感觉四肢都仿佛灌满了铅。
她打算起身，却迈不开步子；想要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陈小竹转动无神的眼瞳，缓缓地望着她的方向，幽幽说道：
“铃奈姐……你为什么，要哭呢……”
月宫铃奈这才仿佛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来到她的身边，将她娇小的身躯搂在怀里，闭上了满是泪水的眼睛。
“对不起。”她痛苦地咬紧下唇，直到唇齿间流下血来，“小竹，对不起……
“我没能，救下你的哥哥，对不起……”
陈小竹缓缓伸出双臂，拍了拍月宫铃奈还在颤抖的后背。
“没事的。”她轻柔地说道，“没事的。”
妹妹的温柔抚摸，仿佛给月宫铃奈注入了足够的勇气，让她终于停止了无法抑制的抽泣和颤抖，只是艰难地哽咽说道：
“小竹，我……”
“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停顿片刻，她又用压抑痛苦的沙哑声线，颤抖地道：
“小竹，我……我会让你们幸福的。”
“那些，那些该死的，该死的……”
“……我会把他们全都杀掉，全都杀掉，全都杀掉……”
陈子昂从卧室里推门出来，走进客厅，便看见月宫铃奈抱着陈小竹亲昵说话。
而妹妹也是很温顺地靠在她的怀里，全然没有以前对其他陌生客人的排斥，让陈子昂也有些跌破眼镜——过去来做家政的阿姨，哪怕性格再怎么和蔼亲切，妹妹也不会给半点好脸色看。
难道是因为这月宫的声音好听，所以才能得到特殊对待？
我的妹妹，居然是声音控吗？
陈子昂难以理解，默默将干净的毛巾递了过去。
月宫铃奈接过毛巾，先是将陈小竹身上沾到泪水的头发擦拭干净，然后才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悲声道：
“前辈，妹妹酱身上的病，真的没办法治愈了嘛？”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掉眼泪吗？陈子昂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办法，大医院基本都跑过了。”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声说道：
“月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我妹妹这个样子，我是不可能放弃她的。”陈子昂缓缓说道，“我们从小相依为命，小竹能依靠的只有我，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而我的余生，恐怕注定也只能陪着小竹了。”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除了我以外，谁会愿意家里有这么一个拖油瓶呢？”
月宫铃奈呆呆地拿着毛巾，她听懂了陈子昂话语里的含义。
陈小竹的情况，相当于一位生活不能自理、时刻需要照顾的病重老人，直接导致了陈子昂在婚恋市场上的价值为负数——除非他家财万贯，有三四个保姆伺候着，否则没有姑娘愿意嫁入这样的家庭，每天除了伺候丈夫，还要额外去伺候残疾的小姑子。
丈夫至少能为家里赚钱，这个小姑子能做什么？不过是累赘罢了。
正因为如此，陈子昂早已做好了终身不婚的准备。他看出了月宫铃奈故意表现出来的小心机和暧昧，因此趁这个机会对她表示婉拒。
“前辈。”月宫铃奈怔怔说道，“不是所有女生，都会仔细权衡利弊的。如果是真爱的话……”
“如果是真爱的话，她一定值得更好的人。”陈子昂微笑说道，“为什么要选我呢？”
为什么要选你呢？
还不是因为你……前辈啊，我……
我其实真的，真的，一直在等，哪怕是彻底坠入黑暗，无数次想要终结这痛苦……
见她被问得说不出话，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陈子昂也有些不忍，笑道：
“天色不早了，留下来用个饭吧，然后我跟你讲讲课里的事情。”
他系上围裙去厨房了，月宫铃奈看着他的背影，将脸上残存的泪水用手背擦去，和陈小竹苦笑说道：
“完了，小竹，你哥变成不婚主义者了，那我可怎么办啊？”
陈小竹没有回答，她仍然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仿佛精致的瓷娃娃。
由于从小就开始独立照顾妹妹的缘故，陈子昂的动作也很麻利，迅速便烧好了两三个菜，煮好了饭，迅速端上了餐桌。
煎汉堡肉加荷包蛋，油豆腐炒青菜，紫菜蛋花汤，以及单独盛装的米饭，和精致但量少的岛族料理风格明显不同。
月宫铃奈小口地扒着饭，看着陈子昂先耐心喂妹妹吃饭菜，等她饱了之后才拿起筷子，便忍不住说道：
“前辈还真是会照顾人呢。”
“比不上外面的厨师。”陈子昂笑了笑道，“将就吃吧。”
月宫铃奈心不在焉地，将自己盘子里的汉堡肉用筷子戳散。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太急于向前辈展现自己的优秀，以至于反而做过了头，让前辈觉得配不上自己。
如果陈小竹如原时间线上那般正常，此时肯定会督促哥哥赶紧拿下“如此优秀的嫂子”。
然而她如今已经失明且精神失常，那么就没有人可以改变前辈的想法了。
铃奈酱，大失策！
看来自己必须转变策略了，冷静点，冷静点想想。
对了！在原时间线上，我记得前辈是……
“怎么了？”陈子昂见她那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不由得好奇问道，“不合胃口吗？”
“啊，没有，前辈的手艺很美味！”月宫铃奈灵光一闪，立刻笑嘻嘻地说道，“吃完饭后，前辈就教我工作上的事情吧！”
第六章 今夜月色真美
“我们对策六课需要处理的异变案件，共有三类。按危险度从低到高划分，为‘异化’、‘入侵’、‘降神’。”
陈子昂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对策六课的业务知识，进行条分缕析的解释：
“异化，是指人类接触到某些含有神秘力量的事物，由于遭受剧烈的精神污染，导致灵视急剧上升，从而在肉体上异化成怪物的事件。”
“变成怪物吗？”月宫铃奈佯装好奇问道，“可是就我们一线干员而言，尽管有防护和定期检查，但长期接触怪异还是会导致灵视上升，为什么我们没有变成怪物呢？”
“因为速度不同。”陈子昂回答说道，“就像潜水员从深海上浮或下潜，每隔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适应，否则身体就承受不住压力的变化——在灵视方面，道理也是一样的。”
他拿过茶杯喝了一口，继续介绍说道：
“相比于异化，入侵则是指深渊之中的怪异，由于某些原因而降临现世的事件。”
“我有一个问题。”月宫铃奈踊跃提问，“哪些怪异会入侵现世呢？”
“你应该听过那个浮冰的比喻。”陈子昂认真说道，“深渊是深不可测的海洋，现世则是海面上的浮冰。所谓‘灵视’，是我们人类的叫法，其实就是指在深渊之中的深度。”
“当然，和海洋生物差不多，怪异也同样有自己的活动深度。还是拿海洋举例，在水下1000米左右活动的深海鮟鱇，是不可能出现在海面上的，但在海面附近洄游的沙丁鱼群，却有跃出水面的可能。”
“同理，大部分时候，都是那些活动深度在0-10之间的低级怪异，会频繁出现在深度为0的现世。”
“原来如此。”月宫铃奈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平时主要处理的，也都是这些低级怪异，对吧。”
“没错。”陈子昂点头说道，“至于降神……”
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道：
“这方面我也所知不多，只能说每一个试图和深渊神祇沟通的仪式，且最终成功了的案例，几乎都带来了极其巨大的灾难。”
“好在要沟通神祇非常困难。由于神祇位于深渊之中极深的位置，因此要从现世建立到通往那边的联系，不仅需要漫长的耗时，而且过程中还会出现各种异象，因此只要及时发现并做出反应，也不难阻止。”
“那若是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没能阻止降神仪式呢？”月宫铃奈好奇问道。
“呃。”陈子昂开了个玩笑，“那至少你就不用担心会被单位处分了。”
因为极北市肯定毁灭了是吧……月宫铃奈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总之，在对策六课工作，危险性肯定是很大的。”陈子昂适时做出暗示，“如果想要安稳一点，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智慧二课，他们大多处理诈骗案和经济犯罪，加班也不多，还容易做出成绩。”
“那前辈为什么要待在对策六课呢？”月宫铃奈假装没有听懂，继续问道。
“因为……”陈子昂沉默片刻，“我父母在失踪之前，就是做这一行的，他们开的是除灵事务所。”
月宫铃奈当然清楚，由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私密，不是所有人在遭遇异变之后，都会选择报警求助治安厅的。
因此，为不方便的私人客户处理异变的非官方除灵组织也就应运而生。一部分人是什么活都肯干的侦探，另一部分则是看似专业对口的和尚和巫女。
“不说这个了。”提到父母的事情，陈子昂也有些心烦，“天色也不早了。月宫，我送你回去吧？”
“哦。”月宫铃奈有些想要留宿，但她更清楚观念传统的前辈绝对不会答应，于是便笑靥如花地道，“不用了，我自己走吧。”
“我送送你。”陈子昂坚持说道，“外面是小路，灯光不大好。”
两人换上鞋子，推开屋门出去。
房屋大门外面正对的，是仅限非机动车通行的小道，以及一条名为“利根川”的河流。
月宫铃奈双手提着小包，亦步亦趋地走在陈子昂的身边，看着路边河流倒映出来的银辉，忽然轻声说道：
“今夜月色真美。”
“什么？”陈子昂没有听清。
“我说啊。”月宫铃奈轻快地转过身来，长发随着她旋身的弧度飘起，仿佛撑开来的秀美纸伞，“前面就是机动车道了。”
“前辈送我到这里就可以啦！”她笑容满面地道。
“嗯。”陈子昂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月宫铃奈挥了挥手，随后转身走去。
她走出了六七步，忽然回过头去，便看见陈子昂仍然停留原地，似乎要看到她走到灯火通明的大道上才放心。
视线交接片刻，月宫铃奈矜持地抬起右手，再次冲他摆了一摆，示意他可以回去了，随后才继续转身离开。
转过拐角，向前走出几步，她忽然又再次回身，将身子掩在围墙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望去。
看到陈子昂的背影，消失在院落的门后，她才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沉默片刻，拿出手机呼叫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的电话还没来，父亲的来电倒是先到了：
“铃奈？”
“父亲，下班了嘛？”
“嗯，我听说你今天处理了一起案子，但治安厅那边不肯说细节……”
“父亲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月宫铃奈脚步轻快地原地转圈，“有个很好的前辈带我呢。”
“前辈？”电话里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先是惊疑，很快又镇定下来，“有时间带回家里看看，我们也好招待一下。”
“不用了，母亲。”月宫铃奈笑着说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治安干员，你们没必要特别去考察的。”
“那好。”父亲威严的声音传来，“什么时候玩腻了就回来。我们月宫家的女儿，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下到基层和那些流氓渣滓去搏命的程度……”
他的声音被旁边的母亲打断了，两人似乎压低声音在急促地争吵什么，具体却是听不清楚。
“没事的。”月宫铃奈依旧在笑，“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挂了。”
她挂断了电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了。
父亲猜的没错，自己之所以会加入对策六课，并不是因为真心想要从事这一行业。
然而，已经知晓未来的她，心中所构思的全盘计划，却暂时不能告诉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第七章 你听说过魔女吗
回到家中，陈子昂便来到二楼的阳台上，望着外面的利根川河。
思索良久之后，拨通了六课情报官穗风理绪小姐的电话。
此时已是晚上9点，但他可以肯定，穗风理绪绝对还在单位里加班。
“喂。”淡漠的女声从听筒里响起。
“理绪。”陈子昂组织思路，“关于大深海之主，有什么更详细的情报吗？”
“陈君。”穗风理绪说道，“你是想转来情报组陪我当守秘人吗？”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那知道得越多，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理绪。”陈子昂叹气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危害不那么大的情报，比如有人在使用降神仪式沟通它时，它会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和倾向……”
“陈君，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分析神祇的态度和倾向没有任何意义。”穗风理绪的声音越发冷漠，“祂们大部分就像性格多变的顽童，看待我们就像看待蝼蚁。也许今天对你还算友善，明天说不定就会一脚把你踩死。”
见陈子昂没有回答，她便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大深海之主，确实是非常少见的、对人类不那么恶劣的神祇，但被他盯上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库里现存1356条降神记录。其中约有200条左右，发动仪式的受害者被邀请去了祂的神国，从而陷入永久的、半植物人般的昏迷，又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在三十年内醒来。”
“醒来的人无一不表现出极大的失落，声称大深海之主的神国是‘一片如梦幻般绝美的海洋’，‘如同伊甸园般的美好存在’，但对于里面具体有什么细节，以及他们为什么会离开神国、苏醒过来，这些受害者却极其统一地闭口不提，问多了就会表现出强烈的自杀倾向。”
“听上去像是严重的精神污染。”陈子昂怀疑说道。
“去掉‘听上去’和‘像是’。”穗风理绪严肃说道，“任何与神祇扯上关系的想法都无异于自杀。”
“话说回来，上午才接触完神祇遗物，晚上就开始产生这样的念头，我怀疑你可能也受到了一定的污染……”
“理绪。”陈子昂失笑说道，“我可是资深干员……”
“明天早上，记得来单位做理智检定。”穗风理绪说道。
“可是明天我调休……”
“那你可以现在就过来。”
陈子昂：………………
挂断电话，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理智告诉他，穗风理绪说得没错。
与神祇打交道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要与神祇打交道。
然而，从感性上来说，他又无法忍受妹妹余生都在黑暗中忍受折磨。
自从失明之后，原本活泼好动的陈小竹就很少说话了，医院诊断说她已经患上了严重的精神障碍，几乎所有的名医专家都对她的情况束手无策。
精神障碍来自于失明后的折磨，而失明本身又源于大脑内处理视觉的区域病变。目前极北市最好的医疗水平，也没有办法治疗这种病变，唯一的希望便是从神秘领域里碰碰运气。
而要深入神秘领域，自然需要对应的强大权能。
想到小竹，陈子昂终于做出决定。
他迅速观想那片海洋，意识开始飞快下沉，最终来到星空夜色下的淡紫色海洋之中。
“我要兑换‘梦境行走’的权能。”陈子昂暗自想道。
组成字体的淡紫色水母集群很快散开，随后便形成了通往海底深处的阶梯，陈子昂用脚试了一下，发现可以勉强站稳。
他沿着阶梯向下走去，周围开始响起海妖魅惑的歌声，仿佛宣告他正在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
陈子昂从睡梦中缓缓醒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随后才猛地想起自己昨晚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兑换“梦境行走”的权能。
结果就是走在那水母集群构成的阶梯上，越是往深处去，意识便越是疲惫不堪……直到彻底陷入昏睡之中，再醒来便发现是第二天清晨，人已经在床上了。
至于做完他是如何换掉睡衣，爬上床的，记忆里却是空白一片。
陈子昂闭上眼睛，略微转动思绪，便发现体内火种已经清零，且属于“梦境行走”的知识开始涌入脑海。
传统的科学理论认为，梦境是人类在睡眠时期大脑活动的产物。
然而，来自神祇的知识告诉他，梦境乃是一个独立的“精神世界”。
如果说现世在深渊里的深度恒定为0，那么梦境的深度大概在0-300之间。其中最浅的前意识层深度在2-5左右，其中没有任何危险，而最深处则是危机四伏……
无论是刀山火海，陈子昂都已经下定决心，为了妹妹要进去探索一番。
当然，在那之前，还得检查一下身体。
乘坐区间轻轨，再次抵达新宿区，来到极北市治安厅，陈子昂走进对策六课专属的办公楼，跨入特殊的电梯，按下了-6层的按钮。
对策六课，大情报库，修建于地下六层，安保程度堪比银行金库。
数不尽的摄像头遍布各处通道，监控设备甚至延伸到电梯之中，若是非六课的治安干员进了电梯，甚至连按钮都摁不亮。
情报组所在的地下六层，周围被厚厚的混凝土层所包围。传说在这些水泥墙壁后面隐藏着成吨炸药，一旦出现无法挽回的事故，立刻便会把这片储藏着大量危险知识的区域，全都给埋葬到厚厚的地底深处去。
陈子昂在情报库门口接待处报备过后，很快穗风理绪便从里面出来领人。
这位对策六课的女性情报官，是一位三十岁的资深干员。虽然从五官上看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但憔悴的神情和浓重的黑眼圈，却将她本身的女性魅力破坏许多。
笼罩在白大褂下面的，则是异常纤瘦的身材，让人担心说不定风一吹就倒了——或许这就是她为什么常年待在地底不肯外出的缘故。
“在手术床上躺下。”来到她的私人办公室里，穗风理绪直接坐在电脑前，开始敲打键盘，“不用我教你吧？”
“不用。”陈子昂在床上躺下，又戴上特制头盔，闭上眼睛。
“理智很稳定，没什么波动。”操作了仪器片刻，穗风理绪很快就得出结果，“没有什么被污染的迹象。”
“我都说了。”陈子昂无奈说道，“我只是单纯的好奇。”
“谁知道呢，仪器也不是百分百准确的。”穗风理绪淡然说道，“灵视上升到13了，记得控制一下。”
“尽量吧。”陈子昂苦笑说道。
但灵视这个玩意，只要接触神秘事物就会持续上升，并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对了。”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盯着电脑屏幕的穗风理绪忽然说道，“上次在天空银座，那个‘大深海之主’神像的来源已经确认了。”
“陈子昂，你听说过魔女吗？”
第八章 多层的梦境世界
“魔女，是指遭受了极致的痛苦折磨，从而和深渊神祇产生联系的特殊女性。”
穗风理绪盯着电脑屏幕，手指不断拨动鼠标滚轮，用淡漠空灵的声线说道：
“虽然具体机制尚不明确，但这种联系被认为是某种交易：魔女提供巨量的痛苦情绪，而深渊神祇则回馈以权能，使得魔女能获得远超常人的超自然力量。”
陈子昂顿时打了个激灵：这机制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不对，我是用火种换的权能，而魔女却是用痛苦情绪，这完全是两码事吧。
“这种交易是有害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了。”穗风理绪回答说道，“你以为能让深渊神祇看上的痛苦情绪，只是区区被针扎了一下那种程度吗？”
她的声音停顿片刻，像是在斟酌语句，然后说道：
“这么说吧：目前情报库里记载的所有魔女，几乎无一例外都有严重的反社会倾向，以及毁灭一切事物的强烈冲动。”
“显然，在从神祇那里获得好处之前，她们自己就已经被巨大的痛苦折磨到精神失常了……比如这个案例。”
穗风理绪推开椅子，将电脑屏幕转向陈子昂。
陈子昂定睛看去，上面是一份临时解密的报告。
报告里提到了一位名为“西川美惠”的女性，家住距离极北市200多公里的隅田镇。
三年前的某天傍晚，西川美惠的丈夫与一对子女，在从外面归镇的路上遭遇野生狼群袭击，三人全部丧命，尸骨无存。
事后，西川美惠拒绝了镇公所的赔偿，只是要求将镇子附近游弋的、吞食她家人的狼群捕杀殆尽。
然而，根据《第二十二号生态保护法案》，大陆灰狼属于国家保护动物，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以任何名义捕杀。
报告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则是加密内容，无法解读。
但陈子昂注意到，解密部分的最后一段，旁边有穗风理绪添加的注解：
西川美惠疑似已经成为魔女，和目前未破获的500多起神秘市民失踪案件，大概率存在某种关联。
“这个西川美惠，就是之前在天空银座，投放‘大深海之主’神像的罪魁祸首？”陈子昂确认问道。
“差不多吧。”穗风理绪回答说道，“占卜结果是这么显示的。”
“占卜结果不能作数吧。”陈子昂吐槽说道，“万一错了呢？”
“只是给你们提供后续追查的指向性建议。”穗风理绪无所谓道，“我在申请解封西川美惠的资料。等保密级别降下来，你们就可以直接在内网上查了。”
她将陈子昂一把推开，回到电脑前开始工作，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理绪。”陈子昂临走前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像这种和神祇交易获得权能的魔女，其灵视也会急速上升吧？”
“当然了。”穗风理绪头也不回地道，“直接从神祇那里汲取能量，怎么可能还能保证灵视不变？”
“虽然缺乏数据支撑，但推测魔女的灵视至少都在一万以上，只是肉身有神祇庇佑，不会急剧异变失控，但基本上也可以认为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原来如此。”陈子昂暗中松了口气。
既然自己的灵视还是正常的，那想来应该没有受到精神污染。
他离开极北市治安厅，再次乘坐区间轻轨，回到家中。
陈小竹依旧坐在客厅中央的摇椅上，空洞的眼睛呆滞地看向前方。
陈子昂过去和妹妹说了几句，随后便上楼回卧室里去。
带上惯用的曼陀罗法剑，父母留在家里的灵压表，又取了一枚理智含片，放进舌下含着，陈子昂缓缓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纵然他已经清楚，探索神秘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风险和隐患，但在科学世界已经给妹妹宣判了“死刑”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往神秘侧去寻求更为强大的能力。
“梦境行走”权能，发动。
——————
在权能发动的一瞬间，陈子昂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卧室的床上，而窗外已经由白天转为黑夜。
陈子昂迅速看向手腕上的灵压表，发现数字已经跳到了2。
在现世的时候，灵压表的数字永远是0，只有接近怪异时才会开始上升。
如今，表盘上的数字已经跳到了2，且小数点稳定无变化，表明自己已经离开现世表层，下潜到了神秘世界里去。
如果那些知识没错，自己此时应该在前意识层。
兑换“梦境行走”的权能同时，陈子昂也获得了对应的赠品，即如何使用该权能的相关知识，其中大部分的内容都在介绍梦境世界。
梦境世界共分为四层：意识层（现世的一部分），前意识层，潜意识层，以及集体潜意识层。
意识层和前意识层，可以被认为是自家的安全屋，不会遭遇怪异的袭击。
从潜意识层开始，相当于从家里进入了院子，虽然仍然属于“私人领地”，但存在着被怪异入侵的可能性。
至于集体潜意识层，则相当于离开院子，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会遇到什么东西自然就不好说了。
陈子昂从床上起身，将曼陀罗法剑拿在手里，警惕地来到窗边。
外面是夜色下的小院，空无一人。围墙后面的利根川路也是安安静静，只有昏暗的路灯散发着熹微的光线。
在前意识的世界里，一切反映的都是主人内心所想的事物。
例如，先前自己躺在床上，准备进入梦境世界——自己的意识将“床”和“晚上”联系起来，因此这个世界的窗外就是夜晚。
陈子昂推开房门，便看到客厅的灯开着。
妹妹陈小竹正坐在客厅中央的摇椅上，闭着眼睛，似乎正在睡眠。
他当然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妹妹，只是自己意识里的“妹妹”形象而已。
但陈子昂还是忍不住走过去，仔细端详着妹妹漂亮的睡颜。
小竹的长相非常精致可爱，在陈子昂看来，她的颜值根本不逊色于月宫铃奈。
然而，月宫铃奈可以在充满阳光的世界里自由生活，她可以去旅游，去谈恋爱，去结婚生子，享受她生命中美好的一切。
小竹却只能待在这阴暗狭小的房子里，忍受着黑暗和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不是她该有的命运。
“这不是你该有的命运，小竹。”陈子昂凝视着妹妹的脸，认真说道，“我会找到医治你的方法。”
“我会把你救回来的。”
说完，陈子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小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闭上眼睛，再次发动“梦境行走”权能。
进入第三层——潜意识层。
第九章 影子斗篷
如果将“意识层”比作照片，将“前意识层”比作写实派油画，那么“潜意识层”就是抽象派油画。
写实派油画还能看出对现实的描绘和摹仿，而抽象派油画里的诸多元素，就着实让人难以分辨本体了。
陈子昂从沙发上醒来，只见客厅里已经大为变样。
原本破旧的墙纸焕然一新，餐桌换成了沉重的红木，沙发变成了并排的扶手椅，摆放地毯的位置摆上了竹织的凉席，墙上挂着大量的人物肖像画，且几乎全是不认识的人。
妹妹陈小竹坐在其中一个扶手椅上，她穿着繁复而精致的公主裙，手里拿着折扇，如宫廷贵女般优雅地扇着风。
和上层梦境一样，这个陈小竹虽然并未目盲，但也仅仅只是幻影而已。
至于她为什么穿着公主裙……只能说潜意识里什么都有可能出现，没必要非得寻根究底。
陈子昂在客厅里逛了片刻，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在随机地、突兀地、不停地变化。
红木餐桌倏忽变成了带着桌布的吧台，扶手椅被带着帷幔的软床取代，地上的凉席也转化成茵茵草地，像是直接从地板的缝隙里长出来的。
陈小竹已经从椅子上消失了，转变为泪流满面的月宫铃奈，跪在草地上无助地痛哭着，眼泪从她捂着脸颊的双手指缝间流淌下来。
再次看向手腕上的灵压表，此时的环境灵压已经抵达了30。
环境灵压30的世界，可能出现的怪异非常危险，不是那些活动深度在0-10的低级怪异可比的。
长期待在这个深度，哪怕没有被怪异杀死，自身灵视也会逐渐趋近于30，导致后续哪怕及时回到现实，遭遇这些怪异的风险也会急剧上升。
然而，潜意识层虽然离奇怪诞，却仍然是属于他自己的精神领域。
而要去寻觅那些危险的、未知的神秘知识，就必须下到最底层的“集体潜意识层”才行。
根据“梦境行走”的相关知识，在辽阔的集体潜意识层之中，有着名为“恩兰克”的古城，那里居住着大量的梦魇。
梦魇是怪异之中比较少见的，愿意和人类沟通的神秘种族，因此陈子昂打算前往恩兰克古城，从梦魇那里寻求治愈妹妹疾病的方法。
他再次闭上眼睛，发动了梦境行走的权能。
——————
陈子昂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河边的草地上。
他抓住了身边的曼陀罗法剑，随后才迅速站起身来，警惕地环顾四周。
旁边的河流，看似是利根川河，但周围并无任何堤坝，只有潺潺流过的清澈河水。
两岸是大片草地，期间点缀着仿佛星星蓝的花朵，且在不停地随风摇曳……不对，不是随风摇曳，而是这些花本身就是会动的。
陈子昂抬起头来，发现天幕以渐变的紫罗兰色为基调，有如同云卷般的凝固流光，亦有无数明暗闪烁的星辰。
……真是诡异而梦幻的世界。
“你好。”旁边突然响起个声音来。
陈子昂迅速回剑格挡旋身，但来客似乎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只是站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
对方穿着深黑色的、华丽而繁复的长袍，领口里伸出的是细长的脖颈，以及面无表情的脸……确切地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光滑的脸，以及向后弯曲的一对有着螺旋纹路的羊角。
从它后背的肩胛骨位置（如果这怪物有肩胛骨的话），伸出了一对巨大的骨翼，仿佛扇子般优雅地折叠起来。袖口之下则是同样干瘪的双手，握持着一柄材质不明、但轮廓线条极其繁复的法杖。
陈子昂敏锐地注意到，对方握着法杖的手，有六根骨指。
“不要紧张，人类。”对方虽然没有嘴巴，但声音仿佛心电感应般，直接响起在陈子昂的脑海里。
那是仿佛少妇般的柔媚声线：
“我是来自恩兰克神庙的大祭司，你可以叫我‘妮蔻’。”
对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显然是深谙人类社会的礼节。
陈子昂不想将真名告诉她，因为真名在神秘世界里同样拥有特殊的意义，于是他便冷淡地说出一个杜撰的假名：
“阿斯克。”
“阿斯克先生。”妮蔻带着笑意说道，“若您方便的话，我想邀请你去恩兰克城做客。”
陈子昂沉默良久，问道：
“这种情况常见吗？我的意思是，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以及被你们邀请做客？”
“是，也不是。”妮蔻悠悠说道，“人类并非这个世界的常客，但也不算极其罕见。”
“至于邀请你做客，这是大深海之主的意思。”
“是神祇的意思？”陈子昂愕然想道。
“不用担心。”妮蔻再次笑了起来，“崇高的大深海之主，对你并没有任何恶意。你能获得来到这个世界的权能，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那可未必，在神祇的概念里面，善意和恶意之间的界限极其模糊……陈子昂念头微转，再次确认问道：
“能否说得再清楚一些？所谓的做客，具体是指？”
“看来阿斯克先生还有不小的戒心。”妮蔻不以为意地笑着，“这样吧，我们可以边走边说。”
她将法杖轻轻挥动，便有一道光路从法杖顶端冲出，朝着远处的某个方向飞射而去。
“请？”妮蔻说道。
陈子昂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也没有在这里退缩的道理。
两人沿着光路指引的方向并肩而行，陈子昂正在构思问题，只听见妮蔻说道：
“虽然大深海之主未曾说明，但其实我族也能猜到大概的原因……阿斯克先生，您知道‘三界战争’吗？”
“三界战争？”陈子昂惊愕问道。
“所谓三界，乃是‘阴影’、‘迷雾’和‘血肉’。”妮蔻耐心地解释说道，“分别对应深渊之中的三位至高神祇。”
“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三位神祇发生了冲突，因此三界也开始了无休止的互相征战。”
“我们梦魇一族，隶属于阴影阵营，侍奉至高的混沌。大深海之主既然对你表露善意，想来是因为你身上具备某种特质，能为我们阴影阵营带来胜利……”
“特质？”陈子昂警惕问道。
他还想继续追问，但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痛打断了他的思绪。
由于得知了太多的知识，陈子昂的灵视开始急剧升高，身为人类的理智也在摇摇欲坠——在他的视野里，混沌、阴影，以及蠕动的黑暗之物，随着妮蔻的话语声落下，仿佛从深渊之中伸出触手，往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缠绕过来。
但眉心很快生出冰凉之感，却是妮蔻拿着一枚徽章，贴在了他的额头的正中央。
“蒙昧的孩童啊，在摇篮里骤然瞥见真实世界的一角，便沉溺在惶恐、惊惧和不安里窒息了。”她仿佛吟唱般地说道，“请你收下这件斗篷吧，阴影会庇佑你不再迷失自我。”
陈子昂的头痛已经如潮水般退去，他颤抖着接过妮蔻递过来的徽章，沙哑说道：
“多谢。这个是……”
“影子斗篷。”妮蔻回答说道，“它可以帮你隔绝迷雾的影响，使你不至于被知识折磨到异变，也可以将你的灵视锁住，使你不至于陷入无休止的怪异袭击之中。”
斗篷？陈子昂仔细看向那面徽章。
徽章呈现棱角分明的圆形，其上是……嗯？
他颇为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无法辨认着徽章的形状，以及上面印刻的图案。
它粗看起来是圆形的，但细看却有着数不清的、分明的棱角。其上的法印也是介于“清晰”和“模糊”之间的不稳定态，他可以看清楚每一根线条的粗细与走向，但若是把注意力转向整体，就只能得到一片模糊不清的未知图案。
第十章 混沌认可的战士
如果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梦境世界，陈子昂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词语，就是“怪诞”。
没错，怪诞。
并不是那种人为设计出来的怪诞，而是某种从根源上就开始扭曲的、无法名状的诡异风格。
打个比方，陈子昂过去看过的恐怖电影、漫画和小说，就像是化妆师刻意的扮丑。而跟随妮蔻抵达恩兰克古城后，其所见所闻的一切事物，便像是天生的畸形动物那般——有着几乎天差地别的不同。
恩兰克古城，是一座中世纪风格的城池。
这里几乎看不见任何科技的造物，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地面，周围的房屋也大多为木石混搭，墙根上爬满了蠕动的苔藓，屋檐下的蜘蛛网形状诡异，好似无声嘶吼的人脸。
在街道上穿梭着的，是穿着亚麻布衣服的人类居民。女性基本都缠着头巾，神情憔悴；男性大多蓄须，头发也是乱糟糟地，闲逛或者坐在门口台阶上发呆。
见陈子昂和妮蔻并肩而来，他们便脸色阴沉地快步走入屋内，将门重重关死并上锁，随后从窗户处投来隐秘的窥视目光。
空中有庞大的阴影飞过，却是和妮蔻同族的梦魇。它们飞到房屋的高处，随后扒着阁楼的窗户钻进去了。
“和平共处，不是吗？”妮蔻发出了咯咯的笑声，“这些人类，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误入此界，被我们热情好客的族人收留的——大家还给他们腾出房间居住呢！”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陈子昂冷静问道。
他当然不会相信什么“热情好客”的鬼话，更何况从那些人类的阴沉神情来看，在恩兰克的生活绝对和“幸福”搭不上任何关系。
“代价只是一点小小的房租而已。”妮蔻轻描淡写地说道，“毕竟我们梦魇，以梦境里的恐惧情绪为食嘛。”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背后暗含的意思却令人不寒而栗：
也就是说，住在这里的人类居民，每次睡眠都必然会做噩梦，以供屋主梦魇大快朵颐……难怪个个神情不善，在这里待久了没被逼疯就算不错了。
陈子昂的神情阴晴不定，只听见妮蔻又道：
“这些人类，若是回到你们的世界，立刻便会腐朽而死。他们在梦境世界待得太久，早已经被这里同化了。”
“哪怕仅仅是离开恩兰克，也会在外界被其他怪异掠食。能留在这里做做噩梦，已经是最大的福报了。”
陈子昂没有回答。
两人穿过街道，终于抵达城镇广场。
巨大而高耸的神庙，位于整个古城的中心。正门仿佛两面高大的屏风，朝内无声地洞开着，露出里面昏暗神秘的殿堂。
在殿堂中央，有一个方形柱状的祭坛，其上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
“混沌祭坛。”妮蔻举起手中的法杖，指向了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在祭坛前方祈祷吧，向混沌之神祈求你所想要之物——这也是大深海之主的意思。”
陈子昂面露犹豫之色，而妮蔻也不去催促他，只是淡淡说道：
“我猜，你也并非只是为了观光旅游，才会偶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吧。”
这话却是提醒了他。陈子昂沉默片刻，便来到火焰祭坛的前方。
幽蓝色的火焰摇曳跳动，却没有散发出任何热量，反而带来了某种令人胆寒的冷意。
陈子昂闭上眼睛，暗自想道：
“我要寻找治愈妹妹疾病的方法。”
过了片刻，他才诧异地睁开眼睛。
“怎么了？”妮蔻在旁边问道。
“祂说……”陈子昂欲言又止，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可以向祂兑换权能。”
“那就是了。”妮蔻露出满意的神色，“你获得了祂的认可。”
“从此刻开始，恩兰克认可你为阴影而战的资格，我们所有的战争任务都会对你开放。”
陈子昂沉默良久，问道：
“祂给出的那些权能……”
“是你目前的军衔，所能兑换的所有权能。”妮蔻的语气更加和善了，耐心地解释说道，“还记得我刚才给你的影子斗篷吗？”
“无论你在什么位面、什么世界，只要你佩戴着它，并杀死隶属于迷雾阵营或血肉阵营的任何个体，它就会计算对应的功勋给你。”
“拿到功勋之后，你就可以在阴影势力内的任何一处混沌祭坛，用功勋去兑换你想要的权能。”
“当然，你也可以将它们积累起来，去兑换更高的军衔，来解锁更多的权能列表。”
听妮蔻解释完毕，陈子昂也暗自松了口气。
妮蔻口中的功勋，其实就是他之前猎杀怪物所获得的火种。
他再次将视线投向祭坛，随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列表：
列表上有三个权能，分别是【冥渊之触】、【亵渎巫术】、【千面化身】。
“冥渊之触”，是召唤出能够听从指令的触手；
“亵渎巫术”，是大量和诅咒相关的不洁仪式；
“千面化身”，是指获得改变身躯相貌的异能。
三个权能的兑换价格都是50点火种，但没有一种和“治疗”相关。
好在妮蔻说了只要提高军衔，就能解锁更多的权能兑换，陈子昂也总算略微安下心来。
提升到下一级军衔的功勋要求是100点火种，转换成猎杀怪异的数量，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比较棘手，但他却没有半点担心——他毕竟本职工作就是干这个的。
“如果我离开的话，还能重新回到这里么？”他继续确认问道。
“当然。”妮蔻回答说道，“我给你的影子斗篷，里面已经设定好了恩兰克的坐标。”
“下一次你来到梦境世界，只需佩戴它的同时心中默想，便能直接传送到城里面。”
这位梦魇祭司似乎已经猜到，陈子昂此时并没有任何功勋来兑换权能，因此只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大方说道：
“恩兰克随时欢迎你的来访。”
陈子昂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神庙。
他在城镇广场中央站定，最后看了一眼淡紫色的绚丽天幕，随后发动了“梦境行走”的权能。
意识仿佛在飞快下落，陈子昂感觉自己穿越了重重星河，穿越了潜意识层而后又是前意识层，最后重新落入到身体之中。
他在床上猛地睁开眼睛，迅速抬起手臂，看向手腕上的灵压表。
仪表盘上的数字显示为0，表明自己回到了远离神秘的现实世界。
舌下的理智含片已经溶解，曼陀罗法剑仍然被自己抱在怀里，陈子昂从床上半坐起身，又下意识地看向胸前。
胸前的衣襟上，仍然别着那枚被称作“影子斗篷”的勋章。
根据妮蔻所说，即便自己的真实灵视，上升到了50甚至100，只要将它佩戴在身上，就能始终将灵视锁定在原本的13，避免遭到更深的危险怪异的袭击。
当然，若是将其取下的话，灵视就会恢复真实，安全也就不复存在了。
之所以设计出这样的功能，毫无疑问是要鼓励他多多下潜到梦境世界，为阴影势力奋勇作战，而无须顾虑灵视上升带来的危险性。
但只要频繁进入深渊，真实灵视终归是会继续上升的，意味着自己对这个影子斗篷的依赖性也会增大。
陈子昂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忽然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前辈！”手机对面传来月宫铃奈的欢快声音，“我来找你学习啦！马上就到你家门口！”
“好，我去给你开门。”陈子昂挂断电话，下意识便将影子斗篷从衣领上扯下来。
他想要将其藏到枕头底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将其随手塞到了裤子口袋里。
……还是随身带着吧。
第十一章 该变强了
杀死敌对阵营的怪异，获取功勋点。
用功勋点提升军衔，解锁更多权能。
兑换更强大的权能，就能杀死更多怪异。
这套机制看上去很像游戏，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毕竟只有游戏行业才会挖空心思，设计出一系列精巧而环环相扣的正反馈机制，让玩家长期在线，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而深渊种族可比游戏公司邪恶多了。这套功勋机制的背后或许有很多精巧的心思，但绝对不会包含任何的善意。
若是放在平时，哪怕这些权能强大而诱人，陈子昂也会将其当做一个放着甜美诱饵的阴险陷阱，严格贯彻视而不见，避而不提，敬而远之的原则。
但如今他为了拯救妹妹，已经走投无路，别无选择，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前辈在想什么呢？”月宫铃奈忽然说道。
“没什么。”陈子昂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问道，“刚才我们讲到哪里了？”
“讲到一定要小心任何跟深渊有关的东西。”月宫铃奈流利地道。
“呃，没错，就是这样。”陈子昂有些心虚，给月宫铃奈介绍说道：
“比如历史上，曾经发生在盐湖星区的案例：某个非法教派向社会兜售某种脂油，声称乃是美人鱼女神的恩赐，涂抹在身上可以永葆青春。结果是七千多名顾客都被转化成了深潜人鱼。”
“又比如另一个在深木星区的案例，某星际货运商人花费重金，求来了某尊外星神祇的雕像在家里供奉，以为这会给家里带来财运。七天之后治安干员上门，发现全家七口人都变成了身躯肿胀的脓水甲虫。”
“总而言之，任何与深渊相关的事物，贸然进行直接或间接触碰，都可能导致灵视上升，而灵视的急剧上升又会引起身体的异化。如果异化时身边刚好有无辜的、不知情的目击群众，那么这种精神污染就会变成连锁反应……非常棘手，难以控制，必须第一时间处理。”
“我明白了。”月宫铃奈低下头去，认真地记着笔记。
一小绺头发从额前调皮地垂落下来，末端的卷儿弹跳了几下，月宫铃奈便用自动笔的顶端，将其重新拨回到耳廓后面，露出白皙带着微红的、细嫩的颈部肌肤。
陈子昂移开视线，感觉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大礼貌。
“就像生化病毒一样呢。”月宫铃奈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我们是如何发现这些神秘侧隐患，将它们消灭在萌芽之中的呢？”
“两个手段。”陈子昂回答说道，“一是城市智慧闭路监控系统，即分布在极北市每个角落的安全摄像头。”
“如果拍摄到可能和神秘侧相关的画面，通过AI智能的辨识和判断，最终会生成警报讯息，第一时间通知到课里。”
“第二个就是灵感占卜法阵，目前由课里的情报组负责维持运转。”
“他们对整个高天原行星都维持全天候的占卜监控。如果有哪里发生了异变，而城市闭路监控没有拍到，那么就会被情报组占卜出来。”
“不过，相比于闭路监控，占卜手段有一定的错误概率，而且监控及时率也非常低下，所以每次报出案情来，几乎都会变成特大案情……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陈子昂拿起桌面上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课里的老同事陆云峰打来的。
“喂。”
“老陈，你看工作群了吗？”
“没有，怎么了？”
“上次的天空银座异变，其神祇遗物的来源已经确认，和一个名叫‘西川美惠’的女人有关……老陈，情报组说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是一个魔女！”
“哦。”陈子昂淡定应道。
“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是魔女吧？”
“当然知道，上午理绪还跟我说过呢。”陈子昂叹气说道，“越是痛苦，越是强大的魔女，是现代文明和人类社会的定时炸弹，对吧？”
“是啊！”陆云峰抱怨说道，“而且能和神祇产生联系的魔女，据说其承受的痛苦程度基本都是足以摧毁心智，让人罹患严重的精神疾病的那种……也就是说，魔女基本上都是疯子，还是手握核武器按钮的疯子。”
“这个说法有点吓人……所以上头是什么意思？”
“以最高级别重视呗，接下来的所有工作重心，包括情报组的占卜，全都要围绕这个魔女进行了。今天我们一整天都在开会，说是领导对这个魔女高度重视，以后咱们六课每天的日报都必须加上这块。”
“……什么日报？”
“哦，忘了告诉你，今天课长过来说了，马场要求干员们每日撰写工作总结，而且要言之有物的那种，不能流水账。”
“日。”
“哈哈，所以我第一时间就过来跟你说了，免得你今天调休过得太爽……听说月宫也在你家？”
“嗯，来问点工作上的事情。”
“这样啊，那什么时候能喝你们的喜酒啊？”
“滚！”
陈子昂挂断电话，只听见月宫铃奈好奇问道：
“前辈，什么是魔女啊？”
“魔女，是因为承受了极端痛苦，以至于被深渊神祇选中的特殊女性。”陈子昂叹气说道，“她们越是承受痛苦，从神祇那里汲取的力量也就越多，所以特别麻烦。”
“这样啊。”月宫铃奈点头说道，“那会很麻烦的吧？听前辈这个描述，感觉魔女都是那种有精神病的类型啊。”
“长期承受痛苦折磨，无论是谁也不可能精神正常的吧？”陈子昂摇了摇头，“据说历史上所记载的魔女，全部都有严重的反人类反社会倾向。”
“就是那种动漫里常说的，‘我要让世界品尝我所承受的痛楚’，是吧？”月宫铃奈笑靥如花，“感觉有点中二哈哈。”
“……月宫。”
“诶？”
“你怎么笑得出来啊？”陈子昂皱眉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魔女可不是中二病，她们不仅精神扭曲变态，而且真的可能拥有接近神祇的伟力，说不定哪天就把世界给毁灭掉了。”
“呃，我觉得也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吧？”月宫铃奈收起笑容，露出有些小紧张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知道呢？”陈子昂叹了口气，“反正，既然极北市出现了魔女，以我们作为对策六课干员的立场而言……”
“……迟早要和魔女对上的。”
所以，我也得赶紧想办法，将权能兑换出来啊。
第十二章 作恶多端的魔女
极北市出现了魔女。
得知此事之后，陈子昂也无心再继续给月宫铃奈上课，只是赶紧用手机登录了工作群组。
果不其然，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魔女“西川美惠”，原本是隅田镇劳山村的当地居民，丈夫是矿业工人，儿女则在镇上小学读书。
这样的矿业家庭，在隅田镇里还有许多，只是因为近年来矿业经济不景气，人均薪资下降，因此她的丈夫便在每天下班之后，去镇上小学门口摆摊卖天妇罗，赚点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顺带还可以接儿女回家。
在隅田镇外围的荒原上，时常有野生狼群出没。不过隅田镇附近有民兵巡逻，这些狼群轻易不会靠近人类的聚居地。
但就在某一天，其丈夫接子女晚归回家，在回归劳山村的路上，遭遇了野生狼群的袭击。
当附近的民兵队收到求救赶来的时候，只来得及从狼群里抢下其儿子的一只手臂，其余尸体皆被吃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根据高天原星区的法律规定，遭受野生动物袭击造成生命、财产损失的，可以向国家申请赔偿。
只是西川美惠拒绝了隅田镇公所的赔偿金，只是要求民兵队将隅田镇附近的野生狼群捕杀，替她的丈夫和子女复仇。
这个要求被镇公所拒绝了，因为根据《生态保护法第十三号修正案》，大陆灰狼属于保护动物，不允许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进行捕杀，因此镇公所只能让民兵队利用食物和鸣枪驱赶，将野生狼群引出隅田镇居民的活动范围。
西川美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变卖了家里的房子，来极北市聘请了律师，和隅田镇公所打官司，耗时五年，一审二审尽皆败诉，随后便彻底销声匿迹——她再也没有回到隅田镇，也再没有和任何亲朋好友联系过。
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西川美惠的遭遇令人同情，只是大家作为治安干员，比西川美惠更悲惨的案例也见过许多，属实是“早就麻得差不多了”。
但若是情报组的占卜没有错误，西川美惠确实堕落成为了一个魔女，那可就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事情了……从犯罪心理学上说，这样的人如果有能力的话，哪怕将整个极北市作为报复对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陈子昂沉思良久，正要发消息询问具体细节，只听见月宫铃奈在旁边问道：
“《生态保护法》是什么？野狼是不可以杀的吗？”
“我的建议是，你自己去网上偷偷搜索就行了，不要在线下跟别人讨论。”陈子昂无奈说道，“万一被人举报了就不好了。”
“那前辈会举报我吗？”月宫铃奈眨着大眼睛。
“不会。”陈子昂言简意赅，“但我也不想跟你讨论。”
“干嘛啊，我也不会举报前辈的。”月宫铃奈笑着说道，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起来。
关于《生态保护法》，网上几乎没有多少讨论热度，但若是将关键词换成“野狼”，倒是搜出来许多视频——大多数都是极北市游客在乘坐巴士前往乡下的路上，开窗用各种零食投喂路过狼群的视频。
那些狼就像哈巴狗似的追着大巴车跑，引得车里的乘客们哈哈大笑，评论区里也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它们的尾巴摇得好可爱！”
“跟我家的狗狗一样，每次到饭点就绕着我撒欢。”
“提醒一下，狼是不能吃巧克力的，投喂巧克力造成狼死亡的话，要牢底坐穿哦（敲黑板）。”
………………
平心而论，视频里的这些野狼看着确实跟宠物狗差不多，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毕竟乘客们都在大巴车上），但和西川美惠的事情联想起来，月宫铃奈立刻感觉有些犯恶心。
“还真是……”她嘀咕着说道，“让人火大啊。”
“前辈，照这样说来，西川美惠确实有报复整个极北市的理由。在天空银座投放神祇遗物，也许是她的第一次报复，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陈子昂叹气说道，将手机拿给她看，“你看了情报组的分析报告了吗？”
“目前极北市的闭路监视系统，基本已经覆盖了绝大多数的街道，以及几乎所有的店铺和公共场所。所有进入监控范围的市民，都会被人脸识别系统确认身份。”
“然而，从西川美惠失踪至今已经三年，闭路监视系统并没有监视到她的任何踪迹。”
“从传统刑侦推理的角度来说，第一个推测就是她很可能有一个帮凶，她自身躲在监视不到的私人住所，从不外出，依靠帮凶替她作案。”
“不大可能。”月宫铃奈思索片刻，否决说道，“西川美惠作为魔女，是这次案件的关键所在。”
“如果是所谓的帮凶，替她将神祇遗物投放到社会上，那情报组根据这个遗物进行占卜，就应该先追查到帮凶身上，然后再定位到西川美惠才对。”
陈子昂诧异地看着她：小姑娘入职才两天，这刑侦思维有点敏锐啊？
“那个，我只是随便猜的。”月宫铃奈立刻诶嘿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傻笑说道，“前辈可别笑话我啊。”
这话说得有些做作，但偏生这姑娘长得过分好看，以至于完全没让人有故意装可爱的感觉——毕竟直男们大多会下意识判断，以她的颜值着实没必要装。
“猜的不错。”陈子昂叹气说道，“目前没有帮凶存在的任何证据，我们也都倾向于排除这种可能。”
“既然传统刑侦的路子走不通，我们就要从神秘侧的角度来分析了。”
“嗯。”月宫铃奈若有所思问道，“能改变自己的相貌和声音？”
“谁知道呢。”陈子昂无奈说道。
在神秘世界里，几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比如之前在恩兰克古城的混沌祭坛里，就提到过一个叫做“千面化身”的能力，可以自由转变自己的躯体或声音，这样就会导致监控系统失效。
当然，即便陈子昂不提这事，大家也会很自然往这方面去考虑，但问题在于哪怕有这样的猜测，怎么防？
指望摄像头看破这种伪装是不可能的，破解之法大概只能同样从神秘中去寻觅。这属于情报组的工作范畴，估计只能等穗风理绪给出方案了。
陈子昂正思索着呢，只听见月宫铃奈忽然说道：
“对了，前辈。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陈子昂随口说道。
“我有想看的电影，在附近的电影院正好今天上映。”月宫铃奈发起进攻，“前辈可以陪我去看吗？”
陈子昂露出无奈的表情，这姑娘怎么还不肯放弃啊？
“月宫啊。”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得更清楚一些，免得对方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其实我……”
“打住！”月宫铃奈双手交叉，竖在胸前，“前辈！我作为职场后辈，为了以后能和前辈更好地共事，所以邀请前辈一起去看电影以打好关系，这也是很正常的社交礼仪对吧？”
“怎么可能正常啊。”陈子昂失笑说道，“一男一女，听起来就像是约会吧？”
“可是前辈下班了，也会和其他同事去居酒屋喝酒吧？”月宫铃奈据理力争，“那如果是单独和女同事去，难道也会变成约会吗？”
“这不一样。”陈子昂有些头疼，“去居酒屋是为了下班后放松，但你这……”
“好吧！”月宫铃奈气鼓鼓道，“那带上妹妹酱总可以了吧？”
“小竹她怎么可能会去……”陈子昂有些烦躁，带盲人去电影院是什么意思，就听个声音吗？
“想去。”旁边的陈小竹忽然说道。
“好那就去吧！”
第十三章 诡计多端的铃奈
电影院里。
陈子昂抱着爆米花桶，不安地看着身边的妹妹。
陈小竹坐在他的右边，目光空洞地盯着银幕，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台词。
月宫铃奈则是坐在他的左边，此时已经红了眼睛，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电影的剧情有点狗血，说的是一对结婚十年的夫妻，彼此的感情早已在无数次的口角吵架中磨灭殆尽。
后来妻子水琴穿越回到了十五年前，面对还未和自己相识的年轻时候的丈夫正树，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再和他一起过……但随着女配登场开始追求她的丈夫，她又感到极其不安和惶恐。
很快，女主便决定再给丈夫一次机会，但丈夫面对她的各种暗示是一脸懵逼，各种误会情节也是层出不穷，看得月宫铃奈咬牙切齿，陈子昂连打哈欠。
“像这种剧情，到最后肯定会以解开误会作为结局的。”见月宫铃奈眼里都泛起了泪花，陈子昂只能安慰她道，“不用纠结。”
月宫铃奈也不理他，只是抓了一大把爆米花，泄愤般地往嘴里塞。
“前辈你不懂。”她气呼呼地说道，“水琴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暗示了，但正树却根本理解不了，这才是最让人痛心的地方啊！”
“那也是没办法的吧？”陈子昂无奈说道，“毕竟男主角又没有带着未来的记忆回到过去。”
“哪怕没有记忆，他也应该察觉到水琴的感情吧？”月宫铃奈义愤填膺。
“如果能察觉到，电影就拍不了那么长了。”陈子昂吐槽说道。
嗯？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就是最初见面的时候，月宫铃奈确实有一刹那，朝自己投来了满怀眷恋的温柔眼神——就仿佛好久不见的恋人似的。
所以特别带我来看这个电影，难道会是什么暗示吗？
比如说，月宫铃奈是我未来的妻子……之类的？
“月宫。”陈子昂声音低沉，“如果让你猜我的银行卡密码，你会猜多少？”
他的银行卡密码，十多年都没有更换过，未来估计也不会换。如果是他未来的妻子，一定会知道这个。
“这个，啊哈哈。”月宫铃奈傻笑起来，“前辈为什么突然让我猜这个啊？”
她当然能听懂陈子昂的试探之意，但问题是……她真的不晓得前辈的银行卡密码啊！
“没事。”陈子昂也有些窘迫，“你当我没问。”
自己是昏了头吗？为什么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以后还是得少看这种幻想题材的电影才行。
“要不，前辈让我猜猜别的嘛。”月宫铃奈不肯放弃，试图补救，“比如前辈最喜欢吃的菜什么的……”
“不用，不用。”陈子昂连连摆手，神情越发尴尬。
月宫铃奈呆呆地凝视着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里甚至涌起了强烈的冲动，要将一切事实全都告知前辈。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她彻底按下。
不行，若是那样，就真的赢不了了……
冷静点，铃奈酱，不要去试图伪装成前辈未来的妻子什么的，不熟悉的事情迟早会让你漏馅——如今你可是最早接触前辈的，千万要以稳为主，时间是站在你这边的！
“给我餐巾纸。”月宫铃奈说道。
“给你。”
月宫铃奈拿纸擦了眼角，脆声问道：
“前辈，如果你遇到一个女孩子，说是你未来的妻子，你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陈子昂回答说道，“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如果她摆出证据呢？”月宫铃奈试探问道，“比如说，知道前辈的银行卡密码什么的……”
“我可以和她从朋友做起。”陈子昂思索片刻，回答说道，“如果她真是我未来的妻子，那么哪怕今生重新从头开始，肯定也能再次和我走到最后。”
“这样啊。”月宫铃奈心情大好。
没错，无论是不是前辈未来的妻子，这辈子都得从头开始，哼哼哼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她很想皮一下说“那就请和我从头开始吧”，但想到以前辈的老实性格，肯定又会觉得各种不自在，然后拐弯抹角婉拒自己。
还是得慢慢磨合，让前辈慢慢习惯自己的存在才行。
月宫铃奈再次看向电影荧幕，男主正树终于认清自己对女主水琴的感情，剧情也逐渐走向了大圆满的结局——正如前辈所说，这种狗血的剧情最后必然是大团圆，否则都对不起花钱买票的观众。
“看完电影以后，我们在外面逛一逛吧？”月宫铃奈轻声问道。
“不好吧。”陈子昂犹豫说道，“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家里人不会担心么？还是早点回家吧。”
“前辈把我当小孩子吗？”月宫铃奈佯装生气。
“跟小孩子没关系。”陈子昂解释说道，“女生在外面过夜不回家，父母终归是会担忧的，无关年龄。”
“说的也有道理。”月宫铃奈若有所思，笑道，“那前辈今晚可以送我回去吗？”
“行啊，先回家再说。”
将妹妹带回家安顿好，陈子昂才转身问道：
“月宫住在哪里？”
“金川区官厅街737号。”月宫铃奈回答道。
官厅街，顾名思义便是官僚们居住办公之处，住户基本都是岛族政治权贵世家。
不过陈子昂也早就知道这大小姐来头不小，点头说道：
“那我给你打个车。”
从群马打车到金川，足足横跨两个行政区，车费起码要170块往上，因此月宫铃奈只是微笑说道：
“不用啦，太贵了。前辈陪我坐地铁回去就好。”
“坐地铁来回可要两个小时呢。”陈子昂吃惊说道。
“但是我一个人回家的话，我父母也肯定会担心的吧。”月宫铃奈使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法，“前辈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吧？”
“这……”陈子昂果然无言以对。
“那要不。”月宫铃奈拿出杀手锏，“我在前辈家里借住一晚，怎么样？”
“我还是陪你回去吧。”陈子昂只得投降。
如果让这大小姐在家里过夜，既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如果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有损害。
相比之下，虽然送她回家路有些远，但想到她隔大老远跑来跟自己学习业务，这么做似乎也是应该的。
月宫铃奈露出诡计得逞的俏丽微笑，欢快说道：
“那我们走吧，前~辈~”
“嗯。”陈子昂回以无奈的苦笑。
他的心里又生起古怪的直觉，似乎这姑娘对自己的思维习惯了如指掌，以至于每每都能不动声色地影响自己的判断。
该不会是读心术吧？
第十四章 感觉有点危险
悬空的轻轨列车呼啸驶过，发出隆隆的振动声。
由于还未到下班晚高峰，车厢里的人并不算太多，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并排坐在座位上，窗外则是飞逝的景色。
月宫铃奈正低头玩着手机，陈子昂用余光瞥了一下，似乎是在刷朋友圈。
这个世界当然也有朋友圈之类的大社交平台，陈子昂玩得不多，但据说在年轻人尤其是高中生里头很是流行。
“前辈。”月宫铃奈忽然说道，“加一个好友？”
“我在工作群组里呢。”陈子昂说，“直接在群组里加我就行。”
“前辈，你懂不懂什么叫仪式感呀？”月宫铃奈将手机凑过去，和陈子昂的手机碰了一下，脆声道，“锵锵！蓝牙感应魔法！”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弹窗：
【用户“玉兔不服输”请求加你为好友。】
“这个是你？”陈子昂确认问道。
“对啊。”月宫铃奈回答说道，“说到‘月宫’‘铃铛’，第一个想到的不就是捣药的玉兔吗？”
陈子昂很想问问“那不服输又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有些过于唐突之嫌，故而忍下。
“前辈的昵称好长哦。”月宫铃奈点开用户界面，咯咯直笑，“你看你看，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她凑过来的手机屏幕上面，用户昵称一栏写着的赫然是: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
“是这样的。”陈子昂解释说道，“有些偶然遭遇异变的市民，可能觉得见到的事物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不大愿意去向治安厅报案，但如果是分享到灵异爱好者的圈子里，那就没什么顾忌了。”
“原来是这样啊。”月宫铃奈点头说道，“前辈有找到过类似的圈内奇谈，结果查明确实是异变的吗？”
“有过两次。”陈子昂回答说道，“大部分都是些老套的、以讹传讹的恐怖故事投稿，比如裂口女、厕所里的花子、不存在的如月车站等等。”
“只要是描述非常详实的，气氛营造很恐怖的那些，基本可以确认是人为编造的故事。真正值得警惕的那种，反而是语焉不详的、说不清楚的来信。”
“确实是的呢。”月宫铃奈看着他操作手机，果然屏幕上绝大部分的来信，都是一些文学创作色彩很明显的作品，例如开头就是“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云云，能用这种腔调进行叙事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遭遇精神污染的受害者嘛！
咦？
只见突然一条新的短信，从屏幕的最顶端弹了出来：
“传说君，今天倒是收到了一条投稿，觉得很有意思，你看有没有功夫帮忙看看？”
随着他点进短信，月宫铃奈清楚地看见，发信人的昵称是“《都市异闻录》主编韩信”。
“请说。”陈子昂迅速打字回复。
“是这样的。”韩信那边回消息也很快，似乎是早就编辑好的，“某位来自秋田区的稿件，自称说前天刚搬入过世爷爷留给她的祖宅，结果当天晚上便做了噩梦。”
“在梦里，她梦到自己正躺在一口棺材之中，身体麻痹无法动弹。棺材是完全敞开的，可以看到外头围绕棺材站着三个人影，他们都穿着长袍，兜帽下面是一片黑暗，无法看清楚具体的面容。”
“最初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梦，但随后连续三天都做了相同的梦，因此她一方面正在寻找心理医生，另一方面也投稿过来询问这个噩梦的含义——据她说是我们杂志解梦专栏的忠实读者。”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陈子昂思索片刻，回复道：
“我觉得有调查的价值。”
“挺好。”对面回复说道，“我把对方的电话号码给你，你可以用我们编辑部的名义去问问看，有什么好的素材可以直接反馈我们。”
“就是这样。”陈子昂偏头和月宫铃奈说道，“《都市异闻录》是一本专注灵异故事的杂志，和许多擅长创作灵异小说的作者都签有长约。但因为优秀的题材灵感比较难得，所以他们也向社会各界广泛征收这方面的投稿，然后交给手下的作者去创作。”
“很多时候，来稿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如果编辑觉得有补充完善的价值，就会约来稿人进行访谈，将各种细节补充完善……当然，光靠编辑肯定人手不够，所以也会拜托一些灵异圈内的爱好者去代为访谈，比如说我。”
“诶，真好呢。”月宫铃奈随口说着，看到陈子昂正在给那个来稿人发短信，“前辈觉得可能是异变么？”
“听起来很像是精神污染，对吧？”陈子昂沉思说道，“虽然不能排除瞎编的可能，但是真正在编故事的当事人往往会画蛇添足，创造出许多渲染气氛的无用细节，比如什么‘持刀的黑色人影’，什么‘发出低沉的死亡威胁’之类的，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了。”
“相反，越是简单平淡的描述，背后便越是可能藏着令人恐惧的真实。”
他再次低头看向屏幕，只见那位来稿人立刻回了短信：
“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就过来拜访可以吗？我正好也有一些问题想咨询贵社。”
“可以。”陈子昂打出两个字，只听见月宫铃奈突然又诶了一声：
“前辈，今晚就要过去吗？这是不是太急了？”
“没关系，反正我今晚也没事。”陈子昂笑笑说道，“如果真的是什么异变，还是尽早确认清楚比较好。”
混沌祭坛那里的权能，需要足足50个火种才能兑换，不接外快的话，得攒到什么时候？
“是吗？”月宫铃奈可爱地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觉得前辈说得有道理。”
她低头按动手机屏幕，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父亲，我今晚不回来了，单位要加班呢。”
“加班？”月宫父亲的威严声音，哪怕没开扬声器也能隐约听清，“你今天不是调休吗？”
“月宫！这样不太好吧？”陈子昂惊愕说道，“你家里……”
“谁？”月宫父亲的听觉敏锐得很，“铃奈，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就是上次说过的前辈啊。”月宫铃奈笑着说道，“我待会儿和他一起出勤，忙着呢，挂了啊！”
“铃奈！是不是上次你说的那个……”月宫父亲的声音被粗暴挂断，陈子昂在旁边也听得傻了。
“那个，月宫啊。”他小心翼翼问道，“你父亲是什么工作来着？”
“是外务厅的长官啦。”月宫铃奈回答说道。
虽然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但众所周知“外务厅的长官”可是握有实权的高官，以至于陈子昂甚至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一旦被月宫父亲查到自己的身份，第二天会不会因为右脚踏入治安厅而被开除呢？
第十五章 祖宅和古书
秋田区属于极北市的市郊大区，70%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
其北部又有知名的“青森树海”，被很多岛族市民选为“生命最后一天希望待着的地方”，以至于区议会不得不专门拨付资金，在树海边缘设置了大量巡逻队和心理医生驻点，以缓解该区持续不下的自杀率。
乘坐区间轻轨列车，抵达秋田区南部的仙台站，已经是晚上10点了。
陈子昂再次给对方发去短信，确认了地址后，才和月宫铃奈转乘地铁，又用了20多分钟，才抵达来稿人的家门口——某户带着庭院的“一户建”，院墙正门旁边的名牌上写着“菊池”。
听到门铃后，菊池小姐很快从里头出来，替两人打开院墙的正门。
“冒昧来访，叨扰了。”月宫铃奈行礼说道，“我们是都市异闻录杂志社的。”
“没事没事。”菊池小姐连忙摆手，“有客人拜访才好呢，这老宅子总让我心慌。”
出于职业习惯，陈子昂快速打量着这位年轻女士。
脸上有淡淡的妆容，脸上的客套笑容也很熟练，应该是进入职场至少3年以上的女性。
手上没有戒指，说明未婚。黑眼圈有些重，经常熬夜，胸前衣襟有咖啡的污渍。
跟着菊池小姐进了房子，月宫铃奈忽然说道：
“有点冷。”
“嗯，不知道是不是供暖管道老化的问题，这几天家里确实是冷得不像话。”菊池小姐叹了口气，“我已经约了锅炉师父，明天过来检修了。”
“对了，我还没有跟你们说那噩梦的事吧？”
她招呼两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随后便开始绘声绘色描述自己的噩梦，仿佛是什么值得分享的趣闻一般。
月宫铃奈认真地拿出小本本，开始根据菊池小姐的描述记笔记，态度端正得无可挑剔，时不时还配合提问，让菊池小姐谈兴愈浓，两人之间关系很快熟络起来。
陈子昂则是四下打量四周，心想带月宫铃奈来此处真是带对了。
如果没有月宫铃奈，此时坐在沙发上被菊池小姐缠住描述梦境的就是他了——当然不是说当事人的证词不重要，但他还是更习惯于自己去调查。
菊池小姐祖父留下来的这座祖宅，其装修风格比较独特。客厅除去电视墙和窗户之外，其余均贴墙放置非常高的书架，高度起码在两米五往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最上一层甚至要借助梯子才能取到。
陈子昂仔细查看，发现隔板和书脊上都落满了灰，显然继承宅子的菊池小姐并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
“那些书我翻过几本。”半躺在沙发上的菊池小姐，看着书架前端详的陈子昂，笑着说道，“全是古梅涅乌斯语，没法读懂呢。”
“古梅涅乌斯语？”陈子昂诧异问道。
“就是古精灵文字啦。”菊池小姐摆了摆手，“你们知道精灵吧？”
梅涅乌斯族，是人类在宇宙大殖民时代，于银河系内遇到的第一个外星种族。
其外貌和人类非常相似，但耳朵上端却是尖的，因此又被人类冠以“精灵”的简称——毕竟“梅涅乌斯”这个名字又长又不好记。
“祖父以前曾经是一个民俗学者。”菊池小姐继续说道，“在梅涅乌斯联邦待过几十年，所以这些书应该都是他从精灵那边带回来的。”
“原来如此。”陈子昂点头表示知晓，“我可以看看这些书吗？”
“请便。”菊池小姐随和说道。
陈子昂抽出一本书，翻开扉页。
确实如她所说，全是不认识的精灵文字。从书页的泛黄程度上看，似乎也已经有很久的念头了，表面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菊池小姐和月宫铃奈聊得开心，话题已经从噩梦转为娱乐圈新闻，陈子昂趁机继续观察书架，悄然开启了灵感。
所谓“灵感”，又叫做灵性直觉，是高灵视人群用来探查神秘事物的某种直觉——在不方便携带灵压表的时候非常好用。
开启灵感之后，陈子昂再次以视线扫过四周，初步确认这座祖宅确实有问题。
并不是怪异，应该是某种潜藏很深的神秘事物，在持续向周围辐射着诡异的能量。
就以往的案例来看，可能是未被发现的神祇遗物，怪异留下的痕迹，也有可能是记载了禁忌知识的书籍等等。
从原主人如此多的藏书来看，最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想到这里，陈子昂再次问道：
“我能在这里转一转吗？想看看有没有能够阅读的书。”
“可以的，不要去二楼的卧室就好。”菊池小姐笑眯眯道，转头又和月宫铃奈嘀咕，“你的这位同事还真喜欢书呀。”
“当然了，毕竟是编辑嘛。”月宫铃奈的回答滴水不漏。
陈子昂在客厅里走了几圈，将几乎每个书架都检查过去。
他的灵感比寻常干员更加敏锐，但仍然无法确认那异常来源的位置。
它必然就在此处，陈子昂可以清楚地察觉到它在这里，但具体位置却始终无法确定，明明已经近在咫尺……
嗯？
又有奇怪的直觉从心头浮现出来，他忽然猜到了目标藏在了什么地方。
陈子昂悄然回头，只见月宫铃奈正和菊池小姐聊得热络。
“编辑部来电话了，我去接一下。”他举起手机，和菊池小姐示意。
来到门厅，避开菊池小姐的视线，陈子昂深吸了一口气，发动了梦境行走的能力。
他进入了前意识层。
再次转身回到客厅，陈子昂便看见月宫铃奈仍然在说着什么，而在她对面坐着的菊池小姐，脸上却多了一副灿烂笑容的面具。
面具的象征意义是“隐藏真心”，在治安厅里待了这么久，陈子昂当然看出菊池小姐待人接物的风格，有明显的职场训练过的痕迹，估计从事的应该是经常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至于月宫铃奈，在自己前意识里的形象，和现实里的她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意味着自己和她已经开始熟络了。
遇到陌生人的时候，通过审视性的观察和三言两语的交谈，人们通常会在心里建立起对陌生人的第一印象，并且在前意识层里反映出来，比如菊池小姐的面具。
月宫铃奈的幻影并无异样，说明自己心里的她已经不再是陌生人，因此不需要用第一印象来维系记忆了。
话说回来，这位明明是官僚世家的大小姐出身，但无论言行还是举止都没有半点大小姐的特征，反而更像是活力十足的青梅竹马女孩。
陈子昂不再放飞思维，继续下潜进入潜意识层。
周围的环境开始往奇诡的风格变化，书架周围多出了大量的蜡烛，烛火在昏暗的光线中摇曳着。
又有许多书如飞鸟般张开扉页，在客厅里盘旋飞行、互相追逐，破碎的纸页如羽毛般飘飘扬扬。
沙发上的菊池小姐已经不见了，月宫铃奈则是双手捂脸，眼泪从她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怎么又是在哭？难道是上次她抱着妹妹痛哭，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潜意识的世界，一切事物都是光怪陆离、缺乏逻辑的，因此陈子昂也没有继续深究，再次下潜前往集体潜意识层。
再次睁开眼睛，头上的屋顶已经不见，而是如绸缎般璀璨美丽的、紫罗兰色的卷曲星空。
客厅大量的书架被留了下来，只是木质的结构换成了石质，其上排列的书籍也大多腐朽，书脊上的文字几乎无法辨认。
陈子昂的视线，很快便锁定了其中一本书。
它的书籍是暗红色的，边缘有些微微地发卷，散发着让灵感极其不安的晦涩气息——就是这玩意躲在集体潜意识之中，不断往这座祖宅里辐射着精神污染。
别在内衣里的影子斗篷徽章，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大深海之主，对这本日记很感兴趣。】
【献祭它，你将得到50点火种。】
第十六章 50点火种到账
大深海之主，渴望得到这本书？
在那一瞬间，陈子昂立刻有种马上汇报总部的冲动。
能让神祇看上的玩意，必然不是什么人畜无害之物，让情报组来处理它是最为理智的判断。
但是……
如果要将其交给总部，就要解释自己是如何得到它的。
由于自己并未携带执法记录仪，那么在事后的结案环节，监察科的讯问盘查将变得极其严苛，属实是自找苦吃了。
一般而言，若是遇到这种潜在的异变隐患，大家都是装成刚刚抵达的样子，汇报单位说“我怀疑这里有神秘污染源”，然后让课里派佩戴执法记录仪的同事过来接手，自己就可以从中完美抽身。
然而，陈子昂如今急需大量火种，因此只是犹豫片刻，便立刻决定要稍微违反一下程序。
对于六课干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解决异变——换言之，只要能解决异变，用什么手段其实不大要紧，更何况课里从头到尾根本不会发现此事。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暗红封皮的书籍。
影子斗篷提示说这是一本日记，而灵感也没有显示有强烈的危险，也就是说这书大概率是某人留下来的日记，只是其中因为涉及到禁忌的神秘知识，导致本身具备了精神污染的能力。
菊池小姐哪怕并不了解它的存在，只要在宅邸里待上一段时间，灵视大概率也会缓缓上升。
当然，如果直接阅读这本日记，就会导致灵视快速上升，甚至出现肉体失控和异变迹象。
因此，大部分六课干员哪怕取得这本日记，也不会贸然阅读上面的内容，而是将其交给情报科处理。
不过陈子昂有影子斗篷勋章，可以强行将灵视锁死在正常值，因此反而不太担心精神污染的问题。
鉴于探索神秘的需要，他打算先确认里面的内容，然后再决定是否将其献祭给大深海之主。
再次用灵感确认没有问题后，陈子昂才从衣袋里取出一次性手套戴上，随后小心翼翼去拿书架上的日记。
触碰到书皮的瞬间，触手的感觉没什么奇怪的，似乎只是普通的皮革。
取下日记，小心翼翼地翻阅片刻，里面的内容是用陆族语写的，而且充斥着大量“3月4日，吃了三明治”“3月5日，一整天都在上课”之类的垃圾内容。
从少量有用的信息里可以得知，日记的主人也就是菊池小姐的祖父，确实曾经在梅涅乌斯联邦也就是精灵那边留学过六年，主修的大学专业是考古。
学习考古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研究家族历史时发现，菊池家族在高天原星区拥有非常古老的渊源，甚至要追溯到星际海盗盘踞的时代，是各大海盗势力都尊敬的“古神官家族”。
如此历史悠久的家族，为什么如今却没落到根本无人得知？
由于缺乏足够的历史文本记载，菊池小姐的祖父才打算投身考古，去寻找家族过去的痕迹。
陈子昂加快了翻阅速度，忽然发现后面的许多书页被齐根撕掉了。
是菊池小姐做的？不对，应该是菊池小姐的祖父干的，因为单独留下来的最后一页，其文字记载变得潦草而狂乱，符合遭受严重精神污染的典型特征：
“……我终于明白家族灭亡的原因。概因为在这个宇宙之中，生存并不是唾手可得的权利，给予的背后必然伴随着对等的付出。高天原行星本不适宜人类殖民，是我们菊池家族与某个神祇做了交易，才背负上了这诅咒般无法摆脱的噩运。”
“我不能在这里留下祂的名字，因为哪怕仅仅只是知晓它的存在，都必然会陷入严重的疯狂和自我毁灭。因此我打算带着这些邪恶的禁忌秘密进入棺材，希望真相能随我一起被埋葬在无尽的岩层之下，永远不要被发掘出来。”
陈子昂：………………
就这？就这？
你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根据灵感的指示，这本书之所以会成为精神污染源，就是因为最后一页上记述的内容，即“菊池家族曾经和神祇做过交易”的这个情报，本身就带有隐染的神秘性质。
菊池小姐之所以会做梦，梦到自己躺在棺材里面，估计也是因为受到其中的精神污染。毕竟从笔记本身来看，她祖父应该是察觉到自己即将异变，因此在匆匆写完最后一页后，就选择躺在棺材里自尽了。
至于大深海之主想要这本日记……难道是因为对那个“和菊池家族做交易”的神秘神祇感兴趣？
陈子昂虽然因为妹妹的缘故，不得不亲身涉险去和神祇兑换权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作死到去打探神祇之间的危险隐秘。
因此，他只是再次翻阅日记，确认自己没有漏掉的信息后，便将拿着日记的手用力一挥，心里默想“献祭给大深海之主”。
手里的触感突然消失了，伴随着衣服内领里的影子斗篷的震颤，脑海里也显示50点火种已经到账。
接下来，要换取什么权能呢？
客厅里，菊池小姐还在和月宫铃奈闲聊，忽然便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化。
确切地说，是那股徘徊不散的阴冷感，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
“奇怪，是供暖突然恢复了嘛？”菊池小姐纳闷说道。
“也许吧。”月宫铃奈笑眯眯道，“菊池小姐，您的故事非常有趣。”
她看到陈子昂在门厅方向冲他招手，便笑眯眯地说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送送你们。”菊池小姐连忙起身。
离开菊池住所，月宫铃奈才笑着问道：
“前辈，找到了什么吗？”
“没有……”陈子昂下意识就想隐瞒否认，但想到月宫这孩子品性还是不错的，于是又稍微透漏了一些信息，“是一本记载着神秘知识的书籍，总之我已经处理掉了，不用担心。”
“哦，这样啊。”月宫铃奈拉长声音，随后便脚步轻快地继续前行，似乎没有多少追问的意思。
“这件事就不要告诉课里了。”陈子昂又提醒她道，“毕竟我们没有佩戴执法记录仪，理论上是不可以执勤的，监察科知道了会来找麻烦。”
“嗯，事急从权嘛。”月宫铃奈表示理解，“总不能看到异变隐患却不去处理吧。”
“没错，你学的很快。”陈子昂深感欣慰。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月宫铃奈俏皮说道，“所以等下见了父亲，前辈可要替我说好话哦。”
陈子昂：？？？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前方道路上便驶来一辆高级轿车，在两人的身边停下了。
第十七章 绝不放手
轿车在两人的身边停下，接着后排车窗降下，露出中年男人的严肃表情。
“上车。”他吩咐说道。
月宫铃奈拉开后排车门，只听见中年男人又说道：
“铃奈，你坐前排。”
“哦。”
见陈子昂原地不动，中年男人再次出声说道：
“我们聊聊？先上车吧。”
陈子昂心里叹了口气，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汽车开始向前驶去，他正想着如何称呼这位月宫父亲，是叫“伯父”、“叔叔”还是“先生”，只听见中年男人忽然沉声说道：
“在长辈面前，晚辈先做自我介绍，你的父母没教过你礼仪吗？”
“父亲！”前排的月宫铃奈忽然回头，大声叫道，“前辈是陆族人，你拿岛族的传统礼仪要求他算什么呀？再说了，是你先邀请前辈上车的，所以他才是客人不是吗？要自我介绍，也应该是父亲先介绍自己吧！”
刹那间，陈子昂看到月宫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仿佛窒息般的窘迫表情。
但那异样之色转瞬即逝，对方已经很快收敛好了不快情绪，和陈子昂低声说道：
“嗯，我是月宫清正，月宫铃奈的父亲。”
“叔叔好。”陈子昂连忙说道，“我是陈子昂，是和您女儿在同一个课室的同事。”
“陈子昂。”月宫清正点了点头，又淡淡说道，“我女儿不懂事，在单位里给你添麻烦了。”
陈子昂正想说“哪里，没有的事”，只听见月宫铃奈又转头气愤说道：
“并没有添麻烦，好吗？我可都有好好表现的！”
“铃奈！”月宫清正严厉说道，“父亲和客人谈话，你不要随便插嘴！”
见女儿不说话了，他才有些苦恼地皱眉，和陈子昂说道：
“铃奈是我的独生女，从小被她母亲惯坏了，见笑。”
“叔叔客气了。”陈子昂连忙说道，“铃奈在单位里的表现挺好的，叔叔不用太过担心。”
“呵。”月宫清正露出玩味的笑容来，“以她的身份背景，哪怕在单位里净捣乱，你们领导难道还敢说她的不是吗？”
这倒未必……陈子昂心中暗想，至少在我们对策六课，真搞出什么事故来，再这么厉害的身份背景也兜不住。
“陈子昂。”月宫清正思索片刻，忽然问道，“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帝国集贤大学。”陈子昂回答说道。
“集贤大学是很好。”月宫清正评价说道，“但你知道在如今的体制内，要进入市厅的话，必须是极北大学毕业的吧。”
极北大学，整个高天原星区最好的高等学府，被外界称为是“公务员的摇篮”，甚至有种说法是“总督府里三分之二的官僚，都是极北大学毕业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至少在治安系统里，大家都知道非极北大学出身的治安干员，这辈子做到副厅长就顶头了。
便是现任治安厅长马场永健，当初也是在副厅长位置上，又考了极北大学的研究生，拿到学位后才升任治安厅厅长的。
“父亲。”月宫铃奈忍不住说道，“您不是也没有极北大学的文凭吗？”
“我是在联邦那边留学回来的。”月宫清正耐着性子，解释说道。
“那也同样证明，并不是没有极北大学的学位，就没法在体制内出人头地的。”月宫铃奈飞快说道，“再说了，我并不觉得男人就非得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不可。比如母亲就常常和我抱怨说，您就任外务省的长官后经常不回家吃饭了，早知道还不如当初在联邦那边的公司任职呢。”
月宫清正几乎绝望，心知女儿是铁了心要护对方，无论自己施压还是盘问，都会被她强硬地挡回去，完全没法谈话了。
一时间车内尴尬无语，直到司机忽然问道：
“进入群马区了，是桐生街道利根川路吗？”
月宫清正将目光投向女儿，只听见铃奈说道：
“嗯，利根川路126号。”
合着连地址都已经背下来了是吧？月宫清正心中焦急，连忙说道：
“不管怎么说，铃奈是我的独女，所以她将来的丈夫，是必须入赘我们月宫家的！”
陈子昂：？？？
“父亲，你在说什么啊！”月宫铃奈气急败坏，“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月宫清正无言以对，堂堂的外务省的长官，被女儿批评成“不会说话”，也着实是地狱笑话了。
不过国务会见是一回事，女婿会见又是另一回事。在女儿坚决站在对面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施压都不会有任何胜算。
车辆在利根川路边停下，月宫铃奈飞快下车，又拉开车门将懵逼的陈子昂拖下来，恶狠狠地说道：
“我父亲不管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多想！”
此时的她是真的急眼了，生怕陈子昂来一句“入赘是不可能入赘的，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但陈子昂只是呵呵一笑，转身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心，随后便回家去了。
月宫清正的审视和挑剔，他当然能够理解，但这位老父亲明显误会了什么，他和月宫铃奈并不是那种关系——想来月宫铃奈回去之后解释清楚，误会也就能消除了吧。
月宫铃奈目送他回到家中，这才转身拉开车门，坐到父亲的旁边去。
“铃奈。”月宫清正叹气说道，“不是我想干涉你，但我看他似乎对你……没有什么想法？”
“嗯。”月宫铃奈叹气说道，“那父亲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月宫清正沉吟片刻，说道：
“他似乎没什么野心和冲劲，可能是觉得你的家世背景，给他的压力太过巨大了？”
“并不完全是这样。”月宫铃奈低声说道，“父亲知道他家里有个目盲自闭的妹妹么？”
“嗯。”月宫清正点了点头，“你是说，觉得配不上你？”
看着女儿沉默着的表情，他便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不得不说，他确实配不上你。”
“父亲觉得，怎样才算配得上呢？”月宫铃奈面无表情地问道，“难道非得要门当户对吗？”
“倒也不是。”见宝贝女儿生气了，月宫清正连忙补救说道，“只要你真的喜欢，家里当然不会刻意阻止你，但问题是人家对你也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不是吗？”
车内的气温突然仿佛下降了几度，以至于月宫清正感到了些许冷意。
只听见月宫铃奈幽幽说道：
“父亲，我这次……绝对不会放手了。”
第十八章 冥渊之触
陈子昂回到家中，便看见妹妹陈小竹躺在客厅中央的摇椅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遥记得妹妹刚目盲的那几年，每次看到她死寂的表情，心里就仿佛有刀剜般的痛楚。
时间久了，逐渐就习惯麻木了。
但想要让妹妹重回光明的念头，却始终埋藏在他的心底，未曾随时间褪色半点。
将妹妹送回卧室去，替她盖好了被子，陈子昂才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依旧是带上灵压表、理智含片和曼陀罗法剑，然后开始发动梦境行走。
往深处抵达集体潜意识层，随后迅速在脑海里观想恩兰克古城。
只见眼前倏忽变幻，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恩兰克古城的广场正中央。
梦魇一族的大祭司妮蔻，正拄着法杖拾级而下。她的身材本就纤细，每次迈步都伴随着腰肢的柔软扭动，看起来就像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如果忽略她那没有五官的平滑脸部和巨大的羊角。
“这才过了不到一日吧？”妮蔻用略带惊讶的仰慕声线说道，“阿斯克先生已经凑够功勋了？我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大深海之主会青睐于你了。”
“只是运气而已。”陈子昂谨慎说道。
他走进混沌神庙，盯着燃烧着幽蓝之火的祭坛，兑换权能的列表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冥渊之触】、【亵渎巫术】、【千面化身】，每一个兑换都需要50点火种值。
另外，晋升到下一军衔，需要100点火种值。目前陈子昂的军衔是……
【羔羊】。
这个军衔名称有点让人不安，如果没有魔女那档子事，陈子昂或许会选择攒到100点火种，晋升到下一军衔再说。
然而，如今巨大的威胁已经笼罩在极北市的上空，如果不赶紧兑换权能，下一次危机到来之时，很有可能连性命都无法保住。
虽然情报组没有公开情报，但据同事里私底下传言，过去凡是出现了魔女的星区，几乎有三分之二最终沦落到彻底毁灭的结局……
总之还是先换权能吧。
“妮蔻祭祀有什么建议吗？”看着站在身旁的妮蔻，陈子昂忽然心念一动，问道。
“嗯，阿斯克先生看到的列表里，有哪些可供兑换的权能呢？”妮蔻问道。
“每个人看到的权能列表，是不一样的吗？”陈子昂暗自警觉。
“对。”妮蔻回答说道，“每个人都不一样。”
见陈子昂没有回答，她便又悠然说道：
“其实大体上也没什么好犹豫的。通常而言，召唤类的权能最适合用于实战，但其代价往往也很残酷。如果自认为无法驾驭这样危险的权能，那么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些辅助实战的权能，也是保险且稳妥的选择。”
“还有一种是知识类的权能，兑换后就可以获得大量的禁忌知识，连带灵视也会快速升高。虽然看似完全得不偿失，但若是能拿到足够的知识，就有机会成为神祇的代行者，也就是所谓的神祇祭祀，这又是另一条路线了。”
她伸出一个细长的骨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
陈子昂恍然大悟，再次看向祭坛列表，只听见妮蔻又道：
“当然，有一些权能如果出现了，确实是值得优先兑换的，比如【伏行混沌】【影子武士】和【冥渊之触】。”
“这三个权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嘛？”陈子昂沉吟问道。
“那就要靠阿斯克先生自己探索了。”妮蔻的声音笑吟吟的。
自己探索吗……陈子昂再次看向权能兑换列表。
嗯，她说召唤类的权能虽然强力，其代价往往也很残酷，但从【冥渊之触】的技能描述来看，似乎并没有提到什么需要支付的代价？
他对着祭坛继续冥想，集中意念问道：
“召唤的代价是什么？”
过了短短的一瞬间，又像是过了千万年那般久远，等陈子昂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对时间的感知已经完全紊乱，就像是一块精致的蛋糕被丢入搅拌机狠狠打碎，完全失去了原本的秩序和形状。
有什么东西，和他的意识联系上了。
那是一个非常久远的、臃肿的、无比恐怖的宏伟意识，仿佛蝼蚁连接上了人类的脑电波，刹那间差点将陈子昂的意识冲垮。
好在影子斗篷忠实地发挥了它的作用，强行将陈子昂的灵视锁死，使他没有被冲刷到完全变成白痴，只是被对面传来的魔障般的声音灌满了脑海：
“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
“召唤您的代价是什么……”陈子昂强忍头痛，努力向对方发出卑微的询问。
“召唤更多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
陈子昂用力扭过头去，中断和混沌祭坛的对视与联系，正好看到妮蔻那似笑非笑的脸。
虽然那张光滑的脸上没有五官，但陈子昂有种微妙的错觉，似乎她正在看自己的笑话。
用了好久，才将动摇的心神平复下来，陈子昂又开始认真思索。
对面的这个触手神祇，好像是疯的？
不对，神祇所谓的疯狂，绝大多数只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另一种理性而已。这次交流虽然非常触手，但至少试探出了对方的开价，就是只要自己能召唤出更多的触手，就能让这位触手神祇满意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触手吧……嗯？
再次花了一点时间，将“触手”这个词从脑海里彻底驱散出去，陈子昂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属于强力的召唤类权能，又没有负面效果严重的代价，就选这个了！
兑换【冥渊之触】！
50点火种清零，【冥渊之触】的相关知识自动灌输进入脑海。
陈子昂立刻明白，这位深渊神祇名为“苏胡”，由无穷无尽的臃肿触手所构成。
苏胡的每一根触手，都是祂本人的万千意识分身的其中之一，而祂最渴望的就是将触手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全都拖到祂的触手神国里去。
事实上，苏胡的触手确实有撕裂空间的能力，这使得召唤者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召唤祂的触手，并用意志指挥这些触手去执行任意的命令，例如纠缠、捆缚、鞭打甚至缠杀敌人。
作为代价，触手在召唤者的世界每停留一秒钟，都会导致这个世界被拉向触手神国一点。
考虑到陈子昂所在的世界深度为0，而苏胡作为深渊神祇，其深度起码在百万以上，因此要将这个世界彻底被拖入触手神国，需要维持触手召唤长达四千亿亿年左右……
难怪妮蔻会说这个权能值得优先兑换！对神祇苏胡而言，四千亿亿年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完全可以等待得起。
但对陈子昂来说，这种负面代价几乎等于0，可以认为是没有代价了。
至于这冥渊之触的具体效果，还需要进行完整且周密的测试和确认。
毕竟对六课干员而言，了解自己赖以保命的神秘手段，就跟熟悉自己手里的枪械一样重要。
再看兑换列表，此时已经变为一片模糊，显示为“正在刷新”。
“妮蔻祭祀。”陈子昂思索片刻，谨慎问道，“如果要尽快掌握熟悉兑换得到的权能，有什么好的方法吗？”
“要练习权能，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实战了。”说到这里，妮蔻微妙地停顿片刻，开口问道，“阿斯克先生。”
“您是否听说过……魔女？”
第十九章 临时加班
“魔女，是指因为遭受了极致的痛苦折磨，从而被深渊神祇眷顾的特殊女性。”
“她们越是痛苦，从深渊神祇那里汲取的力量也就越多，我们推测这可能是某种交易：魔女提供给神祇以痛苦情绪，而神祇则回馈对应的权能。”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猜测。”陈子昂最后说道。
“你们觉得是交易吗？”妮蔻笑吟吟道，“嗯，每个种族都会用自身的文化，去试图理解神祇。”
“所以是我们猜错了？”陈子昂试探问道。
“不知道。”妮蔻回答，“但肯定不是交易。”
“因为根据我们所知，神祇并不需要什么痛苦情绪。虽然确实有部分神祇，以给低等种族制造痛苦为乐，但这些神祇反而很少和魔女产生联系。”
“如果你问我的看法，我认为魔女是具备‘神性’的特殊个体。一旦遭受极致的痛苦折磨，使得她们体内的人性遭受重创，那么原本被压制的神性就会复苏，导致她们获得超乎常人的伟力。”
“那么，这些神性是从哪里来的呢？”陈子昂不解问道。
“不知道。”妮蔻语气缥缈的说道，“跟神祇有关的事情，总是难以预测捉摸不定的。”
“先不提那些猜测，我们恩兰克有一个战争任务，阿斯克先生要考虑一下吗？”
“战争任务？”
“而且是无差别战争任务哦。只要任务最终被完成，所有接了任务的人都能获得功勋，无论是否真正参与其中，做了多少贡献。”
见陈子昂没有拒绝，妮蔻便继续说道：
“我们恩兰克古城的梦魇一族，侍奉的神祇是大深海之主。”
“大深海之主曾经有一批食尸鬼信徒，但这些无耻而卑劣的家伙选择了改信，转而去效忠血肉阵营的‘食尸鬼之王’。”
“因此，大深海之主传下神谕。只要能杀死食尸鬼之王的魔女，就能获得1800点功勋。”
1800点功勋！陈子昂大吃一惊。
他平时用曼陀罗法剑斩杀怪异，所掠夺的火种都是个位数，如今陡然听闻任务奖励是1800点……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工资几千块的家伙，突然接到开价几百万的私活一样，有种被巨款冲击到理智的感觉。
嗯，等等……
食尸鬼之王的魔女？
联想到天空银座的异变食尸鬼，陈子昂谨慎问道：
“你说的那个魔女，具体身份是……”
“她也是人类哦。”妮蔻语气悠悠地道，“至于人类的姓名，应该是叫‘藤原美惠’。”
藤原美惠？陈子昂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就是指“西川美惠”，也就是在天空银座投放神祇遗物的魔女。
岛族女性在结婚之后，会将姓氏改成和夫家相同，而西川美惠的姓氏“西川”，其实来自于她的丈夫。
食尸鬼之王的魔女，在人类社会里投放大深海之主的遗物，再联想到妮蔻言语里暗示的，大深海之主和食尸鬼之王的敌对关系，陈子昂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阴谋漩涡，正在极北市的上空隐约浮现。
————————
回到现实。
陈子昂将曼陀罗法剑和灵压表收好，再看手机，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20了。
嗯？
有人在昨晚11点左右，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由于对策六课工作的特殊性，即便是在夜里也可能收到紧急出勤的命令，因此他连忙点进去确认。
【玉兔不服输】：前辈，睡了吗/比心
【玉兔不服输】：那个，刚才我爸是和你开玩笑的，不要乱想哦？
【玉兔不服输】：晚安，明天见/好梦
这聊天软件会显示“已读”，因此陈子昂也养成了有读必回的习惯，很快便打字回复她。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哦，没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明天见。
将消息发过去后，陈子昂才放下手机，钻入被窝里睡觉。
月宫家。
女儿已经回房间了，只有忧心忡忡的月宫清正，在书房里和妻子小千代交谈。
“既然铃奈很喜欢他，那你又何必非要阻拦呢？”月宫小千代劝慰丈夫，“再说了，既然那人对铃奈没有意思，至少说明他并不是那种会贪慕我们家权势的小人。”
“我所担心的，只有两点。”月宫清正叹气说道，“其一，是那小子家里条件太差，铃奈若是和他在一起，就怕将来会受苦。”
“这又不要紧。”月宫小千代笑着说道，“我们的钱，迟早也是要留给铃奈的。只要那人不好赌，不滥药，不创业，养活他们一辈子也绰绰有余。”
“或许可以找治安系统的关系，提拔他一下。”月宫清正思索说道。
“那还是不要了。”月宫小千代提醒说道，“铃奈现在和他还是同事关系，正是平时上班可以朝夕相处的时候。你提拔他，不提拔女儿，岂不是在工作上拆散两人？提拔女儿，铃奈入职才多久，肯定也要被人说闲话的。”
“也是。”月宫清正点了点头，“但我担心的第二点，就是铃奈是否真的喜欢他。”
“年轻人的感情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我总担心铃奈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在未来反而会受到伤害。”
“确实。”月宫小千代附和丈夫，柔声说道，“要不，我去跟她说说？”
“你打算怎么说？”
“我得好好想想……”
正当父母在担忧女儿恋情的时候，房间里的月宫铃奈却浑然不知，只是趴在床上玩手机。
在外通常用绒球花发绳束着的秀发，此时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显得清纯而又可人。身上换了粉白色的毛茸茸睡衣，宽松的袖口下露出白皙可人的纤细手腕，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来点去。
她刷了一会儿短视频后，又切换到聊天软件瞄一眼，然后又去刷短视频，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突然，屏幕顶端弹出聊天信息的通知。
是前辈！
月宫铃奈欢欣鼓舞赶紧点开，心想前辈会不会对我说晚安呢？
应该会的吧，毕竟我也跟他说了晚安，前辈再怎么没常识，也应该知道回一个“晚安”吧……咦？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触手，触手，你不触手我都快触手了，明天触手
月宫铃奈：？？？？？？？
她连忙跳下床去，也来不及更换睡衣，顺手就套了一件外套，随后急急忙忙冲出卧室。
月宫小千代正站在房间门口，想着要如何试探女儿，结果月宫铃奈突然冲出来，顿时吓得她措手不及，差点跌坐在地。
“铃奈！”等女儿跑到门厅，开始换鞋子的时候，月宫小千代才陡然反应过来，连忙追过去叫道，“你要去哪里？”
“加班！”月宫铃奈敷衍叫道，“临时加班！”
“等等，我让卫门开车送你！”月宫清正连忙从沙发上起身。
“不用了！”回应他的只有门外女儿渐去渐远的声音。
第二十章 不用担心
头痛。
剧烈的头痛。
陈子昂在睡梦中逐渐意识到，影子斗篷并不是万能的。
它虽然能锁死表面上的灵视，使得自己免遭怪异的侵袭。但真实灵视的急剧升高，仍然会对理智和身体造成严重的冲击。
糟糕了，明天还有工作啊，以现在这种状态去单位的话……
陈子昂的意识在深沉的昏迷中挣扎着，而月宫铃奈则是侧身坐在床边，用温柔如水的目光看着他。
……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昂突然从昏迷中挣脱出来。
他仿佛触电般从床上弹起上半身，大口喘息了片刻，才渐渐回过了神。
窗外的光线温暖宜人，似乎是早上七八点钟左右。陈子昂拿起手机确认，7点15分，离平时早起的闹钟还有15分钟。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感觉脑海里已经清醒许多。
换上衣服，去卫生间里漱洗完毕，陈子昂推开房门，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是汉堡肉的香味。
这里的汉堡肉，就是将肉打成肉馅，然后重以工业手段再次压合成型，岛族谓之“汉堡肉”，而陆族多叫“午餐肉”或者“火腿肠”，平底锅起油煎到微焦即可，香味很快就会出来。
此时陈子昂闻到的，很明显就是煎午餐肉的香气。
他迅速走下楼梯，就看见厨房里的灶台前，正站着一个系着厨房围裙的俏丽身影。
月宫铃奈？她怎么会在这里做早饭……等等，她哪来我家的钥匙？
悄悄从她背后靠近，陈子昂只看见这姑娘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拿着手机，一脸小心翼翼地滑动屏幕，阅读着上面的菜谱。
“该翻面了。”陈子昂提醒她道。
“哦哦。”月宫铃奈手忙脚乱，用筷子去夹午餐肉，结果还没来得及翻面，肉就在她的筷子用力下裂开了。
“用锅铲容易些。”陈子昂再次提醒。
“好的好的。”月宫铃奈放下筷子，赶紧去旁边拿锅铲。
“金属锅铲会破坏不粘锅涂层的，要用木质锅铲。”陈子昂第三次提醒。
月宫铃奈拿起木质锅铲，试图铲入午餐肉的下方，动作笨拙得就像是在豆腐上雕花。
“还是我来吧。”陈子昂接过锅铲，干净利落地给肉翻面。
“前辈好厉害！”月宫铃奈脆声称赞。
“多练练就行了。”陈子昂随意说着，突然就来了一句，“你是怎么进来的？”
“备用钥匙藏在花盆下面。”月宫铃奈回答说道。
“那个位置不够保险吗？”陈子昂想了一下，突然又反应过来，“月宫，你一大早来我家做什么？”
“因为担心前辈呀。”月宫铃奈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手机，打开聊天界面给陈子昂看。
【触手，触手，你不触手我都快触手了，明天触手】
“这是我昨晚发的？”看着短短一句话里的五个“触手”，陈子昂大惊失色，连忙摸出自己的手机。
果然，自己在凌晨时分发出的消息，和月宫铃奈收到的完全一致。
但在自己的记忆里面，当时发给月宫铃奈的消息，应该是正常的消息文字才对。
难道是精神污染？是因为跟【冥渊之触】的本体进行了思维沟通，导致理智层面出现了隐患？！
心神不宁的陈子昂，接下来也是恍恍惚惚，好几次喂小竹吃完了食物，勺子也是停在那里半天。
“真这么担心的话，去单位做个理智检定不就好了？”月宫铃奈奇怪地道，“我收到消息之后，可是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结果确认前辈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怎么前辈反而又开始疑神疑鬼了？”
“你不懂……”陈子昂心烦意乱，含糊其辞地道。
首先，看起来平安无事，并不意味着精神状态没有问题，很多最深沉的疯狂在潜伏期都是无声无息的。
其次，去情报组做理智检定和精神检查，那肯定是逃不掉的，必须做。
但问题是，如果检查出问题来，我要怎么和穗风理绪解释呢？
对策干员由于长期接触神秘事物，总会拿到一些保命的手段和底牌，课里对此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非得盘查过问。
但若是和神祇打交道，导致承受了精神污染，穗风理绪肯定不会当做没看见，必然要刨根究底问个清楚。
所以自己要怎么说？
“没事没事，不要愁眉苦脸的。”看他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月宫铃奈露出可爱的笑靥来，柔声安慰他道，“虽然不懂前辈在烦恼什么，但我可是会尽全力帮忙的哦。”
“真的不用担心啦，前辈。”
——————
极北市治安厅，地下情报库。
陈子昂忐忑不安地做完了全部检查，然后仿佛等待判决的犯人般，满脸凝重之色看着穗风理绪。
但穗风理绪显然没有“此事至关重要”的自觉，只是悠闲地敲击几下鼠标，然后说道：
“灵视13，其他指标基本正常，理智也很稳定，只是似乎有些缺乏睡眠。”
“等等。”陈子昂吃惊问道，“我的理智很稳定？”
“对。”穗风理绪淡漠说道，“跟你过去的两百多份报告结果一样稳定，还是说你最近又接触了什么神祇遗物，作死失败然后对自己还活着感到难以置信，才一大早跑到我这里确认一番？”
“呃……”陈子昂虽然早就想好了借口，却也没料到穗风理绪居然如此敏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昨晚做了噩梦，醒来后又有些头痛，所以才会怀疑自己灵视上升……”
“什么噩梦？”穗风理绪忽然打断了他。
陈子昂注意到她在电脑屏幕上，打开了一个空白的记事本文件。
“呃。”陈子昂谨慎说道，“我梦见了许多的触手。”
“触手。”穗风理绪在记事本里打出了这个词，嘴里喃喃自语念着听不懂的术语，“无骨骼支撑的肌肉，生活在缺乏重力的空间，象征着无孔不入的渗透、控制和侵蚀，无法挣脱……还有呢？”
“还有狂热。”陈子昂犹豫说道，“祂们不停地重复‘触手’这个词……”
“等等。”穗风理绪再次打断他道，“是用陆族语言说的‘触手’，还是用某种未知的、但不知为何你能理解的神秘语言？”
“这我倒没有注意。”陈子昂如实回答。
“那大概率是后者。”穗风理绪眯起眼睛，双手飞快敲击键盘，“强烈的模因侵蚀性……还有呢？一口气说完，不要让我问你。”
“没有了。”陈子昂摇了摇头。
“嗯。”穗风理绪不再理他，只是盯着电脑屏幕思索。
陈子昂也不敢打断她的思考，坐在旁边安静等她分析出结果来。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穗风理绪忽然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不走？”
“咳，正准备走呢。”陈子昂站起身来，正要离开，随身携带的手机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他摸出手机来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因为消息是陆云峰发过来的：
“老陈，大事不好！马场那个傻逼，要我们把封印物全都上交！”
第二十一章 私密马赛
对策六课的干员们，因为常年奋战在和神秘对抗的最前线，所以能接触到数量繁多的深渊造物。
它们大多数都能污染人的精神，效果奇诡而不可控，甚至可能引来一些邪恶存在的危险注视，因此只能上交治安厅进行收容处理。
但也有极其稀少的一类造物，经过施加封印之后，将负面效果进行遏制，就能成为干员们保命的最佳手段——它们被称作“封印物”。
比如陈子昂手里的曼陀罗法剑，就是一件非常好用的封印物。
治安厅对封印物的使用管理有非常严苛的规定，但凡取用都必须呈递大量材料，进行层层审查，且最终的使用时间也很有限。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异变，等封印物被领取到手，估计怪异都把人给杀光了。
因此，六课干员们的应对也很简单：自己动手。
拿到东西，不去上交，而是自己想办法去封印，如此一来就不会进入治安厅的监管资产名单里。
然而，这个业务漏洞在今天似乎就要被堵上了。
上午九点，收到开会通知的六课干员们，就陆陆续续来到了会议室。
月宫铃奈坐到陈子昂的旁边，开始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玉兔不服输】：前辈前辈！他们说马场要没收封印物？为什么呀！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
【玉兔不服输】：不要给我打三个省略号啊/怒火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我也不知道，且看厅长怎么说吧
众人在会议室里各自端坐，满心焦虑，面无表情，只看见会议室外面忽然进来了一个女人，乃是监察课的课长真岛雅美。
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六课干员心中齐齐蹦出一个念头：
傻逼来了！
真岛雅美走进会议室，却没有着急找地方坐下，而是冲着门外笑容满面说着什么。
紧接着，门外就走进来一个精瘦的中年男性，乃是治安厅厅长马场永健。
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六课干员心里再次蹦出一个念头：
大傻逼来了！
真岛雅美来到会议桌的主位旁边，替马场永健拉开椅子。等他坐下后，自己才在左侧的次席坐下，将电脑放在桌面上，脸色也由热情笑容转为严肃阴沉。
高桥君介坐在右侧的次席上，低头看着桌上的材料，表情似乎有些苍白无力。
马场永健则是目光威严地扫视全场，视线所过之处，大家都纷纷低下头去，尽量不和他对视。
“今天叫大家来开会，主要还是为了完善一下课内的规章制度。”马场永健吩咐说道，“真岛，你来说。”
“嗯，我们监察课发起这次部门例会，是因为发现过去的执勤行动中，有许多干员私藏获得的封印物。”真岛雅美也不看众人，只是自顾自地敲键盘打字，“这是非常严重的违规行为。”
违规行为……众人心里均是冷笑不止。
只有月宫铃奈不明所以，又悄悄给陈子昂发去询问，这次倒是顺利得到了回复。
六课的各种复杂规矩，有一部分确实是经过无数次血泪教训换来的真知灼见，不用监察科强调大家也会自觉遵守。但近几年来新增的规章制度，几乎全是体制内特有的权力博弈的糟粕产物。
比如申领封印物的规则，原本是治安干员开申请给情报组，由情报官穗风理绪审批核准。
原因当然是封印物本身具备极大的危险性，所以需要情报组审慎地评估风险，确认这玩意不会杀死你后，才允许发给你。
结果自从马场永健升任厅长之后，要求情报组审批后再转给他，他来当最终审批人，他亲自审批同意才给发放。
放在其他部门也就罢了，只不过是大领导要展示自己手里的“一把手权力”而已。但马场永健的问题在于他根本不懂封印物，因此又要求监察科联合会签，帮忙审批。
监察科的课长真岛雅美，和六课课长高桥君介一样，是马场永健上位前的左膀右臂，嫡系下属。这女人同样对六课业务根本没有理解，但最擅长外行强充内行，很快便制定出一二三四五，要求干员们随申请提交五份材料，供监察科进行审核。
一是封印物说明：这个封印物有什么用？你申请去要做什么？
二是必要性说明：为什么非得申请这个封印物不可？不用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三是危害性说明：这个封印物有什么危害？
四是防害性说明：你要如何防止这个封印物产生危害？
五是止害性说明：万一产生了危害，你如何进行补救？
这五条事例一出，在六课内部立刻引起轩然大哗。
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平安京区出现紧急异变，大量怪异从中蜂拥而出，残杀市民，需要干员们赶紧拿封印物镇压。
于是大家迅速找一间会议室，拼命撰写材料。材料和申请交上去了，情报官穗风理绪瞄了一眼秒批，大家又疯狂催监察科，结果监察科对其中一条有疑义，又打回来备注加粗，要求某处补充清楚……光是想想就让人血压升高。
高桥君介当天就拿着这五条事例，去找马场厅长抗议。据说他在办公室里直接和真岛雅美发飙，说“我他妈可以每次把材料全部写清楚给你，你批完后立刻去情报组做记忆清洗，你敢不敢？”
真岛雅美也深知“岛族职场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认错”的道理，立刻冷笑着反驳说“只要合规合理，你把我洗成傻子我都接受”。
最后还是马场大傻逼拍板：流程就是流程，必须遵守。如果真的遇到紧急事态，可以暂时跳过监察科找自己审批，事后再补材料就行。
高桥君介回来之后，便拉大家去居酒屋里喝酒。
最后讨论出来的结果是：保命的东西自己偷偷藏起来，不要让单位知道。
对六课而言，最重要的是干员们的性命。如果封印物该申领的时候领不下来，危险异变又迫在眉睫需要解决，大家就只能在没封印物的情况下强行上阵……那可是真的要死人的！
其实高桥君介也已经看出，马场永健是在玩制衡之道。
对策六课由于高度的专业性和保密性，无论财政还是装备，几乎都是情报组在负责，其他课室根本没法插手。
而情报组又归属六课管辖，也就是说课长高桥君介一旦反叛马场永健，立刻就能将六课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让马场永健的命令半个字都进不来。
所以他才要授意让监察科来插手干涉，限制高桥君介对六课的掌控力……但问题是，六课的外部敌人太过强大，根本容不得半点拖后腿的存在。
一旦出了什么重大事故，可不是在电视机前私密马赛就能解决的啊，大傻逼厅长！
………………
正当陈子昂给月宫铃奈科普的时候，会议上的冗长发言也已经进入尾声。
“综上所述。”真岛雅美最后说道，“所有未曾报给情报组登记留档的封印物，请大家必须在本周之内，在系统上完成呈递、登记和入库。”
“大家也不要抱什么侥幸心理。我可以告诉大家，你们私底下用的那些东西，执法记录仪基本都拍下来了，我们监察科也不是对封印物一无所知的。”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马场永健环视四周，“没有的话，就这么定了。”
“稍等。”陈子昂突然举起手来，“抱歉，我有一个问题。”
第二十二章 被停职啦！
陈子昂第一个站出来，现场除了马场永健、真岛雅美和月宫铃奈以外，其余干员们的脸上都并不意外。
严格来说，其他干员们确实都违规了，但陈子昂却没有。
因为他自始至终，依赖的唯一一件封印物——曼陀罗法剑，确实不是治安厅的财产。
“我的武器曼陀罗法剑。”陈子昂解释说道，“并非我身为治安厅干员，在执勤的过程中获得的，而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我是带着它入职治安厅六课的。”
“所以这把剑是我的私人所有物，希望领导理解。”
马场永健眉头微皱，只听见真岛雅美笑道：
“陈子昂，如果大家都说手头私藏的封印物，是父母、祖父母，亦或是祖宗留下来的，属于私人财产不能上交，那我们这条规则就形同虚设，干脆作废好了。”
“我有证据。”陈子昂小心翼翼说道，“十年前，也就是我还没入职治安厅之前，这把剑就作为私人保存的极北市历史遗留文物，在市文物管理处那边备案过，登记的是我父亲的姓名。”
真岛雅美：………………
“陈子昂。”马场永健开口说道，“别忘了，你是一名治安干员。”
“作为干员，就要服从体制的决定。别说是要你的私人财产了，哪怕是要你的命，现在要你去前线和异变拼命，你会拒绝吗？”
“我不会。”陈子昂认真说道，“我身为治安干员，理应服从治安厅的指挥。但曼陀罗法剑是我父亲的东西，我没有权力代我父亲将它转赠给治安厅。”
如果没了曼陀罗法剑，自己的实力不知道要下降几成，到时候还怎么消灭怪异？怎么获得火种？怎么救治妹妹？
救治不了妹妹，我当个屁的治安干员！
“这样啊。”马场永健点了点头，“那你就停职吧。”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厅长！”高桥君介终于变了脸色，勃然起身。
但马场永健严厉的一眼，很快将他又逼回到椅子上去。
因为高桥君介已经意识到，马场永健此时已经产生了巨大的误解：
这位素来刚愎自用的老上司，误以为陈子昂是自己特意安排，用来在会议上反对领导决策，打击领导威信的，所以才会重拳出击，让他停职！
他以为自己在给他上眼药，叫他不要乱插手六课事务！
可……可事情不是这样的啊！
典型岛族官僚思维的马场永健，永远不会从业务层面去思考问题。他不知道的是，陈子昂是六课的王牌干员，极其擅长剑术和打斗，也能很好地驾驭曼陀罗法剑，一个人处理异变的速度，往往是其他人的三四倍。
再加上这人又积极干事，不抗拒临时加班，以至于课里过往约有30％的案子，而且是最困难的那部分，都是陈子昂独自处理掉的。
如今把陈子昂停职了，他手里的案子谁来接？
别的课室，案子处理不完可以积压；对策六课，异变处理不完，那完的就是极北市，是整个高天原星区啊！
陈子昂也是呆怔当场，似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停职。
按照极北市公务员的体制规则，要开除一个正编干员几乎不可能，停职已经属于极限操作了，相当于上司委婉地提醒你“赶紧转岗吧”。
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以马场大傻逼极其在乎官威的性格，当众说出去的话肯定不会收回。
自己是真的被停职了。
他沉默片刻，朝周围众人鞠了个躬，表示自己刚才打断会议的歉意，随后便默默离开了会议室。
“好了。”马场永健面无表情地道，“还有谁有异议……”
话音未落，只见月宫铃奈也一言不发地起身，追着陈子昂的身影出去了——连续被两次打脸，马场永健终于按捺不住，眼中几欲喷火。
离开会议室，陈子昂回到工位，在椅子上发了一小会儿的呆，随后才苦笑着开始收拾东西。
如果不反抗，曼陀罗法剑被没收，斩杀怪异的效率肯定要受影响；
如今反抗了，停职了，反而又没了能接触怪异的机会。
两种情况相比起来，还是后者稍微好些。毕竟除去治安厅以外，一些私人的除灵事务所，也有机会能接触到怪异。
但若是曼陀罗法剑被充公，那就是彻底失去了它，要想拿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前辈！”月宫铃奈匆匆赶到工位旁边，“前辈你……”
“没事的，只是停职。”陈子昂不想让她担心，因此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安慰道，“等课里忙碌起来，人手不足了，估计又会把我叫回去了。”
“呃，也是哦。”月宫铃奈干笑说道。
没有陈子昂的对策六课，之后肯定要出大乱子的，她只需要等马场永健唾面自干，乖乖将前辈请回来就行。
但这和可怜的铃奈酱有什么关系呢？这几天我都没法和前辈一起工作了啊啊啊！！！
过了片刻，她看着收拾东西的陈子昂，轻声问道：
“那前辈在这段时间，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权当是放松休假吧。”陈子昂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看着她，“月宫。”
“怎么了，前辈？”月宫铃奈睁大眼睛。
“有什么问题的话，及时打电话给我。”陈子昂笑着说道。
“好……”
陈子昂背着包离开了，月宫铃奈看着他空荡荡的工位，一时间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啊，要不把治安厅炸了吧。
没有前辈的治安厅什么的……毁灭掉算了。
陈子昂离开单位，乘区间轻轨回到家里，开始给小竹做午饭，并没有和妹妹解释自己中午就回来的原因。
兄妹两人的相处模式很奇怪，因为小竹已经精神自闭，所以平时基本不和哥哥交流，两人只能依靠磨合来寻找相处方式。
例如，陈子昂在家的话，就肯定会喂饭给妹妹，小竹是不会动筷子的。但若是上班不在家，那么放在冰箱里的便当，她自然也会自己拿出来吃掉。
将饭菜做好，陈子昂心不在焉地将妹妹喂饱，随后自己如同嚼蜡般地吃了几口。
嗯，虽然觉得停职只是暂时的，但果然还是不能习惯这种无事可做的日子。
“下午我要出去一会儿。”陈子昂说。
陈小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保持静止凝视远处的姿势。
离家出门，陈子昂来到父亲留下的事务所，开始翻找二楼的柜子。
我记得，应该是在一堆旧书的后面……哦，找到了。
作为除灵事务所，当然不可能像治安厅那样，等着异变事件找上门来。
除去和老主顾保持联系外，同行内部的圈子分享，也是很重要的委托来源——毕竟大家的能力和手段都不一样，有些任务自己做不了，同行能做，没必要强行把客户推掉。
将书页泛黄的通讯录翻动片刻，陈子昂终于找到了一个号码，拨打出去：
“喂，是佑叔吗？”
“……小昂？”
“想不到佑叔还记得我哈。”
“说什么傻话，你父母失踪之后，我还来看过你不是吗？你现在是在极北市治安厅工作吧。”
“嗯，不过我已经被停职了，所以想来拜访一下佑叔，顺带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呵呵，你先过来再说吧，我这边正好有个比较麻烦的……姑且算是大主顾。”
第二十三章 临时工作
芦屋佑，曾经是父亲的行内好友，如今开着全极北市最大的私人除灵事务所，据说有超过300个以上的老主顾。
在侦探、律师这些缺乏大平台垄断的行业里，愿意为灵异事务付钱的熟客乃是极其宝贵的资源，因此当芦屋佑在电话里直言不讳，说要带他去见“大主顾”时，陈子昂也有些感动——这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当然也迅速收拾行装，带上曼陀罗法剑和灵压表，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迅速打车前往“芦屋侦探事务所”。
毕竟虽然是除灵事务所，但由于精神污染的特性，当然不能将“除灵”打在招牌上。
总之等他抵达事务所时，差不多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陈子昂跟随秘书走在过道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激烈的女声，似乎是在发泄不满：
“如果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的话，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抱歉，具体的原因我们还在查。”然后是芦屋佑的解释声，“但做噩梦这种事情，是不是也要排除疾病的可能性呢？”
“这方面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女声继续严厉说道，“你们要做的，就是确认、或者排除这里面的超自然因素！”
“如果确认她每晚做噩梦这件事情，跟什么诅咒、降头之类的无关，那我当然会去找其他医生，但如今你们也没法确认不是吗？”
“星野小姐。”芦屋佑苦笑说道，“我们保证，会尽快给您一个答复……哦，陈子昂你来了。”
陈子昂推门进去，和芦屋佑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屋内的人。
芦屋佑，号称著名古阴阳师芦屋道满的继承人，也是芦屋侦探事务所的主事人，外貌是四十多岁的卷发大叔，手里夹着一只香烟，没有点燃，脸上满是无奈的苦笑。
坐在茶几对面的客座上的，则是穿着职业装的成熟女性，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神情威严中带着几分不耐，轻蔑而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过来。
“这位是？”成熟女性皱眉问道。
“我的助理，陈子昂。”芦屋佑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陈子昂在沙发上坐下，看到茶几上的名片，印着“经纪人：星野纪香”的字样。
“是什么样的委托呢？”他低声问道。
“星野小姐手下的艺人，连续一周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芦屋佑叹气说道，“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正常作息和睡眠质量，所以才来找我们查明原因。”
“但你们似乎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星野纪香冷淡说道，“或许我应该找找其他事务所。”
“恕我冒昧问一句，每晚噩梦的内容都是相同的吗？”陈子昂确认问道。
梦境是潜意识的映射，如果是受精神污染而做梦的话，内容应该会大致相同才对。
“可以说相同，也可以说不同。”芦屋佑解释说道，“相同的地方在于，几乎是每一个噩梦里，她都是在自杀。”
“自杀？”
“不同的地方在于，每次自杀的手法都不一样。”芦屋佑苦笑说道，“我们去了她的住处，以及平时办公的地方，并没有发现任何神秘污染的痕迹，所以也不能排除是心理疾病的可能……”
“真希她平时就很乐观，而且她的事业也在上升期，一切都很顺利，她哪来的心理问题？”星野纪香打断他道，“我要的是答案，不是这种模棱两可、毫无根据的猜测！”
“真希？”陈子昂愣了一下，“是那个唱歌的女明星吗？”
“是赤丸急上升霸榜累计次数第一，连续三年入选红白歌会合战，金唱片大赏最有价值的创作型女歌手，在去年‘国民女神’投票中获得第一的知名歌手，桐谷真希！”星野纪香对“唱歌的女明星”这个称呼非常不满。
“抱歉。”陈子昂连忙说道，“桐谷真希小姐确实很有名，我家里还放着她的唱片，妹妹很喜欢她的歌……所以她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对吧？”
“真希有专门的心理医生。”星野纪香冷冷说道，“也会定期接受压力测试，她的各项心理指标都是正常的。”
“事实上。”经纪人小姐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显得表情和话语更加有压迫力，“如果你们真的见过真希，就会知道这孩子并不是擅长隐藏情绪的类型。哪怕只是受了一点点的委屈，她也一定会对我说出来的！”
星野纪香如此言之凿凿，让芦屋佑和陈子昂也不好继续往“心理疾病”方面推测下去。
“既然星野小姐能肯定不是心理问题。”陈子昂严肃说道，“那或许也只能麻烦您，安排我们见一见当事人了。毕竟当事人是否被神秘所困扰，单单依靠您的描述，我们是没有办法判断的。”
“不可能！”星野纪香立刻拒绝道，“她下周在武道馆有演唱会，今天正在积极调整状态。我不可能带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去影响她！”
什么叫做不三不四的人啊……陈子昂当惯了治安干员，如今还是第一次被人评价为“不三不四”，顿时忍不住苦笑起来。
不过这位明星经纪人，一方面确实瞧不起侦探职业，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向她鄙夷的人求助，看来那位大明星确实受了极其严重的影响。
“如果接下来继续做噩梦的话，下周的状态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吧？”芦屋佑也深谙对方心理，直接使出必杀一击。
星野纪香满脸愤怒，但却说不出话来。
在平安京武道馆开演唱会，是多少歌手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也是桐谷真希在歌谣界地位上升的重要里程碑，绝对不容许出任何闪失。
她之所以要用一整天来调整状态，也是因为晚上饱受噩梦和睡眠不足的困扰，以至于白天总是迷迷糊糊的——今早甚至差点将餐巾纸当吐司面包给吃下去了。
“好。”虽然受人要挟很是不爽，但深知当前一切都要为演唱会让步的星野纪香，最终还是屈服下来，“我带你们去见她，但是……”
“……不许问和调查无关的问题。”
陈子昂和芦屋佑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星野纪香去外面安排司机，芦屋佑则是问陈子昂道：
“所以为什么被停职了？”
“单位要没收封印物。”陈子昂叹气说道。
“嘿。”芦屋佑也冷笑起来，点了一根烟，“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奇怪。”
“体制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管你在外面是神是佛，是魔鬼还是修罗，进去以后都会把你变成体制里特有的样子。”
“没收封印物只是小意思。你信不信以后说不定，正编的治安干员都不干活了，专门雇佣我们这些人士去解决异变？”
“只要有活干，没编制我都无所谓，至少不用遵守那些离谱规定。”陈子昂正诉苦着呢，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仔细一看，是月宫铃奈发来的短信：
“前辈，我把马场大傻逼骂了一顿，然后也被停职啦！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第二十四章 我见过你吗
计程车的副驾驶座上，星野纪香不住地看倒后镜，确认自己是否有人跟踪。
毕竟“桐谷真希的经纪人，秘密出入侦探事务所”，也是很多娱乐小报喜欢的花边新闻。
芦屋佑和陈子昂坐在后排，两人都在一脸沉思地盯着手机。
“老婆，我今天估计不回去吃了。”芦屋佑编辑着发给妻子的短信，“下午要跑三河区呢，可能就在附近找个地方解决吧。”
“月宫，你不要意气用事。”陈子昂编辑着发给月宫铃奈的消息，“哪怕你家里能解决停职的问题，但这玩意是会留在档案里的，对你今后的升迁都会有影响。”
很快，芦屋佑就搞定了妻子，开始刷短视频了。
陈子昂始终没有搞定月宫铃奈。这姑娘说是已经到了他家，正在帮他照顾妹妹小竹，而且还在继续拐弯抹角打探他的位置。
桐谷真希目前居住的地址，位于三河区著名的河滨公寓，据说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大富豪，而采光最好的顶层豪宅就是桐谷真希所住，由此可见这位大明星的身价绝对不低。
陈子昂上网搜了搜照片，才发现这位桐谷真希，居然还是一位半精灵。
她的母亲是人类，父亲则是梅涅乌斯人，因此照片上的桐谷真希有着灿烂的金发，深邃的五官和略尖的耳朵，但眉眼间也能看出人类女子的秀美和温婉。
另外，星野纪香小姐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位桐谷真希出道五年，各种音乐奖项已经拿到手软，如今在整个高天原星区的歌谣界都享誉盛名，有很大概率成为国宝级音乐人……业界对她的评价不是歌手，而是音乐人，可见其地位之高，分量之重。
抵达河滨公寓之后，星野纪香带着两人通过保安查验，随后就进了私人电梯。
“在这里叮嘱一句。”她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桐谷真希很好说话，但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拿各种问题骚扰她。询问内容被严格限定在此行的正事上，其他多余问题一概不要问。如果要她的签名，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们拿几张，不要直接问她讨要。”
“星野小姐放心。”芦屋佑抬手说道，“其实我不是桐谷小姐的粉丝。”
“我只是听过她的歌，还没有到狂热粉丝的地步。”陈子昂也赶紧表明态度。
不知怎么地，虽然星野纪香没有多说什么，但原本就不善的表情似乎更臭了。
电梯门打开之后，外面就是门厅，桐谷真希正站在门口迎接。
看到星野纪香经纪人和两位陌生客人，她便露出了温柔的笑脸：
“各位好，我是桐谷真希。”
“你好。”陈子昂和芦屋佑连忙和她问好，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是陈子昂/芦屋佑。”
这位大明星即使没有化妆，近距离看比宣传照片反而更加漂亮。
顺滑到金色长发到肩胛骨的高度，尖尖的耳朵从头发里冒出一个小点。
眼睛深邃且迷人，睫毛长而弯曲，虹膜是美丽的湛蓝色，仿佛纯净不带杂质的高原湖泊。
鼻梁挺拔而俊美，线条轮廓和人类女性有明显区别，昭示着她本身具备的外族血统，也为她平添了许多异域风情。
嘴唇也是红润饱满，略带一丝妩媚色气，但搭配其他五官却又不显得妖冶——只能说这张脸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哪怕桐谷真希没有任何音乐才能，去当个偶像也能大火吧。
这位大明星穿着家居常服，明明是很宽松的款式，居然被她穿出前凸后翘的感觉，这家伙真的不是什么深渊魅魔吗？
“两位请坐，我去给你们倒茶。”桐谷真希还在分发纸杯，旁边的星野纪香已经忍不住了（平易近人也该有个限度），夺过她手里的杯子：
“我去倒茶，你把你最近的噩梦跟他们说说，他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哦。”桐谷真希便在沙发上坐下，挠了挠满头灿烂的金发，随后认真地思索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总是梦到自己死掉，而且是那种万念俱灰、毫无留恋地、悲惨地死去。”
陈子昂和芦屋佑怔了一下，不约而同转头去看过来倒茶的星野纪香。
这就是你所说的乐观？厌世型乐观是吧？
“你没有跟我说过啊！”星野纪香惊恐说道，“真希，你……你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吗？”
“不会啊。”桐谷真希笑着说道，“那只是做梦啦，不告诉你也只是因为怕你担心而已。”
“恕我冒昧地询问一句。”陈子昂突然说道，“是怎么样的‘毫无留恋’呢？毫无留恋，也就是说原本的留恋之物被‘失去’了吧？是热爱的音乐事业吗？”
“不是。”桐谷真希有些错愕，半晌才道，“嗯，应该是心爱的人……之类的吧？”
“真希？”星野纪香大惊失色。
“纪香姐别紧张，我没有谈恋爱啦。”桐谷真希哭笑不得，“那只是个梦境而已。”
她沉默片刻，又看着陈子昂道：
“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他的死亡，直接摧毁了我生命里的所有希望，所以我才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真希她每晚都是哭着从睡梦中醒来的。”星野纪香也心疼地补充说道，“只要哭醒，接下来就根本睡不着，这对她的状态影响太大了。”
“这个人，有在梦境里出现过吗？”芦屋佑也确认问道。
桐谷真希摇了摇头：
“梦境内容，基本上都是我选择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除此之外并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的人，我只能从死前的内心情绪里感觉到他的存在。”
“原来如此。”陈子昂和芦屋佑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听上去只是普通的梦境，但又符合精神污染的诸多特征。
接下来，就是打开灵感，在房子里到处排查看看了。
芦屋佑对此不抱希望，因为他上次带助手来这里排查过一遍，只是桐谷真希本人并不在家，也没找到任何的诡异之处。
他跟桐谷真希说了一声，随后便优先排查卧室去了。
星野纪香迅速跟了过去，因为卧室里可能会有一些私密之物，哪怕是顺出去也能在黑市卖到高价。虽然对当事人没什么损失，但终归还是得看着点。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陈子昂和桐谷真希。
“真希小姐。”陈子昂试探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先去您平时办公的书房里排查看看……”
“夏紫璃。”桐谷真希忽然说道。
“啊？”
“我的母亲是陆族，不是岛族。”桐谷真希诚挚说道，“所以我和你一样也是陆族，随母亲姓夏，名为‘紫璃’。桐谷真希，是经纪公司给我起的艺名，他们觉得岛族混血的身份，对我的事业发展比较有利。”
“啊，哦哦，我不会说出去的，多谢告知。”陈子昂正打算起身，只听见桐谷真希也就是夏紫璃，忽然迟疑着开口问道：
“那个……陈子昂先生，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是……”
她微微睁大了湛蓝色的眼睛，其中流露出迷茫的、彷徨的、不知所措的色彩：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二十五章 诅咒
陈子昂从未想过，都已经这个年代了，还有人用“我们是不是见过”来和他搭讪。
而且还是两次！
好吧，第一次月宫铃奈并没有这么说，但她眼里始终持续流露出“我们其实早就见过”的意思，导致陈子昂自己也经常误解。
面对夏紫璃认真的神情，他很直白地回答道：
“我们没有见过。”
“这样啊。”夏紫璃点了点头，倒没有多少失落的意思，“那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请说。”
“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错。”夏紫璃轻声说道，“他死的时候……我并不在场，所以才没办法阻止。”
“原来如此。”陈子昂敷衍说道。
“但是呢，我没法说服我自己。”夏紫璃叹气说道，“梦境里的‘我’，不断地将那份沉重的罪恶感……压在我的身上。”
“可是我也很无辜啊……我明明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却要承受这种害死爱人的痛苦，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呢？”
陈子昂：………………
“好吧，确实。”他也跟着叹气说道，“我会想办法的。”
“谢谢你。”夏紫璃勉强地笑了一下，随后便温婉地弯腰低头，鞠躬说道，“纪香姐说可能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但这方面我也不大懂，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不敢当，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陈子昂下意识便说出治安干员的常用语，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笑道，“桐谷小姐先去沙发上坐着吧，如果我们有结果了会通知你的。”
“好。”夏紫璃便回到沙发边上坐下。
陈子昂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发动了梦境行走的能力。
他要通过集体潜意识层，去进入夏紫璃的潜意识层，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躲在她的意识里作祟。
当然，如果能干掉什么怪异，拿到火种就更好了。
进入前意识层，然后又进入潜意识层，陈子昂便看见夏紫璃仍然坐在沙发上，只是一副强颜欢笑的表情。
下潜进入集体潜意识层，周围的环境倏忽变化，最终定格为河边的茵茵草地。
陈子昂在河边盘腿而坐，心里再次观想夏紫璃的模样。
哦，找到了。
在集体潜意识层里，要找到某个人的潜意识层，依靠的是对这个人的鲜明的、准确的认知，然后用冥想来定位。
好在夏紫璃本人非常地……有特色，因此陈子昂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的潜意识层，随后再次发动权能。
开始侵入她的潜意识。
环境再次变化，看起来似乎是浴室？
穿着单薄的半透明睡衣，夏紫璃侧躺在浴缸之中，金发凌乱地披散着，眉眼间也缠绕着死寂般的气息，有种极其怪异的、精致又脆弱的美感。
殷红的血液从她倚靠浴缸的白皙手臂上，缓缓地流淌下来，让陈子昂莫名想起了一副名为《马拉之死》的油画。
他打开了灵感，很快便发现了异常：
从浴室的窗户里，伸出了大量漆黑色的触手，缠绕住了夏紫璃的脖颈。
星野纪香猜得没错，夏紫璃确实被某种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这些潜伏在她潜意识层的触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怪异，但肯定会影响到她本人的精神状态。
陈子昂沉默片刻，便举起曼陀罗法剑，将这些触手全部切碎斩除。
18点火种到账！每个触手都是1点火种，大大小小一共18根触手，被曼陀罗法剑全部吸干，美滋滋。
紧接着，半躺在浴缸里的夏紫璃，便渐渐地苏醒过来。
“陈子昂？”
“应该解决了。”陈子昂将曼陀罗法剑收好，“接下来还请静养精神……”
话音未落，夏紫璃忽然按住浴缸边沿，用力撑起身子，随后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对不起……”她几乎泣不成声，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淌下，流入陈子昂的衣领之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呃。”感觉到怀里的温热和绵软，陈子昂也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连双手都无处安放，“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的，桐谷小姐……”
话音刚落，怀里的佳人便突然瘫软下来，重新滑入浴缸之中，似乎是再次陷入了昏睡。
陈子昂仔细检查周围，发现确实没有更多的触手了。
夏紫璃虽然昏迷，但眉眼间的死寂之气已经不在，手臂上的血液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感没有异常，应该没有漏网之鱼。
于是他便再次发动权能，离开夏紫璃的潜意识，在集体潜意识层里传送到恩兰克古城，打算就此请教一下妮蔻祭祀。
听完陈子昂对整个事情的描述后，妮蔻祭祀沉默片刻，回答说道：
“10点功勋。”
陈子昂：？
“你是指咨询费？”他试探问道。
“没错。”妮蔻笑道，“如果是阴影阵营的事情，我可以免费告知于你，因为这隶属于公事的范畴。”
“但你说的这个事情，跟阵营战争完全无关，我当然也不能无偿替你解惑——知识终归也是有价值的。”
“话虽如此，但10点功勋会不会太贵了？”陈子昂皱眉问道。
“并不会。”妮蔻用笑眯眯的声音说道，“因为这里头还有一定的风险。”
“风险？”陈子昂努力理解，“你是说……”
“告诉你真相，会使得我承担一定的风险。”妮蔻肯定了他的猜测。
“好！”陈子昂终于下定决心。
总共就拿到了18个火种，转眼又要给出去10个，这特么简直就像抢钱似的。
只是妮蔻说的“风险”，让陈子昂感到了强烈的危机。如果她并没有说谎，那价值10个火种的风险，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随着影子斗篷将火种划拨出去，妮蔻那边确认到账之后，便干脆利落地说道：
“按照你的描述：在自己的潜意识层，被大量触手勒住，这其实是一种诅咒。”
“诅咒？”陈子昂扬起眉毛。
“我上次是不是提到过，某个叫做【冥渊之触】的权能？”妮蔻继续说道，“从潜意识层对目标的精神进行缓慢的、不留痕迹的绞杀，乃是【冥渊之触】的极其高阶的用法。”
“所以凶手是阴影阵营的人。”陈子昂恍然大悟。
“而且军衔起码比你高二十几个等级。”妮蔻说道，“就连我估计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建议你就把这件事烂在心里，不要继续追查下去，否则你必死无疑。”
陈子昂沉默片刻，再次看向混沌祭坛。
祭坛重新投射出的兑换列表，【亵渎巫术】、【千面化身】仍然是50个火种兑换，而【冥渊之触】的价格已经上升到100个火种，备注是“可升级”。
也就是说，如果投入100个火种，就能升级【冥渊之触】，召唤出更强大、更诡异的触手。
问题来了：诅咒暗害夏紫璃的凶手，升级过多少次【冥渊之触】呢？又掌握了多少更多的、强大的权能呢？
想到这里，陈子昂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二十六章 冥渊之触数据收集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芦屋佑半躬说道。
“若桐谷小姐今晚还有不适症状，及时联系我们。”陈子昂补充说道。
“嗯。”星野纪香的脸色明显好转许多，“这次真是多谢你们了。”
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只是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问题就已经被解决了。
但看沙发上睡得正香的桐谷真希，她又着实不想去质问具体的细节……反正只要真希能好好睡一觉就够了。
离开河滨公寓，芦屋佑带着陈子昂往地铁站走去，随口问道：
“怎么解决的？”
“我去了她的潜意识层。”陈子昂解释说道，“她……”
“停！打住。”芦屋佑连忙说道，“不要细说，我可不想让自己的灵视上升。”
“那就不说具体知识了。”陈子昂严肃说道，“我只说必要信息吧：她并不是遇到了怪异，而是被人诅咒了。”
芦屋佑沉默片刻，点头道：
“这样啊，看来可以卖反诅咒套餐给星野小姐了。”
“我建议不要。”陈子昂低声说道，“诅咒者的手段似乎异常高明。”
“恶魔祭祀？”芦屋佑吃惊问道。
陈子昂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先不提那个了。”芦屋佑拍了拍他的肩膀，热情说道，“这次多亏了你啊，能这么顺利地解决真是太好了。酬劳还是老规矩分成，打到你那个账户？
“可以的。”陈子昂随口应下。
他对钱没有兴趣，要的只是火种而已。
“话说回来，现在才下午4点啊。”芦屋佑提议说道，“我们去喝点酒呗？”
“佑叔，要不回事务所吧。”陈子昂说道，“我想借用一下你的地下室。”
“行啊，地下室我前天才刚翻修过。”芦屋佑笑呵呵道。
地铁车厢之中，芦屋佑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而陈子昂仍然在想妮蔻的话：
“……所以我建议你就把这件事烂在心里，不要继续追查下去，否则你必死无疑。”
但我是治安干员啊！治安干员怎么可能因为犯人穷凶极恶，就放弃对他的追捕呢？！
哦，我已经被停职了，那没事了。
他再次划开手机，发现里面有多了许多新的消息。
有同事发来的安慰消息，有课长发来的“千万别跳槽，我还在劝厅长”的嘱托，还有月宫铃奈发来的99+的未收消息的问候……
99+什么鬼？
点开99+新消息，陈子昂仔细看去，果然大多都是些无聊的抱怨。
………………
【玉兔不服输】：前辈前辈前辈前辈前前前前辈！/可爱
【玉兔不服输】：啊，真是的！什么人会把客人丢在家里照顾妹妹，自己却跑到外面去逍遥快活啊？
【玉兔不服输】：再不回话，我要进你的房间咯？我要看你的浏览记录，找你硬盘里的学习资料啦！
【玉兔不服输】：不要因为未读不回就态度嚣张啊！/刀/刀/刀
【玉兔不服输】：前辈，我快要无聊死啦！我现在正光着身子一丝不挂，在你家客厅走来走去哦？
看到这里，陈子昂终于忍不住露出辣眼睛的神色。
“怎么了？”芦屋佑在旁边问道，注意到他眼角都开始抽搐了。
“没什么。”陈子昂叹了口气，“家里来了客人。”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在别人家里，起码好好地穿上衣服吧？不能因为小竹看不见，就做出违背公序良俗的事情啊。
对面几乎是立刻秒回。
【玉兔不服输】：原来只有这种消息，才能及时将前辈从潜水里炸出来吗？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我刚解决了一个案子，才看到你的消息。
【玉兔不服输】：什么案子（耳朵竖起来），我也要参加调查！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已经结束了……
【玉兔不服输】：前辈在哪里，我也要过来玩！
“家里有客人来访的话，你是要先回去吗？”芦屋佑乐呵呵道，“可惜啊，还想请你吃个晚饭的。”
“佑叔先别急。”陈子昂解释说道，“这个客人，是我在职场上的徒弟。”
“男的女的？”芦屋佑问。
“女的，但是这个不重要。”陈子昂叹气说道，“她因为我的事情，和领导起了冲突，然后也被停职了。”
“啧。”芦屋佑露出了然的神情，“那你是要补偿她？”
“总不能把人家小姑娘放着不管。”陈子昂点了点头。
“那就一并带到我们事务所来。”芦屋佑大手一挥，豪爽说道，“你们停多久的职，我就给你们发多久的工资。”
“佑叔还真是大方啊。”
“今天的案子，你都能直接帮我解决了，我为什么不大方？”芦屋佑哈哈大笑，“按照业内抽成，所里拿一半，我当然有得赚。”
陈子昂知道这行业真正稀缺的是“客源”，毕竟业务本身涉及神秘不能去宣传，所以想要得到一个客户几乎难如登天——哪怕你法力通天只手就能降妖除魔，没人知道你还是没钱赚。
如果月宫铃奈不想在治安厅干了，那让她来佑叔的事务所也挺好的，至少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于是他就将事务所的地址发给月宫铃奈，手指刚按下发送键，突然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某人不是官僚家庭的大小姐吗？她真的需要工作吗？
回到侦探事务所，芦屋佑将陈子昂带到地下室——这里差不多五六百平左右，有靶场，也有等比例的木人和拳击沙袋，显然是练习战斗的好地方。
“枪柜就在旁边，要子弹自己取，都是合法的橡胶弹。”他无所谓地说道，“木人尽量别给我弄坏了，沙袋无所谓，随便糟践。”
“多谢佑叔。”陈子昂客气说道。
“谢啥，这是员工福利。”芦屋佑拿出手机，“我待会让秘书替大家点外卖，你想吃啥？”
“猪排饭就好。”
“外卖到了再叫你哈。”
芦屋佑上楼去了，陈子昂看着前方的沙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发动了【冥渊之触】。
他的左手以掌心朝上，猛地一抬。伴随着他的动作，在沙包前方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孔洞。
洞中伸出了一条粗大的触手，高度大约两米七左右，底部粗壮，顶端尖细，上面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吸盘、孔洞，以及大量的腥臭粘液，显得整根触手臃肿、污秽且腐败，光是目视就让人有呕吐的欲望。
陈子昂努力不去看它，用意念指挥它鞭打前方的沙袋。
只一下，那沙袋立刻便四分五裂，里面的内容物全都爆裂出来，连带着悬挂沙袋的钢架都朝中央扭曲、弯折下来。
陈子昂：………………
嗯，威力大概可以确定了。
哪怕一辆汽车停在这里，都可以轻松打碎车顶盖将其压扁，估计怪异也扛不住这一记抽打。
接下来试试灵活度和反应延迟吧。
第二十七章 祝福你们
冥渊之触，确切地说是第一级的冥渊之触。
其召唤出来的触手，高度是2.73米，底部直径是1.42米，正面打击力道无法测量，但很轻松就能砸碎钢板。
反应速度也很快，从脑海里发出意念，到触手开始动作，几乎没有任何的迟滞。
只是因为抽打需要往反方向拉出蓄力距离，因此大概需要至少0.3秒的蓄力时间。
另一个缺陷是召唤触手的时间，由于需要在平面上创造空间孔洞，然后才能从孔洞里伸出触手，全过程大概又需要0.6秒的时间。
也就是说，从自己开始召唤触手，到触手抽打到敌人身上，大概需要1秒钟左右。
虽然仅仅只有1秒钟，但在和足够危险的怪异对抗时，可能就是生死攸关的1秒钟，因此就需要计算好提前量。
另外，这触手召唤出来后不能移动，攻击范围等于触手长度，所以空间孔洞的位置也得精挑细选。
陈子昂又尝试攻击触手，常规的攻击例如武士刀劈砍，橡胶弹射击等几乎无法破防，曼陀罗法剑倒是能对其造成伤害，但是没有火种回馈，而且触手向他返回了极其愤怒的情绪，似乎在警告他不要继续作死。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还能作为盾牌，替自己抵挡怪异的攻击。
攻防一体，没有代价，简直是完美的召唤物，陈子昂对【冥渊之触】这个权能非常满意，打算将其列为除曼陀罗法剑之外的首选进攻手段。
“前辈！佑叔叫我们去吃饭啦！”后面传来嘣嘣嘣的下楼声，以及月宫铃奈特有的充满活力的声线。
陈子昂挥了挥手，让触手钻回孔洞里消失了，随后便回过头去。
这姑娘今天换了一件咖色的运动夹克，牛仔热裤下面是显露纤细腿形的黑色丝袜，以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陈子昂不懂穿衣美学，但觉得月宫这个姑娘穿衣服还挺好看的，有一套属于她自己的独特风格。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月宫铃奈背着双手，仿佛小鹿般轻轻跳跃几步，靠近到他的身边，弯腰笑道。
“还可以。”陈子昂矜持评价。
“前辈就不能再坦诚一些嘛。”月宫铃奈露出小失望的神情。
“我不懂衣服搭配。”陈子昂向楼上走去，“你可以无视我的意见。”
“诶！”月宫铃奈拉长声音，又噔噔噔小跑到他的前面，撒娇说道，“前辈如果好好夸我几句，铃奈心里可是会给前辈加分的哦。”
“你为什么说话像个二次元似的？”陈子昂莫名其妙。
月宫铃奈立刻捂住胸口，露出了被爆杀的惊恐表情。
“少看点动漫。”陈子昂叮嘱说道。
两人离开地下室，上到一楼，正好看到某个背着书包的女生，无精打采地进来了。
“英子？”陈子昂和她打招呼，又跟月宫铃奈介绍道，“这是佑叔的女儿芦屋英子。”
“陈哥啊，真是好久不见。”芦屋英子敷衍地点点头，又看向月宫铃奈的脸，立刻露出被惊艳到的表情，“你是陈哥的女朋友？”
“还不是。”月宫铃奈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我叫月宫铃奈。”
芦屋英子呆呆地和她握了握手，满脸都是被美颜狠狠冲击了的表情。
等两人转身走上二楼的楼梯，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从后面将陈子昂拉住，耳语道：
“什么叫‘还不是’？”
“……就是‘不是’的意思。”陈子昂愣了一会，解释道。
“陈哥你是不喜欢女人吧？”芦屋英子质疑问道，“这么漂亮的姐姐啊！”
“差不多得了。”陈子昂无奈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你喜欢她就赶紧下手啊。”芦屋英子还在他身后碎碎念，“我爸手下可是有好多单身汉，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
来到二楼的办公室，陈子昂便看见原本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几，此时已经换成了超大的餐桌。
大量用塑料袋盛装的便当，被随意堆放在桌面上，芦屋佑事务所旗下的几名侦探已经尽皆到场，此时正拿着便当盒在进食。
“前辈。”月宫铃奈推了推他的手臂，“帮我找找我点的鳗鱼饭。”
“你自己找啊。”陈子昂无奈说道。
“干嘛？如果我前辈点的炸猪排，我也会帮忙拿过来的。”月宫铃奈说道。
“咦，这不是陈治安官吗？”旁边忽然响起一个轻佻戏谑的声音来，“怎么待在我们事务所啊？哦，听说你被停职了？”
月宫铃奈回过头去，便看见一个打着耳环的卷发男，拿着汉堡包走向陈子昂。
然后目光不由自主转向月宫铃奈，眼里立刻露出痴迷的情绪。
“你是？”陈子昂奇怪地道，“不好意思，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只是个小人物，陈治安官不记得也是正常。”卷发男回过神来，还想说些冷嘲热讽的话，旁边突然有女声打断他道：
“差不多得了，和人。无礼发泄也该有个限度。”
卷发男吹了个口哨，再次留恋般地看了月宫铃奈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去。
“抱歉。”出声说话的是个年轻干练的女性，穿着紧身的T恤和牛仔裤，带着苦笑和陈子昂解释道，“和人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得罪过他吗？”陈子昂奇怪问道。
“应该是你还在担任治安干员的时候。”女性说道，“有一次你出勤办案，到一户民宅里去解决异变。”
“但其实那户民宅的主人，已经委托了我们帮忙处理，当时就是和人负责的这个案子。”
“我好像有点印象。”陈子昂回忆说道，“我记得我是救了他一命来着。”
“但他不领情对吧。”女性笑笑说道，“他始终觉得如果不是你插手，他就可以独力解决那个案子了。”
这事儿说起来也没有谁对谁错。因为如果非得较真的话，私人组织肯定是没有处理异变的资格的。
但神秘本身“知晓即污染”的特点，导致官方没法在法律条文里明确规定“私人组织不允许接触神秘”，所以才会衍生出“除灵事务所”这种灰色性质的私人机构——官方不承认，也不否认，就当你不存在。
“算了。”陈子昂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至于和对方置气，但也不会为此而道歉，因为治安干员处理案件乃是天经地义，而且如果那时候这位和人先生处理的效率够快，那案子也不至于被我抢走对不对？
“我是夜樱千秋。”女性朝他伸出手来，“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陈子昂和她握了手。
“月宫铃奈，对吧？”夜樱千秋转向了月宫铃奈，“现任外务厅的长官，月宫清正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的？”月宫铃奈惊讶说道。
“顺手查了一下。”夜樱千秋拿起桌上的海苔饭团，微笑说道，“干我们这行，情报可是非常重要的。”
陈子昂立刻了然。这位夜樱小姐在“芦屋佑侦探事务所”，扮演的应该是情报官的角色，好比穗风理绪之于对策六课那样。
众人吃完晚饭之后，芦屋佑又提议去居酒屋喝酒。
无论心里想着什么，大家当然不至于扫老板的兴致，因此也就纷纷附和。
居酒屋的包厢里，三两杯清酒下肚，众人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
“所以铃奈酱和陈君是什么关系呢？”有人不怀好意地试探问道。
“他是我在治安厅的师父啦。”月宫铃奈笑着回答说道。
“诶，仅仅是师徒而已嘛？”有女性开始起哄。
出现了！陈子昂心中哀叹，岛族人最糟糕的酒场文化！
“应该还有同事关系和职场前后辈的关系吧。”月宫铃奈开始装傻，让在场的不少男性都松了口气。
“好了。”叼着烟的芦屋佑开始发话，“既然你们是一起来的，那后续也就搭档接案子好啦。”
这话一出，不少男性同事的脸上，都露出了“祝福你们”的嫉妒表情。
第二十八章 酒后吐真言
正当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在居酒屋里喝酒的时候，对策六课此时已经忙得几乎快翻了天。
目前六课的现役干员，包括课长高桥君介在内共七人。考虑到月宫铃奈还未独立出勤，而课长本身更多是在处理管理、程序方面的事，实际上真正有办案能力的只有五个人。
这五个人的能力也不尽相同，其中陈子昂的资历排行第二，而能力甚至胜过副课长佐木研，为全课之最。
因此，平时是他优先接手30%最难办的案子，剩下来70%由其他四个人分配。
如今陈子昂被停职，这30%的案子平摊给剩下的四个人，这可就出了大问题了——直接让大家的工作总时长提高到了12个小时以上。
没了调休，没了午休，甚至连用餐时间也被无情压缩。
摆在六课干员们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一是过劳死，二是出事故。
课长高桥君介再次坐不住了，又跑到马场永健的办公室去骚扰厅长。
“所以为什么会人手不足？”马场永健沉声问道，“如果缺一个人就干不完活，说明你们原本的人事结构就有问题。”
高桥君介心中很想骂娘，只能认真和马场永健解释道：
“人手补充一直就是难题，因为我们课对招募干员的要求很高，必须在入职前就对神秘侧有深入了解，因此符合要求的人才非常稀缺。”
“那有没有试过入职后培训？”马场永健给出指导意见，“对神秘侧知识考核的要求放宽，先把人招进来，后续再慢慢培训。”
高桥君介：………………
专门处理神秘侧异变的人手，对神秘侧知识考核的要求居然先放宽，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
招募理发师可以先不会理发是吧，大聪明！
“你先试试。”马场永健兴致勃勃地道，“我感觉你手底下的干员，就是仗着人手稀缺的现状，以为课室离不开他，所以才目中无人、以下犯上，无组织无纪律，这种情况必须得到整治！”
“只要人才培养的机制可以走通，后续我们立刻开始着手整顿职场秩序，一定要将这股歪风邪气扼杀下去！”
高桥君介完全绝望，只能讷讷应下。
现在的问题是，整个六课已经连轴运转，大家都忙不过来了，而厅长还在关注什么“歪风邪气”，什么“人才培养”，就是不提让陈子昂恢复原职的事！
这样下去，绝对要出大乱子的！
但他更了解老上司的性格，晓得这位是彻头彻尾的岛族官僚思维，即“无事就胡搞，出事就甩锅，锅炸就鞠躬，再不行就土下座”。
说白了，就是现在还没出事，所以对方是绝对不知道痛的。
脸色阴沉地回到办公室，副课长佐木研连忙过来问道：
“怎么样，松口了嘛？”
高桥君介摇了摇头。
得知课长的规劝再次失败，大家连骂“马场大傻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死气沉沉地处理手头事务。
另一边，居酒屋的聚餐已经结束，众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因为搭档是月宫铃奈的缘故，陈子昂被热情友好的同事们多灌了几杯清酒，目前正处于微醺的状态。
清酒的度数很低，所以还不至于上头，但月宫铃奈坚持他喝醉了，非得要送他回家，让男同事们眼红不已。
“好好干。”芦屋佑拿着公文包出来，拍了拍陈子昂的肩膀，“不要有心理压力，其他人我会约束的。”
显然，对于众人隐隐的嫉妒情绪，这位老板也不是毫无察觉。
居酒屋的位置里住所不远，因此陈子昂便步行回家，月宫铃奈走在他的旁边，仿佛搀扶行动不便的老人般，亲昵地扶着他的胳膊。
“没事。”陈子昂摆手说道，“我没有醉，不用扶我。”
“前辈，喝醉的男人可都是说自己没有醉的。”月宫铃奈不肯松手，“要不我考考你问题，测试一下你的清醒程度？”
“你考吧！”陈子昂爽快地道。
“我这里有两支口红。”月宫铃奈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两支包装相同的口红来，拔开盖子，“请问哪一支的颜色更深呢？”
陈子昂：？？？
这不是一模一样的颜色吗？
他很努力地借着路灯的光线，试图辨别两只口红的颜色差异：
“我觉得……嗯，左边这只，似乎更深一点……”
“嗯哼，你确定吗？”月宫铃奈露出玩味的神秘笑容。
“……算了，我们回家去吧。”陈子昂终于投降。
两人在利根川的河坝边走着，恰好遇到出来散步的邻居一家。
“是陈君啊。”
“晚上好，小川先生，小川太太。”
“这是你的女朋友吗？真漂亮呀~”
“不是，是我的同事。”
“哎呀，是这样的吗？抱歉了，毕竟你们看起来这么般配呢……”
寒暄几句，众人便告辞离去。
月宫铃奈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和陈子昂说道：
“前辈，邻居太太夸我长得漂亮呢！”
陈子昂默默看着她的脸，心想确实算不上是恭维，而是实话实说。
在此之前，自己甚至从未敢幻想过，能和如此漂亮的女孩子同行。
只是……
“月宫啊。”他轻声说道。
“怎么了，前辈？”月宫铃奈眨了眨眼。
“和领导吵架结果被停职。”陈子昂缓缓说道，“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月宫铃奈沉默片刻，忽然转过身去，看向清澈的利根川：
“可是，是前辈先和领导吵架的，不是吗？”
“我是逼不得已。”陈子昂解释说道，“曼陀罗法剑对我很重要……”
“那前辈对我就不重要吗？”月宫铃奈忽然反问道。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陈子昂却被这句话瞬间击穿了所有的心理准备，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直到附近住户窗户里的灯光突然熄灭，陈子昂才终于回过神来。
“为什么呢？”他有些艰难地问道，“月宫，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
话语声在喉咙口戛然而止，因为月宫铃奈不知何时，已经转身走上前来，将他轻轻地抱住了。
她用力踮起脚尖，凑到陈子昂的耳边，用清晰且清脆的声音说道：
“前辈。”
“你相信，有人能用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就能把另一个人困住一辈子吗？”
陈子昂还没来得及回答，月宫铃奈就已经松开了他，动作轻飘飘地转过了身。
“我相信哦。”她摇摇晃晃地张开双臂，仿佛小孩子玩走单杠似的，在马路边沿的白色油漆线上行走，“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
“你小心一点啊！”陈子昂很想问她“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但油漆线的右边就是坡度陡峭的河坝草地，他不得不赶紧出声提醒。
月宫铃奈的身体忽然朝右边用力晃去，吓得陈子昂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将这个摇摇欲坠的女孩子扶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扶着陈子昂的手臂，勉强站稳住了身体，然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看真正喝醉的是你才对吧。”陈子昂无奈吐槽。
“嗯呐，我喝醉啦，前辈背我回家吧。”月宫铃奈反手抱住他的胳膊，软绵绵地撒起娇来。
“给我自己走！”
第二十九章 清晨突袭
回到家中，替妹妹换好睡衣，将她抱到床上并盖好被子，陈子昂便去卫生间里去洗漱。
至于月宫铃奈，陈子昂当然是无视了她的留宿要求，让她打车回家去了。
在别的男性家里过夜合适吗？你知道你父母会有多担心你吗？
洗漱完毕，换上睡衣，陈子昂便回到床上，拿起手机，开始习惯性地睡前检查未读消息。
【人族镇守使】：老陈，我们几乎都快忙到过劳死了，而你却在和你那个漂亮后辈，享受带薪的停职休假，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我感到非常愧疚，所以你赶紧想想办法，让我回来呗。
【玉兔不服输】：前辈，想到美少女被你赶出家门，不得不孤零零地一个人回去……你的心里不会愧疚吗？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不会，我只感觉在逐渐堕落的现代社会里，能作为一股清流正是太好了。你到家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芦屋佑】：钱给你日结打过去了，还是那个匿名秘密账户哈，怕你急用。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多谢佑叔。
将七七八八的消息回掉，陈子昂又看到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擅长唱歌】申请加你为好友，备注：桐谷真希。
哦，是那个挨了诅咒的大明星吗？
陈子昂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金发碧眼，耳朵尖尖的漂亮脸蛋来。
顺手通过好友申请，见对方也没有回复，陈子昂便见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次日清晨。
陈子昂一大早就爬起床来，洗漱完毕之后，就下楼准备去叫醒妹妹。
然后正好看见门厅里正在脱鞋的月宫铃奈。
两人的目光在客厅中央对接，一个充满尴尬，一个颇为无奈。
“怎么感觉你来我家，比回自己家还要熟练？”陈子昂吐槽说道，“合着我备用钥匙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被你发现是吧？”
“前辈，我觉得放在地毯下面，可能还不如放在花盆下面安全哦。”月宫铃奈也苦笑说道。
“咱们是在讨论这个问题吗？”陈子昂扶住额头，“月宫，如果你要来我家拜访，可以事先跟我说明，我不会不欢迎你的。”
“可是前辈，我提前在手机上跟你说过了哦。”月宫铃奈提醒说道。
“你有吗？”
“要不前辈看看手机？”
陈子昂摸出手机，解锁后打开聊天软件，居然真的有未读消息，最早的来自一个小时前：
【玉兔不服输】：前辈，我来找你好不好？我们一起上班去咩/小羊
【玉兔不服输】：前辈，我上地铁啦！
【玉兔不服输】：前辈，我下地铁啦！
【玉兔不服输】：前辈，我到啦！
“你这是算好了我起床的时间，然后在我睡梦里提前告知我是吗？”陈子昂叹气问道。
“那前辈未读不回，我也不知道你是答应还是拒绝呀。”月宫铃奈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来，双手合十仿佛央求般地说道，“所以人家才过来问问你嘛。”
今天的月宫小姐，穿的是很有少女气息的粉色开襟毛衣，里面是纯白色的连衣裙，头发被绑成马尾束在脑后，而脸颊两侧的几缕发丝，则是用卷发棒精心打理成波浪卷儿，显得精致而又不失俏皮可爱。
很明显，这女人非常擅长运用自己的颜值优势，加上极其甜美可人的笑容，以至于让人根本没法狠下心来苛责她。
“不管怎么说，擅自拿我家的备用钥匙，终归还是不对的。”陈子昂教育她道，“想想看，如果是你一个人独居，有人偷偷拿了你的备用钥匙，你是什么心情呢？”
“我知道错了，前辈。”月宫铃奈低头说道，“为了避免下次再犯这类错误，请让我保管您的备用钥匙吧。”
“嗯。”陈子昂点了点头。
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前辈是要去做早饭，还是去叫醒妹妹酱？”月宫铃奈换上拖鞋，兴致勃勃地道，“我们来分工吧，我去做早饭！”
“不，你去看小竹起床没有。”陈子昂回忆起上次她做饭的细节，很快便决定不让她进厨房。
早饭主食是昨晚提前设好时间、自动煮好的电饭煲白粥，由于家里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吃货，陈子昂决定最多再煎一个荷包蛋。
等他将粥菜搬上餐桌，月宫铃奈也已经牵着换好衣服的妹妹，从卧室里慢慢走出来了。
三人便开始用餐。确切地说，是陈子昂先喂妹妹吃饭——只要他在家里，小竹就是决计不肯自己动手的。
“前辈，要不我来吧。”月宫铃奈跃跃欲试。
“不用。”陈子昂立刻拒绝，“我喂她很快的……来，张嘴。”
陈小竹顺从地张开嘴巴，让哥哥用勺子将粥喂进嘴里。
“来，张嘴。”月宫铃奈模仿着他的样子，用勺子舀起白粥，另一只手虚托下方，喂到陈子昂的嘴边。
陈子昂：………………
“别闹！”他哭笑不得地道。
“前辈不是在喂妹妹，不方便自己吃东西嘛。”月宫铃奈哈哈笑道，“那我来喂前辈咯。”
“吃你的饭先。”陈子昂说完立刻紧闭嘴巴，表示拒绝。
喂妹妹吃完了饭，然后自己将剩下的粥吃尽，陈子昂便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以及给小竹做中午和晚上的饭。
月宫铃奈自告奋勇帮忙洗碗，先是戴上了橡胶手套，随后将水龙头开到哗哗直响。
“前辈。”她用海绵球擦着盘子，忽然仿佛惊讶般地说道，“咱们这样在厨房里配合干活，外人看来是不是很像夫妻呢？”
“不知道。”陈子昂头也不抬地说道，眼睛盯着锅里翻炒的绿叶菜。
将清炒菜心出锅装盘，陈子昂忽然问道：
“月宫，你昨天说……什么‘一句话就能困住人一辈子’，具体指的是什么啊？”
“啊，我有说过吗？”月宫铃奈吃惊问道。
“有啊。”
“那我忘记了，诶嘿。”月宫铃奈装傻说道，“前辈很在意这个事情吗？”
“那倒没有这么在意……”陈子昂摇了摇头。
感觉若是追问下去，就要掉入她布置的陷阱了，到时候就会被“前辈是不是很在意我说的话呀”“前辈昨天晚上没睡着觉吧”“还真是可爱呢前辈”三连击，痛失前辈尊严，清名毁于一旦。
决不能上当。
第三十章 暧昧小能手
在芦屋佑的除灵侦探事务所里工作，感觉氛围和治安厅对策六课差不多。
在治安厅对策六课，大家都是有事就出勤，没事就写材料。
而在除灵侦探事务所里，大家同样是有事出勤，没事则摸鱼……某种程度上说，倒是比六课自在许多。
当然，对策六课的优点在于它隶属于官方，有着全极北市最强的异变监测渠道，这点上就完爆了侦探事务所，后者往往要等客户上门提供委托才有事做。
而且大部分客户，往往还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超自然，什么又只是他过度紧张产生的幻想，因此事务所还需要做二次甄别，将那些不大可能是真正异变的委托筛出来，交给实习侦探们去确认。
陈子昂非常擅长这个工作，从他的网络昵称就可以看出来：有什么都市传说吗？
“奶茶。”月宫铃奈从后面给他递来饮料。
“多谢。”陈子昂接过来喝了一口，皱起眉头。
“太甜了？”月宫铃奈观察着他的表情。
“加了多少糖？”陈子昂反问道。
“全糖。”月宫铃奈从他手里夺过奶茶，又给了他另一杯，“试试这杯三分甜的。”
“这杯口感好多了。”喝着奶茶的陈子昂忽然愣了一下，因为他看见月宫铃奈张开了嘴，咬住他刚才喝过的那杯奶茶的吸管。
“那杯是我喝过的。”他提醒说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月宫铃奈用力喝了一大口，随后点头说道，“确实太甜了。”
这姑娘不跟我玩暧昧就没事可做了吗……陈子昂叹了口气，问道：
“那为什么要点全糖的？”
“不是我点的。”月宫铃奈说道，“是大久保和人点的。”
大久保和人，就是所里那个曾经因为委托被抢，从而对自己怀恨在心的卷发男。
陈子昂摸着下巴，思忖问道：
“他在追你？”
“我假装不知道。”月宫铃奈微微一笑。
“月宫。”陈子昂严肃地道，“如果你不打算答应他的追求，最好不要收他的礼物，免得后续惹来麻烦。”
“我知道。”月宫铃奈拉了一把椅子，挨着他的身边坐下，“但是他给所里每个女生都买了一杯，大家都喝了，我总不能不合群吧？”
不合群，就会遭到排挤，这是岛族职场的铁律。看来这大久保和人还是有点心机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在追你？”陈子昂好奇问道。
“因为他不知道我的糖度偏好，所以特地给我买了两杯，还特意给我写了便签提醒。”月宫铃奈露出甜美俏丽的笑容，“前辈，从小到大试图追我的男生，可以从新宿区一路排到三河区，我不可能看不出来的好吗？”
“不要得意忘形。”陈子昂拿笔敲了下她的额头，月宫铃奈便“呜”了一声，抱头配合做出被打的委屈神情，仿佛受了欺负的小猫。
这可怜楚楚的小表情，让陈子昂也有些招架不住，而远处来自大久保和人的、仿佛要喷火的嫉妒视线，又让他感到有些麻烦。
于是他便继续在电脑上和客户沟通，月宫铃奈则是坐在他的旁边，无聊地玩着手机。
“所以佑叔让你做什么？”陈子昂看不下去，出声问道。
“我的工作就是做你的搭档啊。”月宫铃奈开始玩自拍，对着摄像头露出各种可爱表情，比如吐舌头和剪刀手。
“具体一点？”
“没说。”月宫铃奈看着手机，“前辈，我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要不是作为你的挂件，我一个刚踏入神秘界的新人，怎么可能进这个大牌事务所工作啊？”
“确实。”陈子昂盯着电脑屏幕，“但是你可以让你爸出钱把这里收购。”
月宫铃奈微微一怔。
好像可行啊……如果我把事务所收购了，然后再把前辈挖过来，让他做我的私人秘书，诶嘿？
“哦，我开玩笑的。”见她半天没有反应，陈子昂又补充说道，“你不要真的考虑这事哦？”
“前辈别把我当傻瓜好吗？”月宫铃奈抗议说道。
聊天软件里突然弹出一个新消息，却是副课长佐木研发过来的。
【饭后一包烟】：（本消息为群发）最近监察科收到匿名举报，说有干员在外面私自接活赚外快。所以我在这里提醒一下各位，治安干员属于极北市公务员体系，按规章制度是不可以在外面从事其他工作的，无论你是在职、调休还是停职都一样。什么是私活呢？简单地说就是“有偿劳动”，监察科会检查你名下的所有银行账户，确认有没有可疑的资金收入。换言之，只要没有收入酬劳，那就是做义工，这个倒是被允许的，所以不要违反规定哦！
陈子昂仔细阅读完毕，在键盘上打出“多谢提醒”，想了想又将其删掉了。
“月宫。”他偏头提醒说道，“你有没有那种秘密账户，就是开户人不是你，也不是你的直系亲属，但是你掌握密码且可以取现金的秘密账户？”
“怎么了？”月宫铃奈看着佐木研发来的消息，很快就恍然大悟，“我爸应该有吧。”
“那就好，后续这边发工资会用到。”陈子昂斟酌语句，突然看到芦屋佑也发来消息：
“陈子昂，你和月宫来一下会客室。”
“好。”陈子昂站起身来，“走了月宫，有活干了。”
“会是什么活呢？”月宫铃奈非常兴奋。
“我劝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陈子昂来到会客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芦屋佑的声音传来。
陈子昂推门进去，便看见坐在芦屋佑对面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
他穿着典雅的高领毛衣和呢子外套，戴着价值不菲的手表，一看就是非常有钱且有良好穿衣品味的男性，但苍白的脸色和时不时颤抖的双手，破坏了他原本应该非常儒雅的气质。
“安井先生？”月宫铃奈吃惊问道。
“你是……月宫家的大小姐？”男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陈子昂能从他的额头上看到沁出的冷汗。
“安井直哉。”月宫铃奈转头跟陈子昂介绍说道，“就是写《神隐》系列小说的那个作家，以前出席过我家的酒会。”
“安井先生，你好。”陈子昂跟芦屋佑点了点头，随后便和安井直哉打招呼，“我是陈子昂。”
他忽然注意到，安井直哉的眼睛有些奇怪，瞳仁似乎过分地小了，而眼白则不正常地居多——典型的“因为灵视急剧上升，导致肉体出现轻微畸变”的案例。
“陈子昂，是吗？”安井直哉露出不安的神情来，双手颤抖地转动茶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信任你……”
“陈君是我们事务所最厉害的侦探。”芦屋佑在旁边说道。
“那太好了！”安井直哉连忙说道，“你得帮帮我，陈子昂先生，你得帮我将东西还给祂！”
“什么东西？”陈子昂皱眉问道。
“就是这个！”安井直哉从沙发边上的纸袋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古旧书籍来。
将书籍拿起来的瞬间，他就像是手指被灼伤到似的抖了一下，连忙将书籍用力丢在桌上，恐惧地低声说道：
“它是活的，它是活的！它在渴望回到它的主人身边，它必须回到它的主人身边！”
陈子昂还想说些什么，但安井直哉已经将双腿蜷缩起来，似乎是想要将自己团成球埋在沙发里，再也不敢看桌上的书籍一眼。
第三十一章 神祇的注视
看着桌上的那本旧书，陈子昂、芦屋佑和月宫铃奈，都不约而同地开启了灵感。
在灵感视觉之中，那书散发着某种死亡的、腐朽的浓烈气息，摆明了就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其中的内容哪怕多瞄一眼，都可能导致灵视的急剧上升。
看看安井直哉吧，这位因《神隐》系列小说而功成名就，意气风发的名作者，此时就像是一只瘫软在沙发上的丧家之犬，神智几乎已经崩溃。
“还是报警吧？”芦屋佑询问陈子昂道。
侦探事务所虽然主业是挣钱，却也不是什么钱都敢挣的。
像这种摆明了就是危险到极致的玩意儿，当然还是上交给治安厅来处理最为保险。
“算了。”陈子昂摇了摇头，“他们现在忙得要死，还是不要给他们添乱了。”
“真的？哦，当我没问。”芦屋佑很快就反应过来。
六课最强干员已经被赶出来了，剩下来的都是土鸡瓦狗，焉能一战？
“哼。”月宫铃奈在旁边发出讥讽的冷笑声。
“那这本书就交给你了。”芦屋佑哈哈笑道，“就当是我报警了吧。”
“安井先生，您是在哪里发现这本书的呢？”陈子昂确认问道。
安井直哉没有说话，只是紧闭双眼，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丢给了他。
陈子昂接住手机，屏幕没有设置锁屏，一划就开，里面是写满了文字的备忘录界面——这位作者似乎是在用手机自带的备忘录软件，来记录自己的写作历程和创作灵感：
“4月20日，从废弃矿场深处拿到的这本书，其中内容的有趣程度出乎我的意料。虽然看上去大多是狂人和精神病患者的呓语，但只要用通顺的逻辑将其略作改编，就很适合作为我新书的背景设定。”
后面没有再记载任何东西，陈子昂迅速往前翻阅，很快便找到了“废弃矿场”的具体位置：
“3月14日，新书仍然没有任何头绪。”
“某位自称为‘西川小姐’的读者，为我推荐了一个合适的取材目标——菱邑镇。”
（西川小姐？会是西川美惠那个魔女吗？）
“这座偏远城镇和其他极北市以外的工业城镇那样，起初是因为发现了金属矿产而兴盛起来的，最终也因为浅表矿源的开采殆尽而衰退，如今已经完全被废弃了。”
“但与众不同的是，菱邑镇在被居民彻底抛弃之前，曾经涌现过一个奇怪的民间神社。”
“神社的巫女声称，只要将尸骨献祭给所谓的‘矿山之神’，就能让已经耗尽的矿床重新再生。不知为何，当地居民相信了他们的鬼话，并且纷纷刨开自家祖辈的坟墓，将尸骨取出来献给了神社。”
“到了后来，家家户户甚至都以死人而为荣。一旦家里出现即将寿尽的老人，他们就会兴高采烈地替其梳妆打扮，还会宴请宾客来庆祝此事，等老人咽气后便将其风风光光送去神社，献给那奇怪而诡异的‘矿山神灵’。”
“我个人认为，这故事仅仅只是无数个正在衰退的乡镇镇民们想要组织自救的案例缩影，但即便是在我们岛族古老的八百万神灵的各种民俗传说之中，这个故事也属于能让人细想后能毛骨悚然的那种，希望这次我的考察取材之旅能够顺利。”
“菱邑镇。”月宫铃奈用手机搜索到了这个地名，小声跟陈子昂说道，“距离极北市1200多公里诶，好远！”
“单位也不好发车啊。”陈子昂思索片刻，说道，“我先把这本书给穗风理绪，看看她能研究出什么东西。”
他拿起沙发边上安井直哉带过来的纸袋，将桌上的旧书重新装了进去。
两人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只听见沙发上蜷缩着的安井直哉，忽然声音沙哑地道：
“当你拿到那本书的时候，祂就已经在注视着你了。”
“知道了。”陈子昂冷淡说道，“多谢提醒。”
两人乘坐地铁，来到极北市治安厅，乘坐电梯下到大情报库，很快穗风理绪就收到消息过来了。
“听说你被停职了？”领着两人来到办公室门外，她回头看向身旁的月宫铃奈，“不去陪你的小女朋友约会，过来找我做什么呢？”
“不要瞎说。”陈子昂提起手里的纸袋，“不然我就把这玩意给别人了。”
穗风理绪眼睛一亮，显然是灵感察觉了里面的污染源，二话不说拿起纸袋转头就走，顺带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现在我们怎么办？”月宫铃奈问道。
“在这里守着。”陈子昂回答说道，“时不时过去催一下，否则她一定会研究到地老天荒，明年都不会通知我们研究结果。”
两人在穗风理绪办公室外面的长椅上坐下，月宫铃奈再次问道：
“所以我们要去这个……菱邑镇？”
“如果这本书真是从那里来的，那我们就非去不可了。”陈子昂回答说道，“因为你不能保证那里没有什么别的神秘事物，今后会被像安井直哉这样不怕死的探险者拿走。”
“可是那里好远哦。”月宫铃奈抱住双腿，“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出过极北市呢。”
“其实我也没有。”陈子昂哈哈一笑，“听说极北市外头现在十镇九空，只有老年人留守在乡镇农村里，基本没什么年轻人了。”
“是因为年轻人都喜欢来极北市吗？”月宫铃奈问道。
“也不全是。”陈子昂给她科普，“你知道我们高天原星区，其实是一颗矿业行星吧？”
“一百多年前，高天原还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偏远行星，寒冷、死寂、荒芜……只有行星的北极区域，也就是如今极北市的范围，因为地热资源特别丰富，气候温度适宜，才被星际海盗们占据作为老巢。”
“后来，帝国科考船发现这里的地表下方，蕴含着某种丰富的矿产资源，就派了舰队过来清剿海盗，将其定为帝国的矿业出产行星，然后才开始大规模往这里殖民。”
“而后在近三十年来，地表容易开采的矿产几乎已经消耗殆尽，而深处的矿产开采成本太过高昂，算上星际运费毫无竞争优势，所以矿业财阀们不断地在裁员，缩减工人规模。”
“而中部工业带的乡镇，绝大部分都是由矿工家庭构成的。大裁员导致这些家庭失去生计来源，不得不搬迁到极北市寻找底层工作，这才是导致乡镇人口萎缩的主要原因……”
“别在那里上历史课了。”穗风理绪忽然推门出来，将一个特制材料的盒子塞到他的手里，“你的这本书问题很大，得赶紧把它送回它该在的地方去。”
“问题很大？”陈子昂吃惊问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穗风理绪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
“是。”穗风理绪言简意赅，“上面留有神祇的注视。”
第三十二章 相信铃奈
“什么是神祇的注视？”陈子昂问。
“我很难用你能理解的话说给你听。”穗风理绪纠结说道，“如果非得解释的话，就把它当做一个摄像头，神祇可以看到摄像头周围的画面，所以我们得赶紧将其处理掉，明白吗？”
“如果神祇真的能通过这玩意看过来，那咱们为什么没有立刻死于非命呢？”陈子昂不解问道。
“因为你不能用凡人去代入神祇。”穗风理绪叹气说道，“神祇的思考是多线程的，懂吗？祂无时无刻不在转动着无数个念头，而这玩意上寄宿的只是其中之一，所以并不会第一时间来踩死我们这些蝼蚁。”
“但是，将它带在身边的时间越久，你被神祇关注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所以还是尽快处理掉为好……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本书的？”
陈子昂思忖片刻，就将安井直哉的事情，跟穗风理绪详细说了。
“菱邑镇。”穗风理绪点头说道，“这个地方我有印象，你有听说过‘藏骸所’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具体年份我需要回去查一下才能确认，总之是我还未入职治安厅的时候，在菱邑镇矿场曾经爆发过降神仪式。”
“降神仪式？”陈子昂紧张问道，“那最后打断了吗？”
“没打断，所以高天原毁灭了。”穗风理绪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可能吗？”
陈子昂：………………
旁边的月宫铃奈终于忍不住了，扭过头去捂嘴直乐。
“降神仪式不是被当时的治安厅打断的。”穗风理绪继续说道，“仪式现场位于菱邑镇附近某处矿场的地下坑道中，被信徒们称为‘神圣的藏骸所’。当时的治安厅干员赶到菱邑镇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极其强烈的大地震。”
“地震直接导致地下坑道严重塌方，无法进入藏骸所，但里面的降神仪式也确认被打断，那些恶魔信徒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那还挺好的。”陈子昂点了点头，“但根据安井直哉的自述，他是从废弃的地下矿场里找到这本书的。”
“所以要么是当时的治安厅漏查了，要么就是后来因为地质变化等各种原因，原本堵塞的菱邑镇矿场又对外开放了。”穗风理绪思索片刻，郑重其事地说道，“反正无论如何，这本书必须被送回去。”
“行吧。”陈子昂叹了口气，“我猜课里也没办法提供支援吧？”
“对。”穗风理绪冷笑说道，“现在课里人手确实不足，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停职了，让高桥和马场头疼去吧。”
月宫铃奈在后面听得大为赞同，但她更知道前辈并不是这样的性格，最终肯定还是会选择独自过去解决异变。
果然，陈子昂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那只能我把这书带过去了，否则若是真的引动神祇，肯定会危害到极北市的。”
“我陪你去！”月宫铃奈立刻举手。
“别闹！”陈子昂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严厉说道，“你才入行多久啊，就想着要涉入这等危险的异变了？”
“我可以搞几个封印物嘛。”月宫铃奈慌张说道。
陈子昂顿时呼吸停滞，你知道代价可以接受的封印物，其价格在黑市上被炒到了多少吗？
等等，这姑娘是外务省的长官之女，说不定她还真的买得起……
“我也得去。”穗风理绪忽然说道。
“这不好吧？”陈子昂大为惊愕，“那若是课里有事找你怎么办？”
“有什么事会比‘将一个神祇注视着的危险遗物送回深渊’更为重要？”穗风理绪反问他道。
陈子昂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
“但此行很有可能极度危险，而你毕竟只是一个情报官。”
“我可以让月宫小姐保护我。”穗风理绪淡淡问道，“再说了，如果我不在现场的话，即便你到了哪里，你知道如何处理这本书吗？”
“你可以像平时那样远程指挥，比如无线电。”陈子昂说。
“前辈，我们已经被停职了，没法向课里申请无线电设备。”月宫铃奈提醒说道。
“那就用手机。”陈子昂尝试最后的努力，“我可以带自拍杆，或者用夹子把手机固定在衣领上，然后全程保持视频通话。”
“可是前辈，菱邑镇距离这里有1200公里诶。”月宫铃奈提醒说道，“若是到了地下，信号不好通讯不畅，又要怎么办呢？”
陈子昂沉默下来。
“我去收拾行李。”穗风理绪转身回了办公室。
“前辈。”月宫铃奈在旁边劝说道，“我知道你很想把责任和风险全都一力扛在肩上，但有的时候……身边多个搭档终归是多个照应。再说了，虽然我只是个新手，但也是通过了入职测验的，你为什么不可以多给我一点信任呢？”
陈子昂无言地看着她。
是啊，对策六课的入职测验，可不是谁都能轻松通过的。
月宫铃奈能进入六课，至少说明她的底子已经达到了处理异变的要求。
可是为什么我会下意识地抗拒，不希望她和我一起涉险呢？
因为……
陈子昂忽然醒悟过来。
自己每次进入潜意识层的时候，看到的月宫铃奈的幻影形象，都是她跪在地上无助哭泣的凄惨模样。
正因为如此，她在自己心中的第一印象，并不是能干可靠的业务搭档，仅仅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漂亮姑娘而已。
但很显然，实际上月宫铃奈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先前在天空银座之中，她那一手神乎其神的、依靠射击将食尸鬼控制住的枪法，就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实力了。
“好吧。”陈子昂终于让步，叮嘱说道，“执勤过程中，你一定要听我的指挥。”
“明白！”月宫铃奈俏皮地敬了个军礼。
没过多久，穗风理绪便拎着一个手提箱出来了。
“理绪姐，你带了什么东西呀？”月宫铃奈凑过去问道。
“一些设备，还有防寒服。”穗风理绪回答说道。
“诶，要带防寒服吗？”月宫铃奈吃惊问道。
“在没有热源覆盖的野外，气温可能低到零下二十多度。”陈子昂也提醒她道，“而且菱邑镇已经被废弃了，所以我们需要先坐大巴车到最近的乡镇，然后再设法前往菱邑镇，这中间肯定免不了会暴露在野外。”
“那我们去逛街买防寒服吧！”月宫铃奈提议说道。
“这么说的话，我的防寒服穿了好多年，确实也该换了。”穗风理绪思索起来。
陈子昂：？
等等，要买防寒服就去买好了，为什么要逛街呢？
第三十三章 冰封世界
以“带着神祇遗物”为由，陈子昂终于说服月宫铃奈快速结束购物战斗，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买好了防寒服，以及全套的野外探险装备。
“接下来呢？”月宫铃奈问道，“要回去和妹妹酱说一声吗？”
“不用。”陈子昂摇了摇头，“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我提前在家里储备了一周的食物，小竹她会自己解决的。”
“那接下来怎么走？”穗风理绪问道，“打出租车吗？”
“客运总站在神户区啊。”陈子昂吐槽说道，“坐出租车去神户区，太过奢侈了吧？”
“我们要带着神祇遗物坐地铁吗？”月宫铃奈问道。
陈子昂：………………
神祇遗物这么危险的东西，当然不能带到地铁上，否则以车厢里的人口密集度，万一出异变了绝对会酿成惨案。
但打出租车去神户区，这车费是不是有点太贵了？
“用公费吧。”穗风理绪淡定说道，“我们情报组应该还有一笔款项可以动用。”
“这是不是不太好？”陈子昂犹豫问道，“虚报开销的话……”
“没事。”穗风理绪说道，“我本来打算用它买按摩棒的，仔细想想还是用在公事上比较合适。”
陈子昂无言以对，决定不去问“你那个按摩棒是用来按摩脖颈肌肉的吗”。
三人很快叫了出租车，随后一路向西而去。
如果说新宿区是极北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那神户区便是极北市的陆运进出口，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员和货物在这里进行中转。
陈子昂带着两人来到客运总站，和售票员说道：
“买三张去太良镇的车票。”
“去太良镇的车次，目前每天只有一班，在下午一点就已经开走了。”售票员回答说道。
“只有一班车吗？”陈子昂确认问道。
“是的，因为去太良镇的人不多了。”见他露出为难之色，售票员又提议说道，“你们可以先去菱邑镇，然后在当地找私家车送你们去太良镇，两个镇之间是比较近的。”
“菱邑镇不是被废弃了吗？”月宫铃奈吃惊问道。
“没有被废弃，只是以前那里住着的全是不需要外出的老人，所以通往那里的大巴车停运了。”售票员回答说道，“不过最近有很多年轻人来买去那里的票，我们甚至在考虑将通往菱邑镇的车次增加到每日三班。”
买了三张前往菱邑镇的车票，陈子昂便带着两人上了大巴车。
正如售票员所说，前往菱邑镇的人还不少，车上已经有一半位置坐满了，而且几乎都是年轻的男性和女性。
在后排靠窗处找了座位坐下，陈子昂迅速开启灵感，目光扫视前方和后方，并未从这些人的身上察觉到神秘的痕迹，看来只是普通的旅客。
月宫铃奈迅速抢占他旁边的位置，随后便发挥亲和力，和前排的两个姑娘搭讪问道：
“你好，请问你们也是去菱邑镇的吗？”
这俩姑娘本来反应平淡，但回头看见了月宫铃奈那张漂亮脸蛋后，立刻便热情地回答说道：
“对啊，你们也是去泡温泉的吗？”
“温泉？”月宫铃奈露出不解之色。
“就是据说能美容养颜、让肌肤变得嫩滑的温泉呀！”其中一个姑娘迅速在手机上点开文章，然后拿给月宫铃奈看。
“请问能分享给我嘛？”月宫铃奈笑着问道。
“好呀，我加你好友。”
陈子昂冷眼旁观，这次月宫铃奈倒是没有和对方玩“手机贴贴大法”，只是问清楚对方的账号，然后搜索添加了好友。
“这个【玉兔不服输】就是你的账号吗？”
“长得好可爱！呐，请问你是偶像吗？还是杂志模特？”
俩姑娘热络地和月宫铃奈闲聊，似乎是将其当做什么流量明星了。
月宫铃奈熟练地应付着两人的攀谈，悄悄将对方分享过来的消息，转发给了陈子昂。
陈子昂将手搭在窗沿上，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悄悄低头去看手机屏幕。
转发过来的是一个博客，看粉丝数似乎还是小有名气的时尚博客主，说她在菱邑镇发现了非常厉害的温泉，泡了以后整个肌肤都变得紧致了，博客里还附上了泡之前和泡之后的手臂照片。
若是不考虑美颜改图的话，两张图确实有明显的差别——泡过温泉后的手臂肌肤白里透红，明显更加好看。
再看评论，大部分回复都表示菱邑镇太远了，只能友情收藏一下。毕竟菱邑镇没有铁路直达，坐大巴去一趟至少要15个小时呢。
但从如今车上的人数来看，有闲不怕麻烦的人还是不少。
顺手将这个博客发给后排的穗风理绪，陈子昂便看到窗外景色开始移动。
大巴发车了。
【求知之心】：菱邑镇确实有温泉的记录。实际上你会发现，极北市以外的大部分乡镇，当地几乎都有温泉存在，因为温泉是天然可以利用的热源，只需要将热水通过管道引入家家户户，就能确保镇民们的日常取暖，所以早期的帝国采矿队会倾向于在温泉附近修建殖民点。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但是这种温泉真的能美容养颜吗？
【求知之心】：如果温泉源头的地下水经过矿床的话，水里确实会富含矿物质，我只能说我不排除这种可能。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我有种微妙的预感，这个发博客的人和给安井直哉来稿的人，其背后都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去菱邑镇。对了，曾经发生在菱邑镇地下矿场的降神仪式，当时究竟是怎么样的？
【求知之心】：根据情报库里的记载，报案的是菱邑镇当地的一个镇民，但对方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他们在剥夺死亡”后，通讯就被切断了。复核是通过占卜来进行的，结论是菱邑镇确实在举行降神仪式。但等干员们赶到那里后，正好遇到了大地震，仪式被确认中断，报案人也神秘失踪了。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他们在剥夺死亡”，什么意思？
【求知之心】：也许是跟死亡相关的神祇。
突然一阵香风来袭，月宫铃奈已经结束了和前排两位姑娘的闲聊，将头凑过来看陈子昂的手机，小声问道：
“你们讨论出什么了？”
“没什么。”陈子昂将手机递过去，“你自己看。”
月宫铃奈却没有去接手机，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说道：
“前辈你看，外面下雪了！”
陈子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并不是天空突然下起了雪，而是车子已经驶出了极北市的范围，一头扎进了冰天雪地的寒冷世界。
第三十四章 大雪封路
高天原行星，因为距离太阳较远，是一颗气候相当寒冷的行星。
人类在高天原行星上生存，依赖的是这里的浅表地热。或者更简单地说，哪里有足够规模的温泉，哪里就适合人类居住。
在行星的南极和北极，地热资源最为丰富和集中，因此建有高天原最大的两个都市圈——终南市和极北市。
其中极北市的地热供应，主要依赖于金川区的“热海”，那是一大片风景秀丽的温泉湖泊。
距离热海越近，热源供应便越充沛，气候温度也就越是宜人。例如月宫家所住的官厅一条街，便位于热湖的狭湾边上，是全极北市气候最宜人、房价最贵的地段。
在极北市之外的范围，凡是没有温泉的地方，气温大多维持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只有狼群、雪兔、雪鼠和地衣苔藓等极地物种可以在此生存。
大巴车在冰原上行驶着，大部分窗帘已经被乘客拉了下来，因为放眼望去外面除了白色只有白色，看久了几乎要亮瞎眼睛。
陈子昂因为事先做了功课，早早就戴上了墨镜，因此倒是没有任何雪盲症状，只是将窗帘拉开一个小缝，仔细端详着银装素裹的窗外。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踏上极北市以外的世界。
据说早年还不发达的时候，车辆一旦在路上抛锚了，就只能等后面经过的车辆营救。
引擎是必须24小时发动着的，因为外面是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世界。如果汽油耗尽或者空调坏了，等后面的车赶到的时候，就只会发现被冰雪覆盖着的一整车冻死的乘客。
当然，如今有搜救卫星和专业的野外搜救队，出事故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但那些可怕的事故案例还萦绕在极北市市民的心间，以至于大家下意识地排斥和恐惧着极北市以外的冰天雪地。
陈子昂忽然眼神一凛。
他看到了一只狼。
确切地说，是十几只狼。
这些狼的体型和毛色，都和哈士奇、阿拉斯加等雪橇犬种非常相似，但神态气质却是截然不同。它们嘴巴紧闭，尾巴在两股之间夹紧，飞快从大巴的尾部两侧包抄过来，仿佛将这辆客车看成了可以追逐的猎物。
陈子昂沉默地看着一条狼逼近到窗户下方，然后猛地跃起，重重地拍击在车体上，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怎么了？”旁边在玩手机的月宫铃奈听到声音，好奇问道。
“没什么。”陈子昂回答说道，“野生狼群。”
“有狼吗？”前排的两个姑娘也被惊动，她们迅速拉开窗帘，惊喜地拿出手机开始拍摄，“真的耶！”
“不要开窗啊！”前面的司机吼了一声，“外面零下二十几度呢！”
司机的提醒起了作用，大家都没有贸然开窗去拍摄或者投喂，只是很开心地隔着窗户拍摄。
这让陈子昂忽然升起了某种古怪的念头：如果没有大巴车的保护呢？
如果是在乡镇农村里，在没有保护的野外遇到狼群，这些乘客还能笑得那么开心吗？
这样可笑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意识到没有食物，狼群徒劳地继续追击片刻，便停留在原地不再跑动了。
这让车里的乘客们有些失望，气氛又重归安静和无聊。
从极北市到菱邑镇需要整整15小时20分钟，因此大家基本都准备了下载好的电影、音乐、眼罩和耳机，用来打发漫长的无聊时光。
陈子昂还在搜索菱邑镇的相关资料。只是毫无疑问，之前的藏骸所降神仪式事件，作为典型的、必须对公众隐瞒的严重异变，并没有任何消息出现在网上。
发给穗风理绪的消息没有回应，陈子昂忍不住扭头看去，发现后排的穗风理绪已经戴上眼罩睡着了。
既然如此，我也先睡一会儿吧。
陈子昂正打算睡觉，右边的肩膀忽然一沉。
月宫铃奈已经迷迷糊糊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月宫？”陈子昂小心翼翼地叫道。
这姑娘没有反应，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月宫！”他稍微提高音量，结果前排的两个姑娘倒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随后又仿佛窃喜般回过头去，发出了八卦的窃窃私语声。
被别人猜测八卦的杀伤力，对某个钢铁直男而言，可比被一个女孩子枕肩膀睡觉要厉害得多。
为了不引起周围更多乘客的注意，陈子昂也放弃了叫醒她的打算，只是将盖在双腿上的毛衣，轻轻披在月宫铃奈的身上。
大概是睡得过于舒服，月宫铃奈忽然又伸出手来，将陈子昂的右臂给抱住了。
陈子昂：……
我怀疑她在装睡，但是我没有证据。
手臂似乎陷入了温暖的棉花之中，为了摆脱脑海里旖旎的情绪，陈子昂也缓缓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意识逐渐陷入了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之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月宫铃奈的声音？
眼前出现了泪流满面的月宫铃奈，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神情虚弱地说着什么，神情恐惧而绝望。
陈子昂骤然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车上仍然是一片安静，大家似乎都已经睡着了，而窗外则是漫天风雪，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月宫铃奈仍然闭着眼睛，只是并没有枕着自己的肩膀，头已经摆到了另一侧。
看来自己刚才只是在做梦啊……
陈子昂再次看向身旁，这姑娘在睡觉的时候，即便没有那“未语三分笑”的强大亲和力，其颜值魅力也没有丝毫衰减。
脸颊两侧的发丝有些凌乱，反而为她增加了几分柔弱的、精致的美感。细腻的嘴唇上闪着些许光泽，看上去应该是防开裂的唇膏，散发着某种诱人的、樱桃般的香气。
美丽得给人以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陈子昂忽然感觉车里安稳得不行，原本行驶带来的颠簸感也已荡然无存。
“师傅？”他连忙起身问道，“车子停了？”
“雪太大了，开不了。”前面的司机头也不回地道，“这里离菱邑镇很近，我已经让镇民过来接了。”
两人的交谈声惊醒了车上还在睡觉的乘客们，月宫铃奈也醒转过来，迷糊问道：
“怎么了，前辈？”
“我们停下来了。”陈子昂回答说道。
司机还在和询问的乘客们解释，说是前面雪实在太厚，看不清路，若是开岔到别的地方就很麻烦，而菱邑镇那边已经派了铲雪车过来接了。
但陈子昂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划开手机找到天气软件，定位到当前位置。
果然，天气预报显示这里根本没有雪，应该是大晴天才对。
所谓的天气预报，是基于气象卫星对云层移动的观测和估算，所得到的预测性结果。
但如果风雪并非来源于自然气候，而是某种未知的神秘力量呢？
第三十五章 菱邑镇
过了不久，菱邑镇的车辆终于穿过漫天风雪，抵达了大巴车所在的位置。
车上的乘客们都欢欣鼓舞，毕竟千里迢迢过来旅游，结果镇民亲自过来接行，有种受宠若惊的荣幸感觉。
司机下去和镇民进行交流，陈子昂努力从后排望去，想要看清楚那些镇民的样子，却只是看到了几个被防寒服从头到脚裹住的厚实人影。
双方大概是说了几句话，那几个防寒服便回了铲雪车上，开始在前面铲雪以及为大巴引路。
车里的气氛更热闹了，不少乘客甚至从后排跑到车前头去，用手机对着铲雪车的屁股猛拍——毕竟在热源供应充足的极北市范围内，全年甚至不会看到一次雪，更不用提铲雪车这种特种车辆了。
陈子昂正思索着呢，只听见月宫铃奈突然说道：
“那几个镇民……姿势有点怪。”
“怎么说？”陈子昂连忙问道。
“都是驼背。”月宫铃奈说道，“而且身体明显前倾。”
“因为长期弯腰劳作的缘故吗？”陈子昂思索起来，“挖矿？”
大巴车跟随铲雪车继续前行，直到前方地平线出现了菱邑镇的房屋轮廓，风雪也渐渐小了下去。
“很有意思。”穗风理绪看着手机，忽然说道，“从周围天气看来，菱邑镇似乎位于暴风雪的中心，几乎没有遭受任何侵袭。”
“而周围已经完全被暴风雪封锁，没有铲雪车、定位设备和熟悉道路的向导，一般人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
“不要紧的吧？”前排的姑娘听到了，回头说道，“这里的镇民看上去挺好心的，到时候应该会送我们出镇吧。”
“对呀。”旁边的姑娘也补充道，“而且说不定明天暴风雪就停了呢。”
先前她们和月宫铃奈交换过好友，因此陈子昂晓得左边那个黑发单马尾的是陆族姑娘，叫田小韵；右边褐色头发戴发夹的是岛族姑娘，名叫泽田彩夏，两人是同事兼好友关系。
陈子昂很想告诉她们此行并不安全，在菱邑镇当地的矿场下面，有着名为“藏骸所”的仪式遗迹……但跟俩普通人说这个，只会得到一句“没懂”。
因此他也只能委婉劝道：
“如果是恐怖电影的话，这种暴风雪已经是很明显的提示了，而我们一行人就是面对剧情提示却视而不见，仍然选择作死进入小镇的典型主角团。”
“哈哈哈哈。”泽田彩夏笑得花枝乱颤，跟月宫铃奈说道，“铃奈酱，你男朋友说话好有意思啊。”
“真拿他没办法。”月宫铃奈装模作样地叹气，“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且如果被困在菱邑镇的话，没法顺利回去上班就糟糕了，我们老板可不是很好说话的性格。”
这话倒是打动了两个姑娘，毕竟这暴风雪若是持续几日不停的话，能否返程只能到时候看镇民帮不帮忙。
但若是跟这趟大巴回程的话……
“好歹也坐了15个小时的车呢。”田小韵叹气说道，“不泡到温泉总是不甘心。”
“也只能希望到时候返程顺利了。”泽田彩夏附和说道。
劝说两人失败，结果也在意料之中，陈子昂不说话了，只是专心和月宫铃奈、穗风理绪两人手机沟通。
正如情报官所说，越是接近菱邑镇，暴风雪的肆虐程度就越小。
直到大巴车正式驶入小镇范围，风雪已经完全止住，镇里甚至看不到半点雪花。
很快就驶入汽车站内，司机将大巴车停好让众人下车，自己则是去休息室里休息。
陈子昂跟随两人下车，感觉气温差不多在零度上下，穿防寒服似乎有点夸张，但不穿又有点冷。
他仔细审视周围，这菱邑镇和绝大多数乡镇都差不多，有着干净或者说是老旧的宽敞道路，陆族岛族混合风格的民宅，以及近乎死寂一般的荒凉气氛。
或许是因为外头太冷了，无论是本地的镇民还是游客，都没有在街道上现身……刚才开铲雪车的那几个去了什么地方？
“先去旅馆安顿休息吧。”陈子昂提议说道。
所谓的安顿休息，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从当地人那里套取情报。
毕竟在众人原本的认知里，菱邑镇是一个已经荒废了的城镇。但如今既然还有镇民在活动，那么比起冒冒失失跑去地下矿场，当然还是先收集情报更为重要。
在田小韵和泽田彩夏的强烈推荐下，众人便去了那个博主推荐的温泉旅馆。
旅馆的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麻利地给大家开好了房间。
对于陈子昂和月宫铃奈不合住这件事情，俩路人姑娘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又开始互相交头接耳八卦起来。
陈子昂给月宫铃奈使了个眼色，以帮姑娘们提行李的名义先上楼去了。
月宫铃奈则是发挥她的亲和力优势，与这个老板娘套近乎：
“冬月太太，这个旅馆是你一个人在经营吗？”
“对哦。”冬月太太笑容满面地道，“我丈夫很早就过世了，子女也在终南市工作呢，所以只能我来看店了。”
“诶，那还真是辛苦呢。”月宫铃奈感叹说道，“生意这么好，一个人经营的话会很辛苦吧？”
“倒也没有多好，只是最近游客才多起来的。”冬月太太解释说道，“似乎是有人在网上推荐我们镇里的温泉呢。”
“所以这里的温泉，真的能美容养颜吗？”月宫铃奈好奇问道。
“嗯，我跟你说啊……”冬月太太示意月宫铃奈附耳过来。
陈子昂将众人行李送上楼去，随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眺望窗外。
他发现外面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是紧闭窗户，拉上窗帘，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这让他想起了梦境世界里的恩兰克古城。
月宫铃奈从外边推门进来，说道：
“老板娘说，镇上的几乎都是60岁以上，腿脚不便的老人，所以大家几乎不怎么出来走动。”
“镇里原本确实是半荒废状态，但因为最近网上有博主推荐镇里的温泉，吸引来了一部分游客，所以大家才纷纷出来经营开店。”
“所以你觉得呢？”陈子昂思索问道。
“我觉得老板娘肯定隐瞒了什么。”月宫铃奈认真说道，“从半荒废的荒凉状态，调整到能接待游客的经营模式，这中间必然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别的不说，便是这么大的温泉旅馆，谁来做卫生？食物供应呢？还有洗浴用品从哪来呢？”
“而老板娘说镇上几乎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且腿脚不便，不能出来走动，这两者很明显是矛盾的。”
“你没有问藏骸所的事情吧？”陈子昂确认问道。
“没有，我怕打草惊蛇呢。”月宫铃奈乖巧地回答道。
“嗯。”陈子昂沉吟起来。
既然接下来要一起行动，直面巨大的危险，哪怕是为了更好地进行战术配合，自己至少也应该将自己的特殊能力，跟搭档月宫铃奈提前交个底。
“接下来，我们就要对这个镇子进行充分的调查。”陈子昂沉声说道，“月宫，你知道什么是‘集体潜意识’吗？”
第三十六章 藏骸所
意识、前意识、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被合称为“梦境世界”。
如果将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比喻成一座冰山，那么意识是冰山在海面之上的部分；
前意识是浸没在海水里，但可以透过海水能观测到的部分；观测不到的冰山部分，则属于潜意识的范畴。
至于集体潜意识层，则是指冰山下面互相涌动的暗流，会从一座冰山的底部跑到另一座冰山的底部。
“诶，这样说来，我好像有点理解了。”月宫铃奈击掌说道，“前辈你听我说，以前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走进教室的瞬间就感觉不对，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班里就弥漫着一股悲哀的气氛。”
“后来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大家最喜欢的秋田老师要离职了！所以这种读空气的能力，其实也是集体潜意识的范畴吧？”
“我觉得那只是因为你擅长察言观色罢了。”陈子昂扶额说道，“真正的集体潜意识，应该是那种……打个比方，经过天灾肆虐后的城镇，会莫名地感到某种悲凉阴冷的感觉，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幽灵在作祟，但其实可能只是被潜藏的集体潜意识影响到了。”
“言归正传，我接下来要发动的权能，被称为【梦境行走】，可以将我们的身体转化为精神形态，从而自由地在前意识、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之间穿梭。”
“诶？好神奇！”月宫铃奈惊叹说道。
并不是伪装出来的惊讶，而是真的惊叹——因为【梦境行走】是非常罕见、非常稀少的特殊权能，据她所知掌握此权能的神祇不超过3个，而人类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大深海之主。
所以，前辈是有见过大深海之主吗？
“另外你要记住。”陈子昂叮嘱说道，“无论是治安厅还是侦探事务所，像我们这种行走在神秘侧的人士，身上具备的权能或者拥有的封印物，几乎都是个人的绝密信息——不要说出去。”
“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月宫铃奈认真说道。
“嗯。”陈子昂继续说道，“刚开始你可能会有点晕眩，但习惯了也还好。我们走吧。”
他抓住月宫铃奈的手臂，发动了梦境行走的权能。
像是突然坠落下去，等月宫铃奈回过神来，便发现两人仍然在温泉旅馆的房间内，但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窗户外并非白天，而是完全无法视物的黑暗，且月宫铃奈能明显察觉到，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
“这里是我的前意识空间。”陈子昂解释说道，“黑暗代表着我对菱邑镇感到陌生和不熟悉，而窥视感来源于我自身的警惕和不安。”
他再次发动梦境行走的权能，两人意识继续下坠，落入到了潜意识层。
潜意识的世界里，旅馆房间变为了古老的岛风装修，有着榻榻米的地板和纸糊的推拉门。
“诶——”月宫铃奈笑嘻嘻道，“前辈是觉得温泉旅馆，就应该是这种样子的吗？”
“也许吧。”陈子昂摆了摆手，“潜意识是不可控的，无法解释的，我个人建议不必深究。”
话音刚落，月宫铃奈便看到了自己的幻影。
那幻影跪坐在榻榻米的中央，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脸颊，眼泪不住地从手指缝隙里流淌下来。
月宫铃奈呆呆地看着自己痛哭流涕的幻影，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和局促。
“呃，人的潜意识就是这样的，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出现。”陈子昂尴尬说道，“其实……”
“太差劲了，前辈。”月宫铃奈轻声说道，“我掉眼泪的凄惨样子，真的让你这么印象深刻吗？”
“……抱歉。”陈子昂只能认错。
沉默片刻，月宫铃奈又出声道：
“那下次前辈还会让我掉眼泪吗？”
“不会了，不会了。”陈子昂下意识连连保证，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迷惑问道，“等下，你上次掉眼泪好像也不是我引起的吧？”
月宫铃奈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
“不说这个了，集体潜意识层怎么去？”
“集体潜意识层，是所有个体潜意识的集合。”陈子昂回答说道，“举个例子，如果一个村子的所有住户，都生活在一条河流旁边，大家对这条河流印象深刻，那么在众人的集体潜意识之中，大概率就会出现这条河流。”
“越是让很多人印象深刻的玩意，出现在集体潜意识层里的概率也就越高。而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去搜索‘菱邑镇’的集体潜意识层，来调查这个镇子背后隐藏的神秘真相。”
“而镇民们会完全蒙在鼓里。”月宫铃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因为他们无法感知到潜意识层。”
“如果可以感受，那就不叫‘潜意识’了。”陈子昂笑着说道，“走吧。”
第三次发动梦境行走，陈子昂已经相当熟练了，在脑海里迅速观想“菱邑镇”。
很快，他们就出现在了一个镇子里。
周围看上去似乎是菱邑镇，但明显比现实里的菱邑镇要热闹得多。虽然是夜晚，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光，时不时还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犬吠声，以及成年人的呵斥声。
忽然，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
从远处的街道尽头开始，两边的住宅同时熄灭了所有房间的灯光，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是一楼还是二楼。
这熄灯效应仿佛多米诺骨牌般，很快就蔓延到隔壁的邻居住户，一家又一家……伴随着有次序的熄灯，黑暗也如潮水般朝陈子昂这边袭来。
某种警惕感从心底油然而生，陈子昂迅速开启灵感，确认那黑暗深处有着莫大的危险。
他立刻拉住月宫铃奈的手，朝着最近的一户民居里冲去。
民居的正门上了锁，而院墙高达2米以上，几乎无法徒手翻越。
陈子昂左手迅速一抬，直接从地上召唤出冥渊之触。
巨大的触手拔地而起，将两人瞬间送过院墙，落入到院子之中。
陈子昂迅速冲到阳台门前，用力拉了一下门把。
果然，门是锁着的。
他迅速退后半步，左手虚抬，冥渊之触从门后的地板上浮现出来，触手的尖端握住内侧的锁头，轻轻拧动了一下。
锁开了。
拉着月宫铃奈冲入室内，陈子昂迅速关门反锁，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好厉害啊，前辈。”月宫铃奈惊叹说道。
“嘘。”陈子昂连忙示意她噤声。
过了片刻，大约是十来秒钟，外面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古怪的说话声。
岛族方言？
陈子昂一时愣神。
极北市虽然90％以上都是岛族人，但官方语言却是帝国陆族语，而且社会上普遍认为“只有农村人才会用岛族方言”，因此大家平时沟通也都是用陆族语，以至于陈子昂虽然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极北市，但至今只听得懂“卡哇伊”“口以西”“嗦嘎”和“所得寺内”四个方言词汇。
但是很快，月宫铃奈便贴心地将手机屏幕凑了过来。
陈子昂凑过头去，便看见她的指头在屏幕键盘上飞快跳动，将外面的说话声翻译成陆族文字供他阅读。
“……是吗，过世的原来是苍介先生啊。”
“赶紧把他的尸体送到藏骸所去吧，希望他在【他界】能够得到安息。”
“他界”这个词，月宫铃奈特意加了中括号，表示自己也不晓得如何准确翻译。
“直接交给藏骸所的祭祀吗？说实话，每次看到他们的脸，都让我感到害怕。”
“住口吧，这话可以随便说吗？你要寻死，血别溅我身上。”
外面的声音已经远去到听不见了，月宫铃奈收起手机，认真地看向陈子昂。
陈子昂沉默片刻，拿出手机打字道：
“我们去藏骸所看看。”
第三十七章 温泉篇剧情
藏骸所，位于菱邑镇矿场的深处，是曾经进行过降神仪式的召唤现场。
无奈的是，上次治安干员们赶到的时候，菱邑镇矿场坑道就因为地震而坍塌，和外界彻底地封闭了，没有人能目睹到藏骸所的内部。
随着那说话声的远去，灵感带来的危机感也渐渐消失，外面也重归宁静。
房间里的灯突然亮起，但是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影。
陈子昂仔细思索，意识到必然是以前的菱邑镇，经常有死去的人被镇民送到藏骸所去。
运送尸体的路上，家家户户都会闭门熄灯，这并不是因为礼貌，而是因为某种更深层次的恐惧。
这些恐惧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集体潜意识的菱邑镇里，制造出了两人刚才看到的送葬幻象。
那么接下来，当然是要在集体潜意识层里，往那藏骸所一探究竟了。
陈子昂来到房间的门边，右手将门把轻轻握住，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继续发动梦境行走的能力。
他正在周围无数镇民的潜意识之中，寻找可能和藏骸所有关的记忆。
过了片刻，陈子昂再次推开了门。
门后是深邃的坑道，只有矿灯在不远处的地上发着幽暗的光。
陈子昂带着月宫铃奈，沿着坑道往前走了五六步，发现再前方已经完全被黑暗所笼罩，看不清任何道路。
“最多只到这里了。”陈子昂思索说道，“很显然，大部分镇民从未进入过坑道，而是站在矿洞门口往里面眺望。”
“他们视线所至的最远处，就是我们站立的位置。再里面因为无人得见，所以也不存在于集体潜意识里。”
“但之前镇民不是说，藏骸所是有祭祀的吗？”月宫铃奈好奇问道，“这些祭祀没有潜意识么？”
“没有找到……”陈子昂经她这么一提醒，突然便醒悟过来。
任何人类都有自己的意识和潜意识，也就应该会被梦境行走能力所探知到。
当然，倘若对方也拥有类似的、可以穿梭意识的权能，且灵视和神秘学要远高于陈子昂，那么确实也能将自己的潜意识隐藏起来，不被梦境行走发现。
也就是说，被镇民提到的“藏骸所祭祀”，很可能拥有非常高的神秘学素养。
想到这点，陈子昂便有些烦躁。
要知道，无论是低深度活动的怪异，还是由普通人异化而成的怪物，对受过专业训练的六课干员而言基本不难对付，便是除灵侦探也能与之轻易周旋。
真正会带来极大危险的，是那些崇拜神祇且精通神秘学的恶魔祭祀，以及迥异于人类的下位种族……在极北市治安厅建立以来出现的不多，但每次都能让治安干员们脱一层皮，大规模死伤更是家常便饭。
带着月宫铃奈退出梦境世界，回到现实之中，陈子昂便坐在床上发呆。
要不，还是跟单位汇报一下吧？
如果自己能吃得下，当然还是独自收割火种，默默守护极北市人民最好。
但如果藏骸所里有恶魔祭祀的话，很明显事态已经超出寻常范畴，还是让单位来处理更为合适。
否则自己一味逞强，且不说会不会把事情搞砸，万一连累月宫铃奈和穗风理绪就不好了。
正当他举棋不定之时，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月宫铃奈跑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换好了浴衣的穗风理绪。
“去泡温泉吗？”情报官冷淡问道，“就在旅馆后面。”
“你来的正好。”陈子昂哪有心思泡温泉啊，“我有个重要情报要跟你说。”
“去温泉里边泡边谈。”穗风理绪说道。
“这边的温泉是混浴的吗？”月宫铃奈吃惊问道。
“不是，是私汤。”穗风理绪回答说道，“每个房间都有对应的温泉间，刷卡就能进去了。”
“好耶！”月宫铃奈立刻跑去卫生间换衣服了。
“为什么非得在温泉里谈？”陈子昂不解问道。
穗风理绪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一下隔壁。
隔墙有耳……陈子昂点了点头。
虽然动漫里大多会出现温泉篇剧情作为暧昧点，但实际上和女性一起泡温泉并没有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因为她们几乎都会在浴衣下面穿泳衣。
温泉间是露天的，旁边有竹制的篱笆围着。热水从一个石狮子形状的喷口汨汨流出，水声可以有效地掩盖说话声，使其不至于传到隔壁的私汤间去。
陈子昂试了一下水温，和洗澡水比偏烫了，但是可以忍受。
穗风理绪和月宫铃奈，也已经脱下浴衣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情报官阿姨不必多说，选择的泳衣居然是学校款式，保守得让人多看一眼仿佛都会感到罪恶。
铃奈酱则是出奇地大胆，全身上下的布料面积加起来，可以和A4纸一较高下，以至于陈子昂完全不敢看她——真的会感到罪恶。
“你怎么穿这么少？”穗风理绪不解问道，“这是今年的流行款吗？”
“不，是决胜款。”月宫铃奈微笑说道。
她下了温泉之后，就来到陈子昂的旁边，倚靠着大石头泡了起来。
陈子昂努力不去看她，只是将梦境里的所见所闻，和穗风理绪描述了一遍。
“听上去可能是食尸鬼。”穗风理绪忽然说道。
“食尸鬼？”陈子昂问。
“不是那种野化的食尸鬼，而是真正的下位种族。”穗风理绪回答说道，“知道什么叫下位种族吧？”
陈子昂点了点头，月宫铃奈则是摇了摇头。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解释了。”穗风理绪和陈子昂说道，又转头看向月宫铃奈，“不知道也是好事，反正你配合他行动就行。”
下位种族？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叫下位种族？月宫铃奈心中哂笑。我杀过的下位种族，比你见过的还多得多好吗？
只不过为了在前辈面前扮演萌新，所以不得不假装不知道而已。
“总而言之，月宫。”陈子昂清声说道，“你可以把下位种族视作某种智慧发达的怪异，对付他们的时候，要比对付寻常的低阶怪异更为小心。”
“原来是这样啊。”月宫铃奈脆声说道，“反正我都听前辈的啦。”
穗风理绪微微皱眉，感觉这姑娘的反应似乎过于淡定了。
在得知怪异也拥有智慧的时候，正常人哪怕强行保持镇定，至少也该露出些许的恐惧和害怕吧？
“我们得想办法进入藏骸所。”陈子昂继续说道，“但目前有关藏骸所的情报严重不足，贸然踏入其中风险实在太大。”
“这点交给我来解决。”穗风理绪说道。
“你……”陈子昂犹豫了下，“好。”
他知道穗风理绪身为情报官，知晓太多的隐秘知识，因此灵视也远高于一般干员。
而要在高灵视的状态下保证自己存活，必然拥有相当厉害的神秘手段作为底牌，这点应该不用担心。
“今晚动手？”陈子昂确认问道。
“等。”穗风理绪说道。
“等什么？”
“等我泡完温泉。”
第三十八章 有些睡不着
和穗风理绪的交谈，坚定了陈子昂独自解决异变的决心。
毕竟这位可是老干员，待在情报组的时间接近陈子昂从业年限的两倍。如果她也认为不需要报告课里，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去拿点牛奶。”穗风理绪忽然说道，从温泉里站起身来。
情报官阿姨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看着还是很纤细的……确切地说，该瘦的地方瘦，不该瘦的地方也瘦，因此陈子昂很努力地不去看她，免得露出怜悯的表情来。
穗风理绪离开之后，温泉里只剩下自己和月宫铃奈。
“前辈。”月宫铃奈忽然说道，“情报官小姐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吧？”
这种太过直白的试探，陈子昂有些不想回答，但仔细想想，如果含糊其辞的话，会不会让她想东想西，进一步产生更深的误会呢？那样感觉就更麻烦了。
“理绪啊，她是当年我入职的时候，和我师徒结对的师父。”陈子昂答非所问。
“啊？”月宫铃奈吃惊起来。
既然是师徒结对，意味着两人并非简单同事，而是在这个程度上更紧密的关系。
但换一句话说，前辈入职已经五年了，穗风理绪并未和他交往过，证明这位情报官阿姨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按照自己的记忆来看，前辈确实是那种非常麻烦的男人。和他成为朋友的难度低得可怜，和他成为恋人的难度却又高到离谱。
唯一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从朋友做起，然后用恰到好处的暧昧，慢慢去渗透他的心防。
玩暧昧也是很有技巧的。对大部分男性而言，玩过头了就会直接白给，但前辈属于那种非常保守的直男性格，对自己的男性价值看得很低，又特别喜欢替别人着想。
一旦铃奈酱主动白给，肯定会被发好人卡然后疏远。
好在她对前辈的思维模式也非常熟悉，因此只需将暧昧控制在让前辈心烦意乱，但若是就此发作又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的程度，慢慢拉近两人的心理距离。
想到这里，月宫铃奈突然笑道：
“前辈，你为什么老是往右边看呀？那边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吗？”
还不是因为你在左边……陈子昂含糊其辞，回答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还在为接下来的事情担心？”月宫铃奈凑近过来，“我倒是觉得前辈不用太担心。”
“怎么说？”陈子昂好奇问道。
“前辈不觉得奇怪吗？”月宫铃奈笑嘻嘻道，“虽然我家里姑且在政界算是有点地位，但对策六课的性质特殊，若是我对神秘侧完全一无所知，按理说根本不应该知晓对策六课的存在，对不对？”
这话倒是提醒了陈子昂。没错，对策六课在治安系统内部，属于高度保密的单位，以至于哪怕是治安厅内部的其他课室，也一直以为六课负责的是“和国家安全方面有关的内容”。
如果月宫铃奈对神秘一无所知，那么她甚至连六课是干啥的都不知道，自然不会产生来六课就职的想法。
“月宫，所以你……”陈子昂吃惊问道。
“不过前辈好像说过，拥有的神秘手段属于机密情报，不能够随便泄漏给外人吧？”月宫铃奈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摸着下巴，思索问道。
兴许是温泉太热的缘故，白茫茫的水汽在水面上呼之欲出，以至于陈子昂连忙转过目光，说道：
“我可是把我的能力都告诉你的，也不算把你当外人吧？”
“是吗？”月宫铃奈笑眯眯道，“可是前辈叫情报官小姐直呼其名，却对我用姓氏相称，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是在吃这个醋……陈子昂想了一会，犹豫说道：
“要叫你‘铃奈’吗，这个是不是有点……”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啊。
“请务必叫我铃奈酱！”月宫铃奈突然抓住他的双手，将上半身用力贴了过来，带着极其认真严肃的表情。
“就叫你铃奈！就叫你铃奈好不好？”陈子昂连忙投降。
“哼哼。”月宫铃奈诡计得逞，这才松开了他。
虽然没能拿到“铃奈酱”，但是称呼由“月宫”变为“铃奈”，也是显而易见的巨大进步了。
外面的门被拉开了，穗风理绪提着三瓶牛奶走了进来，给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各发一瓶。
陈子昂接过牛奶，居然还是冰的……泡热水澡却要喝冰牛奶，也不知道岛族人的这个习俗有什么讲究。
“前辈，我拧不开。”月宫铃奈将牛奶瓶递给了他。
陈子昂顺手将其拧开，只听见穗风理绪忽然说道：
“凌晨以后开始行动，你们记得提前休息。”
“怎么了？”陈子昂警惕问道。
“那玩意有异动。”穗风理绪轻描淡写说道，“得早点将其送回去。”
“好。”陈子昂便从温泉里起身，“走吧，月宫……铃奈。”
在淋浴间冲洗完毕，又用毛巾擦干身体，他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打算提前补觉。
……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温泉里的饱满雾气，以至于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陈子昂努力闭上眼睛，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只听见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从床上安静地爬起来，他悄悄来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是穿着浴衣的月宫铃奈，她来做什么？
陈子昂拉开房门，让她进来，顺带开启了灵感。
没什么问题，确实是铃奈没错。
“前辈，我有点睡不着。”月宫铃奈揉着眼睛，“可能是在车上睡得太久了吧，我想在你这边待一会儿。”
“是第一次出任务，太紧张了嘛？”陈子昂善解人意地问。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月宫铃奈苦笑起来。
后辈萌新在第一次出勤，紧张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前辈就好好地安慰我吧~
“这床我还没睡过。”陈子昂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也被她搞得睡不着，便提议说道，“要不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椅子上坐坐。”
“嗯。”月宫铃奈便蹬掉拖鞋爬上床去，仿佛树洞里的小熊般慵懒地趴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陈子昂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下，继续用手机翻看穗风理绪之前发过来的资料。
“前辈还真是认真呢。”月宫铃奈双手托腮，两条光洁的小腿无聊地晃来晃去。
“铃奈，把衣领拉上去一点。”陈子昂提醒她道。
月宫铃奈仿佛这才注意到，趴在床上、扬起脖颈、双手托腮的这个姿势，加上岛式浴衣宽松的领口，会让自身的魅惑力得到夸张的暴击加成。
“不拉。”她笑嘻嘻地说道，“反正前辈在努力工作，不会偷看我的对不对？”
那你身为女孩子，至少对自己走光这种事情有点自觉啊……
陈子昂无力吐槽，只是继续工作。
又过了不久，他再次偏头看去，才发现月宫铃奈已经仰躺着睡着了，饱满的胸口微微起伏着。
陈子昂站起身来，贴心地替她盖上被子。
然后才注意到，她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些晶莹的水迹。
月宫铃奈……在掉眼泪？
第三十九章 出发！
在模糊的梦境里，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有无数的人对她千恩万谢，感激涕零；也有无数的人对她破口大骂，憎恨诅咒。
“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
“你就是个烂婊子，是个该杀千刀的魔鬼！”
“我们永远支持您，永远站在您这一边。”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您的命比我们更重要，请不要让我们的牺牲失去价值……”
“你以为你自己很厉害吗？你不过就是个死爹死妈没有人爱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月宫铃奈猛地从床上惊醒，便看见陈子昂正在整理灵压表。
“怎么了？”他听到响动，转过身来，“还有十分钟，你可以继续睡一会。”
月宫铃奈呆呆地看着他。
半晌，她才恍惚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做了噩梦。”
“不是精神被污染的前兆吧？”陈子昂谨慎问道。
“不是。”月宫铃奈摇了摇头。
“要不要理智含片？”陈子昂丢给她一个药瓶。
月宫铃奈拧开盖子，取了一枚含在舌下。带着薄荷香气的缓释镇静药物，让她感觉舒服了许多。
“如果感觉精神不稳定，随时告诉我。”陈子昂关切说道。
“嗯……”月宫铃奈点了点头。
没事的，铃奈酱，那些只是噩梦而已，都过去了。
她呆呆地看着陈子昂，其目光之专注认真，仿佛要将他永远印在自己的眸子里。
“你真的没事吧？”陈子昂看她状态不对，忍不住再次确认问道。
“没问题，前辈。”月宫铃奈终于回过神来，镇定说道，“还记得温泉里我跟你提起的事儿吗？”
“我之所以能成功通过六课的入职测试，是因为我也拥有一些神秘的……权能，就跟前辈你用来进出梦境的能力差不多。”
她说着忽然抬起左臂，将手一挥，只见地板上的影子突然直立起来。
“嗯。”陈子昂观察片刻，“操纵影子？”
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名字……
“对。”月宫铃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的影子就存在着独立的意识。她不会死亡，不会受伤，能听懂我的话，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护我。”
“为了搞清楚她的来历，我才加入了对策六课。这个秘密……连我父母也不知道，前辈会替我保密的，对吧？”
“那是当然。”陈子昂开启灵感，盯着影子看了半天，“你的灵视是多少？”
“17。”月宫铃奈犹豫说道，“入职的时候测的。”
“我知道了，你应该是那种天生高灵视的类型。”陈子昂恍然大悟，解释说道，“绝大多数人的灵视天生为0，但也存在很稀少的案例，个体在婴幼儿时期就有着10以上的灵视。”
“这样的人在成年之后，甚至是在未成年时期就会拥有特殊的能力。以前治安厅就有一个资历很老的前辈……”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以前有个资历很老的前辈？”月宫铃奈询问道。
“据说是很厉害的前辈。”陈子昂叹气说道，“咱们六课的大情报库，就是他从零开始亲手打造的。”
“但后来他失踪了，下落不明。单位怀疑他是灵视过高，和现世彻底脱节所以‘神隐’了。”
“这样啊。”月宫铃奈若有所思。
“别担心，灵视在30以下，基本不用害怕和现世脱节。”陈子昂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你回去换装备吧，我去找理绪。”
离开自己的房间，他来到穗风理绪的门前，敲了敲门。
“东西在门口，自己拿。”里面传来穗风理绪的声音。
陈子昂推门进去，就看见穗风理绪背对房门坐在书桌前，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
那本旧书被她放入了材质特殊的箱子里，摆在门边的地毯上，仿佛普通的行李箱般毫不起眼。
“走了。”陈子昂拎起箱子。
穗风理绪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重新回到旅馆走廊上，陈子昂等了片刻，就看见月宫铃奈从房间里出来。
此时的她，不仅带上了灵压表、手枪和除魔子弹，还穿上了厚厚的防寒服，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憨憨的北极熊。
“先不要穿防寒服，等出了镇子再穿。不然太引人注目了。”陈子昂提醒她道。
“哦。”月宫铃奈又转身回房间，三下五除二脱掉防寒服，装在袋子里拎出来——袋子正好遮住腰间的配枪，完美。
两人拎着东西走下楼梯，正好遇到在一楼大厅打扫卫生的老板娘冬月太太。
“这么晚了，两位客人是要出去吗？”冬月太太笑着问道，“旅馆的温泉还满意吧？”
“挺好的。”陈子昂含笑点头，“我们想出去散散步，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我们这里是老矿镇，旅游风景点肯定是没有的。”冬月太太掩口笑道，“非要说的话，可能就只有一些老式的岛风建筑值得一看吧。”
“哦，在哪里啊？”
“大部分都在镇子的西南边，还有为以前下矿的矿工祈福的神社哟。”冬月太太想了一下，忽然又道，“对了，矿井入口记得千万不要进去，里头的通道因为地震的缘故坍塌了，很危险的啊。”
“多谢告知。”陈子昂点了点头，带着月宫铃奈离开了。
冬月太太笑容满面地目送他们离去，随后又继续扫地起来。
离开旅馆，两人便迅速朝西南方向走去。
真如旅馆老板娘所说，菱邑镇的大部分民居，都是老式的岛族风格，看起来又破又旧。
高高的围墙将每一户都隔开，门口有浅浅的排水沟，陈子昂甚至在某处围墙脚下看到了狗洞，被丛生的杂草掩埋住了洞口。
比起之前在梦境世界里看到的菱邑镇，现实里的这个镇子要破旧太多，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灯光亮着，只有清寒的月光和漫天的星河，在漆黑的夜幕中熠熠生辉。
康德曾经说过，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二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
但和康德的感受完全不同，陈子昂对这片星空越是深入了解，心里便越是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铃奈。”他忽然轻声说道，“小心点。”
“嗯。”月宫铃奈迅速应道。
她看向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看向走在前面的陈子昂，露出了温柔的、深邃的笑意。
第四十章 这是陷阱
矿洞在距离镇子不远的地方。
仅仅是离开镇子五六步的距离，两人立刻察觉到了周围几乎是骤降的气温，不得不赶紧就地套上防寒服。
陈子昂左手提着装有旧书的手提箱，右手将应急手电绑在额头中央，随后又按住曼陀罗法剑的剑柄，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月宫铃奈左手握持应急手电，右手已经拔出枪来，小心翼翼跟在陈子昂的身后。
矿道洞口原本有木门封着，以防有路过的孩子顽皮闯进来，但如今已经彻底腐朽，连同锈坏的门轴一起倒在地上。
小心翼翼地穿过门框，陈子昂的灯光照向地面，果然发现了一盏已经熄灭的油灯，和梦境中所见的位置丝毫不差。
他继续向前走去，灵感已经开启，随时保持着对周围的戒备和警惕。
复行数十步，前方便出现了坍塌，用于支撑矿道的钢条被大量土石压弯，并没有留下可供通行的空间。
陈子昂站在坍塌处，仔细地检查起来。
嗯，完全堵死了。
“前辈。”月宫铃奈提醒说道，“这边有个侧洞。”
陈子昂转身看去，果然在旁边的岩壁上，看到一个隐藏很好的狭缝。
这个狭缝，之前治安厅过来检查时没发现吗？还是后来才被发掘出来的？
他眯起眼睛看向狭缝，发现并没有利器切削的痕迹，仿佛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
“前辈在看什么呢？”月宫铃奈问道。
“没什么，走吧。”陈子昂摇了摇头。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还是不要瞎猜误导同伴了。
他侧着身子穿过狭缝，很快便绕过了坍塌处，顺利抵达了另一边。
这条狭缝并不难以通行，但若是被怪异追赶着往回跑，在这里可能来不及钻进去。
如果遇到那种情况，在这里召唤出冥渊之触，先将危险的后路封上，再穿过狭缝更为安全。
陈子昂研究了一会儿，才带着月宫铃奈继续前行。
两人越是深入矿道，前方的地势便越是向下且曲折，且原本安静一片的周围，也渐渐传来了水滴的声音。
附近有地下水吗？
陈子昂忽然放慢脚步，灵感已经开始报警了。
是程度很微妙的那种警觉，前面肯定存在着某种邪恶的深渊事物，但并非是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因此也只能保持警惕。
“前辈。”月宫铃奈忽然说道，“你有没有听到……说话声？”
“说话声？”陈子昂摇了摇头，“我没有听到。”
“音频监测没有问题。”耳麦里传来穗风理绪的声音，“并不是物理上的声波，而是你的灵感收到的讯息。”
月宫铃奈的灵视比陈子昂更高，所以她的灵感能收到陈子昂收不到的消息。
这不是什么好事。
将警惕心调到最高，两人继续向前走去，大约下行了五六分钟，终于进入了一处洞室。
这里看上去应该是个较大的矿洞，周围做了木制的平台，用于开凿较高处的矿石。
在矿洞正中央的低洼之处，有一个深红色的水潭，看起来像是血液的颜色。
在水潭的正中央，竖着一个做工粗糙的骨质图腾。
三个骷髅头成左、中、右，被固定在一具展开的肋骨之上，在骷髅头下方又有两只摊开的骨掌，手心朝上，似乎是在暗示往上面放什么东西。
“嗯，就是这个图腾。”耳麦里继续传来穗风理绪的声音，“现在，把箱子里的书拿出来，放到骨掌之上。”
陈子昂蹲在地上，将箱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旧书。
在血潭的反光之下，那书表面的皮革开始泛起淡淡的油光，仿佛真的正在渗出血液似的。
“前辈。”月宫铃奈突然说道，“让我来放吧。”
陈子昂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将书递给她，而是问耳麦道：
“放在骨掌上面，然后呢？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后，对方身上的诅咒，应该就会被解除了。”穗风理绪回答说道。
“我从未说过，委托人中的是诅咒。”陈子昂质疑说道。
“我的判断是诅咒。”穗风理绪声线渐冷。
“真正的理绪之前跟我说的，是上面留有‘神祇的注视’。”陈子昂冷笑起来，“怎么，冒充她的时候，没有事先做好功课吗？”
“哼。”耳麦里穗风理绪的声线，转为旅馆老板娘冬月太太的冷笑，“如果你们两人还想活着出去，就照我说的去做。”
在周围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现了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子昂迅速调整应急手电方向，才发觉周围的黑暗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许多高瘦的、佝偻的身影。
他们的身体被厚厚的防寒服包裹着，但上半身却明显地佝偻下来，仿佛随时都要趴在地上。
从防寒服的领口里伸出来的，是如同犬类一般狭长地、带毛的怪异头颅，碧绿色的眼珠朝外半凸，脸颊处的裂口留有溃烂的痕迹，光是看了便让人有呕吐的冲动。
伴随着巨大的危机感，陈子昂感觉自己的灵视正在急剧升高，但别在内衣里的影子斗篷，很快又传来冰凉的感觉，将他原本所剩无几的理智重新唤醒。
与此同时，似曾相识的讯息，也从影子斗篷里传入脑海。
【大深海之主注视着你，祂的愤怒正在庇佑你。】
【每杀死一只信奉异端的食尸鬼，你将得到3点火种。】
【将骷髅图腾毁去，你将得到100点火种。】
陈子昂：………………
梦魇祭祀妮蔻说过的话，随着回忆浮现在脑海之中：
“我们恩兰克古城的梦魇一族，侍奉的神祇是大深海之主。”
“大深海之主曾经有一批食尸鬼信徒，但这些无耻而卑劣的家伙选择改信，转而去效忠血肉阵营的‘食尸鬼之王’。”
在那一瞬间，所有线索全都串联了起来：
妮蔻曾经透露，大深海之主和食尸鬼之王，这两个神祇乃是死敌关系。
菱邑镇的藏骸所，将死亡的镇民尸体献给所谓的“矿山之神”，其真身便是食尸鬼之王。
旅馆的老板娘冬月太太，很可能就是食尸鬼之王的魔女，西川美惠。
自己拿到的旧书是食尸鬼之王的遗物，是西川美惠特意放出的诱饵，目的就是吸引人过来，将这本书放回图腾之上——这很可能是某种献祭的仪式，一旦完成仪式，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而大深海之主通过影子斗篷，发现自己被卷入食尸鬼之王的献祭仪式里，所以引诱自己破坏仪式，好给食尸鬼之王一点小小的人类震撼……
想到这里，陈子昂忽然福至心灵，左手不假思索迅速抬起，发动了【冥渊之触】的权能。
在骷髅图腾后面的血潭之中，突然便升起了巨大的触手，将图腾迅速而牢牢地缠住了。
从周围的食尸鬼人群之中，爆发出惊恐而狂怒的尖叫声，仿佛祂们顶礼膜拜的神女被无情地亵渎了似的。
趁着它们慌乱之际，强忍着分贝和频率极高的尖叫声折磨，陈子昂用力抓住月宫铃奈的手，拉着她朝来时的入口方向狂奔而去。
第四十一章 西川美惠-犯罪动机
在冥渊之触缠住图腾的瞬间，周围几乎所有的食尸鬼都猛扑上去，开始疯狂攻击撕扯巨大触手，试图将图腾从中解救出来。
陈子昂拉着月宫铃奈落荒而逃。刚才只是粗略的灯光扫过，他就看到了至少六只以上的食尸鬼，正面对抗绝无胜算。
但对面并不打算放过这个罪魁祸首，离洞口最近的两只食尸鬼，迅速一左一右包抄夹击过来。
它们后腿的弹跳极为有力，三两个纵跃间便扑到身边，带着某种不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关节活动的声音，以及恶臭到极致的腐烂的周身气息。
其中一只压低身子急速逼近，双手的利爪如疾风般划过，撕向月宫铃奈柔软的腹部。
另一只则是高高跃起，爪子张开仿佛钢铸的刀剑，挟带全身重量朝陈子昂狠狠劈下。
陈子昂反手撩出曼陀罗法剑，试图抵住空中袭来的扑击。巨大的力道从剑身上传来，逼得他不得不踉跄后退，右臂似乎在一瞬间脱臼了。
但多年来和怪异的搏斗经验仍在发挥作用。右手脱力无法握剑的情况下，陈子昂左手迅速下探，借助因右手松开而落下的曼陀罗法剑，随后冷不丁再次斜向上挑刺出去。
那食尸鬼果然没想到反击来得如此迅疾，正要趁势前冲追击，法剑已经刺破了它的肩膀，伤口附近的皮囊迅速干瘪下去。
来不及上前补刀确认，陈子昂赶紧偏头看向身旁，只见另一只食尸鬼的半截身体已经飞了出去，影子武士在应急手电的灯光中一闪而过，迅速没入月宫铃奈的脚下不见了。
“漂亮！”陈子昂忍不住说道。
然后又猛地反应过来，继续拉着月宫铃奈冲出溶洞，朝着来时的道路方向逃去。
“把书还回来！”后面传来食尸鬼们的尖叫声。
它们的声音粗糙且刺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带，带着某种残忍的、浓厚的恶意，在洞穴四面八方的回响里急速逼近。
陈子昂心中发狠，意念发动，那缠绕白骨图腾的冥渊之触，立刻便猛力地一阵收缩。
被缠住的骷髅图腾，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停下！停下！”食尸鬼们又仓皇大叫起来。
但陈子昂哪里肯停？他如今只能同时维持一条触手的召唤，不解除掉血潭里的那条粗大触手，这个技能就等于是被封印了不能用。
而食尸鬼们却可以从容分兵，一部分试图帮白骨图腾脱困，另一部分则是追杀过来，根本没有任何顾虑。
因此，在冲出溶洞、进入坑道的一瞬间，他便给冥渊之触发出了“毁掉图腾”的指令。
伴随着影子斗篷的100点火种到账的提示声，后方也随之传来沸反盈天的狂怒声浪，食尸鬼们已经全体狂暴化了，誓要将这两个入侵者碎尸万段。
陈子昂已经孤注一掷，顺着来时的通道没命狂奔，感觉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疯狂颤抖。
好在月宫铃奈敏捷地紧跟在他的身边，没有像电影里常见的笨蛋女主角那样，发生突然脚扭了或者摔倒在地等一系列让人血压升高的行为。
两人急速冲到坑道的堵塞位置，陈子昂将月宫铃奈推入狭缝，自己则是再次将手一抬。
巨大的冥渊之触拔地而起，将后方追杀的食尸鬼们的去路堵住。
一时间脚步声、尖叫声、厮杀声、诅咒声，以及触手用力鞭打岩壁和肉体的声音，全都混杂成毫无秩序的巨大声浪，混乱如潮水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钻进狭缝的月宫铃奈伸出了手，正要将陈子昂也用力拉进来，后者突然呆怔当场，无法动弹了。
来自遥远深邃的未知维度，食尸鬼之王的阴冷注视，被白骨图腾的摧毁所吸引，又顺着旧书的位置寻迹而来，终于隔空锁定了陈子昂的存在。
在未知力量的作用下，他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血液凝固不前，肌肉僵硬腐化，骨骼衰败朽烂，整个人瞬间便失去了生命。
月宫铃奈将他用力抱住，影子将陈子昂的尸体包裹起来。
“大深海之主！我知道你在看！”她声音颤抖地叫道，“潮水的涨落亦有规律约束。执行您意志之人，怎可反被那腐烂之物所吞噬？”
又是一声低沉的、苍老的轻笑声，只见陈子昂的尸体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
心脏重新跳动，血液开始流淌，肌肉恢复红润，骨骼凝固成型，胸膛也渐渐开始起伏。
月宫铃奈松了口气，连忙推着陈子昂穿过狭缝，影子在另一旁用力拉扯，将他运过坍塌堵塞的坑道，随后背着他向外面冲去。
离开矿洞，刚回到地表之上，她便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不远处，拿着手电筒照了过来。
两人的灯光同时照向对方的脸，月宫铃奈才看清在此地等着自己的，正是旅馆的老板娘冬月太太。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死在下面了。”冬月太太笑着说道。
“让你失望了。”月宫铃奈将陈子昂扶住，“你就是西川美惠吧？”
“对，是我。”对方带着好整以暇的表情，问道，“你认得我？你知道我的故事，是么？”
“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月宫铃奈冷冷说着。
“但你应该能体会到那股绝望。”西川美惠微笑说道，“那种……看着心爱的人失去，而你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愿意听我说说吗？”
月宫铃奈不说话了，只是专心检查陈子昂的身体情况。
“他们是被我害死的。”西川美惠的笑容逐渐苍白起来，带着某种近乎麻木的僵硬神采，“我老公每天下班都会推摊位车出去，在学校门口卖天妇罗。等快到放学的时候，我再开家里的货车去接他们。”
“但那天……我和老公在电话里吵架，跟他赌气说不去接他了。等到放学的时候，他和孩子没等到我，只好推着摊位车慢慢从镇上走回来。结果在路上遇到了那群畜生……”
她的脸忽然剧烈痉挛，仿佛是想要痛哭出声，但偏偏没有流出半点泪水，只是眼球仿佛要凸出眼眶。
“所以是你的错。”月宫铃奈冷淡说道，“但你却打算迁怒他人，真是可笑。”
“谁说不是呢？”西川美惠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怪异的、扭曲的表情，“我呀，本来是打算替他们报仇之后，就找个地方自我了断的。”
“但是啊，便是我这点小小的、卑微的愿望，也得不到实现呢。”
她语气戏谑般地说着，削瘦的脸颊抽动片刻，继续开口道：
“我曾经寄希望于镇公所，寄托于极北市能替我复仇，但镇公所逼我撤诉，市里判我败诉，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即便是堕落到地狱里去，我原本心心念念的也只是为家人复仇，想要杀光所有野外的狼群……”
说到这里，她忽然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然后我才发现，所谓的野生狼群，大部分不过是从极北市流出来的、彻底野化了的弃养流浪犬而已。”
第四十二章 西川美惠-犯罪宣言
在西川美惠现身之时，陈子昂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
只是因为刚刚经历过死亡，他如今的意识还不能很好地接管身体，因此只能依赖于月宫铃奈的搀扶和背负。
但随后西川美惠的自白，却是将他给惊到了。
弃养流浪犬的问题，在极北市就是一笔烂账。其原因归根结底，要追溯到《生态保护法一号法案》，也就是禁止以任何方式杀害动物的强制性法令。
如果不允许杀死流浪犬，那流浪犬伤人要怎么办呢？
家养宠物犬和人类较为亲密，但是大多都已经驯化且被主人约束。野生狼群没有驯化约束，但是大多生活在远离极北市的地方。这两者基本不会对社会造成太大的危害。
唯一麻烦的就是处于中间态的“弃养流浪犬”，主人约束完全没有，驯化状态慢慢消退，风险也就随之而来。
如果是刚被弃养不久的、单独行动的流浪犬，在爱心市民的定期投喂之下，还能勉强维持驯化状态。
但若是三五成群建立社会关系，在无驯化状态下繁衍两三代，从小就习惯集体觅食甚至狩猎的野狗群，袭击市民的概率就会大大上升。
目前负责处理市内危险野狗的，是极北市治安厅的民事三课。由于法律不允许杀害流浪犬，所以一般是找动物收容所进行收容饲养。
极北市的动物收容所几乎都是私人盈利机构，虽然打着“为流浪犬重新找到主人”的旗号，但本质还是在进行商业交易，因此只会挑选品相好的、驯化的、有商业价值的流浪犬进行收容。
而那些杂交的、丑恶的、凶狠会咬人的野狗呢？
答案便只剩下一个：送出极北市去丢掉。
“批量处理”是不可能的，一旦被发现便会立刻被爱心市民网暴，然后大家就会因为违法而吃行政处分，因此也只能捉起来送到极北市外丢掉。
也就是说，真正造成西川美惠家庭悲剧的，表面上看起来是所谓的“野生狼群”。
但非得归根结底，去追究这些“野生狼群”的源头，那么无论是处理流浪犬的极北市治安厅，还是那些收养宠物犬又不负责任将其丢弃的市民家庭，有一说一都有责任。
有句话叫“法不责众”，也有句话叫“民不和官斗”。无论是那些擅自弃养宠物犬的人们，还是选择摆烂的治安厅，受害者都没有任何办法追究他们。
除非受害者拥有毁灭一切的实力……
想到这里，他再也没法继续休息下去，只能勉强振作还未彻底平复的精神，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前辈！”月宫铃奈惊喜叫道。
“抱歉。”陈子昂拍了拍她的手，又虚弱地朝西川美惠开口道，“我能理解你的悲痛，因为我也失去了我的家人。”
“但我们陆族有句话，叫做‘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被心中的仇恨完全驱使，就去肆意迫害那些跟你家人完全没有关系的无辜市民，那你和那些肆意弃养犬类，导致如今极北市外野狗肆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西川美惠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又露出了惊悚的笑容：
“干员先生，你是在开导我吗？你是在试图……拯救我吗？拯救我这个罪孽深重的魔女？”
“我没有资格去拯救任何人。”陈子昂摇了摇头，“而且我深知复仇是人类最基本的天性，但我要提醒你的是，杀害你家人的真正凶手是野狗。它们并非受任何人指使，而是兽性使然。”
“如果你要复仇，就去杀死这些野狗；如果你要改变现状，希望悲剧不会发生在更多人身上，那么从动物保护法案入手才是关键。无论如何，杀死更多的无辜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住身子，但是失败了，月宫铃奈连忙将他再次扶住。
“听起来是令人信服的说辞。”西川美惠微笑说道，“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试过呢？”
“干员先生，野狗对偏远村镇的危害，已经持续了十多年了，你觉得为什么极北市没有做任何的应对措施呢？”
“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陈子昂努力想解释什么，却被西川美惠再次粗暴打断了：
“不要骗人了，真正的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过就是我们乡下人不配罢了！”
她的表情因狂怒而扭曲起来，带着某种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憎恨。
“所有跟野狗群肆虐有关的新闻，在网上连起码的流量都得不到，更遑论影响选票惊动政客了，因为你们这些极北市民觉得乡镇太远，事不关己，所以根本不屑于投以任何关注，不是吗？”
“哪怕是狗，哪怕是明星的狗死了的新闻，都有一群人在下面回复‘汪酱走好’。但是我们这些乡下人被野狗咬死的新闻呢？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于这些畜生之口吗？又曾有谁得到过真正的关注和帮助啊？哪怕最起码的同情和怜悯！！！”
西川美惠的愤怒没有持续多久，就渐渐被收敛在更黑暗的情绪里，化为某种平静而深邃的冷酷。
“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有人愿意为我们呼吁，或许未来情况会慢慢好转。”
“但是我等不了。”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怪异：
“因为啊，每当我看到你们这些市民，牵着狗在阳光灿烂的公园里散步之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那还在野狗肚子里消化着的、我可怜丈夫和孩子的斑斑尸骨……”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控制不住地憎恨……憎恨你们，所有人。”
西川美惠的声线最终归于平静，陈子昂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月宫铃奈拉住了。
“不用劝了，前辈。”她低声说道。
对彻底堕落的魔女而言，她的痛苦来源便是将她固定在现世的锚——那是她最深沉的执念，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是没有办法轻易抹去的。
所谓用嘴炮感化反派，也只不过是二次元特有的妄想罢了。
“我早已经想明白啦！”西川美惠癫狂地大笑着，在她身后隐隐约约浮现出大量身影，“反正你们极北市民并不在乎我们这些卑贱的乡下人，那我也不用去理解你们了！”
那些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浮现出轮廓来，全是身形腐烂、面容凶残的食尸鬼，数量至少在一百往上，密密麻麻，将两人的去路彻底封死。
“干员先生，我们来玩‘捉犯人’的游戏吧。”西川美惠微笑说道，“要么你就以治安干员捍卫正义之名，努力在我犯下滔天罪行前将我击毙。”
“要么，我就会把整个极北都市圈，连同里面住着的20亿市民，全都拖入到深不见底的地狱里去。”
第四十三章 道歉！
极北市，行星级都市圈，面积1136万平方公里，常住的户籍人口就有20亿人，加上流动人口的总数还要远在这之上。
如果不能消灭这个魔女，放任她肆意扩散神秘和精神污染，那20亿人口必然会坠入深渊之中。
而其中就有他的宝贝妹妹小竹。
想到妹妹，陈子昂终于狠下心来，斩断了心中最后一丝同情和怜悯。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西川美惠疯狂地尖叫起来，“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善意！赶快来杀死我，让我从痛苦里解脱吧！不然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你认识的所有人，全都会被我像宰杀畜生那样弄死！”
她将右手用力下切，周围按捺不住的食尸鬼，立刻齐齐朝这边狂奔而来。
它们手脚并用，仿佛扑向猎物的凶残狼群，且个个都有远胜狮虎的巨力，双臂足以将活人轻易撕开。
陈子昂刚刚由死还生，暂时还站不稳当，更不用提要拔剑杀敌，而月宫铃奈要将他扶住，只能发动影子武士的权能。
她的影子身形便如她自身般苗条纤细，但手中的暗影刀剑却是锋利之极，只是如裁纸刀般轻轻斩过，食尸鬼的强壮身躯便似纸糊般一分为二。
但周围的食尸鬼实在太多，便是排着队来让影武士杀，估计也得杀上半个十来分钟。
眼看两人就要被怪异淹没，再无回天之力，忽然只听见一声闷响，仿佛爆竹炸裂。
无数带翅膀的怪异身影，从两人身边飞快地浮现出来，却正是恩兰克古城的梦魇一族！
————————
在藏骸所之中，猜到西川美惠的身份之时，陈子昂的思维也非常敏锐，很快就想到要借用这个神祇的死敌，也就是大深海之主的力量来和她进行对抗。
当然，沟通神祇本身困难重重。即便联系上了，也很难让神祇出手，但恩兰克古城的梦魇一族，相对而言却是更好沟通的存在。
因此，他悄然借助影子斗篷的勋章，专心冥想传递求救信号。
由于影子斗篷能确认自己毁去白骨图腾，还能将大深海之主允诺的奖励发给自己，可见这徽章大抵是个通讯设备，就算没法联系上恩兰克古城，给大深海之主传信总是没问题的。
您死敌的魔女就在对面，酬劳是1800火种对不对？如今我暂时无力独自对付她，还请赶紧派人过来吧！
之所以选择嘴炮西川美惠，虽然是打着试试说服她的念头，但主要还是为了拖延时间，呼叫支援。
如今梦魇一族总算掐着最后的时间点赶到，让提心吊胆的陈子昂松了口气。
穿着华丽装束的大祭司妮蔻，轻盈落在陈子昂的身边，语气庄严地说道：
“奉大深海之主的意志，我等从梦境深处响应您的召唤，前来剿灭血之异端。”
话音未落，她忽然又咦了一声：
“这不是……”
“你好，我是娜娅。”月宫铃奈飞快说道。
众所周知，在神秘世界之中，被自身认可的真名具有独特的意义，因此月宫铃奈同样也选择了假名，陈子昂对此毫不意外。
“娜娅小姐。”妮蔻用严肃的声音说道，“请照顾好阿斯克先生，大深海之主正在注视着他。”
在人类的理解里，神祇的注视是个超级恶心的玩意。因为神祇思维和人类绝然迥异，天知道祂会对注视的人类给出什么样的奇葩“恩赐”，比如肉体畸变或者精神失常等等。
但似妮蔻这种神祇信徒，恶魔祭祀，似乎将其当成了什么无上荣光似的，和陈子昂对话的语气也极其恭敬郑重。
不等两人回答，她忽然背后骨翼张开，以完全无视重力的模样冲天而起，朝某个方向如闪电般飞射而去。
再看战场之上，食尸鬼和梦魇已经互相杀做一团，哪里还有那西川美惠的身影？
这魔女见势不妙，已经跑路了
陈子昂再次松了口气，便感觉全身力气仿佛都在如潮水般褪去，意识也再次模糊起来。
月宫铃奈连忙再次将他扶住，灵感迅速探查一番，才晓得原来是陈子昂今晚见到的神秘事物太多，灵视攀升实在太快，理智已经摇摇欲坠了。
然而摇摇欲坠的，又何止是他的意识呢？
食尸鬼之王，大深海之主，两大神祇同时将目光投向高天原，又有大量食尸鬼和梦魇互相搏杀，极北市治安厅的占卜法阵承受了它平时未曾承受过的灵压，早就已经开始疯狂报警了。
换做平时，自然有住在大情报库的穗风理绪第一时间发现。但如今这位情报组组长跟课里请了假，跑到了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菱邑镇去，将值班工作移交给了他人。
结果百年不出的最高级警报，居然在穗风理绪请假的这一日给出了，因此情报组上下几乎全部慌张失措，连忙将消息报给课里。
课长高桥君介晓得事情严重性，立刻上报厅长马场永健。
但如今非常不巧的是，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停职之后，课里只剩下四人。又因为临时的异变事件，有两人已经深夜加班出去处理了。
至于正常下班的另外两人，哪怕是紧急电话将对方叫出来，怕也是人手不够。
“所以你需要多少人？”马场永健不懂业务，索性直接问道。
“上一次的最高级别警报，治安厅出动了五人。”高桥君介回答说道。
马场永健自然听出他的意思：如今课里只剩下四人，有两人还在外执勤，除非让陈子昂和月宫铃奈恢复职务，否则人手肯定不够。
他正下意识想要拒绝，只听见高桥君介补充说道：
“事件结束后，死了两人。”
马场永健立刻说不出话了。
对策六课这行当最怕的就是因公殉职，倒不是说单位支付不起抚恤金，而是人员缺口太难补齐。
空有编制，没人来占，在体制内也算是一桩奇事。
由于过去高桥君介日以继夜的诉苦，马场永健对六课如今连轴转的现况也心里有数。
“罢了。”他终于决定让步，“你让他写个检讨，停职这事儿就算了。”
“我听说他去侦探事务所帮忙了。”高桥君介无奈说道。
“在职员工怎么能搞副业？”马场永健勃然大怒。
高桥君介几欲吐血。他之所以将这个事告诉马场永健，是暗示老上司你别以为能拿捏人家，他就算丢了体制里的铁饭碗，在外头也有的是人要呢！
如今是我们缺人手，而不是他缺工作。非得让他回来，得跟他说点好话才行。
结果老上司第一反应却是“在职人员搞副业违反规定”的事，着实不负课里大傻逼之名。
然而，马场永健是依靠钻营和走关系才起来的，虽然对业务不了解，导致很多事情上拎不清紧要程度，但揣摩别人心思的能力却是强项。
虽然对面高桥君介不说话了，他却很快从对方的态度里，猜到目前状况的棘手程度。
别说让陈子昂写检查了，你现在通知他恢复原职，人家在外面的事务所各种赚钱，还不一定愿意回来呢！
到时候回来是回来了，将辞职申请一交，手续一办，什么异变关我屁事！你们统统等死吧！
在人性之恶方面，马场永健丝毫没有任何多余的妄想，因此只是阴沉着脸，反问道：
“难道你还要我跟他道歉不成？”
“厅长。”高桥君介苦口婆心说道，“这是威胁级别最高的警报。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平息这次异变，哪怕出现伤亡也在所不惜。”
我们都要去前线拼命了，您就跟他道个歉，让人家回来帮忙，很难吗？
马场永健沉默半晌，心想自己是必须在“绩效”和“面子”这两者之间选一个了。
没有异变的时候，他可以不在乎绩效，直接将课里最厉害的干员停职；但如今异变已经出现，如果解决不了闹大，后续治安委员会追责下来，到时候就不是道歉可以解决的了。
“好，你把他电话给我！”马场永健终于决定忍气吞声，咬牙切齿地道。
第四十四章 月宫铃奈威风凛凛
马场永健此人看似卑劣，但其实身具岛族官僚之两大血脉天赋，一是媚上欺下，二是能屈能伸。
媚上能屈到极致，甚至在治安厅有个传闻，说治安委员会的某大佬在外出差，妻子想出门和闺蜜团去终南市旅游，但担心家里孩子没人照顾。
最经典的来了：当时还是副厅长的马场主动请缨，每晚下班就跑到大佬家里，打扫卫生做家务，给孩子换尿布喂奶，硬生生当了一周的月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家伙能升到治安厅厅长，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欺下也能伸到夸张的地步，之所以被人称作马场大傻逼，是因为这家伙对基层业务缺乏了解，还无所谓，甚至根本不在乎。
打绩效也是只看派系，不看资历，更不看能力。
治安干员归属公务员体系，虽然用年功序列制来决定职位升迁，但年终奖的份额还是根据工作绩效评定的，初衷自然是为了避免大家摆烂，所以特意来点金钱上的激励。
但绩效这玩意完全是领导说了算，碰到马场这种不在乎业务的究极大傻逼，手下的人自然倒了霉了。
例如监察科的科长真岛雅美，因为是马场永健亲手提拔的嫡系，每年的绩效考核几乎都是上等，拿双倍的年终奖。
最离谱的是前年案例，真岛雅美在3月份被检查出怀孕，而后每天下班都提早一个小时走人，孕假产假也是一日不落，结果年终依旧拿了上等绩效，被治安厅同僚私底下戏称为“工作亮点是帮马场生孩子”。
同年，曾经的搜查一课课长松本严平，每次刑侦出勤都冲在最前线，工作强度远超同侪，甚至连妻子生产当天都因为要追捕凶手而没去，结果年终考核只拿了中等，还不如真岛雅美。
松本课长当即跑到马场永健那里讨个说法，据当时在外面等着找厅长汇报的同事声称，他听到马场永健在里头只用了三句话，就把松本严平说得哑口无言。
一：“我不关心你的工作成果。”
二：“你怎么能确定，真岛雅美的工作没比你更优秀？”
三：“你不要总是跟别人比，你自己的工作创新点在哪里？单纯堆工时有什么意义？”
三句名言，字字暴击，句句入典，以至于松本严平羞愧地掩面而去，拿了年终奖就直接裸辞了。
由此可见，马场厅长可能不是一个优秀的干员，但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官僚。无论是将上级舔到心花怒放，还是将属下羞辱到彻底崩溃，没有一件事能难倒他的。
如今他很快就要做下另一壮举：向被欺负的下属道歉了。
与此同时，菱邑镇的游客们，已经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无论是杂货店的老板，饭店的老板，还是温泉旅馆的老板娘，全都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了。
唯一能掌握真相的，也只有亲身经历事件的陈子昂和月宫铃奈。
菱邑镇确实早已废弃，残存的也都是老弱病残之辈。之所以能在短期内焕发生机，全是因为西川美惠这个魔女，用大量伪装成人类的食尸鬼，将菱邑镇给鸠占鹊巢了。
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在矿洞深处的藏骸所将这些食尸鬼吸引过来，而后又召唤梦魇一族，将祂们全部杀散，因此原本蒙在菱邑镇外层的伪装，也就彻底停止了运转。
旅馆的房间之中，穗风理绪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有些怨念地看向躺在床上昏迷的陈子昂，以及旁边照顾他的月宫铃奈。
当两人归来之时，便发现她昏倒在旅馆的地板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西川美惠并未动手杀害她，但却也没好心到替她调高入夜之后的地暖温度，以至于她直接就躺在地上着了凉。
当然，比起因为见了太多神秘事物，因此惨遭精神污染的陈子昂来说，仅仅感冒确实是要幸运太多了。
月宫铃奈陪在陈子昂的身边，看他在头痛的折磨中微微蹙眉，虽是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所谓的灵视上升，别人或许会有误解，但她却晓得这本质上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进化”，对前辈肯定是有好处的。
别的不说，就比如食尸鬼之王，仅仅只是隔着遥远维度朝这边瞪了一眼，前辈就差点儿直接死掉了……若非大深海之主相救，哪有那么容易能活过来？
既然已经涉入神秘世界，就必须得追求进化超脱，否则迟早会沦为待宰的羔羊。
便是那些尚未知晓神秘的人们，侥幸能安安稳稳地活到如今，也只不过是神祇们无暇在万千位面之中多看他们一眼而已。
在这深邃的宇宙之中，想要活下去……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自己曾经走过的进化之路，今生也必须要再重新走一遍才行。
见陈子昂脸上痛楚不减，月宫铃奈取下盖在他额上的毛巾，去卫生间用冷水洗净浸透，重新又给他敷上了，只希望他能舒服一些。
穗风理绪在旁边看在眼里，只感觉自己吃了满嘴的冰冷狗粮，不得不扭过头去集中精神，继续撰写起这次的事件报告来。
毕竟“异变结束之后，工作才刚刚开始”嘛。
就在这事，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月宫铃奈过去一看，顿时便冷笑起来，将手机放在耳边接通。
“喂，是陈子昂嘛？”对面传来马场永健热情的声音。
“是我。”月宫铃奈毫无感情地道。
“哦，月宫啊。”马场永健声线不变，也不知道是如何绷住的脸皮，“你和陈子昂，算下来也休息了两三日，差不多也可以回来工作了吧？”
“咦？”月宫铃奈讥讽问道，“领导，我和前辈是被安排休息吗？我怎么记得是停职啊？”
“当然不是了。”马场永健立刻笑道，“停职，那是要列入档案的。你和陈子昂的档案里，可从未有任何停职记录啊。退一万步说，停职也得有具体原因吧？你们又没有犯过错，陈子昂还是课里的王牌干员，单位怎么可能真的让你们停职呢？”
这事其实也是个巧合：当初月宫铃奈冲进厅长办公室，与马场永健理论乃至将其骂的狗血喷头，后者一时下不来台，便直接顺口将月宫铃奈也停职了。
到后面冷静下来，又有些后悔：须知月宫铃奈乃是月宫清正的女儿，虽说外交系统管不到治安系统这边，但若是月宫家动用人脉关系，找到治安委员会的大佬给自己添点堵，那也是轻而易举的。
因此，他始终没有真正给陈子昂和月宫铃奈批停职手续，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台阶。倘若月宫清正真的亲自过问此事，自己至少能有个解释的说辞，不至于彻底得罪对方。
如今既然事情发生了变化，马场永健便将背后的小心思全部隐去，坚称“根本没有停职这回事，只是休假”。
然而，月宫铃奈虽然年纪轻轻，但在这方面却似乎阅历丰厚，根本没有上他的当，只是冷冷说道：
“没有停职？你在怕什么，怕我父亲过问此事吗？”
“马场厅长，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停职这事我根本就没有告诉父亲，你也不必疑神疑鬼，担惊受怕，更不用担心前辈还在记你的仇。”
“毕竟你来治安厅，只是为了升官走仕途。但前辈却是为了履行治安干员的职责，为了履行他入职时曾经许下的誓言。即便是被你以莫须有的借口停职，他最遗憾的也不是失去这个饭碗，而是没法继续处理神秘异变，不能守护人民群众的安全罢了。”
“说到底，你根本就不了解前辈，也不理解究竟什么是治安干员！”
“回单位工作的事情，等前辈醒来后会考虑的。只是就算他愿意当做无事发生，我却要提醒你一句。”
“既然选择进入治安系统工作，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对得起制服肩上的那枚徽章！因为当了上司就自觉高人一等，不深耕业务却整天想着玩弄权术，迟早会死的很难看！”
“不信的话，咱们走着瞧！”
第四十五章 败犬是这个样子的
马场永健被她再次痛斥侮辱，前面还能勉强维持笑容，等听到那暗藏威胁的最后一句，终于绷不住脸上表情，神情铁青。
妈的，你不过是一个外务系统的官僚之女，真以为能对治安系统指手画脚了？
想让我死是吧？好！咱们就走着瞧！
此时的马场永健，在仕途被威胁的警觉之下，满脑子都是要如何利用在治安委员会的关系，防范来自外务系统的人脉攻击。
但他始终没有想过的是，月宫铃奈所说的“迟早会死的很难看”，可能并不是在暗喻政治生命的完结。
听完月宫铃奈怒斥马场永健，旁边的穗风理绪也是惊叹不已。
她在对策六课的地位超然，主要是因为情报组根本没人能补她的缺，所以也不担心马场永健难为她。
但将厅长怒骂一番……穗风理绪自忖自己绝不敢这么做。
这恋爱脑上头的小姑娘，着实是天不怕地不怕，厉害得很啊。
如今时间已过凌晨，外面风雪声渐渐大作，冷风刮得窗玻璃簌簌作响。
原本暴风雪只是包围菱邑镇，却未曾侵袭镇内分毫，如今西川美惠带食尸鬼们跑路之后，原本保护镇子的神秘力量似乎也消失了。
穗风理绪起身，将地暖的温度调高了，才感觉原本侵入室内的寒意似乎消退了些。
再看月宫铃奈，这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陈子昂的床——当然没有脱衣服，只是上身背靠床板坐着玩手机，用洁白无瑕的腿儿帮着暖一暖被窝。
换做是其他男性，即便未曾肌肤相亲，这同床共枕也算暧昧至极的事情，说主动勾搭也不为过。
但陈子昂此时正昏迷着，对外界没有任何知觉，所以月宫铃奈确实没有其他念头，只是担心他身体虚弱产热能力下降，加上室内温度又降低了，所以不想让他着凉而已。
“你还真是喜欢他啊。”穗风理绪在笔记本电脑前重新坐下，忽然出声说道。
“理绪姐看出来了？”月宫铃奈诧异问道。
“我又不是瞎子。”穗风理绪顿了一下，又奇怪问道，“但就算是一见钟情也太快了，你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吧？”
月宫铃奈沉默片刻，嫣然笑道：
“其实也不止一个月。”
“以前见过？”穗风理绪淡淡问道。
“算是吧。”月宫铃奈低头看向陈子昂，笑容里泛起淡淡的哀伤，“他肯定是记不得了。”
穗风理绪仔细打量着她。
嗯，应该不是一见钟情。
至少她看着陈子昂的时候，眼里那缱绻缠绵的柔情与眷恋，说是相爱了一辈子的夫妻都不为过。
这种从长期社交相处里培养出来的心理依恋，跟雌性荷尔蒙上头诱发的短期感性冲动有着明显的区别。
再次回想起以前看过的几篇论文的内容，穗风理绪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也对两人的过往生出了好奇心。
“那你有打算让他回想起来吗？”她将笔记本电脑合上，转过身来问道，“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有一些类似催眠的手段，或许可以唤醒沉睡的记忆。”
“是神秘学手段吗？”月宫铃奈惊讶问道。
“嗯。”穗风理绪也不隐瞒。
“还是算了。”月宫铃奈略微意动，但很快又摇了摇头，“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穗风理绪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感觉她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但又好像确实是在吐露实情。
“如果你需要倾述的话，我正好没什么困意。”她最终缓缓说道。
“倾述吗？”月宫铃奈愣了片刻。
在她的记忆之中，有太多沉重黑暗的部分，在这个时间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但正因为如此，她也不得不时刻背负远超常人的精神压力，或许找人倾述能暂时轻松一些，只要不说那些关键的东西……不过穗风理绪这个人可信吗？
思虑片刻，月宫铃奈才轻声说道：
“理绪姐，如果你有一个深爱的人，但最后却因为没能阻止某次事故，导致他永远地离你而去，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穗风理绪仔细地思索良久，摇头说道：
“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会难过吧？”
月宫铃奈幽幽说道：
“难过当然是会难过的，只是程度的问题。”
“你越是深爱着他，就越是无法释怀。如果他已经长在了你的心里，那么失去他就像是从心脏上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剩余的空洞会持续流血，会疼痛不止，会让你痛苦到想要掉眼泪，直到你的眼泪彻底流尽枯竭，从那时起你就只剩下一具空壳，一具没有任何情绪的空壳。”
“你的余生都会被强烈的空虚感所折磨，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意义。你甚至会无数次考虑结束自己的人生，因为活着就意味着继续忍受痛苦，但你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啦，还是必须得继续活下去，这时生命反而成了禁锢着你的囚牢，你不得不忍受它的煎熬，一边继续如行尸走肉般苟活着，一边盼望着什么时候能得到解脱。”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抱歉，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让理绪姐你困扰了。”
“……没事。”穗风理绪明显是有些惊呆了，半晌才道，“我没有想过……这么深刻的东西。”
“所以这样也挺好的。”月宫铃奈轻声笑道。
虽然下定决心这次要拼命去争，但是……其实能这样陪伴在前辈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将手机放在枕边，继续凝视着陈子昂的脸，开始轻声哼唱起音色动人的小调。
那旋律悠扬而绵长，空灵而婉转，带着某种淡淡的、隐而不发的忧伤，以至于穗风理绪一时也听得有些入神。
过了片刻，等月宫铃奈的轻声哼唱收尾，穗风理绪才低声问道：
“没听过啊，是什么歌呀？”
“它的名字叫《斯卡布罗集市》。”月宫铃奈回答说道。
“我没听过。”穗风理绪试着在互联网上搜索这个歌名，没有找到有用的结果，“听起来像是精灵那边的民谣？”
“我也不知道。”月宫铃奈温婉笑道，“有人教我唱的。”
“能说一下歌词吗？”穗风理绪不肯放弃，还想继续搜索。
“嗯。”月宫铃奈开始回忆，直到最后一句停留歌词在她的脑海之中。
……他曾经是我的真爱。
现在依然是。
第四十六章 总要有人去做
依稀之间，他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前世干的也是类似的工作，虽然对付的不是神秘和怪异，却也是穷凶极恶的危险犯罪分子，最后在卧底过程中不幸被发现，在和罪犯的搏斗中壮烈牺牲。
弥留之际，回顾往昔，并无任何遗憾。
刚入这行的时候，单位分配给自己的师父，第一天就带自己去参加一位同事的葬礼——据说是在边境城市的出租屋里，被冲出来的犯人从背后连捅三刀，抢救无效，因公殉职。
虽然在校学习期间，就对这行的高伤亡率有了心理准备，但在葬礼上看到死者妻子抱住遗体棺木，哭得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样，仍然忍不住感到震撼和哀恸。
大概是为了找寻慰藉，他下意识就问师父道：
“师父，既然知道咱们这行死亡率高，您当初为什么还要选这行呢？”
“再怎么危险的事，总是要有人做的。”师父看着同事的遗体，以及几乎要哭晕过去的遗孀，叹息说道，“我们不做，那谁来做呢？”
师父是个老烟枪，嗜烟如命，从不离手。但从进入葬礼现场之后，他手里已经点燃的香烟，却没有抽过哪怕一口。
而师父的这句话，他大抵也记了一辈子。
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对策六课的干员，行走在和神秘对抗的最前线，与疯狂、怪异、下位种族和神祇意志拼命，并不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是前世的信念使然。
妹妹、月宫铃奈，还有其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乃至于全极北都市圈的20亿市民，如今已经被魔女列为了复仇目标，随时都会坠入黑暗和死亡的悲惨命运。
我要救他们。
我并未自认英雄，只是平凡卑微的小人物，之所以挺身而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有些事情……
我不去做，就没人去了。
陈子昂在床上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身边的曼陀罗法剑。
但碰到的并非剑柄，而是柔软且有弹性的腿部肌肤。
“前辈，你醒了？”月宫铃奈诧异问道。
陈子昂迅速收回了手，尴尬问道：
“抱歉……这是哪里？我昏迷了多久？”
他的目光扫视四周，很快判断出自己在温泉旅馆的房间里。
窗外是呼啸的暴风雪，刮得窗玻璃簌簌作响。
“我把你送回旅馆了。”月宫铃奈轻声说道，丝毫没有和前辈同床共枕的半点不好意思，“前辈昏迷也没多久，还不到两个小时呢。”
她将陈子昂的手机递了过去，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那个魔女呢？”陈子昂沉声问道，“那些食尸鬼呢？”
“魔女逃了。”月宫铃奈回答说道，“那些梦魇正在追她，不过好像希望不大。”
“食尸鬼一部分被杀死了，另一部分跑地下矿洞去了。”
梦魇？铃奈认得这些来自恩兰克古城的下位种族？
不，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魔女西川美惠的下落……
陈子昂试图起身，外面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却是情报官穗风理绪。
“哦，你醒了。”她先是诧异地说了一声，随后又意味深长地道，“比起魔女和食尸鬼，咱们是不是聊聊那些梦魇的来历比较好？”
“这些梦魇，并非是受我控制的。”陈子昂沉吟片刻，有选择地回答说道，“它们和那些食尸鬼乃是死敌。”
“它们带走了那个神祇遗物。”穗风理绪严肃说道，“你最好确认你给的情报无误，否则这玩意落到其他别有用心的下位种族手里，事件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陈子昂沉默片刻，说道：
“我有把握。”
食尸鬼之王通过神祇遗物，隔空降下意念杀死了自己，但大深海之主重新将自己救活了，所以这两位神祇确实是死敌。
自己通过影子斗篷向大深海之主祈祷，而现身来救的却是恩兰克古城的梦魇一族，所以它们确实是大深海之主的信徒。
这两者都并非是来自谁的片面之词，而是确确实实已经发生的事情，因此其推理结果的可信度非常高。
食尸鬼之王的遗物，被梦魇一族带回梦境世界，就等于落在大深海之主的手里，后续无论是被毁灭，还是被用来做什么，基本都跟极北市无关了。
“好。”穗风理绪没有继续质疑，而是说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就需要统一一下口径。”
“口径？”
“你不会以为发生了这么大的异变，治安厅那边还毫无察觉吧？”穗风理绪反问他道。
“其实课长刚才打电话过来了。”月宫铃奈也附和说道，“课里正在加派人手，朝菱邑镇这边赶来。”
“我们在客运车站，买过前往菱邑镇的车票。”穗风理绪沉声说道，“时间和车次都留有记录，这方面可没法隐瞒，事后肯定会被监察科查到。”
“要不这么说吧：来菱邑镇是为了泡温泉，结果却误打误撞，遇到了食尸鬼之王的魔女西川美惠？”月宫铃奈提议问道，“然后我们阻止了她的仪式？”
“不大行。”穗风理绪否决说道。
“怎么说？”
“因为理绪会有兴趣去泡温泉，大家都不会相信的。”陈子昂无奈说道，“众所周知，她只对神秘相关的事物感兴趣。”
“事件的前半部分无需隐瞒。”穗风理绪继续说道，“事件当事人安井直哉，还有你那个侦探事务所的老板，都是我们最好的证人。”
“但是后半部分，也就是如何阻止异变的，这块就要好好说清楚了。”她意有所指地道。
陈子昂郑重其事地点头，表示他完全明白。
自己并未携带执法记录仪，而穗风理绪虽然带了监控设备，却在中途被伪装成旅馆老板的西川美惠击昏，因此也没有录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也就是说，事件的全过程没有任何证据，只能靠陈子昂和月宫铃奈口述，这样的材料……监察科是绝对不会轻易通过的。
食尸鬼之王和西川美惠的部分，不需要也不应该隐瞒，因为治安厅需要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梦魇的部分则不能提及，否则真岛雅美肯定要借此大做文章，甚至怀疑陈子昂和下位种族勾结或被污染同化，要求他自证清白……反正这事主动提了绝对是自讨苦吃。
如此一来，这次事件里最关键的神祇遗物，也就是安井直哉带来的旧书的下落，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合理且不引人怀疑”的解释。
穗风理绪问他有无把握，其实并非只是问梦魇一族的立场，更是问这本旧书是否能得到妥善解决。只要事情本身有了确凿无误的处理结果，那么材料上就可以有的放矢地进行必要修饰。
“不用担心。”月宫铃奈突然说道，“这件事情，就算真岛雅美后续要大张旗鼓地查，也会被马场永健压下来的。”
“怎么说？”陈子昂诧异问道。
“在前辈昏迷期间，因为担心课里人手不足，搞不定这次异变，因此他被迫打电话过来，通知我们停职结束，想让我们出手帮忙。”月宫铃奈冷笑说道，“如此一来，他事后就更不可能严查了。”
“因为这样会动摇他的威信！”陈子昂受到启发，恍然大悟，“我们出手解决异变，立下功劳，马场就有充分的理由借梯下台，将原本的停职命令给取消掉，大家也会觉得顺理成章，不会多想。”
“但若是他事后严查追责，大家肯定会觉得是过河拆桥，认为他言而无信！”
“马场都被人在背后叫做大傻逼了，还会在乎区区‘言而无信’的评价吗？”穗风理绪表示怀疑。
“他会的。”月宫铃奈微笑说道。
哪怕马场永健不在乎整个治安厅对他的看法，也不可能不在乎这事传到治安委员会后，大佬们可能对他产生负面的观感。
至于事情会不会传到治安委员会……他敢怀疑这点，当我这个月宫家大小姐是假的？
第四十七章 回归极北市
高桥君介带领的对策六课，是在上午八点左右抵达的。
大巴车从极北市开到菱邑镇至少十五个小时，但若是出动空中力量，却不需要那么久。
之所以拖到上午八点才抵达，一方面是因为穗风理绪已经远程提交了事件报告，使得此案的严重性迅速下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遇到了菱邑镇附近的暴风雪，不得不临时降落到地面，随后艰难地徒步跋涉过来。
在温泉旅馆外面的大街上，陈子昂、月宫铃奈和穗风理绪三人，终于等到了高桥君介的队伍。
“干得漂亮！”见面之后，老课长先是用力给陈子昂一个拥抱，随后超级大声地夸赞说道。
再看身后的同事们，果然也都是一副“不愧是你呀”的感激表情。
毕竟在大家出发之时，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也是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不少同事甚至悄悄写好了遗书。
如今却被陈子昂提前解决掉了，没有产生任何伤亡，这何尝不算是变相救了大家的性命呢？
“先去仪式现场。”高桥君介直接说道，“穗风？”
“没问题。”穗风理绪回答说道，“让陈子昂带路。”
众人朝地下矿洞走去，陈子昂走在最前头，忽然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拳。
“你小子还是牛逼啊！”穿着防寒服的陆云峰扑上前来，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妈的，差点死掉了。”面对这位老同事兼好友，陈子昂也是放松许多。
“我们全课人都牺牲了，你都不会挂好吗？”陆云峰哈哈大笑，见后面的课长和其他同事没有凑过来的意思，又压低声音问道，“所以大傻逼是什么意思，让你恢复原职？”
“嗯。”陈子昂回答说道，“好像也是因为这次异变。”
“那你后续打算怎么做？”陆云峰语气凝重地问，“你应该知道的吧？”
“以大傻逼那重视官威的性格，加上这次又是不得已而退让妥协，肯定会把你狠狠记恨在心的。”
“我也不知道。”陈子昂摇头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还是说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我建议你找一个靠山。”陆云峰嘿嘿说道，“只要你背后有人，大傻逼肯定不敢动你。私愤和仕途哪个重要，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什么靠山？”陈子昂莫名其妙。
“月宫啊！”陆云峰提醒他道，“只要你入赘到月宫家，大傻逼以后见你肯定绕道走。”
“打住！”陈子昂连忙叫停，“差不多得了，要入赘你自己去找人入赘，不要引诱我走人生捷径。”
“那也得有富婆看得上我啊！”陆云峰哈哈大笑。
“好了，有什么话等事情结束了再说。”高桥君介也看不下去他的跳脱，打断说道。
对地下坑道的勘测持续了一整天，通过无人机、占卜和灵感探查，终于确认藏骸所附近并没有食尸鬼的残留。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在于确实不用再战斗了，坏事在于这藏骸所周围的甬道环境太过复杂，全部排查清理过去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
几周？几个月？甚至是……几年？
绝大部分的地底通道经过开凿痕迹的鉴定，甚至都不是菱邑镇旧时的矿道，而是食尸鬼徒手挖掘出来的——这些下位种族极其擅长在地底开掘隧道，效率比人类的土木工程要高出太多了。
因此，在和单位汇报过后，众人便决定先行带走镇内居民和游客，再将矿道完全封锁起来，最后持续用无人机进行地下洞穴的测绘。
这个工程可能会持续很久，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们在这下面挖掘了多久，挖出了多么可怕的地底网络。
但只要地下还有任何一只食尸鬼，探测项目就必须持续下去。
兹事体大，已经非治安厅能独力解决，因此马场永健也急忙上报到高天原治安委员会。
第三日，军方终于派人过来接手，菱邑镇正式从治安厅手里被移交出去。
案件宣告结束，除了穗风理绪还留在这里处理后续，其余干员们也终于能回去了。
乘飞机回到极北恢复原职，那当然不能在事务所继续干下去，否则就是明摆着践踏体制内的规章制度了。
“没事。”芦屋佑请两人吃了一顿午饭，叼着牙签笑道，“我说过了，你什么时候在体制内不想干了、干不动了、干不了了，就尽管回来。佑叔这边永远给你留一口饭。”
“佑叔不看好我回单位？”陈子昂低声问道。
“马场永健此人，心胸极其狭隘。”芦屋佑摇了摇头，“当然我也说不好，总之我这边随时欢迎你回来。”
陈子昂心里默默叹气。
陆云峰、芦屋佑都能看出的事情，他难道还看不出来？
除非背景特别强硬，否则得罪了大领导，后续的职场生涯肯定不可能顺利的。
算了，再说吧。
跟芦屋佑告辞离去，陈子昂便打算回单位工作，看看有没有什么案子可以接。
如今现有的火种是108点，但兑换任何一个权能都要50点，升级冥渊之触要100点，升级军衔又要100点。
我全都要！怎么办？唯有杀！
课长去外面开会还没回来，跟留守治安厅的副课长佐木研问问吧。
“月宫，我打算先回单位，你怎么说？”陈子昂询问说道。
“课长不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么？”月宫铃奈思索说道，“而且厅长也说了停职结束，今天又是工作日，我下午不回去不太好吧？”
“确实。”陈子昂点头说道。
因为现在还是执勤阶段，交通车费可以报销，两人便打了出租车回单位。
坐在车后排，陈子昂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转动着大量的念头。
食尸鬼之王的魔女……
如果我要从她手里救下极北市，单单只是等她制造异变，然后再过去解决处理，肯定是没有办法治本的。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必须设法制服她，逮捕她，甚至是……杀死她。
梦魇祭祀妮蔻，后来追到她了吗？
今晚回家睡觉的时候，得去恩兰克古城确认一下。
如果妮蔻的追杀失败，就证明西川美惠的实力，至少和妮蔻是同一个档次的。
那么，我必须先将实力提升到这个档次才行……
右肩忽然传来沉重的触感，却是月宫铃奈已经困倦地睡着了，将螓首靠在了他的肩上。
陈子昂只要低头，视线向下划过她的鼻尖、樱唇和精致的锁骨，便能看到那深邃的幽静。他感觉颇为不自在，想要叫醒月宫铃奈，但想到这姑娘昨晚为了照顾自己，可是硬生生熬了一整个通宵，顿时又舍不得将她推醒了。
铃奈，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陈子昂略微调整姿势，让月宫铃奈能将更多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从而睡得舒服一些。
然后他正打算闭上眼睛歇息片刻，放在膝盖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擅长唱歌】：上次真是多谢你了，最近我都没有在做噩梦。
【擅长唱歌】：明天我在武道馆有演唱会，你想来听吗？作为答谢，我可以给你电子票。
桐谷真希？那个半精灵夏紫璃？金发碧眼尖耳朵的大明星？
陈子昂反应过来，明天周六单位放假，而自己前些日子被停职了。每周末的值班都是周三安排的，所以肯定不会轮到自己，应该会有空。
虽然自己对音乐并不热衷，但妹妹小竹确实很喜欢她的歌。
要不，就叫上铃奈，明天一起去？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冒昧问下，有几张票？
【擅长唱歌】：太多可能不行，我要问纪香姐要。但如果只是几张应该没问题。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那就给我三张票吧，麻烦你了。
【擅长唱歌】：不麻烦的，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也没法调整恢复状态，到时候见。
对话结束了，陈子昂看向靠着自己沉睡的月宫铃奈，心想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听桐谷真希的歌。
等她醒来问问吧。
第四十八章 你好烧啊
回到治安厅，虽然只是数日不见，但仍然有种归家的久违感觉。
大部分人都讨厌工作地点，但陈子昂并不归属其中，因为他是真心热爱这份工作，而且还有火种可以拿。
他刚在工位上坐下，就被月宫铃奈叫住了：
“前辈，别坐！”
她将办公桌和椅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确认没有多余积灰之后，满意地道：
“坐吧。”
陈子昂哭笑不得。
两人各自打开电脑，检查邮箱和工作材料，只听见陈子昂忽然说道：
“明天有空吗？”
月宫铃奈：！
“前辈是要值班吗？”她笑容满面地道，“可以哟，我明天正好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留在单位陪前辈一起执勤，顺带深入学习一下业务，毕竟前辈也是我在单位的师父嘛，跟着师父走总没错。”
“不是，我没值班。”陈子昂摇了摇头，“明天我有演唱会的门票，打算带小竹去，你呢？”
“演唱会？谁的演唱会呀？”
“桐谷真希。”
在那一瞬间，陈子昂便看到月宫铃奈脸上的喜色，仿佛落潮般迅速褪得一干二净。
但她很快又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轻快说道：
“哦，我有印象，小竹很喜欢她的歌对不对？”
“对。”陈子昂点了点头。
“那我也要去。”月宫铃奈立刻说道。
“好啊，等下我把电子票发给你。”
“嗯嗯。”月宫铃奈转头看向电脑屏幕。
是因为小竹才去的吧？
电子票，说明是网上购票。
看起来只是一个巧合。
如果不是的话……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机。
她有些心烦意乱，忽然桌面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父亲打来的电话：
“铃奈，听说你被停职了？”
“没有啊。”月宫铃奈心不在焉，“你从哪里听说的？”
“没有就好。”月宫清正听她语气正常，也就松了口气，“明天周六，石家那边有个酒会，很多小辈都会参加，你去不去？”
“不去。”月宫铃奈立刻拒绝，“我要去听演唱会。”
“演唱会？好吧。”
“父亲让卫门叔开车送我嘛。”
结束了父亲的对话，月宫铃奈再次沉思起来。
其实目前最现实的问题，并不是有没有人正在处心积虑地接近前辈。
而是自己……太弱了。
影子武士，非常强大的权能，可以让自己在现阶段无论对上什么魑魅魍魉，都能轻松战而胜之。
但是，不够。
还不够。
如果纯粹从理性上考虑，自己根本不应该继续在治安厅浪费时间，而是应该继续提炼自己的灵性层次，全力去汲取到更高级别的权能，用以应付那些敌对的竞争和威胁。
可是……算了，下班以后再说。
现在是属于铃奈酱和前辈的宝贵独处时间！什么提炼灵性，滚一边去吧！
她不住地转过头去，偷看陈子昂的侧脸。
陈子昂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你这不算是偷看了，简直就是毫无遮掩的凝视！
再看周围的同事们，也都各自恍若无事地继续工作，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如果不是嘴角都带着笑意，或许自己真就被他们骗过去了。
“铃奈啊。”陈子昂决定使出网上看来的注意力转移大法，说道，“你这份材料有些不对啊。”
“啊，哪里不对？”月宫铃奈立刻凑了过来。
“报告的结构不对。”陈子昂慢条斯理地给她讲解起来。
只要跟她谈正事，她就必须紧盯电脑屏幕，不会再继续凝视我了，而且周围同事也不会觉得奇怪。
完美的应对。
很快便到了下班时间，除去需要值班的干员外，大家都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回家。
月宫铃奈飞快保存文档，关了电脑，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陈子昂。
被她盯得没了法子，陈子昂只能说道：
“一起回去？”
“嗯！”月宫铃奈欢欣鼓舞。
前辈邀请我一同下班啦！铃奈酱的巨大进步！
“但是你家在官厅街，咱们不顺路。”陈子昂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送你去轻轨车站……如果你家没有让司机开车来接你的话。”
月宫铃奈：………………
“没事呀。”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想去见一见妹妹酱，然后再回去，前辈不会不欢迎我吧？”
“不会，但是不能太晚，免得你父母担心。”陈子昂叮嘱说道。
两人收拾完东西，便起身离开办公楼。
月宫铃奈亦步亦趋跟在陈子昂身后，悄悄拿出手机，给母亲发去消息：
“妈妈，我想搬家。”
正坐在花园里喝茶的月宫小千代，收到了女儿的消息，顿时露出了不解之色：
“啊？”
“我想搬去群马区，最好是利根川路，或者是位于从单位到群马区利根川路的延长线上也可以。”
月宫小千代差点没被茶水呛到。她努力平复心情，又在脑海里组织了一番思路，才打字回复说道：
“铃奈，陆族有句老话，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有的时候，急着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所谓‘过犹不及’，就是这个意思了。”
母亲的话，如一盆寒冽的冷水，让原本热血上头的月宫铃奈再次冷静下来。
是呀，我在想什么呢？！
前辈那个性格，我要是真搬到他的隔壁，肯定会把他吓到的。
原本早就定好了“暧昧为主，慢慢渗透”的方针，如今只是因为陡然听到那个名字，立刻就自乱阵脚……铃奈酱，冷静一点！不要让前辈看轻你！
乘坐轻轨回到群马区，又转道地铁抵达利根川路，月宫铃奈终于完全冷静下来。
回到家中，她欢快地换下鞋子，叫道：
“小竹，我们回来啦！”
陈子昂则是站在门厅，考虑以目前铃奈来拜访的密集频次，是不是应该给她在家里搞一双专用拖鞋。
走进客厅，妹妹小竹依旧坐在摇椅之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月宫铃奈则是陪在她的身边，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凑在耳边说着什么。
两人亲密无间的态度，让陈子昂有些隐隐的内心触动。但想到双方之间犹如天堑的家境差距，那冲动很快又悄然凐灭于无形之中。
如果真的仅仅是一见钟情，那等最初的激情如潮水般退去之后，你我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铃奈，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所以我宁愿咱们始终是普通朋友，也不愿你在彻底厌倦了这份感情后，仍然被善良和责任感束缚在我的身边。
“晚饭想吃什么？”他走向厨房，换上厨师围裙。
“前辈，我想学做菜！”月宫铃奈忽然叫道。
“做菜有什么好学的。”陈子昂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我只会一些陆族家常菜，而且油烟很大，容易伤皮肤。”
“没关系。我也想学点手艺，回去后偶尔孝敬一下父母嘛。”月宫铃奈笑吟吟道。
在狭小的厨房里独处，互相合作培养默契，在不经意间展现自己的心灵手巧，以及对妻子角色的完美适性，这就是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既然要扮演徒弟，那就贯彻到底咯！
第四十九章 真正憎恨的人
“盐加少了……不，现在又多了。”
“没事，还可以补救。你去管我那一锅炒饭，不断翻炒就好，简单的。”
“怎么会糊锅？哦，你调了大火啊。不要紧，黑色部分铲掉不要就可以了，下次别用大火。”
“你这切得……哈哈，厚薄不均是正常的，我给它处理一下。”
“水加太多了，倒掉点……算了，我来吧。”
“要不铃奈你帮我洗一下锅子？”
“别用钢丝球刷不粘锅！”
手忙脚乱一通配合，月宫铃奈终于开始怀疑人生。
要不外卖吧……
陈子昂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将剩余的菜出锅，随后将其端出厨房。
“前辈。”月宫铃奈小心翼翼问道，“我是不是没有厨艺方面的天赋？”
“还好吧。”陈子昂笑着宽慰她道，“我最开始学做菜的时候……”
“也和我差不多？”
“……比你稍微厉害点。”
月宫铃奈呆滞当场，有种想要引爆厨房的冲动。
各菜上齐，陈子昂照例先喂妹妹。
饭到嘴边，陈小竹却并未张口，只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陈子昂微微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
“小竹，不是我故意不告而别，只是前几天临时遇到一个非常要紧的案子，必须得出差去偏远乡镇……”
陈小竹没有说话，默默地扭过头去，将后脑留给了哥哥。
你继续说，我不听。
陈子昂还要再劝，只见月宫铃奈忽然说道：
“前辈，要不我来吧？”
她接过陈子昂手里的饭碗，婉转清脆三言两语，果然哄得陈小竹张开嘴巴，吃下了她喂过去的饭菜。
陈子昂：………………
妹大不中留，是吧？
接下来，陈小竹对月宫铃奈的喂饭是全盘接收，对自己哥哥筷子夹过来的菜是置之不理，让陈子昂越发绝望。
小竹！我才是你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哥哥啊！
他迅速给月宫铃奈使眼色，又用汤勺舀了鸡蛋羹，喂到陈小竹的嘴边。
月宫铃奈在旁边配音说道：
“来，小竹，吃鸡蛋羹咯。”
陈小竹张开嘴巴，却没有将汤勺含入嘴里，而是轻声说道：
“哥哥，丢下我，讨厌。”
汤勺落地，陈子昂如遭雷殛，瘫倒在自己的椅子上。
月宫铃奈却是识机，将地板三下五除二清理干净，又耐心哄着陈小竹吃完饭菜，手脚麻利无比。
陈子昂还坐在原位，保持着灰白化的姿态，灵魂仿佛都已经离开了躯壳。
“来，前辈张嘴。”月宫铃奈调皮地将饭菜喂到他的嘴边，却被猛然清醒的陈子昂用力抓住双手。
“铃奈！”他无声地用口型说道，“把我哄好小竹！”
月宫铃奈露出微笑，拍了拍饱满的胸脯，意思是“包在我身上”。
陈子昂去厨房洗碗，她来到陈小竹的身边，低声将这次菱邑镇之行，和陈小竹详细说了一遍。
“……总之，那本书已经被梦魇一族带走，所以后患大抵算是消除了。”
“我原本想着将书事先取走，但这玩意儿毕竟是食尸鬼之王的意识投射，前辈肯定不放心让这东西给我携带。好在大深海之主那边始终注视着前辈，在关键时刻替他挡下了致命袭击，也在原本的预料之中，算是有惊无险。”
说到这里，月宫铃奈再次幽幽叹了口气。
“极北市治安厅的制度太不合理，哪怕是面对神祇这等庞然大物，也要让不堪一击的干员拼命顶上去。我其实有心想让前辈退出这个危险的行业，可惜想也知道前辈不可能答应。”
“为今之计，只有以同事和徒弟的身份，尽量陪在他的身边，帮他对付那些危险……”
说到这里，月宫铃奈沉默片刻，忽然道：
“你哥哥说，明天想带你去看夏紫璃的演唱会。”
一直沉默不动的陈小竹，忽然开口：
“……你恨她吗？”
“她不配。”月宫铃奈神情平淡地道，“她的本性太过善良，会和秉持正义信念的前辈性格投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投契并不等于适合，就像一模一样的拼图，反而不能严丝合缝地相拼。这次她转而走演艺事业，人生轨迹不再和前辈相交，我又何必花费力气去恨她？”
“小竹，我所真正憎恨着的，只有那个为了肮脏的权力欲望和丑陋的贪婪野心，最终选择无情抛弃前辈的那个畜生……”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某种阴冷的、黑暗的笑容，将视线投向窗外的广袤夜空。
深沉的痛苦和浓烈的恶意，从心底如藤蔓般缠绕上来。
“如果今生再次遇见，我恐怕很难忍住不会去……”
“……杀了她。”
“铃奈。”陈子昂从厨房里出来，“今晚的炸小酥肉还剩了一点，要不要带着路上吃？”
“好的，前辈。”月宫铃奈从陈小竹身边站起身来，露出温柔俏丽的微笑。
她的笑容是如此纯洁、可爱和迷人，让陈子昂也难以抗拒这魔幻般的异性魅力。他不得不扭过头去，假装观察窗外天色是否已黑，嘴里说道：
“有点晚了，我送送你吧。”
离开家门，外面是清澈的利根川河流，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银辉。
月宫铃奈走在小路上，虽然步子迈得大大的，但速度却始终和陈子昂保持一致，不会领先也不落后。
“所以前辈一直是住在这里的吗？”她率先开启话题。
“是的。”陈子昂点头说道，“没有搬家过。”
“诶，真好呢。”月宫铃奈笑眯眯道，“我从小到大，搬过三次家哦。”
“搬家的话，虽然会和旧的好友告别，但也能认识许多新朋友吧？”陈子昂随口闲聊。
“是的。”月宫铃奈笑眯眯道，“所以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谁。”
“不过呢，大部分都只是过客而已啦。纵然此时与你同行，但下一刻又会离你而去。”
“所以，若是能遇到你真正想要陪着走完全程的人，就一定要好好地抓住他，千万不可以松手哦~”
陈子昂感觉她又开始话里有话，但又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你说的这个人是我吗——太装了，属于明知故问，不行。
我目前没有找女朋友的想法——太突兀，人家又没跟你表白，不行。
明天的演唱会好期待啊——太生硬了吧，转移话题也不是这样的，不行。
“诶！前辈！”月宫铃奈忽然指着夜空，“那个是流星吗？”
“好像是。”陈子昂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远方的漆黑夜空，有闪亮的痕迹缓缓划过，一时间分不清是飞机的航灯，还是坠落的星辰。
“快点许愿！”月宫铃奈双手合十，认真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陈子昂看着她精致的侧脸，不知不觉也闭上了眼睛，学着她的动作双手合十。
希望这姑娘能得到幸福，能遇到真正值得她爱的人……
……无论是谁。
第五十章 进化吧，触手
回到家中，陈子昂便看见妹妹小竹，仍然坐在客厅的摇椅上，表情呆滞，一言不发。
“小竹，去睡觉了？”陈子昂试探问了一句。
陈小竹没有反应，但这便是最好的反应。
如果她真的生气了，就会扭头不看自己表示抗拒。
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智商却跟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样任性。若非如此，即便是目盲不能视物，终归也不是没可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然而，即便是这样任性的妹妹，陈子昂对她也只有心疼，并无任何厌弃。
照顾着妹妹换上睡衣，扶着去卫生间里洗漱，然后将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熄灯。
陈子昂回到自己的房间，照旧是带上曼陀罗法剑、灵压表，以及理智含片。
开始发动梦境行走权能。
前意识层和潜意识层，都是独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精神空间，但集体潜意识层则是光怪陆离，是所有人潜意识里渗透出来的零星念头的集合，是以危机四伏，无法预测，需要万分小心。
陈子昂并无任何探索集体潜意识空间的意思，只是在潜意识层默念观想“恩兰克古城”，随后便再次发动权能。
这也是梦境世界里的又一特点：要从一处到达另一处，无需物理层面上的行走，而是用精神上进行转移。
我思，故我至；我想，故我来。
来到恩兰克古城，陈子昂便惊讶地发现，这里已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蔓延在各处房屋墙脚的青苔，已经化为了暗红色，其中有硕大的、血管般的脉络凸起，且仿佛在跟随着某种节奏跳动。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空中也没有飞行的梦魇。石头铺成的街道空空荡荡，缝隙间也被暗红色的痕迹浸透，仿佛曾经发生过不忍说之事。
来到城镇广场，陈子昂便看见中央已经竖起了一个简易的祭坛，其上用珍珠围成一个圈，点燃了三根蜡烛。安井直哉带来的那本旧书，正悬浮在祭坛上方，被珍珠圈和蜡烛所包围，以忽快忽慢的速度旋转。
哪怕只是目光注视，只需两三秒钟，便有种心脏被捏住的感觉，陈子昂不得不将目光下移，落在祭坛下方的地面上。
不断有奇异的、鲜血般的粘稠液体，沿着祭坛周围缓缓流淌渗下，随后没入铺路石板的缝隙中。
妮蔻此时正跪坐在祭坛面前，保持着古怪的祈祷姿势，骨翼如折扇般收拢在背后。
陈子昂靠近过去，对方也没有任何应答。
思索片刻，他便明智地选择不出声打扰，而是来到了神庙之中。
神庙的混沌祭坛，在他投入意识之后，弹出的列表依旧没有变化。
【冥渊之触】升级需要100点；【亵渎巫术】和【千面化身】各需50点；军衔为【羔羊】，晋升需要100点。
如果妮蔻还能沟通，陈子昂肯定会问问她的意思，但如今这位祭祀正在主持什么仪式，他也只能自己拿取主意。
从利益上来说，晋升军衔虽然能解锁更多可兑换的权能，但本身并无任何好处。
在情况不紧迫的时候，陈子昂为了寻找救治妹妹的权能，当然会优先去晋升军衔。
但如今魔女西川美惠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挂在极北市的上方，随时都可能劈斩下来，将20亿市民化为遍地横尸，他也不得不以提升自己的实力为优先。
【亵渎巫术】，提供大量的神秘学知识，陈子昂对此有点心动。
原因自然是被食尸鬼之王的隔空一瞪，差点儿当场死于非命……无论战斗力再强都抵御不了这种降维打击，只有掌握足够知识才能提前规避。
然而仔细一想，穗风理绪不是早就警示过自己了？
是自己为了防止神祇遗物对极北市造成危害，才坚持要涉险将其带去菱邑镇的。其实若能早知道这玩意和食尸鬼之王有关，便可直接求助恩兰克古城，将危机消弭于无形之中。
在神秘世界里，情报是最宝贵的资源。但自己毕竟有官方编制，需要任何知识都能找情报官小姐求助，所以【亵渎巫术】对自己的作用并非无可替代。
【千面化身】也是一样。倘若自己是平民除灵者，需要行走在夜幕之下，不能让官方知晓自己的身份，那么这个权能便是必需。
但身为对策六课的治安干员，极北市任何地方都大可去得，也不需要进行伪装。
如此一来，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升级【冥渊之触】。”陈子昂迅速想道。
界面再次模糊起来，随后传来了一段讯息：
“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触手……”
陈子昂：………………
由于自己并非主动作死去和苏胡连接意识，而是混沌祭坛代为转达，因此并没有头疼欲裂的、精神遭受污染的感觉。
同时，经过混沌祭坛的转译，他也大致明白了这段讯息的意思。
触手召唤上限+1，如今可以同时召唤出两个触手。
新增触手类型，请选择未来进化方向：
基质。
概念。
灵性。
……
啥玩意？
哪怕是技能提示，至少也详细描述一下好不好？
陈子昂很是无奈。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这次肯定不会作死去问苏胡，因此只能计划下周一上班后，去找穗风理绪详细问问了。
离开神庙，妮蔻仍然跪坐在广场祭坛前，专心主持着某种未知的仪式，显然是根本无暇和他寒暄。
陈子昂也没打算打搅她，默默发动梦境行走权能，开始返回自己的精神世界。
从前意识层里出来，回到现实，卧室窗外是漆黑如墨的夜色，以及路灯的昏黄灯光。
陈子昂漱洗完毕，换好睡衣躺在床上，开始临睡前检查手机消息。
【玉兔不服输】：前辈，我在和母亲学做菜！
【玉兔不服输】：明天我给前辈带便当哦！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加油，不过别太晚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月宫铃奈的消息回复得很快，这姑娘仿佛住在聊天软件里，每次给她发消息都是秒回。
【玉兔不服输】：是哦，那明天几点来找前辈汇合？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八点到八点半吧。
【玉兔不服输】：好，晚安~/要亲亲
陈子昂盯着那个“要亲亲”的Q版表情看了片刻。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晚安。
关掉聊天窗口，继续检查其他消息，便发现夏紫璃给他发来了三张电子票的二维码。
【擅长唱歌】：抱歉，这么晚才发给你。演唱会地址是金川区武道馆，上午10点开幕，需要提前15分钟入场。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有什么都市传说吗】：好，一定准时。
再次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陈子昂忽然才意识到，这位大明星并不是月宫铃奈——确切地说，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做到像铃奈那样，每次给她发消息都能立刻得到回复。
于是他便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充电，随后开始闭眼入眠。
与此同时，在三河区河滨公寓顶层的豪宅中，夏紫璃正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枕头，将纤细白皙的双腿用力蜷起，仿佛抱住洋娃娃的无助小女孩。
虽然明天要开演唱会，但她此时却始终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悲伤的旋律。
昏暗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熹微的光。被子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好，一定准时。”
她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
良久，才缓缓将身体往侧边倾斜，躺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又过了几分钟，她的呼吸也绵长起来。
散乱的金发下面，是安详平静的美丽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