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获新生 我可是打不死的九凤。 卫桓总爱这样说,笑着说,扬着下巴说,浑身上下透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无论是第一次站上校内决斗场,还是当初被困不死城绝地反击之时,他从来如此。 临死前也是一样。尽管那时的他千疮百孔,翅膀被人类的轰炸机炸得粉碎。坠落在地爬都爬不起来的他,还狼狈地咬牙说我决不会死。 但终究是死了。 妖不像人,没有来世。妖魂本来就来源于天地万物的灵气,妖心毁灭,妖魂也就消散,回归天地之中,这是他们无可逆转的归宿。卫桓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当他再一次睁开这双理应长眠的双眼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脑子乱得一塌糊涂。逐渐聚焦的视线隔着玻璃罩对上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仰躺在碎裂玻璃罩里的卫桓抬起手,想摘去罩在脸上的呼吸机,可手臂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侧头一看,一大堆奇怪的导管贴片连在他身上。 这如果是梦,也太真实了。 转头看向周围。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他似乎躺在一张病床上,周围全是屏幕爆裂的仪器。正在此时,天花板的一角轰然倒塌,卫桓立刻推开玻璃罩下床。眼睛瞥向房间里同样碎裂的玻璃隔板,它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隔板外是一整排操作台。 卫桓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已经死了,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味儿冲天的破实验室会有这么重的妖气,还是他自己的妖气。照理说妖怪死了之后妖气和妖魂都应该散得一干二净了才对。 既然妖气都还在……卫桓深深地吸了口气,企图运灵唤出双翼,可身体却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会这样?卫桓皱眉。 他将手掌贴上自己的左心房,闭上眼睛。那颗曾经可以随时被感应到的九凤之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心跳。 开什么玩笑?他的妖心呢。 房间又猛地晃动了一下,坍塌的房间一角出现了一个空洞,成为这个封闭房间唯一一个出口,卫桓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从洞口走出去,外面同样是一阵黑暗。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怕黑。甬道幽深,他的心跳很不正常,甚至在绞痛。 醒来之后的世界没有一处是合理的。 走了没多久,死寂一般的甬道上端忽然传出刺耳的警报声,“所有部门注意,236实验室疑似发生事故,7494号试验品逃出实验室!立刻封锁所有出口,武装部门出动回收试验品!” 回收……试验品? 卫桓右肩一阵刺痛,侧头一看,实验服的白色布料下隐隐透着红色的光。抬手将衣服扯开来,右肩肩头竟然印着一个黑色编号。 “7494……” 顾不上仔细查看,警报声再次响起,右肩皮肉传来的痛感愈发明显。卫桓拉上衣服加快脚步来到甬道的尽头,太过晦暗的视野让他无法准确分辨,只能靠双手摸索。 这么大的震动下,大门倒是纹丝未动,卫桓伸手向门边摸去,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手掌大小的屏幕,屏幕一瞬间亮起,出现输入密码的提示,他试着按下几个数字,不知从哪儿传出了略带金属质感的反馈人声,“密码错误!” 操,居然有声音?! 卫桓立刻收手,可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在门里面!快解锁!” “报告,因为爆炸的破坏力损坏了程序,现在正等待响应中!” 卫桓心下一惊,这么快就赶来抓他了? 沉沉的黑暗中闪现一丝微光,站在门边的卫桓一侧头,循光看过去,原来墙边有一个洞口,那些警卫的手电光从洞口里透了进来! 他飞快地胡乱按上屏幕上的数字,那个金属提示音像是卡顿了一样,不间断地报错,“密码错误!密码错误!密码错误!密码错误……” “里面的人还在破解密码!” “快!去找技术人员!” 能拖延一时也是好的,他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找到出路。 卫桓努力稳住已经失控的心跳。一复活就被追杀,实在是太刺激了。他来到透光的出口,这洞口并不大,需要再搬开一些石块,可他担心惊动警卫,只能稍微搬动一些,洞口渐渐大了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卫桓仍旧不死心,如果妖力可以恢复,无论外面有多少人,根本都不是他的对手。试着再一次运灵,这副身体仍旧死气沉沉,毫无反应。 他甚至感应不到自己的妖气了,离开刚才的实验室后就一干二净。 “来了?快来解锁!” 卫桓紧贴洞口,等待最佳时期,黑暗可以带来太多的视角盲区,只要他掌握好时间,一定能够从他们的盲区里逃走。 “打开了!” 就是现在。他极力搬开最后一块大石,在警卫人员破门的瞬间从这个残破的洞口逃了出去,成为漏网之鱼。 右肩被洞口石板的利角刮伤,猩红的血逐渐浸湿他的袖子,卫桓捂住右肩加快脚步从警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转角处又传来了新的声音,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两下,瞥到墙角的一个因爆炸而破损的通风口。 “定位显示就在附近!”一个年轻警卫激动地跑到转角,“就在这里……人呢?” “是不是定位出现问题了!”另一个赶来。 “不可能啊……”他看着手中的监视仪,“得快点找到,否则博士会弄死我们。” 卫桓背贴着通风口隔板蜷着,胸膛一起一伏,背后冷汗涔涔。被划伤的肩膀开始疼起来,他不由得瞥向伤口。 等等,定位? 卫桓盯着右肩,那个编号仍闪动红光。卫桓忍着疼用手指摁了好几下印有编号的位置。果然,皮肤的下面隐约可以感受到一块坚硬的拇指大小的凸起,边缘清晰,像是芯片。 就是这个。卫桓拿出刚才顺手从实验室拿走放在口袋里的手术刀,深吸一口气,左手握紧刀柄,咬牙刺进自己的右肩。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角渗出汗珠,喉结上下滚动,锋利的刀尖剜开皮肉,触到那个坚硬的芯片。 血顺着刀尖往下淌,卫桓眉头紧皱将刀柄用牙咬住,右臂尽可能地侧到自己面前,微颤的左手伸过去,心一横,手指探进被刀子割开的伤口中,将那块芯片生生拔了出来。 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开,卫桓靠在隔板大口喘气,盯着手里带血的芯片。 没想到他也会沦落到被人类用这种东西摆布的一天。 将芯片毁掉丢弃,又努力撕下衣服的下摆紧紧将伤口缠住包扎好,卫桓从通风口连接的通道一路向外爬,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的竟然是地下,通风口连接的管道全是封闭的地下结构,卫桓凭着直觉一路逃离,拉开一处阀门,爬上梯子。 一路向上,向上。 终于,掀翻井盖的卫桓从地下研究所逃了出来。刚爬出窨井就差点被一辆迎面过来的自行车给撞倒,天生超脱常人的反应力让他飞速闪开,等到那个骑车的人类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离开,卫桓才又走回去,用脚把窨井盖掀起来盖好。 “没摔进去算你小子命大……”他嘁了一声,自言自语。 抬起头,卫桓总算是看清自己现在逃到了哪儿。视线所及都是肮脏混乱的街区,拥挤楼房挤压着本就狭小的空间,各色霓虹灯牌混杂闪烁,一切都光怪陆离。 道路两旁的刺青店和叉烧铺对着播放各自的歌,一个是刺激鼓膜的电音,另一个则是老掉牙的舞曲。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印有怪异脸孔的通缉令,一张盖过一张,如同祛除不掉的廯症。红色油漆喷出的字样夸张而斑驳,写着“反对妖怪暴·政,加入抵抗行动”的口号。 居然会有这样的标语? 对啊。卫桓忽然醒悟,敢这么光明正大把这种反叛的标语写在墙上的,也只有一个地方了。 这里藏匿着许多被人类族群抛弃的“边缘人类”,被妖怪称之为“高危人群”的聚集地——暗区。 天黑得彻底,街上的人不多,迎面走过来一个手拿香烟的粉色头发女孩,鼻钉耳钉唇钉样样都有,渔网袜配长皮靴,靠近时张开红唇朝着发愣的卫桓吐了个烟圈,藏匿其中的舌钉闪闪发亮。 这地方全是人,可比妖还像妖。 还没等卫桓好好享受逃脱过后的贤者时间,一阵机车发动机的声音窜过去,本来跟他没关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实验服被勾住了! 摩托车开得飞快,卫桓被拽着直接在地上摩擦,肩膀都快磨烂,疼得要命。风呼呼地刮着耳鼓膜,夹杂着摩托车主的声音。 “我去,你谁啊!” “我还想问你呢!”卫桓忍着痛抓住了那人的腿,凭借自己过硬的实战能力,蹬地借力抓着车主翻身,跨坐在摩托车后座大喘气,“你挺会开的啊挂的我半条命都没了,你开得不是摩托是拖拉机吧!” 前头那小子木了吧唧道,“……我开的是拖拉机,把你拖上来了,那你是什么?” 卫桓:“……哇你的逻辑真的好棒棒哦。” 伤口实在太疼,疼得他直龇牙都没功夫继续跟这人斗嘴了。按理说不应该啊,他以前愈合力很强的。 车主见他不说话,啪的一下把头盔的眼罩往上一推,回头瞧他,“哎兄弟,你刚刚的身手太牛逼了吧!” 不是,这是夸人的时候吗? “停车停车!” “你都上来了还停什么车啊,去哪儿?我送你不就完了。” “把你给嘚瑟的,谁让你送……” 剩下半句还没说完,卫桓忽然顿住了,身后再一次传来之前的警报声。 “已成功追踪到7494号试验品!所有分队,全力追捕!” 命不久矣 “欸?这不是那杀千刀研究所的人吗?这大晚上的怎么跑出来了。”坐前头的小男生一边提速,一边闲聊似的发问,和目前生死时速的紧张气氛莫名违和,“你知道他们追谁吗?” 卫桓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我。” “哦。”那哥们儿回头,过了两秒。 “卧槽???” “别废话了哥哥,快跑吧,这是上天给你的试炼。”卫桓一边瞎扯淡一边转头查看,后头车队的距离不断拉近。远处巨大的广告牌此刻更新了广告,屏幕上是某种新型低耗能人造食品。 广告的背景音乐是电子乐版本的赛马,节奏飞快,卫桓听着头疼不已。他的脑海闪过许多画面,黑色的房间、阵法、磁场、流了满地快要干涸的血液。 “我天,我这可是头一天出任务,怎么这么倒霉啊。” 心态一向好到出奇的卫桓习惯性发问,“什么任务?” “哦我的妈。”男生突然抬起右手拍了一下嘴巴,“我刚刚说任务了吗?我不能说的。” 卫桓嘴角抽搐:“……你开心就好。”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人类的保守党手握政·权,和妖界联盟国签署了合约,达成暂时的和平发展,可这和平的表象下仍旧是暗潮涌动。 尽管卫桓是个混不吝,可他在这种时候反而拎得清。人与妖积怨千百年,父母在战争中殉职,自己也是为了维·稳而死,可他从来没有恨过普通人类。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牺牲品。 心跳像是骤停一般。他突然抓住摩托小子的肩膀,“上一次反击……”话还没说完,他立刻又改口,“我的意思是,人类突击战是什么时候?” 男生吓了一跳,摩托车都跟着晃出一个S型的走位,“突击战……七年前了吧,那会儿我还是小学生呢,好久没打仗了。” 卫桓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像此刻混乱的大脑。 七年…… 难不成他过了整整七年才诈尸吗? 卫桓抓住男生的肩膀,风声太大,他提高了音量,“你刚刚说好久没打仗了,那现在是什么形势?赢了?” “也不是!”那男生的声音也拔高了,“怎么可能赢,现在凡洲的执政党就是妖怪的傀儡,人类现在惨的一匹好吗。” 他走的这几年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吗?卫桓又问道:“人类……我是说现在的首相是宋成康吗?” “宋成康?”男生像是反应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你说他?早下台了!都不知道换了几代了。现在的傀儡党……唉不说了。” 看来他说的傀儡党,应该就是没有实权的被妖怪掌控的政党了。那以前保守党的人呢?还有那些成天喊着要和妖怪打仗的激进派,都去哪儿了? 思绪被贴着卫桓耳朵擦过的什么东西打断,那玩意儿还最后击上了前面这个男生的头盔,当的一声脆响,速度太快。 “卧槽?!”那男生骂了一句。 “他们带武器了。”卫桓转头望向后面,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些人就拿起枪支,对准了他这个目标。 “你这有可以挡子·弹的东西吗?” “没有。”那个小男生声音都颤起来,“不是吧他们一会儿要开枪吗?” “给你枪你开不开?” “我不开,我不敢。” “……哇那你真棒。”卫桓深吸一口气,看见前面有一个巷子,巷子口似乎是什么烧烤摊之类的小店,“哎哎,往那个巷子口开。” 机车猛地大转弯,车身都快贴上地面,卫桓趁机伸长手臂一把将烧烤店前摆着的折叠小桌捞起来,四个腿儿一折,正好挡住飞过来的子弹。 “你好机智啊!” “你车技也不赖,老司机这波挺稳的。”卫桓打嘴炮的同时低头仔细查看桌面,他们的子弹似乎不一般,在桌面留下来的痕迹很小,和普通子·弹不同。 “等一下,这个巷子……” 卫桓一口气刚放下又提上来,“你别告我前面是死胡同啊,你说我现在就跳下去一头撞死。”没准儿又读档重来。 “不是,是大路。我怕他们在另一头堵着!”刚说完,巷子的另一端果然传来了追捕队的鸣笛声,巷子口八成已经被堵了。 视野不太清晰,卫桓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靠近左边墙壁的地方,有几个一米高的金属垃圾桶,上头搁了一块半米宽的废弃长木板。 “从这儿走。”卫桓身子左·倾,抡开胳膊把手里的折叠桌掷向木板底下的第一个垃圾桶,咚的一声,第一个垃圾桶倒在地上,原本平放着的长门板失去平衡,朝着他们这头倾斜下去,一端落在地上呈斜坡状。 “聪明!”车主握着把手的手狠狠一转,直接从卫桓打出来的斜坡上驶去,“抓紧我!” 卫桓的身子和摩托车一起腾空,连人带车在半空划出一道圆弧,最终越过那些防守在巷子口的追捕车队,隔了十几米落地。 “我靠!太爽了!”骑车的男生压低了身子,疯狂提速,把那些车甩得老远。 “爽点真低……”卫桓小声bb,”你要是能飞还不乐疯过去。” 风呼呼地吹过去,小男生根本没听见卫桓的吐槽,自顾自道:“那边有一个特别隐蔽的路,从那儿走他们肯定追不上。哎对了,我看你身上穿的衣服……那个标志好像是杀千刀研究所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干嘛抓你?” “一睁眼就进入追杀副本,我也很慌张呢,都没个发任务的npc……”网瘾少年卫桓忽觉后颈一痛,伸过手去居然拔下来一根针管,“卧槽??” 视线逐渐模糊,还没等他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握着这截针管昏了过去,趴倒在前面男生的背上。 卫桓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没穿校服,戴了顶黑帽子,用人类形态混迹在一个混乱的贫民窟。 对了,这里不就是暗区吗? 他若无其事地走在一群人类之中,看起来和他们并无二致,反正这种地方也不会有妖类探测器。梦境被五光十色的灯光切割,像是破碎的镜子一样,折射出好多好多诡异又瑰丽的画面。 手腕被一个人类男孩儿拉住,他的头发是蓝色的,和上善学院的那些鲛人一样,可又不大一样。卫桓被拽到地下室,里面满是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的人类,他们的手里拿着颜色诡异的液体,人类称之为酒。 妖怪不喝酒,或者说,不喝人类酿制的酒。 但卫桓向来离经叛道,妖族越是不让做什么,他越是喜欢做什么。 酒精把意识搅得一团乱。混乱中唯一清明的瞬间,就是他被拽离的时候。视线晕乎乎地从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一点点上移,宽大黑色外套,藏在里面露出一点点边缘的深红色校服,白皙的侧颈,再上移…… 那是一张比卫桓见过的所有人类、所有妖怪都好看的脸。哪里都好,就是不爱笑。 [私闯禁区,你是想连累我跟你一起被处分吗?] 忽然惊醒。 卫桓睁开双眼,不知为何,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他以前的确来过暗区,而且不止他来了,那个冷冰冰的家伙也跑来抓他回去。可卫桓怎么始终记不起遇到他之后和回到学校受罚之间的那段记忆,间断的空白。 房间的门忽然间被推开。 “哎,他醒了诶!” 是熟悉的声音,就是那个摩托小子。卫桓抬头,准备坐起来,摩托小子倒是笑嘻嘻拉了个椅子跨坐在床边,“你别着急起啊,我叫莉亚过来看看,看你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莉亚?”卫桓不解,不过当事人很快就拿着器具走进房间,是个漂亮的褐色短发女孩,“就是我,我是医生。” 说是医生,可没有白大褂,反而穿着黑色露脐装和短裤。 任由这个漂亮的女医生给自己检查,无事可做的卫桓朝摩托小子扬了扬下巴,“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我?”摩托小子明朗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衬得他的小麦色皮肤更黑了,“你叫我阿祖吧。”阿祖下巴抵在椅子背上,“你呢。” “卫……”下意识脱口而出,卫桓忽然发觉自己现在直接和一个见面不过两次的人类道明身份有点过于轻率,于是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魏恒。” 卫桓反应快,阿祖没感觉出他的异常,“委鬼魏?” 他点点头,“嗯,永恒的恒。” “那我叫你阿恒。” 莉亚收了仪器,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的状况和昏迷的时候差不多。”说完她看向卫桓,语气严肃冷淡,“你最好坦白你的来历。” 卫桓心里一惊,被发现了吗?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副身体的来历,怎么坦白。 “什么意思……”事到如今,只好打马虎眼。 莉亚双臂抱胸,挑了挑右边眉毛,“你的身体很不正常。”说完她掀开床边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这里面是我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芯片,一共有二十三个。” 看着盒子里还带着血迹的芯片,卫桓一时间语塞。 可下一秒,莉亚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匕首,抵上了卫桓的咽喉,“说,你跟137研究所的人有什么关系?” 卫桓双手抬起做投降状,“哎哎哎,别激动别激动,你说你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拿刀子怼人呢……” 阿祖也赶紧抓住莉亚的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昨天我亲眼见到137研究所的人追杀他来着,要不是我天降神兵,他小命都没了!” 卫桓脸上笑嘻嘻,心里mmp。要不是你昨天把老子的衣服勾住了,我怎么会上你的贼车。 莉亚的表情放软了些,可刀子依旧没收回来,“你穿着137试验品的实验服,可是137的试验品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研究所。每天凌晨从里面出来的,只有一车一车试验失败被运到坟场的死尸。” 卫桓根本不知道那个研究所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所以他们是用活人做实验? “你一定不是普通人类。”莉亚手腕一抖,收了刀,冷笑一声,“算了。反正用不着我动手,你也活不长了。” 还魂之谜 活不长了? 卫桓愣了两秒,皱眉看向莉亚,“你开什么玩笑?” 连阿祖也一头雾水,“对啊,他、他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说完揉了把卫桓的手臂,又拍拍他的大腿,“这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啊。” “这个。”莉亚扔给卫桓一截针管,“我验过了,是妖毒。” 妖毒? 卫桓将那针管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真是妖的气味,好像是…… 钩吻。 而且是妖心上百年的钩吻,这么强的妖气,恐怕是抽干了一整株钩吻才会有的。握住针管的手忽然没了气力,人类不清楚也就算了,卫桓是妖,对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再清楚不过。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无数遍,钩吻这样的毒妖能避则避,轻则身体麻痹,重则重伤难愈。人类碰上必死无疑。 他现在一点妖力也没有,不就是个人类? “别想了,你最多还有两星期。”莉亚拿过针管,扔进医药箱。 “哎哎哎,你别扔啊……”卫桓伸手想把针管夺回来,却在医药箱里里看到了一面镜子,狭小的镜面映照出他的脸。 卫桓一瞬间浑身僵硬。 这怎么可能!? 他慌乱地拿出那面镜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里面的那张面孔。 这不是他的脸,不是卫桓的脸。尽管他在过去就一直喜欢保持人类形态,可镜子里的却那个人却是完全陌生的,看起来就像个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年。 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变重。原以为自己复活了,只不过暂时失去了妖力,到此刻卫桓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他的身体,这明明白白就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躯壳! 不可能的。卫桓扯开自己的衣襟,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曾经那枚自出生就印在锁骨上的蓝色九转凤纹,不见了。 这的确不再是九凤的身体了。 “你干什么?”莉亚细长的眼睛露出狐疑,“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老实交代,你到底跟137研究所的人有什么关系。” 阿祖也觉得卫桓怪怪的,他叹口气,“137研究所的人丧尽天良,用活人做实验,如果你是试验品,真没必要帮他们隐瞒什么。” “我没有要替谁隐瞒。”卫桓现在脑子乱得很,举着镜子的手垂下来,“我是真的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那个实验室里,他们在追捕我,”他回忆着当晚的细节,“是,他们的警报广播里的确叫我试验品。但我不知道究竟是试验什么。” 阿祖道,“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刚逃出来?” 卫桓点头,“对啊,刚逃出来没一会儿。” “那天晚上暗区发生地震了。”莉亚打量着卫桓,“你知道吗?” 卫桓忽然想到自己当时在实验室里感受到的强烈妖气,但他始终有所防备,“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实验室都快塌了,要不然我也不能趁乱逃出来。” 那么重的妖气,明明就是自己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生后一切都太不合理了。死了就死了,还弄出…… 死。 卫桓蹙眉。他死得合理吗? 就算当时自己被人类敌军围攻,就算有轰炸机有机甲,可照他的愈合力,总不至于那么快死掉。 死了七年,他现在的原身在哪儿?九凤家的族墓?还是说被人类敌军分尸了? 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桓试图回忆自己死前的那天发生的事,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 阿祖挺信任卫桓,看他这么痛苦也有点于心不忍,于是仰头看向莉亚,“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有可能是地震弄坏了研究所的设备,他才找到机会逃出来。而且他的确是被人追杀啊。” “审他的是我,你闭嘴。”莉亚又道,“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户籍,在哪个区?” 这就把卫桓难住了,他瞥了一眼镜子里陌生的自己。他还真不知道这副身体的原主之前是干什么的,连名字都是瞎编的。 “我不记得了。”编谎话也不是不可以,可这个莉亚看起来很是谨慎,加之他本来就不是人类,瞎编很容易露馅,“我只记得我从实验室醒过来之后的事。” 阿祖小声道,“会不会是被洗脑了……” 莉亚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卫桓也陷入了沉默,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没回神,脑子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原本真的以为自己死了,以为九凤一族的血脉到他这儿算是断得干净。 自从没了父母,卫桓就知道自己必须独自一人扛起九凤一族,七年前丧命战场他也没后悔过。现在他居然复活了,虽说是借着别人的身子吧,但总归是回来了,这就像是一地死灰里又窜起来点儿火星子。 可这火星子还没燃起来,紧接着又是一个当头棒喝,告诉他活不过俩星期。 那他复活个什么劲儿,还不如死了。 死……一想到这个字,他浑身难受,大约死过一回的人才能体会这种痛苦。 不。 卫桓心里不甘心,哪怕就是这么一点火星,他也得翻成火苗,不,翻成火团,火把,熊熊大火。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彻底回来。 莉亚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心里难受,想说点什么可又嘴硬开不了口,阿祖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又瞪回去,一瞥眼,正巧看到卫桓抬起头问道,“这个妖毒有解药吗?” “没有。”莉亚相当之果断,“最多十五天你的内脏就会彻底衰竭。这些天里你手腕静脉会逐渐变成紫黑色,全部变黑之后,你就没救了。” 听着她的话,卫桓一面觉得心凉,一面又有些疑惑。137研究所的人如果是出于想杀了他的目的,为什么不直接用一击致命的毒·药,或者干脆连车带人炸了他,而是用这种还算慢性的毒,而且还是妖毒。 难不成他们是有解药的,是想在这段时间内追查到他的下落,如果查不到,死了也就罢了,抓回去还有活路。 卫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副身躯对他们来说是有价值的吧,否则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毁掉他? 这是个积极的思路。 “哎!”一直听着的阿祖突然一拍大腿,“我倒是有个办法。” 莉亚哼了一声,“你能有什么办法。” 阿祖表情激动,可声音却压低几分,食指竖起朝天上指了指,“上头……不是有一个特牛逼的妖怪大学吗,听说他们给每一届新生的入学考试第一名都准备了奖品,听说里头有一个就是反魂树的果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是惊雷一下子劈醒了卫桓。 对啊。他当年可是差一点就成为山海大学入学考试第一名的天选之子,如果不是遇到那个克星……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反正最后也没拿到反魂果。 反魂果是妖族神树反魂树的果实,目前现存的只剩下一棵,十年才结一果,说是给妖怪吃了,妖力可以倍增,汁液可以复活死人。就因为没弄到反魂果,卫桓之后每回输给克星,都赖这果子,心想肯定是这家伙吃了果子加了buff,要不怎么可能那么牛逼。 “你疯了吧,”莉亚的声音打断了卫桓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她嫌弃地瞥了阿祖一眼,“那个学校大门的结界,连大部分的妖都进不去,就凭他?” 隐约间听见胸口中箭的声音,卫桓和莉亚的视线相对,尴尬地笑了笑。 我可是山海大学当年的校草,你这个无知的人类太妹…… “也对哦,可是只有反魂果可以起死回生。”阿祖的脑袋再次耷拉下来,“而且最近正好赶上山海大学十年一度的招生……” “你就是想自己去凑热闹!”莉亚冷哼一声,“你忘了老大说的,绝对不能去上面。” 老大是谁?他们这难不成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黑社会组织? 还有,上面是哪里?卫桓心里疑惑,该不会……他们口口声声说的“上面”,就是他以前住的昆仑虚? 这还是卫桓头一次从人类的口中听到有关妖族领地的话。自古以来人类和妖怪就站在对立面,随着妖族的势力壮大,两派的争斗也从一开始的对抗变成了妖怪压倒性的掌控。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小的人类只能被妖族侵略,就连最初的居住地也渐渐被占领,到如今留给他们的只剩下极小一部分陆地,名为凡洲,这是他们合法居住的地区。 剩下的大部分领土都被妖怪占领,统称“妖域”,各个种族集结起来,建立了一个联邦制体系。妖域范围广袤,血统珍贵力量强大的大妖怪,基本都聚集在昆仑虚和蓬莱海这样灵气深厚的地方。 昆仑虚是所有妖怪领地里最特殊的,许多年前,疲于人妖苦战的凤凰为了保留昆仑虚的安宁,在归隐之前倾尽妖力构建出一个强大的结界,支撑着整个昆仑虚,使其成为一个悬浮于空中的妖都。 而阿祖口中的妖怪学校,也就是卫桓的母校山海大学,就在昆仑虚的中心。 照常理来看,人类的确无法进入昆仑虚,可卫桓身为山海大学曾经的优秀在读生,当然知道结界入口的藏匿处。 阿祖和莉亚两人看着一言不发的卫桓,都以为他陷入了死亡倒计时的自闭情绪中,于是他们也就没多说,默默离开房间。盘腿坐在床上想到腿麻的卫桓,终于做出了决定。 等到天黑的时候,阿祖敲门进来,给卫桓带来了一份盒饭。 “这可都是好东西,你看,培养皿海带,这我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了吃呢。还有这个,人造牛排,虽然是合成蛋白质吧,但是味道还……” 卫桓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热情洋溢的推销,“阿祖,你想看热闹吗?” “啊?”阿祖放下盒饭,摸了摸自己的寸头,“什么热闹啊。” 卫桓挑了下眉尾,手往天上一指。 “上面的热闹。” 山海大学 “这就是你说的结界?” 阿祖一脸怀疑地盯着眼前这堵画满奇怪图案的涂鸦墙,正中间是一行红色油漆喷上的字——Gofuckyourself. “就是这儿。”卫桓嘴里头叼了根草,小声嘟囔,“上次我就是从这过来的……” 阿祖还是半信半疑,两人偷跑出来以后,卫桓就坐在后座指挥自己东跑细看,几乎把暗区兜了个遍,最后在这堵墙跟前停下,还信誓旦旦说这就是通往昆仑虚的结界入口,可……怎么看都不像啊。 “那你准备怎么进去?”阿祖两手抱胸,看着卫桓。 其实卫桓心里也没底,他想的是只要自己的妖力还尚存一丝应该都能从这堵墙穿过去,要是实在不行,就绕着暗区溜达,看能不能逮只偷渡的小妖,借他的妖气从这堵墙进去。不过老实说,这些方法卫桓都没试过,毕竟上辈子是只大妖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得很。 “我先试试看。”说着,卫桓伸出手掌贴在墙面上,试着像以往那样将妖力凝聚起来。 阿祖在一边看着,心里打鼓,“能行吗,你又不是妖,这种结界人类怎么可能进得去……” 谁知下一秒,一道白光闪过,阿祖下意识后退两步。 卫桓兴奋地转头去看阿祖,“看!我成功了!这不就……” 谁知下一秒一个人从墙的那头撞了出来,把以为自己找回大号密码的卫桓撞倒在地。 “卧槽,什么情况……”卫桓拍着屁股从地上起来,身边多了个瘦了吧唧的小男生,趴在地上找东西。 阿祖指着这个男生,说话都结巴起来,“他他他他哪儿来的?” 卫桓下巴冲墙壁扬了扬,“都跟你说有结界了,还不信。” 阿祖吓得躲在了卫桓的后头,“那那那那他不就是妖吗?!” “你怎么这么怕妖?”卫桓看他一眼,谁知阿祖激动道,“当然怕!也就你这种刚从研究所跑出来的家伙不怕,不知道天高地厚……” “怕成这样还搞得跟黑社会组织似的?你们组织怎么把你给选进去的啊。” 阿祖辩道:“我们才不是黑社会组织!我们是保护人类的组织!” 套出话了。所以才会跟137研究所对着干吧……基地放在暗区也是为了监控研究所?莉亚和阿祖看起来都不像是主要战斗力量,应该还有其他成员吧……对了,那个老大呢,他是谁? 线索太少,问题太多。 “不跟你扯白了。”卫桓试图转移话题,朝刚才那只小妖走了两步蹲下来,“找什么呢,我替你找呗。” “眼镜,”男孩儿说话怯生生的,头也半抬不抬。卫桓一眼就瞅见,“在这儿呢。”他捡了眼镜递过去,“喏。” 其实他心里是觉得奇怪的,从那头儿穿过来绝对是妖没错了,可戴眼镜的妖…… “谢谢,谢谢。”结果眼镜,男孩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卫桓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家纹,是两个半重叠的明黄色圆圈,颜色鲜明,照理来说,家纹颜色越明显,表示血统越纯正。 重明? 男孩儿抬起头,羞涩地冲卫桓笑了一下,“多亏你帮我。”他又看了看附近,“请问这是哪里呀?” 阿祖看他柔柔弱弱的,倒也不怎么怕他了,但还是站在卫桓的背后,“你不知道?这里是暗区。” 戴眼镜的男孩吓了一跳,“暗区?”他小声自言自语,“糟了糟了,我怎么来这儿了……” 估摸着是结界穿越术使错了。卫桓看着他,心里一喜,这下好,送上门一个大妖怪血统的小孩儿,去昆仑虚就不用愁了。想到这个卫桓开口都高兴几分,“我叫魏恒,他是阿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推了推眼镜,脸上还有几分羞涩,“景云。” “好名字啊。”卫桓拍了拍景云的肩膀,“你是要去山海吧?” 景云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卫桓凑到他的跟前,使了个眼色后揽过他肩膀压低声音道:“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是重明鸟。” “你?”景云下意识低下头,隔着镜片遮住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别遮了,不是眼睛。”卫桓把他手弄下来,翻过他的手腕,“这个。” 没等景云反应过来,卫桓又道,“你是不是迷路了?不然咱俩合作吧,你带我进结界,我领着你上昆仑。” 阿祖在一旁听见这话,立马拽过卫桓,“你怎么敢说那两个字啊!” “瞧我这破嘴。”卫桓毫不走心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对着阿祖眨了眨右眼,“你想去吗?带你一起?” 阿祖松开手,“那还是算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不是,你不怕啊,万一上面的妖把你圈养了,或者干脆吃了,你可怎么办啊。” “圈养?”卫桓的脸上露出狐疑之色,“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圈养呢?” 在妖界,圈养人类曾经是一大风潮。但因为部分妖怪过于残暴,大肆囚禁虐杀人类,影响恶劣,在卫桓祖父的极力推广下,反圈养法案颁布,结束了妖怪可以将人类随意作为奴隶使用的历史。不过尽管法律明令禁止,也架不住部分权势滔天的大妖怪家族仍旧知法犯法。 “我还想问你活在什么年代?“阿祖更是无语,“你知道这几年人类有多少被圈养吗?数都数不清,尤其是凡洲的保守派下台后,傀儡派刚接手人界的时期,几乎每个大妖怪家族都有圈养人类,那段时间……“ 阿祖越说越激动,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道:”那段时间,甚至都有人类自己贩卖自己的同类,就在暗区的黑市上,一条人命换来的钱都抵不了高档一点的有机餐厅的一顿饭钱。“ 卫桓彻底惊住了,他还活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现在这个时代,天变得太快了。 “我想问一下,什么是圈养?“景云弱弱开口。 这个小重明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圈养?卫桓更吃惊了,怎么说重明鸟也都是大妖怪了,居然连这个也不懂。 虽说如此,他还是耐心解释:”你是妖,我是人,如果你现在要圈养我,只需要用妖力在我身上烙下你的家纹,这样我就是重明鸟家的奴隶了,我再也没有人身自由,一举一动都会在你的监控下,并且……“卫桓顿了顿,“你只需要稍微运一点妖气,我就会死,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阿祖听下来觉得毛骨悚然,这人居然就像讲故事一样轻轻松松讲出来了。 “好可怕。”景云咽了下口水,“难怪叫圈养,简直是把人类当成牲畜……” “其实最开始这种妖术并不叫圈养,而且也分很多种,这只是最恶劣低级的一种,把人类当成动物一样任其宰割,慢慢流传下来就有了圈养的别称。”卫桓皱眉想了一会儿,“这个妖术的学名好像叫结契来着,当初并不是用来圈养人类的,而且有很多种,妖和妖之间也可以,最高的一种好像是血契,但我不记得具体效力是什么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阿祖搓着胳膊,“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你懂这么多,竟然是人类。”景云又道,“可你怎么领着我去昆仑虚?连我都没去过。” “放心,我有招。”不过卫桓有些奇怪,重明鸟的本家明明就在昆仑虚,和九凤本家很近,怎么这个小重明没去过昆仑反倒还迷路了呢。 景云原本也发愁,他的结界穿越术不管用了,要是再不赶紧去到山海,大门就要关上了,“那你真能带我去吗?” 卫桓四指指天,“对天发誓。” “你疯了!”阿祖推了他一把,“你还真想去啊,这天都快黑了,你……你上去万一……” “天黑怕什么?妖又没有天黑就犯狂躁症的习惯。”卫桓笑着拍拍阿祖的肩,“再说我为了这条命也得去啊。去了,我还有活路,不去我就只能等死了。” 怕也得去,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景云的手掌已经抵上墙壁,掌心开始扩散出黄色的光芒,他回过头朝卫桓伸出手。 “那……那你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找机会逃回来!我……我每天都会在这儿兜风的!”残留的夕阳把阿祖的脸照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傻气又真诚。 在死胡同兜风?这家伙还怪可爱的。 卫桓抓住景云的胳膊,回头看了眼阿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 “行啊,等我回来。” 跟着景云穿过墙壁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但结界并不只有一层。他们来到了一个烟雾迷茫的地方,景云轻声道,“我刚才就是在这里迷路了。” 想也知道,这层迷雾结界原本就是给闯昆仑虚的妖怪设的,卫桓自小生活在昆仑虚,偷溜出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说现在变成人类,可偏巧碰上个同属性的风系妖怪,法术都是相近的,本家还在昆仑,连老天爷都帮他回山海。 “我帮你。”卫桓打量几眼,“你身上带了什么重明一族的信物吗?” 景云摇摇头。 怎么这么可怜。卫桓耸耸肩,“行吧,翅膀呢,把翅膀变出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景云乖乖变出翅膀,羽毛鲜亮橙黄,看起来怪晃眼的。卫桓揪了一根羽毛,“我可是妖怪学博士。” “真的吗?”景云眼睛都亮了,“哪里颁的?” “我自己颁的。”卫桓厚脸皮地挑了下眉,“现在默念重明的家族心诀。” 景云闭上眼睛,下一刻他们的周身开始起风,风漩将卫桓和景云包裹其中。 “快,手腕凝妖气,结界穿越术。”卫桓用重明羽飞快地拂过景云手腕上的家纹,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妖符。 “好。”景云右手食指搭上左手手腕,周身的风漩中出现丝状黄色光芒,“可我还是没方向。” “没关系,它有就行了。”卫桓将手中的重明飞羽拂上景云双眼,心中也开始默念通往山海的穿越密钥,然后将重明羽往空中一抛,“什么都别想,默背心诀。” 飞羽被卷入风漩之中,在两人的头顶转了好几圈,忽然朝南边飞去。合眼的景云也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迷雾结界的破解,抓住卫桓的胳膊将他带出迷雾之中。 结界的变换快得可怕,两人一瞬间就来到了山海大学的门口。景云心里奇怪,他的穿越术刚学不久,刚才也只是想来到昆仑虚的妖都,没想过直接去山海,怎么就直接到了。 山海大学的大门很高,高的一下子望不到头,直插云霄,不像其他的大学,牌匾造得一个比一个富丽堂皇,山海的门上什么都没有,建造之初就是如此。说是建造,可这门事实上也是个结界,是初代校长凤凰凝结的,大门十年开启一次,意味着广招天下妖族学生,不过有一点很特别,这扇大门有他自己的想法。 一只体型庞大的巨虎一跃来到这扇红色大门前,踱着步子准备走进去,谁知一道白光将他挡在了外面,巨虎瞬间幻化出人形,又试了一次,仍旧不行。 围观的众多妖怪开始议论纷纷。 “连这么厉害的虎妖都不行?” “是啊,看来我是没戏咯。” “听说山海的大门能辨别学生的潜力和悟性,不一定按照妖力的强弱来筛选。” 见了这一幕的景云有些慌,脚不自觉往后撤了两步,卫桓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跑啊。”他低声道,“这虎妖戾气重,还杀过不少人。” “你能看见?”景云有些吃惊。 “我猜的。”卫桓的确看得见,他虽然妖气全无,但是却能感受到别人的妖气。这只虎妖身上的妖气是紫黑色的,煞气重,山海向来不收这种学生。 “可我……” “别可了,跟我来。”众目睽睽之下,卫桓连拖带拽把景云弄到了大门前,景云连连后退,直想往卫桓后头躲,“我不行的。” “男人不能说不行。”说完这句,卫桓猛地使力,一把将景云推向大门。谁知下一刻,景云竟真的消失了,像是从这红色大门穿了过去似的。 “欸?刚刚那家伙进去了?” “前头十几个厉害的妖怪可都没进去呢。” “不是,跟他一起来的是个人类啊。” 意识到这一点,众妖之间的气氛逐渐开始变化。 “人类怎么敢来这儿?难不成是刚刚那只小妖圈养的宠物?” “那他也敢把这个人类扔在这儿,真不怕被人吃了。” “啧,这世道真是变了,人类都敢进昆仑虚了。” 话越说越难听,卫桓充耳不闻,直接迈步准备进入山海大门。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迅猛的妖气,煞气满满。卫桓敏捷地侧身躲开,眼见一只锋利虎爪收回去,他转身朝后面跑开,和那虎妖拉开距离。 快要隐没的天光显得眼前的虎妖越发凶悍,他的人类形态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壮汉,双眼瞪得发红,脸上虎斑若隐若现,双手仍旧是虎爪形态,一爪子就能把卫桓现在这副人类皮囊挠得鲜血淋漓。 “你他妈是个什么狗杂碎,也配来这里?我今天非活剐了你的皮!” 利爪直伸上来,和他的脸仅咫尺之遥,卫桓轻飘飘后躲,侧头让开,又转过头,笑得明朗,“那倒是不必了,怪麻烦的,感觉您这爪子干不了细致活儿。” 顷刻间,躲过虎妖右臂的卫桓屈肘猛撞他右脸颌骨,下一秒又撞上他的左脸,在虎妖疼得发懵的时候,右脚发力上跳,左腿屈膝顶上虎妖胸腹,抬手肘,从上而下在他天灵盖猛烈一撞,肘击三连,速度快得惊人。 “这人类……不简单啊。” “好快啊……哎,不过人就是人,只有死路一条。” 虎妖的头骨受到猛击,整个人发晕,连连后退了几步。卫桓皱着脸揉手肘,“嘶,疼疼疼……你头也太硬了我不会骨折吧……” 恼羞成怒的虎妖直接现出原形扑向卫桓,速度快了好几倍。之前一直插科打诨,可认真打起来,卫桓还是没掉以轻心,尽管从前的他一定不会把这样的妖怪放在眼里。 一番过招都被卫桓以柔化刚,相安无事。对于他这样的近战高手来说,鲁莽派的对手是最不值一提的。 原本只想跟他周旋周旋,可就在虎妖张开血盆大口再次扑来时,他的胸口猛地一痛。 糟了,是钩吻的毒。 眼见虎妖朝他跃来,捂住胸口的卫桓浑身动弹不得。 浪过头了,卫桓心中暗暗咬牙。 等等,好熟悉的妖气—— 脑海中出现一个名字,顷刻间,连连几道金光闪现,划破夜空。这光如有实体,像无数柄利刃一样飞劈下来,虎妖疼得惨叫不已,还不见伤口,血已经溅了一地。 看到这光刃的瞬间,卫桓已经了然。虎妖与他之间的土地上平白起了火,一条汹涌火线将它们隔开,熊熊烈焰织成一道天然不可违抗的屏障。 背对着山海大门的卫桓,在重生后,第一次听到了前世熟悉不已的声音,还是和过去一样,冷淡又孤高。大概是毒素的作用,这颗脆弱的人类心脏连跳动频率都乱了。 “还打吗?” 转过身子,数十团烈焰箭矢一般朝卫桓飞射而来,以他的身体为圆心环绕周身,逼近到极点的火焰点亮了深沉的夜色,将空气烧得发烫。 还是老样子,和十年前初遇时惊人的相似。 卫桓伸出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露出朗然笑意,“不打了。” 惊鸿一面 卫桓自打重生过来一路险象环生,连一个熟脸儿都没见着,现在总算是遇到个认识的,虽说称不上老友,甚至可以说是宿敌,但卫桓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情绪波动。 重生之后的逃亡与风波都像是大梦一场,看到面前这个人之后,他才能真正确信,自己的的确确是回来了。 作为九凤家九代单传的独苗,又同时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能力,在旁人的眼里,卫桓从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十年前,就在这扇红色大门的后面,顺风顺水十八年的他第一次遇到自己人生中的克星。 “哎,那不是北极天柜的卫九?瞧他那骚包样儿。” “人出生在那样的家族,风骚点儿很正常。军官世家,换做是我早就横着走了。” “嘁,他牛逼只是因为他继承了大妖怪的血统,再加上九凤家族的地位,要是他没从自己爸妈身上继承能力还不就和我们一样?” “话虽如此,能同时继承父母能力的妖也不多啊,他身上可是两样都有呢。” “嘘,小声点儿,人都过来了……” 都是参加山海大学的招生,别人都是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前,提着一颗心往门里走,生怕被这扇门挡在外面,可卫桓倒好,翅膀都懒得收,直接飞了出去,比那些早就入学的学生还驾轻就熟。 “妖比妖真能气死妖。” “唉,这次又没戏了。” 卫桓在空中转了一圈,停在半中央,黑色羽翼舒展开来,“扬昇,快点儿。” 落在后头的清俊少年脚尖着地,将背后的墨蓝色羽翼收起,“阿桓,你也下来吧,在天上实在太打眼了。” 虽说卫桓还想浪,可看了看一起长大的好友扬昇,他最终还是落了地,翅膀消失在肩胛骨,“天上怎么了,我们可是要进扶摇学院的人,扶摇直上九万里呢,就这么点高度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可你刚进来就拉仇恨。”扬昇摇摇头,“你爸妈知道又要说你。” 扬昇的性格比起卫桓沉稳许多,但也不算死板,偶尔也和卫桓斗嘴斗到不亦乐乎。从小卫桓就是个好惹事儿的主,爸妈经常嘱咐扬昇,让他多管着点卫桓,可这祖宗仍旧我行我素。 “说就说,反正我都来扶摇了。天高皇帝远,让他们说去呗。” 扬昇听了,不由得叹口气,“你肯定是要去扶摇的,我还没着落呢。” 卫桓心里明白,扬昇是毕方鸟[1],毕方一族和九凤不同,相较于风系的妖他们家族的能力其实更偏向火系,可扬昇却没有继承父亲操纵妖火的能力,而是像母亲一样,善于御风,可以调动风阵,凭空造风。 山海不同于其他的妖族学校,正式入校之后的学生将会被择院树精依据各自天赋分配到不同的学院——风系的扶摇[2]学院、火系的炎燧[3]学院、水系的上善[4]学院和木系的嘉卉[5]学院。不同学院的学生将采取不同培养模式,因材施教。 想到扬昇的心病,卫桓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没事儿,我看那炎燧学院也没什么好,管得严,火系妖怪脾气还差得要命。进了扶摇咱俩就能一直在一起,多好啊。等到时候我们都毕业了,指不定还能留山海当个实战教官什么的。” “你不上战场吗?”扬昇看向他。 卫桓摆手,“不上,谁爱上谁上,哥哥我九代单传惜命得很。” “你以后该不会要生一箩筐小九凤吧。” “那必须啊,我这么好的基因,一定得娶个最漂亮的妖,给我生一火车皮小孩儿,要不然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广大少女暗许的芳心啊。我跟你说,今天哥哥我进校了,山海大学的校草,舍我其谁?” 扬昇望天,“你要是哪天死了,一定是嘚瑟死的。” 进了大门只是第一关,要想正式入学必须通过新生选拔赛,也就是新生入学考试。总的来说分三轮,先笔试,通过笔试的考生才有资格进入第二轮的实战淘汰赛,两两对弈,直到决出第一名。 卫桓就是冲着这个第一来的,打从他想进山海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想好了,连领奖时候的感言都在脑子里过了千八百遍了。 “听说笔试成绩放榜了?!” “嗯,就在主楼那边。” 在操场草坪打盹儿的卫桓被扬昇摇醒,“你笔试考得很好。” “废话……”半梦半醒的卫桓含混不清地回答,“我笔试肯定是……” 谁知下一秒迷糊的卫桓就听见扬昇道,“不过第一名的名字真好听,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 卫桓跟条鲤鱼似的扑腾一下弹起来,“你说什么?我不是第一名?” 扬昇下巴点了点,“对啊,你是第二。” “第二?” 开什么玩笑! 卫桓袖子一撸从草坪上起来,走没两步黑色羽翼就忽地打开,飞去了人山人海的主楼。主楼前悬浮着笔试排名榜,从上而下一个五米高的幻象光幕,榜下乌泱泱一大片考生,卫桓直接飞到了榜前,悬在半空,脑袋生杵在榜首位置。 第一名,云永昼,150分。 第二名,卫桓,149分。 “谁给我扣的这一分?”半空中的卫桓转过身子,又气又恼,“云永昼又是哪个小妖精?” 扬昇也飞了上来,把卫桓硬拽了下去,“我刚打听了,这个云永昼是金乌云家的小儿子。”说完这句他就开始冲卫桓使眼色,“你想的没错就是上头那个云家。他们去年才从蓬莱海搬到昆仑虚妖都,新官上任,举家搬迁。” “我管他什么背景,新来的还敢这么嚣张?”没放在眼里的笔试第一就这么被人抢走了,卫桓的斗志一下子被激起,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云永昼……” 他瞟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压他一头的名字,“你最好给我撑久一点。实战赛我可就不会手软了。” 卫桓有一个惊人的天赋,堪比言灵的立flag能力。分分钟打脸,脸都活生生打皮实了。 “你刚刚不是还在放狠话呢吗,现在发什么呆啊。”观战台上的扬昇朝着站在场上的卫桓喊话,“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靠……”卫桓转过头,眼睛都直了,“这个云永昼长得也太他妈好看了吧。” “我讲个鬼故事。”扬昇面无表情,“……卫桓,你在比赛,决赛。” “哦!对对对……”卫桓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差点忘了。” 卫桓是个十足的颜狗,他本来觉得自己长得已经是妖怪里最好看的了,成天美得不行,甚至因为觉得自己的原型不够好看天天保持人类形态,谁知道这下子见着比他还好看的人了。 穿着一身黑的云永昼从对弈台的另一端走出来,阴影一寸寸在他脸孔上后退,直到整个人被光明笼罩。 他的皮肤很苍白,五官精致,像个没有表情的雕塑,脸上唯一的色彩便是左额额角的红色火焰,拇指大小的金乌家纹,额发之下若隐若现,被他过于苍白的皮肤衬得艳丽非常。那双瞳孔的颜色淡得出奇,阳光浸在里面,如同一颗剔透又冷硬的琥珀。 云永昼淡淡地望着卫桓,神情冷漠。 “本次赛事是最后一轮实战赛!规则一如之前,前半场不得使用法术,下半场哨声响起后,百无禁忌。”教导主任白虎林正则的全息投影投射到裁判台的正中间,他的虎尾卷起一柄金色的校旗,对弈场外的两排妖鼓越敲越快,越来越响,“比赛正式开始!让我们期待本次新生赛冠军的诞生吧!” 旗子挥下的瞬间,全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在观众,尤其是看台上女观众的眼里,这是一场大饱眼福的对战,昆仑虚谁不知道九凤家的儿子长得好看,好看就算了,性格还好,跟谁都能聊上天,从小到大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对面的小金乌更是漂亮,浑身还透着股清冷劲儿,比起妖怪倒更像是神仙。 这回可是真神仙打架了。 卫桓扭了扭脚踝又甩了两下手,笑看对面不远处的云永昼,对方依旧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他越是这样,卫桓越是想逗他。 “哎,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一句话都不说。”卫桓笑得一脸灿烂,从红色上衣领口露出来的锁骨上印着一枚蓝色九转风纹,回旋的九道纹路扭转相连,组合成一枚圆形妖纹。那是九凤一族特有的妖纹。 也就一句话停顿的功夫,卫桓已带着风来到了云永昼的面前,鼻尖几乎都要凑到他的鼻子上。 场外观众都被卫桓惊人的速度惊呆。 “卧槽他好快!” “你没看小九凤的前几场?都是速战速决的,有几个连法术都没用就被他活活用格斗打趴了。” “好帅啊小九凤!” 面对一个能力惊人的对手,云永昼纹丝不动,只用那双淡薄的琥珀色瞳孔凝视着卫桓嚣张的笑脸。额发被卫桓的风撩起,露出左额角的赤色家纹。 “你不说话是因为被我迷倒了?”卫桓不要脸地扬了扬眉毛,“我知道我长得帅,可你有必要这么盯着我吗?” 云永昼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线条分明的嘴唇抿起,眉眼间都是戾气,似乎十分厌恶卫桓这样不分轻重的调戏。他一记重拳过去,卫桓侧身晃开,“好险好险,不能打脸。” 刚说完,下一个拳头离他的眉梢只差一寸,带气的风荡开卫桓的额发,露出他少年气十足的剑眉星目。 侧头躲开攻击的卫桓还不忘插科打诨,“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恃靓行凶了。没事儿,你这么好看,我原谅你。”下一秒卫桓撤步后退,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到目前为止他一招也没有出过。 “哎……”卫桓两手叉腰着倒步走,“咱们打个商量,你冲我笑一下,叫一声桓哥,我就再让你三招,怎么样?” 这个“再”字似乎戳中了云永昼的神经,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一刻也不停留,上步侧身踹上来,卫桓原本还想说话,被他这么猛烈的进攻弄得脑子没转过来,话也丢在了半路,侧身躲过,可这竟然是一记左右连环飞腿,卫桓忙不迭躲让,双臂来回格挡,一边挡一边开嘴炮,“哇好厉害,好厉害,你怎么这么能打,长得好看还能打,真棒。” 其实他是真惊喜。原本还以为就是个笔试侥幸领先的书呆子,没想到近战也不差他几分。 戴着护踝的腿只差几厘米就到卫桓眼前,被他下腰躲过,腰肢在空中划了一大圈,又堪堪站稳,“呼,好险,你真的好强啊,哪里学的腿法?给我介绍个老师呗?” 卫桓的话越来越多,云永昼的进攻速度也越来越快,一招一式都透着股狠劲,躲让的卫桓耳边全是他出招时带起的凛冽风声。 看台上的观众看着对弈台上的两人,一红一黑,一攻一守,踢摔闪扫,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剩两个不断晃动变换的虚影。 只闪躲不出招的卫桓像是根本没有衡量自己与对弈台边缘的距离,猝不及防间,他的脚只剩下一半还踩在台上,失去平衡的身体往后一仰。 “天!他要掉下去了。” “完了完了,要输了。” 台上观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全场顿时一片鸦雀无声,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云永昼收脚后撤,却见卫桓朝他勾起嘴角。 踏空一半的脚暗自猛蹬台子边缘,卫桓一个挺身,右手抓住云永昼的肩膀,借力空翻向上,整个人翻过云永昼的身子,在他的背后落了地。 整套动作既快又轻,行云流水,令人意想不到。 停留原地的云永昼也愣了半秒,眼睛微眯了眯。身后传来卫桓调笑的声音。 “妈呀,差点被你推倒。”卫桓做作地拍了拍胸口,“幸好我及时从美色中醒悟过来。” 听见看台上传来的欢呼声,卫桓立刻挺胸收腹伸直胳膊,模仿体操运动员一样朝四面观众行礼致意,抛出飞吻,“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云永昼转过身,皱眉盯着卫桓,眼神越发狠厉。 可卫桓却还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脑袋一歪,“我发现你不笑也很好看。”说完这句,他忽然叹了口气,嘴瘪起,像个孩子。 “唉,我未来老婆要有你一半好看,我都心满意足了。” 羲和之瞳 妖和人不同,对于性别的区分并不明显,像鲛人之类的妖甚至在成年之后才会出现性别区分,因此妖和妖的结合也没就那么多规矩。卫桓这话一说出口,场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看台上又是起哄又是吹口哨的,向来脸皮厚的卫桓还笑嘻嘻冲着这些人招手。 坐在看台里的扬昇就差退场了。这家伙老毛病还是改不了,颜控又嘴炮,打架就打架吧嘴还叭叭叭地不消停,好像那张嘴才是本体。 说完刚才那句话,卫桓明显感觉对面云永昼的气场都变了,变得更冷了,冷得人直打寒颤。他赶紧道,“我是发自内心想夸你,别生气啊。” 云永昼抬眼向上看了看,又沉下来。见他这样,卫桓也跟着望了望,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型沙漏已经快流逝一大半。他们这样一直耗下去很快就到下半场。卫桓还没打够,好不容易棋逢对手,必须要玩个痛快才行。 就这么一晃神的时间,云永昼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脚步又轻又急,身形压低,轻如鬼魅,完全是刺客的打法。卫桓虽然比一般人敏捷许多,但还是被云永昼击中了左肋,肋骨一阵闷痛,他下意识捂住肋骨后退两步,嘴里还小声念叨个不停,“啊疼疼疼疼下手太狠了吧……” 下一刻云永昼左脚做支点用力一蹬,侧身对着卫桓的头踢过去。 卧槽,至于这么拼吗?卫桓俯下身子躲开他的飞踹。 好时机。 半蹲在地的他伸长右腿朝云永昼支撑身体的左脚横扫过去,云永昼垂眼瞥到,机敏回旋左腿,但终究是没有完全躲开,身形不稳向后倒退两步,展开步子站定,盯着卫桓的脸。 卫桓吊儿郎当道:“虽然你不对我笑,但三招我还是让完了。” 此话一出,他便飞步来到云永昼眼前,即使不运妖气,他的身体素质也好过妖族绝大部分同类,全凭天分。 不过云永昼也不是吃素的,即便卫桓摆起了进攻的架势,一招一式打得漂亮,可他依旧防守稳固,并没有让卫桓在短时间内占到上风。 防得这么死,还真挺厉害的。但卫桓察觉到一点,云永昼格外喜欢用腿。也是,腿这么长,力道又重,是个不小的优势,要想赢他就不能拉开太远的距离,越近对卫桓越有利。 可他长得实在好看,越近越好看,让卫桓都不忍心照着云永昼的脸打,所有的拳法都只照着他的腰腹打,可云永昼却是拳拳到肉,每一次进攻都是直指要害。 “上半场可快结束了!” “加油啊!” 看台上的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涌来。过近的距离使得云永昼的腿法不得施展,但他也看出来,卫桓事实上并没有施展出全部的能力,这一点反倒更加刺激了云永昼。 “我越看你越好看。”卫桓再一次上前,伸手预备锁喉,“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姐姐妹妹的?介绍给我吧。” 云永昼眼神一冷,乘势抓住卫桓的手腕,抬腿朝他的腰正踹上去。 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卫桓吃痛弯腰,一张俊俏的脸都皱了起来,但他已经摸透云永昼的套路,一脚绝对不会罢休,于是忍痛也要用脚蹬地借力,趁着云永昼缠住他手的功夫整个人空翻过去。 时间的尺度莫测难辨。 这一幕在云永昼的眼里被一帧帧割裂开,他看见卫桓抓住自己的手,看见他的长腿后蹬向上,旋转,腾空,他微笑时候藏不住的尖尖的小犬牙。 在一帧一帧被拉开的画面里,云永昼眼看他身轻如燕地翻过去,越过他的头顶。 在所有人眼里,卫桓是被云永昼抓住双手、受人限制的那一个,谁知云永昼却反被他抓住手腕借力翻过去,而且卫桓根本没打算站定,而是直接倒在地上,靠着体重将云永昼也拽倒。 他的双臂箍住云永昼的手臂,从后面将他紧紧地抱住,手就跟粘住似的抓着云永昼的手腕不放,稍一侧身,两腿也盘上云永昼的腰身,活像只不要脸的无尾熊。 整个人被卫桓缠在地上,他根本没有预料过这种结果,云永昼眉头紧锁,正要用力挣开他,哨声就响了起来。 “上半场结束——”妖鼓再一次响起,悬空的鼓槌连续越敲越快,最后咚的一声戛然而止,教导主任林正则雪白的虎尾甩了过来,将旗子从上而下挥下来,“双方打成平手,进入第二轮。” “两个人都挺厉害的,这一届的新生不得了啊。” “上半场就是开胃菜。” “对啊,妖力都没有使出来呢,九凤对金乌,好期待啊!” 卫桓似乎挺满意这个平局,抱着都忘了撒手,忽然听见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 “松开。” 这是云永昼第一次开口。 卫桓松了手,云永昼站起来,兀自朝对弈台的另一端走过去。 他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只是性格太冷了。卫桓也爬了起来,拍手看着云永昼的背影。 这真的是金乌吗?金乌不是太阳之子吗。 哪有这么冷的太阳。 中场休息的几分钟,卫桓一会儿压压腿,一会儿转转腰,可眼睛始终盯着云永昼,看着他那张漂亮又冷漠的脸。云永昼的视线却没有一刻放在卫桓的身上,眼神是放空的。 扬昇在赛前打听过云永昼和别人的对战,毕竟能一步一步来到实战赛的决赛一定是有真本事的,但他所能打听到的并不多,因为云永昼所有胜局之中,几乎有一半是没有使用法术的。 也就是说,他和卫桓一样,仅凭近战就已经解决了一般的敌人。而且他还打听到,云永昼的能力和卫桓一样,都是复合型的。 “阿桓,你下半场要小心,别插科打诨了,打稳一点。” 听见扬昇的嘱咐,卫桓仰着头笑道,“我知道,他不是简单人物,我不会轻敌的。” “他可是火属性的妖。”扬昇仍旧很担心,“你天生就怕火,等会儿可要小心。” 卫桓点头,虽然他怕火,但火也并不会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心理上的恐惧更大,可他对自己的能力一向有信心,“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中场休息的这几分钟,看台上的女生视线仍旧集中在对弈场上的两人身上。 “这个红衣小九凤真的好帅,笑起来真的好阳光啊。” “我喜欢黑衣的小哥哥,是金乌吗?金乌始祖可是神格,气质真的太棒了。” “这个比赛一路看下来,我算是明白了一点,越厉害的人长得越好看。” “对对对,真的越好看能力越强。” 鼓声再一次响起。 “下半场开始!” 哗地一声,正转着脖子的卫桓后背忽然生出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憋死我了。”他的翅膀闪动几下,在对弈场卷起一阵风暴。云永昼的黑色上衣被这风吹得微微鼓起,深棕色的短发被吹开,露出他左侧额角拇指大小的红色火焰印记。 “来啊金乌。”卫桓右侧脸颊渐渐出现三道蓝色妖纹,嘴角勾起,笑得很邪,“太阳之子。” 云永昼身后也展开一对雪白羽翼,卷出的风漩与卫桓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观战的人群中开始有人惊呼,“金乌的翅膀不都是黑色的吗?” “对啊,我记得蓬莱金乌一族都是黑羽。” “听说这个云永昼是金乌家门唯一一个白羽金乌,是初代金乌转世呢。” “好厉害……” 初代金乌?这么厉害啊。卫桓双翼扇动数下,卷起一阵风浪,和许多风属性的妖不同的是,他可以将风具象化,通过双翼的摆动将风塑造成任何东西,虽说强度硬度和持续时间都还有待开发,但是这样的能力已是罕见。 “其实吧,”卫桓停留在半空中,眉峰微挑,“我对长得好看的人都很温柔的,只要你现在服软,叫我一声桓哥,我一会儿就不……” 话还没说完,两团烈焰朝卫桓飞来,左侧右闪,将将躲开火焰,卫桓有些不高兴了,发起小孩脾气来:“喂!你也太凶了吧,你妈妈没告诉过你要让别人把话说完再动手吗?” 坐在看台观战的扬昇不禁摇头,“等你把话说完得等到什么时候……” 观众们的视线都跟着两个选手不断向上,伸长了脖子仔细看着这场对战。同样飞上天空的云永昼双手蓄着两团火焰,一言不发朝卫桓飞去,转瞬间,数不清的烈焰接连冲来,铺天盖地,这架势根本不像是新生入学比赛这么简单。 “金乌真的太强了,御火能力一流呀。” “战斗力金乌和九凤都没得说,都是百妖榜的前排。” 卫桓左翼猛地一扇,一阵狂风横涌而来,烈焰扑上来的时候,竟好像在空中被什么阻挡了一样。 “是风阵!卫九把风变成了风墙,挡住了云永昼的火!” “靠,我今天竟然能看到九凤家族的绝技!太刺激了!” “这不是卫青云将军的能力吗?我听说他在战场上能化风为刃,以一挡万!” “没错,这就是卫青云的儿子卫桓,他继承了父亲御风化物的能力。” 风墙的作用并不是永久的,只能抵得了一时,云永昼的火焰却是无穷无尽的,那双通体雪白的羽翼朝卫桓一扇,一阵巨大的火幕飞涌过去,隔着风墙卫桓都能感受到这烧灼的高温,几乎要将他融化。 卫桓脸上的妖纹越来越蓝,连瞳孔都开始透出隐隐的蓝色,身体不断地妖化。 “不愧是金乌。”卫桓笑了笑,双翅扇动的同时,地上开始崛起一座冰峰,风本应该来去无形,可这座冰峰却闪着幽幽蓝光,将火幕阻挡在外面。 这一幕让在场的观众都热血沸腾,议论四起。 “我之前就听人说,这种能力也是分等级的,稍好一些的可以将风化为己用,变成看不见却可以起到物理作用的实体,更厉害一些的则能让风也变得有形,甚至能够看见。以前只是听人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我都看不到对面了!难道这御风化物术真的什么都可以变吗?” 云永昼眼睛微微眯起,冰冻的棱柱将卫桓的身形遮蔽。看着这高大的冰峰,他掌心的火焰忽然间灭了。 手掌攥紧。 “金乌灭了火,是要投降吗?” “不应该啊,我感觉他还没有发起进攻呢。” “你们快看!” 随着云永昼手臂一挥。从天而降无数道金光闪闪的光刃,狠厉地刺上那座冰峰。 顷刻间,坚硬冰峰被生生凿出裂痕,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金光在破碎冰棱的折射下变得愈发晃眼,高大冰墙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这下子卫九没的躲了吧。” “还说不准呢。” “卧槽,刚刚云永昼那一招分明是光,这可是最罕见的属性,听说只有初代金乌才有驭光的能力,其他金乌都只能御火而已,卫九这次完了。” “等等,卫九……” 倒塌的冰山转瞬间再一次幻化成风,在那背后,竟然出现了九个一模一样的卫桓,同样的黑色羽翼,同样痞里痞气的笑容,只是他脸上的妖痕连同原本深黑色的瞳孔都变成了蓝色,锁骨上的九凤家纹闪着幽深的蓝色光芒。 九个完全相同的身影于空中悬浮,这场景,仿佛误入棱镜迷宫一般。 “这就是小九凤继承的第二个技能?” “对,这是他妈妈林霜的裂魂分·身术。” 九个卫桓冲着云永昼同时开口,妖化使他的犬齿变得尖利,“我喜欢你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下一刻他们齐齐闪动羽翼,卷起比之前强九倍的狂风,连看台上的观众都被风力震住,几乎无法睁眼。 云永昼的双翼在强风之下难以维持正常的展开,甚至成为了一种阻力,他被强风吹得一点点后退,索性收了翅膀落地,右手凝出一道金光长矛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在巨大的风漩中站稳。 卫桓再一次闪动羽翼,将风力加大一倍,对弈场上的校旗统统被掀翻,看台上的观众几乎都睁不开眼,纷纷举着胳膊抵挡强风。 就在局势即将再次发生逆转的时候。 卫桓发现,一直低垂着头的云永昼忽然间抬起头,看向了他。 “卫桓!” 看台上的扬昇突然开口,“他的眼睛是羲和之瞳!” 羲和之瞳? 他的眼睛……卫桓此刻才发现,云永昼那双淡漠的瞳孔变成了金色,闪烁着太阳的图腾。 还没等卫桓弄明白这其中的厉害,烈焰和光刃就已经将他团团包围,准确的说,是将九个完全相同的分·身中唯一一个真·身包围住,炽热的火焰在咫尺间直逼卫桓的脸孔,熊熊燃烧的烈焰映照在他蓝色的瞳孔之中。一柄尖锐的光刃对准了他的咽喉,只差几毫米,就可以狠狠插进去。 怎么可能。 “你为什么可以一眼认出我?” 重返母校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谁能想到,十年过去了,卫桓再一次和云永昼见面居然还是这样的场面,原封不动,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云永昼的身上已然穿上了山海的教官制服,帅得卫桓挪不开眼。 别的不说,就冲这套制服,卫桓当年就想着毕业后一定要留在山海当教官。山海四个院的学生校服无论从颜色还是款式上都各有不同。 老师也有自己的制服,文化课的老师统一着银丝纹绣的白色套装,而负责实战课的教官与众不同,是纯黑色的工装套装,佩戴各学院的肩章、院徽和军衔。设计上和军装十分接近,那一套穿在身上,简直帅翻。 肖想了这么久的衣服自己没穿过一天,反倒穿在克星的身上了。不过还别说,穿在他身上还真是好看。 深色短发利落干净,皮带一扎,宽肩窄腰倒三角,两条长腿让人挪不开眼,他的身材好像比七年前更好了,肌肉线条饱满流畅。卫桓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怨不得那么多人有制服情节,是真的好看啊。 卫桓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七年过去,云永昼的容貌倒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那张英俊的脸,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让卫桓惊艳了一把。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阳光映照下简直宝石一样,只是他当年性格实在阴郁,浪费了老天爷赏的漂亮眉眼。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卫桓隐约感觉他身上的戾气似乎少了些,整个人深沉了许多。 光顾着看帅哥,手都举酸了。眼看着火焰越逼越近,卫桓开始讨好求饶,“那什么……先动手的不是我,这位……” 他故意做出一副不了解情况的模样,“不知道这位帅哥怎么称呼啊,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是他先动的手!” 云永昼那双冷淡的眼睛盯着他,这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感觉有小半辈子没被人这么盯过了,还怪怀念的。 他其实是害怕这双眼睛的,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云永昼是他的克星。 卫桓也害怕云永昼像过去一样,第一眼就认出真正的自己。可他也很清楚,羲和之瞳只对妖有用,现在自己妖心妖魂俱灭,没有半点妖气。 云永昼一定认不出他。 “你怎么进来的?” 他开了口,声音又冷又沉。也更加让卫桓确信自己的猜想。 那柄幻化出来的光刃缓慢地贴近卫桓的脖子,锋利的尖端如同恋人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就要触及里面温热的血液,自下而上,一点点游移到他晃动的喉结。 暧昧又危险的光。 在强大的压迫感之下,卫桓努力让自己别太紧张:“我是跟着一个重明鸟进来的,他刚刚进去没多久,哎没准儿你俩还碰到过,这不,我正准备跟在他后面进去,谁知道这个虎妖大哥就上来找我麻烦了,还差点生吞活剥了我。” 他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想搏一搏云永昼的同情,“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吧。” 云永昼没有说话,他飞到了卫桓的面前,抬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二人之间的火焰统统消失。 下一秒,他的手里幻化出一条光索,手腕一抖,光索的另一端缠上卫桓的腰身。指尖发力拽动光索的瞬间,卫桓被牵扯着带到了云永昼跟前,几乎要贴在他身上。 没等卫桓反应过来,云永昼的手就握住了他的下巴,随着背后羽翼的渐渐消失,他的身体逐渐沉下来,双脚落地。卫桓这时候才发现,如今这副人类身体比起自己当年的原身矮了不少。 没准儿是云永昼长高了?以前也就比他高上几厘米的,怎么现在高了大半个头了,看着怪费劲儿的,还得仰着脸。 就在卫桓沉浸在无关紧要的身高问题之中时,云永昼仔细地凝视着他这张脸,看了很久之后才松开手。 “人类。” 不是,哥哥您现在才看出来吗?不能够啊,您那么牛逼一大妖怪,闻不到我身上甜美可人的人肉味儿呀。卫桓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可云永昼的语气倒不像是在判断,更像是自言自语。 感觉自己腰身上缠绕的光索松懈了,卫桓眼看着云永昼转身背对着他,毫无感情道,“离开这里,回去你们人类的领地。” “哎,等会儿!”卫桓想去抓云永昼的胳膊,可他离开得太快,卫桓只能抓住他的光索,“别走啊。” 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认识的人,还是云永昼这样的大妖怪,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放他走。 云永昼没有转身,只是扯动光索,谁知这个人类看起来清秀柔弱,力气还不小,猛地一拽还没能把光索全部拽回。他转过身,冷冷说了一句松手。 “不松。”卫桓死死拽着光索,“除非你帮我……” 话还没说完,云永昼就转过身,再一次拽动光索,卫桓这下子毫无防备,整个人都被扯了过去。光索消失不见,卫桓就这么一头扎进了云永昼的怀里。 太尴尬了。卫桓甚至没脸抬头去看他,两只胳膊生无可恋地抱着云永昼的腰。 “松开。” 听见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薄怒,卫桓肩膀抖了一下,立刻松手,上下嘴皮动个不停,“我不是故意的,这、这你也看到了,是你手上的绳子先动的手,而且你的绳子在你手上。所以说其实是你把我拽到你怀里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睛还瞟了一眼云永昼,看看他的脸色如何,“是你先动的手……” “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云永昼手腕向内侧一转,光索一瞬间消失在他的袖口,他冷冰冰的眼神看向周围旁观得正起劲的其他妖族考生,“再有滋事斗殴的,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还真是变了,比以前话多了不少。卫桓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体,能不能进山海的大门都是个未知数。可现在眼前就有一个超级牛逼的大妖怪,他一定能带自己进去,别说进山海了,说不定他一好心,就把自己当年的反魂果给他了。 想到这里,卫桓又不禁思考,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云永昼? 如果告诉他,或许云永昼会念在过去同窗旧识的份上帮他一把,不,就只是同窗而已,他们之间的关系别说朋友了,势如水火还差不多。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卫桓要是知道自己会有今天,当初也就不会那么往死里调戏这个冷冰冰的高岭之花了。 短短的时间内卫桓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又转,还没想好对策,他就看见云永昼身后的双翼再一次展开,转身飞向那扇高不可攀的红色大门,卫桓拔腿就跑,伸手想去抓他。 “哎,云……呸,大帅哥!神仙哥哥!你别走啊……” 云永昼消失在门中。 卫桓愣住了,他愣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没能追上云永昼,而是他自己的手。 他这双属于人类身体的手,竟然穿过了山海的大门! “卧槽?这怎么可能……”卫桓一脸惊诧地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毫发无损。他再一次伸出手去,果真不是他眼花,这只手的的确确穿透了红色大门,到了结界的另一端。 不光是他惊讶,山海门前一众妖怪对于这一幕都感到不可置信。 “你们看那个人类!” “这怎么可能,山海的大门应该是隔绝人类的啊!” “可是话说回来,山海也从来没有说过只招收妖怪学生啊,之前不也有半妖吗……” 卫桓深吸一口气,迈出步子踏入这扇他曾经无数次进入过的大门,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他感到兴奋,浑身的血液都烧灼沸腾。 抬头,山海的面貌再一次完完整整地出现,和当初他最后一次出任务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悬浮在空中的红色灯笼和孔明灯缀满夜空,轻轻摇曳,将身为主干道的山海大道照得明亮,道路两边的洞冥草[1]发着莹莹白光。夜风拂过,影木[2]的花随风闪动,如同星光。 恢弘的主楼正中间矗立着黑底金纹的山海校旗,校旗的两边分别是红蓝白绿四面院旗,分别代表了山海大学的炎燧学院、扶摇学院、上善学院和嘉卉学院。 卫桓凝视着那面蓝底白纹的扶摇院旗,心头五味杂陈。 几个风属性的妖飞了过去,卷起一阵迅猛的风,他们飞到天上,撞开了空中悬浮的灯笼,那些灯笼还来不及恢复到以前的位置,又被一群直冲下来的白色飞鸟撞散,降落的瞬间,飞鸟变成三五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银发美丽少女。 “魏恒?魏恒!” 头几声卫桓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右肩上,机敏过头的卫桓下意识伸出左手抓住那只手腕想翻过来,谁知一侧头,看到了之前的小重明。 “我叫了你好久。”景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推了推眼镜,“你一直没回头。” 得赶紧熟悉起来这个新名字。卫桓松了手,岔开话题,“哎不对,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我、我在等你。”景云指了指门口边上的小长椅,“我在那里坐着,盯着大门,你进来的时候好来接你。” “你怎么知道我能进来。”卫桓不禁笑了,这小重明真够天真的,“我可是人类,你听说过有哪个人类进来过山海吗?” “我也没听过人类可以进昆仑虚,可你还是进来了啊。”景云一本正经道,“你虽然是人类,可无论见识还是本事都比我这只妖强。我母亲说过,不能因为别人的种族小瞧别人。” 这话说得恳切,一看就是好家教出身的小孩。这年头可没有多少不对人类抱有偏见的妖了。卫桓一下子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不少,亲切地揽过景云的肩膀,两人一同走向主楼,“你说的挺有道理,可万一我进不来呢?” “我就等到校门彻底关闭,要是你没进来,我就抽空去暗区找你。”景云低头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我得好好谢你。” “谢什么,凭你的天资和血统,进不来才奇怪。” 一开始卫桓光顾着跟景云说话,没觉着怎么样,可多走两步他就发现气氛诡异,眼睛瞥了瞥周围路过的妖,无论是考生还是已经穿上校服的在校生,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视线在一时间聚拢。景云感觉到莫大的压力,小声对着卫桓说,“我怎么觉得大家都在看我们……” 哪里是我们,只是在看他这个绝无仅有的人类罢了。即便山海属于中立派,可这里毕竟都是妖,看他还不跟看蚂蚁似的。 卫桓淡定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让他们看呗,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是该被人看。” 就在此时,主楼前投射出一道光幕,上面那张刚毅的脸孔分外熟悉,就是当初主管实战考招生的白虎教导主任林正则。 “啧,老林都在这儿混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升职……”卫桓小声吐槽了一句,没想到被景云听见,“你说什么?” “嗯?我没说话啊,你是不是太紧张幻听了。”卫桓胡扯两句,赶紧指了指光幕,“好像要宣布考试的事了。” 景云立刻转头,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光幕上。 “欢迎来自妖界各地的考生们,首先我要恭喜大家进入山海,这意味着你们有了一个成功的开始。但这也仅仅只是开始。” 林正则的表情严肃,“各位应该都了解,山海的入学考试分为笔试和实战考两项,笔试的时间就是今晚,两小时。明早我们就会将成绩公布在主楼光幕前,笔试前百分五十的学生有资格参加明天下午的实战考,车轮赛制度,同样的,前百分之五十将正式入校,成为山海的新生。” 光幕上的脸孔消失,字迹开始出现。 “现在,大家请按照光幕上的表格找到各自考场的位置。你们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铃声响起后超时考生将失去考试资格。” 成百上千个妖怪考生挤在这里根本看不清,卫桓抓住他的胳膊,“能飞吗?上去看才能看清楚,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我……”景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 “飞,现在就飞。”卫桓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别害怕,你可是重明鸟。” “你生来就是属于天空的。” 往昔不语 景云有些发怔,自他生下来,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卫桓的眼睛,他竟然会产生他和自己是同类的错觉。 比起自己,眼前这个坦荡勇敢的人类少年才像是那个真正属于天空的人。 “我试试。”景云低下头,后背的肩胛骨凸起,哗的一下身后展开一对深红色的羽翼,周围的妖怪纷纷侧目,卫桓笑起来,扬了扬下巴,“这才对嘛。” 看着景云飞上天空,和许多同样生有翅膀的妖一起在巨大的光幕前仔细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卫桓发了会儿呆。 原来站在地面仰望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好陌生。 没过多久景云就慌张落地,“我们的考场挨得很近,都在不语楼。” 不语楼?卫桓手撑在花圃围栏上动作娴熟地翻过去,“太走运了,就在附近。” 景云犹豫了一小下,弯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心虚地跨过栏杆,都来不及问卫桓为什么这么熟悉学校的环境就直接跟着他跑了。 卫桓从主楼右侧的一个影木丛穿过去,影木的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巡逻的蒲公英小花妖看见有人闯花圃,一个分散成无数个更小的,飘在后头跟着卫桓两个人,嘴里虽然是警告,可声音又尖又细,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倒像是在撒娇似的。 跟在卫桓背后的景云穿过影木丛看到了一个不高的围墙,“我们要翻过去吗?” “这是结界。”卫桓站定,“硬翻的话这面墙会越来越高,累不死你。” 景云先是哦了一声,然后慢半拍地转过头看向卫桓,刚张了张嘴,卫桓抢先一步掐断话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得那叫一玄乎。不过没准儿是真的,要我说我们就十五分钟,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了。” 说完他将景云推到自己的前面,对着那面围墙,“你在心里默念结界穿越术。” “这样就行吗?” “行~”卫桓将手放在他的后背,自己在心里默念不语楼的结界语密。 不语楼是山海的主教学楼之一,通常是山海学生自习的去处。与众不同的是,这是一栋移动式大楼,如果按照山海下面给出的官方地图去找,十五分钟以内想找到只能碰运气,只有像卫桓这样的老生才知道不语楼的结界直通门。 眼前的白色围墙突然闪现一个圆形光圈,卫桓提着景云的后领就把他拽进去,两人一瞬间来到了一栋大楼的内部,从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周遭景致瞬息间移形换影。 看来这副人类身体虽不能自主地穿越结界,但可以调动语密,只要有天资足够的妖怪作为媒介。 突然间就进来了,景云还有些小惶恐,正要开口说话,谁知卫桓立刻捂住了他的嘴,轻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指了指大厅里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句话——子不语怪力乱神。 景云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时候有另外几个妖幸运地闯了进来,刚推开大门,其中一个就高兴地一拍大腿,“就是这儿!我们也太……” 话没说完,大厅的壁画突然发生了异变,墙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就要破壁而出,没一会儿壁画里妖怪挣脱墙面走了出来,变成三个没长眼睛的活生生的巨妖,一脚踏在地上,震得景云差点没站稳,被卫桓敏捷地拽住胳膊。 刚才进来的几个小妖眼见巨妖朝他们走来,又怕又慌叫个不停,直接被巨妖粗壮的胳膊拎起来扔出不语楼。 解决完他们的巨妖转过身,狰狞怪异的脸环顾大厅四周。 景云吓得自己捂住自己的嘴,镜片下的两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卫桓,卫桓耸了耸肩,食指放在嘴边。过了好一会儿,这三只巨妖才默默走回壁画之中,每一步震得地面都跟着晃动。 这地方就是这么奇怪,卫桓一个不折不扣的话痨以前最烦的就是这里,憋得人浑身难受,一节自习课下来直接晋升山海第一哑剧表演艺术家。 只有云永昼那种天生不爱说话的人才呆得住。 哎不对,当初云永昼好像都被自己逼得在这里犯规被赶出去了。想到这里,卫桓不禁笑起来。景云看他傻笑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卫桓这才回神,给景云打了手语又比了口型,询问他具体地点,两人费力地沟通了一番这才找到考场。 进考场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卫桓刚往门口一站,所有目光就聚集到他身上,就连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看着他。 看就看呗,反正谁都不能说话。 卫桓走进去拉开椅子坐下,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弹,翘着二郎腿环视了一下四周。叮得一声,十五分钟的时间结束,监考老师的脚底延伸出来许许多多绿色的藤蔓,攀上每个人学生的桌子前,藤蔓顶端开放一朵凌霄花,花里是一个卷成卷的试卷,另一只藤蔓伸过来,上头卷着一枝笔。 嘉卉学院的老师啊。卫桓瞥了一眼,将考卷拿过来,那考卷看着小,打开却长得要命。里面的题和当年的入学考试也大差不差,包括妖史、秘术还有科学题。但大部分的妖自恃妖术强大,根本不屑于学习所谓科学,这在他们眼里都是人类自救的最后底牌。 卫桓看着手里的卷子,叹了口气。看来自己那一战让妖也长了记性,知道忌惮科技了。不过好在这些题他以前学习的时候就很在行,现在也不成问题。要他一个常年在山海钟灵榜前三名安家落户的高材生做这种题,完全是大材小用。 考试时间是两个小时,他一个小时不到就做完,还特地做错了不少。 他这副人类身体在实战赛不可能占优势,笔试得尽可能拉分,只要笔试能进前十,总分都是稳妥的。 为了不太引人注目,卫桓一直坐在位子上对着试卷发呆,把最近的事都理一理,直到考试结束。 出了考场,卫桓飞快地下了楼梯,可他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漏了点什么。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没擦干净的铅笔痕迹。 跟随着这种感觉,卫桓挪着步子绕到了螺旋楼梯的背面。那块区域很狭小,堆放着不语楼的一些杂物,只有一盏昏黄的顶灯,沉默地充盈着这块逼仄空间。 静静站了片刻,心脏跳动的频率又一次发生了微妙变化。 卫桓忽然想起来,这里以前是他和云永昼一起被罚面壁的地方。他当初逼得云永昼在不语楼里跟他说话,虽然只是一句“闭嘴”。 靠近那面墙壁,卫桓低头凑过去,发现上面还有自己之前写的字。 [你现在是不是特生气?] [我们玩猜拳游戏吧。输了就拔对方翅膀上的羽毛怎么样?虽然你的翅膀看起来像小天鹅,但还挺好看的~] [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吧,不让说话我真的快无聊死了。] [你等着,下次我还要让你跟我一起受罚!] [星轸二十八年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十七秒,北极天柜九凤家族独子卫桓死于山海不语楼。死因:蓬莱海金乌家族最小那个小儿子云永昼不跟他说活,活生生把他憋死了。遗愿:罚云永昼孤独终老,再也没人跟他说话,用最宝贝的东西给小九凤做供品祭拜,每天活在愧疚之中。] 浮果妖草 考试要紧,考试要紧。卫桓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必须先留在山海,再想办法解钩吻的毒,打从他醒过来一切都是单打独斗,又没有半点妖力,总归会吃亏,景云的话……卫桓摇摇头,他保护这个小重明都来不及。 卫桓想到了自己的发小扬昇,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不过扬昇怎么说也是毕方一族的长子,又这么优秀,八成和云永昼一样留在山海了。 从楼梯背后走出来,他还在犹豫该不该把自己重生的事告诉扬昇,可现在他是一个危险人物,背后还有人类的研究所在追杀,何况他如果知道自己中了钩吻,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反魂果弄到手。 卫桓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不能连累扬昇。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紫黑色的毒气才到小臂,离指尖还有一段距离。 来得及,先入学再说。 一抬头就看到景云伸长了胳膊朝他挥手,不敢说话的他动作倒是很大,卫桓走过去,两人这次从大门离开了不语楼。 “你考得怎么样?”和卫桓熟悉起来的景云变得稍稍活泼些,“没想到笔试比我想象中简单一点,说不定我能进。” “放心吧,我给你打包票你能进,不光能进,还能进扶摇学院。”卫桓笑了笑。 景云是个小心谨慎的个性,还没等卫桓说完他就想上去捂他的嘴,小声道,“你怎么比我还肯定啊。” 卫桓拿开他的手,“那是,我跟你说我的嘴可是开过光的,我说你行你肯定行。” 两人出来之后被不语楼前的志愿者带去考生住宿地,一晚上,卫桓几乎没怎么睡,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自己死前的画面。 为了保护一个无辜的人类小孩,卫桓的翅膀被炮火轰去了半边。 “那是妖!快过来!” 孩子懵懂地离开了他的怀抱。困在阵场之中的卫桓无法动弹,无数个九凤的分·身企图离开他的身体,疯狂撕扯,可又只能囿于其中,那种可怕的分裂感让他永生难忘。 战场上的卫桓成为活靶子,活生生被数之不尽的子弹和炮火贯穿身躯,血液在地上肆意地流淌,血泪模糊了视线。 隐约感觉阖眼前的那一刻,他是遗憾的。 可记忆凌乱破碎,无法复原。 没能传承九凤家门的荣耀,没能成为英雄,没能活着回到山海…… 遗憾的事太多太多。 第二天的上午,景云早早地就跑去找卫桓,把他带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神秘兮兮的。卫桓一晚上没睡好,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了?现在就要去看成绩吗?” 景云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蓝色的药水,塞进卫桓怀里。 卫桓疑惑地把药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是浮果的汁液,里面还有我母亲亲手调配的妖草汁,我母亲是妖医。你是人类的身体,到时候如果进了实战赛一定打不过妖,现在……” 景云犹豫了一下措辞,“现在妖和人类的关系也挺紧张。你喝了这个体力可以增强,而且身体会轻盈很多。” 听他这么说,卫桓立马放下小瓶子,“这我就不能要了,手拿过来,”他一把抓过景云的手,把药水塞进他手里,“拿好,别弄丢了。” 景云有些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骗你的?我没有。不然这样,”景云拧开了瓶盖,自己喝了一口,“你看,没有毒,虽然是药草,可我母亲说过这个对人类也是有用的,是很难得的补药,你相信我。” 卫桓当然是相信他的,他只是不想用这种方法,而且如果景云把这些药全都喝下去,实战赛的胜算可能会更大,不必为了他这么做。 可景云直接把小瓶子怼到了卫桓的嘴边,卫桓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后还是妥协了。见他乖乖喝下去,景云高兴地推了下自己的眼镜,“太好了。” “你高兴什么啊你?”卫桓将小瓶子拧上还给他,药水返上来一股奇特的味道,“这药水喝起来就跟碾碎的桃金娘加蜂蜜似的。” 景云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吃过桃金娘?!” 卫桓闭眼无奈道,”当然没有,我随口一说。" 景云看着他,总觉得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是他羡慕又无法成为的那类人,“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考上。”他推了一下眼镜,“你一路上都在帮我,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没办法走到这一步,所以我希望你也可以走到最后。” “这一步不算什么,赢了实战赛你就能正式成为山海的一员啦。到时候分到扶摇,每天特自由。”喝下去的妖草汁又返上来一股子淡淡的青草香,卫桓觉得心情舒畅,浑身轻飘飘的,“扶摇学院最好了。” 景云忽然笑了。 卫桓见他笑,问道,“你笑什么。” “你这话说得,好像你就是扶摇学院的学生似的。”景云笑起来像个小孩儿,卫桓在心里暗叫不好,赶紧补救,“不是,那什么,我……我以前的偶像在扶摇。” 景云有些惊讶,“你的偶像是妖怪?是哪个妖?” 卫桓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九凤。” “九凤……”景云的表情微微变了变,有些犹豫,“你说的是那个小九凤?” 沉浸在自卖自夸之中的卫桓立刻接道,“对啊。” “这样啊……”景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以前也听说过,说扶摇学院的风气最自由,不知道其他学院怎么样?” 卫桓眼睛转了转,“这题我会答!不过我也是听说的啊,上善学院的人性格都温温柔柔的,可能是常年泡在水里的原因,不过上善的鲛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嘉卉也不错,嘉卉的小姐姐们都花枝招展的,她们的校服贼好看,是旗袍款式的。炎燧的嘛……”卫桓摇了摇头,“唉,听说炎燧全都是一个战斗狂魔,三句不对盘,随时火葬场。” “有点可怕……”景云听得津津有味,卫桓又道,“所以千万别招惹炎燧学院的家伙。” 两人聊了一阵,打算去看成绩。山海的夜晚和白天有着完全不同的景致,开花时如同星光璀璨的影木见了阳光便合拢花瓣,一叶百影。 “这树叶子看得我头好晕。” 卫桓笑道,“就是为了让山海的学生学会专注,所以才种影木,可我看吧,就是校长自己的恶趣味。”说完他又补了句,“我也是听说的。哎你看,主楼人好多啊。” 两人一靠近,主楼楼下那些望着光幕的妖便嗅到了人类的气味,纷纷转头,看向这个不断靠近笔试榜的人类考生。 “为什么大家都在看你啊……”景云觉得这场面有些吓人,“而且表情都有点可怕。” 卫桓立刻会过意,心里暗叫不好。 “景云,你快上去看看咱俩的成绩。” 景云哦了一声,慢半拍地飞到光幕前,猫着腰仔细查看成绩榜。 没过多久,半空中传来他的声音。 “魏、魏恒!” 远远地,仰头的卫桓就看到景云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你是笔试第一!” 璀璨光阶 参加笔试的时候,卫桓其实已经有意识地放水,可没想到还是拿了笔试第一。 “不是吧,这一届的学生真是没一个能打的……”卫桓小声嘀咕了一下,感觉周围越来越多的考生看向他,眼神里的敌意越发明显。 完了,一开始只是因为人类身份被针对,这下子可真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钉了。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脸上带笑,连连后退,“谢谢大家,同喜同喜,祝大家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马到成功财源滚滚,我怕零点的祝福太多先给大家拜个早年……” 说完卫桓拽着景云溜之大吉。 山海大学的入学考试里笔试和实战占比对半,虽然现在他成了大家的目标,可笔试第一的排名起码让他在总分上保持了绝对的优势。就算他现在丧失了九凤的能力,起码靠近战的底子也能在实战的前半场打败一些实战薄弱的妖。 这样他还是有机会进入山海的。 景云的笔试排名也不错,不过实战的确让人有点担心。卫桓一直觉得很奇怪,照理说重明也算是大家族了,只是折支离北极天柜实在太远,所以和九凤家并不熟悉,但景云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家族出来的孩子,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难不成是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剧本? 卫桓拍了一下脑门,结束脑子里的狗血家庭伦理剧幻想。实战赛的初期轮次都是并行的,在许多个不同的场馆举行,所以他也只能和景云分开,景云看起来倒是比较担心他,“你如果不行就及时举手跟裁判说,我怕到时候……” “没事儿,他们不敢往死里打,这可是犯规操作,每局都有裁判在旁边盯着,过火的都会被叫停的。”卫桓捏起拳头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景云瘦弱的小肩膀,“加油啊,没准儿咱俩还能来一场呢。” 对于全校的妖族师生而言,人类进入山海的实战赛简直就是破天荒的笑话。早年人与妖连年不断的战争早已让妖怪站在毫无疑问的食物链顶端,如果不是妖族中尚有部分亲人派和中立派的存在,人类早就沦为妖类的圈养物。 现在卫桓成了头一个进入山海的人类考生,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引起轩然大波。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妖怪对这个一看就是碾压的局面抱有怀疑,大家想看的不过是妖在竞技场上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轻而易举地打垮这个人类。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清瘦的人类少年竟然比他们想象中更能打。 第一局,卫桓遇上一个木属性藤萝妖,比赛规则和十年前他参加新生赛的情况没太大区别,前半场都是限制赛,双方均不得使用妖力,如果在限制赛中有一方离开对弈场范围或是无法站起,则判另一方胜利。 这样的规则对于人类本就不公平,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妖力可在第二轮使用,不管对手如何,他始终只能肉搏。 没有人会因为他的特殊而改变游戏规则,现实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是弱者,供你选择的路就是屈指可数。 卫桓比谁都明白,自己是等不到后半场的,否则一定会被对方的藤蔓缠住双手双脚,直接扔出场外,根本没有半点赢的可能。所以他在前半场的时候就没有留半点余地。藤蔓妖这种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的考生,在能力受限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当年山海近战第一高手的对手。 悬浮在对弈台上空的沙漏才流失一半,对方已经被卫桓打出对弈台外。 一时间,包围对弈场的看台上鸦雀无声,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有过这预料个结局。 一只妖,竟然被毫无异能的人类打败了。 “这一定是巧合。” “对,一定是这小妖水平太差,一看就是完全没有训练过近战能力的,难怪这么快就被淘汰了。”第一局结束的时候,大部分的观众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可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结果同样如此。不仅是身形清瘦的藤蔓妖,甚至是高大勇猛的狼妖,都成了这个小小人类的手下败将。 考生魏恒的名字反复出现在体育馆上空悬浮的光幕上——作为胜利的那一方。山海虽大,可消息传得也快。 “哎,你们去看今年的实战赛了吗?” “没有啊,我刚下课,今年有什么大妖怪血统的考生?” “不是!是人类你敢信?而且这个人类考生居然靠近战赢了五局!” “卧槽?我也要去看!” 实战赛才过去一半,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跑去了体育场。 赢了第五局的卫桓进入赛间休息,离开对弈台的他进入了考生休息室。景云给的药水果然是猛药,卫桓上场之后感觉身子都轻了一半,躲避他人攻击的时候几乎能在半空中腾空翻转。 不仅如此,力量也增强了,尽管无法和大妖怪的身体素质相提并论,但是对于普通能力的妖怪来说,只要将赛时控制在无法使用妖力的前半场,卫桓的胜算都很大。 几局下来,卫桓的身上也受了不少伤,从校医服务台那里拿了一些伤药和绷带的他靠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给自己包扎手指关节和手臂上的伤口。这些伤口看起来怪吓人的,可对上辈子就已经习惯了枪林弹雨的卫桓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包扎完的他离开休息室,跟随着空中悬浮的虚拟电子屏找到了景云的比赛场次,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刚挤到观众席的他,就看见瘦小的景云被人按在地上打,嘴里都打出了血。 “景云!”卫桓心一急,不由得叫出了声,沙漏倒转停止,上半场结束,景云被打得躺在地上起不来,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像一条脆弱的小鱼,听到卫桓声音的他稍稍侧过脸,望着他咧了一下嘴角。 “你没事吧!”卫桓想翻下去,可很快被十几个小蜂妖团团围住,朝他的脸亮出尖利的刺,“警告!警告!警告……” 卫桓举起手,“好好好,我不下去,不下去。” 他担心地望向景云,景云却摇摇头。他伸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在休息倒计时结束的时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那副陈旧的眼镜塞进自己上衣口袋里。 卫桓清楚地看见,景云习惯性遮遮掩掩的那双眼睛亮起了奇异的光。 身为对手的鳄鱼妖甩动他满是坚硬鳞片的粗尾,不屑道,“早点投降吧,我会让你输得痛快点。” “不。”景云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抬头的瞬间,他双眼出现了半重叠的重瞳,身后的红色羽翼乍然出现,“我不会投降的。” “我是重明,不能被人看不起。” 对方直扑向他,景云飞身躲闪开,这还是卫桓第一次看见他展现妖力。 三番两次都被多开,鳄鱼妖勃然大怒,身子膨胀好几倍,变得巨大无比,他一把抓住在天上的景云,“看我不直接把你给扔出去。” 替他提心吊胆的同时,卫桓一直在思考,重明一族的能力是什么。 被扼住喉咙的景云奋力抓住鳄鱼妖粗壮的手腕,双眼通红。 “好……好啊……” 对了!是力量! 就在卫桓恍然大悟的瞬间,身躯只有鳄鱼妖十分之一的景云竟然反手将这巨妖托举过头顶,飞在半空之中的他死死咬牙,满脸涨得通红,手腕的黄色家纹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那黄光顺着手臂直通侧颈,在他奋力的嘶吼声中,硕大无比的鳄鱼妖竟被生生扔出对弈场外! 哨声响起—— 脱力的景云浑身疲软,两只翅膀无力地在空中扑腾。卫桓激动不已,“景云牛逼!” 景云抬头冲他笑,卫桓朝他招了招手,还准备说点什么,手上佩戴的通讯手环就发出了提示音。 “考生魏恒,请在十分钟内前往132号对弈台,比赛即将开始。” 轮次到他头上了。卫桓对着景云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离开这个比赛场地走向指定对弈台。 按照晋级赛的规则和山海笔试过关考生的数量,自己已经连胜五局,应该就是处在中位圈了,后面的对手只会越来越强,他想要留在山海,这一局绝对不能输。 卫桓从体育场的入口走进去。132号对弈台和之前的几个对弈台都不同,是一个完全悬浮于空中的圆形对弈台,台面上以太极的图案分割出黑白两个区域。 不知怎么的,看台上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卫桓心想,难不成是我前几局打得太溜,一下子声名大噪涨粉了? 正忙着整理表情,准备抬手向自己的“粉丝”挥手致意的卫桓忽然看到对弈台的另一边飞上去一个娇小的身影,这时候他才听清,原来这些观众喊得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他尴尬地放下举了一半的手。仰着脑袋望着高不可攀的对弈台。 这么高的台子,对他现在这具不能飞的人类身体也太不友好了。 音响中忽然传出提示声,“裁判请就位!”圆形的对弈台边出现了一个菱形的悬浮台。一个身穿白色军装制服的高挑身影出现,双脚落在裁判台的台面上,白色羽翼收起。一举一动半点不像妖,倒像笔画上矜贵的大天使。 操,云永昼是裁判? 卫桓自己都没发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甚至都没看清自己的对手,却能一眼认出裁判席上的那人。就在同一瞬间,高高在上的云永昼毫无预兆地低下了头,那双淡漠的瞳孔与他相对。 被云永昼注意到的卫桓趁此机会疯狂挥手,像只小蚂蚱那样连连蹦跶,“裁判!看看我!裁判哥哥!我上不去,你帮我一下嘛!” 云永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仍旧无动于衷,并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卫桓正犯愁怎么才能说动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谁知身边忽然卷起一阵风,卫桓顺着风的方向转身望去,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冲他微笑,他的身后生着一对深蓝色羽翼,身着扶摇学院教官制服。 卫桓一愣,恍如隔世。 “扬……”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差一点就将对方的名字脱口而出。 可隔了一段距离的扬昇并没有听见这个人类少年下意识的话,笑得一脸灿烂,“需要我帮忙吗?” 尽管死亡让他感受不到时隔七年的落差,可卫桓再一次见到和自己一同长大的老友,心中仍旧五味杂陈。 不愧是扬昇,面对一个闯入山海的异类,竟然一点也不反感,甚至愿意施以援手。 卫桓抬起头,假装不相识那样冲他笑了一下,“好啊。”看扬昇身上穿的普通教官服,八成只是来给这场比赛做维·稳工作,或者是来观战的,不过现在变成教官应该挺忙的,怎么会来这里。 “小哥哥你人真好。”卫桓迈开步子,刚朝扬昇走过去一步,眼前一道光刃飞射而来,直接刺在地面,离他的脚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我操。卫桓吓得飞快收脚,转身看向施暴者。 云永昼的下巴微仰,眼神似乎比之前单纯的冷淡多了些别的意味,只是卫桓实在看不透。 他更看不透的是,下一刻,对弈台的边缘竟然凭空出现一级光造的台阶,一层一层,逐步往下,直到最后一级台阶接上地面。 这条璀璨耀眼的金光天梯引发了全场观众的欢呼,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晋级赛上还能看见金乌的绝技呢。 卫桓愣愣地看着这亮瞎全场的光阶,摸不着头脑。 片刻间,云永昼清冷的声音穿过喧杂鼎沸的欢呼声,像这光阶一般直抵卫桓的耳畔。 “自己上来。” 下等生物 这么大的阵仗…… 卫桓冲上头的云永昼干笑了两下,脚抬了起来,又不安地放下去。 云永昼皱眉看他,“你要弃权吗?” “不不不,不弃权。”卫桓连忙摆手,故意做出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我有点紧张,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妖术,您太厉害了,人美心善,呸,人帅心善,我以后就是你的头号粉丝!” “快上去吧。”站在不远处的扬昇调笑,“我还是头一次见永昼把御光术用来给人造台阶的,你遇到贵人了。” 卫桓尴尬地笑了笑,“就是,我也这么觉得。”他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好心的云永昼,所以才虚得慌啊。自己死的这几年云永昼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这转性转得他都不敢相信。 想着想着眼睛就瞟到云永昼身上,谁知他也正盯着自己,微眯着眼,看得卫桓头皮发麻。 不行,卫桓一寻思,他可是全妖域找台阶冠军获得者,现在这祖宗都把小台阶摆自己跟前了,再不赶紧上去,没准儿待会就变成光刃怼上他太阳穴了。 想通了的卫桓蹭蹭蹭跑上了对弈台,站定之后朝云永昼眨了眨眼,“谢谢裁判哥哥,你人真好,你就是我的救星!” 云永昼收回眼神,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对弈台下的光阶消失无踪。他眼神直视对弈台的中心,淡淡开口,“对弈台上禁止与裁判沟通。” 明明是你先跟我说话的。卫桓撇撇嘴转过头,不知怎么的,瞥见对弈台上有什么小东西一蹦一蹦的,过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眼花了吧,卫桓晃了几下脑袋,在光幕已经开始对战倒计时的时候,他终于正视自己这一局的对手。 对弈台的那一头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一头棕色长卷发扎成双马尾,耳朵上坠着一对随风摆动的红斑蓝羽,眼尾两抹上扬的紫色妖痕,一身蕾丝奶蓝色连衣裙,小皮鞋的白色丝带一直绑到小腿,看起来甜美可爱。 卫桓平时虽然不正经,但是还是颇有绅士风度的,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都有点下不去手。而且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越瞧越不对劲,卫桓往光幕上瞟了一眼对手名字——扬灵。 扬灵…… 他一个激灵,往对弈台下望去,看见背着手站在下面观战的扬昇。 扬灵不是扬昇那小子的亲妹妹吗?卫桓头皮都发麻了,他这一局的对手竟然是死党的妹妹! 怪不得。怪不得扬昇那小子也来了。 “比赛即将开始。”云永昼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不冷不热,“考生集中注意力。” 听了这话卫桓感觉自己后背中了一箭,立刻转过头,没再继续看扬昇。当年他走之前扬灵也还是个半人高的小家伙,再一睁眼都长这么高了。 卫桓瞟了眼站在裁判席上的云永昼,又想到站在下面的扬昇,心里拔凉拔凉。 裁判是自己以前的死对头,底下站着的是他的死党兼对手亲哥,两个人都是最熟悉自己招数套路的人,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他们发现不对,这已经够惨了,对战的还是他干妹妹,根本没法下狠手。 沉浸在纠结之中的卫桓忽略了倒计时,直到听见云永昼说出一句“比赛开始”才反应过来。谁知就这么短短几秒,“可爱”的对手已经箭步飞身冲到眼前,一双细白娇嫩的手直要扼住他的喉头。 “卧槽。”吓了一跳的卫桓侧头反抓住扬灵的手腕,她的羽毛耳坠轻擦过卫桓侧脸,痒痒的,警报猝不及防拉响。 卫桓身子压低从她的臂弯下滑到后方,险险离开了对弈台边缘的危险范围,叉着腰直喘气,“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心急,热身运动都没做,这样很容易伤到自己的。” 扬灵见他侥幸逃脱,也快速转身,双手握拳置于胸口,一脸蔑视。 卫桓见她气势汹汹,背后跟燃着火似的,笑着抬手向下压了压,一脸和善,“别激动,慢慢……” “少废话!” 扬灵声音脆生生的,语气却凶得很。 卫桓纳闷了,“现在的小姑娘也太暴躁了吧,你这样子没有男孩子敢追你的。” “你看你穿的小裙子多漂亮,我们就不能来点儿和平淑女的打法吗?”卫桓连连往后退,“要我说你今儿就不应该穿裙子,你看万一到时候动作一大走光了,哥哥我……” 哗地一声,扬灵伸手直接撕掉了自己的裙摆扔在一边,露出里面的蓝色宫廷风短裤。 “卧槽?” 卫桓惊了,“哇这设计……真是了不起。” 扬灵皱起眉头,“我最讨厌废话多的人了,看本小姐今天怎么收拾你!”她身子轻巧,进攻速度出乎意料得快,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一次拉近,高抬右腿一个侧踹直对卫桓胸骨。 这真的是扬昇的亲妹妹吗,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简直就是一暴躁萝莉。 来不及想太多,卫桓撤右步伸手格挡住扬灵的侧踢,她的腿劲超乎卫桓想象,手臂的钝痛感猛然袭来,半边身子都麻了麻。 见卫桓不正经地甩着自己的胳膊,扬灵更加恼怒,收了右腿像是准备出手刀,卫桓一眼看出,先发制人一记手刀劈上扬灵侧颈,却被这小丫头抬手挡住。 哟,反应还挺快。 手刀不成,扬灵左腿上抬,猛地踢上卫桓的小腹。 “喂喂你太狠了吧,我还得传宗接代呢。”卫桓双拳·交叉,用手腕挡住了扬灵的腿。 可下一秒扬灵迅速起跳高抬右腿,隐约间像是能听见破风之声,那只绑着蝴蝶结的脚后跟眼看就要砸向卫桓肩窝! 她这打法完全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卫桓撤右脚侧身躲开,顺便出右拳击其颌骨,可他小看了自己干妹妹的近战能力,右拳刚出出去就被扬灵的右臂挡掉,又快又准。 “就凭你?”扬灵眉毛扬起,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轻蔑,她压根没有顾虑,一心只想着赢,也根本不把眼前这个人类放在眼里。刚格挡开卫桓右拳的她接着便是一个右侧踢,狠狠地踹上了卫桓的肚子。 “你现在直接投降吧。”扬灵扬起下巴,“免得让人说本小姐欺负人类。” 别的不说,这具人类身体的确招架不住这么剧烈的疼痛,卫桓右手捂住小腹重重向后倒去,直接倒向对弈台太极图的黑色·区域,滑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勉强站定。 人类的身体果然太不能打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浮果汁的效力过去了,他的身体也没有之前轻盈了。 扬灵双臂抱胸,傲气十足,“不投降就等着受死吧。” 这一脚踹得实在狠,用了得有八分力,卫桓只觉一股腥甜的气味直往喉头翻涌,一股热流溢出嘴角。 “讲真的。”卫桓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抬眼冲着娇纵跋扈的扬灵笑了一下,“我其实不太怕死。” 一直从旁观战的云永昼眼神一暗,沉默望向这个嘴硬的人类少年。 可这话在扬灵听起来却更像是变相示威,她深吸一口气,“本来我的家教告诉我不能欺负弱小,可你这么不识相,别怪本小姐不客气!” 话音刚落,连环飞腿直冲而来,卫桓左挡右躲,落了下风。 他并不是不能反击,只是扬灵逼得太紧,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击容易控制不好力道,何况他只要反击,和扬灵这种近战高手连续过招几回合,恐怕就要被云永昼和台下的扬昇看出套路了。 要是早知道自己这干妹妹长大了这么奶凶奶凶的,小时候就该好好教育教育,看被亲哥哥惯得……明明是毕方鸟,弄得跟只小老虎似的。 两人的交锋越来越快,重拳、正踢、肘击、扫腿,过招快如闪电,密集迅速,不敢暴露身份的卫桓只能放弃过去一招反击,逆转攻防后连续快攻的套路,改用借力的方式一一温和化解扬灵的招式,打得小心又保守。 可即便他这样谨慎,站在裁判席的云永昼仍旧察觉出一丝不对。 在其他妖怪眼里,对弈台上的这个人类也就是经过些许训练,比这个弱小种族的同类强上那么一点,可仔细观察,他防守下的少数几次出招都隐隐带着回收的趋势,力道张弛有度,稳得可怕,明显是在留招,甚至可以说是暗地放水。 他一路都是在前半场凭借快攻击垮对手,靠着速战速决的战略赢到这里,说明是抱着晋级的念头来的,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云永昼抬眼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悬浮沙漏,前半场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的视线再一次回落在卫桓的脸上,眼神深沉。为什么遇到真正的强敌反而保留实力,这样打下去,他唯一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比不上云永昼敏锐的观察力,看台观众的眼里只能看到占尽上风的扬灵和一味接招挡招的卫桓,这样的局势倒是符合他们的预期。 “果然是人类,真是高估他了,看来这家伙前几局能赢还是侥幸。” “那当然,也不看看他之前是什么对手,这一局是什么对手。听说扬家小女儿的近战功夫跟亲哥哥都有的一比呢。” “能到这一局也已经很厉害了,人类就是人类,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是下等。” 下等这个词戳中了卫桓心里的一根神经。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些妖说的明明是人类,他又不是,可听到这样的话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同样都凭本事活在这个世界,没有谁天生就该被瞧不起。 扬灵的攻击连贯流畅,按照她的预判,这个人类撑不了多久就会从对弈台退出去,可喜欢一击致命的她厌恶死缠烂打,于是飞身起跳,准备一记正踢将卫桓直接踹出场外。 一直被动防守的卫桓这一次仍旧退后躲避,扬灵猜到如此,落地想也没想便改用左脚侧踢上卫桓腹部,预备一次性将他从这个对弈台踢下去,结束这个无趣的比赛。 “抱歉。” 扬灵心跳一顿,只见抬手挡住她腿击的卫桓反身一撤,左脚猛地踹上她的后腰。力道虽然不是全力,可意外的进攻还是让扬灵没有防备地倒下去,单膝跪地,后腰钝痛。 她不知道的是,卫桓在连续格挡和防守之下已经看透了她的路数。假装经受不住连连后退,让扬灵一路乘胜追击,又吃准她右腿侧踢之后必然用左脚跟上,所以才故意格挡,引她暴露出半个后腰。 毕竟比起其他软肋,腰部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大。 “我本来下不去手的。”卫桓收了腿,脚尖抵在地面,转了转脚腕。 他的嘴角微微勾了勾,风吹起他的额发,眼神带着一股子磨不平的少年意气。 “可谁又甘心做一个下等生物呢。” 红莲花火 一直站在下面观战的扬昇也察觉出不对,原本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家妹妹身上,倒不是别的,他只是担心扬灵出手不加克制,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瘦单薄的人类少年竟然能扛这么久,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最后那几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被动防守之下的一次侥幸,可扬昇看得真切,这分明就是伪装起来的引蛇出洞。 他开始怀疑这个人类少年的来历。 被人类击倒对扬灵的自尊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可她却没有像卫桓料想的那样羞愤,而是默默站起来,一双漂亮的杏眼盯着卫桓,下巴依旧骄傲地扬起。 “谁让你下不去手了,有本事你就下最狠的手。” 说着她又一次冲上来,身形带风,用她稍显稚嫩的声音放着狠话,“弱鸡不配做本小姐的对手。” 卫桓笑着撤步侧身躲过她的猛烈进攻,嘴角忍不住勾起。“好呀,我权当你认可我的能力了。” 头顶的巨大沙漏中流尽最后一粒沙,在空中转了半圈,重新定住。 “上半场结束。” 中场休息不过三分钟,卫桓检查了一下身上主要的受伤部位,这种事他以前从不在意,可现在毕竟是个人类身体,不抗造。脑袋往后背转的时候,卫桓发现自己的肩膀上好像粘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抓。 掌心躺着一个海胆似的白色小毛球。 卧槽,这不是……没地方可藏,卫桓假装无事发生,将小毛球扔到一边,可它竟然一边叫着一边蹦跶回来,在地上弹得老高,直接粘在卫桓的脑袋顶上,还发出快乐的嘤嘤嘤的声音。 “你这是在卖我啊……”卫桓的眼神不自觉瞟向云永昼,谁知对方也在看他,眼神比起之前的冷漠多了些别的内容。 他还以为自己死后就不会被这个毛球缠着了…… 这个小东西是他的老朋友了。 当年卫桓出任务的时候这家伙粘在他的身上混进了山海,从此赶也赶不走,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妖,似乎也没有攻击性,只能变大变小。 “我发现这东西认人。”扬昇分析道,“你看,不管你把它粘在谁身上,他最后都死活回到你身上。而且无论别人用幻术把你变成什么样子,这个小东西都能找到你。” 卫桓无奈道,“可不是吗?上次我求别人帮我隐身逃课,这个家伙一下子就粘到我身上,把我活生生暴露出来了。猪队友。” 听到这句话,肩头的小毛球发出委屈的一声嘤。卫桓转过去看他,“你还嘤,再嘤我把你用风刃钉起来。” 小毛球立刻变小,缩成一个小金龟子的大小,溜到了卫桓的衣领下面。 卫桓和扬昇站在山海广场的扶摇方阵,隔壁就是炎燧,云永昼刚出现不到一分钟,两边的方阵就引起了骚动。卫桓转过头,不自觉看了几眼。 他们两人之间只隔了十几厘米的空档,一个穿着藏蓝色的扶摇校服,一个穿着深红色的炎燧制服,同样的人群中心。 谁知消停了没一会儿的嘤嘤怪小毛球突然间跳出来,跳到两人之间,体积迅速膨胀变成一个直径十几厘米的大毛球,正好卡在云永昼和卫桓的胳膊间。 “我去,你在搞什么鬼。”卫桓伸手去拽那个毛球,可死活也拽不开,越拽他还叫得越大声。升旗礼已经开始,教导主任都上台了,卫桓慌得一批,赶紧让它闭嘴,“嘘——再叫打你了啊!赶紧的,给我松开。” 云永昼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卫桓见了更加尴尬,“我发誓不是我怂恿的。” 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卫桓试着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下,谁知那毛球粘得死死的,云永昼也被跟着拽动了,他皱起眉,一句话都不说,光刃已经飞了出来,笔直冲向毛球,小毛球吓得疯狂地嘤嘤嘤乱叫。 “哎别别别!”卫桓伸手去挡光刃,锋利的尖端距离的他的皮肤只有毫厘之差,云永昼用那双清冷的琥珀瞳孔盯着卫桓,也不收光刃。 “你刺一下他会死的。”卫桓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握住光刃把它弄开,谁知根本拔不动,尴尬得很,他只好笑着去拽小毛球,还是拽不动。 太丢人了。卫桓深吸一口气,爱谁谁吧,粘就粘升旗礼结束再说。 可云永昼并不想这么将就着和卫桓被粘在一块儿,后面的女生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他收了光刃,有些不耐地扯动自己的右胳膊。 “嘤!” 卫桓被拽到了两个方阵的中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操。”卫桓也急了,你以为我乐意跟你粘一块儿啊,这样想着他抬起左胳膊使劲往右边一拽,云永昼也被拽动些许,脚下不稳。 他似乎更气,猛地一摆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卫桓直接被他拽到了炎燧方阵,把云永昼结结实实地撞倒在地,还好死不死地压在了他身上。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重力和惯性是一对推拉高手,逼迫着两个少年选择紧密无间的连接方式。 跟随卫桓一起扑下来的风荡开云永昼的额发,露出那个漂亮的火焰纹路。他的眼神像一片落叶似的落在上面,又不自觉下移,对上云永昼的双眼。 在那双冰雪初融般澄透的眼里,他看见了微微错愕的自己。 该死的毛球。 “下半场倒计时。”云永昼清冷自持的声音将卫桓从回忆中拉出,他侧头看向那人,他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冷淡神色,无论什么时候都透着一股无可违抗的矜贵感。 头顶的小毛球一跳一跳地挪到了卫桓的肩膀上,发出细微的嘤嘤声。 他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卫桓想,又或许是云永昼根本不记得有关自己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只黏他一个人的毛球妖怪,矜贵的太阳之子怎么会记得。 卫桓深吸一口气。倒计时只剩下十秒,他在很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干脆弃权,可是他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成绩够不够吊车尾进入山海,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扬灵抬起左手,掌心中开始蓄起火苗,赤红的火苗逐渐幻化成一朵绽放的红莲。 对手可是毕方鸟啊。他怎么可能赢。 “算你有骨气,遇到本小姐都不投降。”扬灵手指回旋聚拢,火莲消失无踪,纤纤玉指再一次旋开时,掌心又一次开出红莲,“不过……” 十几朵红莲一瞬间飞向卫桓,炽热火光破风而来。 扬灵挑了挑眉,奶声软软的,“你这样可能会被我打死欸。” 卫桓晃动身形一一避开这些火莲,气喘吁吁地看着扬灵的眼睛,这些伎俩对于扬灵来说不过是开胃菜,根本不值一提。 见之前一直碎嘴的卫桓不说话了,扬灵笑起来,眼尾的紫色妖痕上扬得漂亮,她身后展开一对深蓝色红斑双翼,飞到天上,翅膀扇动卷起狂风。 卫桓低下头,巨大的风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双脚一点一点后移,这个瘦弱的身板根本抵挡不住妖风。 过去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风逼退的一天。 扬灵抬起双手,“不识趣。”她轻声道,“那就速战速决吧,免得哥哥说我欺负你。”说完,她将双手掌心的红莲狠狠朝地上掷去,两朵巨大的红莲霎时间炸开。 砰!砰!连续两声巨响,卫桓方才所站的位置已经炸开,硝烟有如浓雾,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掩蔽。 看台上的观众也跟着提心吊胆。 “这个人类怕是不行了吧?” “毕方果然厉害啊,火术的攻击力是最强的,不过这个小丫头没有直接对准人类小子的要害,还是不想弄死他的。” “毕竟这种比赛就很没有意思啊,哪有妖愿意跟人类打啊,太丢人了。” 浓重的硝烟逐渐散去,硝烟里立着一个身影。 竟然还没有倒下……扬灵眉头一皱,小臂一挥,一朵红莲直冲向卫桓的右腿前方,炮火一般的火莲骤然炸开,如她所愿,卫桓的右膝再也撑不住,跪倒在地。 “这样打下去,没一会儿就站不起来了吧。” “站不起来就判输呗。” 扬灵懒得继续拉扯,同样的方法又来一次,卫桓彻底双膝跪下,手掌撑住废墟。 云永昼看着跪在废墟之中的他,烟雾将面容隐去,那样的姿态不禁让他想到另一个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类不选择投降,任凭他受过多么专业的训练,也不可能斗得过一个血统强大的火系妖怪。 唯一的可能…… 一直站在下面观战的扬昇忽然间飞上来,停在半空仔细凝视这个人类少年。 [他好像没法动了。]扬昇对着云永昼使用了传心术,同时给了他一个眼神。 云永昼淡淡回望一眼扬昇,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卫桓。 事实就是如此,卫桓并非不想投降,而是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动弹! 他浑身刺痛,四肢僵硬,似乎是因为之前剧烈的打斗激发了体内钩吻的毒性,现在的他别说对抗,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只要扬灵朝他胸口发动最后一击,他一定会就此倒下,没办法站起来。 “本小姐也不折磨你了,毕竟你还算是这个弱小种族里有种的了。”扬灵的手指卷了一下自己脸侧的双马尾,右臂猛地打开,掌心对向卫桓,一朵巨大的红莲如同箭矢般飞向卫桓垂着的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卫桓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他的控制了。 他的头忽然抬起,在火莲就要撞上的那个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力量,仿佛从天灵盖拽住了他浑身的骨头,逼迫他直视这朵红莲。 扬昇一惊,[这样会死人的云永昼!] 云永昼抬手,光盾已经飞出,谁知下一刻,更令人诧异的事发生了。 扬灵的火莲竟然在距离卫桓眉心不足三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怎么会……”扬灵用力推开掌心,可她平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着自己驱使的红莲继续靠近。她再一次运灵,甚至伸出左手按住自己的右腕,可那股力量也越来越大,“怎么回事……” 两股力量拉扯对抗。卫桓却像是短时间内被·操控了一般,这根本不是他的能力。 砰—— 扬灵最终败下阵来,那朵火莲仿佛被生生推了出去,在空中炸出一朵硝烟弥漫的蘑菇云,卫桓的身体软下来,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将他弹起,飞出对弈台。 就在扬昇准备飞去接住他的时候,云永昼的光索先一步抵达,缠住了昏迷的卫桓。 虽然及时抓住了他,可云永昼的确有些出神。他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手。 指尖花火跳动,劈啪作响。 可他刚才并没有召火。 手腕一翻,光索卷住少年的身体上扬,抛在半空,被张开双翼的云永昼接入怀中。 风吹开他的额发,露出陷入昏迷的这张陌生面孔。 他的心脏剧烈地撞击着空荡荡的胸膛,胸口发闷,手指不由得握紧,这是七年来第一次。 抓住一丝渺茫的光。 旧友重逢 意识剥离身体。 卫桓感觉自己缓慢地沉入一个黑色丝线缠绕的蛹里,寂静无声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阿桓。] 母亲?卫桓循声望去,看见母亲身穿军装的背影。 [阿桓,好好照顾自己。] [活下去。] 别走! 卫桓想喊出声,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试图向母亲跑过去,伸出双臂拥抱母亲的后背,可就在那一瞬间,母亲的身影消失无踪。 手臂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 妈妈…… [阿桓,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身上背负着九凤的荣誉……] 父亲? 是父亲的声音。 他有些不敢回头,父亲的声音好虚弱,卫桓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 一种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 可多年不见父亲,他怎么忍心不回头。 眼睛一阵酸胀,卫桓抬手揉了揉,果断地转过身,看见单膝跪倒在血泊之中的父亲,他眉心的九转凤纹染着鲜血。 父亲望着他,眼底是无限的温柔。 [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 卫桓心中一恸。 [不是的。] 面前这个强大的男人轻轻摇头,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你自己。] [爸爸再也没办法保护你了……] 卫桓的心口一阵绞痛,他的步子沉重而迟钝,费力地走到父亲的面前,跪下来,伸出手,指尖触上他面孔的瞬间,父亲就消失了,像一团被风撕扯开的光雾,一点点隐没在黑暗中。 无边无际的黑,忽然燃起一圈野火,将卫桓困在其中。火越烧越高,烧成围墙,炽热空气压迫神经。卫桓站起来,环视这火的结界。隔着灼热的屏障,他眯起双眼,隐约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靠近,朝着困住卫桓的火阵走来。 卫桓迟缓地伸出指尖。 下一刻,一只手穿透火墙,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冲去。 身体穿过火墙的瞬间,卫桓的意识从梦中逃脱,骤然睁开双眼。 过于真实沉重的梦令他不断地喘息,胸口剧烈地起伏,失焦的瞳孔盯着洁白的天花板,过了许久才回神。 “阿恒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听见声音,卫桓防备地快速转过脸,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景云,他猛烈跳动的心跳才平复些许。 “比赛……”卫桓开口,嗓子干哑,他咳嗽了几声。 景云立马给他递去一杯水,“比赛已经结束了,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你知道吗,怎么都醒不过来。当时我知道你受伤的时候快吓死了,幸好……” “什么?”卫桓瞪大双眼,打断了景云,“我昏迷了一整天?” 景云愣头愣脑地点点头,眼镜掉下来一半,又被他推上去。 敲门声响起,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扬昇? 看到发小的脸,卫桓忽然间紧张起来,低头喝了一口水。他现在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马脚? 和扬灵对战的时候他一直观战,自己虽然一直尽力避免惯用的招式和套路,但扬昇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看出来也完全有可能。 如果真的被他发现了,要不要干脆招了? 扬昇此时已经换下了山海实战导师的制服,穿了件清爽的蓝色衬衫,他刚从门口走进来没两步,又转过头向后望了一眼,“人呢?” 他朝病房门外开口,“快进来。” 背靠着走廊墙壁的扬灵瘪着嘴,小皮鞋的鞋跟一下一下轻轻撞着墙根,听见哥哥在叫,可又拉不下脸。 扬昇自己走了出去,拉着妹妹的手把她拽了进来。看着扬灵那副傲娇劲儿卫桓就忍不住想笑,可又憋住了。 “出门前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想反悔?” 还强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明明就是个妹控。跟他一块长大,卫桓实在太了解扬昇了,不由得在心里吐槽。 松开妹妹的手腕,扬昇转过身看向卫桓,“魏同学,很抱歉,今天我是特地带妹妹来看望你的。” 看望?卫桓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拎着妹妹过来负荆请罪了。 可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好笑了,卫桓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故作无辜地摇摇头,“没事的,我挺好,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儿。”说着他还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扯到了胸口的伤,小声呼痛。 景云赶紧上前,扶住卫桓的胳膊,支支吾吾说了一句小心。 卫桓顺带着瞟了一眼景云,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跟刚出锅的小螃蟹似的。 扬昇继续道,“你没有受伤是万幸,也是这丫头走运。这次实战赛上扬灵的表现的确不成熟,下手没轻没重,这一点她也意识到了,心里挺不好意思的,昨天特意跟我说今天想来看看你。” 是吗?卫桓撇了撇嘴。 “我才没有不好意思,我好意思得很……”小声嘟囔的扬灵看见自家哥哥眼神扫过来,憋了口气抿嘴不言。 “很抱歉,我们会负担你之后所有的医疗费用。”扬昇朝坐在床上的卫桓鞠了一躬,又伸出手摁着妹妹的后脑勺,硬是逼着她也跟着鞠躬致歉。 “对不起。”扬灵语速飞快含糊不清地说完这三个字,像个小弹簧一样直起了腰,双马尾一甩一甩的,可爱极了。 这要是照之前,卫桓一定要好好逗一逗她,但现在身份不同,没立场了,他也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看向扬昇,“没关系,比赛总归有胜负,受点伤也是常事。你别因为我是人类就这么担心,我很强的。” 扬昇连连摇头,一改刚才还有些轻松的表情,正色道,“不,这不是受伤与否的事。” “她作为毕方鸟,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很清楚作为对手的你所可以承受的范围,但她并没有加以克制,差一点闹出人命,这都是因为她的胜负心和不成熟,现在还只是一个犯规的处罚,并没有付出太大代价。如果不加以管束,她未来会酿成大错。” 扬灵瘪着嘴,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满脸的不服气,卫桓看了就想笑。 哎等等。 “犯规?”卫桓反应慢半拍,转过脸看向坐在床边的景云,景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说到这个扬灵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你还好意思问,都是你害得,明明赢得是我,先掉下对弈台的人是你,可云教官非得判我犯规。” 云永昼?卫桓更诧异了。 对啊,云永昼是裁判。卫桓抬头看向扬昇,心里忍不住期待起来,“所以比赛的结果是……” “因为扬灵没有遵守实战赛公平安全的原则,而且在最后她操纵火莲的时候也失控了,在裁判和老师的商议下,决定判她犯规。但你的确是先出局的那一个……” 啊……这样的话还是没戏。卫桓低下头。 “所以最终结果是扬灵晋级,但你可以因为她的犯规获得补偿分15分。” 扬灵挪着步子一点点站到哥哥的背后,像只小幽灵一样,眼睛别到一边小声碎碎念,“我还觉得不公平呢,明明感觉有人在帮他……” 补偿分十五分。卫桓眼睛一亮,“所以呢?现在实战赛全部结束了吗?” 景云笑得像朵小太阳花,一把抓住卫桓的胳膊,“你通过山海的入学考试啦!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 他刚说完,又好像觉得自己的情绪太过于激动,咳嗽了两声平复心情,松开卫桓的胳膊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喝,边喝便往他们这边瞄。 躲在亲哥背后的扬灵探出头,哼了一声,“垫底的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有那十五分的加分,你就被刷了。”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卫桓握紧双拳,“太好了。”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扬昇忽然转过头对自家妹妹说道,“你不是说还有事?”扬灵看了一眼哥哥,委屈地瘪了下嘴,然后又凶狠无比地瞪了瞪卫桓,“嘁,谁想留在这里啊?”说完一溜烟跑出病房。 见妹妹离开,扬昇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于是转身对景云开口,“小同学,你可以帮我看看我妹妹去哪儿了吗?” 他温和有礼地笑着,看得景云涨红了脸,连连点头,二话不说就把水杯放在桌上,同手同脚走出了病房。 这孩子是不是生病了?卫桓在心里摇摇头。 怪里怪气的。 难言之隐 小重明刚走,卫桓就大大方方冲着扬昇扬了扬下巴,“坐啊。”说完他从床头柜上拿了根香蕉,麻利扒完皮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从哪儿来,为什么非要考山海?” 扬昇表情一变,原本是他想主动会一会这个人类,没成想反被看穿。 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卫桓光是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说也是穿开裆裤就开始的交情。 “既然你这么开门见山,我也就不藏着了。”扬昇坐了下来,“我虽然没有看过你之前的比赛,但多少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你和小灵的对战……说实话,我其实并不认为你们的实力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悬殊。” 卫桓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扬昇虽然是笑着的,可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眼底的试探。 他比赛的时候有意隐藏攻击套路,照理说扬昇没那么容易发现,何况妖还魂到人身上简直闻所未闻,扬昇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怀疑到他身上。 见他不说话,扬昇又道,“你的近战功底不错。虽然前半场一直在防守,可我看得出你完全有能力进攻,只是你不想。” 毕方一族的瞳孔里都透着些许紫光,这光平时看并不明显,但每次扬昇盯着他看得时候,卫桓总能看到里面淡薄的紫色妖光。 “我没有不想,我的确做不到。”卫桓镇定自若,表情几乎找不出破绽,“我的对手是毕方家的小女儿,近战功夫一流,以我的能力只能勉强抵抗,最后能扛住前半场也是侥幸而已。” “如果我的近战底子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一个毫无妖力的人类何苦撑到后半场找死呢,直接速战速决,既能赢,她又无法施展妖力,两全其美。”卫桓耸耸肩,“不知道你有没有看之前的比赛,我前几场就是这么做的啊,不让妖怪有运灵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扬昇找不到一丝反驳之处。 见扬昇不继续说下去了,卫桓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秒他就听见扬昇发问,“你是在哪里训练的近战格斗,方便告诉我老师的姓名吗?” 果然不死心。 卫桓见招拆招,“还真不太方便,我老师也别低调,不愿意我向别人透露自己的信息,否则回去又要收拾我了。” 虽说卫桓一副坦然轻松的表情,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情绪多少有些波动。他上辈子只跟两人学过近战,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另一个就是扬昇的父亲扬铮,也就是当年扶摇学院的实战总教官。 可以说,入学前的卫桓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来到山海以后,他就成为扬铮的得意门生。扬教官对卫桓的严苛要求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儿子,一度遭人议论,但两人依旧好得跟亲兄弟一样。 除了父母,扬教官就是卫桓最敬重的人。 扬昇再一次陷入沉默,卫桓心里很清楚。 他这人从小就这样,特别较真,有什么事想不明白就放不下,非得弄明白了才行,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也是为什么卫桓不愿意这么早就让扬昇知道他重生的原因。 现在事情扑朔迷离,卫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死的,又是怎么重生的,还被一个用活人做实验的研究所追杀,这么麻烦的局面,他宁可扬昇不掺和进来。 “其实我一开始怀疑你是妖,会不会是半妖,妖气很弱,但治疗的时候校医确认你是人类。”扬昇双眼微微眯起,像是在思考。 “你说这些话之前,应该已经调查过我了吧。”卫桓对扬昇再了解不过,他是一个做事缜密的人,一旦他怀疑什么,一定会去取证。 听见卫桓这么说,扬昇抬起头,“对,我的确调查过。不过你应该也知道,妖族调查人类身份需要跨政府,虽然不那么难但是需要时间,不过我现在所掌握的信息只有两个,第一,你是人类,第二,你没有人类户籍。” 卫桓的反应力更快,毫不犹豫道,“当然,因为我是暗区的人。” 扬昇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道,“我其实并不关心这所学校是否会多出一个人类学生,无论是什么种族,在我看来都不妨碍进入山海求学。” “你关心的是我的目的是否单纯。”卫桓直接道破扬昇的深意。 扬昇是个坦荡正直的人,见卫桓自己说出来,便也坦白,“是。我实在是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类要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山海,明明你有你可以选择的安全区。这样说很直接,说真的我根本不相信你目的单纯,但我希望你最好是目的单纯,否则你的后果不会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觉得扬昇对于人类的敌意比过去多了许多。 “我没得选。”他看着扬昇的眼睛,一脸真诚,还把自己的病号服袖子卷起来给他看自己手臂上紫黑色的毒痕。 “医生没有告诉你我中了钩吻的妖毒吗?我没几天可活了,反正怎么都是死,我想着不如来山海试一试,万一能搞到反魂果,我就能活下来了。谁还没有点求生欲,这个理由总是可以说服你的吧。” 扬昇不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下半场的时候这个人类少年无法动弹了,原来他身上带有剧毒。 卫桓笑道,“身为一个普通人类,想活下来,很难理解吗?”他望着他的挚友,微笑道,“我应该有这个权利吧。”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扬昇的软肋,卫桓知道扬昇过去一直是妖族的和平派,和许多妖怪都不同,他一向不认可那些因为人类弱小就肆意欺凌甚至圈养为奴的做法,人类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能力有别的另一种族罢了。 可扬昇的回答还是让卫桓有些讶异。 “不难理解,但只有好人才配活下来。” 他真的变了,自己死去的这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桓抬眼,“我说我是好人你大概不会相信,不过你总有验证我是不是说谎的机会。“ “今天距离我中毒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也就是说,我还剩六七天可以活。”他笑着耸了耸肩,“你可以看看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快死了,如果是,说明我没骗你,也用不着你动手了。如果不是,再想办法把我赶出山海也不迟。” 他的话永远都是毫无破绽,让扬昇无法反驳。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扬昇看向他的时候不自觉眯起眼睛。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向卫桓传达出他的猜疑。 “你在看什么?” 扬昇低头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摇头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听见这句话,卫桓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算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兀自站了起来,“我希望你说的都是实话。” 感觉到扬昇暂时放下对自己的怀疑,卫桓松了口气。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卫桓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谢谢你救我。” “不,你误会了。”扬昇转身,“救你的人是永昼,就是你们这一局的裁判,也是他把你送过来救治的。” 什么? 卫桓完全不敢相信,云永昼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我也很奇怪,云永昼一向奉行事不关己的处事原则,没理由帮你。” 扬昇耸了耸肩,关门的时候留下一句话,“感觉他对你很关心,让人惊讶。” 别说你了,我才是最惊讶的那个人吧。卫桓想到某种可能,浑身一抖,摸了摸自己的脸。 妈呀,云永昼该不会是看上这副人类皮囊了吧?! 不是吧……卫桓在心里嫌弃地摇摇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就这小身板,这脸蛋,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哪有他小九凤的原身帅啊,当初他都不带搭理自己的,怎么现在换了张皮就这么热心肠了。 床头柜上搁着一部手机,卫桓拿起来用漆黑的屏幕照了照自己如今的脸,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然后把手机扔回桌子上,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 景云一推门,还没开口喊他,就听见鼓鼓囊囊的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抱怨。 “嘁,没眼光,真是没眼光。” 择院仪式 自打卫桓醒过来那天起,就再也没看见过他的救命恩人。一开始他还觉得云永昼是真的好这口才频频帮他,后来一看人也没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估计也不是真的看上了。 没准儿就是同情心。 蹲在临时宿舍楼花园里的卫桓轻轻摸着一只受伤的小花雀,摸着摸着就指着它的小脑瓜,模仿起云永昼说话时冷冰冰的样子,“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花雀张开自己嫩黄色的喙,刚叫了一声,就被卫桓呵住,“闭嘴。” “吵死了。” 卫桓越演越起劲,骂着骂着又摸了摸小花雀的头顶,“哎哟小可怜,你说你,飞也不能飞了,打也打不过别人。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 “你在做什么?” 景云的声音一下子出现,吓得卫桓一抖,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也吓得躲进了草丛里。卫桓收回手,不自然地甩了甩,站起来的时候跟公园里锻炼的妖怪大爷似的,抡着俩胳膊来回走动,“没干嘛啊,我锻炼身体呢。”说着他捂了捂胸口,一副虚弱的样子,“重伤初愈,得好好调养。你怎么样,来找我吃早饭?” 景云摇摇头,“今天上午是山海的择院仪式。我记得发通告的那个上午你还在昏迷,所以我赶紧过来通知你。” 择院仪式?卫桓忽然惊醒,都怪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云永昼转性的事,倒是把这一茬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棵老不死的树精这次又有得玩了。” 一般的妖怪大学大多都是采用志愿制,新生在考试时将会得到一个志愿表,校方根据考生的分数和志愿将其分到不同的学院。而山海却不同,分院的工作非常简单粗暴。 “你说的……”景云小小声说出后三个字,“老不死……的树精,就是这个?” 卫桓仰头,远远望着那棵被众人包围着的大树,“没错,就是他。” 他们来到了一个种满巨大的奇花异草的玻璃温室,正中间是块散发萤光的草坪,上面只种了一棵大树,足有二十米高。 “这棵树长得好奇怪,那么高大,却像柳树一样垂着枝条,可叶子又不是柳树那种细细的叶子。”景云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就是这棵树给咱们分院吗?” “对。”新生队伍被身穿白色制服的老师们分开,组织成回字形队列,卫桓站到了景云的背后,轻声提点他,“你去了,一定要先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这棵树有个恶趣味,你不叫他的名字,他就会整你。” 卫桓刚说完,第一个新生就已经站到了大树的面前,那妖胸口一团红色羽毛,背后的尾羽是华丽的金色,可头上又斜插着一枝翠绿羽毛,一身装饰极其骚包,站在上头的时候还低头冲下面的新生眨眼。 “赤鷩家的骚包又来了。”卫桓低声吐槽了一句,被景云听见,“这是赤鷩?我觉得他们的羽毛可好看了!” 卫桓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看着景云,然后无奈地摇头望天,“行吧,现在小孩儿的审美我已经看不懂了。” 就在这时候,那只赤鷩已经被长长的树枝缠住,吊在半空,一双五颜六色的翅膀干扑腾,可挣不开也飞不出,急得他大叫,“你这个树精!你要干什么!” 此话一出,粗壮的树干上出现一张笑眯眯的面孔,“我不干什么啊~”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另一条树枝卷住赤鷩的双腿,“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哇哦,好像触手play哦。”卫桓戏谑道。 景云一副乖学生的样子:“什么是触手play?” 卫桓一本正经:“就是两个好朋友摸手手。” 景云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奇怪啊。” 卫桓点头:“你说得对。” “救命啊,这里有一个变态!”赤鷩还是费力地扑腾,这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他像是看见救兵似的伸直了脖子望过去,“救我!” 隔老远卫桓就看见来人的白色羽翼,自言自语道,“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啊。” “这是那个救你的人!”景云使劲儿摇晃着卫桓的胳膊,“你快看啊就是他!” 对啊对啊我看得到…… 从云永昼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第一秒,卫桓的注意力就开始不自觉分散。 他仍旧穿着那件教官服,双腿微微分开站立,右手搭在左手上动作轻快地解开手腕处的金属纽扣,然后将袖子挽到小臂以上,露出他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晒不黑。 “好像叫云永昼,长得好好看啊。” 嘁,我以前也可帅了。 不过云永昼确实好看,审美再怎么多元,也没人能否定他这张脸。 正想着,卫桓忽然发现云永昼的肩膀上有一个什么小小的东西在蹦跶,忍不住眯起眼睛仔细一瞅。卧槽,这不是那个嘤嘤怪吗? 看见小毛球之后卫桓的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掌遮一下自己的脸。 这小东西倒是狼心狗肺,自己活着的时候那黏糊劲儿,简直甩都甩不掉。现在倒好,他才走了不过七年,就抱上云永昼的大腿了,还真是会挑人啊。 “哎?云永昼后面那个是谁啊,阿恒你知道吗?” 听见这句,卫桓侧目看了一眼,景云口中那人身上穿得并不是和云永昼一样的黑色教官制服,而是白色,看起来温文尔雅,和云永昼冷冰冰的那张脸不同,他脸上笑盈盈的,神色温柔,一双湖绿色的瞳孔澄澈清透,一如当初。 七年不见,原来除了自己,其他的人都留在山海了。卫桓心里忽然有些感慨,如果当初他没死,或许站在这里引导新生的就是他了。 “你在发什么呆?”景云打断了他的思绪,卫桓摇摇头,眼神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你刚刚问的那个人是上善学院的,名字叫苏不豫。看样子现在已经是上善的老师了。” “他的妖气……”景云欲言又止,卫桓知道他已经看出来,“你想的没错,他是半妖,鲛族和人类的后代。”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他人很好……听我朋友说这个老师性格特别温柔。”说到这里,卫桓又开始插科打诨,“扶摇和上善的都很好,你看,扶摇,春风拂面,上善,温柔似水。炎燧,”卫桓望着云永昼摇摇头,“烈火烹油。” 景云立马接道,“不食烟火。” 卫桓拍拍他的肩,“水深火热。” “赴汤蹈火!” 成语接龙吗这是…… 卫桓莫名其妙地胜负欲让他不由自主地继续,”怒火中烧。” “干柴烈火!后院起火!唔唔唔……”接上瘾的景云被卫桓强行捂住嘴,“跑偏了跑偏了,闭嘴吧小重明。” 相声二人组成语接龙的描述对象淡淡望了一眼挣扎的赤鷩,一脸冷漠,并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打算,随他而来的苏不豫没有袖手旁观,冲着慌乱的小赤鷩笑道,\"别怕,你叫一句‘云阳’就好了。” 花里胡哨的小赤鷩吓得打了个嗝,“云——嗝——阳……” 枝条忽然间松开,小赤鷩吓得没来得及展翅,直愣愣往地上掉,苏不豫抬了抬手掌,掌心涌起如同绸缎一般的水流,接住他,让他轻轻地落到了地上。 小赤鷩简直如沐春风,看向苏不豫的眼睛都是眼泪汪汪的,站起之后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羽毛,挺起胸脯又一次恢复之前风骚自恋的模样。 苏不豫笑起来眼睛微微下垂,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双手背在身后,面向大树轻声开口,“云阳。赶紧开始吧。” 话音刚落,大树的所有枝条缓缓扬起,发着浅金色淡淡荧光,树精沉然开口,“来。” 赤鷩还愣在原地,后背就被云阳的枝条推了一下。他往前走了两步,云阳大树伸出一枝红色的枝条,顶端的叶子舒展开来,贴上赤鷩的额头。一瞬间,赤鷩感觉自己无法动弹,连身上随风飘动的羽毛都静止下来。 景云凑到卫桓耳边小声道,“它在干什么?” “云阳可以根据妖气看到你未来的发展可能,换句话说,就是根据你的妖力属性找出最适合你的学院。” 景云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我……“ 卫桓想都没想,“你肯定是扶摇没跑了。” 景云点点头,第二个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又咽了回去,瞥了一眼卫桓,可这小小的一瞥还是被卫桓抓住了,“别问,问就是退学。” 景云一惊,”怎么会?不可能的,你怎么会被退学呢?“ 他耸了耸肩,“开玩笑啦,没准儿随机分配?应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山海过去从没有人类学生,即便是此时此刻,卫桓也是全山海唯一一个人类。他心里同样也在打鼓,自己现在半点妖力也没有,云阳又能凭借什么来给他分院? 转眼间,贴在赤鷩额上的枝条松开,树干上的脸庞缓缓开口,“扶摇学院。” 赤鷩很快恢复了活动能力,他摸了一把肩头的金色羽毛,十分得意地走下来,“我就知道我肯定能进扶摇。” “下一个。” “你的尾巴挺漂亮。”明明没有露出尾巴的鲤鱼妖惊讶地看向云阳,只见他一脸知晓一切的表情,笑道,”上善学院。“ “下一个。” “这可是个嘉卉学院的好苗子。” …… 随着新生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上去,卫桓的心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一样渐渐下沉,队列前的人越来越少,终于,轮到了站在他前面的景云。 “我、我上去了。” 卫桓点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笑得自信,“我说的肯定没错。”说完他眼神不小心瞟到别处,发现云永昼隔大老远的一直盯着他,盯得卫桓浑身毛毛的。 这家伙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看上他了。老天爷,云永昼真喜欢男的啊。 都对视了,没点表示好像也不太好。卫桓这样想着,冲云永昼挤出一个笑。 他肩头那个小毛球忽然间疯狂地蹦跶起来,疯狂地嘤嘤叫,像是在给卫桓打招呼。 这傻球…… 谁知道傻球的新主人看到他笑之后反倒轻飘飘地别过头去,神情冷漠。还将肩头蹦迪的毛球弄下来,攥在手心。 “嘤唔唔唔……” 被无视了。卫桓觉得自己简直是有毛病,不,云永昼更有毛病。像他这种高岭之花就算是真的看上什么人也是这种性冷淡的表情吧,这种人活该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出列之后的景云根本不知道卫桓和云教官之间的各种小动作,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走到树精的面前,尴尬又乖巧地开口,“嗨……云阳……”他原本还想挥手来着,可实在太僵硬,手抬了一半又放下,藏在后背。 “真是个乖孩子。”云阳树伸出那枝红色纸条连接景云的身体,并没有为难他,只一会儿,他便带着笑意缓缓道,“小重明,你以后就是扶摇学院的一员了。” 景云激动地第一时间看向卫桓,镜片下的眼睛发着光,想蹦又不敢蹦的样子可爱极了。卫桓有些恍惚,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站在这棵老树精下。 [这小子可真是为扶摇而生的。] 这句话言犹在耳,可当初那个为扶摇而生的他却已经死过一回了。 站在一旁的苏不豫轻声提醒,“小同学,你可以去到扶摇学院的队伍里了。” “好的!”景云猛地朝苏不豫鞠了好几躬,飞快地下去,走到飘着深蓝色旗帜的扶摇队伍的最尾端。 到卫桓了。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云阳树精的面前,背后的各种声音灌入耳中。 “这个人类居然还真的来了?” “没有妖心也没有妖力,怎么分?分去哪儿?学校这是想当众羞辱他吗哈哈哈。” “你这是在为难我云阳哈哈哈哈。” “我觉得他好可怜哦。” “有什么好可怜的,谁让他自己非要到山海来的,区区一个人类,不知天高地厚。” 卫桓朝旁边瞥了一眼,发现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永昼盯着他,他赶紧撇过头,对上树精的脸,叫出他的名字,“云阳。” “人类?”云阳大笑起来,“竟然会有人类?” 所有的枝条扩散腾起,环绕着卫桓,将他推得更近,尽管这种事早就经历过一次,但卫桓还是有些抗拒,毕竟这次他是人类的身体,想也知道云阳不可能探出什么妖气,更别提择院了。 “别害怕。”苏不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如既往地温柔,“他不会伤害你的。” 好久没有听到苏不豫对他说话了,卫桓鼻子一酸。 云阳荡起的枝条四散飞舞,红色那一条直指卫桓眉心,叶片触及皮肤的瞬间,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搅动在一起,明明身体动弹不了,可内里却像是发生了一场海啸。 他没法扭转自己的头,只能看着面前的云阳,树干上的脸庞露出笑容,“你想去扶摇?” “志向不小啊,可惜……” 体内的异动逐渐平息,卫桓不解,这与当初接受分院的他感受到的完全不同,正当他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体内忽然涌起一股炙热的力量,如同被不断抽出的岩浆,汇聚而上,亟待爆发。 “奇怪。”云阳露出疑惑的神色,眉头紧皱喃喃自语,“这孩子真是奇怪……”他的表情变了又变,“你这……不,不能说,不能说。” 身体里的烧灼让卫桓根本无暇顾及云阳此刻的怪异表现,可他再清楚不过,身为择院树精,云阳只可说出结果,不能提及原因。 红色枝条收了回去,卫桓浑身无力,跪倒在地上,烧烫的感觉一点点退散。 “小子。” 听见声音,卫桓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云阳。 “你的身体里藏着火焰。” 听到云阳说出的这句话,云永昼眼睛眯了眯,他的眼神落在半跪在地的卫桓身上,看着他清瘦的脊背,神色凝重。 卫桓勉强站起来,“所以呢?” 云阳伸出枝条,指向火焰般在风中飘舞的院旗,“炎燧学院。” 这样的结果无异于平地惊雷。谁能想到,一个没有丝毫妖气的人类竟然可以被分到以战斗力超群而闻名的炎燧学院。 一时间议论四起,卫桓懒得听也不屑去听,手掌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这些人怎么想怎么看,自己都是九凤。 九凤永远都配得上山海,无论是扶摇,还是炎燧。 苏不豫走过来扶起他,卫桓低声说了句谢谢。抬头的瞬间,两人的眼神短暂地交接了几秒,苏不豫的眉头忽然间微蹙,很快又恢复,看向卫桓转身下去的背影。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炎燧新生队伍走去。与身处扶摇队伍的景云擦身而过时,看见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大概是没想到会和他分开,更没想到卫桓会被分到炎燧。 卫桓经过的时候抓了一把他的手腕,捏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别担心。”景云就这么一直望着他,巴巴地望着。卫桓走到了队伍的最末尾,远远地朝他露出笑容。 这是卫桓自己都没有预想过的结果,他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云阳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就像云阳所说的,择院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感受到火的存在,就在他的骨血里沸腾,这太奇怪了,前世的他从没有任何与火有关的属性和能力。 伸手抚上那颗还没有从灼烧中恢复正常的人类心脏,卫桓皱眉。 为什么是火? 九尾幻术 分院仪式结束之后,各院新生由院级老师带走进行宿舍和班级分配。 一路上卫桓都心不在焉。他不知道所谓火究竟从何而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副人类身体里。 一只戴着眼镜半人高的火鼠将一队学生领到了一个教室前,“战备一班的学生,你们先按照名字依次入座。等一下辅导员会过来交代相关事宜。” 卫桓跟着大家进入教室,几个看他不顺眼的妖推搡着他的胳膊,满脸的戏谑和嘲笑。 幼不幼稚,都上大学了还玩儿校园暴力这一套。 眉尾跳了跳,卫桓看向教室里,每一个座位上都悬浮着一个散发红色光芒的名字。 他对自己的新名字不熟悉,一心只盯着魏恒两个字,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它的存在,这才走过去坐下。 即使已经进入了炎燧,可卫桓仍旧没有实感,也找不出原因。如果他真的有火属性的能力为什么还是人类。 他试着感应这副躯壳里的妖气,依然一无所获。这的确是一个人类的身体,没有任何妖的可能。 [你的身体里有火焰。] 云阳的话在他的脑海反复回响,挥之不去。卫桓低头打了几个响指,并没有迸出什么小火花,他又开始鼓掌,除了啪啪响,火苗的影子都没见着。 “吵死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卫桓抬头,居然是把他打到住院的扬灵。她这次也扎俩小辫儿,说话的时候一甩一甩的,只不过换上了炎燧学院的校服,酒红色的西装外套和百褶裙,上面绣着亚金色朱雀纹。 扬灵杏核眼一瞪,俨然一副大小姐的样子,”看什么?还想被本小姐揍吗?” “少巴结我,这还用你说。”说是这么说,可扬灵的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她扬着下巴打量卫桓,“倒是你这个弱鸡,居然被分到炎燧,我看云阳那个老树精是越活越糊涂了。” “就是,老糊涂了。”卫桓郑重其事地点头附和。 扬灵又道,“我可以说,你不可以。” 卫桓眨眨眼,“姐姐可以,妹妹为什么不可以?” “你!” 见扬灵又有些急眼,他收敛了戏谑语气,”好好好我不可以,你可以,你什么都可以。“ “哼。肯定是它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分,就把你随手塞到炎燧了。”扬灵转过头,双马尾啪叽一下抽在卫桓脸上,”我看你能在这呆多久。“ 被马尾糊了一脸的卫桓揉了把眼睛,”就是,肯定是点兵点将给我点到炎燧的。“ 扬灵又转过头,两条马尾像是凶器一样甩过来,好在这次卫桓学聪明了,及时躲开。 “你胡说,山海的择院式不可能这么草率。” 卫桓见风使舵的本事厉害得不行,“对!我可不是胡说吗?”他语重心长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扬灵还想继续回怼,可话忽然停在嘴边,像是看到什么似的,迅速收回指向卫桓的手指,低下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见她这样,卫桓疑惑地看向扬灵视线的方向。 教室门口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同样穿着炎燧学院的酒红色制服,黑色直发长至腰间,右侧贴着头皮编了三条细辫,露出她右耳垂上坠着的一条雪白毛流,直垂到她瘦削的肩侧。 她踱步时,露出身后雪白漂亮的九条狐尾。 狐狸?卫桓心想,当年他入学那阵子,倒也有九尾狐,只不过是个男的,虽然继承了九尾一族历来的颜值优势,但完全是个绣花枕头,资质平庸就算了,还圈养了一大堆的人类当宠物,整天吃喝玩乐。 谁都知道九尾出美人,而且大多是艳丽妖娆的美人,可眼前这个五官虽精致,也生了双狐狸眼,可整张面孔透着骨子英气十足的冷劲儿。 唯独有一点特别,她微微向下勾的两个内眼角处分别生了两颗朱砂痣,左右相对,算是整张脸最妖冶的地方。 “院花预定了。”卫桓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想起来旁边是扬灵,又求生欲十足地补了句,“我没有说你不漂亮的意思啊,你这种风格也……”话说到一半,卫桓看见扬灵整个人都紧紧地绷着,脸也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刚进教室的九尾。 “喂。”卫桓伸手,在扬灵的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扬灵迅速低头,故作正常地翻书,把书翻得哗哗直响。卫桓乐了,把她的书摁住,倒转过来,“拿反了。” 扬灵浑身一激灵,把书直接塞进了抽屉。 “哎,大小姐,你欠她钱吗?”卫桓看向已经落座的九尾的背影,“她是谁啊?“ 扬灵一激动,直接破口大骂:“我才没有!你才欠钱呢你这个笨蛋人类!” 卫桓尴尬地笑笑。笨蛋人类是什么傻气的骂人方式啊。 扬灵又道:“她是九尾狐,名字叫燕山月,很厉害的,特别特别厉害。”她脸上满是崇拜,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有说服力,又立马补了一句,“山月姐姐可是这次山海入学考试第一名!” 卧槽?这就是第一名?终于找到救命恩人了! 卫桓一个激灵,立马站了起来,刚要出去就被扬灵给拽回位置上,“你干嘛!” “我有事要求她!”卫桓二话不说直接摁住扬灵的桌面翻身跳了出去,一溜烟窜到了燕山月的跟前,满脸郑重,“燕同学,我想找你聊聊。” 燕山月抬眼,看他的眼神倒没有卫桓想象中那么冷,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小动物,语气平淡,“你就是那个人类。” “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卫桓只恨自己演技不够,不能当场哭出来,只能挤出一个可怜又弱小的表情,“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求求你。” 燕山月直视他:“就在这里。” “这里不行,”卫桓看了看周围的学生,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了,“这里人太多了。” “这里可以。”燕山月伸出食指与中指,随意在空气中画了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圈。 霎时间,那个黑色圆圈不断扩大,如同一个急速膨胀的黑洞,眼前白光闪过,忽然间只剩下卫桓和她两个人,周围变成无人的树林,全然不是刚才嘈杂熙攘的教室。 九尾狐的幻术。 卫桓这才放下心来,这个九尾比她看起来好相处很多嘛,不像云永昼,那才是真正的面冷心冷。看来他刚才弱小又可怜的表情非常管用,以后要多用用…… “说吧。” 听见燕山月开口,卫桓立马从自己得意的表情管理中抽出来,”哦,对。“ 完事他心一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九尾狐姐姐!救救孩子吧!” 英烈亡灵 这猝不及防的一跪让燕山月直接后退了半步。 卫桓又跪着往前挪了一点点,本来想抓着点什么,可一想她穿得是制服裙,又后退了一点,仰着脑袋一脸苦兮兮的表情,“我一个人类,一出门就天降横祸,中了钩吻妖毒,现在没几天可活了。” 燕山月一脸[这怕不是个骗子]的表情不断地后退,卫桓跟着不断地往前挪,“求求你了小仙女,哦不小妖女,不对,大美女,你能把你奖品里的反魂果给我吗?我绝对不是白嫖!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他的表情又暗淡下来,“虽然我现在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报答你!” 好像还是挺没说服力的……卫桓一下子也没其他招,使劲儿地酝酿情绪,就准备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行。” 燕山月拒绝得倒是干脆利落,卫桓哭也没哭成,还给噎了一下,“嗝?” “我没理由在人类的身上浪费一个反魂果。” 卫桓抽了下鼻子,站了起来,“这怎么叫浪费呢?你这是在救命啊!我……” 幻境消失了。教室里吵嚷的声音一瞬间涌进来,他们两人回到了本来空间,燕山月坐在座位上,没有看他,“你走吧。” 卫桓知道这也是强人所难,他一没有可以交换的筹码,二不是九尾的朋友,怎么看人家都不会轻易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随随便便给他。 “抱歉。”卫桓一面往回走一面思考对策,他也不能就这么罢休。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得开条路。老天爷既然让他还魂了,肯定不会就这么让他再死一遍。 “你刚刚跟山月姐姐干什么了?”扬灵看见卫桓回来,抓住他的胳膊,“刚刚她用幻术了!” 还挺机灵。 “你是不是勾引我山月姐姐了!” …… 卫桓嘴角抽了两下,小声道:“谁勾引谁啊明明她才是狐狸……” 两人掰扯了半天,教室门砰地一声打开。卫桓吓得一抖,一回头看见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走进来,他的一头头发全是火焰,在脑袋上烧得正烈。 “都给我坐好,不然就出去!“他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溅起一堆小火星子。坐在第一排的小男生头发卷卷的,发梢被溅起的火星一燎,居然砰地一声炸开,吓得同桌直接躲到讲桌,变出一个火做的盾将自己护在里头。 “你们都在干什么!”辅导员眉毛一竖,就差直接喷火了。 卷发小男生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的头发很容易爆炸,所以……” 导员头顶的火烧得更高了,他用脚踢了踢那个躲在火盾后头的男生的屁股,“滚回去,仓鼠妖的胆子也比你大。” 还真是易燃易爆炸的炎燧学院……卫桓此刻无比想念自己当初在扶摇上学的美好时光。 “那个人类学生呢?” 还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卫桓根本没反应过来老师口中的“人类”就是他,应也不应。直到一团火焰猛地窜到他的眼前,卫桓才吓得回神,“在!” 导员一步一步从讲台走到了卫桓的跟前,手指捏得啪啪作响,“不要以为你现在进了山海,就是山海的一份子了。” 他的瞳孔染着两团橙色的火焰,一只手狠狠地摁上卫桓的肩膀,一字一句,“这里不欢迎、也不承认弱者。” 卫桓一向没正经,从不把别人的话放在眼里,即便是在对弈场上所有人都瞧不起他这个“人类”的时候,他也没受到丝毫影响,但那和现在不一样。 他可以接受对方看不清真相时的鄙夷,但不能接受对他能力的质疑。 看了看肩上的手,“谢谢老师。”卫桓脸上的笑坦然而自信,“您会欢迎我的。” 他的双眼仍旧闪着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光芒,和当初的少年一般无二。 辅导员盯了他一会儿,嘴角扬起不易察觉到的弧度,接着转身,“很好。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他走回到讲台,手掌在空中横着划过,所及之处燃起两个烈焰烧成的字——邢焰。“这是我的名字,恭喜你们成功入学,成为山海大学的一员。”他看了看在座的所有学生,他们都是经历重重筛选后的胜利者,眼睛里闪烁着饱满的喜悦。可邢焰的表情在下一秒严肃下来,“你们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下面一片沉寂,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这才是刚开始而已,别高兴得太早。也不要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在这个地方,没有血统高低的区分,也没有家族的光环,无论你是来自昆仑虚,还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无论你天生有多么强大的天赋,还是根本籍籍无名,在我眼里,都是毫无经历的白纸一张。以后哪张白纸变成功勋碑,哪张变成耻辱柱,谁也说不定。” “下面开始第一次报到。” 邢焰抬眼,“山海大学炎燧学院战备系一班全体学生!” 短暂的沉寂过后,整个班级爆发出整齐而响亮的声音,“到!” “很好。”邢焰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从今往后,你们是一班的底气,一班是你们的脸面。” 他的双手摁在桌上,火花溅起之后停留在半空,那双犀利的眼扫过所有人,“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都给我记住这句话!明白了吗?” “明白——” “大声点!” “明——白——” 这一刻,卫桓才有了回到山海的实感。 在不语楼上完一节冥想课,正准备出来的卫桓意外看到窗外的景色。 是命灵阵。 他从移动的不语楼大楼门口跑出去,跳了下来,独自一人走到了命令阵前。说是阵,其实和阵法并没有什么关系。山海的学生面临战备的可能,所以往往比其他地方的学生更容易遇到危险。因此每一个进入山海的学生在入校之后会出现一块银白色的碑,手掌大小,正面是名字和族系,反面则是出生年月,这是他们的命灵碑。 所有的命灵碑全都集中在山海大学的最中心,悬浮在四大学院交界处的圆形广场上空。对应着四大学院的方位,划分成四个扇形区域,每个区域漂浮着学生的命灵碑。 当时扬昇入校时还打趣. [你说这有什么用?] 卫桓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 他走到扶摇的蓝色·区域,向上望着。 视线从一块,移动到另一块,就这样缓慢地搜寻着。 直到看到了一枚粉碎却依旧悬浮着的命灵碑,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九凤两个字。 卫桓,九凤。 [还能有什么用就是怕你哪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呗。命灵碑一碎,就说明真死了,救不回来了。] 果真是死了,这下也不用想些有的没的了,重生到现在,起码这件事是确定的。 太阳照得人眼睛发酸。 卫桓低下头,离开了这里。 吃饭的时候,他在约定的地点和景云碰头,景云比之前刚来的时候要开朗多了,虽然还是有些怯弱,但说起扶摇的事总是很开心很兴奋,这一点让卫桓既羡慕又欣慰。 “你也是战备系?”景云激动地双手扒住餐桌,惊人的怪力差点把桌子都掀翻,“对不起对不起……”他赶紧松开双手,满脸抱歉,声音也变小了许多,“太好了,虽然我们不在一个学院,但是以后还有一起出任务的机会。“ 老实说,卫桓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分到战备系,他之前猜想,像他这么一个毫无妖力的人类,最多就是分配到类似管理系,搞搞与核心战力无关的东西。毕竟他除了一身上辈子保留下来的近战能力,也没有其他的战斗力可言。何况现在人妖两界关系紧张,他一个进入了山海的人类,无论在哪边都像是间谍。可山海的分院还是把他分到了战备组,云阳也不会说谎,这就让卫桓更加困惑。 他的身上怎么可能有火,他前世都没有御火术。 “我是人类,他们出任务肯定不会带我。”卫桓看着景云餐盘里的虫煲饭,有点没胃口。 “不会吧……”景云鼓了鼓嘴,“不过其实我也不清楚战备系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以前只知道大家都想来战备系。” 卫桓想了想,放下筷子跟他耐心解释:“战备系是四大学院都有的一个通系,也是山海最特殊的一个系别。没错就像你说的,战备系很抢手,因为山海并不是普通的综合类大学,而是具有独立于政府军的兵团的大学。”看着景云脸上迷茫的表情,卫桓又解释道,“说白了,山海有自己独立的战队,战备系就是这个战队的储备力量。” 景云一惊:“独立兵团?!那、那这也……” 卫桓摇头,“你想多了,虽然是独立军,但是只是军衔系统独立,并不是职权独立,要想参战作战,还是要过联合政府那关。不过现在的政府军军官很多都是当年山海战队的精英,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抢着来战备系。” “因为战备系是政府军官的摇篮!”景云举起筷子抢答。 “战场……”景云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说起来,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扶摇学院的英烈碑……” 卫桓愣了一下,手指僵硬。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开始闪现战场上混乱、血腥的场面。 “听学长说,碑上已经有差不多六七年没有新刻上去的名字了。”景云低下头,”希望以后也不会有。” 卫桓忽然开口,“我想去看看。” 景云面露难色,“可你是人类……” 没错,没错。卫桓垂下眼,他现在是一个人类,英烈碑上的名字有大半都殉于战场,死于与人类的苦战之中。 看见卫桓这样,景云有些于心不忍,“要不,我们试试?” 来到英烈碑前的卫桓这才发现,这里和当初自己在的时候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当年的山海并没有在每个学院的英烈碑前设立结界,而如今,这里只对学院内部的学生开放了。 两人站在结界前,景云轻而易举地就迈步进去,卫桓看着隐隐约约的蓝色,伸出自己的手触上去,一阵刺痛将他逼退。 “我进不去。” 他远远地望着那块高碑。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他的心里就涌现出复杂的情绪。 “你想进去吗?”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卫桓转过身,看见自己过去的死党扬昇,他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欸?是你呀!哈哈好巧。” 说完他又尴尬地转身,“我就是看看,随便看看。” “你虽然没有来扶摇,但也已经入学了。”扬昇站到他的身边,抬手一挥,卫桓面前的结界上出现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椭圆形空洞。 “进去看吧。” 他踏进去,正要说谢谢,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 “你是想让我看看多少妖死于和人类的战争里吗?” 扬昇微微摇头,“你想多了,我没有让你忏悔的意思。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大部分都只是无辜的牺牲品而已。错的不是你们。” 卫桓看着他的侧脸,总觉得他还是多年前的扬昇,可他又不确定,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改变着。 景云站在碑前小心地向他招手,卫桓小跑过去,仰头在碑前站定。英烈碑上刻着亡者的姓名和逝去年月,他按照年份依次往下,找到了当年那场战争的时间,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字,一行一行对应一遍。 怎么回事。 卫桓眉头皱起,他翻来覆去地查看,始终没能在那一时间段的死亡名单中找到最熟悉的两个字。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 他想飞上去,看得更近更仔细些,可他早已没有翅膀。 目光一行一行紧盯着碑上刻下的一笔一划,卫桓感觉自己浑身发冷。 景云发现他的肩膀轻微的颤抖,他疑惑地开口:“阿恒,你在找什么吗?” “我听说我们那儿的人说,七年前九凤也死在战场上了。”他甚至笑着,一脸懵懂,“好奇怪呀,怎么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扬昇脸上一如既往的轻松神色,在他发问的瞬间冷下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卫桓感觉有一个世纪那样长。他只觉得面前的扬昇很陌生,在他说出九凤这个词的时候。 他好像在等待一场处决。 “因为他在死前,叛变了。” 九凤之名 叛变? 这怎么可能…… 卫桓躲避开扬昇的视线,低下头,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冷颤,他不敢也不能让扬昇看到自己此刻不可置信的表情。 明明他就是九凤!九凤怎么可能叛变! 他当初是接受山海发出的作战指令前往边境峡谷的,在那里他和几万个人类敌军拼死一战,命都搭了进去,他怎么会…… “你想看他的名字,是因为他救过你吗?” 听到扬昇的话,卫桓没有回答的气力。 “他总是喜欢在作战的时候救人,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对人类有慈悲心。”扬昇的语气越来越冷,冷到卫桓几乎快要不认识面前的人,“他究竟有没有叛变,我没办法下定论,或许你们人类比我更清楚。” “但我的父亲的确因他而死了。” 什么?! 他刚刚太过在意去查找自己的姓名,没有注意到其他。卫桓错愕地抬头看向英烈碑,果然,教官的牺牲名单里真的刻有扬昇父亲的姓名,清清楚楚两个大字,扬铮。 “他没有资格把名字刻在这里。他不配。” 还没有等卫桓有所反应,扬昇就已经展开双翼离开这里,毫无留恋。 只留下他一人愣在原地。 扬教官,怎么会因为自己死了…… 景云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边,“阿恒,你可能不太清楚这里面的状况。七年前那场反击战,九凤卫桓私自闯入战场,伪装被困发出求救信号,扬昇教官的父亲为了救他,误入敌军包围圈,在边境峡谷殉职了。” 私自闯入战场? 他分明是接收到申援通知,是作为山海的特遣援军去的! 卫桓努力地维持自己的表面的镇定,握紧拳头,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艰难开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九凤被俘。”景云拿出学院分发的手机,按下按钮,他们的面前出现一面全息显示屏,“这是敌人公开的,是他被俘之后的视频记录。” 想起上次卫桓说九凤是他的偶像,景云又小心翼翼道,“我……我其实能理解,他在里面受了这么多的折磨,最后扛不住了把战徽移交也是没办法的事。” 盯着那个模糊的监控视频,卫桓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浑身发冷,这根本不是事实,他比谁都清楚,他从来没有移交过战徽,更没有做过叛逃的事,他独自一个人战斗到了最后,直到死亡。 他死得清清白白! 可是视频中的那个人的确是他,至少和他一模一样,连受的伤都是一样的。 他被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空气中都是隐约可见的电流闪动,薄薄一层,像是结界,又不是结界,更像是某种可见的磁场。 监控影像中的卫桓浑身都是伤,翅膀已经残缺不堪,淌了满地的血已经凝固干涸,他的头垂着,一动不动,像一个无可挽回理当批驳的失败者。 明明不是这样的…… 景云将手机收回来,语带犹豫,”其实你上次说到九凤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奇怪,我也不知道人类是怎么看他的,但是在妖域……” 他叹了口气,“其实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叛变了,但是他的确将战徽交了出去,现在还在人类政府军那里,而且他也帮助敌军把扬教官的父亲引入埋伏。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命灵碑碎了,大家可能还会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假死投敌。” 呵,假死,投敌。 这样的词汇竟然会和九凤放在一起。 景云嘴里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想信,可是正是因为这些话是景云说出来的,他又不得不信。 “是吗?原来是这样。”卫桓用最后的一点点意志力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其实,我也只是因为他很强,所以才会崇拜他。没想到……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啊,我是人类,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阿恒……”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炎燧了。” 和景云分开之后,卫桓独自一人行尸走肉般走了许久,脑子里闪现出许许多多破碎的画面。 上辈子的他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战场。 可他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不堪的死法。 这个消息简直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粉碎了卫桓与生俱来的骄傲。他的自尊,他曾经的荣耀,在这一刻统统都被撕成碎片。 靠在一棵影木后的他,将那个视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看像一具死尸一样的自己如何被折磨,他试图从这影像中找出证据,证明这个被困的人并不是他。 可无论他多么仔细地看,都只能不断地证实这一事实,这一个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但被真实记录下的事实。 那个监控很短,不过一分钟,但对卫桓来说却长得可怕,长到每一秒钟都是一次绵延钻心的酷刑。 多么可笑,消失的这七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以一个英雄的姿态骄傲离世的,哪怕是死了,也是光荣地死去。 可如今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他被迫披上最肮脏最虚假的裹尸布,被千万人的言语践踏,过去九凤一族所有的奉献和付出都因为自己的死亡被抹杀。 最在意九凤之名的人是他。 亲手将九凤之名扔到淤泥之中任人践踏的人,也是他。 原来老天爷让他活过来的目的,是想让他亲自尝尝被诬陷是什么滋味儿吗。 这些天,卫桓没有再去找过燕山月,在他得知自己七年来一直背负着叛徒的骂名之后,他甚至放弃回到这个世界的打算,能不能活着回来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实战课上,副教官命令所有人自由分组进行训练,扬灵原本是直奔燕山月的,可跑了一半又停下来看了看沉默的卫桓,隔着几米的距离喊了他一声,“笨蛋人类!你快去找同伴啊!” 卫桓没有说话,眼睛仍旧是空的。 扬灵咬了咬下嘴唇,这个话痨已经很多天没有像之前那样烦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偶尔又会看着她的脸发呆,眼神很难过的样子。扬灵一直想找机会问,但是又拉不下脸,只能梗着。 “不理我算了,你等会儿别找我们组对打,不然我会锤爆你的头。”扬灵握了握拳头,跑到燕山月的身边。 “哎,你怎么不跟那个人类一组啊。你们不是前后座吗?” “我才不要,一会儿对战他拖我后腿怎么办。” “所以说这个拖油瓶干嘛要来我们班啊,真是麻烦。” 他早就麻木。自重生之后,卫桓的身边每天都充斥着这样的论断,同样都是凭本事考进山海的学生,他永远都是被人看不起的那一个,只因为他的人类身份。人类也好,妖怪也罢,他好像都做得很失败。 忽然间,卫桓感应到一阵熟悉的妖气,下意识抬起了头。 云永昼出现在他面前,收起了他耀眼的白羽,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这画面看起来有些不真实,卫桓微微眯眼,确认他的确走来了。 副教官见云永昼来了,立刻吹响口哨,“战备一班全体学生,集合!” 大家快速聚拢,形成一个小小的方阵,卫桓站在最末一排,隔着前排的学生远远望着云永昼。 他依旧冷着一张脸,看得卫桓更加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卫桓忽然间很想知道,这个人是如何看他的。 心脏没征兆地开始绞痛,毒素总是很合时宜地伺机作祟。 对了,他怎么忘了,云永昼前世就那么厌恶他,在得知他叛变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觉得情理之中吧,或许连更厌恶都做不到。 “你。” 一枚火焰飞速穿过缝隙,和云永昼的视线一起来到卫桓面前。 “出列。” 前排的学生给他让开了道,后面有人小声议论,“云教官这是要整这个人类学生了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也看他不爽很久了。” 卫桓胸口堵着一口气,沉默出列。 云永昼丢给他一把近身匕首,“拿着,站到对面去。” 卫桓有些没反应过来,迷茫地握着匕首看向云永昼。他这是要和自己模拟对战给其他人示范?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云永昼的身形已经如闪电一般晃来,握住匕首的右手被他一折,疼痛让他下意识撒手,匕首落下来,对危险的天生应激力让卫桓迅速反应过来,左手过去在关键时刻接住匕首,预备刺在云永昼的手臂上,但被他躲开。 “你就只有这样的本事吗?”那双淡漠的浅色瞳孔看着卫桓,声音低沉清冷。 这质疑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卫桓的胸口,数天以来郁结的愤懑、失落和积怨在此刻统统涌出,充满这具孱弱的人类身体。 卫桓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眼神锐利,“我不是你可以随便小看的人。” “证明给我看。” 所有学生的视线就聚集在操练场上的两人身上,在他们眼中一直扮演投机的弱者角色的这个人类,正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竭尽全力,和传说中的天选之子搏斗,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仿佛在泥沼中抓住了一丝寄托,卫桓使出浑身解数,和面前这个曾经的宿敌拼死一战,每一招每一式都毫无保留。 这样的架势几乎惊呆了在旁观战的妖怪学生,在他们的眼里,尽管卫桓进了山海,可依旧是一个可以任人宰割的人类,是一个下等生物。 “天,他的速度好快……” 两个人的过招越来越急,卫桓没有顾忌地去攻击云永昼的身体部位,每一拳都狠狠地击上去,不在乎对方是否能看出他的招式究竟和死去的那个人相似与否,也不在乎他会如何针对现在这个下等生物,他只想宣泄。 他可以感受得到,云永昼的拳头擦过他的颧骨,他伸出臂膀格挡攻击后遗留的漫长钝痛,那种真实的痛感反而令他觉得充实,让他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活着的生物。躲开攻击的卫桓绕到云永昼的侧后方,反握匕首刺上他的侧颈。 云永昼回头的瞬间,看到他额角的焰纹,还有他琥珀一样的双眼,卫桓的手忽然抖了,心脏没有预兆地发生抽痛,只有一瞬间,他把这归因于剧烈运动下钩吻蔓延的毒。 匕首急速下坠,卫桓敏捷地用左手接住,后退两步,没有说话。 他在等待云永昼的嘲讽,无声的沉默的嘲讽,一如过去那样。 可他等到的是计时器关闭的声响。 “三分四十二秒。”云永昼抬起那张冷淡寡欲的面孔,琥珀一样的瞳仁扫过其他学生,“能跟我对战更长时间的,出列。” 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既然没有。”他将手中的计时器扔到副教官的怀里,“就闭嘴训练。” “不要自视过高。”云永昼的声线冷冷的,黑色教官服衬得他一身寒意,肌肉线条绷紧制服,这张脸,这副身躯,还有他的声音,无一不充满着强烈又冷酷的意志,“总有人有办法让你死在运灵之前。” 说完这一句,整个操练场鸦雀无声。 副教官开始带着学生进行格斗训练。云永昼转身,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卫桓,最终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虎口还能看到新旧叠加的伤痕。 这一动作让卫桓不由得微怔。下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云永昼的匕首,于是甩动手腕,寒光闪闪的匕首在他的手上飞旋半圈,调转方向。握住刀尖的卫桓伸开右臂,将刀柄递过去。 两个人,一把刀,一场时隔七年之后疏离又亲密的握手礼。 “在对手面前走神等于送命。”云永昼抬眼看他,眼神比刀刃的寒光还锐利,“除非你想把你的命交给我。” 卫桓嘴唇抿起,松开自己的手,任由他收回匕首插入腰间,冷冷转过身去。 不甘心。 卫桓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这种不甘心太过熟悉了,无论是意气风发的前世,还是倒霉透顶的现在,只要他遇到云永昼,都是满满的不甘。他不愿意被他小看,也不愿意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死去。 [证明给我看。] 脑子里回想起云永昼的声音。 是,他的确渴望证明给他看。就算他现在没有了九凤的躯壳,没有了九凤的妖力,仍旧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证明给这个暌违多年的完美假想敌。 他已经背负着不属于他的罪恶和骂名死过一次,绝不能,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 垂在身侧的拳头忍不住握紧,卫桓的眼睛看向那个黑色的背影。 一定要活下来。 为自己正名。 小组实训 疑恋无据 天降救星 山海祭典 黑色衬衫 幻梦蜃楼 四舍五入 光的秘密 黄金搭档 夏夜萤火 副本实验 与风相拥 让风吻你 雪羽作茧 死生师友 疗愈过往 试验迷云 借你之瞳 欢迎回来 公平交易 双向大门 借刀杀人 反转赛场 风的意念 琥珀藏星 逾期回信 遗落风花 拼图游戏 我喜欢光 迷镜螺谷 新手上路 锋芒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