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蓝恩 “吧嗒吧嗒”的马蹄声,从蜿蜒崎岖的道路上传来。 这里离村庄不算近也不算远,主要用作农夫的耕地。 田埂边,狗开始警觉地吠叫,而猫则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炸毛之后一溜烟没了影。 这种畜生一向是对魔力和魔法敏感的。 蹄声的方向上,是一匹不值什么钱的老马,背上驮着一个年轻人。 蓝恩紧握着缰绳,认真地驱使着自己的坐骑。 威伦,隶属于北方大国-泰莫利亚,是最穷的行省。 乍看起来植被丰茂多姿多彩,可但凡有个体面人在这里待上两个小时,就能知道这是个如同狗屎般恶心的地方。 茂密的植被下是沼泽遍布、瘴气横生,丰沛的水草养育了许多生物,但唯独不能提供给人类便利。 或者说,这些过度生长、繁殖的“生物们”对普通人来讲,比沼泽的危险性还要大得多。 人迹罕至的沼泽、贫穷的村庄,与没礼貌的乡巴佬、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怪物,大概是人们对这儿的唯一印象。 田埂里劳累的农夫抬起头,路过的陌生人是他们在贫乏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谈资。 所以农夫仔细地打量着行路人。 脸色有种脱力的苍白,可还算有精神。 迥异于大陆上人类的面部特征,眼窝不够深,鼻梁也不够挺拔,可长相清秀,皮肤也挺好。 但是与那些被排斥、歧视的非人种族,如精灵、矮人、侏儒等相比,又明显属于“人类”。 大概是什么远到连国王的尿都撒不过去的地方,那里过来的人类吧? ......那也比天杀的非人种族好多了。 拄着锄头的农夫先是呼噜两下,歪头冲地面吐出一口浓痰。 廉价的蓝色棉甲发黑发亮,甚至连裤腰的棉花都爆出来一些。牛皮的靴子,没加厚底,也是便宜货,虽然硌脚但是好歹能在地面自如行走。 有把剑,这在威伦很正常。 但是,一把背在背上的剑? 就算是农夫都知道......没谁会像是背弓一样的背剑。 他砍人时怎么拔得出来? 农夫正准备讥讽的笑笑,虽然他连鞋都没有一双,可是“嘲笑”这种事,本就没那么多规矩。 但下一刻,他看见了靠近的少年人瞳孔。 “猫、猫眼!变种怪胎!!” 讥讽变成了惊慌,农夫大叫着,就像是瞅见了某种可怕的传染病人、某种骇人的污秽,连连后退。 甚至在倒退的过程中四仰八叉的摔倒,双手双脚也还是不停地后退。 狩魔猎人的标志性特征——一对猫眼。 古代人类的术士为了清扫怪物而创造出的变异战士,原本高洁的愿景与职业,在现代的人们眼中却成为了瘟疫般的人群。 蓝恩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只能在心里劝解自己:得了吧,魔幻中世纪也是中世纪。 愚昧总是伴随着恶意。 那双琥珀色猫眼同时斜瞟了地上的农夫一眼。 随即,蓝恩开始勒紧缰绳,控制马匹。 老马温顺,且并不强壮。但他也处于饥饿状态,并且骑术才学了一个星期。 如果直接被人扔到马上,行进途中掉下来就直接抽鞭子也算是“学”的话。 “唏律律~” 农夫的狗黑白相间,忠心耿耿。 即使是老马的蹄子几乎一下就能踩死它,它还是从马蹄缝隙之中直冲向自己的主人。 蓝恩费了很大的精力,才让这条忠心的狗狗没有受伤。 饥饿状态的他甚至有点喘了。 但是看到了那条小狗活蹦乱跳地向自己的主人冲过去,他还是微不可查的松口气。 但就在那条狗将要扑到主人身上时,一道细长的黑影从蓝恩的腿边蹭了过去。 “嗖!” “呜哦!” 破空声凌厉而令人胆寒,那条活泼又忠心的狗子,在半空中就迸射出血花和惨叫。 一根弩箭,从后腰射入,斜着从前胸透出。 狗子没有接应到自己的主人,反而是它神经质抽搐的身体砸到了农夫脚边。 农夫已经被吓傻了。 蓝恩原本略有放松的神情骤然收紧,变回了冰冷的冰块,身体则连同那匹老马一起僵住。 一个高大雄壮的人影,骑在一匹同样健硕的马上,从蓝恩的身边不紧不慢的走过。 男人的须发旺盛,就像是一头人形的棕熊。 但是他毫无感情波动的脸庞,却好像一块没有情绪的冰。 两把剑被背在背上。 他的身上穿着扎实而精巧的复合式甲胄。 链甲、皮甲、铁甲、棉甲交替拼装,形成了一件长及小腿肚的袍甲。 一个咆哮熊头的挂坠,在他的脖颈上随马匹的步伐而晃动。 而他的眼睛,就跟蓝恩一模一样——琥珀色的猫眼。 男人在马背上弯腰,在路过农夫的时候一把拽住弩箭的尾杆,将狗子的身体从田里拽了上去。 难以想象,背着一身至少三十公斤盔甲的人能做出如此流畅而敏捷的动作。 狗子的身体还在神经质的抽搐,嘴里发出的濒死呜咽,凄凉而悲惨。 但他就连看都没看一眼。 从肉体里“噗嗤”一声抽出自己的弩箭,在抽搐的狗皮上擦干净放回口袋。 而那狗子的身体,就直接扔给了蓝恩。 破旧的棉甲更脏了。 少年人能感觉到手上生命的逝去。 他仍旧无法习惯这种感觉......不,不如说,为了留住自己曾经人生的残响,他拒绝自己失去对这种感觉的敏锐。 但蓝恩在面上却只是咬合肌微微一抽,那幅度小到几乎像是错觉。 随即,白净脸上的表情就跟男人一样,化为了虚无。 “波尔东,你准备拿它干什么?” “那是我们的午饭。” 波尔东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毫无波动。 “狗,很好抓。” 狗是在基因上与人类做出妥协的物种,人类就算是不喜欢狗,但也会觉得它或可爱、或矫健。 至少来说——会在情感上有特殊对待。 但波尔东的言语里,只把它当成一坨肉。 蓝恩冰块似的脸庞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驱马跟上,“我们不该再引人注目了,波尔东。你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蓝恩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把狗狗的身体挂在马鞍钩子上的动作。 那钩子常见于屠夫的肉铺,是用来钩进肉块,方便悬挂或者搬运的工具。 而对于狩魔猎人这个人群来讲,它更多被用于悬挂战利品。 波尔东好像是被蓝恩的话给提醒了,他没有丝毫波动的猫眼转向了瘫软在田地里的农夫。 农夫的裤子顿时阴湿了一大片。 “你说得对,我在被通缉,所以......” 在复合甲胄的“哗啦”声中翻身下马,没有拔背上的剑,反倒是抽出了胸前挂着的匕首。 他想杀人了。 蓝恩立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而且他再清楚不过,对于一个已经没有感情,生命之中只剩下钱与生理需求的狩魔猎人来讲。 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来掩盖行踪,实在不是一件值得犹豫的事情。 少年人此时同样面无表情。 磕磕绊绊的也从老马上翻下来,快步走向波尔东。 而那个农夫好像还有点胆量,此刻已经神情近乎崩溃的紧握着锄头。 虽然被吓得还站不起来,但好歹有点威慑力了。 “等等,波尔东!” 蓝恩在波尔东走近农夫两米之内的时候拦住了他。 少年小心的不去触碰他的甲胄,记得上次他碰了之后,波尔东在他身上抽断了三根树枝。 如果还有下次,他直言说会剁掉自己的一只手。 在他眼里,那套熊学派盔甲比自己贵重多了。 “我们先停一下,不能就这么杀了他。杀人本身就是痕迹不是吗?” 但是即便如此,蓝恩还是拦在了波尔东的面前。 他的神情依旧冷漠,像是根本没在乎一个农夫的性命,只是为了两人的行程而思虑。 波尔东木着脸,略微思考之后就收回了匕首。 狩魔猎人的突变剥夺了他的感情,但不是脑子。 蓝恩侧过头,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短暂的权衡之后,波尔东的目光从农夫身上转向蓝恩,突然开口。 “你的亚克西法印练习的怎么样?” 那是狩魔猎人的五种魔法伎俩之中,用来扰乱生物心智的一种。 侧过头的蓝恩,那双猫眼先是骤然收缩,然后又恢复平常。 等到他和波尔东对视时,已经没有一点痕迹。 “不,不熟练,我连练习时间都很少。训练是你负责安排,你知道的。” 蓝恩的语气自然而平淡。 “嗯。”波尔东挠了挠浓密的络腮胡,点点头“你现在只要熟悉昆恩法印就好。” 昆恩法印,作用是防护物理伤害。 男人径直走过蓝恩,这次少年不再挡路。 从男人的背后看,一道魔法的灵光微微一亮,然后农夫紧张的表情就变得呆滞。 “你刚才没见过任何人,你的狗自己跑进林子里,你不敢进去。” 如同设定的话语从波尔东毫无波动的嘴里说出来。 直到农夫呆滞的点头,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越过蓝恩,转头就走。 蓝恩跟在后面,笨拙的上马动作耽误了几秒钟。 波尔东知道这小子的骑术有多糟糕,所以他并没有回头看。 但,也就在这几秒钟里。 少年的猫眼瞥了瞥呆滞的农夫,而他的左手则隐晦的做出了一个手势。 魔法的灵光在他的手势前被凝聚成一个倒三角。 那是一个成熟、完善的......亚克西法印符文! 农夫浑浊迷茫的眼神,顿时有了些许的不一样。 “祝好运,倒霉蛋。” “呵,不对......” 收回目光,蓝恩上马的动作轻盈而无声,恐怕世界上最好的骑手,在马匹掌控力上也不过如此了。 琥珀色的猫眼在背光的阴影中微微眯起,那种平淡的坚决......就像是捕食中的猛虎! “祝咱们俩都好运。” 2.意外之子 蓝恩与波尔东的交集是场意外。 或者说,他来到这个魔幻的中世纪环境,都是场意外。 一个双亲健全,精神与肉体都健康成长的大学生。 在莫名其妙穿过了无尽的虚空之后,来到一个野蛮而黑暗的世界,这种事没道理可讲。 在这里有魔法,但发展的并不繁荣,至少没有到影响社会进程的等级。 所以在落后的社会背景下,人命如草芥。 威伦的林子,只要人类敢走进去几十米,那么死亡的阴影就已经缠上了身体。 饿死、病死、被野兽或怪物杀死,或者仅仅是被什么不认识的虫子咬了一口而毒死......威伦人大多都已经对身边的死亡麻木了。 现代的大学生只在历史书上的寥寥几页风闻过古时的生活。 他知道,撇除魔法与怪物,威伦人的生活就是古代平民的生活。 但是知道归知道,当这种残忍而沉重,早就已经离他远去的生活被活生生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接受。 死亡......太常见了。 如某位大文豪所说,这是个“人们欲当狗而不得”的时代。 而说不上好运或厄运的是,蓝恩当不成平民。 ——他成了波尔东的“意外之子”。 被他“做”成了同类,也就是狩魔猎人。 “意外律”是这个世界普遍承认并遵守的不成文法。 其渊源与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 它的内容则是:拯救他人的人,可以按照意外律,向被救之人提出报酬,索要被救之人回家时见到的第一件东西,或是一件被救之人所不知道的但他已经拥有的东西——通常是被救者离家时获得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被称为“意外之子”。 即使是在魔幻风格的中世纪,超自然的力量仍旧属于匮乏资源。 能有机会掌握超自然力量,对于一个被残酷生存环境给吓得不轻的现代大学生来讲,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但是...... “我们这次的目标是什么?” 蓝恩那张属于黄种人的清秀脸庞观察四周,小心的驾驭着老马躲过一截树干,走在波尔东的侧前方。 这个毛发旺盛如棕熊的大汉,不会放心他长时间游离在视线之外。 浓密的络腮胡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那是波尔东的嘴唇。 “也许是两三只聚起来的小雾妖,或者是一头年龄足够大的雾妖。那片雾的范围和魔力,就在这个范畴内。” “连数量都不能确定?这准备未免也太......” 蓝恩的身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但是波尔东看不见的脸上,却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 狩魔猎人强过普通人,但是单论基础素质,基本也不可能胜过五个普通人的合力。 狩魔猎人敢于狩猎怪物,是因为他们的技术、知识,还有最重要的——经验。 准确的从蛛丝马迹里探查出猎物的种类、数量,凭自己的知识储备得知猎物的能力、弱点,然后在万全的准备后打一场“不对称作战”。 这才是狩魔猎人的工作方式。 如果波尔东的战前准备工作是这个水平,那他根本没机会长出这一脸的络腮胡。 在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就应该死在某片荒地里了! 蓝恩的内心,对此其实已经有答案。 冰块似的目光爬上了蓝恩的后背脊骨,和这目光一样冷的语调传来。 “你打头阵,用好昆恩。”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熊学派的狩魔猎人普遍没有了感情,也因此在让人送死时,连最基本的言语掩饰都失去了。 蓝恩平淡的点点头。 ......如果不是被当成了用来节约狩猎成本的炮灰,那他本该庆幸拥有这一对猫眼。 而就在两人刚才路过的田埂旁。 那个大难不死的农夫谄媚卑微的弓着腰,对四个身穿泰莫利亚制式甲胄的士兵,指着自己田地里的一滩血迹。 那是他忠心的家犬留下的。 农夫絮絮叨叨,士兵有点不难烦,铁手套扬在半空,像是下一秒就要锤在农夫的脸上。 在呵斥几声之后,农夫才指明了一个方向。 四个士兵看着那个方向,歪头吐出一口浓痰,骂骂咧咧翻身上马。 ~~~~~~ 因为一些事情,波尔东现在被威伦的领主通缉。 但是相当于中世纪的执法水准可想而知,所以狩魔猎人虽然有意隐藏踪迹,但关系到吃饭、花销的猎魔任务,他不打算停。 并且......他甚至不打算付出一点狩猎的“成本”! 蓝恩和波尔东,两人已经站在一个小山坡交错而成的谷地凹陷之前。 在那谷地的凹陷里面是隐隐约约的一片乱石堆。 之所以隐隐约约,则是因为有一层黄黄绿绿的雾气,突兀的笼罩着大片土地。 风吹不动,水汽也沉不下。 蓝恩轻瞥了一眼波尔东脖颈上的咆哮熊头项链,那精致的熊头正在微微震颤。 它感应到了雾气中的魔力。 根据震颤的程度来看,魔力并不算强。 腹腔因为饥饿而咕咕叫,但蓝恩依旧认真地活动着自己的身体。 那条忠心耿耿的狗已经吃完了,波尔东给他留了个狗头。 没什么肉,但蓝恩已经适应了。 男人并不是恶趣味地故意让蓝恩挨饿,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法从恶行上获得快感。 但是......一个没有感情激素分泌的人,你不能指望他对自己的“工具”有多少在乎。 波尔东不想让蓝恩挨饿,但他也并不在乎蓝恩吃饱还是吃不饱。 狩魔猎人的耐受性很强,因此也很能挨饿。 蓝恩在活动身体的过程中,没看见波尔东有从药剂袋里掏魔药的动作,也没看见他有拔出背上的两把剑,涂抹剑油。 一般来讲,这两样东西都能显著提升狩魔猎人对怪物的优势。 除了昂贵和毒性,几乎没有缺点。 而作为主力的波尔东,这次显然不愿意费这个钱。 那么作为前锋、探子的蓝恩,就必须为波尔东的节省而承担风险。 这也正是波尔东对他的“用法”。 “现在,往前。” 栓好了马匹,络腮胡的大汉在低沉的金属摩擦声中,拔出了背后两把剑中的一把。 闪烁着冰冷银光的一把手半剑。 而他看着蓝恩后背的眼神,就跟那剑光的温度不相上下。 那是种没有丝毫波动的冰冷。 在少年人的前方,是不知道多少数量、实力如何的雾妖。 它或者它们,能制造雾气、隐身,聪明点的还会雾气塑形,做成幻影。 这种灰白色皮肤的类人型食腐怪物,爪子尖锐而锋利,枯瘦的胳膊挥舞起来却能卸下狗或者羊的脑袋,棉甲在它们面前会像是纸张一样撕碎。 一个寻常农夫,在充满警觉的情况下也会在五秒内被划开肚子,肠胃流淌一地。 更不用说这种怪物的能力,就是精于偷袭的类型。 而在少年人的身后,一个已经不知道猎杀了多少怪物,能穿着一身至少三十公斤的铠甲而行动自如的狩魔猎人,则拔出了他身后的银剑。 银可以克制怪物,性质柔软。但那是铁芯包银的剑身,砍起人来也没什么问题。 而蓝恩就好像没有一点感觉,那张清秀的脸庞就如真的失去了所有感情一样,纹丝不动。 只是手上再次紧了紧身上的棉甲,眼睛无神的看着虚空。 在他的视网膜上,有一副清晰简洁的视图。 “姓名:蓝恩 种族:狩魔猎人(魔法改造人) 技能:熊学派剑术(修行计划已制订。指导中——中断。原因:算力不足) 魔药知识(记录中。调配指导——中断。原因:算力不足) 昆恩法印(修行计划【初级】已制订。指导中——中断。原因:算力不足) ......” 关乎狩魔猎人生命的知识,被一项一项的列举出来。 剑术、魔药、法印......但在最后,总会标出四个加黑加粗的大字,“算力不足”。 而在一连串的“算力不足”上,则非常清晰的一齐标注着一连串箭头,指明着这珍贵算力的去向。 那是一个已经快要走完的,标注着“解析中”的鲜红色进度条。 身后的眼光越发冰冷,蓝恩则不动声色,用意念关掉了视网膜上的投射。 该干活了。 3.孽鬼、龟型石 蓝恩先是小心的用扇闻法,卷出了一丝雾气闻闻。 他得确定,这带着魔力的雾气本身是否富含毒性或者其他有害性。 如果自己大脑里那台从虚空海的旅途中捡到的生物计算机还有额外算力,那么自己甚至只用伸出手指接触一下,就能确定这雾气对自己的影响。 可惜,脑细胞的算力现在被挪用了。 于是一台来自高科技世界的智脑,作用也就仅限于此了。 鼻腔里微微一阵辛辣,但很快就被狩魔猎人的身体所适应。 蓝恩轻轻点头,这毒性能在五分钟内将一个普通人的肺烧坏。 但对于狩魔猎人的身体来讲只会产生不适,却不至于在半个小时内造成伤害。 不影响战斗。 单薄的牛皮靴子谨慎地踩进了雾气的范围里。 “噌”的一声,蓝恩一步步摸索前进的道路上,也拔出了自己身后的钢剑。 木质手柄,铁灰色的钢制十字护手和剑身。 一把威伦长剑,和人们对这个省份的印象一样,便宜劣质的代名词。 没有银剑的克制效果,但是对于实体怪物来讲,也不会存在“无效”的情况。 据蓝恩所知,这场狩魔任务来自于附近的一个村庄长老。 按他的说法,这片谷地生长着一种鲜美的菌类,只在这里成片生长。 这也是这个村子唯一能在威伦首府——苟斯·威伦,的商人手里卖上价的东西。 但在一年之前,这片雾气突然出现,再去采摘菌类的人们一去不回。 于是现在,他们的村子里甚至连一件完好耐用的铁质农具都没了。 因为没钱。 在狩魔猎人师徒两人来到之后,村庄聚集了最后的一点资金,五十三奥伦。 用来雇佣这两个邪恶且肮脏的“变种人”,去清除掉“山谷里的邪恶雾气”。 当时村庄长老把预付款扔给两人时,那嫌弃又害怕的模样,就像是不得不跟两个麻风病人接触。 这也时刻提醒着蓝恩那颗来自现代的脑袋,就算摆脱了自己的“老师”,他现在的处境也绝对算不上好。 但事有轻重缓急,以后的困难可以以后再说。 当下的危险却必须当下面对。 蓝恩那琥珀色的猫眼,在带毒性的雾气中略微刺痛。 但是他却没有眨哪怕一下眼皮,去湿润自己的眼球。 狩魔猎人变异所带来的加强感官开始被调动。 这种依靠病菌、魔药、魔力等手段完成的人体强化能够大幅度的增幅、改变人类的原有感官。 使狩魔猎人能够胜任他们被法师设计出来时的使命——单人猎杀怪物。 单薄的牛皮靴子在地面上剐蹭杂草,发出了细如蚊虫的“刷刷”声。 “这里没有粗重的呼吸,甚至也没有怪物强壮的心跳......很安静。” 蓝恩的耳朵里,只有自己和身后波尔东的脚步声。 其中波尔东的脚步声和心跳,比自己还要轻。 难以想象那是一个接近一米九的肌肉巨汉,穿着一身厚重复合式甲胄的脚步声。 恐怖的肉体掌控力和基础素质。 蓝恩甚至能在脑子里想象出来,电影里那种单手拎起一个成年人的脖子,再用手掌握断颈椎的夸张场面。 自己的狩魔猎人“师傅”真的能做到! 而就在蓝恩摸索着向前的时候,他的触觉和听觉,却一齐发现了某种不正常的动静。 猫眼的竖瞳聚焦变换。 “地面之下......在颤动?是掘进!” 土石在被挖掘,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层之下移动! ——这不是雾妖! 想也不想的,蓝恩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咪一般猛然拱起脊椎,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绷直。 橡根弹簧一样蹦到了一米之外。 “哗啦”一声,土地下钻出了一只狰狞的类人利爪! 紧接着,怪物的全身都从土层之下钻了出来。 类人的形体,只不过有些矮小,和矮人差不多,能到正常人类的肚子位置。 灰白的皮肤无遮无拦,沾着血丝的大嘴咧开一个狞笑,脖子上层层叠叠的赘生皮肤堆在一起根本看不见脖子,滑腻又恶心。 蓝恩握剑的手掌放松之后又紧绷,反复确认着自己的手感。 这是孽鬼,和雾妖同样是食腐生物,单体战斗力要弱于雾妖,但有一点不同。 ——它们是完全的群居生物! 这片大陆有个俗语,“如果怪物真的很蹩脚,成群结队使它们快乐”。 “呜呀呀!” 一时数不清的叫声,开始从雾气中传来。 蓝恩的心沉了下来,自己的“师傅”居然为了省事,连怪物的种类都判断错了! 微眯的眼睛向后瞄去,在浓雾中影影绰绰的巨汉在此时却并没有立刻上前的意思。 蓝恩知道他的想法。 虽然雾妖和孽鬼不大可能一起生活,但既然有“工具”在前顶着......为什么不确认一下呢? 保险和谨慎,永远不嫌多。 雄壮的人影,冷眼旁观着眼前怪物与猎魔人的对峙。 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蓝恩也从没有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托付给波尔东的准备。 “十七只孽鬼,只能用昆恩和剑术......” 猫眼扫视一圈,蓝恩在心里盘算着。 昆恩和剑术,是自己“老师”安排的课表里占了大头的课程。 十七只孽鬼,已经是能在人烟稀少的威伦,屠杀一个村庄的怪物数量。 威伦的村庄,算上老弱、女性,大多不过二三十人。 而面对这个数量级的敌人,经历猎魔人突变只不过一个月,握剑、学习法印不过三周的少年人。 脸庞却依旧像是冰块。 “嗯,撑得住!” 三周,一个营养充沛的人类,就算是机械式的拿斧头劈柴,掌握正确省力的运动方式也要用心用脑地埋头干上一个星期! 这还只是追求运动方式的正确,不保证次次劈准。 而牵扯到了运动姿态、地形差异、身材差异等等实战因素的剑术,光是基本功训练到及格,耗费一年两年也算正常。 而现在,一个握剑仅三周的年轻人,他理智而清醒地认识了自身的能力。 那可不仅是“撑得住”......他还能在这个前提下做到“演得像”! 蓝恩完成了敌我实力的评估,而怪物们面对送上门的新鲜血肉,也失去了最后的冷静。 分不清是哪一只孽鬼先动的手,总之......战斗开始了。 ~~~~~~ 四个身披泰莫利亚制式甲胄的士兵,此时越发靠近那弥漫魔力之雾的山谷。 他们在马背上吐痰、嬉笑怒骂、讲着粗俗的下半身笑话。 但是在四个人的眼睛和脸上,笑容之中透露着一股冷漠。 那是属于军人的,漠视人命与战斗的冷漠。 四人里有一个弩兵,一个弓兵,一个长戟兵和一个剑盾兵。 剑盾兵是这一只执法小队的队长。 他背上的盾牌看得出来还很新,蓝底上印着泰莫利亚的白百合徽记。 弩兵刚讲了个关于妓女与狼人的笑话,众人的怪笑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而在笑过之后,他却把脸转向了自己的队长。 “我说队长......”他的脸上带着点踌躇。“咱们不会......不会在那个变种怪胎的手上......” 不等队长回应,长戟兵就啐了一口。 “我说,你不是怕了吧?我们这儿可有四个好手!我敢保证,只要那个怪胎一露头,你们两个的箭就能直接扎到他的肉里,都不用我跟队长多费劲。你拿的可是弩!一张上好的弩!谁能躲过弩箭?” 长戟兵摇头晃脑,神态轻松。 “可是......”弩兵的心思还是游移不定。“我听说、人们都说,那些怪胎他们会、会魔法!” “魔法”这个词一出现,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就连最放松的长戟兵都打了个寒颤。 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在这时,才是队长该出声的时候。 “别担心。”队长扬了扬手上的一个挂坠。 那是一个被雕刻成乌龟形状的石头。 “维瑟拉德大人早有交代,我带了龟型石。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魔法靠近不了咱们。” 士兵们都知道,坊间老百姓也都传说,龟型石可以克制魔法。 这怎么会错呢? 于是一行人再次放松下来,就连那个弩兵也喜笑颜开。 很快,他们顺着林地间的小路,也来到了那山谷之前。 4.两位“熊”的剑 单人对集群的作战思路,就是把一对多,转变成数场一对一。 孽鬼不是非常强力的怪物,一个手拿长杆粪叉的农夫,如果冷静又勇敢,也能在单个的孽鬼手里逃得性命。 它们的手爪确实锋利到可以在土地里掘进,但是粪叉在攻击距离上的优势可比爪子大多了。 但是,蓝恩也算是在这个魔幻的中世纪世界经历了几场战斗。 他深知在剑斗之中,原本单对单能轻松解决的敌人,只要到了一对二的时候。 那要被“轻松解决”的就是你了! 现实是:人类,哪怕是狩魔猎人,血管和筋腱都只在皮肤之下的数毫米到几厘米之间。 而对于爪子或者武器而言,数毫米厚的皮肉跟不存在没什么区别。 刮着就是伤,是伤就会影响行动。 然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劣势会越来越大,最后理所当然的被切断喉咙。 蓝恩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他也一点都不想经历这种情况。 所以,纵然熊学派的狩魔猎人突变配方强调体质与力量,熊学派的剑术风格硬朗扎实。 他现在也依旧频繁的转移自己的立足点。 十七只孽鬼咋咋呼呼的汹涌而来,背后导师的目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年轻人只能横向移动。 为了不被抱团的孽鬼围拢,这要求他必须比孽鬼的速度快上一倍才成! 这对一个饥饿状态的年轻人来讲,可能吗? ——不仅是可能!蓝恩做得更好! “嘭!” 单薄的牛皮靴在筋骨的协力作用下踩踏地面,松软的谷地土壤直接被蹬起来一阵飞土。 飞溅的土石之中甚至还夹杂着几根杂草根茎。 身形并不壮硕的年轻人,在此时就像是一头发狂的蛮熊一般直冲向侧方空隙! 几哇乱叫,张牙舞爪的食腐生物立刻转向跟上。 食腐生物们的爆发力当然比不上狩魔猎人。 在直线距离的较量上很快被甩脱。 但是原本一长溜的孽鬼,此时队伍末端的几只却反而有机会走最短的路线,堵到蓝恩的前面。 臭气熏天的嘴里,扭曲狰狞的牙齿上还挂着腐肉肉丝。 五只孽鬼已经抢先占领了蓝恩的行进路线,现在正期待的弓着腰,摩挲着自己的爪子。 而年轻人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动。 就好像自己身上的不是什么廉价棉甲,而是骑士、爵士的家传甲胄。又或者面前那五双能在地下开掘通道的爪子不存在一样。 他看着五头孽鬼的嘴随着新鲜血肉的接近而越张越大,直至它们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诱惑。 跟随自己的狩猎本能一跃而起,矮小的身体在半空中利用起了自己的重量,爪子向下捅出去。 而蓝恩的一双猫眼,也就在这个瞬间微微放大! “ Quen(昆恩)!” 能构筑起一道物理性防护罩的法印,伴随着魔法的灵光亮起。 这道法印在一般情况下,会直接隐于无形,只在狩魔猎人受击的瞬间生效,荡开攻击然后破碎。 但是在熊学派的学派知识下,它会生成一个橙黄色的球状防护罩。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用法,实际上狩魔猎人的整个法印体系,在真正的巫师眼中都属于戏法。 哪怕是区区孽鬼的扑击,这个法印顶多也就能挡下第一只,然后就会超载破碎。 但是蓝恩,这个被从安定时代扔到蛮荒时代的年轻人,在危机感下当然会充分的利用起自己能接触的一切力量。 球状的防护罩很常见,从脚底生成,在头顶合拢的生成方式也很常见,但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 一个从半空中扑下来的敌人,在时间与空间都十分巧合的一个刹那,在防护罩生成的过程中,那尚未合拢成球的防护罩把它的脚给绊了一下......会怎么样呢? 孽鬼也许从没体验过下楼踩空,或者上楼抬腿不够高是什么感觉。 今天,它体验到了。 重心,在任何搏斗,任何武术中都无比重要的因素,在魔法世界的玩法......还挺多的。 蓝恩的猫眼,淡定的与孽鬼那陡然睁大的慌张眼神短暂对视。 在半空的翻滚中,五只孽鬼里有整整三只,被“恰巧”生成的防护罩给绊歪了重心。 它们径直从年轻人的头上飞跃了过去,砸进了追击血肉的孽鬼群里。 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啪”的护盾破碎声响起,即使没有正面接招,但是三只孽鬼光是撞击的力道,也足够打破昆恩。 而在蓝恩面前的半空,还有两只已经绷直爪子的食腐动物已经呼啸而来。 它们不关心前面的同类是怎么飞出去的,它们只急着想吃第一口肉! 但是失去了护盾的蓝恩,此时看着它们的眼神,与它们本身没什么两样。 都像是看着一块已经躺在砧板上的肉。 刚才的昆恩法印,本就不是为了防护才施展的,蠢货。 “嘭”的一声,橙黄色的护盾崩碎成了带有真实动能的碎片! “呜哇?” 半空之中的两头孽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碎片的外向爆破就冲歪了它们的姿态。 然后冷光一闪。 “噌!” 利刃破空的声响寒冷入骨! 廉价的威伦长剑被蓝恩端在脸侧,剑头直指孽鬼的身体。 这把灰扑扑的长剑被刻意摆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 随着蓝恩的突进,手感上如同扎进熟制皮革一般费力。 如果是银质武器,那就跟正常切肉差不多了。 虽然费力,但是孽鬼单薄的身体厚度还是挡不住这附带了冲劲和重心的一刺。 从第一只孽鬼的肚子上捅穿,好似巧合一样,剑尖正好怼进了第二只孽鬼堆着赘生皮肤的下颚。 从下颚直接入脑! 看样子就像是一个慌张的剑手,肾上腺素飙升之后运气也不错,于是阴差阳错没杀掉前面的第一只,反而干掉了第二只。 但是在这个表象之下,蓝恩的精准度、发力、对于剑刃刃筋的掌控都准确到无可挑剔。 唯独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的虎口似乎是不小心,撞上了剑柄之前的十字剑格。 突刺的力量很大,孽鬼身体的阻力很强,以至于十字剑格在“卡啦”的响动中居然松动了。 在这挤压之下,木质的剑柄也产生了裂缝。 虎口崩裂,溅出血迹。 但更为严重的是,剑格松动的长剑在面对普通人时还算能用。 但是面对怪物,哪怕是孽鬼,那都是找死! 蓝恩相当于失去了唯一的武器。 而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十五只孽鬼已经重新爬起来,向他冲去。 但是蓝恩却好像已经完成了工作一样,放松了手臂的肌肉。 把羊肉串似的长剑与孽鬼都放了下来。 他没有看身后,但是在孽鬼们嘈杂的脚步之中,他已经听见了自己想要听见的声音。 那是一种但凡在战斗艺术上有所成就就会自然产生的,如同猫咪一样轻盈的脚步。 在十五只孽鬼身后的雾气里,一个高大壮硕的黑影在安静中浮现。 冰冷而无声。 对于波尔东来讲,安全性已经确认,这里没有雾妖。 银色的剑光倏忽闪过。 跟蓝恩精准而狠辣的剑术不同,波尔东的剑术秉持了熊学派的一贯特点。 ——扎实的力量感! “噗呲!” 放血声混杂着骨骼被砸断的声音。 波尔东的银剑带着孽鬼腥臭的血,划过了一个凄厉的圆弧。 四只孽鬼因为站位密集,被直接从胸口斩断。 第五只的胸口被斩开了一半,银剑卡在胸骨上,巨大的力量带飞了瘦小的身体。 从它胸口突出的剑尖,顺道削开了第六只孽鬼的半个脑壳。 十五只被聚在一起,把后背暴露出来的孽鬼。 对波尔东来说只是几次挥剑就足够处理。 这次对于蓝恩的“使用”——物超所值。 5.袭击! “咔嚓”一声,寒光凌冽的银剑斩下了最后一只孽鬼的头颅。 大胡子壮汉面无表情的用油布仔细擦拭了剑上的污垢后,“噌”的一声插回剑鞘。 盘踞在这片魔力之雾中的怪物,已经被完全消灭。 这场任务就如同波尔东自己的预想一般,省力、轻松......且省钱。 十七只孽鬼,如果让他正面斩杀。那么面对围拢起来的怪物群,就算是这一身熊学派甲胄也不可能撑得住。 最好的情况也得受点轻伤。 并且修理盔甲至少要花三十奥伦,银剑的剑刃损耗要十枚奥伦,要是喝了魔药、涂上剑油,那就又是一笔花销。 狩魔猎人的活计,想要赚钱就得算好成本。 但好在,他的运气最近不错。 紧了紧甲胄因为运动而略微松弛的卡扣,波尔东毫无波动的猫眼抬了抬,看向了自己的“学徒”。 他现在正撑着那柄已经不堪用的威伦长剑,大口喘气。 “调整呼吸。”波尔东以命令的语气出声。 “我们的感情被突变过程抹除,不会畏惧。但是身体的危机本能还是会爆发,肾上腺素飙升、体力泄洪,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只要调整呼吸,我们的身体就能快速回复。” 蓝恩低垂的脑袋上根本没什么汗,但在波尔东看不见的阴影下略有一丝诧异。 这是这位“导师”,少有的常识教导。 平日里,为了提高自己“学徒”的好用程度,他一向只在战斗课程上下功夫。 看来自己这次,确实为他省了不少钱。 蓝恩在心里分析着。 而等他用手掌擦汗似的拂过额头,抬起头来。就又变成了那副好像冰块似的表情。 就像是这个学派里的大多数人一样。 “明白了。” 他回应着导师的教导,并且将自己本就不紊乱的呼吸变得明显了一些。 然后自觉地抽出狩猎匕首,开始割取孽鬼的耳朵,这些是任务凭证。 波尔东则是运用自己的知识,开始从怪物身上剥去更有价值的炼金材料。 这种知识他还从没给蓝恩讲解过,目前来看,也没有教授的意图。 “这片雾不是由雾妖制造的,跟孽鬼也没关系,那个村子的委托我们算是完成了吗?” 蓝恩“刺啦”一声切下一只孽鬼长耳,腥臭的血迹泼洒在地面。 村子委托的根本意向是重新采摘有价值的菌类,但现在魔力之雾连成因都没搞清,更别说驱散。 怪物是没了,但是这片雾本身就对普通人有毒。 “跟我们无关。”波尔东淡淡的说。 “怪物的尸体就是我们领钱的凭证。现在这片雾里没有怪物,我们干完了活,就需要收钱。童叟无欺。” 说罢,他的眼睛瞟了瞟蓝恩的长剑。 “你的剑术差劲到不能看,连握剑都会手滑。而且捅孽鬼的肚子是连农夫都知道的笑话,那根本不影响它们在失血过多前的反扑。也就是你运气好,第二只主动把脑袋送上了你的剑尖,让你只用面对一个被尸体拖累的怪物,不然你握剑的手早被活撕了。” “我会再给你一把剑,但你欠我十枚奥伦。” 十枚奥伦。 就算是那把熊学派银剑的镀层被磨掉一半,修补花费也就十枚奥伦! 而蓝恩得到的,大约只会是又一柄廉价的威伦长剑。 它的市价一般是两到三枚奥伦。 但是蓝恩的脸上没有丝毫计较,平淡的接受了这个交易。 算上突变药剂的花费,实际上他已经欠自己导师超过四百枚奥伦。 实际上,这笔欠款也正是波尔东把自己拴在身边当“探路者”的根据。 至于蓝恩本人同不同意?那其实不重要。 但是蓝恩知道,如果自己继续跟在波尔东的身边,那么不只是要面对怪物和任务的风险,而且他这一辈子,估计都要背着高利贷了。 狩魔猎人很长寿,并且很少有体力随年龄衰退的例子。 那么波尔东的高利贷,很可能会压在蓝恩头上几百年! 没人喜欢欠钱的感觉,蓝恩......尤其不喜欢。 淅淅索索的切肉声,还有血管破裂的放血声持续了有一会儿。 怪物血的恶臭弥漫很远。 波尔东已经将孽鬼身上有价值的炼金材料收割干净,包括利爪、肝脏、心脏等等。 但是反观他的学徒,却反常的连割掉耳朵这种事都没干完。 叮叮当当的嘈杂声不绝于耳,让狩魔猎人的敏锐感官很烦。 “你在磨蹭什么?” 男人毫无感情的询问,他不想浪费时间。 他们两个在这片雾里已经呆了二十多分钟,就算以狩魔猎人的抗毒性,呼吸道也已经出现了灼烧感。 背对着他的蓝恩则好像仍旧在埋头忙活什么。 “我在尝试固定住剑格......在威伦,我不能没有一把武器。” 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说法。 没谁敢在这个地界空手出门,那是嫌命长了。 但是波尔东并不在乎合理性,他的声音越发冰冷。 “我说了,我会给你一把。现在,立刻,给我动身。” 背对着他忙碌的身影先是停滞,然后才低下头点了点。 而在蓝恩的正面,他根本就没有去修理十字护手,只是在护手上敲打着噪音! “二十七分钟,只能拖到现在......” 相比于波尔东,蓝恩的身体才刚刚成为狩魔猎人,他的抗毒性更差,呼吸道和鼻腔、肺腑都像是被火烤一样痛苦。 现在,正有两条鲜红的血迹,从他的鼻腔里流下来。 但是年轻人的神情,却对身体内的痛苦熟视无睹,只有沉着的坚定。 “足够了。” 起身,面对着已经紧贴着自己俯视的导师,蓝恩擦掉了鼻子下方的血红。 “老师,我们可以走了。” “你的剑。”波尔东没有动,只是凝视着学徒的猫眼。“修好了吗?” “你没有教过我,所以我刚才的努力白费了。” 蓝恩干脆地回答,他毫不躲避的与导师对视,那没有波动的表情和波尔东如出一辙。 络腮胡壮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扭头向雾外走去。 蓝恩举步跟上。 走到雾外,两人先是不约而同的大口呼吸。 狩魔猎人的抗毒性很强,但是身体对干净空气的渴求是本能。 在向外走的过程中,蓝恩保持着落后波尔东一步的身位差。 他一直观察着自己的老师。 第一口新鲜的空气,就算是感情被抹杀最严重的熊学派,在此时的本能反应下也只是单纯的享受着健康的空气。 但紧接着的第二口。 “呼-吸......嗯!?” 像是从敏锐的嗅觉之中察觉到了什么,波尔东没有波动的脸庞此时却陡然紧锁眉头。 这个气味是......有人就在附近! 蓝恩在无声中后退一步。 紧接着......“嗖”!*2 两根飞行的箭矢,直冲波尔东的面门! “哈!!!” 吐气开声,络腮胡的壮汉此时狰狞如魔物! 6.反叛 “昆恩!” 比自己学徒的法印精湛了不知道多少。 波尔东或许因为自身的见识和思维视野,联想不到法印的许多奇异用法。 但是扎实的基础,理所当然的能为他在法印的本来职能上,带来切实地收获。 橙黄色的魔力护盾在眨眼间生成。 比蓝恩的更坚实,对于物理攻击的承受能力更大。 如果刚才的三只孽鬼扑到这个昆恩护罩上,多半会变成“墙上的贴画”。 但是,在波尔东充血的猫眼里,一长一短两根箭矢先后抵达。 长的那根出自长弓,在撞到护盾之后,“噼啪”一声。 橙黄色的护盾顿时超载,炸碎。 长弓的威力远超影视、游戏的刻画。 一把注重持续输出能力,磅数并不算高的战场长弓,也拥有在十几步内钉穿现代铁皮的能力。 而人类,或者狩魔猎人的肉体,在面对钢铁时的无力、软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全力迸发的昆恩法印只能够挡住一发弓箭,波尔东的眼神里却并没有任何沮丧。 这个结果合理且幸运。 长弓手的技术很好,他的箭是直冲着波尔东喉咙来的! 猎魔人的学派护甲没有配备护喉。 如果被弓箭命中,那下场跟一个普通的农夫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尖锐的箭矢会直接洞穿皮肤、筋肉、软骨、血管、气管,然后刮过骨头,从另一边钻出来。 猎魔人的肉体坚韧超过人类,但是在钢铁与肉体的差距之下,这种“超过”跟不存在没区别。 长弓的箭矢被昆恩挡开,这给了波尔东珍贵的反应时间。 在速度、力道更大,却因为较晚发射而后至的弩箭面前,这个男人勉力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叮!” 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弩箭直接与波尔东的金属护臂相撞,被弹开! 粗壮的胳膊一震。 弩箭是比弓箭更强力的战争工具,甚至能够扎透几毫米厚的板甲。 它的力道即使经过了护腕的衰减,也足以在猎魔人的手腕上留下大片的淤青。 但凡换了件差点的盔甲,弩箭就能直接入肉了! 但是......疼痛无法影响猎魔人战斗! 抬起的手腕顺势伸向背后,一把清亮的钢剑在钢铁的摩擦中出鞘。 熊学派被特别强化的体质与力量,让这把钢剑从出鞘到挥砍,过程不到半秒! 空气被呜咽着划破,凌厉的钢铁径直朝着身侧的灌木丛砍过去。 即使是仓促之间用淤青的手臂挥砍,波尔东的剑术也扎实的可怕。 他的刃筋稳定,方向精准,最大程度的保证了剑刃的杀伤力。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与他对抗,这一剑就足以分出生死。 但前提是,那个普通人......不能带盾牌。 盾牌,是械斗之中的最大保障。 “嘭!” 被处理过的木盾发出了巨大闷响。 灌木丛已经被波尔东的剑风压迫的分开少许,但还是有不少枝叶像是被按在菜板上的蔬菜一样。 在剑刃和盾牌之间被切断,树汁四溅。 四人执法小队的队长,一个老练的泰莫利亚剑盾兵。 此时他的盾牌上,白百合徽记已经烙上了一道深刻的剑痕。 在老兵经验之下,呈对抗姿态的站姿本应稳如磐石。 因为那本来该是在军团对抗之中,将重心、体重全部向前压的盾牌用法。 除非对方能把他整个人连带盔甲的重量,整体横推出去,不然别想撼动这个姿态。 但就在这仓促的一剑里......他真的后退了! 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的滚圆,惊讶的神情像是亲眼见到了妖灵! 他也算是走南闯北,但却从未见过狩魔猎人,更别提跟他们交手。 他那被圈在中世纪的贫乏想象力,实在不能接受一个人形生物会爆发出这种力量。 也无法想象,这个变种怪胎是怎么发现藏在灌木丛里的他。 但战斗已经开始,不管能不能想象,都要打到底! 一把配合盾牌使用的单手剑,贴着木盾的边缘窜出来。 像是条阴狠的毒蛇。 目标是波尔东的剑身。 执法队长的经验很足,单手剑与手半剑的长度差距,再加上他与波尔东的臂展差距。 让他必然无法威胁到对方的肉体。 那就干脆敲击对方的剑身,打乱敌人的进攻节奏,运气好甚至能带歪敌人重心! 他的计划透露出了一个老兵的老辣。 但是狩魔猎人之所以能够狩猎怪物,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具有施法能力。 一只手拿着剑,但络腮胡大汉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摆成了奇艺的手印。 浓密胡子下的嘴唇翕动:“阿尔德!” “嘭!!!” 半透明的冲击波刹那间砸在了盾牌上,本就有了剑痕的盾牌,在“咔嚓”一声后居然直接沿着裂缝断成了两截! 阿尔德法印,是一股精神念动冲击力。 执法队长失衡踉跄,手腕在空中不住摇摆着。 一个被雕刻成乌龟形状的石头从袖口脱出。 “龟型石......愚蠢。” 波尔东面如冰山。 魔法是稀缺的资源,是只有王公贵族,或者商贾巨富才能享受到的服务。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却好像每一个地里刨食的农夫,还有挤着牛奶、放牧绵羊的放牧人都信誓旦旦的深信,自己的厄运和悲惨生活都是因为魔法作祟。 土地肥力不够、奶牛生病、绵羊走丢,都一定是魔法作祟。 这是从无知里诞生的恐惧和诋毁。 因此关于“破除魔法”、“禁绝魔力”的谣言满天乱飞。 从公鸡的啼鸣到兔子的脚......不一而足,有需求就有市场。 而最出名的,当属“龟型石”。 甚至许多不怎么接触魔法的贵族、政客,都对此深以为然。 更别说面前的几个普通的士兵。 但事实是——能抗衡魔法的,只有阻魔金。 剑盾兵的眼中闪烁出不可置信和恐慌,两种情绪相交杂的复杂感情。 他已经失衡,以波尔东的剑术水准,想要结果他只需要用轻薄的剑尖轻轻在对方的喉咙上一划就足够。 皮肉会豁出个口子,血管会被切分成两截。 在肌肉的应激收缩下,本来在脖子里的血管会直接被抽进胸腔。 大出血。 就算有个法师在场也救不回来的大出血。 但就在他要划上这一下的时候,扎实稳重的剑术却突然停止。 然后如同直立棕熊的壮汉踩着轻盈的步伐,直接跳开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而在下一刻,两根箭矢“嗖”的一声洞穿了那里的空气。 剑盾兵趁现在稳住了重心,半块盾牌护在身前。 除了盾牌面积小了一半,人有点慌了以外,和战斗开始时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一对多的困境,四人的执法小队,每个人单个儿都在波尔东面前活不过一回合。 但现在不说杀掉,就连造成有效伤害都很难。 脚步轻盈的壮汉,此时超人听觉发挥功效,在他背后的灌木丛里有人要冲出来。 听草木被刮动的声响,是个拿长兵器的。 长兵器,又是个难缠的对手。 此时,即使以波尔东的战斗力也感觉到了浓重的危机。 他当机立断,开始呼唤自己的学徒。 “蓝恩!去把那两个射手宰了!就在前面小坡的石头后面,灌木丛后!” 蓝恩是自己的“意外之子”,在久远的传说之中,“意外之子”和他的收养人之间有着深刻的命运联系。 两者的命运都会在冥冥之中为对方做出巨大改变。 而在狩魔猎人的突变之后,他也像是个标准的熊学派猎魔人一样,丧失了大部分的情感波动。 他们是同类。 命运相连的同类。 此时此刻,波尔东当然会相信自己的学徒。 他的剑坏了,对付不了怪物和猎魔人,但是对付人类是足够的。 而现在蓝恩就站在那个长戟兵面前,原本对龟型石充满信心的长戟兵,此刻惊惧却又强打勇气地面对着年轻人的猫眼。 握着长戟的手心在冒汗。 因为他面前的年轻人,那张毫无感情的脸简直和不远处的直立棕熊如出一辙。 蓝恩头也不回的回应了自己的导师。 “好的,老师。” 波尔东得到回应,已经开始调动肌肉,准备趁机强杀自己面前的剑盾兵。 年轻人从背上抽出了残破的威伦长剑。 而就在长戟兵咽下了一口唾液缓解紧张时。 “我来......‘帮’你了!” 前几个词宛如冰山,但在最后的声音里——露出了冰山下的熔岩! 扭腰甩手! 魔药强化的筋骨寸寸暴起! 那柄护手已经晃荡起来的威伦长剑,带着比弓弩还要骇人的破空声,直冲波尔东的后心! 7.完美的突变 波尔东对于蓝恩的信任,是出于他的表现实在太“熊学派”了。 冰山般的冷酷无情,这是蓝恩在猎魔人突变完成的那一刻,就展示给自己老师的印象。 熊学派的猎魔人大多感情淡薄,虽然因此他们会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 但也是因此,他们连仇恨都淡薄。 他们只在乎钱,还有自己的生理需求。 这两样总结起来看,说明他们只是在乎对自己“生命的维持”而已。 波尔东保证了蓝恩的安全与饮食,并且正在教导他狩魔猎人的技能。 虽然这个过程让人不快,甚至显得残忍,但却是事实。 在波尔东看来,蓝恩的思维应该和他大差不差,所以也没有仇恨自己的必要。 但有一个问题,是波尔东从未想过的。 ——如果蓝恩从一开始......就保留了自己的感情呢? 如果他的猎魔人突变......其实很完美呢?! 廉价的剑刃在空中嘶叫。 波尔东不仅是瞳孔骤缩,就连汗毛都在此刻直接崩起来! 不管一柄威伦长剑有多便宜、多廉价,可但凡是一个锋利的铁片,就有杀人的能力! 蓝恩投掷所把握的时机十分关键,关键到波尔东甚至以为这是个巧合。 以他对自己学徒的了解,年轻人的战斗经验本不应该能抓住这一瞬间才对! 他全身的肌肉都被调整到了前冲的状态。 那是在一刹那之前,为了强杀剑盾兵而做的准备。 但现在,僵硬绷紧的肌肉失去了应变能力。 即使松弛和紧绷的转换不用半秒钟,但是在剑斗中分出生死,其实也就需要半秒。 必须向前冲锋,这是他的身体肌肉规划好的行动。除非他想摔倒,不然就无法改变。 毫无感情的思维在这时帮了大忙。 直立棕熊般的大汉,像是一堵墙撞向剑盾兵。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波尔东却像是跳舞一样的晃动了一下肩膀。 被固定在肩上的剑鞘随之摇摆。 “啪”的一声,威伦长剑在波尔东极度紧绷的神经感知下,正好撞到了那把对付怪物的银剑剑鞘上! 直接磕飞。 如果是扎在空的剑鞘里,估计会被直接穿透。 蓝恩在投出长剑的同一时间就立刻启动了自己的身体,向着波尔东突进。见此情形眉头微微皱起。 一个不知道活了多长时间,猎杀了多少怪物的狩魔猎人......即使在动手之前已经尽力高估了波尔东的实力,可蓝恩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老师的厉害。 但是......结果不会因此而改变! 年轻人双眼里的坚定像是岩石。 “被通缉的只有他,我们之间没有矛盾。” 蓝恩一句话,就把在兔起鹘落之间懵圈的长戟兵唤醒。 眼看着战局的变化和健壮猎魔人的强大,他此时也没得选。 端着长戟就跟在了蓝恩身后。 强大的敌人就是结盟的保障。 蓝恩的投掷不容小觑,虽然他就算现在也还是处于饥饿而虚弱的状态,就算刚刚才拖着十七只孽鬼周旋了一大圈。 但那毕竟是一个猎魔人投掷出来的长剑。 波尔东巨熊冲锋般的身影直接被撞得一个踉跄。 可是老练猎魔人的经验与机变强大到可怕。 波尔东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心冲击而摔倒。相反,他双手握剑,大幅度的举起手臂。 甚至完全放弃了躯干防卫,将那把精致的熊学派钢剑举过了头顶! 带着前倾的重心,力量连着体重一起压在了剑刃上! 怒击下劈! “喝啊!!!” 站在他前方的剑盾兵,此时简直都要被吓傻了。 波尔东雄壮的身体甚至在他的脸上映照出浓重的黑影。 他只能松开自己的单手剑,两只手一起撑在半块盾牌之后,咬紧牙关向着剑刃顶过去。 他确实是个老练的剑盾兵,即使面对这种职业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斩击,他还是做出了最合理的应对。 ——期望在剑刃达到最佳发力点之前,就用盾牌先截住。 但是,被魔法强化的变种人类,他们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老兵”的预计。 “嘭!!!” “呜!” 闷哼之中,老兵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不完整的盾牌失去了对称的抵抗结构,即使用上了两只手,在巨大的力量下还是发生了盾面歪斜。 熊学派钢剑顺着歪斜,直接刮掉了盾牌上的一层木屑,还有上面的泰莫利亚白百合徽记。 然后劈进了链甲护肩之中! 剑盾兵的脸色扭曲成了一团。 组成链甲的小铁环被扭曲、砍碎,然后嵌进了肩膀上的皮肉、骨骼。 此时的执法队长,甚至能从骨传导的声音上听见,钢剑与骨茬别劲儿的动静。 血水顺着剑身和护甲哗哗的流。 肩膀已经被砍掉了一半,维持胳膊和身体链接的,仅剩下腋下的皮肉。 他废了。 但波尔东冷酷地神情却没有丝毫动容。 在男人的惨叫声中,他猛地剑刃下压,抽出剑身。 这不是单纯的“抽剑”,这个动作专业来讲,叫做【拖割】。 在甲胄金属的嘶叫声中,剑盾兵的肩膀被彻底卸了下来。 原本就流的厉害的鲜血,此时已经是“喷射”状态。 波尔东不仅是为了彻底消除一个威胁,他还希望能借此震慑其他敌人。 这很有效果。 在他砍断执法队长的肩膀后,紧接着射过来的两发箭矢,长弓绵软无力,被他用左手腕甲轻松挡开。 弩箭依旧强力,却没了准头,只在甲胄上划了道白痕。 这种威慑力只是在刹那间给敌人造成的精神冲击,有效期估计也就是这一轮射击。 在之后,这些职业军士会很快调整好心态。 但波尔东要的,也就是这一段时间。 因为......他要面对他的学生。 骤然转身,冷漠与坚定的眼神交错。 两人都明白——对方杀意坚定。 手上只揣着个狩猎小刀的蓝恩冲在最前面,他直面了导师的杀意。 狩猎了无数怪物所培养的杀气骇人惊悚,刚刚砍了一根人类手臂的鲜血还残留在络腮胡子上。 现在波尔东的形象,就算是画在教堂上作为“神之敌”也够格! 但是面对这种恐怖的场面,蓝恩的脚步稳健依旧。 熊学派钢剑已经开始有了挥舞之前的轻颤。 蓝恩的狩猎小刀护在胸前,但这是无意义的举动。 不管是力量、臂展、刃长还是剑刃质量,从各个方面比较,他都没有反抗波尔东的可能。 甚至就连在这一剑下幸存的可能都没有。 他的剑术和波尔东相比,本就粗陋的像是杂耍。 也许就在下一刻,粗劣的棉甲就会跟他的身体一起被剑刃直接分成两片! 但是...... “我可以不比剑术的。” 蓝恩第一次在波尔东面前展露微笑。 壮汉的猫眼甚至都为此而轻轻收缩。 下一刻,奔跑中的蓝恩直接侧身,从身后拽出了——一截长戟刃头! 长戟被士兵端在手里,他也在冲锋,跟着蓝恩冲锋。 而现在,长戟穿刺的轨迹,被修正了。 宽大的戟刃直指波尔东的躯干。 而蓝恩,则灵巧的压低了冲刺中的身子,匕首和手掌向着导师的腰间伸过去。 那里是波尔东的炼金袋。 8.没有悬念的选择 来选吧,老师。 长戟的冲锋穿刺没可能依靠护甲硬抗,就算高级如学派甲胄也一样。 就算是用腕甲擦过长戟锋刃,迫使它改变方向也不行。 已经太近了。 朝着躯干捅过去的锋刃,就算捅偏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长戟的刃宽大锋利,只要是在躯干上开口子,那么至少也会波及两个脏器。 心肝脾肺肾,不可能完好无损。 你必须用剑刃去阻止突刺。 但与此同时,炼金袋就保不住了。 那里面的魔药、炼金炸弹,是你在接下来的战局中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两个射手,一个手拿长兵器的难缠士兵,还有一个你的学生——一个狩魔猎人...... 除了用饮下魔药后碾压级的身体素质强杀,或者掏出昂贵的炸弹,不然就一定没机会。 蓝恩在一路上留下了能被执法小队追踪的痕迹,引来了他们。 距离战斗开始已经经过了三轮射击,总共不过二十秒上下。 但是蓝恩却已经根据战局的变化完成了对波尔东的封杀。 仔细看,在那双年轻人的猫眼里,若隐若现的计算与可能性推演,正犹如瀑布一般从瞳孔里刷下来。 蓝恩暂时停止了对那个【解析中】的算力投入,把自己脑细胞的潜力完全应用到了如今的场景里。 而他的生物智脑也确实完成了计划的目标。 不管选哪个,波尔东都没机会了。 他会死在今天。 波尔东本人也立刻认清了这个事实。 雄壮至极的身躯僵硬了。 熊学派的猎魔人大多失去了产生情感的能力,他们突变之后,余生只是为了维持生命而奔波。 在以往的任务委托之中,波尔东也直面过死亡,不止一次。 但是每次他都能用自己冷静的头脑发现生存的希望,然后提溜着怪物的脑袋去得到自己的报酬。 可在这个由人类的智慧与杀意所构建的局面中,在前后都是死的节骨眼上,这种冷酷的性格反而让他茫然无措。 而更要命的是,蓝恩手上现在正迸发出魔法的灵光! 亚克西法印! 那是波尔东只在蓝恩面前使用,甚至都没有正经教过一次的技术。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已经达到可以实战应用的程度。 强壮猎魔人的脑袋猛然间一阵昏沉,而更可怕的是——他的茫然被加强了。 面对无法生存下去的事实,他现在连带一个敌人同归于尽的冲动都在消失。 因为他恨不起来。 就连求生的本能都被压制了一瞬,而也就是这一瞬...... “噗嗤-” 最终,被蓝恩调整了轨迹的长戟捅进了波尔东的腹腔。 鲜红色的体液迸溅出来。 而蓝恩本人,则从熊学派钢剑下窜到了导师的身边,匕首快如闪电的割断了炼金袋的带子。 一伸手,就捞在了怀里。 波尔东最后翻盘的希望,被解除了。 在利刃侵入身体的那一刻,即使是以狩魔猎人的体质,无力感还是在顷刻之间席卷了波尔东的整个身体。 他被长戟兵顶着推了好几步,直到撞上一棵树才停下,然后是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神经紧张的长戟兵没回过神,仍旧咬牙切齿的紧握着长杆向前推。 直到蓝恩提着炼金袋走到他身边,手掌按在他握着长杆的手上。 “冷静,伙计。结束了。” 他才如梦初醒般的大叫,并开始大口喘气。 这个过程已经比刚才的整个战斗都要漫长。 两个射手也从远处的制高点山坡走了下来,弩手没有撤弦,箭头明晃晃的指着蓝恩。 长弓手第一时间跑去查看那个已经倒在地上,连惨叫都停下的剑盾兵。 在长戟兵和弩兵询问的目光中,他摆弄了一下自家队长的眼皮和脉搏,然后摇摇头。 蓝恩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刚才的出血量,估计法师都救不回来。 “狗屎的变种怪胎!” 长戟兵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 威伦人本就见惯了死亡,职业军士就更是这样,因此除了发泄一下对魔法和变种人的恐惧,也没什么好说的。 长戟兵踩着靴子上前两步,就想抽回插在波尔东肚子上的长戟。 也许是狩魔猎人的生存能力确实超凡,这个棕熊似的男人还没有死,只是安静的瘫坐着。 一对猫眼盯着自己的学生。 但要是拔出长戟,大出血肯定会让他活不了一分钟。 蓝恩毫不避让的与他对视,并且抬手阻止了身边长戟兵想要拔出武器的动作。 剩下的这三个士兵,立刻就像是炸了毛一样紧张起来。 弩手端好了弩箭,长弓手也立刻拉弓,对准了蓝恩。 他们才刚见识过一个猎魔人的本事,还有货真价实的魔法,用血和命。 而蓝恩,正好也有一对猫眼。 这很难不让他们紧张起来。 蓝恩和他们的结盟本就发生的很突兀。 “你想干嘛?怪胎!找死吗!?” 弩手激烈的喝骂,而蓝恩看得见,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在抖。 长戟兵和长弓手也是一样,神情激愤,却都在吞咽口水。 蓝恩侧身而站,静静地扭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呼吸平稳下来。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蓝恩平静的开口。 “我只有一把小刀,先生们。而你们,则有两支箭搭在弦上。” 三个人都在言语中平静了些许。 或者,使他们平静的并非言语,而是自身的优势地位。 但蓝恩歪着头吐出的下一句话,让气氛急转直下。 “但两支箭能解决我吗?” “来试试啊!怪胎!赶紧动手让我试试啊!” 面对喷口水的弩手,蓝恩始终面无表情。 这更显得对方色厉内荏。 “先生们,你们刚刚才见识了猎魔人的生存能力和杀戮能力。而你们,一个没了武器的长戟兵,两个只有单手剑,且站在我五步之内的射手。我想动手,你们撑不过十秒。” 其实他们能撑至少一分钟,蓝恩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装备质量、剑术水准,都差自己老师一大截。 但是波尔东对他们的震慑太大了,大到他们暂时有点思绪紊乱。 “我、我们还有两支箭!” “没错,两支箭。”蓝恩保持着侧身姿态,点点头。 “但是,想要在十秒内杀死我,你们就要射中我的心脏,或者脑袋。” 随着蓝恩平静的话语,三个人的视线也随之挪动到这两个部位。 但紧接着,两个射手的表情就难看起来。 他们是老兵,他们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是的,先生们。我侧着身,所以你们如果想要射心脏,那么箭矢就要穿过胳膊,穿过三层棉甲,还有一层皮肤,肋骨,一对肺......它穿不进来。那我就有时间在中箭后杀光你们,所以你们只能射脑袋。” “而如果把目标局限在脑袋这么大点的地方,就算是一把小刀,我也有信心挡下两支箭。” 年轻人握着狩猎小刀的手臂已经抬到了侧脸,那意思很明显。 ——心脏的位置留给你们,弩箭是否要射出来,也由你们决定。但是那两只箭射出来的后果,我也阐述的很清楚了。 言语停止,对面的三个泰莫利亚军士咬紧了腮帮子。 年轻人的表情平静如常,像是刚才在自己身上做出的关于“死亡”的可怕假设,都不存在一样。 他突然轻轻的笑了。 “所以,咱们没必要把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对吗?我只想给我的同类说会儿话,他救不回来了,明摆着的事。就算是梅里泰利的祭司在场也救不回来,不是吗?你们可以趁这时间收敛一下这位可敬士兵的尸体,到时候他也差不多死去,你们正好搬着他们的遗体,去领主大人的城堡里领取赏金。咱们今天见到的血够多了。” 站位没有改变,但气氛开始松弛。 也许是因为蓝恩的笑,也许是因为蓝恩所说的钱。 长弓手的嘴唇嗫嚅一会儿,迟疑着开口。 “你、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大人为这个谋杀犯开出了三百六十枚奥伦,那可是......” “那可是一大笔钱。”蓝恩打断了他,点点头。 “但是各位,实话说吧,我欠你们人情,你们整个小队的人情。” “虽然我们现在还向对方亮着刀刃,但事实是:你们把我从我的老师手中解救了出来,并因此死了一位可敬的军士。” “我的老师有多强我们都见识了,我一个人在他手下绝对没有逃离的希望。” “你们是领主派出的执法队,你们捉拿他是职责所在,这没错。但是生命宝贵,不管这是不是你们的职责,我承了这救命的情,就必须回应。尤其是你们还死了人,所以赏金我一枚奥伦都不会要。” 诚恳的话语让气氛更加轻松了,两个射手都微微垂下了箭头。作为回应,蓝恩也转身,正面面对他们。 “人们都说,蛇眼的猎魔人跟蛇一样没有感情,看来他们纯属污蔑。” 长弓手将箭矢收回箭囊,冲着年轻人点点头。 弩手也撤了箭。 “我们感谢你的诚恳,但是巴伦队长是个鳏夫,你放弃的赏金没办法惠及他的家人......说真的,你该再考虑一下。” “算了吧,各位。”蓝恩微笑着摇头,匕首插回刀鞘。 “这是我欠你们的,如果这位军士没有家人,那就拜托你们用赏金给他办一场体面的葬礼吧。我自认,我这条命还是比三百多奥伦有价值的。” 救命的人情不还,蓝恩会看不起自己。 三个人互相对视,最后一起朝着年轻人点点头,把空间留给了两个狩魔猎人。 此时,波尔东的络腮胡上已经占满了嘴里流出的粉红色血泡,那是肺泡里血液的颜色。 他依旧看着自己的学生。 而蓝恩,则俯视着他,缓缓蹲下。 “终于能好好谈谈了......老师。” 没有再掩饰的必要,没有再让自己成为冰山的必要。 蓝恩笑的解脱而释然。 9.意外律 猎魔人的身体经过魔法改造,寿命远超普通人,因此连心跳频率都远比一般人低。 波尔东的出血,也就比一般人慢得多。 但即使如此,被一把长戟捅进腹腔,狩魔猎人的血还是在身下积成了一片红色水洼。 蓝恩和波尔东都清楚,他时间不多了。 甲胄缝隙里腥臭的怪物血,人血,还有草地的土腥气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奇怪的臭味。 蓝恩不久之前,在这种味道下撑不到三秒就会把胆汁都吐出来。 但现在,他的靴子踩在血洼里,荡出腥气和波纹,整个人却没什么感觉。 不可否认,他已经被这个世界改变了。 “你从一开始,就、就完整的度过了突变。” 波尔东有些吃力的说着。 “你拥有感情。” 磕磕绊绊,但已经足够惊人,旁边收敛队长遗体的长戟兵人都看傻了,拉着同伴就往更远处走。 正常人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入弥留状态了......狩魔猎人果然都是变异人。 蓝恩不嫌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波尔东对面,那被血浸湿的泥地上。 这是他一个月来最放松的时刻。 他很松弛的笑笑,“对,没错。” 说着,他还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我运气很好,突变过程没从我身上夺走什么。” 波尔东那毛发旺盛的脑袋木然的上下点着,而他内心的不可思议只有他自己知道。 让普通人突变为狩魔猎人的过程痛苦到非人所能承受。 狩魔猎人大多性情乖僻,这现象的产生不仅有突变所造成的生理性变异,还有很大一部分出于过量的痛苦所导致的精神扭曲。 而一个......那样的年轻人,居然在为期七天的突变过后,第一时间就制订了计划,掩盖了情绪? ——开什么玩笑?! 在麻木的震惊之中,波尔东回想起了他与蓝恩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皮肤细嫩到连贵族小姐都会嫉妒的年轻人,那个看见被砍下的人头都会腿软的年轻人...... 那不是个吃过苦的人!那甚至都不是个见识过残酷世界的人! 波尔东甚至一直以为,蓝恩是个被传送事故意外流放到这里的,某个遥远国度大贵族的血亲。 但是,没吃过苦的软脚虾不会拥有这种意志和思虑。 波尔东是亲历过突变过程的狩魔猎人,在他的印象里即使是最顽强、最骄傲的战士之子,在突变过程中都会像是一滩任人践踏的烂泥。 但是......蓝恩...... “你不是,某个,遥远国家的贵族之子,对吧?” 波尔东的嘴角还在淌血,但他还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学生,一字一顿的说着。 “就算是弗尔泰斯特的种儿,我也不相信他会有你这种......这种......” 弗尔泰斯特,泰莫利亚的国王。 他毫无疑问是这片土地上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他也必然能为自己的继承人提供世界上最顶级的教育和培养,但波尔东仍不觉得,那样培养出来的人能与蓝恩现在的表现做比较。 ......差远了! 心智、耐性、果决......那是一股透着古老智慧和血腥味的差距!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处境,甚至同一时刻就立刻拥有了对策。 至少在历史经验方面,弗尔泰斯特也教不出来这种人! 蓝恩收拢着手上的炼金袋,耸耸肩。 “一点见识,一点知识,再配上随时都会在你的压榨下死去的危机感......这事儿对我经历的教育来讲,不是很难。当然,我也从没说过我是什么‘贵族后代’。” “呵,是啊,一切都是我的揣测,你什么都没说过。” 波尔东冷笑一声。 蓝恩却猛地抬头,睁大了眼,“你笑了?” 越发虚弱的壮汉自己也惊讶的迟疑了,他点点头,“笑?也许吧。也许是大出血,带走了我身体里抑制感情的成分。我现在有点恨你了,但已经晚了,对吧?” 波尔东的络腮胡咧开一个冷笑,皮甲手套搭在了肚子上,那里的甲胄缝隙里已经堆满了他自己的血。 稍稍一动甚至会满溢出来。 是的,出血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看来你确实恢复了一些感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那么你有兴趣谈谈吗?” “谈?”波尔东脸上挂着不熟练的笑容,用自己最后的努力在地面蛄蛹一下,希望能感觉舒服一点。 当然,这也让出血更多了。 “谈什么?” “谈谈你为什么会‘得到’我。我不觉得你会救一个没钱的农民。” 蓝恩的双手交叉,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的老师。 他是被“意外律”——也就是命运——交给波尔东的,从一个农夫的手上。 地狱般九死一生的突变过程,每时每刻都沉浸在死亡危机感中的学徒生活......一切都起源于这一次“交付”。 蓝恩现在在笑,但这不代表他不在乎了。 相反,他直到现在都对那一天,自己像是个奴隶一般被转手的经历记忆犹新。 波尔东现在知无不言,他已经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啊,意外律。呵呵,那可真是个意外。” 大胡子有气无力的笑着,然后把那次交易的过程阐述给蓝恩。 波尔东只为钱工作,农夫的苦难在他眼里不比路边的野草更稀罕。 但是在解决任务目标的过程中莫名其妙的救了人,他也绝不会放弃那份救命钱。 哪怕对方并没有贴上招募猎魔人的告示,哪怕对方是个连填饱自己家人肚子都难的农夫,他都绝对会索取报酬。 熊派猎魔人最执着的就是这一点了。 可波尔东也知道,在威伦这个穷到荡气回肠的地方,一个农夫属实是穷到刮不出半两油,于是在“必须得到点什么,随便什么,反正不能空手回去”的思考下,他启用了意外律。 所以,在这个倒霉农夫苦着脸把波尔东带回家,打开破烂的大门让他按照意外律带走点什么的时候。 那个莫名砸穿了他们家屋顶,躺在杂草堆上的年轻人,当然是不二之选。 北方诸国蓄奴违法,这不假。 但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毫无身份、户籍证明的家伙,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都不能算是“人”。 于是,农夫立刻扒光了年轻人身上看起来不错的衣服,以自己所有物的身份,把他和一边的变种人一起赶出了家。 “就是这样的经历,不伟大也不惊奇,不是每个命运之子的诞生都会成为传说,比如你就不是。” 波尔东讥讽地说着,他现在越来越有人味儿了,但这个现象也意味着,他体内的血越来越少了。 “但对我——区区一个卑贱的猎魔人来说,你的出现太过巧合,也太过荒谬。以至于当时的我就算是毫无感情,也不愿意承担违背命运的风险,把你丢下去。所以即使猎魔人一向独来独往,但最后我还是把你变成了同类。所幸,你干得不错,刨除青草试炼的药剂,你已经开始为我盈利了。” 10.盛怒和解析完毕 “为你盈利?这个词真有意思。” 并不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相反。这个词只把他当做一件工具,就跟一把剑、一副手套......一根粪叉一样。 人格、尊严......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都在这个词里被碾碎成微不足道的碎屑。 蓝恩为此甚至轻笑出声。 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里,冷冽的感觉犹如坚冰。 波尔东看得分明,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都快死了,还能怎么样? 他看见杀他的学徒现在因为他的言语而怒火中烧,甚至还有点高兴呢。 在生命的最后,重新体验到感情的狩魔猎人,因此有了浓厚的谈兴。 他每一次张嘴都会涌出来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那鲜血把他的络腮胡纠缠成难看的一坨。 但他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么你呢,蓝恩?你又是为什么,要在这里杀死我?” 波尔东的嘴一边淌血,一边露出血色的大笑。 “拜托,可千万别说什么‘要摆脱我的压榨和利用’,看看你刚才在战斗里的手艺吧,蓝恩。精确、迅捷、稳定......在熊学派的城堡,海恩卡威赫里面,一个经过了完整训练的新手猎魔人都没几个能做到你这个程度!” “说真的,你进步的速度吓到我了。” “我的压榨和利用会让你难受,可死亡?对你来说差远了!相对于我给你的教导、保护,我的负面作用并不值得你冒着被我杀死的风险,来跟我分出生死。” 波尔东玩味的摇着头。 “我快死了,但你好歹该行行好,告诉我,我是、因为什么才会被杀吧?” 蓝恩歪着头微笑,看着自己的导师,现在这个雄壮至极的男人,连说话都开始磕巴了。 “你还记得,你是因为什么而被通缉的吗,波尔东?” 两条人命。 波尔东没费什么劲就回想起来,因为时间上确实不远。 也就是蓝恩完成突变之前。 在一个村子的小酒馆里,两个喝大了的农夫前来挑衅一个卑贱下作的猎魔人,然后被一下砍掉两根脖子。 脑子里装大粪的农夫们就是难以理解,狩魔猎人忍受他们的唾弃和鄙视是因为想要安稳挣钱,而不是因为无力反抗。 波尔东差不多到极限了,因为失血他现在脑子已经开始信马由缰。 现在唯一支撑他的,是对于蓝恩回答的渴求。 “就因为......那两个农夫?” 身体在发冷,波尔东却只想发笑。 两个农夫。 他曾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接下来自贵族的委托。 也曾在晦暗高深的法师塔上接到法师们的任务。 他这辈子杀了无数的人、无数的怪物,走过的路、见过的世面甚至超过一个农夫家庭五代人的总和。 而现在,杀了他的人告诉他——你失去了你的生命,只是因为两个农夫! “狗屎!” 这不合理。 怎么想这都不合理! 但蓝恩就在他眼前,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并且吐字清晰的告诉他——就是这么回事。 “你就是想不通,对吗?两个地里刨食,脚上还踩着牛粪的农夫而已,肮脏、粗鲁、下贱......凭什么让我为他们去和你分生死?” 蓝恩微笑着凑近了波尔东。 “我的老师,在我完成突变成为人们避之不及的猎魔人之前,我们就已经一起出现在威伦的乡间树林中了,不是吗?” “我们见到了德高望重的村庄长老。” 一根手指竖起。 “我们在道路上解救赶马车的商人。” 两根手指竖起。 “我们还在许多村庄里询问是否有狩猎怪物的委托。” 三根手指竖起。 “但是否有一次,哪怕就一次......人们会询问‘狩魔猎人,你身边这个年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吗?” 蓝恩在波尔东的眼前似笑非笑,将所有手指重新收回掌心,攥成拳头。 “一个都没有啊,老师。” “即使人们无所不用其极地诋毁狩魔猎人和非人种族。当然,我分得清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源自无知和恐惧的污蔑。但他们在真正见到了一个被狩魔猎人带在身边的年轻人后,却谁都不想多说一句话。” “哪怕他们就向当地领主通报一声呢?就连这也没有。” “我当然理解,谁都不想节外生枝,毕竟生活在这世上着实辛苦、着实危险。但是......” “就在我自己都要接受现实的时候,有两个农夫,他们问了这个问题。” 蓝恩的双手摊开,表情无奈。 但是已经渐渐垂下眼皮的波尔东,却在他的言语下重新强打力气,与他对视。 蓝恩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轻松的神情就像是铁板上被炙烤的水珠一样。 就连消散的过程都炸裂而震撼。 现在,那张清秀的脸庞上唯有庄重和严肃。 那表情不像是在说两个农夫的故事,即使是在宫廷里演奏关于帝王的歌谣也不会比现在更庄严了。 波尔东就在这种情绪转折的震撼中瞪大了眼睛。 “两个农民,脚上沾着牛粪和泥土,嘴里散发着家酿酒的廉价臭气,连舌头都打了结。” “但就是他们,唯有他们,在奥瑞登的小酒馆按住了你的肩膀,然后指着我,说‘猫眼,这是你偷了哪家的孩子?你得放他离开,不然我们会去找治安官’。” 两对猫眼互相对视,波尔东从未如此明晰的感受到一种情绪——愤怒。 一种盛大的愤怒! 那个学徒一字一顿,认真地向自己的老师宣判他的死因。 “然后你砍了他们,于是我决定砍了你。” “我跟他们完全不认识,连交谈都没有哪怕一句。但是他们却为我说了话,并且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那我就要为他们讨债,在我们那片儿,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波尔东愣住了。 像是见到了经书中的神明,又或者是某种已经灭绝的怪物一样,他在惊讶他前所未见并且从不相信的东西。 “哪、哪怕,你可能死在,我的,手里?” 而蓝恩,则坦然的点点头。 “在挺过突变之前,我会犹豫,但在九死一生之后......是的,我就这样。” 波尔东似懂非懂的慢慢低下头。 那动作僵硬到蓝恩甚至都以为他已经因为出血过多而死了。 但紧接着,他却突然猛地抬起了头,死死盯着蓝恩的脸。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吧,蓝恩?送你过来的不是传送事故,而是天球交汇。” 年轻人闻言先是一怔,可随即又恢复了轻松的神态。 “为什么这么说?” 身边没有其他人,蓝恩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波尔东的眼神里感情浓郁的吓人,蓝恩说不出里面都掺杂了什么。 仇恨?向往?嫉妒?赞叹? 什么都有,但是混在了一起,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的世界一定美好的像是天堂。以至于你认为,你所信奉的这种......骑士精神变式,是一种不言自明的道理。” “珍视生命,重视感受,呵......在你们哪,你是不是都没亲眼见过同类之间互相厮杀?” 波尔东的声音轻柔而飘忽,像是在探寻着某片未知的远方。 蓝恩平静地回答。 “我们也只是平静了不到百年,四代人的时间。” “哈,我今年都一百三十岁了。不到百年,就能让血腥的道理远离你们的脑袋,那真是......美好到操蛋的世界。” 波尔东干笑着,再次慢慢垂下头,这一次蓝恩分得清,他的血真的流干了。 刚才的质问,就是这个狩魔猎人一生中最后的力气。 “炼金袋,有夹层。那是我的,几个储藏室,有些钱。去找它们,修复这身甲胄,送你了。” 猫眼开始扩散,波尔东的声音细若游丝。 蓝恩平淡的点头,表示听到。“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嘿,这可不是帮你,蓝恩,不是......” “对于仇人,我们这个世界一向诅咒他们下地狱。而对你,你从一个天堂降下。” “现在......你已经在地狱了。” “蓝恩,我诅咒你。我诅咒我的仇人,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悠长又安全。我诅咒我的仇人,能坚守他的道德和意志。” 到最后,一个雄壮的大汉,声音却低微到连听都听不见。 “因为你仅是在这儿活着,就一定会源源不断的感受到痛苦。真有意思,嘿嘿,嘿。” 而蓝恩,则自始至终都平静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在这个混沌魔力分布交错的世界,魔法的发动是不讲道理的。 在魔力紊乱的地方,也许一句爱意的告白,或者一句满怀仇恨的怒吼就能成为诅咒。发挥出童话故事一般的效果。 波尔东的诅咒成功了吗?毕竟在不远处,就是一片成因未知,充斥着魔力的雾气。 蓝恩还没学过,他不懂。但好在,他也不在乎。 垂下头,脚边的血泊已经深到聚成了一大片,甚至能照应出人和光线的影子。 年轻人看着自己血红的倒影,无所谓的轻声笑笑。 “是啊,老师......” “我已经在地狱了。” 蓝恩尽情的伸了个懒腰,然后伸手取下导师脖子上的咆哮熊头项链,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 而也就在这时,一阵轻鸣在蓝恩的大脑内响起。 那是一个音色偏向中性的智能语音。 它说,“先生,解析已完成。” 11.曼妥思、基因种子 “曼妥思,你太慢了!” 蓝恩对于脑海里的智能语音并不惊讶,那是帮他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的好帮手的声音。 如果没有这家伙,那他还真不敢想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该怎么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里生存超过三天。 “对于您的反馈,我已经完整收录。但请理解,本次需要解析的物品是一项在生物科技和未知科技领域,皆具有非同一般的前瞻性与完善性的造物。以您目前的知识储备和我的算力解锁程度,我能够在这段时间完成解析,不得不说,其中有运气的成分存在。” 偏向中性的智能语音不紧不慢,条理清晰。 给人的感觉像是《钢铁侠》里的贾维斯。 蓝恩承认,这也是自己给它取名为“曼妥思”的原因之一。 年轻人仍旧坐在血液泥土的泥泞之中,往棉甲的怀里一掏,一个易拉罐大小的圆柱体玻璃瓶便出现在手上。 沾着血痂的手指在玻璃光滑的表面摩挲着。 那瓶子看似脆弱,但蓝恩却早就发现,那只是一种外表近似玻璃的高强度材料。 刚才与孽鬼的纠缠里,如果孽鬼的爪子捅进棉甲,划拉到玻璃瓶上,那断的也只会是孽鬼的爪子。 可是,与饱含科技水准的外装罐体形成反差的是,在瓶子的上下金属封底上,却极尽......华丽?虔诚? 蓝恩说不清那是什么装饰风格,他没有接触过。 但是硬要掰扯的话,他大概会笼统的说一句,“哥特风”。 看不懂的咒文在金属封底上以高超的手法蚀刻出来,花体字华丽而高贵。 而一个罐子最为重要的,最终还是里面装的东西。 ——那是一个表面还有血管收缩运动的小肉球。 仿佛某种生化实验的造物,带着一种类似内脏外露的滑腻恶心感。 但这种恶心感,在搭配上高科技的罐体和宗教意味浓重的封底之后,却陡然有一种极具反差的异质化神圣感。 就像是给狰狞的异形石雕带上了神圣花冠,周围还点燃了一圈圣洁的白蜡烛。 这是蓝恩在虚空海的旅途之中,除了曼妥思以外的唯一一件“礼物”。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蓝恩就没道理会浪费这件物品。 “展示解析结果。” 随着指示的下达,蓝恩的大脑陡然接纳了一股凭空出现的知识。 无数的解析数学公式、生物学理论、病毒研究成果向他的大脑进行了简略的展示。 解析目标——也就是罐中的肉球——被曼妥思以演示动画的形式开始操作。 那颗肉球,被巧妙地放置到了人体的胸口位置。 “经过初步解析,我能断定这份素材是某个庞大而精密的人体改造术的一环。它实际上是一系列生殖细胞和病毒类蛋白质机器,这些细胞与蛋白质机器经过复杂的基因工程后,能够发育成各种器官。因为这种特性,我暂且将它命名为——基因种子。” “而想要使它起效,则需要以血管搭桥手术的形式,将其植入到人体的心脏与胸腺之间。” 演示的过程很快捷,因为资料的短缺,曼妥思也只能解析到这么点东西。 是个好消息,这个肉球能给蓝恩提供他目前最渴望的东西——在浓重危机感下的个人武力提升。 这让年轻人由衷感到一阵欢欣。 但是那如浪潮般涌来的解析流程展示,还是让蓝恩止不住的感觉脑袋发胀。 这感觉就是蓝恩叫生物智脑“曼妥思”的第二个原因——每当这种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跟加了曼妥思的可乐瓶似的。 “呜~” 手掌盖着额头,大拇指和中指则不停地按压太阳穴。 蓝恩咬着牙,没好气的低语。 “你没必要把全部解析流程展示给我,我根本不可能看懂!” 而曼妥思的声音则一如既往地不急不缓。 “您的反馈已记录,但很抱歉。您必须解锁到更高级权限,才能在本事项上进行自定义变更。” “我的妈呀......”蓝恩忍不住捂上了脸,他看起来快要因为头晕而吐出来了。 “你既然已经转到了【异星求生模式】,为什么就不能更人性化一点?” 曼妥思仿佛感受不到大脑主人的抱怨。 “我必须时刻遵守人联教育法,先生。” 人联,是曼妥思所在世界的执政单位。 “【异星求生模式】是为了保证您的基本生活而运转。但您的知识储备根本没有达到联邦规定的小学阶段,所以我的操作权限和算力极限就只能对您开放到小学阶段。没人能放心把学习装置的操作权限下放给孩子本身。” “可这是他妈的魔幻中世纪!我上哪去接受能被人联教育法认可的教育和知识?普通的知识就算是全学完了,在我那个世界能不能达到大学水平都难说,也就肯定达不到人联的小学水平。” “而魔法知识?我打赌,人联的教育法里肯定没有这一项学科!” “您说的很对,这是个切实存在的问题。”曼妥思表示赞同,但紧接着话锋一转。 “所以,我在检索了教育法案之后,在此向您提出一条提升权限的新方向。” “什么?” “《特殊人才培养法案》。专为偏科天才提出的权限晋升之路。我建议您专项研究《中世纪风土人情考察》,借助本地环境的帮助想必能顺利提升权限。” 蓝恩现在已经放下了捂脸的手,但他的表情还是无奈,一对眼睛无精打采。 “见鬼了,一个狩魔猎人还要考级,而他的考级之路却不看剑术、法印,反而要成为一个民俗学者了......真有你的啊,曼妥思。” “感谢您的赞赏,先生。现在需要我为您制定成为一名民俗学者所需的相关技能训练吗?” “老天呐~我没有在赞赏你!......你的提议也暂时搁置。” 蓝恩重新将玻璃瓶塞进怀里,从泥泞中起身。 曼妥思的计划很有可行性,进一步解锁它的算力和操作权限对于蓝恩来讲也很重要。 曼妥思现在光是制定一个初级的法印训练计划,在当时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而如果想要在魔法领域取得更高成果,蓝恩觉得自己一个普通世界的普通人类,也就只有生物智脑这一个优势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时间和精力去进行民俗研究。 以对人联教育法的印象来看,蓝恩原本世界的高考水准知识可能在那里只是小学水准。 而作为一个刚刚高考完不久的学生,他深知自己为了这一脑袋的知识花费了多少精力。 风雨无阻,也根本不考虑吃喝生计,如此学习十二年才有今天。 而在这个世界,他首先得让自己吃饱饭、活得下去。 工作与学习,哪个都是占用时间的大头。 他现在没自信能在一边为生计奔波的情况下,成为一名能被人联教育法承认的“民俗学专项天才”。 他有生物智脑不错,但在人联的教育体系里,这只是个基础设备。 12.离开 蓝恩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来。 他的手搭上了插在波尔东尸体肚子上的长戟握柄。 “噗嗤-” 轻轻用力,这把凶器就被拔了出来。 雄壮的尸体随之烂泥一般地歪倒,蓝恩没有再看过去一眼。 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 早已收敛好队长尸体等在一边的三个军士,见状也慢慢靠近。 “你们已经谈完了?” 长戟兵试探着问。 蓝恩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头,抓着长戟的尾巴尖,端平了递给他。 长戟兵见状磨了磨牙花子,还是伸手接过了自己的武器。 “这种拿法还能这么稳......还有你的老师。我从没见过有人能穿这么一身重甲,动作还能那么快......你们狩魔猎人都是这种水准吗?” 如果没有熊学派甲胄,或者哪怕是甲胄稍次一点,波尔东在第一波箭矢下就应该没命了。 重甲是战士生命的第二保障——第一保障是战士本身的战斗素质。 “我不一样。”蓝恩松手,耸耸肩“我们这个学派,力量比一般的要强。” 长戟兵开始清理刃上的血污、油脂,武器砍完人可一点不轻松。你敢不清理,它第二天就敢生锈。 一边的弓兵则接着征求蓝恩的意见。 “那我们现在,就把两具尸体一起带走?” “我得先把他的盔甲脱下来”蓝恩一耸肩,指了指身后波尔东的尸体,“他把这一套甲胄给我了。” 弩兵不由得点点头,“你确实该留着它,我从没见过手艺这么好的盔甲,它一定不便宜。” 语气里满是赞叹,说着还不好意思的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一身制式甲胄。 身为威伦领主手下的常备士兵,他所见过最高级的甲胄就是领主的传家战甲。 但是在威伦谁都知道,他们的领主维瑟拉德可没有上战场的胆子。 他那套传家战甲或许外表依旧华丽,但是现在还耐不耐砍......那可真是不言而喻。 蓝恩点头赞同。 “工艺是很好,但也因此,腹部那个大口子想要修复,也是一大笔花销。” 在三个职业军士的帮助下,波尔东的一套熊学派甲胄很快就被脱了下来。 熊学派是狩魔猎人之中唯一装备重甲的学派。 像是这种总重量已经接近三十公斤的甲胄,普通人穿着光是摔倒都不太可能爬的起来。 穿和脱就更是必须有侍从帮忙才可能实现。 三个军士把两具尸体一路拖到这片小山谷之外,那里有他们过来时骑的四匹马。 波尔东和蓝恩的坐骑也在那里。 “再次对您致以谢意,猎魔人大师。不论是战斗的帮助,还是放弃赏金。”三个军士在临走前,在马背上向蓝恩弯腰致意。 “我们平常都在乌鸦窝,那里也是维瑟拉德爵士的城堡,如果您有需要,请尽管过去,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一定会用最好的招待你。” “乌鸦窝,我记住了。”蓝恩微笑着回应,没有纠正他们的称呼。 狩魔猎人大师,专指那些能够单人狩猎大型怪物的猎魔人。 成年狮鹫兽、石化鸡蛇、石化蜥蜴、翼手龙......什么种类无所谓,反正它们都有单体屠杀一只十人士兵小队的战斗力。 波尔东有过这种战绩,称得上大师。 但是即使能够单人猎杀大型怪物,在面对人类内战这种截然不同的战斗模式时,他该死还是要死。 对于蓝恩来讲,虽然自己还远远称不上“大师”,但是对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出威伦的他们,何必纠结呢。 “对了,我有个疑问。”蓝恩随口一问。“为什么维瑟拉德爵士这次如此用心的追捕一个杀人犯?” 威伦每天都在死人,杀人犯这项罪名虽然严重,但只要不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卫兵眼前,追捕和通缉也就是走个过场。 自己早就在策划摆脱自己的导师,但是借追缉的机会,还真是临时起意。 波尔东敢于直接杀人是有理由的。他被突变剥夺了情感,但不是脑子。 “这家伙纯粹倒霉。”长戟兵指了指马背上的尸体。 “奥瑞登是一个大人物的自留地,听说是弗尔泰斯特王的表亲还是什么。那位爵士经常在奥瑞登举行双轮马车竞速大赛。他赶得不巧,杀人的那几天正好有场比赛,要整顿治安。维瑟拉德大人可不敢怠慢维吉玛的大人物。” 于是本来无足轻重的杀人罪,现在就需要一队职业士兵进行追绞。 这不是简单的“秉公执法”,这是“政治表态”。 说的通了。 蓝恩点点头,对于这个世界本土平民可能难以理解的事项,他相对丰富的知识和教育很轻松就能理顺思路。 不再纠结,蓝恩和三位军士挥手道别。 波尔东留下的马健壮又精神,纯黑色的毛皮油光发亮,只有四只马蹄长着白毛。 是一匹乌云踏雪的母马。 蓝恩抚摸着马匹的鼻梁,和它对视。 马匹的鼻孔大张,喷着气,眼神镇定。就算是不用亚克西法印,这匹马对于蓝恩的接受度也很高,毕竟这段时间都是他在喂马。 这是波尔东花了大价钱买的战马。 虽然跟那些受过重甲骑兵训练,能在训练中掌握至少四种马蹄运动方式来适应战场环境的马匹比不了。 但是体质是没问题的。 正宗的科德温好马。 这匹马在之前,吃的可比蓝恩好多了。 “唏律律” “安静,波派,安静点。” 蓝恩很轻松就安抚了名为“波派”的马,暂时破损且不合身的熊学派甲胄则被他放在了自己原来那匹老马的背上。 蓝恩确定自己的身材还在持续增长,但是和波尔东的身形差距目前看来仍旧很大。 这身贵重的甲胄虽然已经到了他手里,但是想要用上,除了修补腹部的大洞还得改改身形。 不知道整个威伦有没有一个能胜任的铁匠大师。 而损坏的威伦长剑干脆就留在了血腥的泥泞里。 取而代之的,蓝恩直接把剑柄尾端配重球上雕刻着熊头的两把剑背在身后。 熊学派钢剑和银剑。 刚一拿在手上,年轻人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同。就好像是个穷孩子平生第一次穿几千块一件的衬衫一样。 那是种能触摸出来的“昂贵”感觉。 剑刃的材质、微妙的重心、良好的握持感......跟这两把剑相比,蓝恩感觉自己之前一直用的威伦长剑简直就是根薄铁片! 波尔东能一剑砍断四个半孽鬼的身体,除了他的力量和剑术,剑本身的质量也非常重要。 蓝恩现在充分感觉到了这一点。 拿着这种等级的好剑,他能把刚才只拿着狩猎小刀的自己在半分钟内砍死。 年轻人的手还在背后的剑柄上留恋摩挲,两匹马骑着一匹牵着一匹,远离了这座鲜血遍布的山谷。 天上的云层正在搅动,威伦临海,天说变就变。 正像是发生在蓝恩自己身上的变故一样。 他在来时,还是一个生死不能自控的狩魔猎人学徒。但在走时,却已经杀死了自己的导师。 再次成为了自己生命的主人。 马背上,年轻人鼻翼翕动,闻到了土壤的腥气。 “风很大,快下雨了。” 蓝恩紧了紧身上的破旧棉甲,轻轻夹了夹波派的马肚子,健壮的母马开始小步奔跑。 他得去一趟奥瑞登,那个波尔东犯下了命案的村子。 13.赤裸的价值 天上的乌云压得很低,临海地区的水汽太重,导致威伦连日常的降雨都十分有压迫感。 威伦的大地上,野蛮生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高大树木在大风呼啸和黯淡天光之中,像是招摇舞动的妖魔。 但景物的内涵,总归比不上人内心的感受。 在这黑云盖地的光景里,一个年轻人一骑一牵着两匹马,却分外畅快的小跑在崎岖的小路上。 嘴里哼唱着自己都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曲儿,蓝恩在波派的背上随着它的脚步而起伏。 心情欢快的时候,本就干什么都开心,更无所谓哼什么歌了。 那副得心应手的样子在不知情者看来,就宛如在马背上生活、长大的哈克兰人。 再顶尖的骑手都绝对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上马不过月余的年轻人能有的骑术韵律。 伴随马匹的呼吸而呼吸,洞察马匹的重心转换而调整体态...... 就算是那些地区性的赛马大赛冠军,一辈子顶天也就这样了。 而这种完全将原生人类的学习能力碾在脚底下的进步速度,还只是曼妥思这幅生物智脑在算力紧张状态下的正常发挥。 制定训练计划、以精确到肌肉束的精度监测训练状态、量化训练成果...... 人联的教育法不允许生物智脑在使用者拥有大学等级学识之前,进行肢体干涉。 也就是说智脑无法干涉肉体行为。 但仅是在这种学习体系之下,蓝恩就很少有坏习惯能重复出现五次。 这已然帮助他的技术在不断地向着更高档次推进。 蓝恩嘴上埋怨曼妥思底层逻辑的不知变通,每次展示训练计划都把他的脑子搞得像是可乐瓶,但他心里其实非常感激。 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一个身如浮萍的年轻人能活下来,曼妥思功不可没。 而现在,“大功臣”那中性化的智能语音仍在絮絮叨叨。 “先生,您的曲子已经哼唱了两小时四十四分零六秒,期间数次重复、停顿、变调......我真诚的建议您,如果您对于音乐抱有兴趣,那么您该在生活步入稳定富足之后搜集一些乐理基础,相信我能为您的兴趣爱好提供合理帮助。” 年轻人脸上轻松愉快的笑意微不可查的一滞。 不知道是不是蓝恩的错觉,他觉得曼妥思的语气有点吞吞吐吐。 似乎是在字斟句酌,在对他的曲调进行形容时尤甚......当然,这纯粹是他想多了! 对于爱面子的可悲生物来讲,这种怀疑是常见的秉性。 智脑的一切都源于他的脑细胞,怎么可能我哼的歌我自己的脑细胞还不爱了? 于是马背上的蓝恩斩钉截铁:“曼妥思,你要记住。音乐因承载了智慧生物的情感而伟大,韵律和理论只是锦上添的那朵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可就算您这样说,您的旋律也太......” 同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曼妥思以蓝恩十八年所听过的所有音乐为基础,集合而成的【音乐审美】,开始有点感到难受。 不严重,只不过像是要裂开。 “无需多言!”波派的马背上,年轻人断然挥手。“你就说我现在心情好不好吧。” 曼妥思毫不停顿的给出答案。 “以激素水平和脑电波数据来看,您确实处于【快乐】状态。” “那这就是【快乐之歌】!承载了感情的美妙音乐!” 主人这么说,智脑只能沉默。 蓝恩不着调的哼唱因为这次谈话停了一会儿,但随着雨滴开始落下。 水花迎面打在骑着马的年轻人脸上、身上,不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哼起来。 曼妥思分析的完全正确,他现在感到由衷的快乐。 他本就是虚岁也才不到十九的年轻人。 在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后,在十二年的学业后本应最放肆的一个长假里,来到了这个艹蛋的世界。 说自己是大学生,其实也就是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在学校官网上看过校门照片而已。 纯纯连女生小手都没拉过的悲哀处男。 这么个年轻人,在经过了地狱般的身体改造、刻意的封闭情感、严苛的自我训练、周密果决的复仇计划......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领路人、压榨者。 由此萌生的情绪很复杂。 但是在重新掌握自己生命权力的那一刻,他真的很开心。 波派的脚力配得上它的身价,在雨滴透过蓝恩那身棉甲上的一层黑色油污,快要渗进去之前,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一个坐落在沼泽湖畔边上的渔村,奥瑞登。 整个村子大概百来号人,由于地形的原因,他们像是蓝恩故乡世界的傣族人一样。 将木桩打进土层深处,铺上木板,然后在半空的木板上搭建房屋,用来隔绝下面时不时倒灌蔓延的湖水。 马蹄踩着泥泞,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咆哮熊头外形的银项链,也随之在年轻人的脖颈上“哗哗”作响。 蓝恩在进入村子之前稍微停顿了一下。 路边相较于他之前和波尔东过来的那次有了点变化——两根又长又高的木杆立在路边。 两具被麻布口袋蒙着头,连双鞋都没穿的尸体,直板板地在昏暗的天空中随风飘摇。 蓝恩凑近了木杆,那里贴着告示。 {以维瑟拉德爵士的名义,对于在奥瑞登行窃的盗贼团伙施以绞刑。此举旨在提醒大家紧守法律与道德,远离无耻肮脏的勾当。} “简明扼要,文采有限。但对于一个在威伦当差的抄写员来说,还能苛求他什么呢?” 年轻人一扯缰绳,骑着马远离。 蓝恩很年轻,但他接受过远超这个世界平均水平的教育。 他的教育经历告诉他,如果在一个生活水平和道德水平都不高的地方实行连偷盗都要被绞死的苛政,那就只有两种结果。 统治者武力不够强,统治者去死。 统治者武力够强,很快就会千里无鸡鸣。毕竟人这东西不光能被杀,也是能逃跑的。 统治威伦的爵士大人,位子做了几十年都很稳,他不傻。 如果蓝恩没猜错,挂着的这两个家伙,死因其实跟波尔东没区别。 只是倒霉的撞到了双轮马车大赛而已。 这世界,人命的价值是根据地位来决定的。并且表现得......非常赤裸。 赤裸到蓝恩一直都适应不了。 曼妥思监测到蓝恩一路上都高高飚起的【快乐指数】,现在正平缓的落地。 于是适时地,在关于“音乐”的讨论之后便再没出声的曼妥思,现在再次向自己的主人发出确认。 偏中性的智能语音在脑中回响。 “所以,即使又一次确认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您现在依旧打算继续自己的规划吗?” 14.猎魔人的困境 蓝恩没有回应自己脑子里的问题。 不仅是嘴上没有回应,就连心声也没有。 马蹄还在“吧嗒”作响,奥瑞登已然越来越近。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长到曼妥思以为蓝恩确实有在重新考虑。 “曼妥思,你说一会儿我进了村子的酒馆要点什么喝?佣兵、猎魔人,到酒馆,都得来这么一套不是?老师身上的钱我可是全找出来了,来杯皇家维吉玛?我上次看见他们货架上有的。说实话,除了猎魔人改造时候的几支魔法药剂是用酒精做基质,我还没正儿八经唱过这个世界的酒。” 蓝恩认真地向曼妥思寻求建议。 生物智脑一时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无论多微量的酒精进入消化系统都不是好事。对于狩魔猎人的抗毒性和工作内容而言,含有酒精的魔药是必需品,无可厚非。但我仍旧建议您在日常生活中远离酒精,如果一定要喝,请选经过严格工艺生产,也就是贵的......不是!” 曼妥思在给完建议之后才反应过来。 “我们刚才谈的不是这个话题啊!” 反倒是蓝恩显得轻描淡写。 “没有谈的必要,曼妥思。” “很有必要!”脑子里的智能语音措辞严肃。 “【异星求生模式】要求我最大程度的关心你的生命安全,我知道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你认为自己对于那两个农夫的家人抱有某种责任,于是过来进行弥补。” “这没错,我和我的运行逻辑充分的认可您的道德水准。但是!” 智能语音在蓝恩的耳中如同惊雷。 “但是,先生!” “你已经是个狩魔猎人了!” 两句话之间的因果关系并不强烈,显的没头没尾。就算是一个经过了基础教育的普通人都不会在措辞上出现这种问题。 更遑论一个以【逻辑】为本的生物智脑。 但话语的理解需要结合语境。 在这个种族矛盾严重到随时发生大屠杀都不奇怪的世界,成为了狩魔猎人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就业方向”。 它代表着蓝恩已经完全改变了人种,成为了不被主流智慧种族——也就是人类——认可的生物。 你这辈子就只能是一个狩魔猎人了。 这才是曼妥思要说的话。 必须在野外与怪物和野兽为伍,因为城市和乡村都会对狩魔猎人报以排斥和敌意...... 这是个危险的世界,而蓝恩现在又被困在一个危险程度爆表的职业里。 想吃饭、想活着,那就要在这个职业里厮杀赚钱。 这就是一座由世人的歧视所构建的囚笼。 身为猎魔人,却想干点别的营生? 哈哈!二战时期身处德国的犹太人其实也都想干点别的,但最终大部分还是只能待在集中营里。 在当时,从人群中分辨出一个犹太人可比分辨出一个猎魔人难多了。 曼妥思对于未来的估计总是不容乐观。 波尔东的课程,曼妥思将每一句话、每句话的语气都做了详尽的记录。 在记录之中,一个合格的猎魔人应该掌握精湛的剑术、熟练应用法印、精通调配各种炼金术产物,还有最重要的——超人的追踪技术和怪物学识。 最后两种尤其重要,可以说是完全决定了一个狩魔猎人能在这片大陆上活多久。 完不成的任务可以不接,但你首先要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才能得出合理的结论。 曼妥思以波尔东为标准,衡量过蓝恩目前作为一个狩魔猎人的能力。 得出的结论是——学徒以上,出师未满。 剑术和法印,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力量,有智脑的帮助进步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各种知识和经验的缺失是极为危险的,就像是原本两条腿只剩一条可堪一用。 猎魔人的学派之中有几百位猎魔人大师用命蹚出来的经验,有大法师们对于怪物与诅咒的研究成果。 但蓝恩现在......一无所有。 他现在就像被困在悬崖边上一条单行道上的囚徒,只能在这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境遇里小心前进......用一条腿! 曼妥思是有些着急的。 它恨不得蓝恩能现在就把波尔东藏着的积蓄取出来,以此为资金找个安稳的环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一段时间把欠缺的能力补上。 然后将那个玻璃罐子里的基因种子装上胸腔,管它什么狗屁未知效果,总比未来失足丢了命强吧? 在那之后,再踏上狩魔猎人的道路,谋求发展。 这是稳重且合理的规划。 诞生于人联的生物智脑,以自己主人的生命安全作为首要事项进行分析,得出的最佳路线。 任何人在这种理智且清醒,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的规划之中,都很难说出半句反驳的理由。 “我拒绝。” 但蓝恩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他干脆的否决了智脑的提议。 那声音的平稳和笃定,就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曲线】。 那被曼妥思集合了激素水平、脑电波活动的图形,现在平稳的就像是一个死人的心电图。 大起大落的情绪本该是年轻人的常态。 但是在蓝恩的身上,纵然前一刻还在为自己的自由和生命而感动快乐。 下一刻两具尸体就跟钥匙链上的钥匙一样,在他面前荡来荡去,提醒他这是个难熬的世间。 但他却已经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让自己失控。 这世界有值得开心的事,也有令人恶心的事。 人就是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我接下来的人生,会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在经历了突变的九死一生之后......我就这样决定了。” 嘴里说着慷慨激昂的话,但蓝恩的语气,此时却比曼妥思更像是一个“智脑”。 冷静、平稳、专注。 不是因为数据化的计算,而是出于身为人类的道德,而拥有的决心。 曼妥思不再多言。 它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生物智脑是人类的【辅佐】。” 曼妥思忽然意识到了留在底层逻辑里的一句话。 在人联的定义里,拥有远超人类数据能力的生物智脑,和其中的智能交互界面并不怎么稀奇与重要。 重要的是人。 明晰了自身的决意与生命的价值的——人。 在那璀璨的意志下,就连群星都会被把玩在渺小生物的手中。 生物智脑是为了【辅佐】和遴选出这种人,才因此变得重要。 不受曼妥思控制,智脑的底层逻辑被触动。 在一系列精密的条件检索之后,在智脑的限制锁里,【大学等级课程完成度】悄然达成了一项解锁。 15.村庄长老 曼妥思直接越过小学、初中、高中等一系列权限,在大学等级为蓝恩打开了一道限制。 听起来很厉害。 但在现阶段,其实不管是蓝恩还是曼妥思,都感觉不到这有什么用。 一道限制而已,又不是直接过关,智脑的算力和运行权限依旧被锁在人联的小学水平。 也就是在未来,【大学等级课程完成度】可能好过一点? 蓝恩暂时不去想这些。 “所以,你就是奥瑞登的村子长老,艾伦?” 在发生过谋杀案的村庄酒馆里,蓝恩拍拍自己头上的雨水,侧着头询问。 即使屋外此时已经被大雨和乌云遮蔽,昏暗的屋内只有一根蜡烛作为照明,勉强将老男人的半边身子照亮了一些。 但蓝恩低垂的兽瞳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大量细节。 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民。 脸上是疲累的麻木,布满皱纹。十指间是厚实的老茧,身体因为长久且繁重的劳动而发生了轻微畸形,一肩高一肩低。 即使身为村庄长老,他的经济水平也只是让他能够比普通村民多穿上一双尖头软皮靴,嘴上叼着一根烟斗而已。 “我就是。比尔,你开的是酒馆!别愣着,给客人倒杯水。” 看得出来,老男人压根不想和蓝恩搭话。 但是看着年轻人脖子上的咆哮熊头项链,他抿抿嘴。还是只能和年轻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只不过连坐在板凳上的屁股,都只有半边坐实,有一种随时准备逃离的感觉。 “抱歉,猎魔人。但......但我们最近都没有发出过委托。我不知道你是要来干嘛?” 酒馆里还有几个村民,但在蓝恩进门的不一会儿后,人们便立刻从年轻人的周围远离,戒备又疏远地盯着他。 仿佛是在提防某种疫病传染源。 名为“比尔”的酒保,放下水后甚至在不停地擦手。 蓝恩能感觉到人们的厌恶和恐惧,他已经见的多了。 即使来到这个世界只有短短一段时间,他也清楚的理解了在曾经的生活中没有实感的“种族仇恨”,在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病态。 隐隐约约,蓝恩感觉这股氛围就是被人刻意煽动起来的。 虽然没有读过这里的历史书,但他之前接受的教育里,有太多案例可以类比。 于是蓝恩就更加觉得眼前的村民可怜又可恨。 可恨他们如此容易被鼓动。 可怜他们也许活了一辈子,到头都没有智慧、认识不到自己是“被鼓动”的。 “当然,你们没发委托,我也不是为了委托来的。” 蓝恩面色平淡的说着,为了让人安心,他一直避免用自己的猫眼直视对方。 他的思维在得到智脑之后运转飞快,但也因此容易跑远。此时他正努力地收拢思绪,当然,在表面上普通人甚至感觉不到这其中的情绪转变。 “那你......?” 艾伦长老迟疑着问,嘴里廉价酒精的气味让蓝恩抽了抽鼻翼。 “前段时间,有个跟我戴一样项链的猎魔人,在这杀了两个人,对吧?” 依旧平淡的语气,却陡然招致了酒馆里激烈的反应。 不远处的人群一阵嘈杂,本就带着胆怯和敌意的目光,此时还蒙上了一丝凶恶。 “他是来找麻烦的?想让我们在爵士那闭嘴?!” “我们才应该报仇!是那变种杂碎在这儿杀了两个人!” “他就一个人,我们可以一起上,把他丢进湖里!” 村民们相互低声交流的言语完全被蓝恩听在耳中,但在年轻人的表情上,依旧一片平静。 艾伦长老此时屁股已经完全离开了板凳,看样子都做好了起跑的准备。 但到底是村庄长老,比普通村民多了几个心眼。 “猎魔人,我们、我们干涉不了维瑟拉德大人的通缉令,您到这儿来是没意义的。” 这个老人想为避免流血冲突做出最后的努力。 不是因为他热爱和平、珍视生命。而是在这个年代,每个村子都很难接受青壮劳动力受伤乃至死亡。 小农经济的脆弱性。 随着肾上腺素的分泌,村民们的喘息声渐渐粗重,开始自以为隐蔽的寻摸武器。 蓝恩也不想看到流血事件发生,于是他在进到这屋子后第一次抬起眼,向着越发激动的人群瞟了一眼。 然后,情绪激昂的村民就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昏暗的环境里,狩魔猎人的猫眼会发光! 这个世界拥有魔法,但到底是稀罕物。于是就更加神秘莫测,不是一群农民所能接触。 一群中世纪的农夫,突然看到了一个人长着会发光的猫眼。 惊惧和震撼甚至让他们一时失语。 “那个在本地杀人的猎魔人已经死了,我来也并不是为了给他摆平麻烦。” 蓝恩用平静到冷酷的言语和村庄长老对话。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用语气维护他人对自己的尊重,与曼妥思对话时的跳脱和轻松在此时没有一点痕迹。 “熊学派的至高大导师听闻了波尔东,也就是杀人者,在此地的恶行。也听闻了本地爵士的重视,所以启用了猎魔人内部的神圣传统,派遣我来替他给予一些补偿。” 此乃谎言。 海恩卡威赫城堡现在连个鬼影都不剩下了,还熊派至高大导师? 但蓝恩对于自己的学派,乃至于自己的“猎魔人”身份都没什么认同感。所以扯起大旗来欺骗没见识的村民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老艾伦迟疑着重新坐下。 “这......非常感谢。比尔!你又发什么呆?这是酒馆!我让你端杯水就真的上杯水?!拿杯有味儿的上来!” 训斥着村民酒保发泄恐惧,但老艾伦在转头面对蓝恩时便又拘谨下来。 “还没请教您的名号?” 年轻人在这个问题下微不可查的怔了一瞬。 但随即流畅自然地给出了回答:“辛特拉的蓝恩。” 波尔东在外行走的全称,即为辛特拉的波尔东。 “好的,蓝恩先生。但、但我从没听过会有变种......猎魔人会这么干?” 年轻人的回答冷酷又没好气。 “你没听我说吗?‘本地爵士的重视’,维瑟拉德是威伦的领主,为了以后在这片土地上合法工作的权力,我们必须考虑到他本人的情绪。你以为我们在随便什么地方杀了人都会补偿吗?” 相比刚才的言谈,蓝恩此时的语气更为恶劣,但老艾伦却立刻放下了大半的戒心。 他身后的村民们也是一样。 因为这才符合他们的世界观。 做好事等于赔本,赔本的人就该有怨气。 如果一个人是被迫在头上安排了赔本的差事,说话就更应该不好听,这才正常。 原本酒保还不情不愿,慢吞吞的往酒杯里倒自己的家酿酒,但现在眨眼间就端着满满一杯朝蓝恩走过来了。 “哎呀,竟然是这样?!愿梅里泰利保佑您,猎魔人大师。我们只是世代打鱼的渔夫,没什么见识,刚才的事您别见怪。” “比尔!你个蠢货!别拿廉价的马尿来糊弄客人!把你的皇家维吉玛端上来!” 转过头,老艾伦的语气一下就亲近、殷勤起来。 “您所说的补偿,是指多少奥伦?” 艾伦的老脸对着蓝恩立刻笑成了花,嘴里叼着烟斗,眼睛扫视着蓝恩上下身周,希望能捕捉到一个又鼓又涨的钱袋子,两只手搓得像是苍蝇。 但面对他的笑脸,年轻人的表情却不为所动,反而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所以,艾伦长老。你可以为我安排吃饭和住宿问题了。” “......” “嗯?!” 等着金币的人眼陡然惊愕的瞪大,与那双猫眼对视。 ......这逻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而曼妥思这时,在蓝恩的脑海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在此刻共享了计划的智脑眼中,自己主人的这次行动,除了满足自己的道德标准之外......好像在功利性上也有得赚?! 16.道德与功利的完美平衡 等奥瑞登的村庄长老领着蓝恩走出酒馆时,天上已经不再下雨,只是厚重的乌云仍然低垂着。 老艾伦在前面领路时,脸色难看到好像在赌桌上把老婆都输出去了。 但在回身面对蓝恩时,却又立刻变得殷勤而又热切。 矛盾的感觉。 像是拿到了一件烫手且难以变现的宝贝,但要让他放弃又根本舍不得。 村子不大,没几步路就到了地方。 那是一间比起村子里的平均水平,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的房屋。 构成地基的木桩更高,因此离潮湿的水面更远,木屋的墙壁也肉眼可见的比周遭房屋的用料更扎实。 是村庄长老的房子。 但说实在的,蓝恩并没有多少期待。 “这是我家的房子,里面可以再加一张床,你以后可以在这里休息。” 老艾伦说着,打开房门将蓝恩引进来。 屋子里的情形并不出年轻人预料。 一共只有连通的两个房间,一间是客厅兼职卧室,一间是厨房兼职储物间。 所谓的床,不过是一堆干草夹杂着破布、棉絮之类,上面再盖上一条完整性高点的破布当床单。 这已经是长老和他的老婆所用的床铺,想来他给自己添的那一张床,怎么也不会比这两张好。 要是刚来到威伦不久的蓝恩,或许根本不能想象自己会在这种“床”上休息。 但是现在,年轻人的猫眼四下打量之后,就十分自然的点点头,表示接受。 这里简陋,但好歹干净。 木质的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圈新鲜艳丽的花环,那代表着梅里泰利女神的信仰。 也代表着这里的女主人是个干活麻利的细心人。 身处威伦,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刚才在酒馆里,蓝恩与代表村子的老艾伦达成了协议。 以所谓“猎魔人神圣传统”的名义,熊学派会作出补偿。 但蓝恩拍拍身上破旧到爆棉花的棉甲,表示给钱是别想了,这年头谁都过得紧巴巴的。 但是猎魔人卖卖力气是没问题的。 奥瑞登是一个渔村,整个村子的收入主要就靠他们挨着的湖泊。 贵族在这里举办的双轮马车大赛只是用用这个地方,村民想借此机会卖东西给贵族,或者是得到经济补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想养家糊口,终归还是要卖力气干活。 但是威伦严酷的生态环境,导致湖泊之中不光有能卖钱的渔获,还有吃人的水鬼、沼泽巫婆。 这些怪物严重限制了渔民们的工作场地和工作时间。 比如夜间捕鱼,简直是把饭喂到怪物嘴里,这就变向限制了村庄收入。 只不过往常不经常出人命,村民凭现在的渔场规模也勉强饿不死,也就没必要掏钱找猎魔人杀怪物。 但蓝恩的到来给现状带来了转机。 不久前的酒馆里,发着微光的猫眼平静的与老艾伦对视。 “你是这个村子里难得有见识的人。”蓝恩先是恭维,然后才继续说。 “按市价来说,一只水鬼的右耳能换来三枚奥伦,沼泽巫婆的头能换来五枚。你同意吗?” 老艾伦叼着烟斗,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狡黠,下意识的想要压价。 贵族在乎威望,教会在乎虔诚,人人都在乎钱。这句俗语简直就是真理。 谈钱先压价已经成了本能。 但是当老艾伦再瞟一眼那双微亮的猫眼,那眼中的笃定与平静莫名的让他不敢耍滑。 于是只能愣着点点头。 “您说的对,大师。但、但这跟您说的‘补偿’有什么......” “当然有关系!”不等村庄长老说完,蓝恩便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 “大导师派我来给与你们的补偿,就是【折价狩猎】。” “在这段时间,你们负责我的吃住后勤,而我的狩猎成果则只会收取市价三分之一的报酬。” “水鬼只要一枚奥伦,沼泽巫婆就按一枚半。想想吧,长老,三分之一的成本......” 蓝恩明明是平静到冷酷的语气,但在如今的老艾伦听起来,却莫名有了一股诱惑的感觉。 而在这个过程中,蓝恩甚至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就只是说话。 “用不了两个月,你们村子的渔场就能扩大一倍,而如果运气好,找到几个水鬼巢,连根拔起。你们扩大后的渔场范围甚至可以维持三四年......那得是多少钱?” “咕嘟——” 不光是老艾伦,酒馆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渔民。 渔场扩大一倍的诱惑对于这些人来说太大了,他们眼睛都要发绿了。 “而这一切,都只需要你们满足得到‘补偿’的条件就能办到。” “什么条件?!” “只要杀怪物的价钱不变,咱们都能商量!” 都不用长老发话,边上站着的看客们就迫不及待地踊跃发问了。 蓝恩扭头看看他们,这次即使在微亮的琥珀色猫眼之下,人们也只感到兴奋。 “我那三分之一的狩猎报酬要现结,不得拖欠,也不能少半个子儿。而且,你们的村子还要保证那两个受害家庭的生活。” 蓝恩看似很无所谓的一摊手。 “毕竟,所谓的‘补偿’,很大程度是为了这两个受害者家庭,你们村子只是附带。” 这种简单的要求甚至根本不能算是问题。 也就是蓝恩要求的现结账款,让这个村子堪称枯竭的现金流有点压力。 这也是村庄长老在年轻人看不见的时候,摆出一幅死马脸的缘由。 但是在老艾伦的威望下,每家每户都挤出来点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渔场扩大,受益者也是整个村子。 于是协议顺利达成,老艾伦甚至为了表示对于猎魔人大师慷慨补偿的感谢与重视,把他平日里称作“变种人”的家伙领到了自己家里。 作为蓝恩在之后一段日子里的住所和食堂。 老艾伦出门去找干草铺床,他的妻子据说这会儿正在附近采摘树莓、浆果,作为食物的补充。 在这个干净的小屋里,此时只剩下了蓝恩,还有曼妥思。 刚想到这里,脑海里就传来了中性的智能语音。 “不得不承认,先生。一流的商人创造需求。” “安全的练习对象、稳定提供的食物与住所,还有收入......不论您的计划是出于道德或者功利,就结果而言,您得到的都比我所给出的规划更为全面。” “一般般。” 年轻人自谦的笑了笑。 但在心里—— 老子是真滴牛批! 17.‘安全’的价值 在蓝恩尚未摆平自己的导师时,曼妥思的主要任务是辅助主人的成长,并且为反抗计划提供模拟运算支持。 而在波尔东死在蓝恩的手上后,它并没有放松,而是立刻就转入新的运行逻辑。 为蓝恩的未来进行规划。 所以它才督促自己的主人,当务之急是立刻投入补全自身短板的训练之中。 但是它没想到的是,蓝恩比它所规划的做得更好。 “奥瑞登所在湖区,主要生活着水鬼和沼泽巫婆等怪物。危险性完全可以接受,作为锻炼技术的教材再适合不过。” “而且这种教材不用付费,反而是村庄将为此向您付款......让一个本没有委托的村庄开启大规模的猎魔任务,先生。您的商业思维毫无疑问,已经是猎魔人这一领域的行业先驱了。” 曼妥思由衷的赞叹。 什么叫一流的商人创造需求啊?(后仰 按照波尔东的说法,和这一个月来的奔波情况。猎魔人的日常属实是撞运气的看天吃饭。 整日奔波在一个村庄和下一个村庄的道路上,寄希望于能遇见一起委托。 但是蓝恩现在来到奥瑞登不过一小时,这个村子就已经四处倒腾着,要把家底都翻出来供应这次猎魔委托了。 难以想象,奥瑞登在年轻人到来以前,最近的一次请猎魔人处理怪物,还是在两代人以前。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安全且稳定的住房、饮食!” 曼妥思的声音比以往大多时候都要高兴。 蓝恩也感慨的点点头。 不管是在曼妥思还是蓝恩的眼里,目前困境的中,很大一部分都来自这个种族仇恨盛行的社会风气。 狩魔猎人哪怕是在给钱就行的酒馆里住宿,待个一天两天还能说是为了任务。 时间长了,酒馆老板就会毫不犹豫的呼叫治安官,说自己这里有居心叵测的变种人。 变种人的钱,能是正经路子挣来的吗? 把变种人赶走,或者干脆宰了,钱留下。大家还得竖起大拇指说声“干得好”呢! 手里的钱干不干净,直接与人种相关。 这种事很没道理,但在这里就是会经常发生,以至于成为普遍现象。 所以即使肯掏钱,能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蓝恩安心完成自身的补齐和增强还是两说。 而在如今的奥瑞登? 村里长老吃什么,今天就给猎魔人吃什么! 你想难为猎魔人?我看你是想难为我们奥瑞登! 曾经蓝恩跟着波尔东清缴过一处农田里的食尸鬼巢穴。 村庄里的雇主在他们干完活后却压根不想付尾款,于是干脆找来了一群永恒之火的狂信徒。那些人拿着剑和锤子、斧头,高喊着要净化变种人。 波尔东和蓝恩只能扭头就跑。 在那几天,波尔东的伙食标准甚至和自己的学徒降到了同一水平。 而现在,蓝恩为这个村子创造了猎杀怪物的需求,并且把这个需求与自己捆绑起来。 ——安全! 这可太安全了! 蓝恩走出长老的房子,将自己安置在村外的两匹马牵到了村子的一处废弃木棚里。 路上村民看他再没有像是看待瘟疫一般的嫌弃,反而热情又友善。 还张罗着帮他把那一兜暂时穿不上的熊学派甲胄给卸下马背,搬进屋子里。 得了,蓝恩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除了需要拔剑的工作之外,是干不上体力活了。 他前十几年的教育和生活,让他习惯性的想向帮助自己的人致以谢意,或者哪怕单纯笑着点点头。 但还没等他做出动作,他的理智便制止了他。 面无表情的蓝恩转身离开。 “谁都喜欢钱,曼妥思。”年轻人再次强调。 “他们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和他们未来的收入绑在了一起,他们才必须喜欢我。所以我也要摆出不耐烦的态度,他们才会更加确信自己在未来会收入暴涨。因为这才符合他们的世界观。” “这就是所谓的‘想帮穷人的忙,你就不能跟他好好说话’?”曼妥思从蓝恩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这么一句。 蓝恩不置可否。 “我曾经认为这句话纯属放屁,是粗暴的管理者搪塞的由头。但现在,为了保证我和村民双方都没有伤害对方的机会,我却必须践行这句话。真是......狗屎!” 蓝恩向村民询问老艾伦的所在,随后转身离开。 村子由高高低低的木板拼成,杂乱不堪。但毕竟不大,蓝恩没一会儿也就找到了正在扒干草的村庄长老。 “你找铁匠?” 村庄长老挠挠脖子,指甲缝里明显多了不少黑色。 “剑刃会磨损,盔甲要修补。我在这里都不知道要杀多少怪物,你总得给我安排个能修装备的地方。” 蓝恩皱着眉头,语气冷淡又不耐。 正如他所预期的,这反而让老艾伦重视起来。 “有!有铁匠!就在村子最边上,那片干燥的地面是专门给铁匠腾出来的,就是他的手艺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一边说着,老艾伦一边就领着蓝恩走。 然后在一阵叮叮当当中,他们便来到了一个火炉和一个壮汉的身边。 “你就是那个折价猎魔的狩魔猎人?村子里都传遍了。” 壮汉身上的汗混杂着油脂,在他身上甚至变成了一层反光的油膜。 他豪爽的大笑着,伸手邀请。 “来,别客气。看看我这儿有什么合用的。” 蓝恩见他如此自信,也有些好奇了。于是在这个简易的铁匠作坊棚里,随意捡了一些他的作品端详起来。 大多是农具,镰刀、鱼叉,偶尔有几把威伦长剑的坯子。 很快,原本还有点期待的蓝恩放下了手中的样品。 “......算了。” 虽然没经手过多少好剑,但是看看这里的作品。 暗沉、形制混乱......不管是淬火还是锻打都有问题,威伦长剑估计就是他的最高水准了。 蓝恩兴致不高,铁匠和老艾伦都明显看出来了。 而铁匠也因此有些不高兴,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些信心的。 原本豪爽的笑声消失了。 “怎么?你觉得我的手艺有问题?” 蓝恩也不多说话,将身后的熊学派钢剑慢慢抽出来。 清亮的剑身一出现,铁匠那不高兴的皱眉便成为了惊讶的瞪眼。 “梅里泰利呀~这种传家宝级别的剑!” 铁匠惊呼着,同时不可置信的看着年轻人。 仿佛不敢相信,真有人会拿着这种级别的宝剑去战斗,而不是收藏、传家。 随即,他干脆的承认了自己这点水准完全没资格碰这把剑。 “真是......我还以为自己的技术在威伦排的上号了,呵呵。” 大汉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 然后表示,要是修修补补还好说。 但要是发生结构性损坏,那估计整个威伦也就只有首府——苟斯·威伦,或者是爵士所在的乌鸦窝,可能有技术足够的铁匠大师。 18.握住力量 实际上,这世界上估计也只有真正不把钱当钱的巨富,或者猎魔人,才会拿着传家宝级别的剑去砍点什么。 铁片都能杀人,何苦用这些珍品宝物上战场? 而这也是猎魔人职业之艰难的缩影。 他们拿着价值几百奥伦的剑去与怪物死斗,却不能把剑换成钱,在城里花销、置业。 因为很少有人会保护狩魔猎人的财产。 在铁匠铺一行后,蓝恩与奥瑞登的猎魔委托不得不再添上一笔。 当装备需要维护时,村子将报销维护费用,村里的铁匠会跟着蓝恩一起去找铁匠大师。 这主要是为了有个懂行的,去防止蓝恩漫天要价的报销。 虽然年轻人根本没想这么做。 “我可没占你们便宜,你看,我带过来的盔甲是在这之前损坏的,我都打算将来自己出钱修。” 蓝恩双手抱胸轻笑着,满脸无所谓的走在后面。 老艾伦则是撇着嘴走在前头。 是,你是打算自己出钱修。 但是万一在你攒够钱修盔甲之前,因为没甲胄被水鬼剖了肚子怎么办?! 被沼泽巫婆抹了脖子怎么办?! 渔场还要不要开拓了?! 村子的钱还能不能赚了?! ......妈的! 老艾伦嫌弃的瞅瞅身后年轻人那件连棉花都要爆出来的棉甲,叹了口气。 决定今天晚上让村子里手艺好的女人加加班,好歹把他带过来那套复合甲胄上的外罩棉甲先给缝好。 在完成渔场开拓之前,这个打折干活的猎魔人得给他活得好好的! 伤了一根手指头都影响工作效率! 在蓝恩到来之前,老艾伦绝不会相信自己会为了一个猎魔人的安危而着急上火。 让变种人去杀怪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的死活没人关心。 但在如今,他得笑脸相迎,跟个老妈子似的关心照顾。 走着走着,蓝恩似是无意的提了一嘴。 “对了,那两个被杀的倒霉蛋,他们的家人怎么样了?” 提到此处,老艾伦走动的身形微微凝滞一下。 蓝恩敏锐的感官轻松捕捉到了这一瞬,他的一双猫眼微微眯起。 “怎么,他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年轻人的语调跟之前没什么不同,有一种事不关己的不在乎。 但莫名的,走在前面的老艾伦感觉自己脖子根发冷。 “不,怎么说呢?”老艾伦有些小心翼翼的说。 “有一家已经......死绝了。小特纳追着自家小狗跑进了树林里,然后被流脓的野狗群撕碎了。叫的真惨哪,他临死前的叫声把他的母亲逼疯了,直接也跟着冲了进去。我们当时在的好几个汉子都没拉住,然后......他们俩都没能从树林里出来。” 村庄长老唏嘘不已,但也仅限于此。威伦的人间惨剧本就多到让人麻木。 他现在主要还是担心,受害者的两家已经少了一家,会不会影响到熊学派对村庄的“补偿”。 蓝恩抿着嘴,老艾伦只觉得脖子的位置越发冷了。 “你们,就没试过去救一救?” “救?怎么救?”老艾伦叹气摇头。 “野狗群已经不怕人了,它们都吃过人肉。除非能真的打死它们,不然一般的威吓根本没法让它们住嘴。但是当时村子里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个男人,这其中还有老人小孩。” 脖子根的莫名寒意消失了,老艾伦歪歪头并不在意,继续往前走着。 年轻人则低垂着脑袋跟在后面,脚步略微沉重。 蓝恩还能说什么呢? 他怀抱着感激和补偿的心情来到奥瑞登,他跟那两个为他说话继而丧命的农夫一点不熟。 但他是个承情,并且坚定的人。 于是他来到这里,希望能给予生活困苦的遗孀和遗孤一定的帮助。 为此他制订了计划,并且以自己不多的见识努力把握住了人心的平衡,创造出了大家都能从中受益的现状。 但现在,村庄长老告诉他,有一家已经死绝了。 甚至没人能恨,因为这纯属意外。 心里的感情太多,以至于竟然一时分不清楚此时究竟有什么感觉。 “还有小怀特一家,就在那边了。” 老艾伦走着,伸手朝身侧指了一下。 此时正值雨后起风,乌云下晦暗的湖水也在翻涌。 但是在村子里,大人小孩却好像日常一般,依旧自顾自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在雨中修补渔网、把小船翻身架起来修整、搬运装着渔获的腥臭木桶...... 一个女人穿着又破又脏的衣服,带着个男孩疲惫又殷勤的奔走在村子里。 为其他村民修补渔网、搭手搬东西。 而在笑脸相迎之后,偶尔垂下的头脸上却满是麻木,直到再遇上下一个忙碌的村民。 村民们理所当然的接受帮助,并且不乏不耐烦且没好气的。 但那个农妇却都刻意当没看见。 因为缺乏营养而显得头大身子小的小男孩跟在她身后,也努力帮忙。 营养不良的身体,去推装着渔获的木桶都要把自己的重心压上去才成。 那不是玩耍,那副咬牙切齿连头都顶上去的动作,真的是在拼命! 小孩不懂复杂的东西,但是家庭里的气氛却已经教着他们,必须跟着大人一起做。 于是本该童真的小孩脸上,在大喘气过后也挂上了刻意的讨好笑容。 那种笑容让蓝恩的心里发冷。 但他仍旧没有表现出来。 因为如果表现太热切或者太愤怒,反而会让村民们感到不安。 你是来做好事,也就是吃亏的。你不应该关注这些事才对。 村民们贫瘠的见识和智慧会让他们困惑,继而恐慌,然后变成敌意。 为了平复心情,蓝恩想要按按自己的胸口。 但是按在棉甲上的触感,却是一个坚硬的圆柱体。 是那个装着基因种子的储存罐。 但是这次,蓝恩没有因为回忆起罐子里肉块的怪诞模样而放手。 相反,他紧紧的握住了怀里的玻璃罐。 那模样,就像是握住了力量本身! 19.熊学派剑术 第二天一早,躺在干草床上的老艾伦迷迷糊糊睁开眼。 迷糊的老眼一如往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扫视。 可当视线掠过那挨着门口却空无一人的干草床时,他的双眼骤然清醒。 他猛地站起身,无视了身边苍老妻子的抱怨咕哝,披上件褂子就奔向木门。 “人呢?那个猎魔人呢,跑了?!” 老艾伦神情焦急,这事不是没可能。 毕竟推己及人,谁要是给他头上摊上个赔本做好事的差遣,能跑他也跑。 “不行!他不能走!我得......” 渔场还要开拓,更多的渔获就指着这个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跑了呢? 嘴里还在嘀咕着,老艾伦一把拉开了家里的木门。 但就在打开大门之后,这个村庄的长老,村子中见识最广的老人就张大嘴巴,愣在了门口。 天上的乌云还笼罩着威伦,蒙蒙细雨仍在飘落。 蓝恩则端着那把弑师得来的熊学派钢剑站在雨中。 清亮的手半剑身直指向前,举在侧脸。 那个年轻的狩魔猎人,此时的眼神完全集中。 就算是老艾伦顶了天只见过爵士手下的税务官和他领着的士兵,根本没见过成名的剑手。 但在这一刻他却莫名的咽了咽口水,诞生一种感叹—— “......太稳了。” 那把剑被端得太稳了。 就算是他这种只握过鱼叉、渔网的人也能轻易感觉到。 那年轻人握剑的手简直稳到不正常! 人对于自己的身体能将什么事情做到什么地步,其实潜意识里是有一个概念的。 所以在蓝恩的故乡世界,人们在纷乱的信息流中,就算是见到了自己这辈子连听都没听过的技艺。 但只要掌握这个技艺的大师将自己的水准露两手,观看视频的观众也会无法控制的发出惊叹。 他们可能不知道将某件事做到某种程度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但是本能的,他们就是能感觉出来,“我这辈子都做不到,这差距太远了”。 于是赞叹和仰望的感情便会从内心油然而生。 老艾伦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在蓝恩的手上,平直清亮的剑身就像是无风的湖面。 若是没下雨还好,现在在雨中,就更能感觉到那份强到不正常的稳定性。 雨点砸在剑身上,就像是落在了地面的石头上。 在老艾伦的呆滞之中,一声深沉的呼吸自蓝恩的胸腔响起。 然后长剑和身体开始舞动。 那是一种奇特的剑术,重心在左脚和右脚上来回变换,但往往同一时间只在一只脚上,然后通过旋转、横跳来完成转换。 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来,这是一种相较于传统骑士剑,非常注重灵活性的剑术。 毕竟猎魔人所面对的怪物,它们的力量大多不会弱于一个全甲重骑兵的冲锋。 没人能在这种攻击下正面硬抗,只有依靠灵巧。 而重心变换频繁所带来的发力不流畅、攻击力降低,则会有剑术中的旋转动作弥补。 离心力是剑术大师的好朋友。 “甩”起来的剑身能够充分的画圆,而在角速度如此巨大的情况下,如果活用线速度最大的剑尖,甚至能够将穿戴板甲的人体一切两半! 而熊学派的剑术则在他们优越的体质基础上更进一步。 在攻击时,熊学派剑术会更为激进,在旋转的同时连重心一起利用起来,牺牲了一部分转圜的余力,却能以成倍的威力压向敌人。 甚至于以前在波尔东狩猎奇奇魔的时候,那些类虫生物的外骨骼更像是被剑刃“抽碎”,而不是“切开”。 这种控制重心的进阶技巧,也正是现在蓝恩在曼妥思的协助下想要充分解析、掌握的东西。 “先生,在我们的训练规划里,您的剑术基本功项目已经合格,但据我分析,熊学派更进一步的剑术技巧却好像是并不太重视剑术的稳定性。” “你是说,我完成度过高的基本功训练反而阻碍了熊学派特色剑术的修习进展?” “不,我认为任何时候,基本功都是重中之重,也许是我的解析和训练规划仍旧不完美。” “明白了。”蓝恩在心里默念。 他并不因为曼妥思的消息而心思起伏,这种技巧的分析源头本就只有他所见的,波尔东的几次战斗经历而已。 但是说到底,对智脑来讲,出现“摸不准”的情况就还是算力不足。 还是要落在权限升级上。 “先继续分析现有资料,完善训练计划。”蓝恩慢慢放下剑,收回背后剑鞘。 “我现在欠缺的知识还很多,剑术方面也还不急。有人来了。” 与智脑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 老艾伦在蓝恩停下了旋转的剑舞之后,才拘谨的靠近。 好像他才是这村庄里的外来人一样。 蓝恩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 “别担心,我不会走的。你们这里还有一户受害者的家庭,学派的补偿不会停下。” 云淡风轻的语气,和昨晚一样。 但是老艾伦并没有像是昨天谈论这个话题时那样,感觉到莫名的恶寒。 实际上年轻人在昨天夜里就想清楚了。 这就是个随时死人也毫不奇怪的世界。 自己的道德观、人生观确实如波尔东所说,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个棕熊似的男人,在将要步入死亡时对杀了自己的学徒说“你已经在地狱”了。 而蓝恩在当天就亲耳听闻了一桩人间惨剧,并且感觉到了强烈的无力感,和由此而生的痛苦。 这感觉确实让他......恶心到想死! 但是说到底,这也揭示了一个他早就清楚的道理——没有力量就没有选择权。 不仅是需要“让自己活下去的力量”......而是“活着并维持自己意志的力量”。 怨天尤人的废物已经够多了。 “力量的种子”就在自己的怀里揣着,“力量的指引”就在自己的大脑中运作,蓝恩可不准备在这里停下。 “走吧,我们开工。” 年轻人扭扭脖子和手腕,平淡的说着。 昨晚加急缝补的棉甲外罩已经取代了破烂的蓝色棉甲。 长及小腿肚的长袍,在两肩和胸口外附还沾着血迹的大片皮甲。 人靠衣装,蓝恩此时器宇轩昂,准备面对今天的怪物和挑战。 老艾伦看着已经进入状态的猎魔人,挠了挠下巴,试探着说。 “要不......咱们先吃点?” 20.猎人伯尼 不是老艾伦心疼猎魔人,实在是他已经把蓝恩看成了村庄创收的主力支柱。 说实在的——他当初对自己儿子都没现在对蓝恩这么关心! 年轻人那一套把自己和村庄的利益做捆绑,效果属实不错。 重新回到屋子里,老艾伦的妻子已经在灶台边上收工了。 那是个典型的乡村老妇人,身材敦实,脸上的风霜和老艾伦一样重,头发在围巾下包的严实又干练。 她在昨晚刚看到家里有个猎魔人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时不时还拉着老艾伦到一边嘀咕着什么。 眼睛不住地往蓝恩身上瞟。 但其实那些低语对于猎魔人来讲就像是在耳边说话。 蓝恩听了一会就没在继续听。 左右不过是一个被传言误导的老婆婆。 她最大的恶意也不过是因为以后做饭得多出一份粮食。 早饭是昨天的晚饭热了热。 那是一锅乱炖鱼杂汤,分下来每人一碗。 里面炖了马铃薯、洋葱,还有采摘来的各种浆果、树莓。 色素丰富且极易溶于水的各种浆果,将这锅汤混杂成了怪异的黑紫色。 蓝恩早就适应不能指望在这种环境能吃到什么好东西,所以他接受的很快。 年轻人一点也不拘谨,拿着木勺在汤锅里左右捞两下,就盛满了自己的那一碗。 老艾伦和他的妻子愣愣的看着蓝恩的碗,又看了看他的人。 似乎有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客气。 “你就捞两下......浆果就全、全捞走了?” 蓝恩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最近有点喜欢吃甜的。” “‘有点’......哇哦~”曼妥思智能化的声音在脑海里不紧不慢的说。 但蓝恩总感觉它在阴阳怪气。 可是年轻人也权当做没听见,毕竟为了这点额外甜度,他连勺子怎么捞都让曼妥思计算了一下! 嗜甜怎么了?! 一个原本每天都在摄取廉价超量糖分的现代人,来到异世界后白糖、蜂蜜贵的跟疯了一样。 在导师手下还饿了那么长时间! 有点应激反应、过犹不及怎么了!? 怎么了?! 老艾伦现在也不跟他纠结这个,赶紧让他吃完饭干活才是真的。 “大家都在等着,你今天准备怎么干?” 老艾伦喝口汤,向年轻人询问。 “不,我的工作和你们大部分人其实没关系。”蓝恩耸耸肩,“说到底动手的就只有我,你们只要派出一个熟悉水文地形,还有追踪痕迹的好手作为向导,我就能开始干活了。” 村庄长老听到之后大喜过望。 他原本还以为得让村民们放下手上的活儿去配合工作呢。 这下又能省下一大笔人力。 饭后,老艾伦领着个背弓的男人过来找蓝恩。 年轻人则早就等在村口了。 “啪啪-”老艾伦的巴掌拍在男人的肩头,笑容满面。 “这是伯尼,我们这片儿最好的舵手,费克湖没有他掌舵到不了的地方。” 抬手又指了指他背着的弓,“平常还干一下猎人的活,你一说要求,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蓝恩和伯尼两个人互相打量着,点头致意。 这个男人不算壮,身上穿着起毛边的亚麻衬衫,裤腿为了方便农活用几根绳子扎紧。 和普通的村民有区别的地方,仅在与他的弓和手套。 那是一对宽大的皮革长筒手套,能一直覆盖到小臂接近手肘,因为过于宽大,也被伯尼用绳子缠在手臂上扎紧。 算是件防具。 老艾伦在带来伯尼之后没有停留,转头就走。 别看他是村庄长老,每天也得干农活才能维持生活。 两个男人都没说什么,直接走到奥瑞登的渔船小码头上,上了伯尼的渔船,开始向费克湖行进。 这片湖本没有名字,只是因为湖心岛上被维瑟拉德爵士建了座塔楼,被命名为费克岛。 于是这片湖泊也就有了名字。 蓝恩计划先从原有渔场范围的边沿开始,慢慢向外拓展。 狩魔猎人在狩猎水鬼和沼泽巫婆时,并不需要下水去进行水战。 在怪物的生存环境里与其作战,那太蠢了。 水鬼和沼泽巫婆虽然能在湖里自由行动,但说到底还是两栖生物。 它们的巢穴普遍会建在滩涂上。 蓝恩的目标就是这个。 “我们需要把船开出渔场范围,然后靠近鱼群丰富的水域岸边。” 年轻人坐在船头,向船尾掌舵的伯尼阐述细节。 这个男人却只是点头、掌舵、控帆,手上不停,脸上神情却很明显并不开心。 这情况让蓝恩多说了一句。 “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如果是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回头去找老艾伦,让他调整一下工作人选。这事儿还是现在说开了比较好。” 蓝恩坐在船头摊摊手,态度诚恳。 他不想在执行战斗任务的时候,身边的人却有心理障碍。 哪怕并不是对他有恶意,而只是精神不集中,那对于战斗这种高风险行为来讲也很要命。 面对话说到这份上的猎魔人,伯尼没法再闭口不谈。 于是他也就长吁一口气。 “请你别误会,猎魔人大师。你能为了两个农夫过来执行补偿措施,为我们开拓渔场。不管你情不情愿,也毫无疑问是个值得尊敬的高尚之人。我敬重您这样的先生。” 伯尼的眉头仍旧紧缩,但好歹是有了沟通的意向。 “但实话说,我是这个村子最好的渔夫和猎人,我今天本该能带着满满一船的渔获回到家里,或者猎上几只兔子。” “但现在,我这一天都只能拉着你一个人到处跑,什么收获都没有了。” “我知道这是为了村子未来的大把收益,这其中也必然有我一份,但是......别人都去为了家里的孩子女人捕鱼,我却只能在这儿......哎,请别担心。为了您的工作,我至少不会消极怠工或者敷衍了事。” “哇哦——”年轻人挠挠脸颊。 面对这样摆明了心情不好,再劝也没用,并且不耽误工作的同伴,蓝恩一时词穷。 “那个......老艾伦不会为了今天的耽搁给你补偿吗?” “他当然会给,不然凭什么他是长老?”伯尼诧异的看看年轻人。“但我说了,我是‘最好的渔夫’,他却只能补偿给我平均水平的那份。” 蓝恩摇摇头,不再说话。 未来的利益很远大,但是让谁因此而损害当下的利益,那就难免会有抵触。 更何况未来的利益是大家的,现在受损的利益是自己的。 这情况就算让梅里泰利女神过来都理不清断不明,他只是一个猎魔人,掺和不了这许多事。 只要伯尼的工作状态不受影响就好。 航行之中,船底的木板与波浪碰撞,最终触及滩涂的泥泞。 船身轻晃,最终停稳。 猎魔人该干活了。 21.技能解析 “啪叽”两声,蓝恩和伯尼从船上跳进了泥泞的滩涂。 “这就是渔场外围鱼群比较丰富的地方了,你要找水鬼在这里很轻松,那群畜生现在连避人都懒得避了。” 蓝恩的鼻翼翕动,水汽丰富的风中混杂着各种各样的腥气。 滩涂的味道并不好闻,鱼腥味、血腥味、海腥味...... 换个养尊处优的老爷来,第一口气就能让他早饭白吃。 透过猎魔人的变异感官,他感觉得到,这些气味像是五颜六色的光晕一样在他的身周缠绕。 最终在仔细的分辨之后,他从中选出了自己的目标。 ——一股像是鱼虾、海草混杂后腐烂的恶心气味。 这就是水鬼的气味。 专注在一种气味上后,这种气味所分布的空气就像是飘带一样,在猎魔人的视野里“高亮”显示了出来。 其余的杂乱气味则被过滤掉。 当然,能这么轻松就找到正确的痕迹,也是多亏了这群水鬼的频繁活动,导致此地气味新鲜过头。 按理来说,光凭这些气味就足够蓝恩直接找到那一群水鬼。 但是他却并没有立刻动身,反而转身询问身边已经开始从背上取下弓箭的伯尼。 “你能追踪到那群水鬼吗?” 伯尼诧异的看了一眼年轻人,这不是你的活儿吗? 但也没多说什么。 “这些明显的脚印,还有水鬼的碎鳞......但凡是个人都行。” “......”脑海里的曼妥思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省略号。 蓝恩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前的滩涂。 又黑又臭的泥泞上散布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凌乱痕迹。 野兽造成的、漂流物造成的、水鬼造成的...... 在没有追踪经验的人看来,这就是一片乱糟糟的泥地而已。 水鬼的鳞片和鱼的鳞片根本分不清,所谓“明显的脚印”在杂乱的痕迹掩埋下压根看不见。 ......我是个人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蓝恩的嘴角隐约抽搐一下。 “很好,我需要调整一下战斗状态,追踪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没有过多的解释,正巧伯尼也不想多问,反正这活儿对他来讲其实很轻松。 于是带着长筒皮手套的男人就走到了前面,开始自然而然地勘察各种痕迹,并以此制订行进方向。 而在蓝恩的脑海里,曼妥思也按照蓝恩的计划,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新增解析项目-【痕迹侦测】 技能来源-【渔夫伯尼】 资讯统合解析中,目前进度——1%。” “解析的成果等晚上再传递给我,我可不想一会儿对付水鬼时脑子涨得像是晃过的可乐瓶。” “收到,先生。” 曼妥思的智能语音从善如流。 智脑传递知识的过程因为没权限,改不动。难受是肯定的。 但是选个受苦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脑海里的交流很快,伯尼还在泥泞上低头检视。 蓝恩则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能从各种细微的痕迹。 比如看到泥地上的一道浅浅划痕,或者在早已乱成一团的脚印堆里找到线索,然后当机立断的调整方向。 那方向的调整比他用猎魔人嗅觉抓住的气味精确多了。 蓝恩跟在后面叹了口气,超凡的感官也需要知识和经验才能更有效率的使用。 每个合格的猎魔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追索大师。 虽然不后悔亲手把自己的老师噶了,但是也就因此需要自己补齐欠缺的经验和能力。 在生产力落后的世界,连屠夫切肉分割、桶匠箍木桶的手艺都是家传,或者学徒出钱又出力才能学到。 更别说狩猎、追踪这种能养活一大家人的能力。 但好在,蓝恩的好伙伴让他只需要用看的,就能从中提炼总结出有营养的知识。 “你的追踪手法跟我那边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跟在伯尼身后,蓝恩努力把自己装的懂行一点。 不管对不对,反正底气就是足! “就像是刚才,你在看泥地上的那道剐蹭,而我们一般会把注意力放到它旁边的那一滩凌乱上。” 伯尼回想了一下年轻人嘴里的“凌乱”。 那不是死鱼或者烂肉什么的,被螃蟹拖进洞里的痕迹吗? 这对追踪水鬼有什么用? 伯尼有疑问,但也不敢乱说。 毕竟谁知道人家猎魔人的追踪术什么门道呢? 说不定他们能用螃蟹占卜? “那剐蹭是水鬼脚尖蹭地的痕迹,它们指缝里有蹼,痕迹明显不一样。” 伯尼老老实实地回答疑问。 “【痕迹侦测】正接受技能校准 资讯统合解析中,目前进度——9%。” “先生,我建议你继续努力提问。” 曼妥思的提示音让蓝恩心情愉悦。 智脑当然可以只凭观察就从人的身上提炼出一项技艺,但是如果技艺持有者讲解了技能信息,进度条当然会攒的快一点。 但是蓝恩并不准备就这么一直追问下去。 问一两句是技术交流,问多了不就是摆明啥都不会?纯纯露馅了。 这段追踪的过程并不长,到了大概在距离上岸的地方两百米开外的小坡,水鬼叽叽哇哇的叫声就已经能够轻易被普通人听见。 越过这个坡,应该就能看见成群结队的怪物了。 伯尼转身看向蓝恩,意思很明显—— 接下来是你的活儿了。 年轻人跟之前的追踪过程截然不同,毫不推脱地迈步上前。 雪亮的熊学派银剑在低沉平缓的金属摩擦声中出鞘。 平缓的声音代表握剑的手非常稳定,连带着让伯尼都油然而生一股安心。 “收起你的弓,一共只有五只水鬼,我能应付。咱们没有合作过,你的箭反而可能干扰我。” 于是伯尼重新将弓箭背回背上。 他原来在这一路上已经有点怀疑蓝恩的追踪术水平,但是现在看年轻人直接说出这群水鬼的准确数量,他就完全把自己的质疑扔掉了。 年轻人不紧不慢的走过小坡,空闲的左手在身前做出手势。 金黄色的魔法灵光一闪即逝,一个同色的魔力符文开始在蓝恩的身周飘忽游荡。 “昆恩。” 全身换装的蓝恩,这次打算用激进一些的作战风格。 上好的装备给他的信心很足。 在这种情况下,应用学派知识的球状【昆恩】就不太合适,反而是原始版本更加有利。 小坡下的几哇乱叫骤然安静,五双没有眼皮的死鱼眼瞪得滚圆,一齐看着从坡上慢慢走下的人影。 然后...... “呜哇!!!”*5 22.学习手术 水鬼,是蓝恩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最多的怪物。 因为它们的分布实在广泛到不行。 它们带着青蛙一样滑溜溜的粘液,皮肤有蓝色或黑色的鳞片,手脚指缝都长着蹼,后背、手肘位置还长着鱼鳍。 蓝恩在跟随波尔东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不由得想到了故乡世界的一种传说中的食物—— 腌鲨鱼肉。 据说那玩意儿是氨水味儿的。 五只水鬼踩着烂泥朝蓝恩冲了过来,鱼眼里充斥着对新鲜血肉的贪婪。 领头的一只,后肢的蓝色鳞片下是强健的筋肉。 它依靠这股力量在距离蓝恩还有两米的距离时就飞扑上来,两只爪子也同时撕扯起来。 水鬼的爪子不是它们的强项,但是这附带飞扑冲劲的一下,要扯断一个人的脖子还是不怎么费劲。 而面对这种攻势,年轻人却只是抿着嘴笑笑。 好久没看到这么......耿直的攻击了。 脱离群体、直冲过来、飞扑、抓挠......这边的水鬼,生存环境这么宽松吗? 就犹如久经磨合的舞伴一样,蓝恩几乎是在领头水鬼跃起的瞬间同步后跳。 在后方的伯尼看来,他们之间简直就像是拥有“默契”! 后跳的距离当然比不过飞扑,但是却已经足够蓝恩把自己的脸和脖子都安放在水鬼的爪子之外。 然后,年轻人原本在手中自然垂下的银剑抬起了剑尖。 那位置,正好是水鬼飞扑过来的喉咙! “噗嗤”一声如同水袋放水般的动静,雪亮的剑尖带着污血和碎肉从水鬼的脖子后透出来。 “呜哇-”水鬼发出了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嗯?” 蓝恩略微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手持银剑斩杀怪物。 相较于当初使用钢剑砍熟制皮革的手感,银剑对怪物的克制有点稍稍超出想象。 “本来只想切断颈部大动脉......居然直接连颈椎骨缝之间的链接都切开了吗?” 他的剑很稳,也很准。但正因此,才会对这种“失手”感到惊异。 后方的四只在这时也跟了上来,蓝恩随即不再纠结。 “刺啦”一声,捅穿水鬼脖颈的剑刃直接横着一划,怪物的半个脖子都被直接剌开。 在控制下朝后方溅射的污血,正好盖了水鬼们满头满脸。 它们没有眼皮,污血直接糊上了眼球,遮蔽了视野。 跟暂时没视力也没其他感知能力的怪物打,蓝恩放得很开。 依照着猎魔人的剑术,他开始旋转身体,身体重心在旋身和横跳之间转换。 “甩起来”的剑刃依靠离心力,剑刃的尾端能轻易地砍断水鬼的骨骼。 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这片地面上就多了不少带着鳞片的肢体。 手臂、腿脚,乃至是从左肩到右肋都被直接劈断的半身。 切口平整、干净利落。 几哇乱叫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就算是生命力顽强如怪物,在如今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还有力气吼叫了。 蓝恩原本因为谨慎而布置下来的昆恩法印,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外界攻击激活一次。 反而是在战斗结束后,才因为魔力耗尽而黯淡、消失。 一个熊学派猎魔人,战斗过后居然连昆恩都没破......这只能说明战斗双方的差距太大。 其实如果五只水鬼一拥而上,蓝恩还会觉得麻烦,估计不止昆恩法印要破,这身棉甲长袍都要带上几个口子。 头一只那个脱群的水鬼属实是卖了个大破绽给他。 蓝恩从怀里掏出一张粗布,简单擦了擦剑刃上的残血和油脂便回剑入鞘。 如果要保养剑刃的话,还得上油才行,但今天工作还没做完,简单擦擦就够用。 一直站在小坡上的伯尼,此时也下来跟蓝恩汇合。 可是走到半路,他的表情就慢慢的从震惊变为疑惑,然后再次震惊。 第一次的震惊是源于首次观摩猎魔人与怪物的战斗。 他从没见过有人能用如此轻松的样子去面对怪物。 但后面的情绪变化则是因为...... 在这一群水鬼被砍成一地残肢后,蓝恩并没有立刻走人。 反而掏出了后腰上的狩猎小刀,把水鬼残肢的主体都聚在了一起。 然后下刀。 他的手法即使以伯尼这个外行的角度也能看出明显的生疏。 小刀在水鬼的身上来回划拉,年轻人正磕磕绊绊地掀开皮肤、扒开肌肉,掰开骨骼。 一层一层的把水鬼的身体给“解放”到外界。 伯尼是个渔夫兼职猎人。 他能理解狩猎之后从猎物身上收取战利品的行为。 但是蓝恩现在认真的神情,还有他手上的动作......伯尼实在不觉得这只是在剥取材料。 他更像是......像是在寻找、记录些什么? 伯尼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便歪过了头。 他血刺呼啦的场面见了不少,但那都是野兽,水鬼虽说是怪物,但其实扒开皮之后有个人形骨架。 蓝恩此时的眼神无比的专注,和刚才的战斗相比,好像此时才是他最重视的时候。 他头也不抬,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伯尼的反应。 “怪物身上有许多有价值的材料,但你也看到了,我也是个新手,不然也不会来你们这儿干这不挣钱的活,多担待点吧,老兄。” 蓝恩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了一点解释,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他并不觉得伯尼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果然,戴着长筒皮手套的猎人闻言只是脸色苍白的点点头,便背着弓暂时走远。 而年轻人的两只手,此时一只正拿着狩猎小刀,还在一具水鬼的尸体上向内探索。 而另一只手,则轻柔的探测着这一具类人骨架之中的胸腔,熟悉着脏器与血管的触感。 “新增解析项目-【生物构造——水鬼】 资讯统合解析中,目前进度——15% 新增解析项目-【外科手术】 技能来源-自学 资讯统合解析中,目前进度——1%。” 曼妥思的智能语音先是以规定的格式汇报情况。 然后才开始表达自己的主观看法。 “先生,我能理解您对于基因种子植入的执着,但我希望您能再次慎重考虑,我始终不认为自己给自己动手术是个明智之举。尤其是在您的权限还不足以开启生物智脑【肉体控制】功能的时候。” 腥臭的怪物血在迸溅,但蓝恩的表情始终平静。 “等我拥有被人联承认的大学学识,估计我作为猎魔人的漫长一生都要走到尽头了。曼妥思,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希望如此。” 23.宴会、叉子戏法 对于周边水域的清理就这么进行了一整个白天。 和奥瑞登村民们的渔猎时间同步。 蓝恩和伯尼的组合,把村庄渔场的安全范围向东面扩展了五公里左右。 这期间被银剑斩杀的水鬼接近二十头。 每一次猎杀的过程都和第一次如出一辙:上岸后由伯尼领头追踪痕迹,蓝恩则在后面观察这门学问。 遭遇水鬼后则由狩魔猎人负责武力工作,最后则依旧由蓝恩把水鬼的尸体拆的七零八落。 二十头水鬼聚起来也是足够在威伦屠杀村落的力量。 但索性这些水鬼分布的很散,第一次所见的五头群聚就是数量最大的一波,不然年轻的猎魔人还真会有些头疼。 在太阳快要沉入费克湖湖面的时候,两个人结伴回到了村庄里。 当伯尼的小船刚刚靠近村庄港口的时候,这个渔夫兼猎人就一挑眉头。 “嘿。”他轻呼一声,示意背身坐在船头的狩魔猎人回身看。 已经开始昏暗的光线下,村庄港口却人头攒动。 平常本该在这时各回各家,或者群聚酒馆的人们此时都聚在港口上。 或是心不在焉的编渔网,或是坐在木桶上晃着腿。老艾伦站在最前面,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烟草。 而当人们看见小船靠过来,便大声欢呼,一个两个都放下了手里心不在焉的活计。 立刻一拥而上,各个抻着脑袋向船里张望。 老艾伦站在最前。 “水鬼耳朵!好多水鬼耳朵!” 腥臭和污血根本难不倒他,激动的呼喊引来了大片的欢呼。 这还是蓝恩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像是英雄一样被人群拥上了岸。 老艾伦的巴掌使劲拍在年轻人的肩部皮甲片上。 “我没想到......”他此时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说的是真的!” 就算是蓝恩已经努力地用符合当地人思维的方式与他们接触,就算是已经把准备工作做到了这一步......人们对猎魔人的不信任还是存在着。 这是积年累月的种族氛围所造成的。 但是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年轻人此时也开怀的回敬老艾伦,带着皮手套的手掌拍在老人的背后,把他打的一阵咳嗽。 但就是这样,老人和周围的村民还是大声欢笑着。 信任已经建立。 人类对于美好明天的向往能冲淡一切莫须有的仇恨与歧视。 “抱歉,真是抱歉,蓝恩。”老艾伦在欢呼中甚至不得不贴近蓝恩的耳朵大喊才能确保他听清。 “为了我,为了奥瑞登的村民们对你的质疑,来吧朋友,我得请你喝上一大杯!” “皇家维吉玛?” “皇家维吉玛!” 于是村里的男人、女人们都大笑着,一起涌进了那间小小的酒馆里。 ~~~~~~ 小酒馆并不大,因此在昏暗的夜里只用几根蜡烛就足以提供照明。 平日里仅有几个渔夫撑场面的小馆子,今天却迎来了拥挤而热闹的营业日。 甚至几个女人还从家里拿来了乐器,在蓝恩听起来,这些乐器的音色类似笛子。 小调欢快而悠扬,即使是一直重复也不会觉得恼人。 在桌子上,年轻人灌下一大口黄澄澄的皇家维吉玛啤酒。 这种啤酒的发酵由泰莫利亚首都——维吉玛,城内专业的酿酒大师管辖。 适时加入的啤酒花更给完美发酵的酒精增添了一丝清新的甘苦。 “啪”的一声把只剩一半的木酒杯砸在桌板上,年轻人意犹未尽的舔舔嘴角的啤酒沫。 脑海里传来智能的声音。 “先生,恕我直言。我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在喝啤酒的时候想往里面加蜂蜜......” “曼妥思,你闭嘴!” “好的先生。” 智脑从善如流。 说了多少次!应激反应的事情能叫口味独特吗?! 和智脑的互动很快结束,坐在蓝恩对面的老艾伦拿着一杯廉价家酿酒,笑嘻嘻的给蓝恩指着酒保。 “比尔正在刷你带回来的水鬼右耳。” 年轻人顺着手指看过去,那边的酒保不仅是刷耳朵,还饶有兴致地把刷好的耳朵钉在了身后的木板墙上。 “刚进门的时候,比尔跟我说,以后这家酒馆会叫【水鬼右耳】。” 蓝恩一挑眉头,“真可惜,我没法从这名字里收他版权费。” 老艾伦哈哈大笑,一口喝干了手里杯子中的酒,然后长出一口气。 “呼-我得回去了,这个宴会也开不了多久了,比尔酒桶里的存货都快被喝干了。你一会儿回去还能赶上一顿饭。” 蓝恩无所谓的点点头,示意老艾伦自便。 但是这个老人抬起屁股,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表情纠结的再次坐下,抻头靠近年轻人。 “就是蓝恩......嗯,你能不能以后......别在我老婆面前表演你的叉子戏法?” “叉子戏法?哦,你是说我朝老鼠丢叉子那回?” 站在不远处的伯尼敏锐的听到了“戏法”两个字,他端着酒杯坐到了两人边上想听乐子。 “戏法?你们在说什么戏法?” 这时候的渔夫兼猎人总算是摘了他的长筒皮手套。 蓝恩轻笑着把酒杯送到嘴边,但老艾伦的表情就有点扭曲了。 “他在昨天晚饭的时候,丢叉子插中了一只老鼠。” “就这?”伯尼猛地一撇嘴,像是骤然间失去了兴致。“这我也行啊,虽然老鼠又滑溜又娇小,但是离近点我也不是不行。” 老艾伦没理伯尼,眼神一直落在蓝恩身上。 “是啊,你也行。但那不会是在晚饭时分,那只老鼠也不会离你家唯一的蜡烛四五米远。” 伯尼的嘴慢慢长大,与此同时,他的头也慢慢转向身侧的蓝恩。 拿酒杯的手都在半空中僵住了。 年轻人对此只是耸耸肩。 “我还以为那样会显得很有趣呢。” “我是觉得很有趣没错。”老艾伦满脸写着难受。 “要是没事干,我能看你扔叉子扔一整天......但你别在希波娜面前这么干。她今天都没敢来这个聚会,还在我们床头挂了兔子脚。” “嘿,兔子脚对魔法没用,对诅咒、怪物......总之对什么都没用。” 蓝恩善意的提醒着。 老艾伦抓狂的挠着头,“我知道啦,但这不是让她安心么?再说了......” “你是个好人,蓝恩。我们没道理这么防备你。” 村庄长老还在挠头,但蓝恩喝酒的动作却微微停顿一瞬。 旁边的伯尼什么都没察觉到,也在帮腔,“确实,蓝恩你是个正派人。” 微苦的啤酒在此刻的嘴里却感觉拥有了美妙的回甘。 年轻人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微笑:“我还能说什么呢?老艾伦,你家的老鼠真是走运。” “哈哈!这不就没事了吗!等你回去,十八只水鬼右耳,十八枚奥伦,咱们现款现结!” 蓝恩举起酒杯,向老艾伦致意。 老艾伦的屁股则重新离开板凳,走出了酒馆。 而就在酒馆的角落里,一个幼小的声音穿过层层嘈杂,被猎魔人的感官所捕捉。 “怪物杀怪物不是理所当然吗?靠挥剑拿钱,和杀人犯、抢劫犯有什么区别?!” 那声音带着怨恨。 在狩魔猎人的耳中,酒馆的那片角落因为这句话骤然安静了一小会儿。 但紧接着,就像是刻意掩饰幼小的声音一样,角落里的其他声音开始大声谈笑、唱歌。 除了这个角落和猎魔人,没人听到酒馆里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蓝恩的嘴唇抿了一下,这里没人能想到猎魔人的听力会敏锐到这种程度。 他大可以现在站出来,揪出那个幼小的声音。 把他视为英雄的村民此时也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但他叹了口气,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听得出来,那个幼小的声音,名叫小怀特。 是被波尔东杀死的村民,如今唯一的遗孤。 24.裁缝 第二天一早。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蓝恩把自己的熊学派银剑靠墙放在了村里的铁匠作坊。 “麻烦你了,伊凡。” 蓝恩抬头给铁匠伊凡打招呼。 “放心,一小时后来拿。长老交代了,给你剑上渡的银都会记在村子账上,我这批银锭的质量可是没话说。” 伊凡在炉火边闪着油光的胳膊,颇为自豪的拍了拍他的储物箱。 据他所说,这里的存货不是来自维吉玛,就是来自苟斯·威伦。 他的技术是不太行,但是用来给银剑的刃上补料倒是足够。 波尔东的银剑在他被通缉之后就很久没修整过了,昨天一连砍了十八只水鬼,银质镀层被磨掉了相当一部分。 至少价值两枚奥伦。 年轻人的镶钉皮手套在空中摆摆,便走出了铁匠作坊。 不得不再次赞赏自己决定的明智。 若是到了大城市居住,别说房租和他人的排斥歧视,和由此而来的暗箭黑手。 至少这种用心的服务和免费的待遇是想都别想了。 “呜-” 走在村庄的木板路上,蓝恩不时还会按一下自己的额角。 “昨天有点猛了,曼妥思。” 年轻人抱怨着。 “您的反馈我已完整收录,但请......” “快得了吧......别给我念你的规章制度!” “......好的,先生。” 明知道每次都会得到一样的答案,但蓝恩每次在脑子被知识灌输得像可乐瓶之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抱怨。 但说到底,曼妥思的机能仍旧是毋庸置疑的优越。 在昨天晚上,在技能解析栏目里,来自伯尼这个积年猎户的【痕迹侦测】已经达到了13%。 这相当于伯尼在这项技能上13%的熟练度与知识储备。 在一夜之间的灌注后效果明显,现在蓝恩走在木板路上。 脚步蹭过一处磕碰痕迹,几乎是眨眼间就辨认出来,那是一个星期到一个月前的痕迹,来源则是木桶的倾倒、碰撞。 配合他的猎魔人嗅觉,他还知道在这条路上只有装渔获的桶跟酒桶会经过。 “如果不想战斗,当个侦探也绰绰有余了。” 蓦然间,蓝恩这么想到。 但很快他就自嘲的笑笑,因为很少有人会请一个有猫眼的人去调查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猎魔人当侦探有技术实力,但并不妨碍他们因接不到活儿而饿死。 “先生,我并不建议您在现在发出感慨。因为按照计划,您需要立刻将身上的棉甲外罩拿去修补,为下午的狩猎做准备。您的【外科手术】技能还需要很多的练手材料,【生物构造】项目仍旧有大片空白等待填充,【痕迹侦测】也还需要对目标人物的跟随解析。” “我这不正走着呢么?就那几个小口子,一会儿就完事了。” 年轻人放下按压额角的手,自顾自的嘟囔着。 【外科手术】是一项实操技能,跟本质是知识与经验积累的【痕迹侦测】不一样。 单纯的灌注知识效果极为有限,是需要蓝恩上手实践,然后曼妥思时时修正才能提高掌握度的技术。 【熊学派剑术】、【骑术】这类技能都属于这个类型。 在湖水之上的木板路上前进,七拐八绕的行走在木屋之间。 “是这么走的吧?老艾伦形容的,‘缝补手艺最好的婆娘’。” 木屋的搭建很乱,毕竟这是个百人规模的村子,屋子足有三十来个。 以至于连村庄长老在形容裁缝的位置时,都只能语焉不详的指个方位出来。 渔村的味道绝不好闻,尤其是这种原始的渔猎村落就更是如此。 木板缝里的鱼血经过风吹日晒,那味道比夏天的烂肉还猛多了。 猎魔人嗅觉敏感,而年轻人此时又正值头晕脑胀的尾声,所以蓝恩一时竟有点不知道该往哪走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幼小声音从木屋之间的缝隙里传出来。 在昨晚的酒馆里他就听到了这个声音。 “猎魔人大师,你是在......找谁吗?” 那声音小心翼翼,带着一点疏于掩饰的讨好。 蓝恩原本失神的猫眼骤然清醒,就像是有人在他头顶上泼了一盆冰水。 他有些僵硬的转身,面对那个孩子。生劈水鬼都不眨眼的男人,此时却不太敢与那双幼童的眼睛对视。 在蓝恩的心里,他是欠债人。 “嗯,我、我这身棉甲需要缝补,我来找一个手艺够好的裁缝。” 男孩好像猛地开心了一下,“好裁缝?我妈就......不,我认识一个奥瑞登最好的裁缝!我可以带你去!” 说着,男孩快步走近年轻人,给他引路。 蓝恩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在湿滑的木板路上,男孩全然不见昨晚酒馆角落里的怨恨。 他“吧嗒吧嗒”的欢快跑跳着,因为缺乏营养而头大身子小的躯体,让他像是个行走的不倒翁。 蓝恩看的很清楚,在这段路上男孩几次想要开口寒暄,但嘴巴开合几下之后,还是讪讪的放弃了。 对于孩子来讲,讨好的笑容倒好说,但是谄媚的话真是难以说出口。 又过一会儿,在察觉到蓝恩其实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之后,男孩很是大舒一口气。 像是免于寒暄,对他是种大好事。 连带着脚步更加轻盈欢脱了一些。 ——很真实的社恐了。 而走到一间木屋附近后,这男孩才像是终于面对了不得不做的任务。 “大师。”男孩鼓起勇气磕磕巴巴着开口。 “虽然我跟她没关系,但是这个裁缝的手艺真的很好,就算是补丁也能打得又结实又漂亮!” “您总不能一直穿着盔甲生活吧?我觉得要是在她这做几件常服,那肯定是成年累月都穿不坏,太值了!” “您在这敲门,我先走了。” 门里的人似乎已经听到了动静,过来开门。而小男孩怀特则转身就急匆匆的离开。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木屋的拐角。 眼前的门吱呀打开,一个面色难掩疲惫消瘦的女人站在里面。 那是怀特的母亲。 “艾伦长老已经通知过我了,你的棉甲昨天也是我带着几个同伴缝上的。用的还保险吗?” 眼前的农妇见到蓝恩,立刻强打起精神,笑着迎他进屋。 屋子大小在奥瑞登算是正常,地面的木板也很干净。 不难想象这位农妇对于维持家庭环境所付出的努力,即使是家里没了男人。 就是家具方面,因为骤降的家庭劳力而显得十分空旷。 想必已经卖出了一些。 年轻人感觉自己在第一次面对怪物时,心里都没这么紧张。 因为他当时问心无愧,只为胜利。 但现在...... “很、很好,水鬼的爪子挂烂了几处地方,但是腹部那个缝口始终没问题。很棒的手艺。”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怀特的母亲上手帮蓝恩脱下了棉甲,准备开始修补。 蓝恩身上还剩下熊学派甲胄的马裤,还有上半身的亚麻内衬。 “刚才在门口,是不是有个孩子在推荐你多做几件衣服?” 农妇到墙角的柜子里翻针线活的工具,一边向蓝恩问道。 “嗯,一个男孩,他说他并不认识你。” “哈哈,那是我的儿子,我叫唐娜。” 怀特的母亲十分开朗的笑着说:“请您原谅他吧,他只是想多给我揽点轻松的活干。陌生人的建言可比卖家亲戚的推荐管用得多......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哈哈,机灵鬼!” “当然,您如果真的需要几件衣服,我也非常欢迎。毕竟女人去渔场干活,哪怕只是帮忙,我也有点吃不消了。” 蓝恩抿着嘴点点头。 他那双猫眼仍旧在这个堪称一贫如洗却干净整洁的家里扫视着,眉头皱到抹不平。 “我会的,我、我需要很多套衣服,毕竟我这种人难免穿的很费。但是,唐纳夫人......” “长老和村子,难道就没有帮过你吗?” 猎魔人发出了尖锐的质问。 25.危险的树林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大师?” 唐纳夫人先是诧异的回头看着蓝恩,随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再度发出了开朗中带着揶揄的笑声。 “我懂了我懂了,您的表情是在......愧疚吗?”唐娜笑着询问。“为那个杀了我的丈夫,和您身处同一学派的猎魔人愧疚?” 年轻人张了张嘴,但唐纳夫人却不等他说话就再度开怀的笑起来。 “哎呦呦,看在瘟疫的份上,您可别做出这种表情。” “杀人是该偿命,但是我家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平时可是像水鬼一样凶,也不怎么干活。说实话,有他没他家里一个样,说不定还更好些?” “你想听悲惨的故事?我这儿可没有,有也跟我家的酒鬼没关系。” 唐娜夫人已经布满皱纹的手在空中满不在乎地挥挥。 “哦,是、是这样啊?”蓝恩的教养让他觉得自己不该议论逝者,现在人家家属这么说,他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哈哈!话说回来,真没想到猎魔人的生活居然跟我们这些普通农户差这么远啊?看您的样子,想必在成为猎魔人之前,也是个体面富裕的人家吧?” 说完之后,她脸上开朗的笑容首次有了收敛,换成了一种蓝恩读不懂的表情。 那是种平静并且温和的表情。 那表情是什么意思?蓝恩在心里追问,但曼妥思也回答不上来。 “我在被人嫌弃,我在干女人的身体干不完的活。”唐娜轻声说,“但村里的生活就是这样。” “村子里是养不起累赘的。说实话,我很庆幸我还能在这里被人嫌弃,还有活干。也很感激村民和长老,因为......” “这至少能让我养大我的孩子。” 轻柔的语气,实际上唐娜夫人现在的力气也做不到中气十足的说话。 但这些话语在蓝恩的耳中却犹如雷霆! 他突然觉得唐纳夫人,这个已经老态初现的农妇很美。 这种美无关青春期猎魔人那旺盛到不正常的荷尔蒙,那是一种直面了人生的残酷,并且欣然接受挑战,笃定要一冲到底的凌然美感。 蓝恩觉得自己会将这种美铭记一生。 ~~~~~~ 棉甲外罩的破口确实不大,只是很散碎。就如蓝恩的预料,在唐纳夫人的手艺下,不到二十分钟就完工了。 踏出房门,蓝恩此时低垂眼眸走在木板路上。 “其实......她的说辞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对吧?” 脑内的交流开始了,蓝恩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倾诉心情的对象,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是的先生。”也许是错觉吧,蓝恩觉得曼妥思此时的声音比平时更轻。 “有一个酗酒的凶恶丈夫,家里却没有暴力的痕迹。在她的丈夫被杀的那天,脚上还沾着耕地里的牛粪和泥土,她却说丈夫懒惰不干活......疑点很多。” 但目的却很单纯—— 她不想让蓝恩背负不属于他的罪恶感。 哪怕是和蓝恩私下里说自己丈夫的坏话,她也不想这个年轻人背着愧疚生活下去。 是个很好的人啊。 而他也正是为了这种人,才会回到奥瑞登。 精神振奋,蓝恩马不停蹄地回到铁匠铺,正好,伊凡正在石轮上给新镀的银开刃。 前后不到两分钟的功夫,年轻人的背上就再次背上了两把长剑。 时值正午,蓝恩拽着伯尼就开船启航。 两人怀里都揣着一份由面包和咸鱼、腌菜组成的三明治,权当午饭。 “我总觉得你今天......很有干劲?” 船尾的伯尼一边咬着咸鱼三明治,一边掌舵,略显诧异的看着蓝恩。 坐在船头的蓝恩则早就三两口吃完了午饭,这会儿正挨个检查甲胄和靴子上的搭扣。 “我还需要很多水鬼练手呢,伯尼。咱们今天可以向西走,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见水鬼巢。” “你是头儿,我没意见。” 伯尼无所谓的耸耸肩。 经过昨晚的畅饮,他现在也不太在乎每天损失的那一点渔获了。 也许是蓝恩的干劲感染了伯尼,他今天的船程很快。 沿着费克湖的岸边没多久,就到达了他们的第一个追踪点。 和昨天的泥泞滩涂大有不同,这里沿岸的地形是茂密的树林。 粗大的树木几乎能把根系裸露在河岸边。 蓝恩意义不明的“啧”了一声。 树林作为战斗环境有点束手束脚,但与此同时,伯尼在树林里必然会展现出新颖的追踪知识。这让蓝恩有点爱恨交加。 “这片的鱼群数量也很不错。”伯尼操舵一边让船减速,一边说着。 “上岸再往西北走一段,就是米德考普斯。那边也有个本地有名的铁匠,也许你会有兴趣?” “算了吧。”蓝恩表情平淡。 伊凡的手艺已经揭示了威伦这片土地的手工业水平。 一个本地出名的铁匠大概也就是伊凡同等级,和大师级还差得远。 伯尼耸耸肩,拍掉了手上的面包渣,重新戴上他的长筒皮手套,绑上绑带。 “哗啦”一声,两人一起跳下船,往河岸的树林走去。 伯尼自觉的走在前面,负责追踪痕迹。 “我说蓝恩,水鬼还会在树林里筑巢吗?” 他是个猎人,但对怪物习性则完全不了解,所以有此疑问。 蓝恩虽然没等导师教完就“主动”出师,但好歹也是被教导过的。 他“噌”的一声缓缓拔出熊学派银剑,没有像平常那样采取将剑柄端到侧脸的架势。 反而是双手自然下垂持握剑柄,剑尖朝后,剑身整体保持在右边侧身。 每次移动都是把重心放在脚尖,脚步又轻又稳。 这不是主动进攻的状态,而是为了快速反应的架势。 “水鬼是两栖生物,它们的筑巢要求只有‘在水边’这一条,至于是滩涂还是树林,乃至是农田,对它们来讲都没差。” “那这些畜生还真是生命力顽强啊。” “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主要是为了在这个密不透光的树林里缓解紧张。 威伦的树林危机四伏,野狗群、狼群、棕熊都只是普通动物,而更加危险的怪物们也都喜欢潜伏其中。 再加上树叶与木材良好的吸音能力,基本人一旦进入树林三十米左右,他就会连临死的惨叫都传不到树林外面。 想象一下吧,仅仅三十米的距离,平地上几秒钟的路程。 你在被怪物啃噬,而外面的过路人却连听都听不见。 所以威伦人习惯把树林成为“绿色沼泽”。 两人还在前进,据伯尼所说,“因为在树林里,所以水鬼的碎鳞和脚印就更加突兀,很好辨认”。 但当两人真的靠近水鬼群的时候,这片树林还是吓了他们一大跳。 伯尼本来该让他们直面水鬼群,确定情况后再慢慢靠近。 但是在一连几次跟丢线索又重新找到后,他们确实见到了水鬼...... 只不过当他们看见的时候,这头水鬼就在两人身侧不到十米的地方! 侧身都快贴上了! 幸亏伯尼是个老猎人,他在树林里的行动也是轻盈又安静,这才没被水鬼给掏了身位。 蓝恩和伯尼两个人对视一眼,伯尼已经开始后怕到嘴唇打颤了。 这个距离根本看不清水鬼群的情况,但要他们两个再转移位置也完全不现实。 打一场没情报的战斗是猎魔人的大忌。 现实不是游戏,怪物不会根据等级分布,猎魔人稍微行差踏错就会直面死亡。 一个普通的狩魔猎人遇到现在的情况,多半可以宣告职业生涯结束了。 蓝恩可没有一个好用的“学徒”给自己蹚雷。 “啧。”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年轻人只是微微咂舌。 本来以他现在13%的【痕迹侦测】熟练度,要是给伯尼查漏补缺,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一步。 但是在刚才的路上他主要精力还是放到了警戒危险,还有观察伯尼的技巧上。 “没辙了......曼妥思!”蓝恩眼睛微眯,看着侧身边上不知在啃什么的水鬼。 “为您效劳,先生。” “开启法印辅助功能。” 26.法印辅助功能 生物智脑随叫随到,从不辜负使用者的信任。 法印辅助功能,本是蓝恩为了按照演算得出的训练计划,来增强自己法印精确控制力的练习系统。 猎魔人的施法能力不能说没有,但对于真正的法师来说,真就是止步于戏法。 并且在增强法术强度这条路上,似乎也看不到什么前景。 于是蓝恩就更要求自己做到精确操控。 一块三四克重的铁粒,加速到音速也能掀开骑士大人带着头盔的头盖骨。 一坨三四顿重的铁块,静止不动就谁也伤不到。 这就是蓝恩的想法。 为了增强法印控制力,曼妥思依靠自己的视网膜投影能力做出了一个类似FPS游戏的界面。 在树林的阴翳之中,年轻人的琥珀色猫眼开始微微亮起。 “法印辅助功能,已开启。” 视野中出现了科幻电影一样的湛蓝色粒子特效,它们组成了棱角分明的边线。 在视野的侧边,还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各种数值。 当初万恶的甲方蓝先生提要求时,只说一句“像FPS游戏”,然后便是大段大段的使用要求。 而最后,苦逼乙方曼妥思的成品,与其说是“游戏”,倒更像是专业的测绘软件。 视野中因光线和角度而产生的距离错觉被标尺修正。 方向、高度、温度、湿度......各种环境因素都被算力所捕捉,然后数值化的显示。 这是蓝恩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画面。 曼妥思如今没有干涉肉体的权限,于是他就只能自己对照着这份“测绘软件”,来修正自己法印的每一次出力,每一次调动。 按理说他练到现在,应该已经可以脱离这个界面。 但是实战讲究一个“练重用轻”。 平时训练,三十公斤的器械都上不了台面。但是开打之后,拿个五公斤的家伙都要被人说是不是傻。 在实战里,能省下哪怕一份精力都是值得的。 “啧,还是经验不足。”蓝恩轻拍身前伯尼的肩膀,把老猎人吓得一哆嗦。 “你在这儿别动,现在就算是情报不足也得上了。” 已经太近了,稀里糊涂的贴近水鬼群,能不能稀里糊涂的再远离? 伯尼和蓝恩都知道,这不太可能。 于是就只能上。 看着伯尼发抖的嘴唇,蓝恩反而放松的笑笑。 “别担心,咱们运气不一定很差,也许这里只是零星几只水鬼呢。” “我上了!” 不再多说,蓝恩朝着侧面的水鬼直冲了上去。 剑术训练所成就的轻盈脚步,即使是在常人的冲刺速度下也依旧能保证较为平缓的声音。 但是在树林里,光控制脚步是没用的。 最资深的森林猎人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行动不会碰到横生的枝丫。 蓝恩当然也做不到,所以“哗啦啦”的树叶摇荡声响起。 那头正在地上啃着不知什么东西的水鬼,也在一个激灵下猛地起身转头。 蓝色鳞片下,蓝恩能看见它的喉咙在鼓动。 也许下一刻,“呜哇哇”的标志性叫声就会响彻周遭二十米。 但是持剑疾奔的年轻人,那双猫眼镇定而专注。 闲置的左手猛地举到身前,手指屈伸间,一个娴熟的法印就完成了。 朦胧又迷幻的白光只闪烁一瞬。 “亚克西!” 水鬼的喉咙猛地平复下来,甚至就连它起身摆头的动作都僵持在半中间。 接着银光一闪,“唰”的一声。 破邪的银剑从靠近剑根的位置搭在水鬼的喉头,然后随着持剑人前冲的脚步,又深又快地掠过怪物的肢体。 在剑根处还只是压碎鳞片,但到了剑尖,就已经擦过了水鬼的颈椎骨。 深度横跨半个脖子的巨大裂口,让水鬼的血液在空中喷成了血雾。 等到尸体倒下,它的后脑勺已经向后弯得能碰到后背了。 “本次【亚克西法印】接受辅助,施法时间缩减0.20秒,完成度......” 智能语音在脑海中响起。 “实战中取消练习成果汇报,然后帮我观测周围环境。” 蓝恩的猫眼在一秒不到斩杀一头水鬼后,立刻机警地向四周张望。 “收到,先生。” 曼妥思随即添加了一道规则。并且参与到了年轻人的警戒之中。 人的视角只有前方一百二十度,其中左右边缘的二十度还都是虚像。 但在生物智脑的参与下,这些虚像都变成了可以信任的有效信息。 树林中一时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远处的伯尼大气不敢喘,蓝恩也在一瞬间的突袭速杀之后像头轻盈的大猫一样。 全身的体重带着一身护甲、长剑,好像惯性消失一般的停了下来。 这是【熊学派剑术】的另类运用。对于重心的精细运转,让超乎想象的急停和猛冲成为了可能。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比如伯尼,他几乎觉得蓝恩的移动方式就像是个妖灵! 估计熊学派之中也没几个会把剑术附带的技巧用到这方面,毕竟那群人全都是开着昆恩一顿长剑怒击的硬钢派。 “看来您的运气着实不错,先生。” 曼妥思的智能语音舒缓而稳定。 在蓝恩在电光火石之间位移到水鬼原本的位置后,已经能大概看到一些情报。 “水鬼七头,在应对范围内。好消息是没有水鬼巢......” 年轻人的猫眼转动着。 虽然说拔除水鬼巢穴是他的目标之一,但他可一点都不想在没有巢穴情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巢穴边上。 理想的情况是今天先探查到位置,然后用放血一样的方式慢慢把巢穴里的水鬼数量杀到一个下限,最后让村民过来把巢穴整个挖毁。 或者直接上炼金术,整个炼金炸弹出来塞进洞口。 所以在稀里糊涂直接跟水鬼群贴脸的情况下,这里没有巢穴称得上是个好消息。 但是,曼妥思继承了蓝恩的语感,它知道一般这句话都是分两句说的。 蓝恩的双眼微微眯起。 在他斜前方的潮湿水洼中,一个身上布满褶皱和疣,身高接近一米八的人形生物正在淤泥之中坐着。 驼背,肤色绿中带点粉红,和被化妆的胡万一样,双手上的尖爪可以和狼人比一比。 胸前的干瘪一直耷拉到肚皮上。 “坏消息是......这儿有一头沼泽巫婆。” 27.沼泽巫婆 水鬼和沼泽巫婆的外形差距不小,看起来应该是具有生殖隔离的样子。 但德雷斯顿的圣海尔记录了自己的猜测——沼泽巫婆是多个水鬼的妻子。 传言沼泽巫婆会伪装成老太太引诱旅人进入它的巢穴,可在蓝恩看来,大概只有喝到连手脚都控制不了的醉鬼会上这种当。 毕竟就连瞎子都能闻见沼泽巫婆身上散发的恶臭。 蓝恩的眼神凌然。 因为和伯尼现在更不可能悄然退走了。 水鬼因为常年生活在水中,视力已经退化到类似白内障的程度。 但是沼泽巫婆在拥有凌驾于水鬼的战斗力的同时,连这种缺点也是一律不沾。 它的感知范围和力度远超水鬼。 年轻人在探头的一瞬观察完毕,曼妥思的算力足够在瞟一眼的时候就完成局势分析。 蓝恩重新弯下腰,踱步回到伯尼的身边。 面对这个老猎人希冀的眼神,蓝恩冷静的向他阐明情况。 “安静退走是别想了,这群水鬼在附近只有七头,数量不多,但是有个沼泽巫婆在里面。咱们踏错一步,它要是叫起来,周围不知道多少水鬼会像疯狗一样追我们。” “这一场肯定要打,但我这次需要你的帮助,咱们两个合力,才有机会活着走出这片树林。” 本该是令人绝望的言论,但是在蓝恩冷静的语气之下,伯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这么镇定。 “你说。” 伯尼吞咽口水,紧了紧自己长筒皮手套上的绑绳,取下了背后的弓。 蓝恩的交代语速不慢,但是有条不紊,条理清晰。 “一会儿我会负责冲锋和近战,你等听到水鬼的叫声后就可以露头。” “露头之后,你会看见一个显眼的目标,人形、比水鬼体型大,浑身是褶皱和疣,那就是沼泽巫婆。你要向它射箭,但不要急着射箭,等它做出弯腰从地上捡什么东西的动作时,你再射箭打断它。” “射躯干,别射要害。它反应很快,皮也很结实,你的箭头又不是银质,就别想着伤它了,帮我牵制就好。” 急促的语速能让人的大脑飞速运转,甚至忘掉恐惧。 而详细的信息则能给人以信心和勇气,至少伯尼感觉自己拿弓的手更稳了。 “明白了!” 蓝恩点头,脚步轻盈地往侧向移动,稍微远离伯尼,之后左手在空中一划。 金色的魔法灵光在身体表层闪过。 战前上昆恩是熊学派的修养。 吐出胸腔里最后一口浊气,重新深呼吸。 “吸~嘭!” 在肺叶里充满新鲜氧气的那一刻,筋骨协力,脚掌踏地! 重心被【熊学派剑术】的技巧猛地转移到上半身。 几乎是在一瞬间,体重与护甲综合超过一百公斤的质量竟然就达到了最高速! 这股反作用力实在巨大,并且突兀。 以至于靴子上负责固定护甲与皮面的搭扣,在蓝恩的耳中甚至发出了金属与皮革被绷紧的悲鸣! 如猎豹一般,重心前倾的冲锋姿态甚至连带起的风都能搅扰到两米开外的树枝! “呜哇?” 一只水鬼疑惑地转头,但头才转动到半路,一抹寒光凌冽的银色剑尖就直接捅进了它的喉头。 伯尼在远处看的清楚,即使在前冲的过程中,蓝恩手上端起的长剑也稳得像是在空气里“滑行”! 一百多公斤物体猛烈踏地的动静完全掩盖了剑刃入肉的声响。 但血还是喷了出来。 已经冲进了水鬼们的攻击范围,蓝恩的目光冷静而坚决。 而水鬼们也在出现第一个受害者后,立刻进入了攻击姿态。 两只站位比较近的水鬼当即朝着蓝恩怪叫着扑过来! 跃上半空,水鬼的阴影笼罩了蓝恩。 而现在,年轻人手中的长剑正穿在水鬼的脖子正中,濒死抽搐的怪物尸体变成了拖累行动的累赘。 但......冲锋还未停止! 年轻人在面对两只水鬼的正面飞扑,连减速都没有! 从被捅穿喉咙的水鬼边上掠过,银剑还在跟水鬼喉咙后面的颈椎骨别劲儿。 握剑的双手和银剑本身,自然落后于冲锋的身体。 他难道要靠肉体的冲撞去面对怪物的爪子? 不,当然不! 手臂后置——是蓄力的一部分! “哈!” 一声暴喝!握着剑柄的两只手臂,肌肉和血管在一瞬间充血膨胀! 那肌肉隆起的幅度,甚至无法被臃肿厚重的棉甲遮挡! 皮革和布面发出了被绷紧的“咯吱”声。 重心开始流转,剑势由“突刺”转变为“挥砍”。 银剑带着和它别劲的颈椎骨,竟然直接被蓝恩挥动了起来! 濒死的怪物硬生生被银剑的力道拽起来半尺高! 颈椎骨充当了拔刀斩中剑鞘的角色,它与剑刃的摩擦力加速了蓄力的完成。 被捅穿喉咙的水鬼,此时它的后背脖颈位置违和的凸起一个弧度。 然后在蓝恩剑速达到最大时......“噗嗤!” 充当剑鞘的“颈椎骨”被直接斩破,破体而出! 而完成加速的银剑,则携着吓人的银光和被剑刃带出来出的污血,直直掠过半空中两只水鬼的身体! 那速度快到入肉声都来不及响。 一只水鬼在细线般的银光中,手臂连着半个肩膀和脑袋,被直接斩开。 另一只因为跳的较高,被横着豁开了整个鱼白色的肚子。 颈椎骨居合! 七只还剩四! 因为蓝恩的攻势是在太快太猛,以至于三只怪物的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喷出体外。 浓重的腥臭气在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林间水洼。 就算是嗜好腥臭食物的水鬼们,在自己的血腥味面前也发生了短暂的晃神。 污血没有沾到蓝恩的身上,因为有一层薄薄的金色魔法灵光挡着。 但在下一刻,蓝恩的猫眼激剧收缩。 “咣!”的一声,那金色的魔法灵光先是水面波纹似的晃动、发亮,然后便猛然破碎! 一股没被抵挡干净的冲击力从左肩后方传来。 这股力道的猛烈,甚至连被昆恩法印抵消过后的残余,都让蓝恩的上半身硬生生扭转了半圈! “呜哇哇!” 那是不同于水鬼的叫声,就像是老妪的嘲弄。 沼泽巫婆善于投掷,在水边的滩涂,它们一般会丢出泥丸来糊住人们的视野,接着用那对吓人的爪子撕碎猎物。 但在这片树林中,它能随手捡到比泥丸威胁性大得多的石块! 重心的流转被外力冲破,蓝恩干脆放弃站立姿态。 一个身姿极为舒张的前扑翻滚,一窜两米多,暂时拉远和敌人们的距离。 但年轻人此时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同伴。 “伯尼......为什么没射它?” 重新站好,眼神中心不敢离开怪笑的沼泽巫婆,蓝恩只能吩咐曼妥思利用自己眼角的余光去观察同伴。 28.火龙卷 余光所捕捉的信息回来了。 这里不光有七头水鬼和一个沼泽巫婆,实际上蓝恩上一次的侦查受限于视野,他自己都知道有缺陷。 但他没想到,居然在不远处就还有一只水鬼。 蓝恩的眉毛轻轻皱起。 “他露头露早了。” 是的,伯尼露头早了,没等到蓝恩把所有威胁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伯尼就从树丛里站了起来。 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害怕蓝恩撑不住......原因不重要。 反正结果是:有一头水鬼缠上了伯尼。 在蓝恩这几次的猎杀中,他暴烈的剑术下,这些并不怎么强的怪物甚至会变成一地残肢。 而在民间,大家也都公认:水鬼,是一种农夫手持粪叉都能单对单杀死的怪物。 似乎这种怪物就没有一点威胁力可言。 但这种情况是有其内在逻辑的。 第一:手持粪叉的农夫,攻击范围远大于水鬼的爪子。 第二:水鬼的爪子没办法一击折断粪叉的木杆,更不可能毁坏粪叉的金属叉头。 第三:粪叉的穿刺攻击即使不附带银的破邪效果,也能对水鬼脏器造成致命伤。 逻辑清晰,条理明确。 这才是水鬼单对单打不过粪叉农夫的原因。 而现在,伯尼是个资深老猎人,他的战斗经验比一般农夫高到天上去了。 但是他的手上除了弓箭,就只剩一把狩猎小刀。 粪叉农夫能战胜的怪物,对现在的老猎人来讲可就不好说了。 现实世界没有等级,只要条件合适,水鬼也能单杀老猎人。 “速战速决。” 看着爪子揣在胸前,怪笑着踱步的沼泽巫婆,蓝恩的眼睛微微眯起。 再拖下去,伯尼可能就要被那只水鬼啃了! “曼妥思,我需要你现在构建一个空气流通模型。” “任务受理中......空气流通模型已完成,实时变化已绑定主体位置信息。” 智能语音在经过了约莫一秒的停顿后,在蓝恩的视野上做出了标注。 并且随着他脚步的移动,标注也在因为地形或湿度的变化而变化。 “先生,根据规定我必须对您发出提醒。如果按照计划作战,那么您有87%的几率会陷入为期数分钟的魔力干枯状态,请谨慎决定。” 狩魔猎人的法印使用的仅是体内储存魔力,跟法师大规模调集外界混沌魔力不可同日而语。 但也正因为魔力存量稀少,在猎魔人极快的身体恢复力下,就连从魔力干枯状态恢复,顶多也就能用个几分钟。 “坚持计划。” “明白。” 年轻人的语气里没有丁点动摇。 他低垂着手中刚刚分尸了三头水鬼的银剑,弓着身子,沿着一道弧形踱步。 敌意和杀气牵引着剩下的怪物们的神经,让它们必须对敌人的动作做出回应。 这回应或大或小,哪怕只是脚步的几次挪动。 但对于蓝恩来讲,也就足够了。 剩下的四只水鬼,和一只又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头的沼泽巫婆,在这无形的牵制之中,隐隐约约的站在了一条大差不差的直道上。 到了这一步,蓝恩原本拱起的身体,在怪物的注视下却缓缓站直。 人类的反常举动反而更加刺激了怪物的警惕,低吼怪叫不断。 直到年轻人把自己还带着血迹的银剑,悠然的插回背后的剑鞘。 “呜哇?” 水鬼们有些疑惑了,它们和鱼差不多的脑袋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生物在搏杀时收起爪牙。 但它们也不会因为疑惑而停止捕猎。 更加强烈且肆无忌惮的敌意开始在怪物们的身上出现。 面对这一幕,蓝恩朝它们的方向,平静的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一道冷白色的魔法灵光扩散出去。 “阿尔德。” 念动冲击波。 “嘭——” 一道并不猛烈的空气冲击击打在怪物们的身上。 在本能下做出防御姿态,双臂护头的怪物们甚至有些蒙圈。 这威力......好小?! 死鱼眼们互相张望。 与其说这是“念动冲击”,倒不如说是一阵还算大的风。 跟刚才蓝恩暴烈又凶猛的剑术相比,甚至弱的有点不值一提。 被法印带起的气流还在吹拂着。 风? “呜哇?” 沼泽巫婆感觉有些不对劲。 在如此茂密的树林下层,什么时候会有......风了?! “空气流通模型已构成,完成度68%,达到使用标准。” 然后,那沼泽巫婆便看见不远处的人类,在左手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时间里,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同样是眼花缭乱的手势,这次却亮起了温暖的橘黄色光芒。 莫名其妙的,一股危险的感觉在刹那间让它尖叫了起来。 “呜哇哇!!!” 但伴随着尖叫的,是一道平缓的人类声音。 “——伊格尼。” “轰!!!” 炙热的烈火,在顷刻间从蓝恩的手印中心迸发出来! 但是原本应该向前喷射的魔法火焰,却在离手心半米远的位置上就被卷进了那莫名其妙的风里。 直到这时,经过火焰的渲染,无形的风才被描绘出具体的形态。 ——那是一圈一圈螺旋缠绕的气流! 就像是被横置下来的小型龙卷! 气流不断地裹挟周边的空气,带来充足的氧,而伊格尼的火焰就在氧气的供应下越烧越旺! 直径两米有余,长度一直延伸到十米开外的火龙卷把一条直道上的水鬼和沼泽巫婆全部笼罩。 皮肤下的体液在沸腾,怪物们嚎出了另怪物都要心惊胆战的悲鸣。 在小型龙卷这种聚温环境下,即使是魔法火焰也轻松达到了上千度。 这一群水鬼和沼泽巫婆,等到数秒之后火龙卷溃散时,只剩下表皮已经被完全烧干净的尸体。 林间的水洼也被蒸干,恶臭的泥土正冒白烟。 蓝恩在比划出伊格尼法印之后便立刻撑着腿,大口喘气。 后续的火焰纯粹是火龙卷的自发燃烧。 连续两发法印......这本该是狮鹫学派的长处,他一个熊学派,能用出来都不容易。 身前的火龙卷已经溃散,可是仅余温都烤得人皮肤疼。 蓝恩已经喘息好几秒,却感觉不到身体的异常随着呼吸而恢复。 因为他缺的不是体力,而是魔力。只是魔力的缺乏特征跟体力缺乏很像罢了。 拖着还要疲惫几分钟的身体,蓝恩忍着不适拔出身后的银剑,一把甩向了伯尼的方向。 在那只水鬼快要用爪子剥开他的脖子时,先扎穿了对方的心脏。 年轻人长舒一口气。 骤然瘫软的水鬼,带着银剑倒下,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蓝恩原本舒缓的眉头立刻僵住。 “艹,我刚修的剑!......指定是剑刃磕着石头了!” 蓝恩走到伯尼身边,从地上拉起了他,愁眉不展。 “刚才我还把带血的剑插回鞘里......这回连剑鞘都要换了。” 29.菲利普·斯特伦格 “谢、谢谢!” 伯尼两眼发直,身上陈旧的亚麻衣裳已经占满了泥土。 即使是那头差点把他脖子剥开的水鬼已经死了,但他的手还是僵硬的握着自己的狩猎小刀。 蓝恩不得不在他撑地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强行从他手上掰开手指、夺走小刀,才避免让他伤到自己。 直面生死的精神冲击很大,蓝恩熟悉这种感觉。 直到年轻人从水鬼的尸体上抽出自己的剑,心疼的看着上面崩开的豁口,伯尼才大概恢复了神志。 他大口喘着气,蹒跚着走到蓝恩面前,一把抱住了发愣的猎魔人。 “谢谢......真的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真不敢想,我的家里要是没了我会怎么办。泰沙还那么小,他没办法保护他的妈妈......我......” 也许有人会对男人之间的拥抱抱有恶意的揣测。 但是在此时此刻,伯尼的感激发自真心。 这感激源于对刚才情景的后怕,对于家人失去自己的未来的畏惧。 因此当一个男人怀着这样的心情,哽咽着抱住蓝恩的时候。 年轻的猎魔人也只有轻轻拍着他的肩头。 “蓝恩,我来给你修剑,我还会给你用最好的木材,包上奥瑞登最好的鱼皮,做出最好的剑鞘!” “谢谢......谢谢。” 伯尼松开手,拿起年轻人手上的银剑向他郑重的承诺。 蓝恩笑着摆摆手。 “剑鞘我可以收下,剑就算了,还是让伊凡动手吧。这是任务中的损耗,不该让你一人承担。” “得了,附近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了。你的手上被水鬼抓了几道,得赶快清洗,谁知道那些畜生的爪子都抓过什么脏东西。你之前说这里靠近米德考普斯?咱们先去那修整吧。” 伯尼张了张口,看着自己手上的长筒皮手套,已经快被水鬼的爪子抓散了。 手套之下血肉模糊,只是刚刚脱离战斗,体内肾上腺素含量还很高,一时感觉不到痛。 而如果没这幅手套,那只手估计现在已经能看见指骨。 在分辨好方向之后,由认识路的伯尼带头,脱离战斗的两人向着米德考普斯村靠近。 一片区域不会有两群强力猎食者。 刚刚被蓝恩清理的水鬼群本身在这附近就拥有威慑力,再加上越靠近人类聚居地,怪物活动也会稀少一些。 所以两人这一路说得上安全。 “你刚才用的......是魔法?”伯尼托着受伤的手,流着冷汗走在前面。 他现在开始感觉到疼了,说话一半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一半是真有些好奇。 “你们猎魔人真的会使魔法?!” 已经恢复不少的蓝恩也知道他现在很难熬,于是一边保持着警戒,一边随意回应。 “那只是法印,戏法而已。” “戏法?可是你放出了那么大一团火!烧死了十头怪物!我敢说我至少听到了十头怪物的惨叫!” 蓝恩的语气略显无奈。 “只有五头......我该怎么跟你说呢?” “那个火龙卷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计算了站位、地形、温湿度,树林又不是一个有杂乱气流干扰的地方,所以我才能用阿尔德法印吹出我想要的风......” 蓝恩停顿一下,看了看伯尼转过身来那摸不着头脑的眼神。 自暴自弃的说:“你就当是有个精锐的弩手,他给我选了张上好的军械弩,调好了准星,拉开了弓弦,而我,就只是扣了下扳机。法印就只是个‘扳机’而已。” 伯尼半晌没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询问。 “你是说......你被神明保佑了?” 蓝恩深呼吸,嘴唇颤抖着,不知道该说点啥。 他决定,还是让伯尼疼点就疼点吧。 ~~~~~~ 伯尼对本地地理的知识值得信赖。 在他托着手领路的过程中,没费什么劲两人便走出了树林。 在视线的不远处,一片由茅草、木板搭建的房屋群就安然坐落在大片空地上。 米德考普斯,在威伦算是数得着的大村落和旅途休息点。 “走吧蓝恩,我在这儿还算有几个朋友,也许他们看了我这副惨样,还能请咱俩喝几杯。” 看着伯尼因为疼痛而扭曲发白的脸颊,蓝恩点点头。 “是啊,你真需要喝几杯够劲的了。” 两人继续朝着村庄走去,但在接近村口百米左右的时候,蓝恩的耳朵微微颤动。 他拉住了还想继续往前的伯尼。 “你干嘛?” 伯尼有点蒙的发问,但下一刻,气势汹汹的马蹄踏地声音就从村子里传出来。 十来匹马,马蹄飞腾之间,把田间地头的泥点和牛粪带的飞起。 等这十来个骑兵来到两人的身边,把他们团团围住绕圈慢跑,伯尼也早就拖着伤手微微举起,示意自己的无害性。 出了森林,两人面对十来个骑兵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马匹的体臭还有马蹄上的污泥味夹杂在一起,被骑兵围在中间的两人更是感觉气味浓烈。 但在这个情况下,但凡智商正常就不会轻举妄动。 “你们是谁?从哪来?来这儿是要干什么?” 骑兵之中,领头的人开口询问,语气很冲。 蓝恩为了防止对方是个歧视猎魔人的家伙,一直低垂着眼,只在对方冲过来的那一瞬间用目光撇了一下。 这些人都穿着泰莫利亚的制式盔甲,但领头人和普通士兵不同,他的内衬锁甲是连帽衫的款式。铠甲在左胸的心脏位置还挂载了一面巴掌大的小盾牌,上面印着泰莫利亚白百合徽记。 总而言之就是更高级。 这人的身材介于健硕和肥胖之间,看起来就是个能打的体格。 鼻头发红,酒气很重......酗酒吗? 伯尼只是个村庄猎人,他见过领主的骑兵,但没被骑兵这么围住过,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年轻人则一边思考,一边有条不紊的回应。 “您是以什么身份向我发出盘问,正直的先生?” 这句话的潜意思是询问对方的执法权,百米远处就是一个大村子,除非把哪里的人都杀光,不然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传到领主耳朵里。 如果是官兵自发的捞油水,那么话说到这里,他们好歹会意识到见好就收,不会太过分。 但这位喝了不少的骑兵首领好像根本不在乎。 他扭头向身边的同伴,大声笑骂着。 “瘟疫在上啊,伙计们!这小子被十一个骑兵围着,居然还敢问我他妈的什么职位!?” 笑骂过后,领头人一勒缰绳,停下了马匹的漫步,这时正好对着两人的正面。 他俯身把手臂撑在马鞍上,身体前倾。 “正好,我也喜欢直白点说话。” “我是菲利普·斯特伦格上士,效忠于威伦的维瑟拉德爵士,现在奉命追查一起在杜恩罕发生的恶性谋杀案。” 杜恩罕三个字一说出口,蓝恩没什么反应,倒是原本讷讷不言的伯尼先瞪大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的喊着:“杜恩罕?梅里泰利在上!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蛋会在那里做坏事?!” 叫喊的时候,他的惊讶和难以置信,好像都压过了受伤的疼痛。 但迎接他的不是回答,而是整整十声拔剑出鞘的“蹭蹭”声。 除了菲利普,他的手下都把剑对准了两人。 “杜恩罕离这儿只有半天路程,而你们——两个形迹可疑还受了伤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先生们,你们很有问题啊。” 伯尼已经百口莫辩。 但蓝恩却叹了口气,抬起了他的头。 30.杜恩罕的食人案 人们在第一次看见狩魔猎人的猫眼时,似乎都会做出相同的反应。 一声惊呼,然后身子努力向后倾斜,戒备起来。 再然后,才能是正常的谈话。 周围的都是职业士兵,他们的胆魄相比普通农夫自然是超过的。 因此在一小阵喧哗后,又恢复了平静。 “狩魔猎人?”菲利普呼噜两声,朝边上吐了口痰。 “这年头真是越来越乱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出来了。” 蓝恩对他的唠叨没什么反应。 “世事如此,先生。我们还是谈谈我们俩的嫌疑吧。” “嗯哼?” 菲利普示意自己听着呢。 “我是个外地人,上士先生。我不知道杜恩罕具体在哪,但是维瑟拉德爵士所在的乌鸦窝,距这里大概三天的路程,那么据你刚才所说,杜恩罕距离乌鸦窝至少也有两天半的路程。” 年轻人掰着手指头给周围的士兵们看。 “凶杀案的消息传过去,再派出你们处理,少说距离案发当天也得有五天了吧?而我们俩......” 蓝恩的手指在自己与伯尼身上来回移动。 意思不言而喻,时间对不上。 这是很明显的破绽,但有趣的是,蓝恩没从菲利普身上察觉到被指出错误的窘迫感。 这个男人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看着蓝恩说:“前几天,威伦有个你的同类被追缴致死了。” “那场战斗我也帮忙了。” 蓝恩没想隐瞒什么。 菲利普闻言点点头。 “正好,约克也在村子里,让他来认认你。走吧。” 再没给两人说话的机会,十一个骑兵围绕着两人,向百米外的村庄走去。 半路上,伯尼似乎还在为自己听到的消息而震惊。 蓝恩走在他身边,毫不避讳的询问。 “杜恩罕是什么地方?” 蓝恩对威伦的认知很清醒,他深知在这儿死个把人不算什么事,那么重要的就是杜恩罕这个地方。 十一个骑兵,并且听起来村子里还有人手,波尔东的追缴和这次比起来简直跟闹着玩一样。 足以说明这个地方的重要性。 “那不是什么重要的市镇,只是个道路交叉口。但却是我们周边所有村子,一起敬拜梅里泰利女神的地方......什么没人性的混蛋会在那神圣之地行亵渎之举?!” 伯尼愤愤不平的低语,好像连手上的伤也暂时遗忘了。 而同时,蓝恩也立刻察觉到,这事儿确实不小。 该怎么形容梅里泰利信仰呢? 这么说吧,哪怕是国王的亲卫,只要他敢在任何一个梅里泰利神殿里动那里面的女祭司一根毫毛。 那么不用到晚上,黄昏时分,我们就能在路口的刺槐树上看见他吊着的尸体。 而且并非蓄意的报复,而是单纯的民怨所致,国王本人也得低头认下。 梅里泰利是北方国度每一位女士的信仰,这位女神的信仰从不掺和政治、权力、或者利益的争夺。 只是单纯的散播自己慈爱、平和的教义。 但就是这种“不争”,才造就了梅里泰利信仰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因为每一位信仰祂的女士都拥有很多身份。 女儿、母亲、妻子......就算是国王也会有母亲!就算是土匪也想要妻子! 你想伤害梅里泰利的信仰? 那你也一定想好自己会怎么死了吧? 跟奥瑞登马车大赛时,维瑟拉德紧抓治安卖个人情给国王表亲不同。 在杜恩罕这个供奉信仰之地发生的凶杀案,是实打实会给威伦地区带来恐慌和愤怒的大事。 “不仅如此,小子。”马背上的菲利普,就这几步路都要掏出铜酒壶喝两口。 “那不是简单的凶杀......” 好像是回想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场面,等到嘴里的酒咽下去,这人才脸色难看的继续说话。 “受害者的尸体......被吃了一部分。” 被吃了? 蓝恩的眼睛微微眯起,倒是伯尼摸不着头脑。 “是有野兽或者怪物,去破坏现场了吗?该死的!在以前,大家都在那里供奉、祈祷,杜恩罕根本没怪物敢靠近!” “怪物?呵,是怪物就好了。” 菲利普又灌下一口酒,意味不明的冷笑着。 “你什么意思......人?”伯尼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是人吃的?!凶手在那片信仰之地......吃人?!” “嘿,反正我们没在附近看见野兽或者怪物存在的痕迹。” “你们只是士兵,又不是斥候、追踪者!你们不是专家,不能这样轻下定论!” 伯尼立刻开口争论,他不是为凶手脱罪,而是拒绝相信他们这一带的信仰之地居然遭到了如此严重的亵渎。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菲利普居然乐呵呵的承认了。 “对,我们砍人是把好手,但关于痕迹与怪物,我们确实不是专家。” 蓝恩在这时插入了对话。 “所以伯尼,转转脑子,你以为他们跟咱俩耗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 菲利普笑笑,干脆点头。 “是为了你,猎魔人。关于怪物,你们才是专家。实话说,我们本来只不过是例行盘问每一个可疑分子,但你一抬眼,我就知道自己中奖了。” “中不中奖的以后再说,现在我得先给我的朋友处理下伤口。” 百多米的距离很快走完,一行人下了马走进酒馆,里面还有四个穿着泰莫利亚制式甲胄的士兵坐在桌子边。 蓝恩看见了前几天还见过的长戟兵,但他暂时没说话,反而开口就要了一杯黑麦伏特加。 这种高度酒,在酒馆里用的杯子都跟啤酒不一样,是种环住虎口便能整个握住的小酒杯。 蓝恩直接泼到了伯尼的手上,让他“嗷”的一声叫起来。 “再来一杯,伙计。”这是菲利普喊的,“一会儿把伤口里的杂物清理干净还得再泼一次。” 壮汉朝身后挥挥手,一个士兵便自然地耸耸肩,过来帮忙包扎。 到现在,蓝恩才转头,向当初一起战斗过的长戟兵笑着点点头。 “我还想什么时候到乌鸦窝找你们,没想到现在就再见了。” 长戟兵约克,不理身边人怪异的眼神,拿着自己的啤酒杯跟蓝恩手中的空杯碰了一下,便大口灌下去。 “咕嘟-呼!哈哈,谁能想到现在的世道乱成这个样子了呢?我还是回了乌鸦窝才知道,有人敢在杜恩罕干这种事。” 跟猎魔人寒暄完,约克才转身面向自己的长官。 “上士,这就是我提过的猎魔人大师。一位正直可敬的先生。” 菲利普摆摆手,粗鲁的大声向酒保要酒,约克则趁这会儿一本正经的向年轻人贴耳低语。 “你现在最好别触上士的眉头,他的老婆刚被发现出轨,情夫被他剁碎了喂狗。” “字面意义上的‘剁碎喂狗’?” “字面意义上的。” “哇哦......” 蓝恩微微咂舌,又要了一杯黑麦伏特加,跟约克碰了碰。 “谢谢提醒,我说他刚开始的时想要找个由头揍我们一样。” 31.信仰危机 职业军人的包扎手法很粗暴,却也很实用。 伯尼手上被水鬼抓出来的口子,在他的一声声闷哼中总算是被包好了。 为了止痛,他也给自己叫了一杯黑麦伏特加。 “开心点吧,伯尼。至少水鬼的爪子只是脏,却没毒。不然你连活着都难。” 看伯尼总算得到治疗,一直站在边上的蓝恩擦了擦嘴上的啤酒沫,开口安慰。 这酒是菲利普请他的。 说罢扭头,年轻人向请客的上士举举酒杯。 “感谢您的款待,上士。但我想你也觉得该快点谈正事了吧。” 菲利普·斯特伦格现在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还在灌酒。 “咕嘟-情况你在刚才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我没什么能补充的。我很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抓到那个狗娘养的混蛋,毕竟爵士把这活儿交给我,办不好我可交不了差。” “你怎么说,猎魔人?” “我?”蓝恩轻皱眉头,倚着桌子半坐。“我当然很高兴有活干,但是我最近才刚接到一个长期委托......” 其实是现在【痕迹侦测】的等级让蓝恩有点没底。 但年轻人说肯定不能这么说,业务能力漏了怯,以后在威伦还要不要混饭吃了? “别管那些破烂村子的委托了,猎魔人。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以嫌疑人的身份被我带来,即使我把你拘留个把月,在威伦的地界上也是合理合法!” 菲利普猛地把酒杯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连他身边的同伴都吓了一跳,但蓝恩却连坐在桌子上的半个屁股都没挪,手掌在半空中微微下压。 “哇哦~冷静点,伙计。” 蓝恩转头看了伯尼一眼,只见他也面露希冀。 渔场扩张的事情不急于一时,但是祈祷之地被亵渎,这事在周围地区居民的心里可是刻不容缓。 于是蓝恩也就没什么好推脱的了,技能等级不够,可以用超凡感知来凑嘛。 年轻人眼神一转,“上士,光用威胁可没法让人好好干活。” 菲利普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转头看向了蓝恩。 “我能向爵士申请两百奥伦的奖赏,我自己能再给你一套我的备用铠甲,至少比你这身棉布强。” “我讨厌讲价,所以这就是最后价格,能接受吗?” 意外之喜。 蓝恩本以为能有个五六十奥伦就顶天了,毕竟只是协助查案。跟波尔东那种三百多奥伦直接买命不同。 谁知道爵士那边居然能拿出来两百奥伦作为赏金! 威伦这边一个村子一年能不能挣两百奥伦都难说。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杜恩罕遭到亵渎的严重性。 “甲胄我不要,换成三十奥伦吧。” 菲利普不耐烦的点头,他这种军官的备用盔甲怎么也不会比制式的差,三十奥伦可不容易买到。 而蓝恩也很满意,他估摸着这些钱足够他把波尔东留下的那一套高等熊学派套装给改小修好了。 而波尔东留下的积蓄可以补充进他的小金库。 别看他现在不怎么用钱,但那是因为和奥瑞登的合作导致他现在后勤压力极小。 等到了以后,他还需要练习炼金术,储备魔药和炼金炸弹。 这世道没钱,那可连战斗力都提不上来! “成交,我们明天在这里见面。” “为什么要明天?”菲利普脸颊通红,嘴吐酒气。“为什么要在这儿?” “咱们不能今天就开工吗?赶紧去杜恩罕,把这麻烦事了结多好。” 蓝恩对于酒鬼上士耐心解释。 “我们今天是划船来的,我得去骑我的马。而为什么是在这儿,因为我得先看看尸体。” “嗯?”菲利普抬起了头。 蓝恩摊摊手,“我刚进村子就闻见了尸臭味。” “哦!对,我都忘了,我们把那倒霉蛋给安置在这了!嘿,你们猎魔人的鼻子是灵啊!就按你说的,明天我们在这儿等你。” 看得出来,菲利普·斯特伦格是个豪爽大气的男人,纵然是家庭刚刚发生变故,他对于蓝恩表现出的本事还是给予了热情。 蓝恩扶起伯尼,朝这十来个士兵点点头,便走出了酒馆。 沿着道路回到停船的位置,伯尼一只手受了伤,但是也并不妨碍他掌舵。 一番折腾后,竟然比昨天回到奥瑞登的时间还要早上一点。 这次回来的反响就正常多了,村子也经不起天天开酒会。 但是当伯尼跟蓝恩一起,把他将要协助调查杜恩罕凶杀案的消息告诉老艾伦的时候。 着实把这个村庄长老给吓得不轻。 抽了几十年烟草的老烟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眼珠子都给咳出来。 “咳!咳咳!你说,咳,你说凶杀案?!在杜恩罕?!瘟疫在上啊!” 老艾伦转头看了看还在厨房里忙碌的妻子,赶紧把两个人带出了房子,顺手带上了房门。 “不能让希波娜知道这事,她会被吓得抽过去的......但是这种消息怎么拦得住啊?!” 老人攥着烟斗,六神无主的低声喃喃。 越是在这种穷苦的地方,信仰在人们生活中的比重就越大。 而梅里泰利信仰这种什么都不争,对穷人纯奉献的教派更是在蓝恩的历史知识里前所未见,堪称王炸。 蓝恩自己倒是不信神,但他在这里生活的这段时间,也差不多能理解老艾伦现在内心的惶恐。 “蓝恩,我现在就叫伊凡去修你的剑,杜恩罕的事拜托你了,我们的渔场还不着急,反正现在伯尼也受伤,得养几天。但是亵渎梅里泰利......天哪,从我的嘴里竟然会说出这几个词!请你一定要抓住凶手!” 蓝恩点点头,安抚了六神无主的老艾伦。 正如村庄长老的推测,在杜恩罕发生凶杀案的消息根本压不住。 并不是在场三人散播到村庄里,而是外出打鱼的渔民们,自发地从沿岸各地搜罗到了消息、传闻。 算算案发时间和路程,流言传播的速度还算正常。 关于信仰的噩耗像是瘟疫一样在村子里传递。 平日里最满不在乎的汉子也惊惶失措,更不用说作为信仰主体的女人们。 就蓝恩所见,就连唐纳夫人这种面对困苦艰难的生活都能乐观开朗的女人,现在都攥着衣角四处张望,完全陷入不知所措的状态。 光是奥瑞登,就有超过六成女人在听到消息后立刻尖叫不止,然后抛下了手中的一切活计,火急火燎的开始向仁慈的梅里泰利祈祷。 农村里,妇女的生产力不容小视,缝缝补补、做饭洗衣、看顾幼童......没有女人的家庭在农村是被视为不完整、不可靠的。 一下有这么多女人干不了活,奥瑞登已经陷入停摆! 而再想想,杜恩罕在平常承接的是周围两到三天的路程里,几十上百个村庄的信仰。 上百个村庄的恐慌停摆......光是想想就会让人背后冒冷汗,不怪领主不重视。 32.食尸鬼 第二天一早,皮毛油光水滑的波派就被村民们牵了出来。 蓝恩抚摸着马鼻子,他知道,昨晚这家伙还被加了餐。 两把焕然一新的长剑已经背在背上。 伊凡昨晚连夜赶工,伯尼则如自己承诺的一样,贡献出了最好的木材和鱼皮,做出了新的剑鞘。 以蓝恩的眼光来看,光这个剑鞘就值五个奥伦币。 奥瑞登在昨晚的慌乱中,还是多亏了老艾伦把蓝恩将要参与调查的信息披露出来,才好歹算是安抚了村民们。 在这个时代,为了信仰流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因为,谁也不知道激动过头的人们会在情绪激荡之下惹出什么乱子。 马蹄踏地,溅起泥土与杂草,蓝恩轻盈的俯趴在马背上减小风阻。 所以波派虽然背着上百公斤的负重,但是跑的居然还十分欢快。 不到两个小时,米德考普斯已然在望。 减慢速度,波派以慢跑的姿态走进村庄。 蓝恩的猫眼在不着痕迹的四下俯视,这里的村民跟奥瑞登的一样。 已经完全没心思放在工作上了,哪怕这份工作关系到他们能否糊口。 “啊哈!你总算来了。” 还是那家酒馆,长戟兵约克在门口迎来。 这里看样子已经被十几个军士给征用为了临时住所。 “斯特伦格长官还没醒酒,其他人在修整装备,而我就被派来接待你,大师。” 让约克从自己手上接过波派的缰绳,拴在酒馆边上。 蓝恩鼻翼翕动,这里的酒气着实有点呛。 “谢谢,叫我蓝恩就好,约克。咱们抓紧时间,能带我先看看尸体吗?” “嘿,我就是为接待你而来的,咱们走。” 约克笑着扶了扶自己的头盔,扛着长戟走在前面。 “我们在村子边上找了个荒废的屋子,尸体就停放在那里。这几天天气不好你也知道,说实话,我见识过猎魔人有多能打,你和你的老师,那个老混蛋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剑客。但我不觉得你能从一具快烂掉的尸体上找到什么。” 蓝恩对此持沉默态度。 他其实也说不了什么,因为他现在的【痕迹侦测】熟练度才19%。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的突变很完美,猎魔人感官的效果在狩魔猎人里也属于不错。 但是关于追踪的知识储备连一个普通人猎户的两成都达不到。 说话太早容易丢人。 但在约克和蓝恩的脚步越来越靠近村子外围的时候,蓝恩却抽了抽鼻子叹了口气。 右手越过肩头,摸向了身后的银剑。 “约克。” “什么?” 长戟兵还大大咧咧的在前面领路。 “我猜你们没有在那尸体边上留足照明,也没有留下人手看顾。” “嘿,神了!你怎么知......”约克转过身,才看见蓝恩已经拔出了银剑。 他的脸色和握着长戟的手同时陡然一紧,“有怪物?” 反应很快啊,老兄。 蓝恩略微诧异的看了看约克,接着说。 “隐约发臭的尸体,没埋进土里,也没被烧掉,更没被看顾......食尸鬼爱死这玩意了。” 没等约克反应过来,蓝恩已经启动身体,在刹那间就进入了冲锋姿态,动静间转换之突兀如同幽灵! “......艹!” 长戟兵怒骂一声,赶紧跟上。 杜恩罕的案子事关重大,现在线索本来就少,要是被害人尸体都被毁了,他们这队士兵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 距离已经不远,蓝恩跟着气味就完全不会走错。 在村子的木屋间只拐了两个弯,一个十分破旧的木屋就显露在眼前。 脚步不停,年轻人在脑内发出命令。 “曼妥思,把周围杂音屏蔽掉!” “收到,杂音过滤已完成。” 霎时间,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蓝恩清楚地听见屋子里有十二只爪子触地的响动。 食尸鬼是四肢着地的生物,木屋里有三只。 “嘭!” 木门被蓝恩直接撞成了几大块,木屑崩飞出去。 没等屋内的怪物发出吼叫,在曼妥思辅助下通过声音定位的蓝恩,虽然视野被木屑遮蔽,但也当机立断先斩一剑! “唰-嗷!!!” 雪亮的银剑在半空中留下弯月般的残影,一只食尸鬼在这盲斩的一剑下,被从髋关节砍断了腿。 纵然是怪物,这一下也该废了。 后面冲过来的约克,就如同当初跟蓝恩的合作一样,端平长戟跟着就捅了出去。 趴着的食尸鬼被他捅到侧肋,连着身体一齐被冲劲顶到墙根才算完。 唯一幸存的怪物这时候发了疯似的朝蓝恩背后的门口冲过去,想要逃跑。 蓝恩并没有硬顶上去堵路,反而侧身一转,让开了通往门外的路径。 食尸鬼的脚步于是更快了几分。 但在食尸鬼四肢着地的视野里看不到的上方,蓝恩已经双手握剑,抬过头顶。 怪物蹭着蓝恩转身荡起的衣摆而过,但同时,一抹寒冷的银光从天而降。 “噌”的一声直接陷入了食尸鬼的颈椎里! 停剑侧身,在别的剑术里仅代表改变朝向、改变站位。但在熊学派剑术里,那代表了更有力的下一击! 旋转,本就是熊学派剑术蓄力的一环。 细微的“噗呲”声过后,冲出门外的只有尸首分离的怪物尸体,在地面上带起一阵不大的烟尘。 蓝恩踱步到最开始被砍断一条腿的食尸鬼旁,踩着它挣扎嘶吼的身体,用银剑捅穿了它的脑后枕骨孔洞。 剑尖直接从它的嘴里穿出来。 “艹他妈的怪物。”约克也从食尸鬼的身体里拔出了自己的长戟,脸色沮丧。 “完了,现在连尸体都没了。” 蓝恩的脸色也不好看。 但转念一想,这么一来是不是......自己找不到凶手也不是自己的错啊? 蓝恩还是有些担心任务结果影响自己声誉的。 服务业不就求个好名声吗! “?”曼妥思在脑海里发来个问号。 蓝恩:“你‘?’什么,猎魔人在高级委托里实打实的看名声给工资,可不就服务业?” 曼妥思不说话了。 但是怼智脑是一回事,回到任务上蓝恩还是很靠谱的。 约克已经退到屋外,食尸鬼的污血已经让那房子里充满了恶臭。 他神情沮丧,还有些微惶恐。 毫无疑问,线索没了。 这次的任务是连爵士都要万分重视,直接派出十几个骑兵的阵仗。但是唯一的线索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食尸鬼给啃了! 他都不敢想回到乌鸦窝后会被怎么处罚。 “凶手抓不到了......不光爵士会惩罚,就连仁慈的梅里泰利女神说不定都会降下怒火!” 他其实也是梅里泰利女神的信徒。 这时,一起出来透气的蓝恩,从背后拍了拍自怨自艾的长戟兵,向屋子里走去。 “哎,想收钱就得办事,我看看能不能从这堆‘厨余垃圾’里翻出点什么线索吧。” 约克顿时喜出望外,期盼的目光投向蓝恩的背影。 他用佩服的眼光看着走进屋里的蓝恩,心说猎魔人属实牛批。 他一个小时候在家里玩过牛粪,长大了在军营修过粪坑的人都待不住的房间,蓝恩那种敏感的嗅觉居然还在里面使劲闻。 别管能不能找到线索,反正过后谁说猎魔人不出力他跟谁急! 33.线索 超越常人的嗅觉与视觉全力运作,在蓝恩的视角里,整个世界都换了颜色。 木屋墙角的位置散发出食尸鬼的味道,在蓝恩的视野里被标注成了鲜红色,那里应该就是怪物们进来的通道,一个地洞。 镶钉皮手套摆弄着散碎肉块,大脑里在分析着每一个断口的信息。 “致命伤是心脏被刺破,虽然这颗心被食尸鬼啃了半截,但是这个刀口倒还留着。锋利的双刃匕首......质地不错,有趣。” 年轻人自言自语着,这有助于他理清思路。 【痕迹侦测】的技能还不够用,但是查案嘛,两千集柯南还能是白看的? “凶器刺入心脏的角度......曼妥思,跟我想的一样吗?” 脑内的智慧回应了蓝恩的低声自语。 “经过人体模型模拟,这把匕首确实是从左边第三根肋骨斜向上刺入心脏,为了确保一击毙命,匕首还在身体里转了三十度左右。” “啊哈。”年轻人一挑眉头,“又稳又准,还够狠。一个老手。” 若是没经验的人类,在初次打架时都会呼吸急促,手腕发抖,视野范围急剧缩小。 这人的手法表明他不仅是战斗老手,还是一个能够抵近观看受害人濒死全过程的杀人老手。 蓝恩又在一地狼藉里翻出来了受害者所穿的鞋。 幸好这三只食尸鬼没有饿到连被鞣制过的皮革都要啃,不然连这双鞋都剩不下。 “根据鞋的大小来看......受害人大概一百七十公分。” 判断身高不能看人的上半身,因为大多数人的上半身是一样长的,两条腿才是拉开身高差距的根源。 艰难的获得这些信息后,蓝恩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笃定这是个“吃人案”。 年轻人的手上拿着一截大臂骨,手指在惨白的骨骼上拂过。 “牙印,不是食尸鬼的齿痕,是人的。” 不仅如此,这个凶手是先用刀子剥开了受害人大臂上的皮,有可能连一大块肉一起切掉了。 所以按人类的上下颚开合度,才能一口咬在大臂上,牙齿深度触及骨骼。 在食尸鬼“处理”尸体之前,这个伤口一定更加触目惊心。 “畜生。” 蓝恩平静的说着结论。 这语气不是愤懑的喝骂,而是陈述事实。 那个凶手,在自我认知上已经不是人类了。 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蓝恩在地面抓了把不沾血的土擦擦手,从半蹲的姿态起身往外走。 现在,菲利普·斯特伦格带领的小队成员已经因为战斗的动静,齐刷刷的站在了木屋之外。 身为队长,也是职位最高的人,壮硕的菲利普正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蠢货都是从孽鬼肚子里爬出来的吗?!” 他在骂人的时候,队伍里没人敢跟他对视,即使他现在还因为宿醉而揉着额头也一样。 “尸体!我们唯一的证据!线索!放在这儿就没人管了?被食尸鬼吃了?!从军队里出来太久让你们连守夜都不会了是吧!” 他绕着队员们走了一圈,越说越气。 他们是一群老兵,刚从泰莫利亚支援希达里斯复辟王位的战争军队里出来,回到家乡效命于当地领主。 而现在,眼看着差事就要办砸了! 想到这里,菲利普最后干脆右手扣住一个士兵脖领处的铠甲,把他拽到了自己跟前。 “都不愿意跟一具腐烂的尸体过夜是吧,那你们是不是想要自己变成那具腐烂的尸体!?啊?说话!” 这时候没人敢回他。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是军队官位。 但老师训学生也有不服的,何况是一群军士。 一个声音在死寂的队伍里畏畏缩缩的出现。 “要、要我说,这该怪那个猎魔人,人们都说猎魔人会带来厄运,我看一点儿没错。之前几天这尸体都没事,现在他一来就......” “嘿!放尊重点。”长戟兵约克的声音立刻出现,跟他针锋相对。 “猎魔人跟厄运没关系,他是我们请来的帮手。你就这么诋毁自己的帮手?” 蓝恩从房间里走出来,刚才的话他也听见了。 但是现在这种话的力度甚至破不了他的防。 于是年轻人也就只是向为自己说话的长戟兵点点头。 菲利普这时候也撒开了手上的军士,扶着头盔,神情凝重的走到了蓝恩身边。 “我很抱歉我们没守好线索,这些蠢蛋现在懈怠过头了。” 他先是自我检讨,然后才搓着手,向蓝恩投以期待的目光。 “但约克刚才说,你在那堆残骸里还能找到什么线索......真能吗?” “怎么说呢?”年轻人这会儿也在清理着手上的土灰,似乎是想到了屋内的狼藉,不自觉的磨了磨牙。 “那碎的实在不轻。” “哦。”菲利普肉眼可见的失望,但这个结果属实意料之中。 要是被食尸鬼啃过的尸体都能查出个三四五六,那猎魔人直接去神殿里当祭司算了。 问他们比拜神都强。 得了,爵士的任务是没找落了。 菲利普心灰意冷的向身后摆摆手,就准备带着一票兄弟回乌鸦窝述职了。 “但信息也不是没有。” 嗯?! 又高又壮的军官扶着钢盔就猛地一转身。 “凶手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上下,体重六十公斤,是个娴熟的杀手,有一把质地不错的双刃匕首......我估计他吃人的习惯已经到了只吃人肉,别的什么都吃不下的阶段,并且在杀这个人的时候已经饿了很久。” 年轻人拍打着手掌上的灰尘,平淡的叙说着自己的调查成果。 菲利普刚开始听得心花怒放,这是自己的任务有着落了啊! 但随即,随着蓝恩的描述越来越细,他的脸色反而开始迟疑。 线索本就少,还被食尸鬼糟蹋了一遍......真能提供这么多信息吗? 这小子不会是想来骗钱吧? 仍旧不紧不慢讲述的蓝恩,好像连他的顾虑也一起考虑到。 “那家伙吃的人已经不少了,甚至在杀掉这个受害者农夫时,为了保证口感和清洁还特意剥了他的皮。但是他的第一口居然直接咬到了骨头上......他太饿了。而拥有那么一把从骨缝间蹭过去连点铁屑都不会掉的匕首的人,就算是临时抵押,随便在哪也能吃顿饱饭。所以毫无疑问,他现在只吃人肉。” 条理清晰,这下菲利普的疑虑完全消失。 而在他身后的军士们,包括早就见识过猎魔人不凡的约克,在这种他们前所未见的逻辑思维下,也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像是池塘里等着喂食的鲤鱼。 “而且,他可能是个外地人。”说这话的时候,蓝恩少见的有点迟疑。 毕竟他昨天还自称是个外地人,心里多少有点膈应。 菲利普不愧他的职位,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是什么说法,猎魔人大师?” “因为他是外地人,所以才不清楚杜恩罕这个地方的意义,以至于会在这里行凶。” 还在奥瑞登时伯尼就跟蓝恩说过杜恩罕的情况。 那虽然是个居民们的信仰汇流之地,但其实说穿了就是几条道路的交叉口。 人们在梅里泰利女神的教义下,去那里的三座小石像,也就是女神的三化身祭拜。 雕像分别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母性慈爱的孕妇,弯腰驼背的老妪。 在那里留下微薄的食物、财物等,然后有困难的过路人会取走一些。 等日后有能力偿还,则会同样再次供奉给梅里泰利。 所以杜恩罕如果在非祭祀时期,着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于是不知情的外地人才有可能冒着众怒当场杀人。 34.追索 “啊哈!现在这杂种跑不了了!” 菲利普开心的欢呼,仿佛抓到那个吃人的罪犯已经是触手可得的事情。 “大师,您得再帮我们一把。咱们一起去把这杂种给剁了!” 菲利普能胜任上士,自然不傻。 现在知道了罪犯的特征,那不还得慢慢找?但是要是带上这个比神殿祭司还灵的猎魔人...... 指不定今天就能结案完工呢! 蓝恩一想,总价两百三十奥伦的任务,自己就过来杀两只食尸鬼再说两句话,好像是不太合适。 而且...... 年轻人的一双猫眼微微眯起,就像真是一头猎食的大猫一样,寒光凌冽。 他还真想知道,砍一个食人族是什么手感。 “你们把案发现场保护好了吗?” 蓝恩对着菲利普点点头,然后发问。 上士一拍自己的大肚子,铁手套跟腹前铠甲撞得“DuangDuang”响。 “没人看着现场,但您也别担心。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周围村民虽然恨不得生撕了那个凶手,但谁也不敢再去杜恩罕,毕竟谁也不知道女神什么时候会降下怒火。” “明白了。” 蓝恩轻轻点头。 五六天前事发,中间要是没人扰乱现场,那自己的狩魔猎人感官估计能直接找到凶手的脚印。 “那咱们就动身吧。” “行啊,伙计们!上马!” 一群军士浩浩荡荡的就往酒馆的马厩走去。 米德考普斯的居民们则不约而同的给自己的木屋大门开了条小缝。 用夹杂着畏惧与期待的眼神,目送这一队要将亵渎信仰的罪人绳之以法的军士。 蓝恩能理解这种表情。 封建时代的兵跟匪其实很难做出具体的区分,甚至可能因为他们的组织力更强,因而显得比土匪的危害性还大。 一队人马在泥泞的乡土路上溅起黑泥,向远方奔去。 杜恩罕距离米德考普斯确实是半天的路程,但那是根据农夫的脚程计算。 一行人都是骑兵,他们在一个多小时内就到达了目的地。 “你的、呼,你的马不错啊,猎魔人。” 一个半小时的连续骑行,让菲利普在最后颠了一下,呼吸杂乱。 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个承载着信仰的道路交叉口附近。 周围的居民不敢靠近,但在群情激奋之下还是组织了一些青壮,拿着草叉和木棍什么的,充当治安巡逻。 菲利普和手下一水儿的泰莫利亚制式甲胄赢得了信任,他歪头吐口痰,叫骂两声,武装农夫们便让开了道路。 但料想如果经过的是个普通游商,那估计不拿出几枚钱币,或者分出部分货物,这关就会过得不那么顺利。 反正蓝恩已经看见一个农夫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大蒜了。 菲利普在过去后,轻声给蓝恩抱怨。 “所以咱们才应该快点搞完这档子事,不然这群武装农夫尝到了封锁道路的甜头,以后八成会在农闲时兼职土匪,你看着吧。这片地区往后几个月的土匪数量会比其他地方高一截。” 蓝恩不点头也不说话,只是身子随着马匹起伏。 在这些话题上,他比只能凭借经验的菲利普看的还要透彻,但这一切对现在的他来讲还太远。 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治安问题从来就不光是治安问题。 细分下去,本质该是民生问题、道路交通问题,治理经费问题等等。 如果还要细分,那更是个让人脑子都要爆掉的巨大课题。 他现在只是个猎魔人。 他现在,只是要去狩猎一个“食人魔”。 “我们到了。” 年轻人不着痕迹的打断了菲利普的抱怨。 也许是紧迫的工作让他忘记了家庭的不幸,这时的菲利普脾气好歹不会坏到见个人就想干一架了。 几人在这个交叉路口十多米外就下了马。 菲利普把缰绳交给了手下,蓝恩也下了马,约克上前接过了他的缰绳。 “谢了,伙计。” “你是有本事的人,别客气。” 年轻人冲着长戟兵点点头。 猎魔人在走近路口的时候就感官全开,细致的观察着每一寸土地。 这里确实如伯尼的描述一般:三个女性石像,几根熄灭半熔的白蜡烛,信徒奉上的花环和祭品。 祥和的土地上,唯有一滩发黑的血迹狰狞泼洒。 蓝恩在那血迹的周围半蹲下来,左右探头。 “上士,可能跟你收到的报告不一样,这里有五六个人的脚印。” “大师,这是没办法的事,天神也不能让农夫们不看热闹吧?排除凶手和被害人,只有三四个人来过。说实话,我都想给这里的农夫们鼓掌了。” “好~鼓掌。” 蓝恩敷衍的附和着,镶钉皮手套还在半空中拍了一下。 闲情逸致来自于对完成任务的自信。 曼妥思完成了脚印的识别,这里总共有五个人的脚印,受害人的脚印因为见过他的鞋。 所以被第一时间甄别、排除。 剩下三个人,有一个体重才四十公斤左右,另一个的步幅则显示他足有一百八十公分。 皆与蓝恩的推测结果不符合。 剩下的一个毫无疑问,就是那个“食人魔”。 年轻人的眼神跟着这一组脚印延伸,他站起身,绕过血迹跟了上去。 菲利普见状,铁手套在半空中狠狠一挥。 “啊哈!我就知道他能行!跟上!” 一把把利刃从军士们的剑鞘里抽出来,冰冷又肃杀的寒气在这群人的身上聚集。 到底是经历过正经战争的老兵,排除偷奸耍滑这种毛病之外。 杀人,还有杀人之前的准备工作,他们都驾轻就熟。 杜恩罕向东能从水路进入费克湖。向北有一条大路途径米德考普斯。向西则有条直通威伦西部沿海丘陵地区的道路。 堪称地区性的交通枢纽。 而只有南方,因为遍布沼泽而没有一条好用的路。 脚印就指向南方。 深入沼泽之后就没有好路可走,军士们因此都有些烦躁。 但好在蓝恩的猎魔人视觉一直没有跟丢,在泥泞的沼泽里,这个凶手的脚印反而踩得更深了。 “他来回走了好几趟,在不同的时间里,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篓子,也许路上会有陷阱。” 蓝恩歪着头向菲利普汇报情况。 这个老兵头子波澜不惊。 “你探路的时候多注意一点,不过漏了也没事,我们在爵士手下不是吃干饭的。” 蓝恩对这种淡定并不意外,他此时也很放松。 十几个人带着剑去抓一个形单影只的杀人犯,这根本没悬念。 35.抓捕食人者 路上确实如蓝恩所预料的那样,在几个地方被放置了简易的陷阱装置。 不是多复杂,类似于猎人们为了捕获野兽所做的程度。 蓝恩的观察力把这些布置拆的七零八落。 脖颈上的咆哮熊头项链安安稳稳的挂着,这更让蓝恩安心了。 因为这说明在这片地区里没有魔法参与的痕迹。 众人一路追踪到一个山洞之前。 蓝恩在山洞的入口处向身后的菲利普示意,这里就是那个杀人犯的藏身地。 猎魔人感受着洞口的风向,确定这山洞只有一个出口。 军士们则在轻松的氛围下做好了准备,他们在胸口处挂上了一种铁灯笼。 全封闭的铁盒中间放置一根蜡烛,只在外侧留下一道可开合的小窗。 这种灯笼在结构上可以聚拢灯光向前照明,而隔着一层甲胄把它挂在胸前,也并不会觉得灼热烫伤。 算是一种中世纪的战争小智慧。 军士们鱼贯而入,铁甲之间互相碰撞摩擦的动静在山洞的回音下显得又急又密。 是的,蓝恩和士兵们此时已经完全不在意隐蔽性了。 火光朦胧之中,人们依稀看见在山洞的深处,一个怪异的人影惊慌失措的模样。 “跑吧,杂种!再跑快点,看看你能跑去哪!”一个领头的士兵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愤怒,大叫着。“敢在杜恩罕吃人!你连绞刑都别想得到,我们会把你绑在柴堆上活活烧死,让你赎罪!” 但即使如此叫嚷着,他手上的盾牌却一直没有从自己的脸前放下来。 这毫无疑问帮了他一把。 一块石头从山洞深处飞出来,“嘭”的一声砸在盾面上。 盾面稍稍歪斜,但眨眼间就恢复姿态。 能吃人的罪犯毋庸置疑,是威胁性最大的那一类,这种人根本别想让他们束手就擒。 刚才那一块投石,如果没被盾牌挡住估计会直接砸到士兵的头盔上。 钢盔能有效保护脑袋,但是这种结构决定了,钢盔就算是被敌人用大巴掌糊上两下,里面的人都会眩晕不止。 更别说是一块分量不轻的投石。 历史上耶尼切里部队的徒手技巧就是闻名遐迩的“耶尼切里大巴掌”。 “反抗!好啊!接着反抗!” 士兵们的脚步更快了,信仰被践踏的愤怒,连带穿着盔甲深入沼泽的怨气一起爆发出来。 蓝恩听见约克也在大喊。 “狗东西,我们会让你求着快点上火刑架的!” 终于,一个男人受不了外面步步紧逼的威胁,发了疯似的扔出十几块投石,然后猛扑过来。 所有的石块都被队伍前方的盾兵挡住。 而这个男人好想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恐怖的惩罚,在蓝恩看来,他冲上来的目的求死大于求活。 一把小臂长短的匕首根本不护躯干,乱舞着就往士兵的刀刃上撞。 “他不想活了,别在这儿杀了他。” 猎魔人具有微光视野,凶手的小心思完全被蓝恩看在眼里,于是他干脆开口提醒。 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完全配得上这世间的所有酷刑。 这些老兵的配合很好,趁着凶手和其中一个士兵纠缠,三个剑盾兵直接举着盾牌就把他围在了中间。 三张盾牌向内挤压,凶手拿着匕首的手臂被卡在缝里,咔嚓一声直接被卡断了。 徒劳的惨叫之后,几把单手剑从盾牌缝隙里捅进去。 剑尖全部朝下,大半刺在大腿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说是尘埃落定。 剩下的这将近十个士兵甚至都没有动手。 一群人连拖带拽的把这个禽兽拖出了山洞,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时众人才看清他的长相。 苍白的皮肤,眼窝深陷,体型数据跟蓝恩所提供的颇为契合。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敞怀兽皮马甲,上半身除此之外再无蔽体衣物。 一个人类的手掌作为挂坠,绳子穿过腕骨,戴在他的脖子上。 那手掌从手腕截断,似乎是经过防腐处理,保持着未风干的饱满却也不发臭。 为了防止他逃跑,士兵们很干脆的在他脚掌上用剑留下了两个洞。 从脚背到脚心,上下通透。 至于在沼泽地里会不会感染? 他都要上火刑架了我还管他会不会感染? 菲利普心情大好。 “多亏了你,大师。不然这狗杂种躲在这里,我们还不知道费多少劲才能抓到他!” “记得赏金就好......呜,这混蛋身上人肉味儿又多又重,让我都快反胃了。” “别担心赏金!咱们可是活捉了他,赏金肯定一分都不会少!” 蓝恩点点头,他也认同菲利普的想法。 活的比死了有价值。 但是看着那个仍旧哀嚎不已的食人者,蓝恩稍微认真了一下,对菲利普提出建议。 “完成任务是好事,但......我多说一句,那家伙应该不是一个人。” “嗯?还有凶手?” 菲利普大惊失色,蓝恩却摇着头摆摆手。 “在杜恩罕犯案的只有他,但我说的是,这家伙应该属于一个食人者群体。” “你怎么知道?” 上士狐疑的看着蓝恩,年轻人抬抬下巴,指向那凶手胸前的手掌项链。 “你看那个项链。一个人类的手掌,被处理的干干净净挂在脖子上。这是个明显带有仪式性的装饰品,只有身处某个针对性的群体之中,才会诞生对‘仪式性’和‘装饰品’的需求。” 菲利普眼光如幼童般清澈。 蓝恩见状抿着嘴摸摸额头。 “这么说吧,永恒之火的信徒会在自己的身上各处留下火焰纹饰,但其它人就不会这么做。” “哦~懂了。”菲利普上下点头,“你是说他信奉一个食人教派?” “......你这么想也行。”蓝恩无奈的同意这个说法。 “你看那只手掌项链,手腕切口明显被处理过,能干净利落的露出腕骨。防腐手段也很不错,这说明他们已经吃了很多人,乃至可以用这些人的手掌来摸索出一套制作装饰品的流程......他们是有组织的,菲利普。” 蓝恩苦口婆心的让他小心,最好能加强治安力量的地区巡视。 但菲利普却说:“我办不到,大师。” 这个男人以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话,那语气轻飘飘的简直不像是在谈论一群有组织的食人者,而是调皮捣蛋的几个小孩。 “我们的人手就这么多,多了就养不起。” “也许您不相信,这世道原来不这样。这十几年我都感觉我像是换了个世界生活。国王们你打我,我打你,杀得血流满地结果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在原来,威伦再穷也没人会偷孩子,但如今我在近两个月内已经接到了几十份孩童丢失报告。我们得先管这个,不然农夫们哪还有心思安心种地?” “人心坏了,大师。我只能说当我遇到食人教派,我会清缴他们,但如果遇不上......这个世道,就算是国王又能管多少事呢?” 36.火刑、赏金折算 食人者的案子算是到此为止。 蓝恩的感觉得到一个食人者群体的存在,但对于这个世道来讲,他们好像确实算不上什么紧要的事情。 现在要做的,也就只剩下把凶手带到乌鸦窝,顺道领取那一笔总价二百三十奥伦的赏金了。 临走之前,蓝恩回了一趟奥瑞登,带上了自己的破损甲胄。 他打算在乌鸦窝看能不能直接修好。 伊凡没提跟着去的事,也算是奥瑞登对年轻人信任升级的体现。 “所以......那个畜生抓到了?” 老艾伦站在村口发问,他的身后是一双双紧张的眼睛。 “嗯,抓住了,没费什么事。”蓝恩一边把装甲胄的包裹放到波派背上,一边微笑着说。 “是个食人者,但他其实不知道杜恩罕是什么地方,才会在哪里犯罪。不是对于女神信仰的蓄意挑衅,你们放心吧。” 如果是蓄意挑衅的话,那么周边几个村子都准备维持一支青壮巡逻队了。 因为挑衅肯定不止一波。 但如今就不用浪费这些人力,这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蓝恩跟菲利普·斯特伦格的小队汇合,然后一起赶往位于北部的乌鸦窝。 马背上的路程差不多要两天。 而那个凶手,则毫不意外的在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 毕竟被捅穿脚掌从沼泽带出来,不发生感染是不现实的。 “啧,大师,您那里有没有什么魔药,能吊一下他的命?两天就够,好歹等你拿到赏金不是?” 菲利普搓着双手,有点不好意思的来找蓝恩。 坐在火堆旁的蓝恩当即一套三连奉上:“没有,不会,不知道。” 实际上炼金袋里有不少魔药、剑油什么的。 可是毒性对普通人来说太猛,凶手喝了估计不是死了就是傻了。 虽然维瑟拉德爵士大概不在意自己处刑的是不是个傻子,可是......那玩意多贵啊! 我自己狩猎都不太舍得,我给一个食人者用? 而且现在蓝恩还没精力分到炼金术领域上,这些东西都是波尔东的存货,用一瓶少一瓶。 所以,在菲利普恳求的目光下。 蓝恩径直来到趴在马背上,已经意识模糊的凶手身边。掀开他的裤腿,确认脚踝以下已经开始发黑。 然后,他从背上拔出了钢剑。 左手一边变换着手印,一边在钢剑上方轻轻拂过。 “伊格尼。” 如同油锅里滴水的“刺啦”一声,雪亮的剑身瞬间赤红。 菲利普这时候才明白猎魔人想干嘛。 “瘟疫在上!你不会想......” “噗嗤!” 赤红色的剑身在空中划过一轮弯弧,直接剁下了马背上凶手的两只脚! 没有出血,伤口在瞬间就被烫熟了。 被高烧折磨到意识模糊的凶手,现在“嗷呜”一声完全清醒。 他的惨叫甚至让马都给吓着了。 蓝恩连擦剑都省了,等冷却之后直接收剑入鞘。 经过菲利普身边时,他拍了拍这个壮汉的肩膀。 “截肢很成功,你看这家伙叫的多有力气,我寻思他至少能活五天。” 菲利普能说什么?一个食人者,欢呼就完了。 一众骑兵对此也反应不大,或者说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蓝恩刚才的伊格尼法印上。 一把冒火发光的剑! 谁能拒绝这玩意儿? 至少现在,在这十来个骑兵里已经没人满嘴巫术、肮脏、变种人什么的了。 他们觉得蓝恩这一手帅爆了。 蓝恩也心情不错,他觉得自己好歹是为消除歧视做了点贡献。 两天的路程不算长,蓝恩一行人很快就到达了乌鸦窝。 带着腥味的海风过境,清空与乌云同在。 威伦的天气已经让蓝恩吐槽过很多次了,反正他至今不适应。 维瑟拉德爵士匆匆过来提走罪犯,拉着菲利普到一边交涉两句过后,朝着年轻人露出一抹很是勉强的微笑。 便没有再停留,直接带着食人者去了一早搭好的火刑架。 “可惜我们无法解剖他。”年轻人的脑内传来中性化的智能语音,“不然【外科手术】的熟练度肯定会迎来一波涨幅。” “别贪心,曼妥思。”蓝恩无所谓的耸耸肩。 “这种情况钱和熟练度不能兼得。一个能让领民们同仇敌忾的罪犯对领主而言是天赐的礼物。而如果能让这个罪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自己手里,那就更是意义重大。那畜生如果死了,对于维瑟拉德的重要性就去了一大半,说好的报酬能拿到多少可就不知道喽。” “我开辟【外科手术】这项技能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自主移植基因种子,其他人的身体数据对首要目标暂时还没有帮助,属于放弃也不可惜的部分。” “明白,先生。” 智脑与主人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因为菲利普正嘴里吹着酒壶,踱步过来。 “噗-哈!还是我这矮人烈酒够劲!”壮汉伸手一抹嘴角,大大咧咧的说。 “你别怪爵士刚才没过来,他这一辈子都没亲眼见过几个猎魔人,还以为你们是故事书里面的怪物呢。” “你的报酬我给他说了,他完全同意。但是听说你要钱是为了修复铠甲,他就也想要省点钱。” 猎魔人双手抱胸,背靠一个木栅栏站着。 在他的对面那个搭建好的火刑台上,领主已经手举火把,指着罪人向台下的领民演讲。 毫无疑问维瑟拉德是有点演讲功力在身上的,再加上这罪行确实天怒人怨。 于是台下的领民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生撕了食人者。 “有点意思......他开什么价?” 菲利普先打了个酒嗝,然后才说。 “让你失望了,乌鸦窝也没有大师级的铁匠。但是爵士答应给你一张亲笔签名带印章的纸条,推荐你去苟斯·威伦的一家铁匠铺免费修整铠甲。你放心,那是个在诺维格瑞考过执照的大师级铁匠,手艺没得说。但你只能从爵士那得到二十奥伦的报酬,算上我私人给你的,总共五十奥伦。” 蓝恩稍微比较了一下,他心里修整铠甲的理想价位是两百奥伦。 虽然从乌鸦窝启程去苟斯·威伦,骑马也得跑上两天半,但是骑马两天半就能省下二十奥伦的活儿,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偷工减料?”年轻人挑着眉看向上士。 “伙计,那是威伦领主的亲笔签名带印章。要是他开出这个条件却不能拿出让人满意的东西......弗尔泰斯特干脆把这省份封给别人算了。” “那就成交。” “哈哈,成交!” 伴随着两人的握手,火刑台上也猛地窜起一道火柱。 受刑人的惨叫淹没在民众的欢呼之中。 37.苟斯·威伦 虽然对于“食人者团伙”的警惕还深埋于蓝恩的心里,但是他都已经给负责威伦治安巡逻的人诉说了自己的猜想,剩下还能怎么办? 孤胆英雄,直捣黄龙? 别开玩笑了,那食人团伙至少得有几十个人,这种规模的群体才能发展出那手掌项链所代表的“仪式性”。 猎魔人不是神,没人会蠢到认为一把剑能对付几十把剑。 几十把剑,法师都给你生生砍死了! 而对于菲利普的选择,蓝恩也无话可说。 偷盗孩童的罪行,很难在恶劣程度上与食人分个高下,影响力方面也是如此。 而且孩童失窃的规模明显更大,优先处理这案子无可厚非。 蓝恩只能希望在威伦的治安力量抽出空之前,那些食人者团伙不会搞出什么大乱子。 年轻人没在乌鸦窝多做逗留,就提着自己破损的学派甲胄骑马离开。 临走时他让菲利普给奥瑞登留个话,说自己需要去一趟苟斯·威伦,并不是想要违约。 铁匠伊凡会定期来乌鸦窝采买原料,传话不是什么难事,菲利普欣然答应。 孤身一人的旅程没什么好说,幸好曼妥思在聊天上也功能出众。 而且有事没事蓝恩自己也能自娱自乐的哼两段小曲儿。 虽然哼曲儿的时候,曼妥思总是突然就不说话了。 但这好歹让蓝恩不至于跟波派倾诉自己的感受。 孤独到跟马说话——这未免让人觉得有点太可怜了。 路过沼泽和村落,偶尔看见废弃的房屋和农田,威伦的景色带着一种阴郁美感,但偏偏在色彩的构成上鲜亮无比。 各色花朵,清空白云,树木水潭...... 蓝恩觉得,自己就算是拿上故乡世界的相机,拍出来的照片再修图拉满,都没这份色彩对比度。 奔波的路程很快过去,他按着地图来到了这座从没来过的滨海城市。 高墙环绕,尖塔危耸,塔顶闪闪发光。城市另一边就是大海,灰绿色的海面反射着上午的阳光,点点白帆散落其中。 这是年轻人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座配得上“城市”之名的聚居地。 虽然在曼妥思估算之中,这地方的城内顶多能有五千居民,但在这个世界已然算不小了。 在威伦这片穷苦凶恶之地,更是“明珠”一般的存在。 蓝恩穿着兜帽披风,把自己的猫眼埋在阴影里。 城门守卫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神神秘秘的打扮对他们完全无感。 入城税的几个银币谁也别想逃。 蓝恩从钱袋子里认认真真的数出来够数的银币,交给城门守卫。 人高马大背着两把剑,身披斗篷的神秘男子,坐在马上认真数钱的动作还是有点违和感的。 在蓝恩走后,几个城门守卫互相吹水。 “就刚才那人,披个斗篷我以为多大人物呢。结果数钱那模样跟个普通商人也没啥差别。” “背着两把剑,我还以为是个厉害的佣兵。人家有名气的佣兵给入场费谁数钱啊?数钱的那能是有名的人物吗?” 在城门守卫的笑声中,蓝恩的嘴角微微抽搐。 “不懂省钱理财......活该一辈子当个城门守卫啊!扑街!” “确实。”曼妥思立刻狗腿子般跟上,“敢嘲讽您,这是已有取死之道!这辈子他连个守备队长都赶不上!” 年轻人顿时挺胸抬头,面色矜持。 看得出来被舔的很是舒服,“收收味儿,曼妥思。” 智脑心如明镜,语气立刻就转换成了礼节周到的优雅腔调。 “如您所愿,先生。” 年轻人满意的点点头。 进入城门之后,就相当于踏上了卡多街。 根据菲利普的介绍,这条街贯穿整个城市,链接了城门与海门。 从这条街过了海门延伸出去,就相当于踏上了通往仙尼德岛的大桥。 那是女术士学院——艾瑞图萨,所在的岛屿。 狩魔猎人的眼力直接顺着大街穿过了这个不大的城市,看向海门。 那里的已经有一层淡蓝色的平整光幕覆盖挡住,像是......封锁? 没听说艾瑞图萨学院是封闭式管理啊? 蓝恩的眉头微微皱起。 事实上,整个苟斯·威伦的经济,有一大半都是学院里的法师们贡献的。 以此等经济联系推想,学院和城镇的相处方式怎么着都不该是这种“分隔式”。 但猫眼再看看周围民众的反应,路过光幕时目不斜视,既不紧张也不畏惧。 甚至连好奇都不多。 蓝恩于是也就耸耸肩,看来问题不大,也许这就是学院日常呢。 这里的人们对于法术的接受力很强,毕竟就算是偏远地区的王公贵族,一辈子见到的法术可能都没有这里的居民多。 以后也许能来这里找找业务。 蓝恩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 跟着菲利普所描述的指引,他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家听说“在诺维格瑞考过大师证”的铁匠铺。 年轻人打量着店面,反复确认自己没找错。 没有火炉,没有锻造台、没有砂轮......从外面看就跟服装店似的。 典型的木质结构商业用房。 但一进到里面,蓝恩立刻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这里确实是“服装店”,但展架上挂着展示的不是什么轻柔天鹅绒制成的高档紧身衣。 而是一件件坚固结实的盔甲。 蓝恩进门的动作扰动了门口的铃铛,提醒店面来客人了。 在店面里面,一个敦实的包头巾矮人,跟一个梳着麻花辫的金发姑娘。 他们原本正在柜台后面埋头忙活什么,嗯......不能说是“忙活”。 那动作在蓝恩看来,很明显是打牌。 矮人看见来了客人,像是如蒙大赦一般猛然起身,“啊哈!来客人了,快起来尤娜,别让人觉得不专业!” 如果不是他起身时,动作很大的顺带掀了牌桌,蓝恩或许会相信他对于顾客的热情。 他牌桌上的对手也不相信,金发麻花辫的姑娘尖叫一声。 “费格斯!你刚才马上就要输了,狗娘养的别想赖账!把那张土元素给我!” 哇哦,性子够泼辣。 年轻人微微咋舌。 矮人有着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巨大酒糟鼻,但是打理过的胡须遮不住他没什么皱纹的脸。 这家伙顶天能有个八十岁,算是个年轻矮人。 他一溜烟的从牌桌前窜到了柜台边上,开始跟蓝恩打招呼。 这样一来就算是进入了接待状态,那个姑娘也只能干瞪着眼偃旗息鼓。 “欢迎光临,客人。欢迎光临图尔·布彻大师的铁匠铺。” “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俺说,俺是费格斯,这间铁匠铺的首席学徒。” “如果您看上了此时货架上的产品,那么咱们明码标价,交钱就能拿货。如果您是有定制要求,请先说明,俺们会视难易程度通报大师本人,再给出报价。” 38.铁匠学徒 蓝恩摸着下巴点点头。 他对于这种高端铁匠铺没什么了解,但是光听这一套流程确实感觉不到什么问题。 眼前的矮人在提及自己“首席学徒”的身份时采用了重读,看起来他很为自己这个身份自豪。 这至少侧面说明,这个图尔·布彻大师确实是个有本事的铁匠。 于是蓝恩也就干脆把自己那一套学派盔甲给提到了柜台上。 “哐啷”一声,整个木质柜台都颤了两下。 费格斯双手抱胸自信点头。 “哦,你是要修理服务,那这点活儿俺就能干。用不着劳驾大师......” 但还没等他说完,他身后那个金发麻花辫女人就打断了他。 “别夸海口,费格斯。睁开你的眼好好瞧瞧,这是狩魔猎人的甲胄!” 言语中带着看到稀奇宝贝的惊喜,让蓝恩也为之侧目。 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出这是猎魔人的学派甲胄。 “行家啊。” 年轻人的猫眼在两人身上打转。 两个人都穿着围裙,但区别是费格斯穿着铁匠们常用的皮革围裙,能够轻易挡住打铁时的炙热火花。 但名为尤娜的人类女性,只穿着一件布围裙,看起来在这家店里的应用范畴仅限于打扫卫生。 围裙很鲜明的体现出两人的身份,学徒和杂役。 但是...... “杂役在专业事项上对学徒的口吻是‘训斥’?有意思......” 技术人员之间的鄙视链,通常只取决于技术本身。 一个人类女性杂役,她的技术比一个矮人男性学徒更强? 有没有这么魔幻啊? 在蓝恩微妙的表情下,这位“女杂役”轻车熟路的把整件盔甲的各个部件摆放整齐,罗列在柜台上。 “腹部的穿刺痕迹......长戟捅的?这可真够深。瞧瞧这链环,我打赌,这些链环的材质绝不是普通钢铁!” 像是抚摸一件珍宝,尤娜的脸都快贴在铠甲上了。 蓝恩双手抱胸,放任她去观察,还稍稍透露了点盔甲的信息。 “猎魔人的盔甲里会掺杂怪物组织,这导致性能跟普通钢铁确实有差异。” “怪不得!在钢铁里加入怪物组织,这是只有大师才能掌握的技艺。你真是来对了。” 尤娜从盔甲上抬起头,不好意思的冲蓝恩笑笑。 接着她就回过头,对着费格斯说:“去叫大师下来吧,这活儿咱们真搞不定。” 矮人先是没好气的看了尤娜一眼,然后在女杂役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牌桌后,低着头往楼上去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费格斯就走下楼来,在他身后则是一个留着光头的男性矮人。 孔武有力的身躯,整体看上去跟个矮铁墩似的。 胡子又浓又密又整齐,但是颜色已经斑白。 他年纪比费格斯大多了,该有一百三十岁往上。 他刚一下来就直奔柜台,看着排列整齐的盔甲部件,面露满意。 “干得不错,费格斯。俺教你分门别类处理盔甲部件,看来你记心上了。好,比在马哈坎矿山里只知道卖力气的矮人聪明多了。” 在费格斯“您教导有方”的连连恭维声中,老矮人看向了自己的客户。 “这甲不错,就是保养有点问题。两百二十奥伦,俺给你修补加上改合身,顺道还送你一次保养,怎么样。” 大师就是大师,就算是甲胄中的锁子甲被摆放的并不平整,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比蓝恩的身材大了一号。 而蓝恩对价格则是一点意见都没有,你别说两百二十奥伦,你开三百奥伦他都没意见。 开价越高他越高兴。 ——反正他有“免费券”。 “我完全同意您的价格,您的手艺肯定值。但在这之前......”蓝恩在老矮人很是自矜的表情下,掏出了怀里的羊皮纸条,微笑着摆上柜台。 “您先看看这个。” 老矮人的神色从自矜慢慢沉下来,最后面无表情。 “俺去你妈的维瑟拉德......”老矮人嘴里嘟囔着,然后又突然停下,狐疑的看着年轻人的猫眼。“你不会去告密吧?” 蓝恩摇头,抬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 “大师,被塞了免费券的商家当然有资格在暗地里发泄情绪。” “很好,俺开始喜欢你了小伙子。呼-俺去你妈的维瑟拉德!又是拿俺卖人情!又一次!上次俺打了整整一天,一个子儿都没赚!就补给我了个成本!还来,这次还来!” 矮人的嗓门都很大,何况此时还是愤怒的咆哮。 尤娜和费格斯也许是习惯了,但蓝恩还是掏了掏耳朵。 “那咱们......不干了?”费格斯抻着头,试探着问自己的老师。 老矮人的怒火好像在突然间就消失,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学徒,就像是看一头天真无邪的驴子。 “俺的身家就是这家店,这家店就开在苟斯·威伦,苟斯·威伦就在威伦,威伦领主是弗尔泰斯特亲封的维瑟拉德爵士,费格斯......你的脑子就不能转转圈吗?别他妈的再说傻话!” 教训完学徒,图尔·布彻大师才再次转向蓝恩。 “让您看笑话了。”老矮人的语气没有刚才谈价时热情,但也没有接到免费券时那么暴躁。“明天这时候您就能来取走盔甲了,不,不用量身高。俺的眼睛就是尺,出错了俺免费再给你改。” 年轻人自无不可,转身离开。 在他走出铁匠铺,把门外拴着的波派解开时,敏锐的听觉听到了铁匠铺里的声音。 门板开合,应该是图尔·布彻正把要修的甲胄抱到工作间。 尤娜和费格斯两个人正窃窃私语。 “你能不能小心点?那个猎魔人都快看出来咱们俩的事了!俺转告你大师的知识,你帮俺维持学徒的位置,这是咱们俩说好的!” “那猎魔人跟咱们连认识都不认识,他有什么理由给大师说咱们的秘密?再说了,那件猎魔人甲胄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 “那你也不能张嘴就露馅吧?还要我复述一遍布彻大师的原话吗?‘我永远不会收人类当学徒,并不是种族歧视,只是我知道只要他们有一天铸造技术和我们一样好,就会把我们通通除掉,就像伏兰族和威波怪一样’。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也不会对我们矮人动坏心思,尤娜。但除了我会帮你学习锻造知识,再没有别的矮人会这么干了!” “......好吧,费格斯。我以后会更加小心的。” “啊哈,这不就没事了。来,你再帮我打出来点东西,给老师交差。一把长剑,两幅铁手套......” “不是没事,费格斯。” “什么?” “土元素,你还欠我张土元素牌!” 蓝恩在门外若有所思,随即轻松地笑笑,牵着马离开。 39.艾瑞图萨的动静 “伙计,给我来个房间,我得在这儿住上一天。” “好的先生,一枚奥伦,我们还附送一份晚饭和一份早饭。” “......奥伦?你们这里住一晚上要用奥伦付账?!” 银鹭酒馆的柜台前,一个披着兜帽披风的男人像是被噎了一下,然后歪着头向酒保确认自己没听错。 肩膀上搭了一条毛巾的酒保像是见得多了。 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先生,这里是银鹭酒馆。整个苟斯·威伦数我们最好,平日里甚至会有法师们在这里留宿。您也知道,没有哪个法师会在钱包里放散碎的钱币,人家手里只有奥伦。” 酒保看不见这位客人的上半张脸,但是他嘴角的抽搐倒是很明显。 “哦~”意味深长的拖音在蓝恩的脑海里响起,“接待法爷啊,那先生,这要价属实正常呢!要不咱还是换一家?” 曼妥思对于猎魔人这个职业不爽很久了,有事没事就对着同为超凡体系的法爷阴阳怪气。 说实话蓝恩也想当法爷,要不然法印辅助功能也不会开发的那么溜。 谁不想面对万千敌军,弹弹手指火雨流星,清完场之后衣服上连个泥点都不沾呢? 近战职业泥里打滚可太正常了。 ......但问题不是做不到嘛! 当蓝恩把那一枚金灿灿的奥伦币给按在柜台上时,酒保看见他的指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了。 “哎,你看你,咱心疼,那咱可以换一家嘛。” 曼妥思还在阴阳怪气。 蓝恩咬紧了牙。 我也想换,但是......你当我是那种在理发店洗完了头,听到价格不满意扭头就走的猛人吗?! 妈的!我这该死的自尊! “曼妥思你闭嘴!” “那你保证路上别再唱歌!!!” 谈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蓝恩迅速从酒保手里端过自己的晚餐餐盘,一言不发的走向酒馆大厅的餐桌。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阴阳怪气而已,受得住! ...... 银鹭酒馆的晚餐确实对得起他在苟斯·威伦的口碑。 一杯啤酒,新鲜的煎海鱼,搭配调味土豆泥,海蛎子蘑菇奶油浓汤,主食是一大块面包。 这座城市是整个威伦的贸易集散中心,也是最大的消费市场。 它理所当然的汇聚了威伦的各色农产品和菜谱。 算是蓝恩来到这个世界后吃的最好的一次。 总算是体会到了本地饮食文化。 而他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支着耳朵将整个酒馆里的谈话都收入耳中。 小说里都这么写的,酒馆消息灵通不是? 但蓝恩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是玩笑一样的举动,却真的有了点收获。 就在蓝恩身后的桌子上,两个打扮体面的商人正相对而坐,一人端着一杯酒。 一个声音略微尖细,另一个声音则像是嗓子里咯痰。 中间像是在打牌,因为蓝恩听到了很多硬纸片被在桌面上的声音。 尖细声音:“啊哈!我这张阴雨牌一出来,你这一堆攻城器械直接趴窝,统共就剩七个点数了哦!” 咯痰声音:“好吧好吧,谁晓得你会在手牌里放那么多天气牌?” 话语刚落,硬币在实木桌面上滑动的声音便响起。 正吃饭的蓝恩顿时狠狠咬了一口面包。 妈的,两个大商人,一局牌赌资是三十奥伦?! 小钱钱的声音简直深入蓝恩的骨髓! 但下一刻,两个商人趁着洗牌时的闲聊,就让年轻人从贫富差距的失意中再度打起精神。 尖细声音:“你的蔬菜生意怎么样?艾瑞图萨封闭了,我记得给她们每天供货,是你生意里的大头啊。” 咯痰声音:“是啊是啊,那些女术士能把珍贵的异域水果当零嘴儿吃,从她们身上可不挣钱嘛?但说实话,艾瑞图萨学院封闭对我生意的影响也没那么恐怖,我不还是在这儿跟你打牌?” 声音尖细的商人笑笑没说话。 “别不相信,那些女术士就算是封闭学院,不也得吃饭拉屎?我的蔬菜水果照样往里送,就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每天根据市场波动喊价了而已。” 咯痰的商人喝了口酒润喉,接着说。 “但也不是没好处,蔬菜水果价格波动性大,现在市场上贵的东西我卖不上价,但是便宜东西我却能卖的跟以前一样贵。总的来说......平稳波动吧。” “那你知道......”尖细声音的语气带着点试探“就是、就是艾瑞图萨为什么封闭了学院?” 蓝恩听到这里,手臂好像是无意之间碰倒了自己的啤酒杯。 黄澄澄的啤酒流了一桌子。 他顺理成章的低声暗骂,然后端着餐盘就坐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两个商人警觉地瞥了他一眼,但看座位之间位置不近,应该什么也听不到,也就没说什么。 只是两人的声音更加低沉。 “听说是学院里面丢了人。” “丢个人?”尖细声音略微诧异,“这事儿值当封锁学院?她们学院里因为魔法事故,自己把自己学报废了的法师也不少吧?” “这次不一样!”咯痰声音的商人一边发牌,一边把声音压得更低,但是这种措施对蓝恩没什么用。 “艾瑞图萨的这一届校长,你也清楚是什么样的人。她在乎自己的学生,于是亲自出去找人,但是这一找连校长的音讯都没了!学院里怀疑是有人针对学院,这才封闭了学院。” “校长都没了?!”尖细声音的惊讶溢余言表,甚至不得不把酒杯举起来,装作喝酒才挡住他张大的嘴巴。 “那位玛格丽塔女士?那可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几个术士之一!” “谁说不是呢?要不然艾瑞图萨能有这么大动静?” 咯痰商人也喝了一口。 谈话在这里终结。 也许是因为蓝恩的换桌,导致两个商人接下来真的全神专注在了牌桌上。 剩下的只有闲聊。 蓝恩对于只能听到这里也没什么不满。 这件事跟他的关系着实不大,只是年轻人出于内心久久不散的危机感才想要多收集点情报罢了。 人家一个靠学院吃饭的商人这会儿都在喝酒玩牌,他跟这学院一点关系没有,还操什么心? 但一番谈话下来也不是没收获。 蓝恩知道银鹭酒馆新进了一批酒,产自索登地区,叫索登山三重蜜酒。 听说在发酵过程里足足加了三遍蜂蜜才出酒窖。 不管是不是真的蜂蜜,还是白糖充数。反正蓝恩这次眼都不眨的掏了一枚奥伦。 把自己的两个水袋都装满了,还多出一杯准备拿到楼上客房品品。 40.全套学派铠甲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蓝恩在这个城市里没什么好逛的。 他想玩的东西,价格总是超出预期,比如一家卖法术护符的店铺。 里面有抵御霉运的护符,还有治疗打嗝的护符等等,但是光试用都要收费。 而且从功能上看,蓝恩总感觉这些玩意儿是术士们拿出来糊弄人的。 还有一家兼职卖魔法面霜的医馆,听说那里面的魔法面霜能显著改善夫妻关系,让富裕人家的妇人们再次抓住丈夫的心。 这些店铺都是术士开的。 当然,它们的价格也很符合这个认知。 撇除这些最吸引人的魔法力量,苟斯·威伦对于蓝恩的吸引力就大大减少。 毕竟在他的故乡世界,也许一个大型商场在节假日里都不只五六千人。 也就是位于圆街的鱼市,那里汇聚了威伦各地的渔获,浓烈的腥味吸引了周遭的所有猫咪。 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因为能感知到混沌能量的关系,很排斥跟猎魔人接触。 但蓝恩光是在外面看看,都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吃吃喝喝一通,就到了该取回自己铠甲的时候。 蓝恩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剑带,心里难免有点即将得到新装备的兴奋。 他还从来没有完整的穿过这套高等熊学派甲胄,想比在内衬的钢铁贴在身上时,一定会诞生令人舒心的安全感。 拥有厚实到足以抵挡怪物攻击的铠甲,那么未来战斗的余裕将会得到巨大的提升。 “叮铃铃-”的一阵轻响,铁匠铺门口的铃铛提醒着客人的到来。 蓝恩再次踏进这家店,发现还是只有费格斯和尤娜两个人。 “别看了,大师忙完就会休息,而且他也不是很想见你这个拿免费券过来的客人。” 费格斯双手抱胸站在柜台后的凳子上。 这导致他的脑袋现在跟尤娜一样高。 两个人“咣当”一声,一起抱着大堆的钢铁放在了柜台上。 这些就是修整之后,铠甲的部件。 蓝恩的手伸进作为主体的锁甲内,用力的揉捏摩擦,感受着钢铁的质感。 “完全察觉不到当初腹部的大裂口......很棒的手艺。” “那是当然!”费格斯很是骄傲的挺胸抬头。“这可是布彻大师的手艺!” 蓝恩微微点头,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这钢铁的坚硬质感上了。 当即在尤娜的帮助下,脱掉了自己的棉甲外罩。 铠甲一层一层的穿到身上,最里面的链甲,然后是作为重要部位防护的板甲片。 再加上护裆、护膝位置的皮革护甲。 当最后再次披上棉甲外罩时,蓝恩的身体已经从厚度上提升了整整一个档次! 抬手。 棉甲下面的钢铁在一层一层的相互摩擦,发出“叮铃铃”的细微声音。 略微鼓动力气,手臂上强健的肌肉猛然充血涨大! “嘎吱嘎吱-” 铠甲的连接处在压力下发出悲鸣,但结构完全保持正常。 肌肉鼓胀的围度与钢铁的结构对抗,让蓝恩有一种与钢铁角力的快感! 沉重,但是安全有力! 简而言之——很爽! 排除穿刺类型的攻击,全套铠甲披上身之后,蓝恩对于挥砍、切割类伤害的抵抗力已经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了。 一套好甲胄的意义就在于此——更高的容错率。 “呼-好手艺!”放松下来的蓝恩再次赞叹。 但他是放松下来了,可尤娜跟费格斯这会儿,却一起咽了咽口水。 一个矮人和一个人类相互对视,发现对方的双眼都瞪的滚圆。 没、没见过有人穿上甲胄之后是、是这么适应的啊! 两人在图尔·布彻的店铺里工作,平时接待的客人也有不少,见得多了。 平常人穿上甲胄之后,猛然增加的重量会让人连自己的重心把握都做不太好。 于是走路会一晃一晃,挥剑会收不住力、砍不准...... 转个身就闪了腰的也不是没有。 因为外部重量很容易就能把人类长期养成的重心位置给带偏。 但是......刚才那是什么啊?! 鼓起的肌肉把铠甲连接部位给绷到“嘎吱”作响? ——你是不是能直接把铠甲给撕了啊?! 如果没有用鞣制过的怪物皮革作为甲片链接物,你真就能把甲片扯散对吧! 狩魔猎人是这个强度的生物吗? “啊,我是熊学派的猎魔人,我们的力量会稍微大一点来着。” 仿佛是看出了两人的惊异,蓝恩一边抬手抬脚适应甲胄,一边给出了解释。 两人木然的点点头。 原来“稍微大一点”是这种概念呐,以前的书还真是白读了。 不对! 费格斯首先摇摇头,清醒过来。 他们现在不该纠结这些事。 趁着蓝恩开始尝试蹦跳、急停等动作,费格斯凑到他的身边,坦坦荡荡的说着。 “咳嗯,客人。昨天俺跟尤娜之间不正常的互动,你应该察觉了吧?” 蓝恩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干脆,便停下身体看了看尤娜。 人类女性杂役这会正十分刻意的扫着地。 “你看她干啥?看俺!你跟俺也没啥利害关系,俺就跟你直说了吧。” “尤娜才是这个店里第二厉害的锻造师傅,只不过她是人类,还是个女人类,干啥都不方便。所以俺们俩互惠互利,她学技术,我有地位。” 费格斯挠挠下巴,接着说。 “昨天你过来,看见这身传家宝级别的铠甲把她美坏了,这才失了分寸。” “俺打听了,你是抓住了亵渎梅里泰利的凶手才得到那张免费券,你是个好人。所以俺想跟你商量一下,看你能不能别跟大师透露。” “你跟其他人不同,这身传家宝铠甲都被你穿着去战斗,你以后肯定会来很多次,威伦就这儿有大师级的铁匠,所以俺得跟你说清楚。” 说完一大串话,费格斯看似洒脱,实则紧张的看着年轻人。 旁边的尤娜也是这幅表情。 略显紧张的气氛里,蓝恩开口笑了笑。 “正如你所说,费格斯。我们没什么利害关系,我不会向大师揭露你们的事。毕竟......你们是朋友吧?” 费格斯得到承诺,立刻放松下来。 一个好人总是可以得到别人的信任。 “哈!对啊,俺跟尤娜可是特别合拍的好朋友。说真的,要不是她太瘦太高,又没有一把漂亮的胡子,俺都想娶她了!” “费格斯!” 尤娜无奈的叫他。 那表情并不是害羞,是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的无奈。 “哈哈。”蓝恩也被矮人的直爽和审美逗笑了,“那我就更没必要把一对朋友互相帮助的友谊给破坏了。” 几人成为了朋友,费格斯一直强调,等蓝恩下次过来修整装备会给他最大优惠,还会请他到银鹭酒馆喝一杯。 临走时,这个矮人说什么都要送点什么让年轻人带着。 最后转了一圈,还是尤娜掏出一叠卡片,递给了蓝恩。 “昆特牌,怪兽卡组。”金发麻花辫的女孩笑着递给蓝恩。“矮人的家乡,马哈坎传出来的玩意,听说现在还在爆火之中。” “啊!俺没想起来......不过想起来也没用,俺的牌太烂了,拿不出手。” “再见,蓝恩。” 女孩跟矮人一直送到城门口,矮人笑的很豪爽,女孩笑得很阳光。 “再见”并不是敷衍的送别语,他们真心期盼着再次相见。 蓝恩也是一样。 他把这一叠昆特牌揣进了怀里。 “再见,朋友们!” 41.看我熊的力量! 等蓝恩骑着波派回到奥瑞登,村民们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着急,或者怀疑他半路不干了。 他已经跟这里的人民产生了信任,并且在解决了梅里泰利被食人者亵渎的案件之后,他在威伦也确实有了点好名声。 费格斯能在第二次见面就向他坦白,就是这种名声的作用。 坏人能活得很肆意,但好人能获得很多好朋友。 蓝恩的目标是在这世界做个好人。 在看到村民们在他回来时绽放的笑脸,他觉得自己确实走在通往目标的路上。 “是的先生,您走了条正确的路,但我还是建议您,在骑马的时候别唱......” 没等脑海里的智能语音说完,便被大脑的主人给按了下去。 “嗨,老艾伦。我回来了。” 从波派的背上下来,蓝恩就跟村口的村庄长老打个招呼。 “哈哈,我们维护了女神的英雄回来了!” 老艾伦叼着烟斗笑着走过来,在蓝恩面前站定。 “‘维护了女神的英雄’?”蓝恩牵着波派往那间废弃的木屋走去,“你们是说我?一个猎魔人?” 老艾伦跟着走,满不在乎的摇头。 “管你是不是猎魔人,女神教导我们要广施仁爱,之前受流言与偏见的影响也就算了,但现在如果因为你是猎魔人就不承认你抓到食人者的功绩,我们也没脸说自己是女神的信徒了!” 老艾伦的气色不错,细问之下才知道,在蓝恩不在的这几天村民们并没有闲着。 他们根据伯尼的指引,已经开始把捕鱼的渔场,尝试性的扩张到被蓝恩清理过的水域。 蓝恩虽然干的时间并不长,但一群水鬼的领地本就不小。 算下来,奥瑞登村子的渔场范围已经扩张了将近五分之一。 扩张代表着渔获的增多,也就是收入的增多。 蓝恩所规划的前景正一步一步的变成现实。 实惠落进口袋里,没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 这让这座渔村的村民们更加对年轻的猎魔人充满好感。 而蓝恩现在也分外想念在奥瑞登吃喝不愁的生活。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喝自负的生活,虽然只有在苟斯·威伦那一天。 在之前是波尔东半饱不饱的喂着,之后就无缝衔接奥瑞登的免费食宿。 但就这一天,就让年仅十八的猎魔人感觉到了生活的不易。 妈的,掏钱吃饭!感觉每一口都在吃自己的肉! 蓝恩是一个具有华夏人传统习惯——储蓄,的年轻人。 华夏人在危机感越高涨的时候就越发渴望存钱。 蓝恩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危机感就是爆表状态。 所以每一枚从他兜里溜走的奥伦币,都让他的心在滴血。 银鹭酒馆那一晚睡觉的时候,蓝恩的钱袋都被他攥着放胸口。 他在回来看见老艾伦的时候都感觉眼眶湿润了。 老头妻子的饭不好吃,屋里床不好睡......但这食宿不要钱啊! “嘿!蓝恩,你回来了啊!” 走到村里小酒馆门口,伯尼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来。 他坐在木桌边上,手上的绷带看上去已经换了几轮,摆手、拿酒杯毫无滞涩。 应该大好了。 蓝恩一手牵着波派,一手给他回应挥舞。 “伯尼,明天开工有问题吗?” “啊哈!我骨头都要生锈了,明天一早港口见。” 这就算说定了明天的狩猎。 ~~~~~~ 生活又回到了稳定状态,在热情了许多的老艾伦家中吃饭、睡觉。 然后一早起来,与伯尼一起进入费克湖绞杀水鬼。 在有了全套的高等熊学派甲胄之后,蓝恩便能尝试以更凶猛,更有效率的方式去战斗。 “啪”的一声! 在泥泞的滩涂上,戴着镶钉皮手套的手掌大大张开,直接盖在了一只水鬼的头盖骨上! 不仅如此,在“嘎嘣嘎嘣”,令人牙酸的皮肉、骨骼扭曲声,水鬼的惨叫声中,仅仅是抓住了头盖骨的手掌竟然直接把手里的水鬼给提溜了起来! 然后径直甩在身前砸出去! “老子TM熊的力量!” 水鬼的脑袋在手掌中如烂泥般变形,猎魔人畅快的呼吼着。 身前两只水鬼的跳跃扑击被手里的“肉盾”完全挡住。 昆恩?什么昆恩! 像是一台冲锋的战车,举着“肉盾”就直冲向前。 身体加铠甲,已经接近一百五十公斤的重量完全碾压水鬼的自重。 三四只挡在路上的水鬼仅是擦个边过去,就已经东倒西歪。 虽然离直接撞飞还差得远,但是能把三四个人形怪物撞开的力量怎么也说不上正常! 最后,“肉盾”顶着沼泽巫婆的泥丸,直接怼在了那布满皱纹和疣的身体上。 沼泽巫婆刚刚钻进泥泞的大地,然后转换方位又再钻出来。 它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刚出来就被人怼到了脸上。 沼泽巫婆的自重不轻,至少没有被蓝恩直接顶飞。 仅是“呜哇”的尖叫一声,边准备利用手臂的长度优势绕过敌人手中的“肉盾”,用堪比狼人的利爪将他掏心掏肺! 但其实,“肉盾”的作用......在抵近沼泽巫婆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 “唰!” 破空声,伴随着一道寒冷银光的破空声。 那声音让智力低下的沼泽巫婆也不禁从心底里发怵! “呜哇!!!” 连发生了什么都意识不到的它只能尖叫,并且用恐惧让自己的爪子更快、更狠。 但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蠢蛋。” 说话的是站在战场之外的伯尼,他现在连弓都不背了。反倒是吸取之前的教训,朝铁匠伊凡讨了把威伦长剑。 因为站的较远,因此他也看的较清。 “啧啧啧......这见鬼的剑术。” 不管再看见几次,伯尼估计自己都会忍不住发出这种感慨。 在远处,蓝恩的左手提溜着“肉盾”的脑袋,怼着砸在沼泽巫婆的脸上。 但他的右手却松垮垮的捏着自己的银剑。 在沼泽巫婆反应过来,身处爪子之前,那把银剑就随着蓝恩身体重心的流动,画出了一个分外圆润的弧线。 看起来就像是蓝恩甩出了一根银色的鞭子! 那鞭子好像根本不受血肉、骨骼的牵绊。 热刀切黄油一样的连带“肉盾”一起,毫无滞涩的划过两具怪物的身体。 纵然站的很远,但只要看见那血液汹涌喷洒的景象,伯尼也感觉自己犹如幻听一般听见了血流的声音。 “刺啦”的声音是银剑切断身体。 蓝恩手里的“肉盾”脖子根连着左边肩膀被斩断,沼泽巫婆因为身高差,整个脑袋只剩下了下颚。 伯尼觉得,那是因为蓝恩的剑从两颊,颌骨的缝隙里砍进去又砍出来,才能造成的平整伤口。 剩下的战斗连观看的价值都没有,伯尼感觉此时的狩猎,自己跟蓝恩在怪物眼中才更像是“怪物”。 场面太残暴了......也太酷了! 没有那个男人能对这种野蛮又饱含技术的暴力场景说“不”! 尤其是在杀怪物,这就更酷了! 42.炼金材料 临近晚饭的时候,蓝恩和伯尼就将船开会村子,准备休息。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他们选定了一个更有效率的工作时间。 早上出门,傍晚回村,趁着这会儿时间还充裕,装备的修整和准备都能在睡觉前做好。 第二天一早就能再次投入使用。 长期的狩猎工作不仅是在帮助奥瑞登的村民,蓝恩自己也在学习一个狩魔猎人该有的生活习惯。 要知道前几次工作时,他还要浪费半个白天用在等装备上。 类似于时间安排,这种细节性的知识就算是有老师教也没用,非得自己真正上手干了才能得到成长。 时间就是工作效率,身处一个自负盈亏的“服务行业”,没效率连吃饭都成问题。 两人刚把船靠稳,一个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头大脑袋小的小孩就一溜烟小跑了过来。 “怀特,等很久了?” 蓝恩一边小心的从船上下来,一边给男孩打招呼。 “没有很久,没有很久。”男孩赶忙连连摆手。 另一边还顺手接过了蓝恩递给他的带鞘银剑。 “老样子,帮我把剑送去伊凡那里,然后喂一下波派,在然后......” 蓝恩微笑着说,他的拇指“叮铃”一声从手心弹出一枚金闪闪的奥伦。 “这五天的工钱就可以结了。” “好的先生!谢谢先生!” 怀特的大脑袋随着金币的跳跃而上下摆动,雀跃的眼神跟盯着小鱼干的猫咪差不多。 小孩抱着剑,蹦跳着就往村子里的铁匠铺赶去。 身后的伯尼这是也把船绳系在了码头,上了岸。 “你接下来要去唐纳夫人那边吗?” 蓝恩点点头。 “嗯,虽然现在砍起水鬼来很爽,也很安全,但是棉甲外罩就......” 年轻人举起自己抓“水鬼肉盾”的那只手,学派甲胄的胳膊部位,内里的钢铁结构没什么大碍。 但是外层的棉甲却已经因为手上水鬼的挣扎,而变得破破烂烂。 “猎魔人这活儿也真是烧钱......好吧,我会去酒馆,如果想喝一杯就来找我。” “嗯,回见。” 当蓝恩把棉甲外罩留到唐纳夫人家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碰见办完事回家的怀特。 小男孩不好意思的冲年轻人笑笑,手指一直攥着自己的衣角。 蓝恩直接把一枚奥伦币从手里“叮铃”一声弹出去。 “嘿,工钱接好了!” 男孩顿时也顾不上窘迫的思绪,手忙脚乱好一阵才把乱蹦的金币攥进手里。 再一回头,蓝恩已经自顾自的往村里小酒馆走去。 这种年纪的小孩有着天生的灵气,或者说心灵的纯粹,这种纯粹能让人感觉到平静。 ......尤其是在逗他们的时候。 刚开始的怀特装作不认识唐纳夫人,想让蓝恩能在母亲哪里多做几件衣服,改善家庭状况,至少让唐纳夫人少干点重活。 但是蓝恩修理棉甲外罩的时候一来二去,怎么着都该能碰上这孩子。 回想起来当时第二次见面的情景,蓝恩还是觉得想笑。 怀特进门之后看见蓝恩,惊恐的像是进错了门。 然后脸颊通红的给年轻人扯什么“我的衣服就是在这儿做的”、“你看看这手艺,穿不坏啊!”、“于是过来再买几件”什么的。 唐纳夫人笑的头发都从头巾里垂下来了。 蓝恩就在那看着他表演。 他还能摆出什么表情呢? 一个孩子,在他稚嫩且强烈的羞耻心下,为了改善家庭环境扯了个小慌,并为此面红耳赤。 蓝恩也就微笑着按照他的建议,多订了几套常服作为替换。 反正他在甲胄里,也确实需要经常替换贴身衣服,干脆在这里买。 这也是怀特在碰见蓝恩时,经常表情窘迫的原因。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蓝恩也发现怀特对于自己并没有怨恨的情绪。 这孩子不知道是经过了唐纳夫人怎样的教育,在这个种族歧视横行的世界里,他却能把仇恨在个体与群体上分得很清。 怀特讨厌,或者说膈应杀了自己父亲的猎魔人群体,这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对于帮助了村子的蓝恩,他的态度却相当友好。 “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咕嘟-”酒馆里,伯尼端起酒杯大灌一口。 “小怀特自从他父亲死后,好像一下子就变成熟,也努力了......妈的,看他那样子,我在想我会不会消失一段时间对我的孩子比较好。” 已经开始脸颊发红的渔夫兼猎人歪头想了想。 “就让他妈跟他说,我被水鬼咬了脖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蓝恩抹掉嘴角的啤酒沫,撇撇嘴。“这村子里,怀特能够放下怨恨我就当撞大运了。我可不想你家孩子用吃人的眼神看我。” 老艾伦也在一边帮腔:“蓝恩说的对,你别干多余的事,孩子能长大就是女神庇佑了,可不敢奢望什么。” “行吧行吧......”伯尼无所谓的摆摆手,他也就是这么一说。 “对了蓝恩,你之前说要用炼金术做什么魔药?需要什么药材,你正好跟老艾伦说说。” 老艾伦放下酒杯,一下来了精神。 “蓝恩,你还会做魔药?你还是个医师啊!” 在这个医学并不昌明的时代,炼金术师、巫医、医师的定位很难分清。 因为都有业务重叠。 老艾伦对此兴奋的点则是:如果蓝恩是个医师,那他对村子的作用就更大了! 别的村子不敢找猎魔人看病......其实奥瑞登也不敢。 但让他们找蓝恩,那肯定没一个说不愿意的。 “在炼金术上,我也是个新手。”蓝恩赶紧摆摆手,降低村庄长老的期待。 “能不能成还得练了再说呢,我自己在外面采了点药材,怪物身上也有素材能用,但是湖边没有的东西,我想让村民们帮忙在野外找找。” “没问题,你开口大家都愿意帮忙。”老艾伦看起来比蓝恩自己都对他的名声有信心。 “白色百日红花瓣,就这个。我能在湖边找到忍冬、蚤缀什么的,却找不到这个。” 蓝恩摊摊手,说出自己的困难。 老艾伦刚要开口说没问题,但酒馆窗外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白色百日红花瓣!没问题!” 一个大脑袋小鬼伸脑袋进来,那张小脸红彤彤,看着就知道有多紧张。 但他还是坚定地看着愕然的蓝恩。 “先生,放心交给我吧!” 说完,不等蓝恩做出什么反应,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那小子......”伯尼此时也愣愣的“他在偷听?” “窝草!”蓝恩这会像是刚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一句国骂张口就来。 “你说啥?不是......”伯尼听不懂汉语,但他很快不再纠结“你能听见沼泽巫婆在泥里掘进,听不见一个小鬼蹲墙角?” “我在喝酒!”为了保卫自己能力过人的声誉,为名声所累的蓝恩先生立刻反击。 据理力争的说:“我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跟自己的朋友喝酒!这不能算数!” 同时在心里大喊:“曼妥思!你这是严重失职!” 曼妥思心想你也没让我保持警惕啊,战斗模式你让开才能开,这不是你说的吗? 但它也知道,这时候对付蓝恩最好的办法是不说话。 幸好伯尼并不纠缠这个问题。 “也行吧,摘点花瓣不用进森林,最多不过在大道边上活动,出不了什么岔子。他算是对得起你那枚奥伦币了。” 蓝恩给小怀特的工钱是虚高的,谁都知道,怀特自己也知道。 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想再为蓝恩干点什么。 蓝恩耸耸肩,认下了这句话。 但老艾伦这时却轻皱着眉头。 “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事,但现在听说米德考普斯都有孩子丢了,他们离咱可不远......”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摇摇头。 “村子附近就有白色百日红,那些天杀的人贩子怎么着也不应该敢靠近村子,就这么办吧。” 43.突然的变故 蓝恩和伯尼依旧延续着自己的日常工作。 年轻人在昨天的酒馆里曾想过要不要劝住小怀特,他对于百色百日红花瓣的需求还不是太紧迫。 但转念一想,村子周边只要不进树林,大道周围确实还称得上安全,于是也就随怀特去忙了。 两人再次沿着费克湖的岸边搜索怪物的痕迹。 此时的蓝恩坐在船头,沉重的体重与盔甲,让船头的吃水深度比伯尼所在的船尾深了一截。 年轻人正费力的按压自己的太阳穴。 昨天晚上照旧是“曼妥思搅动可乐瓶”的一晚。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合作狩猎,蓝恩从伯尼身上得到的【痕迹侦测】技能已经达到了87%的熟练度。 这份熟练度配合猎魔人的超凡感官,已经让蓝恩的追索能力在事实上超越了普通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也许对于怪物知识,在没有老师教导的情况下依旧稀烂。但光论这份追踪能力,他就算在猎魔人之中也绝不算垫底。 配合曼妥思所提供的演算能力,他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在自己脑子里把一处位置在一周内发生的事情重演一遍! 小说里的福尔摩斯也不过如此了。 而最让年轻人关心的还是那关系着他个人武力升级的【外科手术】技能。 这份技能因为水鬼、沼泽巫婆,偶尔还有孽鬼、食尸鬼的练手,现在的熟练度飙升到了55%。 数值看着不大,但是蓝恩的目标也并不是成为一个可靠的外科医生。 自己给自己动手术,把那颗基因种子装进胸腔才是他的首要目标。 稳定的手法,对于自身器官的把握,精确地切割与缝合...... 对于蓝恩的首要目标来讲,这种程度的熟练度其实已经够用。 “也就是说......距离计划只差魔药了。” 蓝恩放下了揉额头的手,在脸上搓了搓,保持清醒。 恰好这时从船底传来了碰撞的动静,船身一震,随即挺稳。 “到地方了,开始干活吧......话说你昨晚没睡好吗?” 伯尼率先跳下船,开始调整小船的停靠姿态。 “还行吧......啊!真是够了,又是滩涂。”年轻人嘟囔着。 昨天伯尼在路上给蓝恩详细讲述了一次自己狩猎一群狼的过程。 他怎么追踪、分辨痕迹、引诱、分割狼群,据他所说那一次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知识与机变。 因为当时气氛很好,他谈兴很足,也就说的很详细。 这一说不要紧,曼妥思的解析提示音就没停下过! 等到蓝恩晚上躺下,整整20%的熟练度一下子灌进来,那感觉真是比第一天还猛。 两人的合作已经驾轻就熟。 伯尼的手扶着剑柄,蹲下查看痕迹。 他在拆掉绷带后,又给自己用皮革缝了一只长筒皮手套,原本被水鬼抓烂的手套现在又成了一对。 “这边,走吧。” 不一会儿,伯尼的追踪术就带着两人找到一群怪物。 没有沼泽巫婆,四只水鬼正在滩涂上拾死鱼、死螃蟹吃。 蓝恩现在处理这种等级的对手非常干脆利落。 总共没两分钟,他的银剑就捅进了最后一只水鬼的嘴里,剑尖从脑后透出来。 然后也没有再解剖尸体,就这么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过去找伯尼了。 关于水鬼的怪物素材,他那边都快放不下了。 而如果没有什么奇怪畸形或者病变,水鬼对于【外科手术】技能熟练度的贡献也已经变得寥寥无几。 “走吧,穿一身重甲,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在滩涂上多待。” 脚掌踩进湿乎乎、粘哒哒的泥地里,深陷其中,这种触感让年轻人抿着嘴难受。 伯尼浑身轻便,调侃的看着蓝恩,两人准备转向下一个战场。 但就在这时,在滩涂的不远处,已经变成干燥地面的道路上突然传出一阵呼喊。 “嘿!请等一下!” 声音伴随着马蹄踏地的动静。 蓝恩挑了挑眉头,这些人已经离得很近,但以自己的感官,居然跟伯尼同时间听见。 可是再看看环境,蓝恩也觉得正常。 威伦靠海,整个省份都时常大风,而在湖边因为空气温差的原因,风就会更大。 现在带着腥气的风吹得岸边大树都哗哗响,再带上风本身的呼啸,就算是让曼妥思屏蔽杂音估计都不太管用。 两人等了没十几秒钟,一个棕色头发的体面年轻人,就骑着一匹和他发色一样的马出现在眼前。 油光水滑的熊皮披肩,针线致密的衣物、皮帽......是个有钱人。 而众所周知,大家一般认为有钱人不太会干亲身涉及暴力活动的坏事。 所以蓝恩和伯尼这会儿也都并不太紧张。 “两位、呼-感谢两位为我留出时间靠近。” 好像是风太大,扰乱了他在马上的呼吸,体面的年轻人大喘一口气,说话磕磕绊绊。 但也因此,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更有亲和力了。 伯尼看猎魔人还在纠结靴子上的泥巴,他上前一步。 “好了朋友,你不用靠近,就站在那就好,在路上遇到需要帮忙的人就该帮忙,因为谁都说不准自己会不会有这么一天。但你也知道现在的世道不太平,我们总该多些警觉,这对咱们都好。对,这个距离就行,我听的清你说什么。” 为了表示友好、可信,体面的年轻人还控马向后小退了两步。 “谁说不是呢?先是梅里泰利被食人者亵渎,这会儿孩童丢失的案子也没个音信,我理解您的谨慎。” 体面的年轻人笑着紧了紧自己的熊皮披肩,一直让它盖到胸口。 “请叫我威利斯,诺维格瑞商人之子。” “我只是来问个路,别无他意。” “我从诺维格瑞一路走到林登维尔村,算是到了威伦境内,但我的向导就只带我到了那里,便染病死了。可我的目标是焦木村,听说那里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巫医,我正是为他而来。” 那年轻人揉揉鼻头,不经意间显示出手指上三枚金光闪闪还带宝石的戒指,大大加深了他来自诺维格瑞的可信度。 毕竟谁都知道那里的有钱人是真有钱。 伯尼也对对方的说辞信了大半,但他还是有些不解。 “林登维尔?你从诺维格瑞去焦木村走哪干嘛,直接过十字路口的旅店不行吗?我们这是威伦南部,焦木村都在西北了。这差的也......” 原本没心思管问路人的蓝恩在此时,这时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对劲。 曼妥思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种感觉,刹那之间生物智脑就铺设出了数条逻辑链供给参考。 他的方向差的太远了。 他不是刚进入威伦吗?为什么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他全清楚? 还有,刚才的马蹄声......不是只有一匹马吧? 另外的人在干嘛?! 陡然间的心悸,蓝恩的心脏在此刻狂跳! 根本来不及从背上拔剑,蓝恩踩在泥地上,一点都不在乎巨大的力量已经让他的脚掌完全埋在了滩涂里。 大跨步的冲向伯尼! “昆恩!” 没时间调用法印辅助功能,甚至没时间使用熊学派的秘传知识。 蓝恩在这一刻只能用出最传统的昆恩法印——然后把被法印加持的自己挡在伯尼面前。 “噹!”的一声。 直到自己的本能反应过去,蓝恩才发现......自己的昆恩法印崩飞了一只弩箭! ......但这不够!对方的马蹄声也不止两匹马! 还有人!那人在干嘛?那人在哪?! 一对猫眼在刹那间四处扫视,却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肉体倒在泥水中的声音。 猫眼的瞳孔急剧收缩,蓝恩猛地回头。 伯尼满脸茫然的仰躺在地上。 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支弩箭! 而在不远处,自称威利斯的体面年轻人大笑着从马鞍一侧拔出了剑。 他的熊皮披肩因此再也盖不住前胸。 一只人手项链从披肩里滑出来。 44.骑兵初见杀 “哈哈!乡巴佬上套儿了!” 自称威利斯的年轻人大笑着,纵马上前就要割掉蓝恩的脑袋。 他的笑容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亲和,只余下肆意彰显的残虐、还有迫不及待想要见血的兴奋。 没有谨慎,也没有小心。 他实在想不出对手有什么伤害到自己的资本。 两个藏在暗处的弩手,自己还是个骑兵。对付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这有什么悬念吗? 骑兵!战争之王的兵种! 在冷兵器时代,不管多强壮的步兵,在骑兵面前都是老鹰爪下的兔子。 现代人对这一点认识不深,但是看过西班牙斗牛节目的人可能会有一点认知。 那些穿着鲜艳的骑士骑在编着发辫的骏马上。 他们甚至敢跟被激怒的公牛贴脸站着,然后在公牛冲锋攻击的一瞬间让马匹起步,刻意保持仅差一步的距离,溜着公牛玩。 控马技术好的骑士,甚至能在抽出标枪,捅到牛背上的间隔里跟观众打招呼。 十来个壮汉按不倒的公牛,在一人一马的配合下就是个肉靶子! 启动速度比不上,移动速度比不上......我跟你贴脸站着又怎么样呢? 而对于人来说,这种优势就更恐怖。 步兵对骑兵造成伤害的机会只有贴近的那一瞬,但骑兵从头到尾处处是机会。 所以威利斯的肆意与放松,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观念直到蓝恩回过头。 一对琥珀色的猫眼,从泥泞之中的人身上转回来,看着威利斯。 那对猫眼的瞳孔几乎是缩成了一条缝! 威利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一只猎食性的大猫在胸腔里,贴着心脏哈了口气。 在威利斯开始策马冲锋的那一刻,蓝恩就已经捏好了手印。 步兵碰不到骑兵......但是猎魔人有法印! “阿尔德。” 嘭! 空气被突兀出现的推动力挤压,威利斯的马蹄在将要落地的那一刻被直接撞歪! 于是一整匹马的踏地重量,就完全由位置不对的马蹄承受了。 “卡啦”一声,惨白的骨头从骏马的小腿上刺出皮肉。 马匹发出了唏律律的痛呼,它开始在滩涂上翻滚自己几百公斤的肉体。 等它停下来,被卷进翻滚之中的人类骑士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威利斯的腰椎断了。 事实上如果这里不是滩涂,而是硬质土地,他人已经没了。 蓝恩面无表情,踩着泥泞来到那一团骨肉混合物边上。 “等、等一下!先生,这是个误......嘭!” 镶钉的皮手套包裹着拳头,这一拳砸在了威利斯的侧脸。 原本体面的年轻人还试图辩解点什么,但在这一拳之后,他的半张脸都被蓝恩手套上的三棱铁钉给刮掉了。 剧烈的疼痛促使身体分泌出大量止痛激素,这种激素的效用不长,但现在已经足够让威利斯昏昏沉沉的了。 一拳过后,两只弩箭再次划破空气,但都被蓝恩轻松躲掉。 有了戒备之后又没人能阻碍他移动,那这些东西根本伤不到他。 一名骑兵,两个弩手。这本是比围杀波尔东时还要棘手的阵仗。 但是波尔东当时连条退路都没有,所以只能硬拼。 然后自己就被拼死了。 而现在蓝恩趁着威利斯大意,先把他废掉,这场战斗从高潮走向结尾不过一个转瞬。 普通的狩魔猎人根本没能力抓住马蹄落地的时机,再放出足以打歪马蹄的阿尔德。 他们的阿尔德法印力量太散,真打到骑兵身上可能连让马顿一下都做不到。 这是只有蓝恩被曼妥思加持的观察力和控制力,才能完成的初见杀。 猎魔人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的道路,那里是弩箭的出发点。 但他没时间去斩尽杀绝,因为伯尼此时已经开始大股出血。 不等蓝恩跟两个弩手在这百米的距离上纠缠完,他恐怕都要失去意识了。 “曼妥思,建立紧急技能【操船】,把记忆里伯尼的开船动作调出来分析,然后直接灌输给我。” 拽着威利斯的脖子,把他从和马匹纠缠的肉体中抽出来,扔到船上。 蓝恩的眼角沾了血,但他连擦都不擦一下,抬手就把伯尼给扶了起来,撑着往小船走去。 左右扭两下,第三轮弩箭就擦着耳边射空。 这一轮过后,对面的弩手已经开始不敢射箭了。 “这会很难受,先生。我们跟伯尼相处太久了,预估【操船】技能的熟练度应该会达到70%以上!” “照做就好。” 早上刚出门,20%的熟练度灌输即使经过一晚的修整,蓝恩也揉了好一会儿头。 但是现在,面对至少70%的熟练度灌输,他连眼都不眨一下! 曼妥思没有阻止主人的权限,并且它也知道,以蓝恩的意志,这会儿根本劝不动。 只是底层逻辑命令它必须做出提醒罢了。 “熟练度灌输开始。” 无数的动作分析涌入脑海,强迫蓝恩的脑细胞记住并且理解。 信息量太大,脑细胞的活跃导致他的额头温度骤升至39度。 如果没有猎魔人的身体耐受力,这一下就能要人命。 但蓝恩只是在扶着伯尼走路的过程中停顿了一下,便再度迈步。 冷汗在流,脸上的肌肉已经痛到不受控制的抽搐。 他感觉脑子都要炸开了! “蓝恩......我是中箭了?”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以至于伯尼在因为中箭而倒地至今,才在懵懂中反应过来。 他想提力气,但是中箭的位置就像是给水库开了道口子,力气都流光了。 “闭嘴,伯尼。老子在救你的命,并且老子现在难受得很,你给我少说废话!” 眼睛已经出现重影,但是蓝恩的嘴还是无情的嘲讽着伯尼。 “哈,你也会骂人。这都第二次受伤了,啧......猎魔人还真是灾星啊。” 伯尼还没听过蓝恩骂人,实际上蓝恩在奥瑞登一直表现得比贵族还有涵养。 村民们甚至因此都为他编了一个颇具戏剧性的身世。 伯尼的调笑影响不了蓝恩。 在痛苦之中,时间会过得很慢。 蓝恩终于把伯尼放到了船上,他拿着伯尼的手按在他的腹部,咬着牙说。 “用力按住,能抑制出血,你能不能活着就看这个了。” 然后转身,将船推进湖水里。 脑袋一团浆糊,在刚掌舵两分钟的时间里,这支小船甚至在原地打转。 但是就算脑袋痛苦成这样,技能的熟练度仍旧不会作假。 两分钟后,小船的行驶就称得上有模有样了。 但这没法让蓝恩有个好心情。 因为他的头还在疼,并且伯尼的状况也并不可观。 这个汉子刚开始还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说什么。 “昨天才说我要不要消失一阵子,今天就不消失也不行了,我才是个乌鸦嘴。” 但紧接着,随着失血越来越严重,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冷,越来越无力。 刚开始的调笑是在宽慰蓝恩,宽慰自己的朋友,也宽慰自己。 他一向是个汉子,不想让朋友太担心。 但现在,无法规避的恐惧袭击了他。 他的手脚开始在船里抓挠、拍打,只求让自己还有丁点儿存在的实感。 他的嘴里口齿不清的开始嘟囔自己家人的名字。 蓝恩没什么办法,只能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由他来按住伤口。 另一边加紧熟练【操船】,尽快赶回奥瑞登。 回去的路程并不远,蓝恩熟悉的也很快,在伯尼中箭二十分钟后,猎魔人带着朋友回到了村庄。 但他带着重影的眼睛此时已经无力注意,村庄的码头上早就围满了人。 唐纳夫人抱着一个小布包,失神、无力的瘫坐在众人中间。 45.手术 “艾伦!你在哪?出事了,去把我放在你家的包裹拿过来!快!” 蓝恩操控的小船几乎是撞在了奥瑞登的小码头上。 围成一圈的村民们愕然的看着那艘属于伯尼的渔船。 这艘小舟的船底,已经因为两个人的出血而变得一片猩红。 几个围着唐纳夫人的村妇焦急着上前想说些什么。 但一看面色惨白的伯尼,她们就迟疑地停下脚步。 看得出来,她们是有正事要说,但一时半会却又分辨不出和此时的伯尼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 蓝恩只是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的精力。 拖着伯尼踏上码头的蓝恩此时甚至没注意到有这么多人围观,在平时是不正常的。 “老天呐!伯尼......我这就去!这就去!” 老艾伦本就苦着个脸,此时更是带上了惊恐,一双老腿迈的飞快,不到半分钟就掂着炼金皮袋赶回来。 “找几个人,点燃火炬站在我周围。” 蓝恩接过炼金皮袋,一边开始在里面翻找,一边对老艾伦提出新的要求。 老艾伦不知道这是某种魔法仪式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但他此时也已经完全慌了神,立刻照做。 招呼了几个人就手持火炬围拢成圈。 弩箭的箭头已经完全埋进了伯尼的肚子里,在老艾伦的见识里,这已经完全算是一具还能动的尸体了。 但蓝恩是猎魔人啊!没准呢?对不对? 没准呢! 蓝恩从炼金皮袋里掏出了一捆小巧精致的刀具。 那是他委托伊凡锻造出来的刀具组......这东西的第一个用户本来该是自己。 “火炬靠近点。” 蓝恩脱下了自己的镶钉皮手套,还有钢制护腕。 火炬跟魔法没关系,那是为了用温度杀死周围空气中的大部分细菌。 类似于生物实验里要挨着酒精灯操作。 蓝恩需要立刻为伯尼进行一场外科手术,就算是没有手术环境也必须立刻上阵。 他等不起了! 伯尼现在连嘴唇都已经惨白。 蓝恩又从炼金皮袋里掏出一个棕色的酒瓶。 瑞达尼亚草药酒,常用于猎魔人制作魔药的酒精基质,不折不扣的高度烈性酒。 虽然这时候更应该用纯净蒸馏的矮人烈酒,而不是掺草药的酒,但还是那句话——来不及了。 蓝恩把这瓶价值不菲的酒泼洒在自己的手掌、手腕、精巧刀具,还有伯尼的伤口上。 “曼妥思,为我矫正视野重影。” 动作有条不紊,当开始手术步骤之后,蓝恩便强迫自己从急躁的情绪里脱出身来。 短时间内承受了70%熟练度灌注的大脑产生了应激反应,视野残影不过是很正常的一项。 生物智脑眨眼间便完成了任务。 模糊、重叠的视野被人为的祛除了错误,头痛仍在继续,但蓝恩的眼和手,此时却已经无比稳定。 老艾伦和大群村民们都在围观,蓝恩有条不紊的动作给了人们信心。 村庄长老一会儿担心的看看伯尼,一会儿又用同情的目光投向他身边瘫坐在地的唐纳夫人。 他张口想对忙碌的蓝恩说话,但唐纳夫人却抬手握住了他的小臂捏了捏。 唐纳夫人垂着的脑袋轻轻摇头。 于是村庄长老也只能叹口气,暂时不吭声。 蓝恩的手很稳,每一个看过他剑术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的这么说。 而对于刀具切开肉体的手感,已经猎杀了几十头水鬼的年轻人也已经烂熟于心。 他操控着精巧的刀具,切开皮肤、脂肪、肌肉、拨开脏器,一层层的深入伯尼的腹部伤口,直到探出箭头所在的深度。 周围没人敢说话,甚至许多人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当手术刀具跟弩箭箭头相碰,发出金属相接的触感时,蓝恩才稍稍舒了口气。 没有大便的臭味,这根箭很好运的没有划破伯尼的肠子。 如果肠道破损,粪便进入腹腔,那就意味着蓝恩的这位朋友,将会有百分百的概率面对古代手术最大的敌人——伤口感染。 正常的古代手术,不发生伤口感染的概率大概在三成。 现在不论如何,伯尼的存活率都已经凌驾于这个时代大多数伤者了。 蓝恩在尽量不造成二次伤害的情况下剜出箭头,高度的烈性草药酒清洁伤口。 造成出血的原因是腹腔内的一根静脉血管被划破,年轻人及时缝合了它。 在最后的缝合阶段,在被酒精浸泡过的针线缝进伤口的时候,蓝恩终于长出一口气。 仿佛这口气是个信号,原本寂静无声、神情紧绷的人群此时也开始嗡嗡的蜂鸣。 老艾伦试探着向蓝恩移动两步,见年轻人没有阻止,他也就知道现在估计没大碍了。 蓝恩一直挺直的脊背,在缝到最后几针的时候也微微放松着弯下来。 “出血止住了,今天跟明天如果伯尼没发烧,剩下的就是静养......” 蓝恩觉得老艾伦过来是为了问问情况。 这个老人在威伦生活了一辈子,论见识,他确实没有游商、贵族、骑士见得多。 但光论威伦的生活,他可真是什么都清楚。 外出的渔船,船主人肚子上插了根弩箭回来,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意外吧? 威伦的环境确实险恶,但也没恐怖到这份上,又不是什么战争时期。 于是在交代了伯尼的情况之后,蓝恩就准备向老艾伦说明一下今天的情况。 在年轻人想来,这应该是村庄长老最关心的事情。 但是脊背微弯,神情放松的年轻人在看见老艾伦的表情之后,他就立刻否决了自己的判断。 老人的脸上没有询问的疑惑,反而是仍旧不曾消散的焦急与......惊惶。 这时候,蓝恩那敏锐的观察力才摆脱了紧绷、专注的精神,重新上线。 正是下水干活时候的渔村,码头上居然围满了人,这本就不正常。 老艾伦抿着嘴靠近蓝恩,他的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劝解。 劝解?对我? 为什么? 蓝恩琥珀色的猫眼扫了一圈,攥着一个小布包颓然瘫坐的唐纳夫人,自然映入眼帘。 一个可怕的猜想,悄悄深入蓝恩的内心。 “这不怪你,蓝恩。”老艾伦的嘴唇嗫嚅半天,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们......大家都有责任。” 年轻人那双猫眼看着他,中间的竖瞳几乎是在瞬间就缩成了一道缝! 这话针对的对象不是【伯尼中箭】这件事,蓝恩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老艾伦,你什么意思?” 放松微弯的脊背慢慢再次挺直,那松掉的一口气几乎是在瞬间就再次屏住。 老人的手紧紧捏着自己的烟斗。 “小怀特今早在村外采草药......丢了。” 46.晴天霹雳 食人教派。 拐卖孩童。 唐纳夫人、怀特...... 刹那之间,蓝恩竟然分不清自己心里的冰冷究竟是源自愤怒,还是源自愧疚。 只是一股无边的寒意席卷了猎魔人的身体。 一次普普通通的日常狩猎,他和朋友有条不紊的工作着,然后不知名的敌人就笑容满面以“杀人”为目的的开始动手! 敌人是食人者,伯尼中了箭,蓝恩的大脑承受了足足70%熟练度的冲击,把人带回了村庄,然后强忍着快要爆掉脑子的痛感进行了手术。 年轻人满以为自己拯救了朋友一条性命。 心里一股脑的想着:今天遇到的事情可太艹蛋了把我折腾的不轻说什么明天我都要闻着味儿去把射箭的杂碎给办了但是今天我连床都不想下谁都别拦着。 可刚刚缝上伯尼的肚子,老艾伦就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晴天霹雳,怒火中烧。 像是从头顶浇下来一盆凉水,让他甚至一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愧疚吗? 是的,很愧疚。 他来到奥瑞登,根本目的是为了让曾经为自己说过话的人的遗孀好好生活。 但现在,他们仅剩的孩子被人拐跑了! 丢了! 因为什么呢? ——因为那孩子他妈的在为我采那该死的炼金药材! 还能是因为什么,蓝恩想不出一个因为家庭变故而早熟的孩子会无缘无故跑出村子。 怀特可太知道村子之外有多危险了。 而且现在唐纳夫人的怀里,那小布包中还散发着明显的、新鲜的白色百日红花香。 愤怒吗? 当然会愤怒,拐卖孩子在蓝恩眼里跟吃人是一个等级的罪恶! 但要说现在最突出的心情,还是焦急。 艹!艹!艹! 为什么糟糕的事全都堆在一起?! 蓝恩记得故乡世界的刑侦专家统计过,在人口失踪的前四十八小时,不管是警方的追回率还是失踪人员的生存率都会断崖式的高于四十八小时之后。 那还是在科技发达、监控遍布的故乡世界。 人贩子让手里的货大规模死亡,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但是在威伦......在每天都会像虫子一样死上一波人的威伦。 威伦人只要离开家,就相当于承受着暴毙途中的风险,更何况是被拐走?! ——现在的每一秒钟都很重要! 蓝恩从码头的木板上猛地起身,将近二百公斤的自重甚至让木板吱呀作响! “为什么不早点说!” 猎魔人的脸因为愤怒而抽动着,他一边重新戴上钢铁护腕、镶钉皮手套,一边怒视老艾伦。 老人的脸皱成一团。 “你在救人。”老人指了指唐纳夫人“唐娜不会在这时候像个疯婆子似的扑上去打扰你,即使她现在确实担心地像是疯了一样。” 唐纳夫人。 蓝恩在这个名字面前生生把自己的迁怒给压了下去。 在他心里,他在这世界上最没资格发脾气的人,就是唐娜夫人。 瘫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那副乐观生活的模样已经再也不见。 即使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失去了主要劳动力,这个女人在蓝恩初见时也仍是一副大大咧咧、乐观勇敢的样子。 她肆意的挖苦着自己已经失去的丈夫,然后转头就干起女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的活计,把他们的家再次撑起来。 好像“生活”这东西就根本别想打败她! 但现在,乐观勇敢的笑脸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 那表情让蓝恩的心忍不住的抽抽。 “线索......” 片刻之后,蓝恩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把线索给我。” 猎魔人半蹲在唐娜夫人面前,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轻轻拽走了她手里攥着的小布包。 映入眼帘的是针脚细密的痕迹,跟蓝恩棉甲外罩上的针线痕迹如出一辙。 这是母亲给孩子准备的小包。 ......艹!艹! “先生,思考需要冷静。” 曼妥思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在它的感应之中,蓝恩现在的情绪波动简直就要爆掉了! “我知道。”但是蓝恩在回应它的时候,那语气冷的就像是一块冰。“我当然知道。” 猎魔人的超凡感知在这小布包上运用到极致。 小布包被拉扯过,怀特做出过反抗。可以去现场看有没有更多痕迹留下。 轻轻一嗅,百日红的花香扑鼻而来。 这个小布包里放着的花瓣量不是一上午能摘出来的。 怀特应该在昨天晚上就开始采药材了。 这孩子很想对得起蓝恩所付的那一枚奥伦币。 但是在浓郁的花香之中,蓝恩的鼻子猛地发现了一些不祥的气味。 那是在几天前的抓捕行动时,让他着实想吐的味道。 “又多又杂的......”猎魔人的眉头不禁皱起,看着手中的布包“人肉味?!” 食人教派。 现在威伦肆虐的绑架小孩案件,其实就是食人教派干得? 不,不能这么肯定。 袭击蓝恩与伯尼的人马也是食人教派,也许是因为蓝恩协助抓了他们的人,他们来到奥瑞登实施报复。 想到这里,蓝恩心中的愧疚又为愤怒添了一把火。 “幸好......”年轻的猎魔人从地上起身,转向那艘被他开回来的小船。“这不是还有‘舌头’吗。” 冰冷如刀刃的眼神,看着船上的威利斯。 ~~~~~~ 等到威利斯清醒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从腰椎爆发出的剧烈痛感。 腰椎断了,下半身的知觉也就消失。但是断裂点反而痛不欲生。 “呃啊!!!呜-” 惨叫声被硬生生压回了胸腔里,已经失去了半张脸皮肤的威利斯,表情扭曲起来跟丑陋的怪物没两样。 一张戴着镶钉皮手套的大手直接捂在了他的嘴上,巨大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的上下颚都在变形! 是那个猎魔人! 就是这幅手套挂掉了他的半张脸,这份触感他记忆犹新。 “别害怕,我这次不会打你的头。” 一双冰冷的猫眼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有人教过我,用刑的时候先打头会让人晕乎乎,感受不到痛苦。我铭记于心。” 皮手套在失去皮肤的肌肉上摩擦,那一寸一寸蔓延开来的痛苦让威利斯的眼眶充满了泪水。 但他在那双猫眼下,现在连哭叫出声都完全不敢。 但猫眼的主人却好像误会了什么。 “啊,还是个硬汉。很好。” 那猎魔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如此说着。 威利斯急于澄清,但嘴上的大手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让一个视酷刑如无物的硬汉,最后哭喊着向我吐露所有的秘密,这种秘密的可信度一定比嘴上没把门的软蛋高多了。” “恭喜你,伙计。你成功提高了自己的价值。” 威利斯“呜呜呜”的挣扎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47.案件合流 蓝恩在审问开始的前五分钟连一个问题都没问。 他只是动手,用手套外侧的三棱钉在威利斯的皮肤上深深地按进去,然后缓慢、缓慢的划拉。 跟之前那一记突兀迅猛的重拳不同,皮肤被钢铁与力量慢慢扯下来的痛苦完全能被威利斯的肉体所感知。 对于一个刚刚才失去了自己的下半身知觉,安全感骤降的人来说,这种缓慢的痛苦简直能把人逼疯! “啊!!!啊!!!” 惨叫声像是要把自己的声带扯烂。 “问!你问吧!你问什么我都会说,只要你在之后杀了我!快问啊!快问啊!” 威利斯的手指在蓝恩的钢铁护腕上疯狂抓挠,指甲都翻了盖,留下一道道血指痕。 但不管是对高等熊学派护甲的质量来说,还是蓝恩本人的臂力来说。 威利斯的挣扎都显得无足轻重。 蓝恩没理会他的呼喊,仍旧在动手,一直到曼妥思设定好的五分钟闹铃响起来,他才停手。 这时候的威利斯已经被吓坏了。 他在理智上知道自己的情报是被需要的,不然没必要用刑。 但是蓝恩这种不管你受不受得住,我直接先来五分钟的举动,透露出来的是好像完全不在乎他这条命的态度,让他的感性压过了理智。 威利斯知道自己会死,在腰椎断掉的那一刻就知道,但他完全不想在死前尝到更多痛苦,一点都不想。 蓝恩沾着血滴的脸平静的看着受刑人,但威利斯在这种平静下却感觉自己全身发冷。 “第一个问题,你们是为了我来的吗?” 猎魔人稍稍松开了自己按在威利斯身上的拳头。 “不!不是!我他妈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我们以为只是在路上看见两个落单的倒霉蛋,然后就想......” 巧合?也就是说寻仇的可能性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这代表另一种可能性成真了。 话语伴随着发泄痛苦一般的嘶吼。 “啊,理解。食人者也不容易,会想要攒点粮食很正常,对吧?” 蓝恩好像根本不在意威利斯后面自觉难以启齿的话。 “第二个问题,在威伦大规模掳掠儿童的也是你们?” “是、是我们。孩子虽然、虽然口感更好,但我们也需要钱,在我们来到威伦之后,就有人出了好价钱来买孩子。” 蓝恩看着威利斯,毫无波澜的点点头。 就算是食人者,也不太可能脱离社会生活。 盐、铁、布料、木材、牲畜......食人者也离不开这些。 而想要将这些东西自给自足,所需的人力都够组成一个小社会了。 但只要参与进社会的经济活动里——也就是花钱,这些东西都是只要有钱就能轻松搞定的物资。 就此,目前威伦现今影响最为恶劣的两起大案,食人教派与大规模儿童走失,可以被认定为同一团伙。 但蓝恩的表情却并没有侦破案情的喜悦。 他不是侦探,也没有破案的爱好。 两个案件合并汇流,对他来说只是在本就要见血的局势上再多加了一层决心罢了。 不管他们还有什么其他恶心的罪恶,在他们射中伯尼,掳走怀特的那一刻,人命就是蓝恩必然要向他们讨要的代价。 “动机理清楚了,咱们来说说真正重要的吧。就一个问题......” 镶钉皮手套五指分开,盖在了威利斯的天灵盖上。 手指上的肌肉一寸寸膨胀、青筋暴起,蓝恩原本平静无波的脸,此时好像也因为终于掩盖不住的愤怒而抽动着。 威利斯的上半身被手掌握住头盖骨,拽的微微脱离了地面。 那双猫眼在威利斯极度恐慌、抗拒的神情中,贴近了对方的眼睛。 “告诉我,你们会把孩子带去哪?” 原本知无不言的威利斯,在此时竟然产生了些微犹豫。 蓝恩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 “啊,果然不简单,你犹豫了。看来那些孩子的关押地对你们很重要,那里还是你们的大本营?说得通,毕竟是重要的‘货物’。而且关押地和运输点不会太远,因为‘货物’很显眼,在威伦你们只能走水路海运......你们的大本营在威伦西部临海?” 曼妥思飞快的提出可能性,蓝恩的意识则同步做出筛选判断。 在这冰冷的愤怒之中,猎魔人脑细胞的运转效率快到让他自己都有点惊讶。 威利斯眼神突然慌乱的飘忽一下。 蓝恩由此知道自己猜对了。 于是,极突兀的。 “嘭”的一拳再次锤在了威利斯的侧脸上。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开始失神涣散......这极突然的一拳从生理到心理,都完全把他打蒙了。 而在右拳锤人的时候,蓝恩的左手同步变换手势。 一抹迷蒙的冷白色魔法灵光对准了威利斯的脑袋。 亚克西法印。 威利斯的脑袋此时像是喝多了的酒鬼一样,在脖子上晃来晃去,神志不清。 “把你们的位置告诉我吧,威利斯。” 蓝恩毫无波澜的说着宛如催眠设定的话语。 “威伦不大,我的本事你也见过,我把威伦西部沿海能藏几十上百人的地方都走一遍又能有多久?反正藏不住了,你为什么不说出来,给自己一个痛快的结局呢?” 猎魔人不能依靠亚克西法印肆意妄为的一大原因是,亚克西法印的效果极为弱小。 像是威利斯这种和人正面拼杀面不改色的战士,中了法印大概率只会眩晕两秒不到。 因为他们意志坚定,杀意澎湃。 某些强力术士的控心术,倒是能让这种人转身砍了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停手。 但对猎魔人的法术伎俩来说—— 蓝恩就算是套话,都要先削弱威利斯的肉体和精神,然后在突然之间打蒙他,再给出一个勉强自洽的理由,才能让威利斯毫无保留的开口。 “是、是啊,反正藏不住了......” 威利斯的话语犹如梦呓。 “威伦的西部沿海,一个叫康代尔的村子附近,我们在那片丘陵之中设置了营地。” “村子?那座村庄被你们吃光了吗?” 蓝恩甩了甩缠在手套三棱钉上的皮肤碎片,轻声询问。 “不......‘食头者’不允许我们就近打猎......他说这样的话,我们在威伦甚至待不上两年就会被发现。” “‘食头者’?那是谁?” “我们的头领......我们不知道他原来叫什么,他也从来不说。只是因为他喜欢吃煮透的人头,所以我们这么称呼他。” 蓝恩的手在后腰一抹,狩猎小刀的冷光便在掌间闪烁。 “你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就认他做老大?什么时候犯罪团伙内部的信任这么足了?” “因为......他能带来吃的......搞到钱。这次的儿童买卖就是他带回来的。我穿这身行头也是他的主意,他虽然看着像头没脑子的野猪,但其实是脑子最好使的......等等!你要干什么?我说了什么?!不不不......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不一样!啊!!!!” 48.该流血了 在惨叫声响起的同一时刻,老艾伦还有奥瑞登的村民们,在树林外面猛地打了阵哆嗦。 树林间栖息的鸟儿似乎也被惨叫声惊吓,哗啦啦的拍翅膀飞远。 蓝恩缓缓从树荫之中走出来。 高大的身影披着厚重扎实的护甲,在阴影之中最先出现的是那双会发光的猫眼。 如果不是村民们在之前的日子里已经对猎魔人产生了不错的信任,在此时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农户估计会大喊着“恶魔”,然后四散奔逃吧? 但他们终究没有,虽然呼吸急促两股战战,但他们仍旧关切着蓝恩,关切着失踪的孩子。 “蓝、蓝恩呐?” 老艾伦最先上前,向走出森林的猎魔人靠近,试探的询问着。 年轻猎魔人虽然身上沾着狰狞的血迹,但还是点点头作为回应。 老艾伦见状一下松了口气。 “呼-听里面叫的那么惨,我还以为你发疯了呢!怎么样,有收获吗?” “差不多弄清楚了。” 蓝恩现在不太想说话,所以言辞言简意赅。 村庄长老没详细问,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小渔村也没能力掺和进接下来的事。 “那个食人者......你怎么处置他的?” “我切断了他两只手的韧带,然后就走了。” 老艾伦的瞳孔收缩一下,咽了咽口水干笑着。 “哈、哈,也算是罪有应得了,一个四肢全废流着血的人身处森林之中......咦!痛苦的死亡让他变成妖灵都不奇怪啊!” “也许吧,老艾伦。”蓝恩的手指轻轻擦拭掉脸上沾染的血液。 那双眸子冷的像是块铁! “这片土地很快会诞生很多妖灵,但不要紧......” “那时候,我会很高兴能再杀他们一次。” “不要钱也没关系。” 接下来,村民们回到了家中,老艾伦则和蓝恩一起到了铁匠铺。 蓝恩将身后的熊学派钢剑交给了伊凡。 这是这把剑第一次过伊凡的手,他这段时间只修理过蓝恩的银剑。 铁匠抬头看了看面色平静的蓝恩和老艾伦,抿着嘴点点头没说话,开火干起了活。 气氛很沉闷,只有磨剑砂轮和火炉风箱的声音在环绕周围。 蓝恩趁这段时间,把那个变得更鼓胀的小布包放进自己的炼金皮袋里。 这是唐纳夫人给他的支持,是她仅能给出的东西。 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继续干着自己的儿子没干完的工作。 她往这个小布包里放了她能够采到的,各种各样的炼金药材,然后一言不发的递给蓝恩。 年轻人没法不接。 于是就只能更加、更加用力的塞进自己的皮袋里! 钢剑的磨损本就不大,伊凡很快就收工,郑重的将剑交还蓝恩。 年轻人没有丝毫停留,转身离开。 直到蓝恩离开好一会儿,铁匠铺里的伊凡才长舒一口气。 “呼--” 不知不觉,这位在火炉边上干了十几年的铁匠,居然光是站着就从额头流下了汗水。 “妈的......什么情况?!我刚才心跳的好快!” 伊凡的手撑着工作桌,喃喃自语。 而站在一边一直沉默的老艾伦,此时敲了敲自己的烟斗,幽幽的说。 “你是被吓住了,伊凡。” “被俯冲捕食的狮鹫兽吓到不能动弹,然后被吃掉。这就算是在遍地勇士的史凯利杰群岛,也不能说是不荣誉的死法。” 伊凡诧异的抬头。 “狮鹫兽?这里哪有......” 反驳的话说到一半,一双冰冷彻骨的猫眼就从脑海里闪过。 伊凡将那竖瞳和狮鹫兽相比较,很难说他更愿意面对哪一个。 “难以置信,我从没见过蓝恩摆出那副......表情。” 伊凡在形容刚才的猎魔人时,一副因为恐惧和诧异而难以开口的神色。 蓝恩在奥瑞登的口碑很好。 虽然他只是秉持着一个故乡世界大学生的基本素质和习惯,遇到帮忙说谢谢,或点头致意。 会给女人、小孩让路,顺手把挡路的杂物清到一边等等。 但在奥瑞登的村民们眼中这就已经是不得了的教养。 不然也不会疯传什么“贵族之子落难成为猎魔人”的小道消息。 但老艾伦此时却一边把抖干净的烟斗揣进怀里,一边轻轻摇头。 “你知道吗,伊凡。越是好人啊,在被真正激怒的时候,那怒火就会越发盛大。” “蓝恩呐,虽然刚来的时候摆着一副生人勿进的脸,看起来精明又强势,但是没几天咱们就都知道了。那真是个在故事书里才会出现的,会为了帮助弱小而拔剑的‘骑士’!” “‘熊学派至高大导师的命令’?说什么蠢话!哪有人会真的在意咱们一群渔夫过得好不好?是,维瑟拉德收咱们的税,但我敢打赌,连他都不在意!......他妈的,这年头怎么会有这种人?!” “是的,他能在酒馆里喝着劣质家酿酒,跟咱们一群泥腿子打牌、玩笑。虽然他是个猎魔人,但你看看他那一身的教养,说是平民出身有人信吗?没人信!我都不信!” “我老婆在他住进我们家五天之后,一股脑就把什么‘猎魔人是变种人’、‘猎魔人污秽又肮脏’的话扔到一边了!......妈的,我跟她一起生活几十年,她甚至不愿意为了我放弃吃香菇!” “但是啊,伊凡。这么好的人,现在真的生气了。” 老人的手向后指了指,那是蓝恩离开时走的路。 老艾伦看着自己村子里的铁匠,一字一顿,分外严肃的说着。 “毫无疑问,那会流血......会流很多、很多、很多的血。” 三个“很多”,一个比一个重,伊凡因此艰难的滚动了一下自己的喉结。 ~~~~~~ 蓝恩来到了伯尼的身边,这个自嘲乌鸦嘴的汉子现在还没醒,他的妻子正在照顾他。 那也是个很典型的,承担了很多劳动任务后的中年女人长相。 蓝恩没有多说什么,直入主题。 “他如果今晚和明天没有发热,那静养就足够。但如果开始发热......” 年轻人抿抿嘴,从身边的炼金皮袋里抽出一瓶药剂。 橘红色的液体在光照下散发出迷蒙的光泽。 魔药【燕子】,显著加速身体恢复。 “我给你留下一口的量,到时候兑上烈酒给他喝,也许,我是说也许......他能撑过来。但即使撑过来,猎魔人药剂的毒性也一定会让他有些后遗症......请酌情使用。” 那女人垂泪,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好了药剂便再次坐在了伯尼的床边。 蓝恩紧了紧背后的剑鞘,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屋子。 49.康代尔附近 马蹄撞击在土地上的声音绝不美好。 尤其是这匹身强体健的战马,背上还驮着一个总重一百五十多公斤,杀气腾腾的猎魔人的时候。 跟吟游诗人的描述里那副阳光愉快的骑士游行图截然不同,气势汹汹的戴甲蓝恩又高又壮。 胯下的漆黑战马肩高就有一米六。 这样的组合以一副横冲直撞的气势奔行在威伦的乡间小路上时,几乎会让人联想起流传在乡间恐怖故事里的战鬼、幽魂骑士——狂猎! “先生,我必须再次对您发出提醒——请保持冷静。” 曼妥思这时候也不再说什么骚话。 说实在的,它宁愿蓝恩现在开始哼歌,或者手上抱着一罐蜂蜜,跟熊似的往嘴里送。 怒火中烧,带着自己的所有装备,去跟至少几十个穷凶极恶的食人者对砍......这太疯狂了! 这里的“疯狂”指的不是能不能砍赢,曼妥思在这方面对蓝恩和自己都有那么点信心。 那毕竟只是一群犯罪者而已。 他们既没有职业军队的纪律、警惕性,也没有职业军队杀戮、侦查的技能。 人数很多,但是松散的组织结构本身就是突破口。 只要制定好计划,侦查好敌情,哪怕是低效率的暗杀,十几个人没了,这组织也就散架了。 一个散了架的组织对蓝恩来讲,那就不是“几十把剑对一把剑”。 而是几十场“一把剑对一把剑”。 对面又没什么知名骑士、战士,猎魔人对普通人不大可能会输。 现在真正让曼妥思担心的,是蓝恩的精神状态。 精细的计划需要一个冷静的执行者。 在它制订的精神曲线图里,现在蓝恩的情绪曲线很平稳。 ......很平稳的维持在顶格状态! “我很冷静,曼妥思。” 蓝恩平稳的声音打断了脑内的智能语音,他再次强调。 “我现在很冷静。” 曼妥思不再言语。 生物智脑只有指导、提醒的权限,而没有决定的权限。 而且随着未来蓝恩在学历权限上的推进,向一个学识完备的成年人联成员靠近,它作为学习辅助装置的权限还会进一步渡让给主体。 它已经做了一个生物智脑该做的事,剩下的就是听从命令。 海风吹来了天上的乌云,空气中开始带着一股土腥味。 威伦又要下雨了。 ~~~~~~ 依靠着猎魔人超高耐受度的身体,蓝恩连续骑行的时间只受制于波派的恢复速度。 原本从奥瑞登到威利斯口中的康代尔地区,骑马也需要两到三天。 但是蓝恩跟快要喘不上气的波派,统共只花了一整天不到的时间就靠近了目标。 走失孩童救援的黄金四十八小时,就像是死刑的绞索一样拴在蓝恩的心里。 并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根“绞索”也在不断地收紧! 蓝恩很着急,但他同时也在拼命地抑制自己着急的心理。 着急要是有用,这世上早就没那么多扯淡事了。 “停,波派。” “呼哧呼哧-” 蓝恩在马背上扯了扯缰绳,让这接近匹精疲力尽的战马慢了下来。 他轻拍着波派的侧脸,喂给它一根萝卜,同时猫眼敏锐的向四周张望。 “沿海,丘陵地貌......嗯,就是这附近。” 这片地形简要概括,是一座从海床突出到海面以上的小山。 跟大陆接壤之后就被当做丘陵地形,一座没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就建立在最高处的山巅之上。 那村子就是康代尔,听说因为土质和气候的原因很适合种花,所以村子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各色花卉。 即使蓝恩现在站得远远的,也能看见山坡上大片的绚丽色彩。 村子位置跟地平线的水平差距大概在五十米上下。 五十米,听着属实不多。 但是地质地貌的神奇毋庸置疑,在这五十米的区间内,山沟、谷地、沟壑、溪流......复杂的地形层出不穷,能隐藏很多的秘密。 别说几十上百个人,就算是几千人撒到这片土地上,想藏也能藏得起来。 威利斯临死之前的指引就到此为止。 因为这片地方实在是又穷又偏,小山头又多到数不过来。 本地人都没那个心情给每一座山头起个名称。 所以威利斯才说他们的营地是在“康代尔附近”,这种模糊不清的表述。 因为就算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山沟有什么名头。 “怪不得一群流窜的食人者要在这里扎营。” 蓝恩的眼睛微微眯起,下马牵着波派向前走去。 大方向是对的,剩下的能不能找到,就看他的本事了。 而幸好,蓝恩跟曼妥思对自己的本事,都有那么点自信。 “吸-” 微微仰头,蓝恩在因为靠海而充满海腥味的空气里深吸一口气。 猎魔人的超凡感管开始运作,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扭曲而绚丽。 “海腥味、土腥味,粪便......是野兽的,不是人,也不是马或者猎犬。冷静点,认真点!” 这种没有指向性的嗅探会反馈出很多杂乱无章又没用的信息。 蓝恩虽然心里着急,但居然还是在令人咋舌的情绪管控下,能认真地分辨每一种痕迹。 终于...... “柴火的味道?” 一双微微亮起的猫眼猛地睁开。 康代尔是此处明面上唯一的人类聚居地,他们生活在山顶,烧火做饭的味道传不到这儿来。 近几天威伦有阵雨却无雷暴,因此也不可能是落雷引火。 有人在野外生活。 只有这个答案了! 蓝恩牵着波派,顺着自己嗅探出的味道前进。 这匹优秀的战马短时间内是别想跑了,而他本身也需要在走路的过程里回复一下长时间骑行所消耗的体力。 猎魔人的耐受性好,体力恢复快。但蓝恩可不想以半满的体力去迎战不知道情况的对手。 马蹄“啪嗒啪嗒”的响,蓝恩放置在鞍囊上的一堆零碎杂物跟着晃。 没过一会儿,年轻的猎魔人便以一副路过旅人的神态,走进了一处简陋的营地。 说是营地,但其实就是一个撑了好几根木条的大篷布,里面放上几个储物箱、包裹。 篷布之前的空地搭了个烤火堆。 蓝恩的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 这不是食人者的营地,他们虽然把帐篷搭在不起眼的地方,但更多是为了避风,而不是为了避人。 但现如今的情况,就算能多问一个人也是好的。 蓝恩的脚步没有停顿,直接向着小营地走去。 50.宰了所有要砍我的人 马匹的脚步跟动静都不轻,这个小营地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戒备,但是在威伦这块土地上,在野外没戒备的人已经变成粪便了。 “谁在那?” 先是一阵钢铁碰撞的声响,然后一支长戟从大篷布里面伸出来。 刚开始是平放,等到长戟的刃出了篷布才直立起来。 跟着出来的,是一个正努力扶正头盔的士兵。 脸上黝黑,但不是肤色或者劳动所致。 蓝恩在扫上去第一眼的时候就有了答案,那是懒得清洗的尘埃跟汗水、油脂混成一团才造成的一层黑腻子。 杂乱的胡子缺乏打理,蓝恩这时也已经牵着波派走到近处。 往篷布里一瞟,还有两个四仰八叉的士兵正扶着储物箱要起来。 最先开口询问的黑脸士兵开始不耐烦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以维瑟拉德爵士的名义!陌生人,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来这里要干什么?” 蓝恩低垂着眼皮,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 “维瑟拉德?你们效忠于威伦领主?” “嘭嘭,这不是明摆的事?” 黑脸士兵敲了敲自己胸甲上的泰莫利亚白百合徽记,一脸理所当然。 其实称呼那块护甲为“胸甲”是有些勉强的。 跟菲利普·斯特伦格手下的士兵不同,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练士兵,基本人人一套泰莫利亚制式甲胄。(稍后放图) 虽然称不上高级,但也好歹是锁子甲内衬,上身外挂大块板甲,手足、膝盖配备钢铁护具的一整套甲胄。 但眼前士兵的甲胄,是一套破烂棉甲打底,只在腹前用一块弧形铁板勉强包住。 那棉甲的质量甚至还不如蓝恩的初始装备。 跟制式甲胄相比就更不在一个档次上。 蓝恩迅速抬了下眼,又再度垂下去。 至少那印记没错。 年轻人也想明白这里为什么出现维瑟拉德的士兵了。 菲利普·斯特伦格的职业士兵小队,在维瑟拉德手下的定位类似于精英单位。 但一个领主想要保持对领地的掌控力,光一支精英小队可不够。 大量的,像是眼前士兵一样的“烂渣士兵”,才是领主统治威伦的触手。 在各个村子设置据点,每个据点不用多,也就指派三四个人就够,然后定期流动,发放薪酬补给。 这一支统合起来大概几百上千人的队伍,才是维瑟拉德手下最庞大的力量。 他们不必强壮,不必善战,甚至不必勇敢,但只要他们存在,就代表维瑟拉德对于威伦的统治是稳固的。 说实话,这些家伙这辈子可能也就能到乌鸦窝四五趟? 跟菲利普那些可以与领主同吃同住的职业士兵差远了。 乌鸦窝城堡里的大通铺,就是给职业士兵使用的宿舍。 “一个路人,长官。我没有恶意,但我有个小孩在这附近失踪了,你们有注意到吗?” 蓝恩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不然种族歧视的氛围可能会为对话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黑脸的士兵心不在焉的看着蓝恩背后的两把剑,长戟的杆被他顶着地面揣在怀里。 另外两个装备剑盾的士兵也站在了他身后。 种种情况下,黑脸士兵显得放松起来。 “小孩?没见过。这地方除了种花的农夫,哪还有人?呸-” 他侧侧头,吐了口浓痰。 “来这儿找小孩,你还真是失心疯了。” “......也许吧,再见。” 蓝恩漠然地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了。 怀特的黄金四十八小时正一分一秒的过去,他没时间可以浪费。 但是蓝恩刚牵着波派转过身去,黑脸士兵的声音就再度传来。 “等等......” 蓝恩低垂的眼皮微抬一下。 该怎么形容黑脸士兵的语气呢? 带着笑意,但这笑意绝不友好,反而是一种戏谑的笑。 恶意毫不掩饰,像是粘稠的黑泥一样侵袭过来。 身后背心有坚硬锐利的东西顶了上来。 那是长戟的刃。 “嘿,过路人。我们可是维瑟拉德爵士手下的士兵,你知道我们为了保卫威伦的安全,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吗?” “你在这片土地上行走、赚钱、生活......你不觉得你该感谢感谢我们吗?嗯?” 那戟刃像是商量一般,在蓝恩的后心处轻轻顶了顶。 但年轻的猎魔人知道,如果自己不想“商量”,它下一次捅出来可就不是“顶了顶”那么简单了。 黑脸士兵身后,两个剑盾兵好像是因为蓝恩僵立不动的动作逗乐了,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这种由肆意欺压、在暴力活动中占据优势地位所产生的欢快氛围,自然也影响了持戟的黑脸士兵。 他的戟刃又往前伸了几寸。 蓝恩背对着三人,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想惹麻烦。 至少现在不想。 怀特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没死也可能被卖走,要是不想跟丢就必须抓紧每分每秒! 在这个已经非常紧张的时候,自己不该跟领主的手下起冲突。 最重要的是——蓝恩想要控制自己。 尽量别发火、尽量收敛自己的焦急与愤怒,这些情绪只会坏事、只会坏事...... “吸-呼-” 喘息声在身后的黑脸士兵看来,更加代表了懦弱与心慌。 蓝恩伸手在波派背上的马鞍袋里翻翻,一个包裹被他递给身后。 “长官,你说得对。你们辛苦了,这里面有两只烤鸡,一罐浆果和树莓,几块面包。就当我请大家吃饭,拿去吧。” 黑脸士兵“嘿嘿”一笑,他身边的一个剑盾兵伸手就拽走了蓝恩手上的包裹。 打开之后陶醉的深吸一口。 “呜呼!新鲜的烤鸡和水果!他妈的腌肉我都快吃吐了。” 蓝恩对身后的嘈杂充耳不闻,他举起双手,慢慢转身正对三人。 “长官,我能走了吗?我还得找孩子。” 但他并没有在那张恶心的黑脸上看见满足的表情,相反,贪欲正在高涨。 长戟的刃再次顶上了心口,这次黑脸把戟刃推得更往前了。 他的头往波派背上歪了歪。 “继续!” “继续掏!” 蓝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没说什么。 换洗衣服、鱼干、装着酒的水囊......东西被一股脑送到三人手中。 三个士兵开心又惊喜地翻弄着自己的收获,笑的都要合不拢嘴。 蓝恩平静的说:“我能走了吗?” 三个人从喜悦中抬头,不约而同的对蓝恩发出了轻蔑的嗤笑。 而在浓烈的讥讽和不屑中,他们贪婪的眼神又转到了蓝恩的身上。 黑脸士兵又端起了长戟,仿佛那就是世界上最有威慑力的武器。 “剑、钱包、铠甲,全都卸下来!” 那声音都比十几秒前更自信了。 蓝恩缓缓吐出一口气,却不再动弹。 黑脸士兵见蓝恩没有屈服,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就要再用戟刃推搡蓝恩的胸口。 “我让你卸下来!你聋了吗?” 蓝恩抿着嘴,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原本举起来的双手也放了下来,冷冷的看着对方。 “我聋你妈*!” 黑脸士兵大怒!这是真的受到了侮辱。 于是他干脆就一推长戟,要给蓝恩胸口上开个洞。 但是一道紫色的魔法灵光闪过,地面上突兀出现了一圈魔法符文。 黑脸士兵明明只要前进几寸就能将蓝恩剖心挖肺,在平日里甚至不用一瞬间的动作,此时却莫名的耗费许久。 亚登法印,范围性迟滞陷阱。 敌人迟滞的动作带来了充足的反应时间。 蓝恩抿着嘴,一只手推歪了戟刃的同时立刻欺身而上! “嘭!!!” 一只带着镶钉皮手套的拳头!正砸在那黑脸的正中间! 颌骨在巨大的力量下变形,扭碎。牙齿一颗一颗的飞出牙床。 肉质的五官被拳头给生生挤成了一堆! 没有惨叫,惨叫都要被这一拳给压在嗓子眼里! 站起来足有一米六七的黑脸士兵,几乎是一瞬间就失去了自己的身高,被拳头把脑袋给砸进了地面! 后脑勺正好撞上了石头,红的白的喷射出去,染成一片。 然后,就在这血液的绘图中,眼角沾血的蓝恩慢慢抬起头。 那双猫眼看着另外两个已经吓懵的剑盾兵。 拔出了陷在脸上的拳头...... 用时两分钟,蓝恩带血的手再次整好了行装。 “您刚才失控了,先生。” 曼妥思在脑内开口。 而蓝恩平静的承认了这一点。 “嗯,我失控了。” “需要由我重新制定计划吗,我很担心您接下来无法保持理智,面对突发情况。” “不,不用了,曼妥思。” 年轻人的语气毫无波澜。 “失控就失控吧,反正接下来的计划也就只有一项而已......” “宰了所有要砍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