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架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常来的要早些,将才入冬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雪停了量起来足有一尺多厚,这一脚踩上去就是个雪窝子。 冬季里日头落山的早,不到六点钟天儿就已经擦了黑。 赵文多在山上砍子小半天的柴,下了东山将才拐进村里,隔着家十几米远就听见一阵吵嚷声,半人多高的围墙外站了七八个村民,通往院子里的道儿被看热闹的人堵的严严实实。 “让让,让让——”赵文多阴沉张脸,没好声气儿的拨愣着挡碍着的人群。 这些人正看着热闹起劲儿呢,突然被推开正想开口骂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没瞅见站着人吗,往里头挤什么挤,一回头就见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拉长着张脸,冷眼里直飞刀子。 “哟,是三姑娘回来了,都闪闪——” 赵文多拖着柴禾扫出一条道儿来,院子中间她妈挺着个大肚子正插着腰,冲着对面站着的瘦高个女人大骂:“你那嘴就是粪缸,喷出来的东西臭哄哄的狗都不稀闻,要不是你到处瞎BB,那种话怎么会传出来?” 瘦高个女人状似心虚的扭了扭头,赵文多一下子认了出来,这是村会计王春茂的媳妇丁美凤,这女人有个外号叫大喇叭,平时是个爱道张家长李家短的长舌妇。 “李翠珍,你—你别冤枉好人。”丁美凤硬辩解的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家二姑娘咋天回来昏倒在村口,当时可是不少人都看见了,这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要说什么谁管得着,干什么你非得赖在我身上?” “你还不想承认,那先前你在大门外瞎咧咧什么,别跟我说你那是狗腚,放出的屁还能塞回去。”要不是在院里头听见那些难听的话,李翠珍也不能跑出去把大喇叭薅进来。 丁美凤眼见被揪住了尾巴,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实在是无言再作狡辩,索性也不抵赖了,要丢丑大家一起丢,干脆撒破脸皮。缓了缓后哼笑了声:“我说的那些话也是一片好意,这大冬天的发生那种事,这怎么说也是够遭罪了,你这当妈的为了遮羞怕被人知道,愣是不带姑娘去医院瞧瞧,还狠心的叫她去上班儿,我这外人瞅着都觉着不忍心。我也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叫你给听见了,这就把我扯进院子里,不依不饶的骂了这么半天。” 李翠珍被她倒打一耙的行径给气的‘唾’了口,道:“你别把屎盆子扣我姑娘身上,什么这事儿那事儿,告诉你丁美凤,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要是再瞎乱造谣我就撒了你那张破嘴。” “我造谣?哼哼—,得了吧李翠珍,昨天都有人瞅见你二姑娘叫人给扑倒了,都流血了,你就别再遮遮掩掩了,到了这会儿谁都知道你家二姑娘叫街里那吴三儿给强X了,还装什么装?” “你——我姑娘没有——”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好出口的,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翠珍是气急加交,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应对,叫她该怎么解释,说那血不是那啥弄的,是姑娘来了月事透出来的?女儿家的私秘事,怎么好说给外人听,院子里围了这些人大半儿是老爷们,这口是张不了哇!再者了,就是说出来了又能有几个人相信? 李翠珍这一语塞,有些人自发的认为丁美凤说出了真相,这赵家的二姑娘昨天确确实是叫人给毁了清白,要不然怎么不见她出来证明一下。 可也不想想,这清白实在是没法证。再者一个姑娘家,被人这样说三道四,哪里还有脸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躲在角落里哭就算不错了。 而事实上,这会儿赵家的二姑娘赵文兰也的的确就躲在屋里头,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大姑娘赵文英和最小的四姑娘赵文男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忧心不已的不时瞧瞧外头的动静。 至于这家里唯一的男性——赵明玉那就更加指望不上,当着这么多村人的面,他连句话都不敢太大声,操着手蹲在房门口,觉着丢脸把头转了过去,直哀声叹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显然说什么都无计于事。言语匮乏,反驳无力,除了挨着各色的眼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明明没有发生的事情,偏偏又不好去证明,这着实叫人委屈气闷。 院子四下里开始响起了小声喳喳,三三俩俩的都在低头议论着这事儿的真识性。有同情婉惜的,也有嘲讽笑话的,一时间说什么话的都有。 丁美凤先前被骂的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下子算是找回了场子,扬高了下巴笑眯眯的朝着四下里瞅,得意状毫不掩饰。 李翠珍气的快要昏了,撑着后腰在那直喘粗气,心里合计着这会儿谁能站出来为她和她家的二姑娘说句公道话,脑子里转了一圈儿也没寻思出个合适人来。 眼瞅着村人们纷纷议论,赵家人又没有合适的解释,这件事就要被定性的时候,就听见冷脆的一声道:“妈,你做饭了没,我饿了!” 赵文多这一出声,关注焦点在丁美凤和李翠珍身上的众人这才回过神儿来,就看见小姑娘木着张脸,直板板的站在那里,那冷冷淡漠的模样,就好像周围的这些人都变成了空气,全然没进她的眼。 李翠珍心里乱糟糟的脑袋也都成了浆糊,这一声冷冰冰‘妈’叫的她像是盛夏三伏天里吃进嘴里根小豆冰棍,顿时就清醒了。 “……三姑娘,你回来了!”李翠珍一时也没考虑其他的,赵文多平时就对饭和吃的特别执着,加上今天又山上砍了一天的柴禾,这会儿肯定是饿了,想也没想的直觉就道了句:“这就让你大姐做饭去!”这句话刚一说完,回过味儿似的就拉长了脸,饭饭饭,就知道饭,你没看见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了,哪还有心思吃饭哪? 李翠珍这刚想吼上一嗓子,转念又一寻思不太对劲儿啊,这满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刚才那些话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听见。这三姑娘显然是回来了好一会儿了,只不过她跟丁美凤吵吵没注意。两边儿都打成这样了,她做为赵家姑娘不说着急上火,至少也该问一句怎么回事儿才对,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冒出这么句话来,到底是几个意思? 赵文多也不给她狐疑发问的机会,径自观若不无人的从身后的柴禾捆里拎出那只兔子,抬手冲着李翠珍扬了扬:“妈,我上山砍柴禾打着一只兔子,今天晚上炖吃了。” “啊?……哦,好!”前一秒还处于撒逼状态的李翠珍,显然还不在状态,对于女儿这游离在战斗外的话题一时还适应无能,就从这单字往外崩的语句,可想而知大脑还处于当机短路中。 上一刻还火药味刺鼻,撕的你死我活,冷不丁就转到吃饭上头了,在场的这些人也都没反应过来,莫名的瞅着赵文多——和手里的那只兔子。 这年月哪家都没有余粮,半饥不饱的肚子多少天都进不了一丁肉渣儿,这乍然看见肉食动物鼻子尖自动就回味起来了肉香,唾液腺不自然的分泌口水。 赵文多都不用细看就知道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被她吸引了过来,人群里那一道道咽口水的细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翠珍的回答本来就只是个引线,做晚饭那就得有料理好的食材。赵文多借着这个由头把背后别着的镰刀抽了出来,左手拎着俩兔耳朵,右手一刀就削下去,兔子立时身首异处。 第二章 吓退 院子里的这些人都在寻思着这兔肉的味道,吃过的没吃过的驾不住对肉味儿的想念,脑子里正浮现着一盘盘冒着热乎气,炖的软烂入味儿的大肉块儿,压根儿就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那兔子被赵文多放在柴捆里,将冻却没有全冻住,一镰刀下去血倒是没有四下飞溅,可那鲜红的颜色却没有变,白白的雪地上掉了具没有头的兔身子,断口处血糊糊的一片,兔脑袋还被小姑娘提在手上,明明是只死兔子,可就是让人觉着渗的慌。 前一刻还在吵嚷的院子,顿时变的哑雀无声。 而这还不算完,小姑娘把手上的兔脑袋往地上一摔,掉转了镰刀,右手扬高,镰刀头照着就使力砸下去。 “……唉,别砸——” 李翠珍同样处于怔愕中,等反应过来三姑娘在干什么,直觉的开口阻止:“兔头上也有肉——” 赵文多手上不停又砸了两下,兔头彻底碎掉了,骨头血肉脑浆混成一团,在雪地上刺眼的一滩。她拿着镰刀头推了推,抬眼面无表情的道:“这兔子三瓣嘴,说话漏风,直的也能吐成弯的,香的也能掰成臭的,这种不要脸的东西要它干吗?光瞅着就不顺眼,也就身上的肉还有点儿用处,你说对吧妈?” 兔子再嘴不好那也是个死物,这番话说的是谁哪个还不会听?李翠珍立马接言道:“对,我三姑娘说的真对,这样的臭嘴就该撒碎砸烂乎了,再叫它嘴贱。” 若说赵文多说的那几句话还较为隐晦,那李翠珍这两句就大明大摆的多了,那些之前没听明白的人也都反应过来,这话是冲着谁去的。 众人重新又拾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把目光投向了丁美凤,看她怎么应对,撕逼是不是再来上一轮? 不知道是这做了亏心的事人比较容易心虚,丁美凤木呆呆的站在原地,两眼盯着地上那滩分不清哪是骨头哪是肉的兔脑袋和僵在旁边断了头的兔身,那脸色白的失了血色儿,哪里还有先前那威风八面的模样。 可能是觉着这热闹瞧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谁从旁边推了丁美凤一把,陡然的这下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那根儿稻草,心神还处于惊吓之中的人‘啊—’的尖叫了声。 “啊哟,吓死我了!” “啊呀妈呀,耳朵要震聋了!” “精神病啊,叫唤什么?” 丁美凤这一声尖叫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那一个个被兔子尸血或多或少惊着的人们,绷紧的神经比平时要脆弱,突然响起的尖锐声音吓到了一大半儿人。 一声声指责质问随即而来,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让丁美凤觉着难堪,可是眼下的她已经无心去辩解,只想着早一点从这院子里退出去。 似乎看出了她的退意,赵文多不声不响的到了她的近前,扬起了嘴角,似笑非笑的对着她,道了句:“你想走啊,肉还没炖呢,等着吃完了再走呗?我听说兔肠子好吃,一会儿我就把它肚子剖开,肠子一根根拽出来洗净了,拿着大油炒好了,到时候分你一盘儿?” “……不用,不用,我不吃!”丁美凤快要吐了,想到那情形真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转身拨开人群扣着嘴就往外跑。 赵文多勾着嘴心里冷笑,头也没回的冲着李翠珍道:“妈,你还不叫我大姐点火做饭,还等到什么时候,我都饿死了!” 当着满院子村邻的面儿,丁美凤吓的快尿了裤子,灰溜溜的走了。李翠珍郁结在胸口的那股闷气总算是出了,不管这件事澄清没澄清,至少这烂了口舌的人受到了教训,只这一点她三姑娘就值得好好表扬,听着她喊饿,自然是痛快的应了声,冲着屋里喊道:“文英啊,你三妹子饿了,这就点火做饭,今天晚上可有兔子肉吃。”先前笑话赵家的那些人,这会儿也叫他们馋着去。 赵文英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虽说没亲眼见着这一连串的经过,可大致上还是知道自己的三妹子叫那个大喇叭丁美凤吃了瘪,就连她妈唤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喜气儿。 “好的妈,我这就做饭。” “大姐,我把兔子卸巴好了,等会儿你多炖点儿汤,我二姐每个月这几天总是肚子疼,多喝点儿肉汤去去寒气,省得她体虚再晕倒。” 赵文多这状似不经意的两句话,表面上看起来也就是寻常的唠叨,叮嘱一下这晚饭具体做法,可要是稍微细仔些便不难从中发现些什么? 赵家二姑娘这几天是赶上月事了,她身体有些虚会晕倒。 如果把这个同丁美凤先前说的那件事情联系起来,两厢一分析,似乎那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事也变的不那么确定了。 说是那雪地里留了一滩血渍,那也不代表着就发生了那种事,兴许只是这赵家二姑娘来了月事,一个不小心没弄好而湿了裤子,再加上天寒体虚倒在地上,这才留了痕迹。 知了事的人都知道,姑娘家每个月总要有这么几天,腰疼肚子疼各种的不舒服,弄脏了裤子那也是常事,不能因为这个就随随便便的扣上被强X的大帽子,那岂不是缺了大德了。谁家还没有个姑娘媳妇儿的,拿人清白说事儿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村邻们先前见丁美凤言之凿凿,加上李翠珍的辩驳无力,认为赵文兰被人欺负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可这一面倒的言论在赵文多不经意的两句话后开始有了变化。 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很多事情还不能完全明白。她只知道自己二姐这几天肚子疼难受,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要不然也不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出这么隐私的事情来。可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单纯,才使得她说出来的话可信度高。 再想想头前李翠珍那一脸的尴尬不已,又气又急,偏偏有苦诉不出的模样,多半是这赵家二姑娘真的就是来了月事,她这当妈的不好冲着这一院子的人说出来。 可也是,这院子里站着的一半儿是大老爷们,对着他们说自己家姑娘这两天正赶上那啥,怎么这话也说不出口呀!也就是赵文多这小姑娘不明白才张口就嚷嚷。 前后连起来这么一想,这赵家二姑娘怕是被那丁大喇叭给冤枉了,什么被街上那吴三给强了,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呢。也难怪李翠珍挺着个大肚子指着丁美凤骂她喷粪,自己清清白白的姑娘被说成那样儿,搁谁身上谁都得急眼。 村邻们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间议说着这件事。虽说是还有人抱着猜疑的心思,大多数已经不再相信丁美凤的那套说词,凡事都讲究个证据,光凭着张嘴,空口白牙的就往人姑娘身上泼脏水,这种事还是挺招人反感的。 这两方的事主先后都退了场,热闹也看不下去了,大冷的天儿谁也没心思再呆在外面挨冷受冻,人群也就一哄而散。四方院里重新又空了出来。 赵家人都回了屋里,晚饭跟着做了起来。那只收拾好的兔子和着萝卜块一起下了锅,灶底下塞了火慢慢的炖着。 赵文多被娘几个围住,一下子成了焦点。 “多啊,妈的亲闺女,真是好样儿的!”李翠珍做梦都没寻思到这平时不声不哈的三姑娘关键时候真是拉坎儿,就那唰唰两下子把那丁臭嘴给镇的屁都放不出一个来。 “……”一向都是老三老三的叫,这突然换个昵称赵文多还真不太适应。 “哎我说三妹子,你是咋想出来的招儿啊?怎么就知道丁大喇叭害怕那个?”赵文英先前在屋里看的不是那么清楚,只知道赵文多把兔脑袋给削了,离的距离较远,视觉程度上远没有现场版那么惊骇。 “是啊,你怎么就知道她会怕?”她这一提李翠珍也想起来,当时那情形真是谁都预想不到。 第三章 缘由 白浪里的这些村民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哪个家里不养只鸡鸭鹅狗,逢年过节的杀只招待客人或者是自家人解解馋,宰杀家禽家畜的也不是多新鲜的事儿。 哪怕是三五岁的毛孩子也都见实过,更何况是一个成年人,家里头的主妇见点儿肉血还算是什么大事儿,即使是胆子小些的顶多就多吓一下,不至于怕的魂不附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连脸都不要了,急慌慌的就走掉了。 要说当时那情形鲜红的血滩在雪地上,确实让人心里头直突突,可那时候两方都较着劲儿呢,就算是觉着怕也得硬撑着,面儿上不能露怯,那么大个人了被只死兔子吓的快尿了裤子,这话好说可不好听不是? “我怎么知道的?”赵文多抬头看了李翠珍一眼,又扫了下赵明玉,顿了顿道:“这得问你啊,前两天你不是还吵吵着那女人命好,长着一张破嘴不是说东家就是说西家,可找的男人对她好,一个字儿都不舍得说她,家里活儿更是不让她沾手,结婚了都这么些年了连杀只鸡都不敢,说是见了血就头晕,看把她给娇气的。” 赵文多这一说,李翠珍想起来了,那天她打磨房回来手里拿了刚剌的猪饲料,道儿上遇着丁美凤,叫她给嘲笑了两句,话里话外就是说赵明玉是个没用的男人,不知道心疼媳妇,都大肚子了还干这么些活儿,哪像她家王春茂心疼她,鸡都不用她杀,就等着回家吃现成儿的。 这女人嫁汉,穿衣吃饭。女人找男人那是一辈子里的头等大事,谁找的人好了,谁找的人孬,明着不说,暗里哪个心里头没个数。李翠珍向来要强,可赵明玉那就是她的短板,平时不提也就罢了,被人当着面儿的这么指出来,那火能小得了吗? 她这一生气没地儿可撒,回到家就一通埋怨赵明玉,把丁美凤是一通的臭骂,那嘴愣是一个小时没闲着。 当时赶在中午,家里人都回来吃饭,一个个都贯了一耳朵的丁大喇八,丁娇气,想记不起来都难。 “那你就凭着这个想到了拿杀兔子吓唬她?” “我也就是试试,没想到她还真的怕血。”赵文多漫不经心的道了句。 有些话她自然是不会说的,当时她投向丁美凤的那一眼可是掺了‘毒’的。上一世她可不光是个建筑设计师,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安保工作,英武级别的名人保镖,手上多少也是见过些真章,气势自然是非比寻常。成心要对一个普通人释放杀气,可想而知,在极短时间里完全消化掉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她本就心虚胆小,一望之下吓个半死也是正常。 当然,这些旁人是无从得知的。一如她的来历,只是二十一世纪D市的一个建筑开地里,为救名工人失足坠下楼的赵工程师。身死而识存的一抹游魂,穿过了无数的虚空星尘,来到这华国历史里的某个时间点,这个名叫白浪里的小山村,成为了赵家的三姑娘。 “哎呀!”李翠珍拍了一巴掌,扯着嘴乐道:“这就叫什么,坏事儿做多了老天都帮着收她。要不是她臭嘴胡咧咧,那杀只兔子能把她吓成那样吗,纯属做贼心虚,看她以后还再敢不敢瞎说八道了。” “她再不说能咋地,老二的名声都给败坏臭了。”赵明玉坐在炕头上,不紧不慢的道了句。叹了口气又道:“这以后出门也不能安生了,准得叫罗老憨他们说我,真是抬不起头哇。”这要是生的小子,哪来的这么多事儿。 村里年纪相仿的男人们没事儿的时候爱坐一块儿闲聊,罗老憨同赵明玉就属于这种,两人还是将要成为的儿女亲家,关系更近面,聚一起的次数也就更多些。 赵明兰本来已经止住的哭了,这一听又开始低头抹眼泪儿,委屈的小声啜泣。 “臭什么臭,压根儿就没那事儿,谁臭个我看看,我不撕了她的嘴。”李翠珍扬着脖子冲着外头喊,想让人知道知道。 昨天的事到底是怎么个事儿,旁人不清楚,他们自个家里人还能不清楚吗? 白浪里村所在的乡镇叫秋水镇,镇子里的街道开办了几家工厂,赵文兰就是其中绣花厂的工人,今年开春的时候才从一名学徒工转为正式工,每个月能拿到三四十块钱的工资,有时候效益好了还能翻上一倍。 或许这些工资在大城市里只能算是一般基本水平,可在这样的小镇子上确确实不能算少了,尤其是秋水镇下面的数个村子,一个最好的男壮劳力干上一天也顶多能挣到一块二分,累计下来一个月也就是三十六块儿,这是往多了说,那些普通的劳力根本挣不到这些。 正是因为这样,能到镇上的工厂里上班那是件相当光彩的事,不但活儿轻省,挣的又不少,名声还亮堂,这笔帐是人可都会算。可是,明知道的香饽饽却不是谁都能吃上一口的,几个厂子每每有招收名额,那报名的青年都是乌泱乌泱的,能被招上的那都是优秀者。 赵文兰所在的绣花厂要求最为严格,不但是要年青的姑娘,而且相貌要端正,要心灵手巧,性子还要稳。绣花是件慢工活,心浮气燥坐不住的那可不行。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这绣花厂的女工那都是百里挑一的姑娘,不但长的俊,性子好,关键是还能赚钱,谁要娶回家里那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烧了高香了。 所以,这绣花厂的女工向来都是各家适龄男青年心中的女神,婆婆眼里头儿媳女的最佳人选。而赵文兰又是这些姑娘里长相最出众的那几个,老早就被有心人给瞄上了。 打年初开始,老赵家就有媒人上门说亲了,可都让李翠珍给拒了。倒不是对方的家世不好,而她这是觉着二姑娘才多大呀,将才十六岁还小呢,怎么不得等到二十岁。这样就还能在娘家呆上四年,足足能挣上一些好钱以补贴下家用,等着出了门子哪还能往娘家送钱,自己的小家都顾不过来,想指望也指望不上了不是。 这也不能怪李翠珍太现实,赵家本就没有个硬实的壮劳力,唯一的男人赵明玉成年累月的咳嗽,一年里有两百天得在家养着病,剩下那一百来天就是去上工也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如个半大孩子挣的多。全家这几口子人除了赵文英能挣个满工钱,其他的病的病、小小的、孕的孕,赵文兰每月的这几十块的工资可是顶硬儿了,还真就少不了她的这份儿。 赵家的这情况有的人理解,有的人就不理解。被拒了亲的一些人面儿上虽然没说什么,可背地里也是没少的怨怼,拈酸带醋的直说老赵家养了个金闺女,打算着以后嫁了天王老子当娘娘,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自然是瞧不上的。 这牢骚怨气发了一大通,提亲的没提亲的也都心中有了数,赵家的二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娶到家的,家里个人条件不行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甘心,明着亲提不了,那就暗着来,专门往阴险的坏道儿上琢磨。 镇南街尾有个叫吴三儿的二混屁,一天天不务正业尽想些歪门邪道儿,前前后后可是没少的还缺德事儿,算起来已经是‘三进宫’的惯犯了。 绣花厂里出漂亮姑娘,这吴三儿也是早有耳闻,平时上下班的时候经常溜哒过去,逮个犄角旮旯往那一窝,眼睛就盯着那路过的女工,倒是啥话也不说,可那副猥琐相人见了也是嗝应。 赵文兰长的秀美,在一堆姑娘里那也是顶出众的那个,这吴三儿老早就盯上了,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条件压根儿就甭想获得人姑娘的青睐,思来想去的就坏了心肠。 第四章 坏心 绣花厂效益好,时不时就会加班,赵文兰是厂里的优秀工人骨干,每次加班几乎都能有她,这一次也没能例外。十来个女工紧赶慢赶的用了一个多小时撵出了这批活,下班的时候天已经落了黑。 秋水镇下属数个大队,厂子里的这些女工哪个大队都有,而白浪里村却只有赵文兰一名。镇上的几家厂子上下工的时间都差不多,平时赵文兰会同在其他厂里上班的同村姑娘一起结伴走,而这一次因为加班的关系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镇子离村子并不远,赵文兰也走习惯这条路,一个人上下班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她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越走天色越黑,心里头难免会打些小鼓。 要不说这是怕什么来什么,眼瞅着再拐个弯就要到家了,突然一道黑影儿就打路边儿冲了出来,毫无防备的赵文兰被一下子给扑倒在了地上,脑袋瞬时间就给摔蒙了。 短短的几秒钟旋晕后,等她有了意识,只觉着脖子领一片冰凉。身前的衣扣被挣开了两颗,脑袋下的积雪正顺着敞开的领口灌进了脖子。 赵文兰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发出声尖叫,下意识的甩着手里头的东西砸向攀上来的黑手,还剩了一半的饭盒直接丢向了男人的脸腮,勺子盒子一阵‘咣啷’响。 许是危机下暴发出了潜能,再加上做贼的人本就心虚,赵文兰接连数下的用力挥打和拳打脚踢逼退了男人,快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一路跑,直到进了村口看见了来接她的赵文多,绷紧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当即晕了过去。 赵文兰醒来后就跟家里人说了经过,当时天色虽然暗了些,可距离那么近,那人的脸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吴三儿是秋水镇出了名的二混屁,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又哪里会认错。 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走在道儿上让人给非礼了,这是好说不好听,知道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家二姑娘怎么不检点呢。好在是有惊无险,到底是没发生那种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要说气也确实是气愤,恨不能把那该死的吴三儿给砍上几刀泄泄愤,可是这种事儿吃亏的本就是女方,真要说出去名声受损的也不是别人,那吴三儿本就是个蒸不熟煮不烂的货,再臭还能臭哪里去?可是女方就不一样了,指不定得有多少人说三道四,姑娘家又哪里受得了那些,往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思量前后,这件事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得,自认倒霉啥也不能追究了! 赵家人悄没声咽下去的事儿,没成想今天叫丁美凤大喇叭给叫嚷了出来,这才引出了这一顿架吵。 李翠珍,拧头斜过来道:“哎赵明玉,你要不出声我还不骂你了,先前那么多人围在院子里等着看笑话,你可倒好,蹲在门口扁屁不敢放。要不是老三想了那么个主意把丁美凤吓走,把事儿给圆回来,估计这会儿可村的老少都该说三道四了。你说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没个大老爷们样儿,担不起丁点儿的事,你体格坏了,那嘴也坏了啊?就不能说点儿话反驳反驳,愣是看着别人把一盆脏水泼过来。到这时候了,还想着名声臭不臭,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这一通的骂,屋里的几个人谁都没出声,只听见赵文兰小声的抽泣。 李翠珍的骂语,不可否认的道出了一定的事实,赵明玉的懦弱在这种关键时刻成了又一道硬伤,在每个人心里重重的刺了那么一下。 都说父亲如山,坚稳厚重,宽阔的臂膀护守着每一个儿女,让他们在脆弱时可以有个依靠,疲惫时有个停泊的避风港。 可对于赵家几个女儿来说,却丝毫体会不到这些。‘爹’这个字眼儿予她们的并没有多少安心,从小到大体会最多的就是照料,只是不是他在照料她们,而是反过来,所有人在照料着这个‘爹’。 一如此刻,女儿受了委屈冤枉,老婆受了气,他惦记的不是怎么安慰,而是想着名声受损,他出去该如何的丢人。 “只要你不觉着,没人会说什么。”赵文多斜了眼赵明玉,冷嗖嗖的丢出来一句。最瞧不上这种人,这要还是原来安保团队,哼哼歪歪话多还往后直缩的软货早就一脚踹过去了,没人会容忍这种货色在队伍里拖后腿。 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对于这个病歪歪,好吃又懒做,没事儿总消极,带着全家人心情都不好的便宜爹,赵文多是真没什么好印像。还不如强硬派的妈,宠不宠的倒没什么,至少在外人面前还知道护着自己的这窝子。 “对,老三说的对,你要不穷叫唤,谁能瞎说什么?”不喜欢叫大叫小,对长辈不用尊称敬语,李翠珍在这上头骂了赵文多好几回了,这一次倒是破天慌的没教训她,主要是赵明玉的两句话惹的她更恼火:“当爹的没个爹样儿,什么忙都帮不上,闲话还特别多。你要觉着没脸出门,那往后就在家呆着,哪都别去了,全家人就当养个老太爷了。” 李翠珍在家里那就是个王,她的话就是王法,赵明玉被骂的是一声没敢吭,心里直叨咕:我不就说了那么一句,怎么惹来这么一大通,早知道啥也不说了。 “行了老二,你也别哭了,洗把脸等会儿好吃饭。”人都已经不放声了李翠珍自然不好再骂下去,瞅着还在掉眼泪儿的二姑娘道了句。 赵明玉的受瘪,也算是李翠珍变相的给她长了腰,加上泼在身上的那盆脏水叫赵文多的那一出给清洗去不少,赵文兰这心里总算是见了晴,眼泪儿总算是止住不往下掉了,抬起搓红的一张脸,小声的跟坐在身边儿的三妹子儿道:“老三,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二姐谢谢你了!” 她都不敢想像,当时那会儿要是没有老三的那一下,院子里的人都得信了那丁美凤的话,那往后可真得像她爹说的那样了,这门儿她都出不去了,光是那些闲话都能把她给压死,那可真不用活了。 “谢我做什么?”赵文多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杀只兔子而已,又不费什么劲儿。”顿了顿,末了又加了句:“只要你别怨我乱说话就行。” 赵文兰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后面这句是什么意思? 倒是李翠珍先有了反应:“嗨,老三你那么说不也是为了你二姐吗,要不他们怎么知道那丁大喇叭瞎胡咧咧,你二姐是来了那个才湿透了裤子。”要不是当着那么多老爷们的面儿她没好意思说破,也不至于落的被动的局面,好在老三个小姑娘,外人觉着她啥也不懂,说了也不觉着什么。 赵文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隐私被暴了光,到底是个姑娘家脸皮儿薄,立马就红了脸‘哎哟’一声,逮个地缝都快要钻进去了。 羞归羞,可到底这名声是给洗清了,比起这个丢的这点儿小丑实在算不了什么,对于赵文多的所作所为感激还是占了大半儿,私下里稍稍的埋怨两声也是归于小女儿家的羞赧。 第五章 兔米 几个人话说了这会儿,外屋里赵文英炖好了一锅萝卜兔子肉,锅盖儿掀开肉香四溢,连汤带肉盛了两大钵,拿了抹布垫着端上了饭桌儿。 闹腾了那么长时间,连累带气加忧,一家人也是连累带饿,肚子里正空捞捞的慌,肉这一上来,几双眼睛都盯在上头,再也装不下别的物什了。 这一顿饭吃的全家人是个个肚皮溜圆,打个饱嗝都带着兔肉味儿,收起筷子下桌都快走不动道儿了。 肚子吃的饱,心情都跟着美丽不少。傍晚的那出闹剧也似乎变的不再那么闹心了。 下屋里住着的姜家人,平时饭点儿都会过来瞅一瞅,有意无意的炫耀一下自家的饭食,明里暗里的示意赵家不如姜家的条件好,这类女主人这间的较劲儿,一向乐此不彼,几乎三天两头上演一回,只是这会儿却消了声息,正对着的房屋门紧关着,若不是门缝里透出的光亮,还真误以为里头没人呢。 “那屋今天怎么没动静了,姜姥不出来说她们家吃仨菜了?”李文兰喝了一大碗兔肉汤,肚子里热乎乎的痛劲儿全消,这会儿懒洋洋的躺在炕上,甭提多舒坦了。 赵家所住的正房分了两家人在住,上屋是赵家,下屋是姜家。两家人沾了那么点儿亲戚,姜家辈分儿要高一辈儿,虽是年龄相仿,赵家的几个姑娘却得喊姜家几个孩子姑姑、舅舅。 李翠珍也得叫姜家女人一声婶子,而年岁上其实也就小了两岁。也就是小这一辈儿,平时可是没少看对方的长辈嘴脸,早就有意见了。 “她倒想出来显摆了,倒是显摆得了哇,什么菜好也赶不上肉香。”李翠珍坐在炕头搓麻绳,簸愣锤儿提在半空中转了好几圈儿,细碎的麻草缠绕在了一起拧成股儿,毛毛边儿沾了水捋顺溜了。 赵文英在旁边帮着忙活,抬头瞅了眼门外,想到做饭的那会儿,忍不住低声笑道:“先前兔子肉刚炖好还没出锅,估计是香味儿飘进去了,小舅偷摸的溜出来,我给他拿了一块儿,姜姥借口出来叫小舅回屋吃饭,我看她朝锅里望了一眼,嘴里那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也是馋的不行。” 想到平时高高在上的那么个人,也会馋的露出挫像,李翠珍有种久被压抑,终于扳回一局的舒爽,说话声里都着爽气儿:“我三姑娘今天这活儿干的真是漂亮,这兔子打的好!”一只兔子不但洗了二姑娘清白,饱了肚子,还长了脸,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赵文多接二连三的被表扬,觉着这火候也差不多了,吭吭了两嗓子,道:“那什么——锅里的水又填上了,那半盒米饭放上去蒸上了?” “……还吃,你没吃饱啊?”赵文英略显惊讶的道。两块苞米饼子,一大碗汤肉,搁平常一天都吃不到的量,这才下肚多大会儿工夫,咋还吃的下? “大姐你别说三姐了,大米饭那么好吃,再饱也能吃下去啊。”赵家的老四赵文男,五岁的小丫头长的又瘦又小,一头稀疏的黄头发在脑袋后松跨跨的扎了个小髻,走起路来上下的直颤颠儿。过来扯了下赵文英,回头冲李翠珍喊:“妈,二姐剩那大米饭我也要吃——” “吃吧,吃吧,都去吃。”李翠珍哼了声:“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好吃的非得一顿都给吃了,都不待隔宿的。” 虽没个好声,却是同意了。 这也是找回了面子心情好,只说了这么两句,搁了平时这样的好东西可轮不到进几个姑娘嘴里。可以说,老二赵文兰算是个特例。 李翠珍为人刚强冷硬,也许是打小就没了爹,亲娘又走了一家根本就指望不上的关系,凡事都要靠她自己,也就养成了倔强刚硬的性子,再加上嫁给的男人赵明玉又是个提不起的,也就放大了她的这种性格,哪怕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也鲜少有温情的时候。 四个姑娘里,二姑娘是个典型的‘林黛玉’,身形若柳扶风,性子懦弱多愁,丁点小事儿就能哭上一鼻子,眼泪儿不值钱的随时随地都能接上一茶缸。 都说是能叫唤的鸟儿有虫吃,二姑娘就是这体性愣是从李翠珍为数不多的母爱里分去了大半,几个孩子里头,不算李翠珍现在肚子里怀的这个,就数这老二赵文兰最得李翠珍喜欢。 都说这一只手五根手指头还不一样长短,别看李翠珍不怎么宠孩子,可对这二姑娘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稀罕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孩子多了当妈的总是最挂念那个最病、最穷、最不如意的。目前来说,四个姑娘都没嫁人出门子,过的穷不穷、如不如意还看不出来,在娘家这两个条件还都一样,唯有病这一块儿能体现出来。赵文兰打小就体弱多病,又是那样的性子,李翠珍难免会挂着她多些。 就拿昨天来说,赵文英和赵文兰差不多的时间下工,也同样是加班晚回了些,李翠珍挺着个大肚子出来迎赵文兰,却没有想着去接一下赵文英。 也亏了赵文英有着好脾性,习惯了凡事让着妹妹们,尽可能多的孝顺体谅父母,就算有一点失落还没来得及冒出头就给快速的抚平了。她非但没有觉着不快,反倒是体谅的给李翠珍找借口:老二她体格弱胆子小,不像她结实胆气足,天黑了妈多担心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若是换了心眼儿小爱争较的,难保不会吵闹叫嚷上几声。又哪里会干了一天重活,又累又饿了还陪着一起站等着。 要不是赵文多先一步等在村口,她又力气大,见着赵文兰晕倒先一步背起来往家走,赵文英那指定就是她来背了。就是那样,也愣是帮着托扶着,一手拖着铁锹,还旁顾着双身子的李翠珍。 赵文兰今天过十六岁生日,早晨李翠珍特意给她蒸了一盒大米饭,煮了一个鸡蛋,这两样可是好东西,除了过年过节一人能分点,平时饭桌上根本就瞅不见。 赵文兰昨天受了惊吓,加上身体不舒服没什么味口,一盒饭剩了大半拿了回来。因着之前的事,点了名要给赵文多吃。 这若是换了从前,别说是半饭盒剩下来的冷饭,就是最优质的锦柳大米,也不是张嘴就吃,隔三差五的也会嫌腻,换了粗粮面条来调节下口味。可是这‘好汉不提当年勇’,此一时彼一时。 第六章 吹牛 来到这里小一年了,几乎顿顿苞米粥,除了中午能加块干粮之外,早晚都是稀汤寡水的,没有秒菜,只有切成筷子粗细的咸萝卜条就着吃。还要每人定量,大人一碗,小孩子半碗,可着人数做的饭,都盛好了也就只剩个盆底儿,多的那一口定是给赵明玉的。 这样吃食一年到头下来,任谁也顶不住,再不馋嘴的人见着细粮也是眼冒绿光。 虽说是有些羞耻,但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原身是个什么情况赵文多是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吃饱的时候,尤其是这长身体的年龄段,偏又是个气力大的,消耗也格外的快。特别是干了体力活后,那肚子简直就成了无底洞一样。这也让她有理由怀疑原身并非是只死于高烧,很大可能也是饿过去的。 高梁杆儿串成的锅盖透出了白雾似的蒸气,烧了半个多钟头的一锅热水总算是开了,一会儿的工夫不大的外屋厨就遮的瞧不见人影儿了。 赵文多打小板凳上站起身,侧着身抽冷着掀开锅盖,这样热气就哧不到手。锅里的开水滚着水花,锅叉子里上放着铝饭盒,冷了一天的剩饭蒸出来仍带着香气,随着热乎气扑了上来。 忍着烫两手捏着饭盒边儿疾快的把饭扔到了锅台上,‘咣当’一声响,屋里都听的清楚。 李翠珍提着声音道:“饭好了你们俩个就呆在外屋地里吃了吧,一个个馋的牙都掉了,你还不敢紧去!” 赵文男咧着嘴乐,颠儿颠儿的跑了出来。 赵文多拿了个铝羹匙儿,拉着赵文男,两人蹲在锅台边儿上,你一口我一口分着把小半饭盒大米饭给吃了。 “三姐,这大米饭可真好吃!”赵文男咂吧着小嘴儿,品着舌头上余留的饭香:“要是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赵文多也深有同感,摸了摸被米饭温热了的肚子,点点头:“嗯,是好吃!等着,等着哪天我给你弄回来几麻袋,让你吃个够!” “牛都让你吹上天了,还几麻袋,能弄回来几斤大米都算你厉害!”李翠珍尖着嗓子在屋里喝斥:“小丫头片子,一天嘴也没个把门儿的,寻思一出是一出,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毛病你可得改了,再这么没遮没拦的当心我把你嘴给缝上。” 赵文男缩了缩脖子,比了个禁声的动作,小么声的跟赵文多趴耳朵:“三姐,你别说话了,妈刚才又听爹说儿子的事了,正闷气的慌呢,别往枪口上撞了。” 先前还‘多,多,妈的亲闺女’叫着,这才多会儿工夫,‘丫头片子’就又喊上了,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是旧伤疤又勾起来了,还勾的不轻。赵文兰面无表情的暗里撇撇嘴。 这真不能怪她,日日吃天天见的东西,成袋百十来斤那还不是说买就买,习惯了的存在,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回答,也没去想太多,谁知道能挨顿训? “干什么不吭声,难道还说错你了?”屋里的声音明显的拔高了两度,听着极其清楚。 赵文男的小手提醒的戳了戳她,赵文多:“……嗯,知道了。” 在这个家里李翠珍那就是绝对的霸主,任何性质的反抗稍微露点头就会被严厉的镇压。 家里的户主,目前为止仅一的男性——赵明玉那都得在这种权威下服软,更何况是别人了。赵文多较为明智的闭上了嘴巴,默默的拿起水瓢端了脸盆去盛锅里的热水。 赵文兰体质弱,冬天最是怕冷,加上又遇到了不方便的那几天,傍晚又是这么一顿闹,羞愤加郁结,不痛快的事全都赶到了一起。昨天又摔倒在雪地里,积攒了一天的寒量,这疼难受劲儿全都一骨脑的涌了上来。 女孩子家的这种痛没有经历过的人自然无从想像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难受,赵文兰又属于其中较为严重的,除了肚子痛还上吐下泄,晚上喝了那碗肉汤全都倒了出去。一会儿的工夫就把人给折腾的奄奄一息,躺在炕上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 几乎是每个月都要死去活来这么一回,赵家人也都习以为常了。家里的条件也就是这样儿,拿不出更好的设施来,烧上半大锅的开水洗了手脚,再拿个自己缝制的水袋灌上热水,搂在肚子上总是能缓解不少。 “老大,老二这次受了寒,你去冲碗红糖水给她喝了。” 赵文英道:“那二斤红糖不是留着妈你生老五做月子用的吗,要不叫老二吃两片止痛片吧?” 家里这二斤红糖可是全家人攒了好几个月才攒出来的,平时谁都舍不得动,就是留着给李翠珍生产完好补身子用。 “叫你拿你就拿,哪来的那么多费话。”要不是今儿个撕了这一场,李翠珍也没想着拿出来,可看见赵文兰哭过红红的眼圈儿,蜷着身子窝在那里小么声的呻吟,心里头一是舍不得,二来也是觉着愧欠的慌。 自己家的姑娘被人给非礼了,当爹妈的不能给她撑腰,还得把事儿给捂严实了,被人吵嚷出来也不能揭穿。不管是什么理由总是有些对不住她。 这件事不光是李翠珍这么想,身为大姐的赵文英心里头也觉着很是不舒服,可除了替妹子难受别的什么也干不了,转身默默的走去五斗柜,从里面拎出了那二斤红糖,拿着空碗用羹匙儿舀了两勺,冲上了开水端去了炕上。 赵文兰洗了热水又喝了红糖,这阵子疼劲儿总算是缓过了,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不都收拾完了吗,没事儿了就赶紧都上炕睡觉,省点电用,这人口多了哪里不得钱,都给我会过点儿日子。” 李翠珍的话那就是圣旨,哪个敢不听,还在地上的姐妹仨碌续的脱鞋上炕。 赵家的成份比较好,八辈儿的贫农,爷爷那辈儿都是给地主当佃户,没地没房没钱。赵明玉是家里的老二,后娘嫌弃前窝里的孩子,早早的就把他给赶出来单过,十八岁就娶了同岁的李翠珍。两人在白浪里村扎根落了户,分得了房子住。说是房子其实就是一间上屋,外屋地的厨房兼行走用的过道儿跟着下屋里的姜家人一起共用。 第七章 谁去 二十来坪方的屋子,靠东头的地上放着一个五斗柜,北边儿搁着两个装衣服用的旧木箱子,西角落里是个铁架子,上头放着洗脸盆,旁边是两只木板凳。火炕是朝着南边打的,这样采光要好一些,村里的人家大多炕都是朝南。 赵家大大小小有六口人,还不算肚子里的那个,从西到东把铺炕睡的溜满。最热的炕头是赵明玉,旁边是李翠珍,赵文男紧挨着,跟着是赵文兰和赵文多,赵文英则睡在了最炕梢儿。 本地的火炕靠着的就是底下的炕道走火温度,离火源最近的就是炕头,也最容易受热,而炕梢距离要远,热度上的就比较慢,通常时候这边已经热的烫了手,那边还只是将温。 大冬天儿的谁不想着睡热炕头儿,可是那位置只有一个,家里人口多了自然是不可能谁都睡上。以当地的习俗,向来是长辈儿睡头,晚辈儿睡梢。 赵家也不例外,炕头的位置向来都是赵明玉睡,他是一家之主,又长年累月的病态,谁都得照顾着点儿。李翠珍是当妈的,自然得排在了第二位,两人的位置可以说是雷打不动。 电灯先一步拉灭了,外头的月亮又叫云彩给遮住透不进光亮,屋里头乌漆嘛黑,伸手都不见五指。 李翠珍翻了个身,咳嗽了两声:“今天这炕可是挺热,老三你晚上烧多了。真是一点儿都不会过日子,只知道省事儿,可了劲儿的往锅炕里塞。那柴禾垛还剩下多高了,你看不着吗?要照着这么烧法十天半月的都坚持不上,这个冬天还打算怎么过?打明儿个起数量减半,能把饭做好了就把火熄了,能省一根是一根。” “炕热吗,我怎么不觉着,你官感坏掉了吧?”赵文多摸着身底下薄薄的褥子,躺了这么会儿也将才稍稍有点儿温乎气儿,还是靠着体温给捂热乎的,炕席上还没有身体上度数高呢。 “让你再顶嘴——”黑暗里‘呼’的一声,一道东西撇了过来 “啊——”准确无误的砸到了赵文多脑袋上。 李翠珍高了嗓门喝道:“刚教训完你又犯病了,嘴再没个把边儿的下次就刮你两耳光,看你还得不得瑟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明明炕不热为什么非得说热?老大,你那边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也就是不冷的砸人就是了,你怎么不跟她说呢?”赵文多捂着额头,手里摸着刚刚飞过来扫炕用的笤帚疙瘩,相当不服的道。 “什么她她的,不知道要叫妈啊?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赵文英手肘拐了她一下:“妈说话你就尽惯听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凉不凉的能怎么地,捂一会儿不就热乎了。” “那就是说还是凉的呗?”赵文多直觉的接道。 李翠珍一个起身,枕头下的破布衫揉成团儿的就丢了过来:“我看你还没完了呢——”呼呼带喘的又躺了回去。 “行了,老三,别把妈给气着了。”赵文兰在被子里拿手指头戳了下赵文多:“让你少烧就少烧点儿,家里柴禾不多了,妈这也是着急的。” 合着她就说了句大实话,结果她们娘仨儿一起对付她?赵文多瘪瘪嘴不再吱声了,脑子里越发用力的揍小人儿,小人儿的那张僵尸脸都给削烂乎了。 见她不出声了,赵文英打圆场的道:“妈,老三这回是知道错了,往后可是不敢了。妈,你就别生气了,赶紧睡觉吧?” 这有人给递了梯子,自然也就踩着下了,李翠珍舒了口气,道:“你们当我不想多烧点火啊,这冷天儿谁不知道炕烧热热乎乎的好。可咱家这条件在这摆着呢,柴禾也就那么一小垛了,怎么地也是将就不到过年了,这早早晚晚都是个事儿,要不这两天再上山砍些回来,也省得说我抠抠搜搜不让你们烧了。” 撇开谁对谁错,现在柴禾确实是缺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赵文英道:“那要不我明天再请一天假,再砍个几十捆将就将就年前差不多也就够了。年后再说,不行就再请假去砍。” “今天你才请了半天假,明天咋还能再请,那清理河道的活儿是队里安排好了的顶粮钱,缺勤满一天可就扣五斤粮了,不合适。”李翠珍是坚决的不同意,满勤决定着分粮数,本来就不够吃,再耽误了不是更少了吗? “那要不我去?”赵文兰细声细语的说了声,明显底气不足,连她自己都觉着不太可能成行。 李翠珍道:“可算了吧,你别没把柴禾砍了倒把自己手给削了。再说你这个月加班,一天能挣两块多,不趁着这时候多挣还寻思什么,你也不能去。” “咳,咳——”赵明玉咳了两声,喉咙里不利索的喘着,道:“这两天儿冷,我这喘的也厉害了,恐怕连山都上不了,要不我就去了。” 他这一出声,屋里一下子变的安静了,谁都没有说话。 赵文多不知道赵家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觉着赵明玉这个人有点儿——怎么说呢,就是特别的歇哩,一点儿不舒服就夸张成了老大老大,让人觉着下一刻可能就要不行了。其实呢,也就是气管不太好,见个风受个凉的就会喉咙气喘,算不上是大病,换个稍微要强些的都不会在乎。可他倒好,自己娇贵着自己,一咳嗽两声就得吃药休息,工也不能上了,活也不能干了,只躺在家里养着。 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弱,才使得李翠珍不得不强,要不这个家就只能哈风了。 “你咳嗽就别说话了,都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能要你去咋的?”从结婚那时候起,赵明玉就是这副样子,李翠珍早就习惯了他三天两头的病着,也不指望着他能帮着分担多少。 可不是吗,身体不好不能干活,孩子却照常能生!一天啥也不干就在家躺着,闲的一身精神,到了晚上就找累了一天的老婆生孩子!赵文多窝在被子里一阵吐槽,被训了两回也是长了记性,有话也肚子里装着,再不张口就来了。 说了半天等于零蛋,不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去砍柴禾吗? 巴拉着手头算,家里一共就这几口子人,除了挣粮挣钱养病的,剩下这三个,一个是五岁的幼儿,一个怀胎九个月的孕妇,这天寒地冻的哪一个能上山? 第八章 我去 赵文多瞪着眼睛盯着天棚,习惯了黑暗也能见着点儿光亮了,头顶梁柱上系着个柳条框,里头装了半斤多的饼干,那是给李翠珍饿的时候好添添嘴儿。家里这些人,姐妹四个里头也就只有最小的赵文男趁着李翠珍吃的时候蹭在身边分到过半块儿,别人连点渣渣都没尝到。至于赵明玉,白天经常他一个人在家,吃没吃谁也不知道。 饼工这东西保质期时间较长,前世的时候常备食物之一,哪天加班没工夫吃饭也会吃上两块顶顶饿,不过多数都是超市货架上的那种成袋儿密封包装,高一档次的会拿精美的铁盒摆放,像筐里这种散称斤两的倒是很少见了。 巴掌大小的长方块儿饼干,上头沾着几粒碎碎的晶糖,咬上一口想必是甜甜的脆香。 眨了眨有些瞪累了的眼睛,赵文多慢悠悠的道:“明天还是我去吧,老大你蒸两个饼子给我带上,省些时间中午我就不回来了。” “那怎么行呢,你才多大?”赵文英直觉的道了句,可随即想到今天三妹子也跟着上了小半天的山。 本来她请了半天假自己去砍柴,将才到半个钟头老三就来了,说是下午老师开会提前放了学。 十一岁的小姑娘,站直了也将才有三个水桶高,瘦不拉叽的打着是有那么点子力气,平时干干家务倒也行,可这大冬天的去上山,愣是没少干,砍了七捆柴,分了两趟给捞下了山,也就比她慢了那么十分钟到家。 “老三,你还得上学呢。”赵文兰在被子里扯了扯她的手指头:“别吭声儿了,会有办法的。” 家里统共就这几只猴儿的人,这个不去那个不能去,有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赵文多扯扯嘴角,道:“明天让罗四萍给我请个假,就说我病的起不了炕了,老师也不能来家里瞧。” 罗四萍是村里的小伙伴儿,同在一所学校同一个班上学,平时谁要是有什么事儿了也会相互代为向老师请假。 赵家现状就是这样,容不得哪个有太乐观的想法。李翠珍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老三要去那就去吧,十一岁了也该能干些活儿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天天拎饭锅,上山下河的哪里也没少了去。去吧,去锻炼锻炼,一次不会多砍两次就熟练了。” “妈,那行吗?”赵文兰皱皱着眉头,吭吭哧哧的道:“这大冷的天,可山上也看不着个人影儿,今天是和老大一起,要是单独一个人万一再遇着点儿什么,老三就是喊人都喊不着。”光是想想那情形她都觉着渗的慌,砍不砍得了柴禾倒是小事儿,这害怕受不了啊。 李翠珍‘唾’了口:“别瞎咧咧,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儿?”可能自己也觉着心里没底,顿了顿又道:“昨天我听你们郭婶儿在院子里说,他们家这两天也得上山弄些柴禾,看看明天要是去的话一起搭个伴儿。” 赵家住着的是个大杂院,一共住了四家人,正房座北朝南的两家,上屋赵家,下屋姜家,东厢房里是崔家,西厢房里是郭家。四家人住在一个院里,走的是朝南开的敞门,出去就是村里的前土道。 李翠珍发了话,哪个还敢再有意见,赵文多上山砍柴禾这事儿就算是定了。 一夜无梦,到了第二天早上。四点半钟,队里上工就开始打点了,盘口大的破锣从村头一直敲到村尾,各家各户上工的人都碌碌续续的从家里出来集合,等着队长按排这一整天的任务。 这个时间天还没有亮起来,提个灯打着手电筒上工也是常态,早早的就起床来早成了村人的习惯。 赵家人不到四点钟就都醒了,下半夜炕上就已经没了热乎气儿,躺在被窝里是越睡越冷,早早的起来生了火还能趁暖和气儿上来再打个盹儿。 赵文英要上工起的最早,早晨这顿饭一般的就都由她来做。 熬上半锅的苞米稀粥,再炖上一颗大白菜,锅四边儿溜上一圈儿的苞米饼子。有饭有菜有干粮,趁着热乎劲儿满满的吃上两大碗,冻了半宿的身子也能缓和过来。 一天三顿饭里头,也就是早上这顿能见着点干货饱饱肚子。苞米粒用磨砬出来的碎面,连皮带脐粗糙的直刮嗓子,可在这样缺穿少吃的年月,却已经算是不错的食物了。 一锅的饼子也就是十来个,早上这顿饭吃完了也就没剩下多少,赵文兰中午是要带饭的,家里唯一的铝饭盒给她用了,再没有多余的家伙什拿来盛放。 李翠珍打开五斗柜,从里头的包袱皮儿里捡了块最破旧的布角儿,包了两个饼子交给赵文多,跟着叮嘱了两遍吃完了饼子别忘记了把布角儿给拿回来。 巴掌大小的碎布头儿赵文多是真格没瞧上,放在以前物质最紧缺那会儿也是丢在路上没人要的东西,可在这里却也是好东西。过来的这两个月里,她多少也弄明白了一些情况。 白浪里是农村,不像是城市那样粮食要粮票、肉要肉票、油要油票。在这里每年秋收时,队里会下分各家各户一年的粮食,主要就是粗粮,以苞米为主,杂粮为辅,诸如大豆是每人二斤,一般家庭大概也就能分个十几斤,拿到镇子上的油坊按三斤大豆出一斤油计算,每家一年也就能捞到四五斤豆油。 全家六七口、七八口子人,一年四五斤豆油,平均一顿饭也就一羹匙的油,兴许还不到。煮上一锅的菜,这点子油星直接可以忽略不计,几乎同水煮的没什么曲别。 好在是有的人家可以养上一头猪,到了年底靠些肥油和油渣拿来炒菜,倒也能补衬一二。只是这猪也养不了多大,人尚且吃不饱,又哪来的闲粮喂它,无非就是给些青草、苞米骨儿粉碎成的秕谷料,一年下来也能长个百八十斤,剔除了骨头也能剩个三斤二十斤,趁着天冷冻住,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除了粮油肉这日常生活的基本三样,其他大多还同城市居民一样,需要凭票购买,布票就是其中之一。按照本地的标准,近两年每人每年分到的布票平均在三尺五到四尺二左右,这个数目要想做身新衣裳那得全家人的布票拿在一起凑,破布角儿也就成了好东西,要是哪里磨破了可以补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说的就是这布的金贵。 吐槽归吐槽,现实情况就搁这摆着呢,赵文多也没啥多余的想法。即便觉着那破布直掉灰渣,卫生堪忧,也还是默默的把包好的饼子揣进了兜里了。 吃的解决了,再就是喝的了,砍上一天的柴口渴那是必然的,即使是吃的不带那水也是少不得的。 “老三,把这个拿上。”赵文兰从她的小包包里拿出个军用水壶,装了一舀子开水进去,道:“在山上呆一天肯定冷,这个水壶装水还能凉的慢点儿,到时候你趁热多喝点儿暖和暖和。” 赵文多低头瞅着手里的水壶,绽新浅绿色的壶套,光滑墨绿色壶身,一看就是新物,一次都没用过的那种。 第九章 砍柴 绣花厂年前接了一笔市织一厂的单,特意为驻地陆军某部定制的一批年庆节枕巾。活儿完成的是干净又漂亮。一厂领导的拥军行为受到了上头的大力表扬,高兴之余大手一挥,从得来的回赠品水壶里拨了十个给绣花厂,作为优秀工人的奖励。 赵文兰凭着‘绣工能手’的称号得到了一只水壶,高兴的不得了,这可是军绿水壶,就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这要是背在身上往大街上走那么一圈儿别提多展扬了,比起拿到双倍的加班费还让她兴奋。 家里人都知道这水壶的来历,也清楚赵文兰对它宝贝的程度,谁也没想到她会这时候拿出来。 赵文多摸着温乎乎的布套,虽然只是个铝皮子水壶,跟钢胆的保温杯全然没法比,可在这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好东西了,差不多赶上家用大件儿的存在了,这都能舍得给她用,这个老二还真挺不错! 早上的时间过的快,一两个小时晃晃也就过去了。吃完了早饭,收拾了收拾,眼见就到五点半了。 李翠珍去了西厢房一趟,郭家两口子今天也是请了假,去山上砍柴禾。郭家五口人,全是壮劳力,仨个小子都二十啷当岁,个顶个牛犊子似的能干。 郭家两口子人都是憨厚好相处,平时两家串乎的也挺近面,李翠珍过来支会一声,让两人帮着照应着点儿独自上山的赵文多,二人没说二话就点了头,直叫她放心。 赵文多起了床就先去跟罗四萍打好了招呼,让她帮着跟老师请一天假,理由是她拉肚子,半夜窜稀跑了六趟厕所,到这会儿还没起来炕。 罗四萍听了直挠头:“这两天咱们班跑肚拉稀的同学实在有点儿多啊,老师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万一要是不信咋办?” 咋办,凉拌!你当老师都是笨蛋啊,这理由一听就是瞎编的,又不是吃一个锅里的饭,拉肚还能这么多人一起拉?可有总比没有好吧,她又不能挨个的到家里去查看,明知道是瞎话也就那样了。 这村里头哪个家里不都是向着粮看,有工上才有粮,吃都吃不饱,还想着什么学不学的呀?孩子多,难养活,能活着过下去就不错了,至于上不上学的也没什么重要。而这并不是个别现象,普遍如此,能上个三年两年级的学,中途缀学的那是比比皆是。 前两天赵文多还听李翠珍跟赵明玉叨叨,这老五要是生下来也没个人帮忙带,她还得去干活挣粮,家里这一摊子没个人也不行。老四太小根本不顶事儿,寻思来寻思去也就老三下来最合适。 这是事先就给打上预防针了,提前支会一声,意思就是想叫赵文多别念书了,下来带孩子干家里活,好让大人腾出手来挣钱养这个家。虽然没有明摆着说,可是以李翠珍在家里的地位,这说了就差不多算是定下来的事,即便是拖也拖不了多久。 赵文多对于这件事是可有可无,怎么说也读了将近二十年的书,知识储备量可以算是充足,就现在小学生的这点浅显东西,还是不在话下的。 问题是,知识她有了,文凭却是没见着分毫,总不能小学没毕业,将来顶着半文盲的名头出去混。比起到那时候会遇到的难处,现在面临的问题就只是小菜一碟儿了。 就算是为了不失学,也要把眼前的难关给解决了,这柴是怎样也要砍的。 当然了,赵文多也能理解李翠珍的难处,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病的病,想好好支撑下去真的是不容易。不是她对几个孩子狠心,她就是想多宠着也没有那个条件,要都宠着惯着,不上班,不上工,吃什么喝什么?生活的压力迫使着她心硬,不娇贵孩子也不娇贵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罗四萍的猜测百分之九十会准确,赵文多也不是没想到结果,老师生不生气的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眼前的任务不是继续上学,而是怎么把这个冬天暖暖乎乎的度过去。 交代完了话赵文多就直接回了家,拿了砍柴禾用的镰刀、绳子,背上一壶水,简单的收拾了收拾,跟着郭家两口子就出了村。 白浪里村是典型的北方小山村,村子附近抬眼就能见着大大小小的山包,而就近的两座山分别是东山和南山,南山较为陡峭高险,东山更为舒坦矮缓。 烧火用的柴禾在这里分成三种,成年的粗木砍倒卸成数截,斧头从中间砍数下而成的劈柴半儿,抗烧且温度高,冬天取暖最好的柴。当然,所要费的工夫也最大,没有几个壮男合力,再加上适用的运输车辆,想要运下山几乎是不可能。二一种,直径三五公分的粗棒儿,砍断直接锯成段,整齐不占地方,燃时也很长。第三类,手指粗细的低矮棵灌木类,统称为枝柴,易砍不耐烧,运送较为方便。 冬日里,家家户户备的柴垛,大多数为第三种的枝柴,棍柴其次,劈柴半儿最少。 村里人说要上山砍柴禾,大多指的就是去弄这种枝柴。 赵文多这次上山砍的就是这种,而郭家夫妇在余力的情况下,棒柴也会砍上一些,毕竟有郭家男人在,这种力气活儿还是不成问题的。 南山东山都离村子不远,相较起来前者树木要更为繁茂,柴禾也更为多一些。只是冬天雪深路滑,犯不上为了几捆柴禾冒那个险。毕竟是这棍枝柴哪片山头都有,村里这些户人家总也是砍不完的,当然是选容易上的那个。 冬天的山里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将才下了大雪,无人走动的山路一脚下去雪埋到腿腕子。 郭家两口子怜惜赵文多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打头在前面趟道,让她在后头踩着脚窝走。即便是这样,走到半山腰时,赵文多脚上那双称不上厚的矮帮棉布鞋里已经灌满了雪。 “三姑娘,这里棵子挺密实,你就在这块儿砍吧,我和你郭叔再往山尖上走一走。”郭邱慧真停了脚步说道。 “嗯,好,那我就在这里砍,你们上去吧。” 一块地方就固定这些树棵子,都聚在一起你砍了我就砍不了,耽误时间又出不了活儿。山岗上的树木较微粗上一些,可走的路也更远,赵文多知道这是体谅她人小体弱,照顾着她呢。 “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喊我们,离的不远,一嗓子就能听见。”郭怀仁道。 赵文多点了点头,目送着两人继续上山,转过身来打量了下周围。东山上长的树棵大多矮小,辣木、柞树占了多半儿,年数也都不长,将将过人头那么高,一棵棵灰皮秃枝,零星缀着几片枯褐了叶子,直挺挺的立在雪地里,大约都在拇指粗细。 砍柴禾算不上是技术活,即使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走,只要是能把立着的树棍儿给放倒,那就完事大吉了。可问题是,这个放倒该怎么个放法,一棵树从哪个位置砍断,紧贴着地面,还是拦腰部分,貌似简单的问题,却是因人而异。 赵文多来到这里的时间算不上太长,砍柴禾也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过,到底也没能亲眼见到过。而这一点,身边所有人全都给忽略了,在他们认为砍柴禾这种小事,实在是值不上亲口教授一番,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情,想都没想着拿出来讲解讲解。 好在昨天跟着赵文英干了小半天,大体上也算是有所了解。 第十章 能干 赵文多手把着一棵辣木棍儿,右手镰刀在上下的比划了两下,回忆起昨天的距离和手感,不再犹豫,离地两公分左右,掏开雪窝子一刀挥了下去,木棵了应声而断。 当下的赵文多并不知道,这种辣木极为坚硬,这般粗细的就是成年壮汉也需要三两刀才能砍断,力气稍微小一些的则需要数下,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即使是比起同龄孩子力气要大上一些,而且镰刀又磨的飞快,那也得一下一下砍断,这种木质不光是力气大些就可以,还需要快准狠,眼到手到才行,可以说算是一种经验活儿。 对于一个将才上了两次上山砍柴禾的人来说,像这样一刀一棵,几乎是没有过。好在是此时周围并没有每二个人,不然的话绝对是要大吃一惊,就这样的砍法那整个就一老手熟练工。 有了第一刀,跟着就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一棵棵木棵子不断的被砍倒。毕竟是末世里出来的人,从前干的就是挥刀收割的活儿,眼力准头完全不在话下,刚开始那两下也只是试着手感,一旦掌握了诀窍,那是越砍越顺手。 一会儿的工夫,周围成片的木棵了就都被放倒了,空出了挺大一片的空地。 赵文多先放下了镰刀,抽了几棵细软些的滕条,把一根根砍下来的柴禾码齐整了,捆成一捆捆堆放好。拿眼过了一下,大约砍了三十五六捆,按照李翠珍的标准,这些能烧上一个月。 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 赵文多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估摸着这时候也就是八九点钟,要是按照这个速度砍下去,到了傍晚能有二三百捆柴,别说是将就到年前了,怕是两个冬天都够了。 不对,绝对是不对劲儿! 赵文多又回想了下昨天晚上说砍柴时李翠珍那口气,她那意思是今天够呛能砍够数,坚持不到过年。数数日子,离过年也就是个把月的时间,一天一捆柴也就是眼前摆这么多。 赵文多意识到了哪里出了错,以她现在这样的年纪,怕是远远达不到这种速度,也就是她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把柴禾砍多了。 昨天刚上手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赵文英也没往这方面上说,再加上时间短看不出来,也就没往这方面想。 真不是她大意,谁能想到这个问题,就这还是她最低谷的成果。这副小身板儿到底还是太稚嫩了,无论是劲力还是韧性都要差的太远,实在是需要好好的锻炼。 可就是因为存着这样的念头,才使得她一时大意,全然没去想不能拿以前的标准来衡量眼下的自己。即便村里人知道赵家三姑娘比起同龄的孩子力气要大些,可到底是不及成年人,总是要有个尺度,稍过则优,多过则骇。任何事物太过出头了总会让人觉着不安,不想被当成试验室里解剖的对象,这上头就得一万个加小心。 赵文多也是个果断的,一旦认识到了这点,立马就停了手。四下里瞅了一圈儿,确实不见有人来,这才拍拍手上的雪灰,一步一脚窝的往山上去。 郭家两口子正砍的起劲儿,抬头就见赵文多从半山腰上来,邱惠真直起了腰,冲她喊了嗓子:“三姑娘,是不是砍累了,快上来歇会儿!” 赵文多本来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听她这么一喊,就势道:“嗯,是有点累了,上来透透气儿。” “你这小小年纪,能干动这活儿也是不善了,别太使劲儿干把自己个儿累伤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干累了就歇会儿,吃点东西喝喝水。” “是,我知道。”赵文多把手里的水壶提到前头,冲着两人扬了扬:“那个——我这带着水,还温乎着呢,你们要不要喝点儿?” 明明是贴心的近面话,让她说的却是很不自然,称呼上也很是含糊,邱惠真倒是一点不介意,抿嘴冲着郭怀仁乐道:“你看看这三姑娘想的还挺周到,把水都给拿上来了。” 郭怀仁知道她乐什么,也跟着咧了嘴,冲赵文多道:“你这傻丫头,上山砍柴禾能不带水吗?我们这带了两大罐子呢,刚才你郭婶子还说要不要下去看看你那水够不够喝,这不你倒先上来问起我们俩来了。” 赵文多又哪里不知道他们是带水了,也就是找个借口上来探查下情况,被两人调侃似的笑说几句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将错就错的跟着傻笑两声,若无其事的四下里看了看,见那堆成垛的柴禾说道:“这些都是今天砍的啊?”大致的数了数,跟她下头的捆数差不多。 “是啊,都是这会儿砍的。你呢,你砍了几捆了?”邱慧真去喝了口水,随手递给了郭怀仁,让他也停下来歇一歇。 赵文多嘿嘿笑了笑,不甚好意思的道:“没砍几捆,还没这一半儿多呢。” “那可不是,这是我和你郭叔两个人的成果。”邱慧真瞪了瞪眼睛,道:“你个小姑娘还想要砍多少,这一天你能砍个十捆二十捆的就算不错了。别逞能往死里干,还没长成人儿呢,万一再累坏了可就不划算了。” “是,我知道了,慢悠着点儿干。”赵文多喝着水,一副受教的模样,跟两人又唠扯了几句,觉着时间差不多了拍拍屁股离开了山岗上。 邱慧真瞅着她离开的干巴瘦的背影,叹了口气:“真是不容易啊,这么小的岁数就上山砍柴禾,就是小子也不换哪。” 郭怀仁道:“赵家这几个姑娘都挺不错,能干活,长的好,还都懂事儿。” “可不是,大姑娘憨乎能干,二姑娘漂亮手巧,这三姑娘以前我倒没觉着出挑,现在这么一看也是个能吃苦会过日子的,就是这嘴不大甜,见了人儿不知道该叫大叫小,刚才唠了半天也没见她叫声叔、婶,老是你、你们的听着不太顺耳。” “你就别挑捡那些了,嘴甜的未必就是好的,光耍嘴皮子不干活儿你能看的上?叫我说还不如这不会说甜乎话,实诚人儿好。” “嗨,我也没说三姑娘不好,就是觉着她嘴不甜容易吃亏。” “你操那闲扯淡的心,她妈都说不听你能说听?” “那倒也是,昨天我还听见李翠珍呼号呢,说这三姑娘欠揍,不知道叫妈,自己爹妈都不大乐意喊,更何况是别人呢。要我看哪,这三姑娘不是不喊,就是天生的嘴拙,说不出好听的来。你看她刚才跟咱们也是挺近乎,还想着拿水上来,可就是不会叫什么,想必也不是成心的,就是那性格。” 郭怀仁点点头,道:“这人哪无完人,谁都有这样那样的短处,这丫头岁数还小,能体谅家里大冷的天儿上山来砍柴禾真就是够说了,还想叫她怎么地,不叫就不叫吧,明白她是个什么性子就行了。也不是娶亲讨媳妇,挑挑捡捡的那么多也没用。” 邱慧真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脑子浅想的少,你那仨小子可还都没娶媳妇呢,我这不多寻思寻思能行啊?要是光指着你粗心大意的得什么时候才能给儿子找着媳妇?赵家这几个姑娘你也说了,可都挺好,娶了哪个回家都不错。” “是,赵明玉这几个姑娘是都不错,可没一个咱能娶回家的。老大赵文英跟罗玉保那定的是娃娃亲,两家老人都过了明路了,这一年半年的可就好领证了。再说那老二,赵文兰可是绣花厂的正式工,条件好的三里五村的也挑不出几个来,人家能看上咱家那仨小子?还有这三姑娘,脑子活念书好,懂事儿还能干活儿,可这年纪也实在是太小了,跟咱家老三还差了八九岁呢。至于那老四,那就更不用说了,差的就更大了。” “唉,是惦记不上了。”邱慧真叹了口气,道:“你说这好姑娘就在眼皮子底下,怎么就没个合适的呢?” 郭怀仁道:“你呀就别想了,赶紧砍柴禾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让那仨小子自己看着办吧,是那好样儿的不用咱们张罗,自己就能划拉回个儿媳妇,指不定还比这赵家姑娘还好呢。” “真要那样儿,那我可就烧了高香了。”邱慧真乐呵呵的站起身,唾了两下手,也跟着开始干起了活儿。 第十一章 打兔子 两个人唠扯话的这会儿工夫赵文多已经回到了半山腰上,探查过了情况后这心里也算是有了数,只是这柴禾都已经砍了,放又放不回去,就算是从此刻开始一点不干,那这三十多捆也还是有点儿多。 瞅着雪地里垒成垛的柴禾,赵文多有点儿发呆。 大雪地里,一望不到头都是个白,捆好的柴禾扔在地上十分的显眼,这会儿是没有人路过,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来,就算是运气好这一天也没个人影,可走的时候山尖儿上那两个总是要看见的,到时候该拿什么话说? 说她点儿正,刚好碰到别人砍好的柴禾,捡了现成?柴禾不比别的,出大力气砍好了还有人不要的吗? 再者说,这刚砍的柴豁口的镰刀印那是绽新的,想充旧那也不好使,骗骗不懂的人还行,郭家两口子可都是干活儿的老手,根本别想瞒了他们的眼。 还有了,这东山守着村子,常有人上山砍好柴一时运不走放在这里堆着,大家都知道规矩,遇到了也不会贪那小便宜,谁家的就是谁家的错不了,要非得这样做,那多半儿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成翔。 捡来的说法是行不通了,可要想先藏起来又没个地方。只能希望不出意外,谁都不要出现。要是真来了人,也就得硬着头皮承认了。只是回去后,赵家三姑娘真是能干,比旁人更会砍柴,一个小丫头顶个成年壮汉的名声就得传出来。 好好的一枚小姑娘,不采蘑菇,就能砍柴,糙了糙了些,那有什么办法,谁叫她一时失查大意了呢。 ‘哗啦—哗啦—哗啦—’正寻思着,耳边就听见一阵响动。 赵文多正扭头朝着声音看过去,灰蓬蓬的一只活物闯进眼底。 一棵柞树下面头趴着只肉头头的灰兔子,前爪子拱着三瓣嘴,正扒拉着一堆枯树叶,找着里头不知哪里滚来的干果。 赵文多眼睛一亮,蹑手蹑脚的就凑了过去。 灰兔子也警觉,刚才赵文多发呆一动不动,还以为那就是棵树,这会儿稍一动弹立马就发现了,干果也不吃了,蹬着后腿‘嗖’的就窜了出去。 这到了嘴边儿的肉哪能就让它给飞了,赵文多撒开腿就去追。可这大雪窝子,两条腿儿哪能跑过四条腿儿,追了一会儿就追不动了。眼瞅着这距离拉的越来越大,再一会儿这口肉就溜没了。 赵文多猛的想到什么,心中一动,随即捏了个雪球,朝着兔子扔了过去。‘叭’的声闷响,雪球在兔子脑袋上碎裂四散,被砸蒙了的灰兔眼冒金星,晃晃悠悠倒下了。 赵文多乐了,小跑两步过去,拎起了兔子补了两下。 昨天下山时打到的那只兔子,也是一石头块儿过去给撂倒的。刚才灵机一动,捏了个雪球,竟然也挺好使。 看来这副小身板,气力大些也真是不错,再凭着她前世的准头和手感经验,这兔子就这么到手了。 一次可能是幸运,两次可就是实力了。 两次上山两次都有意外收获,这让赵文多不由的多了几分心思。 将过中午的时候,郭家夫妻俩下来转了一圈儿,看看赵文多柴砍的有模有样,夸奖了几句。 赵文多提前做了安排,那三十捆柴被她运到转山腰二十捆,放在这里的只有三分之一,刚好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数量,手上再放慢些速度,下山前够到二十捆就可以。 赵文多把打到的那只兔子拿出来,简单的把过程说了一遍。雪球砸兔脑袋的事自然是只字未提,只道随手摸着了块石头,凑巧给扔着了。太过轻巧的事情还是容易让人想差,雪球和石头块虽说只是物的差别,相比较后者更令人容易接受,也相对来说更加安全。 邱慧真毫不怀疑话的真识性,直道:“这山上可没少跑兔子,不下套光用手一般是很难逮着,三姑娘你这手还挺有准头!” “不是我扔的准,就是这兔子太笨,跑的没我这石头快。” “……” 三个人一阵哈哈乐。 笑罢了,郭怀仁正了正色,道:“三姑娘,这兔子就是砍柴的时候刚巧遇着了,你回去要是有人问起了你也得这么说,别再说差了。” 赵文多一时没理解其中的深意,略微怔了下。 “嗨,你这么说她哪里懂。怎么说她都是个小孩子,再明白事儿也总归想不了那么多。”邱慧真道:“你郭叔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不管谁问都得咬死了,你就是上山来砍柴来了,兔子真不是你本意。” 这么说真不会被当成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赵文多囧闷不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邱慧真怕她再不懂,又道:“这也是怕有那些碎嘴子的瞎说,说你不努力生产,借着上山的名头来打兔子,万一再扣你顶大帽子,你是小孩子倒是不能咋地,可你爹妈就得挨批评。” “是啊,三姑娘,还是小心着点儿好。”郭怀仁叹了气,随即接着道:“不过,这也没什么。比起前几年,现在要好上不少,没有那么严格了,说不准哪天也就放开了。” “还是谨慎点儿,松是松了些,也有风声这么传的要放开,可到底没有明文规定不是。” 前两年最怕被扣罪名,一旦扣上了就得批评,也就意味着被打遭罪,这个赵文多倒是知道,虽说她还没亲眼看见过,可绝不想开这个眼界。 一切稳妥为上,赵文多点了点头,默示她会小心口风的。 见她明白其中的厉害,两人再不多说,回到了山尖儿上开始干下午活儿。 赵文多听完了二人的话,对这个年代又多了些了解,庆幸自己把这件事提前说出来。兔子倒是不大,放到哪里都可以藏得下,可是要拿回家总得炖来吃吧,都一个院里住着,肉香一飘出去,又哪能猜不到是在山上打来的。两家人处的都不错,真为瞒这点儿事而生出间隙来实在不值当。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两人提的这个醒她还真就得注意。不然等得回了村里,路上真就碰着人,万一她没留意再说了什么不严禁的话,叫有心人给听了去,挑了事儿可就麻烦一件了。 大致上这心中也做到了有数,总归就是小心加谨慎,能不出错就不出。 下午的柴禾砍的相当顺利,日头升起来后暖和了不少,身上不似早晨头时那么僵冷了,这砍柴的效率也就随心随欲。 临近傍晚,干了一天也是时候收工了。 赵文多数了数柴禾,这一下午慢悠悠的也砍了十二捆,加上留下那十捆,就是二十二捆。 郭家两口子提前一个多点儿就不再砍了,而是借着雪道滑,三捆两捆的往山腰上放。 两家的柴禾摆在了一处,一大垛一小垛,大的一百一十捆,小垛二十二捆,打远处看着也是十分的显眼。 这也是仨人说好了的,太阳落山也有一会儿了,天儿冷这么多柴根本就不好运,还是等着正午头太阳足的时候再拿走,也省得冻的慌人遭罪。 赵文多哪里懂这里头的细节,自然是照着来,反正是这柴已经砍好了,抽了空再往回运也是一样,村里人都懂规矩,不会被别人顺带摸走就是了。 仨人收拾好了带来的家伙什,拿了粗绳绑了三捆两捆柴禾,空手回去也是空,拽上三两捆柴禾也是顺带脚儿的事。 赵文多扯着麻绳,拖着两捆柴跟在两人后头,延着踩出来的小道儿,一路下了山。 第十二章 有地位 冬天黑的早,饭也吃的先。 五点多钟,村里各家烟囱都已经冒了烟。 赵文多迈进门槛儿时,外屋地里都被热气蒸腾满了。白蒙蒙空气里响了声:“哟,三姑娘回来了,今天砍柴禾没再打只兔子啊?” 下屋里姜家女人那张刻薄的脸出现在眼前,似笑非笑的带着几分嘲讽,抹过头去掀冒着热气的锅盖,扬了脖子冲着屋里喊:“老儿子,出来端饭,今晚上我们吃红烧肉喽——”拿了几双筷子往屋里走,边念叨:“香喷喷,油滋滋,一咬直冒汁儿——” 热气里显出李翠珍的身影,大着肚子坐在板凳上不太方便,敞支着腿,拿着木头棍勾着灶坑里的火。瞅了眼下屋里,翻了记白眼儿:“显摆什么,不就是几块肉吗,谁还没吃过咋滴,瞧给她得瑟的,毛都掉了一地。” 两家人一向不大对付,彼此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倒也不是到了挥拳动手的地步,顶多就是嘴头话角的明酸暗讽,谁占上风谁低头的口舌之争,表面上还维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这哪个心里头不明白,对门住着的亲戚不像亲戚样儿,总给自家找不痛快。 要说两家人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也不知道搁哪头儿论的,姜家人要比赵家人高出一辈儿,其他成员倒还好说,就李翠珍和汪萍这两位,都是当家的女人,年纪没差上几岁,却是两个辈份。两个又都是强势的性格,针尖对了麦芒,那是丁点小事儿都能掐上一架。明里要是不挑明,暗里却都较着劲儿。 昨天赵文多打了只兔子,炖了小半锅的萝卜块兔子肉,馋哭了姜家的小儿子。汪萍觉着很是没脸,一直都是她家压着赵家一头,平白让他们占了上风,那是坚决不允许的。 白天特意去割了一斤肉,就为了那厚浓的肉味儿,多放了调料做了红烧。兔子好吃,那能有红烧肉香吗? 李翠珍属于汪萍张张嘴就能看见她的小舌头,太了解那是什么人了,无非就想眼气眼气她吗?可即便是知道对方的小动作,到底没能理直气壮的喊过去。 姜家的条件确实是比赵家好,六口人里三个工人,还都是国家正式工,姜家男人和大儿子、二女儿光工资每月就能拿到一百多块钱,还不包括其他福利待遇,汪萍和三女儿虽说是临时工,离转正也不大远了,全家就一个小儿子不挣钱。 而这些还不是主要的,让李翠珍最为在意的是姜家儿女刚好凑成两个‘好’子,没能生出个儿子一直是她的块心病,总感觉低人一等似的。这也是她的坏脾气,沾火就着的一个很大的原因。稍微涉及提到‘儿子’都可能让她炸毛。 赵文多退散的白气里看着李翠珍那副气闷不得出的表情,舔了舔嘴唇儿,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是啊,又打了一只。” 迟来的回答,正对应着刚才汪萍那句听不出多少的诚心,却嗤讽意味十足的问话。 李翠珍后仰着头,怔愣了一秒钟,随即反应过来,两手一拍:“哎哟,我这老三,真是太能行了。”回头正迎着出来的汪萍,不无得意的挑了眉毛,有意扬声道:“我家老三又打了只兔子,瞧瞧这运气好的,真是叫人嫉妒啊。” 运气好是真,嫉妒的又是哪个?不说也都知道。 刚才还占了上风的人,被这一句给堵在了门口。汪萍冲着李翠珍气的直磨牙,狠瞪了赵文多一眼,疾走到锅台前端了菜扭头就走。一时也忘了垫块冷布,刚蒸出来的盘子热,烫的她一抖手,差点儿把盘子扔出去,‘嗷——’了声冲回屋里去。 “哈哈——”李翠珍拍着大腿直笑,丝毫不掩饰被她这副狼狈相给取悦到了。连带看向赵文多的眼神里都带着趣跃:“多儿啊,快进屋里暖和暖和,饭马上就好了。”起身掀锅盖都哼了两声歌。 帮着扳回一城的赵文多决定深藏功和名,没再多说什么抬脚进了屋。 赵文兰和赵文英赶着前后脚到的家,饭桌刚收拾上,趁着热乎劲一家人吃了晚饭。虽说还是咸菜就着苞米饼子稀饭老三样,可是就着‘又打了一只兔子’的喜讯,愣是吃出了美味。 “我三姐真是厉害,上一次山打着一只兔子。要是天天上山,天天都能有兔肉吃了。”赵文男吧嗒着小嘴儿,一脸向往的道。 “净想美事儿了,那兔子还能站着不动等着人去抓吗?满山跑的活物,能逮着两只就是运气了。”赵文兰秀气抿嘴笑,细白的手指头戳了下小丫头刺愣毛的小脑袋。肚子不疼了,浑身都觉着轻松。 赵文多接话道:“也没有多难,扔块石头过去,那兔子就倒了。”没啥表情的脸平淡极了,让人真的相信她说的就是事实,打兔子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这就叫什么,难了不会,会了不难。我这三姑娘,没想到还有这本事。”李翠珍呵呵的笑,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蔫巴人出豹子,老三这一点像我。”赵明玉盘腿坐在炕上,不紧不慢的念叨一句。 “……”几双眼睛都看了过去。 李翠珍道:“你可拉倒吧,老三话是不多,可关键时候能冲上去。你除了病就是歪,哪点儿像了?” “病歪歪就病歪歪呗,好好一个词儿给你整零碎了。”赵明玉被说也不气也不火,慢条斯理的较词儿。 女强男弱,两人的一惯对话模式,引不起几个姑娘的兴趣。 “老三,你今天砍了多少柴禾?还是在昨天那片山场吗?”赵文英说了回家门后的第一句话,也是头个问柴禾而不是兔子的事。 赵文多点下头道:“嗯,还是那一片儿,离的不远。二十二捆柴我捞回来两捆,剩下那二十捆和郭家的挨在一起了挺好找,等抽空了我再给捞回来。” 赵文多清楚赵文英问这话的目地就是为了把柴禾运回来,这个家里最能干也最受累的就是这个老大,可她心里打着小算盘,琢磨着该怎么再找理由上山去,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只道自己会收尾。 赵文英张嘴刚要说不用她去,赵文兰先一步道:“老三可真是行,这才多大啊一天就砍了二十多捆柴禾,比起大人也差不了多少啊。” 赵文兰身体弱,打小就没几两劲儿,妹妹明明比她小,出力的活干的却比她出色,当姐的多少有那么点儿惭愧。 “按她这个年纪确实是没少砍,换了别家的孩子估计十捆八捆的就顶天儿了。”李翠珍点点头,随即又道:“不过光是这些也不够烧,还得想办法再砍一些,好歹把这个年过去了。” “妈,要不我去请一天假吧?”赵文英道。 李翠珍没再像之前那样一口否决,而是犹豫了一下,看向赵文多。 赵家几个姑娘,排行老三的赵文多不长不幼,位置比较尴尬,能从父母身上分到的目光本来就少,加上年纪小既不能挣粮也不能挣钱,非旦不能分担家里的困难,反而上学需要花费钱物,这就使得她在赵家属于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换做战乱年间,这一大家子要是必需舍弃一个的话,那不用说这人选一定会是赵文多。 要是论几个姑娘在李翠珍心目中的地位,毫无疑问,她也指定是排在最后那名。 就是这么个丫头,却在一家人的脸面都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时候拎着镰刀硬生生的把面子给挽回来了。想想,她也才十一岁大,大冷儿的天,独自在山上砍了一天的柴,冷饿受怕,一个字儿不说,为的不就是这个家吗? 村子里同龄的小姑娘不少,可又有哪个能做到这些事? 想到这些,李翠珍迟疑了,以往开口就能决定的事情也变的不那么确定起来。 或许让老大老二哪个请天假,上一趟山去,也就是一天的粮和钱,省省也就是了。 第十三章 捕猎者 李翠珍这一迟疑,谁都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几双眼睛都注视着她,等着她做决定。 “……要不老大你再请小半天假?”加上之前的半天,找找队长说说情,不给算一整天。 李翠珍性子刚硬,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办事也是嘎吧溜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什么事该怎么办,定下来就一个劲儿的朝前冲,不回头的这么个人。头回疑问句的这样说话,弄的一家人都觉着挺晕乎,无法判定这就是她的意思。 别人看没看出来赵文多不知道,反正她是瞧个一清二楚,李翠珍那一脸心疼的模样,活像是被割了两斤肉,还要忍痛割爱的送出去。 对于一个拿粮当命根儿的人来说,能松了这个口说出小半天假来还真是够不容易。 赵文多明白这全都是因为她干了这两天的功劳,从全家最尾的小透明总算是找到了些存在感,能听到这句话那就行了。 “老大请假不还要扣粮吗,没有那个必要。”赵文多道:“学校冬天放学也早,我回来就上山去,每天少砍两捆,积少也能成多。还有礼拜天我休息也可以去,总之这个冬天的柴禾我能砍够。” “那你不是一点儿时间也没有了吗,那学习怎么办,作业都没时间做了。”赵文兰去过两次山,知道砍柴禾这活可不轻快,一天两天也就算了,每天都得去,那可是极耗体力。 “没关系,学的那些都简单,我落不下,作业抽空就写了。”这倒不是搪塞借口,眼下学的这些对于她来说真就当是玩儿似的,夸张的说闭了眼睛都能答对了。 “真的假的,别吹牛到时候考个大鸭蛋回来?”赵文兰带着几分轻松似的调侃。 赵文多在班级里当班长,学习成绩不说是最好吧,前三名总还是能占上,期中期末考试一般都在九十五分以上,说是考零蛋纯粹就是玩笑话。 几个人跟着乐呵了两声,倒是默认了这个决定。 眼下赵家就是这么个情况,要都不去上山那这个冬天就没法过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明知道这活儿辛苦,也还是同意了,这其中多少也是无奈吧。 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好好的活,赵文多能够体会这其中的辛酸,没有觉着哪里不公平,都在用付出所得支撑着这个贫困的家,顶多就是你多一点,我少一点而已。若要认真计较,也就是她年纪尚小些,可她自己清楚,外表的皮子虽嫩,芯子却已经是老黄瓜一根了,经得起风霜雨打,不会那么脆弱。 更何况,这主意本就是她出的,就是累那也得接着不是。 “老三你也不用见天儿的去,再抽个时间去一趟,砍个十来捆,年前省着点儿烧就够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年纪又不大就干这种活儿,李翠珍也觉着不忍心。 “嗯,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赵文多这一回答,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默认为她这是心里有数,不会累着自己,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 说是上山砍柴,真正打的什么主意也只有她自己心里头最清楚。砍柴都是借口,顺带着的事儿,真正要干的却是别个。 白浪里村所在县是座山城,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峰不计其数,放眼一望,一座座山峰高低错落,连绵起伏。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守着山城,最好的生存方式自然就是收获来自于大山的馈赠。 这片土地上的老一辈人也遵循着这一个生存法则,在这里生儿育女,繁衍生息。 如果没有意外,这样的方式也会是一辈一辈的传承下去。 只是,特殊的年代,成了这意料之外。 白浪里村周围有大小十几座山,高峰低丘里除了植被树木,还有着许多种类的动物。野兔只是其中的一种,除了它还有野鸡也最为常见。东山较为低矮,最多的就是这些个小型动物。 大自然的食物链中,人类是站在最顶端的物种。一旦这个最高的王者受到了制约,那么食物链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失去平衡。某些种群没有了最大的天敌,那就会飞快的发育繁殖,不断的扩充着日渐庞大的队伍。 村里人都知道,东山上的兔子跳野鸡飞,南山上的野狼嚎狍子肥。满山上都是会跑的肉,可惜就是只能看不能摸。 自从大运动以来,上山打猎,下河摸鱼,这种行为都不被允许。即便是有那心思的也都得偷偷摸摸,不能叫人发现了,一旦被人举报那就是顿批评。 当然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凡事也没有绝对。说是打猎,单看如何定义。就好比像是赵文多这种上山砍柴禾,无意中打了只兔子,这种就算是例外,不能归到其中。也就是说主观意识上没有动了上山打猎的念头,那就不大会被强性定义。换句话说,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真的做的太显眼,谁也不会去上纲上线,非得揪住不放,除非就是得罪了人,有意的找那个茬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赵文多对这些也算有了些了解,最合适的就是打这个溜边球,拿着砍柴做掩护,实际上主旨目标是那满山可见的兔子野鸡。 按照当地人老一辈儿留下来的法子,上山打野物的手段不外乎就是那么几种,一是土制的猎枪,这东西快捷方便,准头足的话开了枪就有收获。可是这个眼下却是最不适用,声音一响可村人就都知道了,没有丝毫的隐蔽性,直接帕丝掉。 二是挖陷阱,上面铺上草树棵加以伪装,有动物跑上去直接就掉进去,饿个半半昏时就可以捡个现成的。只是这种也不太行,动物是骗过去了,那人也不好发现,有那个谁一路过,啪叽掉下去了,摔个腿断胳膊折的谁还不找挖坑的人算帐吗?别说批评了,吃了的心思都该有了。 第三就是放置兽夹,把跑上去的小兽腿夹住,那就没个跑了。可这个也同前一个相同,周围居住的村户多,上山的机率就很大,说不好哪个倒霉就一脚踩上去,得,结果可想而知了。这最后一种就是设套,铁丝或是钢丝拧成麻花劲儿,打成特殊的活扣儿,一头系到树棵上,另一头是圈好了套儿,猎物踩进去发现危险就会用力挣扎,套子是越挣越紧,最终把猎物锁住。 相比起前三种,这设套的猎物方式较为隐蔽一些,一旦误圈人伤害度也最小,只是这种触发的机率小,需要多座山上兽走的路径设置,而捕猎的人就会辛苦一些,需要不时的在设套的地方经常巡查,发现有猎物被圈就要及时的收取,不然就有可能被人顺手牵羊,心血白费。 因为年代特殊,四种捕猎方式能够存留下来的也只有这最后这一个,而这个也并非是人人可做,需要有着极为非富的经验,能够辨别兽爪蹄印,判断猎物大小,群奔途径等等一些专业级别的知识,而且还需要胆子大,只身进深山不害怕,有翻山越岭,步行几十公里的体力。 即便是符合上诉条件,还要做到行事小心,政令上不被允许的事总是不能见光,偷偷摸摸的起早贪着黑那是再所难免。 村子里有户人家姓吴,当家户主吴大奎就是这么个隐行式的捕猎者。平时随大流的上工,抽空就干起自己的营生,找那离家较远些的山里,码着兽蹄印经过的小叉道儿,分别设上几批铁丝套,隔个三五天去溜上一趟,或多或少的总会有些收获。 吴家有八口人,跟这里大多数人家一样都处在温饱线上挣扎着,一顿三餐喝的是稀粥,吃的是咸菜,偶尔贴上一锅苞米饼子就算是改善了。 开始之初,作为一家之主,眼见自己的几个娃吃不饱,成天的饿肚子,吴大奎咬咬牙,跟着老婆崔玉兰一商量,偷偷摸摸的就进了山。 不比眼巴前儿的小土山丘,大山里的猎物要更加的丰富多样,什么野猪、獾、豪、狍子,有时候还能碰着熊瞎子,当然碰到后者捕是不能捕的,只有闪人逃命的份儿了。 吴大奎也是运气好,进进出出大山不知道多少回了,倒是一次都没受过伤。这吃的可是弄回去不少,兔子、野鸡那是常态,狍子、獾也不时会猎到,有那么一回还溜着了头野猪,家里大半年的菜里都多了层油光。 赵明玉同吴大奎是两姨兄弟,李翠珍也同崔玉兰处的好,两家人走的比较的近,对于这进山的事也是心照不宣。偶尔吴大奎有了大收成也会想着送过来一份儿,给孩子们补一补。当然,这都得偷偷摸摸的进行,不能被人发现了。 这事儿自然是瞒不了赵家的几个孩子们,赵文多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就吃到了两回吴家给的獾子肉,量虽说是不太多,可那大锅烤出来油滋滋香的特殊味道却让人记印深刻。 也正是因为清楚吴家生活改善这里头的道道儿,加上对眼下大环境的一些了解,不摆明着去捕猎,那就不能算是捕猎,顶多就是运气好,运气这东西跟着来了挡也挡不住,谁也说不出别个不是。 第十四章 摸底考 秋水镇北小学,处于镇中心位置偏北一公里,距离白浪里村步行约计半小时路程,由于教学质量优于附近其他小学,加上离家又不算是太远,村里的孩子们大都在选择这里就读。 或许是请了一天假,撒谎心虚的关系,赵文多比平时早走了二十分钟,到了教室里头将将来了三两个同学。 这时候的学校还没有暖气,取暖设施只有教室中央放置着的大肚铁炉子,几截碗口粗的铁皮圆柱筒接着搭伸出窗外,充当着排烟风道。 来的时间早,炉子还没有生起来,教室里冷冰冰的没一点热乎气儿,桌凳都冻的发凉,一屁股坐下去寒气隔着衣裤都能冻透半拉儿腚。 赵文多把旧布角拼凑缝制的书包塞进了桌子,走到黑板一侧的墙角,那里堆放着格尺板长短粗细不一的柴禾。冬天取暖都用的是这个,班里每个人平摊不时的都要拎来几小捆,直到够用整个冬季取暖期。 班上三十来个学生,有离家近有离家远的,生炉子的事儿也没有硬性规定,万一轮到哪个又晚起了,那整个班的人都得挨着冻。也确实是硬性不了,只能是谁早到学校谁得便儿谁生火。炉堂约有半米来高,底座是个十字架的圆盘,细细的绒枝折碎了厚厚的铺上一层,上头交叉着摞几根指粗的细柴棒,再用剪成碎块儿的汽车废旧轮胎胶皮,点着了从炉子底下伸进去,细绒枝引着了慢慢的烧起来,火苗大了以后再往上渐渐加些粗柴棒,这炉子就算是生起来了。 赵文多在家里用的就是大锅做饭,生炉子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轻轻松松三两下就把火生起来了。 炉子一生,这有了热源,先来的那几个人都围到了炉子前烤火,手伸出来了嘴也闲不住,开始唠扯。 “班长,你昨天咋没来呢?”王学军个子高瘦,坐在班上最后一排。 “我听说你好像是病了,把脚冻坏了,不能走道儿了?”高宇斜着小眯缝眼儿道,这是个调皮蛋,经常挨批评。 体委贺军瞪过去一眼:“什么啊,罗四萍说班长拉肚子,你听哪儿去了?”这俩人最要好,常常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惹祸一逮那就是一双。 “哦,对对,是拉肚来着,我听差劈了。一班的薛玉凤冻坏脚了,我把她们俩个弄混了。”高宇嘿嘿一笑,接着说:“这也不能怪我,两个都是班长,同一天请病假,太容易弄错了。” “薛玉凤也病了,真的假的,高宇你听谁说的?” “一班的‘包打听’包大兴说的呗,要不我哪知道。怎么的王学军,听她病了你还有什么想法啊?”高宇冲着王学军夹了夹眼睛。 薛玉凤长的漂亮,家里的条件也好,又很会收拾打扮,不光是年级组,那在全校也是数得着,属于小名人一个。 赵文多瞅着这三小子挤眉弄眼,胡吹互侃,先前还拿她当话题,转个眼儿就换到别人身上去了,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子,毛儿都没长齐就知道追求小女生了。 “唉,班长,你怎么不放声呢?”仨人吹呼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赵文多。 “病还没好难受啊?” “我上次吃肉滋拉喝了凉水就跑肚拉稀了,好几天都难受缓不过来。班长你要是实在不行就别坚持了,我们帮你跟老师请假,你再回家休息吧?” 赵文多对于话题又一次转到她身的表示不太感冒,手里的柴禾棒勾了勾炉火,燎着烟的木棍头往铁皮筒上敲了敲,慢悠悠的道:“老师说今天语文摸底考试,再不及格的怎么地来着,我好像忘了——?” “不及格的打扫一个星期厕所……” 扫厕所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活,暑九寒冬的更是遭罪,大冷天的干着活还得闻着味儿,那滋味谁扫谁知道。 “唉呀,我还没复习呢,赶紧的吧。” “——我也看看书去。” 呼啦,三个小子全闪了,炉子周围一下子清静了,赵文多勾了勾嘴角,搓搓热乎的双手换了个姿势把另一条腿也往前伸了伸。 语文的这次摸底儿随堂考放在了第三节课,广播操做完了学生从操场回到了教室,二班的班主任老师龙玉祥夹着教课书走进来。这次的考试是前几天就已经先行通知了的,只是定在哪一堂考没有细说。 这时候的课程教的并不算太深,三年级的语文还处在认字的过程当中,考试的几大项里就有听写这一项,老师在上面读音,学生在田字格本上写出对应的汉字,或者是写出汉字标上拼音,诸如此类。 不管是哪种考题,那都是没有现成复印好的试卷,只有粉笔写出的板书题目,学生抄写后一一再作答。 龙玉祥放下手里的书,敲了敲黑板道:“在考试之前,我先说一下,这次的摸底考是三个班一起进行,成绩出来会排个榜,到时候前十名的学生会有一定的奖励,大家都要认真的对待,争取考出好成绩,给我们二班争光。” 十几岁的小学生,集体荣誉感还都是很强的,考前动员无疑是给打了支强效剂,一个个的热血沸腾磨拳擦掌,紧张的氛围也被跃跃欲试所替代。 但,一切决心都是建立在基础之上,没有牢实的根基,再浮华的建筑都只是泡沫。 未开考前的激情饱满,一旦听写的读音落下,瞬时间成了干瘪的蘑菇伞,只剩下蔫头耷拉脑了。 截止到月底,整个学期的课程已经全部讲完。新认字词量数百,一场试并不能全部考到,只捡那具有特点代表性强些的字组共计二十个。 对于赵文多来说,小学的这些课程完全是基础中的基础,尤其是这种听写更是不存在任何的难度,前面的十九个字词极轻松的就写完了,只以为这最后一组也同样如此,却不想恰在这里出了点意外。 “……斤—两,斤—两,一斤两斤的斤两—” 龙玉祥边走边念着手里事先写下的二十组词,一路看过来大部分同学掌握的都不错,至少写对了百分之七八十,也有几个较差的免免强强写出了三四组,平时成绩好赖在这上头表现个十成十,镜子似的照了个全像。 看过了班上大半儿的学生,走着走着就到了最后一排桌,班长赵文多就坐在靠过道这边。对于好学生当老师的多多少少总会有所偏爱,龙玉祥也不例外。 他的这个班,三十几个学生成绩最好的就是赵文多,这个学生成绩好,纪律好,体育好,各方面都出挑,是典型的三好学生,而且组织能力强,懂事,尤其是这学期开始,表现的特别明显,班上大大小小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给他省了不少的心。 这次考试是全年级评比,对于班上成绩好的学生龙玉祥自然是多了一份期待,而赵文多则更是其中之最。 龙玉祥低头扫过桌子上的田字格本,念过的字组工整有序的写的清清楚楚全部都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微不可见的笑了下,开口念最后一组词。 赵文多听着头顶上老师念出的词,握着铅笔顿了顿,没有继续动笔,想什么似的微微愣神儿。 龙玉祥盯着她手上的铅笔头,这一不动让他有些惊讶,‘斤两’这个词算不上难,一般学生应该都会写,按着赵文多平时的成绩完全不应该写不出来。 明明前面的都写对了,只差这一个了,眼瞅着到手的奖励这就要飞了,太可惜了。龙玉祥有些焦急,不为别的,就为了那第一名的奖励可以支撑着一个好学生把书再读下去。 第十五章 小班长 两块钱、四两肉票、两尺布票、三块像皮、五根铅笔、六个小楷本,这是学校给予第一名的成绩奖励。 对于一名小学生而言,奖励的物品可以说是并不完全符合身份。后面的三样倒是贴合,前面的三种相较起来就明显的要物质一些,则更接近于日常生活。 学校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以说是完全出于无奈。大环境造就眼下的局面,人们生活艰辛,对教育的不重视,使得适龄学童失学率日益严重,迫使着领导们采取一些措施来挽救。 于是,便有了这一举措。 按照目前的生活水准,这样级别的奖励算是相当的丰厚,就算是冲着这些个钱和‘票’,也得让孩子坚持读下去,一旦得了头名可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即便是这样,能让不断缀学的现象停下来,那也算是成功了。 正是因为有这笔等别的奖励,各班的老师们都卯足了劲儿希望自己班能考得好成绩。 赵文多是一班之长,也是龙玉祥最得意的学生,她的家庭情况当班主任的也是相当清楚,也知道她很可能会中途辍学不念了,为的是能给家里增添一份微薄的劳动力,分担一下生活的担子。 不管是基于职业身份还是出于个人私心,龙玉祥都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好学生从此中断她的学业,再于校门无缘。而能缓解这一种可能的便是学校给出的这份奖励。 班上这三十多个学生,若论成绩,毫无疑问赵文多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对于这点,他也是抱着最大的期望。 赵文多可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这一停顿其实真就不是提笔忘字,‘斤两’这个词组并没有什么难度,分分钟能写全几十遍。 之所以没有下笔完全是精神稍微的溜了下号,就她所了解的华国文字历史里,同这两个字有联的最先想到的就是‘半斤八两’,华语大词典里讲这个成语是不相上下的意思。 华国古时的八两也就是后来的半斤,可是在什么时间统一了这个刻度,一时间没想起来。也就是这一愣神儿,让龙玉祥误会了。 到底是考试现场,无关的问题留作闲时再去想,赵文多也没过多去深挖,重新回到眼前,快速的下笔把两个字给写在本上,然后抬起了头,就看见已经从身边走到教室前面的龙玉祥停在了一扇窗户前,等着学生书写过程中,极似无聊的伸出手在窗上瞎画几笔。 教室里大多数学生都还在书写或是检查本上的内容,少数的几个写完全了抬起头。赵文多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反正她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无意间扫到窗户上,正好看见龙玉祥划拉的那两下,眼明心亮的一下子就看出来写的是刚才听写的那两个字,只是怔愣了一瞬,随即就想明白了,老师这是在给她提醒。刚才她恍神儿的那一刻,一定是让老师误会了。 龙玉祥是个性情温和的老师,可在教学上却很是严谨,考试作弊这种事如何也不会同他联系在一起。可正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给她偷递答案,哪怕这只是一场校内比考,并非正式规模的考试,可这也足以让人惊愕。 即便是几个班级要进行评比,赢了的班主任会提升一定的地位,可这也不足以使一个老师冒着被质疑职业品行的可能来替学生去作弊。 如果赵文多真的只是十一岁的小学生,可以会因为这无意扫来的答案而窃喜不已,想不到这背后一连串的问题。可她内里却是个成年人,而且还是个经历过黑暗末世的成年人,想到的层面也就格外深上一些。 学校每年称得上规模的考试也就是期中和期末,现在处于这两个时期的中间段,可以说这次的考试不小却也不算太大。若是认真比较起来哪里有不同,那也就是这次的奖励是往常不曾有过的。 一个爱护学生的老师,对于自己所中意的学生,期望的无非是他(她)能学有所成,而今这种期望却为眼下的环境所影响。能保住学生的学习之路,尽可能的不失学,这成了目前最大的心愿。为此,能多做一份努力便是一分。 这是明摆着的问题,赵文多稍加思索便不难想到其中的关联,她的这位班主任也是够用心良苦!且不论这行为是对是错,单对她的这份爱护如何也是该领的。 考试结束后,龙玉祥收齐了答题纸,临出教室时对着教室里的学生道:“一会下课了班长到办公室一趟。” 赵文多身为班长,平时收发作业,布置学校分派下来的任务,没少的跑办公室,班上的人对于她出入办公室也是习以为常,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她本人也以为龙玉祥喊她是为了什么班级里的事儿,也没有太在意,收拾完了书本呆了一会儿就去了办公室。 龙玉祥正把收上来的答题纸和一班的班主任交换,相互给对方班级学生批分数,避免自己批阅要求不严格。 办公室里摆着七八张桌子,除了年组的几个班主任外,还有各科的任课老师,赵文多来的常了,自然知道哪张桌子是龙玉祥的,径直走过去。 换完了卷纸龙玉祥回到了办公桌前坐下,看了眼赵文多,道:“赵文多,老师叫你过来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你的铅笔用了了,我这里有两根儿你拿回去先用。”回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根铅笔递过来。 墨绿色的HB铅笔,削好了一端,铅芯磨的有点儿平,看长度显然是只用过几次,还余了大半根儿。 赵文多没想到叫她过来是为了这个,一时怔愣了下。 龙玉祥微微叹了声:“拿着吧,你那根已经不能再用了。” 赵文多手里那根唯一的铅笔短的已经手握不住了,为了能拿稳再用上一段时间,愣是想了个招儿,找来了一截高梁杆儿,把铅笔头插进去,这样长度增加了方便手握,倒也免强能写字。 一根铅笔三分钱,不能算钱多了,可就是这样的学习用具对于赵家来说也仍然是一种负担。赵文多这支铅笔用了很长时间,尽可能的节省也还是用到了秃尾,一个礼拜之前就提到过这件事,李翠珍一嗓子斥过来:“上个学就知道要钱,不是笔就是本,怎么用的那么费,就不用省着点儿用啊,等等吧,过两天再买。”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赵文多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铅笔再便宜,再不值钱,手上分文没有,那也是千万难。不事生产者就是有这样的坏处,什么都得跟人伸手,自己做不了主。这种滋味当真是不好受,尤其是她这种曾靠着双手打活路的人。 “……谢谢—老师!”赵文多接过了那支半截铅笔,不习惯受人恩惠这种事,感谢的话也说的嗑嗑绊绊。 龙玉祥看在眼里又是一声叹息,摆摆手道:“回去吧!” 赵文多沉默了一瞬,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办公室。 教室门口学生们聚在一起议论着考试的内容,一班和二班紧挨着,两边的学生相互都熟悉,这次是全年级排比,几个学习成绩好的在对照着题型答案。 赵文多这一走过来,有人见了就先冲她打招呼:“赵文多,你这次考的怎么样?所有的题都答上来了吗?” 赵文多看向对面站着的小女生,红条布面的短棉袄,褐色的肥裤厚棉裤,扎着两条小辫子,尾端系着两朵绒线球花,长的白白净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正斜睨过来,带着两分不驯,三分挑衅。 这个年代能吃饱穿暖就已经是不错了,能穿着一身囫囵没有补丁的衣服那都是条件好的,像是这么鲜亮的颜色,又是在一个小孩子身上,间接说明她的家庭很是富裕。 对于不太在意的人和事,赵文多向来记的疏懒,小女生瞅着倒是挺眼熟,搜寻了半天记忆,总算是对上了号:一班的班长兼班花薛玉凤,年级挺多男生恋慕的对象,早晨在教室里王学军提到的女生。 这声招呼打的别有用心,明显带着一股火药气息,投过来的视线也很不友善。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已经有着较强的嫉妒心了,争强好胜虽说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可是这赤果果似的宣战多数是不能忍的。 赵文多搜寻的记忆里,这个小女生薛玉凤一直都把她当作假想敌。两个班是接壁相邻,她们俩人又都是女生当班长,成绩又是全班第一,相似的地方有很多,老师和同学有意无意的总会拿两人作比较,时间长了自而然就成了眼下这种局面。 每次一有上点规模的考试,赵文多的成绩就成了被关注的重点,明里暗里总要被问上个几十遍。 往常这种探查倒也不这么直白,可能是这回学校给出的奖品太过丰厚,间接的刺激了某种情绪的激化,以至于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化间接为直白,薛玉凤这也是摆明着要撕的节奏。 第十六章 气哭人 赵文多下意识的挑了下眉,缺少表情的脸看起来木滋滋的,看向薛玉凤的同时手里的铅笔指了指刚才出来的方向,道:“答完的卷子都在办公室,想知道找你们老师。”一班的班主任负责批二班的卷子,她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对上先前的问题就显的敷衍了。薛玉凤又不傻,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懒的搭理她。本来两个人就是对手,和声细语的尚且缓和不了,更别提直愣愣的硬茬儿了。 薛玉凤当场就翻了脸,扎着两小辫儿的脑袋一扭,傲气哄哄的哼了声:“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肯定是没考好,这次的题有难度,以你的能力做不出来也是正常。”末了不屑了嘟嚷了声:“也不想想,每天带的不是苞米粥就是咸菜疙瘩,一堆破饭能长脑子才怪了。还跟我争,有那本事吗?” 学校里没有吃饭的食堂,稍远些的学生们中午大都从家里带饭。到了饭点儿,一个个打开饭盒,里头吃的就都露了出来。家里条件好条件差这时候就一目了然了。 赵家的境况摆在那里,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好的,苞米粥成了主角儿,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可带的。饭粥热乎的时候还好,冷下来就静成了块儿,即使加了热也还是成一坨,装在饭盒里格外的明显。 赵文多是班长,成绩好能力强,本就容易招人嫉妒。这学习上比不了,那就从别的地方找,这中午带的饭就成了被议论的话题。就好比一个完美的人,终于被发现了一样缺点,那些个心思灰暗的自而然就揪住不放,背后拿出来笑话说嘴。 薛玉凤虽然不是二班的,可要知道这个却一点儿都不难,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这也成了她跟赵文多暗里较量,优越的一项。 小女生还没学会城府,自觉高对方一头的事哪里肯放过,随嘴就拎出来说一说。 跟她站在一起的两个女生也瞧不起似的扭嘴斜眼睛的帮腔道:“就是啊,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条件,也敢跟薛玉凤你比。” “要我说呀,都不用问,她一定没你考的好。这次的第一肯定是你的。” 赵文多:“……”啥都没有说,自动就给编排好了结论。得了,倒省得她多浪费口水了。 这样的不予计较看在对方眼里那就是赤果果的心虚表现,‘狗腿子’一号二号颇为得意的露出笑脸来,冲着拍马屁的对象直扬嘴角,那意思是瞅见没,我们说的没错吧,看她都没话说了,肯定是考糊了。 胜利得来的太过容易了,薛玉凤觉着都有点儿不敢相信,抿着嘴也难掩透出的笑意,看手下败将的眼神儿都带着轻飘飘:“赵文多,你考的这么差以后就别当班长了,二班再选出个成绩好了,省得丢人。” 瞧着她那得瑟的小样儿赵文多真想过去揪住她的小辫子,好好问一问: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我考的不好,不就是没跟你一般见识吗,倒让你落了实锤。 谁说漂亮的小孩子都是天使,也有这种操淡的小丫头,不拍她两下教训教训都觉着对不起自己。 “我成绩好不好,跟你有一毛钱关系?”赵文多摆了个吊炸天的架势,深觉此姿势拿来气人最好,斜缝了眼看过去,道:“那个薛什么疯的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可干,别在这门口瞎汪汪,学校蔡大婶已经好几天没来上工了,你这么闲不如就去替替她,什么人配什么物,我觉着你干那个正合适。” 学校里有一片菜园地,边上圈了一个猪圈,里头养了三头老母猪。蔡大婶是街道下分过来喂猪的,长的五短身材,黑脸膛一副凶相,经常会听见她对学生吆三喝四,尤其是低年级的对她印像很不好,背地里送了个绰号‘母夜叉’。 赵文多这番话无疑是埋汰薛玉凤,说她同蔡大婶同级别,也就是人头猪脑,也就是喂个猪行。 两人一来一往说了这么久话,周围站了不少一二班的人,有那脑子反应快的,一下就听出来赵文多这话是什么意思,再把薛玉凤那脸往猪圈里那黑毛皱脸的猪头上一按,顿时喜感就出来了,一个憋不住,‘哈哈’就乐出了声。 有一个笑了,剩下那些看热闹不闲烂子大的理解的没理解的也都跟着凑趣的笑起来: ……哈哈哈—— 薛玉凤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小脸儿涨的通红,这么多人笑话她想驳回去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嘴,气红的眼睛瞅了一圈儿,冲着老神在在笑眯眯的赵文多狠狠挖去一眼,跺着脚捂着脸蛋儿埋头跑了。 出来混的谁嘴上还没有几把刀子,她这只将才热热身而已,不过就说了两句人就气跑了,就这战斗力——啧啧啧,属实是太弱了些。 “行啊班长,能把薛玉凤给骂哭了,牛气啊!” “是啊,真没看出来咱们班长还有这能耐,这是不是就叫真人不露相?” “她薛玉凤不是傲气吗,这回可算是掉链子了,再叫她看不起人。” 周围这一圈儿的人七嘴八舌的说什么都有,赵文多一下子变成了二班的英雄一样,受到了别致的欢迎。 可以想见,平时这薛玉凤的霸王地位有多么的高,几乎是无人敢去招惹的存在,不管是畏惧也好还是偷偷小恋慕也罢,无人掠其锋芒的人物终于被人给薅了脖领子,当众的下了脸子。 事后有人私下里跟赵文多直打醒儿:“你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儿给薛玉凤骂了,小心她报复你。她们家可是挺有钱的,万一找几个人堵你就完蛋了。” 这薛玉凤家住镇街最中心,她爸是乡政府民政局里的干部,她妈是供销社的主任,都是好单位好职位,又有实权又有油水,家里就她一个独生女,吃穿样样儿都可着她来,条件自然是好的不得了,不是那些兄弟姐妹一大堆,爹妈都是指着挣工钱的学生可以比的。 不光是这些,薛玉凤的爷爷辈儿在镇上也都挺能行,属于那种有头有脸的黑白灰的都要给几分面子的那种。而且,据说是外家在省城还是有钱人,还曾有人看见黑色的小轿车出入薛家。 总而言之,这薛玉凤家里条件好有势力,背景很是厚硬,得罪这样的她,后果有些不太敢想。 闻听这些个小道消息,赵文多只淡微的那么挑了下眉,嘴里‘哦’了声,有权有势的见多了,她和人一起干保全公司的时候,经过的事儿还少吗,要是怕这些她早就不必活了。 第十七章 花裤子 这样的小插曲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赵文多来说实在是不值当一记,毕竟真刀真枪的场面都经历过,就这小孩子们的争吵,只言片语的攻击和不咸不淡的威肋后续,恐怕连支苍蝇腿的力道都不如,要是这个都还当作事儿那她可真就是白在保全圈儿里混了。 小学安排的课程没有那么满,加上今天又考了试,下午几乎就没怎么上课,三点多钟就吹了放学哨。 赵文多没急着回家去,背了书包溜哒去了镇南街。 秋水镇以镇中心为基准,整个呈倒丁字型布局。镇南街处于竖线上,街尾就是那个提钩。 尾巴末稍同它的名字一样,处于最角落的位置,属于最不起眼的存在。若要是单论这点,也确实是如此。有那四通八达的街中心,谁也不爱往这种犄角旮旯里来。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却成了镇上重点关注的对象。原因无它,就是这块街尾巴,住着几户特别操淡的人家。 都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环境住久了,自然而然的就会随着有所变化。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刁歪乖张,要是还老实本分,那除了被欺负死外,不作他想。 又若者说,太老实的人也住不下去,吃亏受伤怕了就都搬走了,留下的都是个中‘精髓’,谁也不比谁强。 戴兰娇就是这几户人家里其中一户的女儿,名字里虽然带着个娇字,人长的却一点不‘娇’,恰恰相反,五大三粗的体格,能装下两个成年男人。 在这缺少吃穿的年代,能有这样的身材,也是相当难得。可以想见,家里的条件也是不会差的。 戴家老俩口都是肉摊上主刀师傅,两儿子管收猪抓猪,家里几乎天天都能见着肉,猪大油隔三差五的就能拎回几斤。唯一的女儿啥活也不干,就坐在家里吃现成的,不动又吃的多,一来二去就成了这副模样。 要是不看人,单图了他家这条件,戴兰娇的对象也算是好找。必竟这个年月能常吃着肉的人家可不多见。就冲这个,也值得结这个婚。 原本这男方也确实是定了日期的,订婚的那天,婆家也准备了四个菜来招待亲戚人家,却因为戴家老二喝了两杯酒,找了个借口说菜里没油水,耍了酒疯,掀了桌子。 婆家人上来劝说,被当成拉偏架,戴家父子仨个一起上,把婆家人给打了,刀子都掏了出来。戴家母女更是翘着脚一顿骂,难听的话都不堪入耳,旁观者都觉着吃不住劲。 这才知道戴家底细,都是些不讲理的,不是无赖就是泼妇,都不知跟多少人家吵过嘴打过架,偏还蛮横,有刀子惹不起。 婚事吹了,戴兰娇也没了顾忌,越发馋懒。家里那几口人也是由着她,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一天天的没事干就趴了墙头,瞅瞅这家,瞧瞧那家。 这人要做‘贼’,瞅着别人也像贼。 这天下午,戴兰娇睡完了午觉,出来像往常一样趴墙头,就瞅见隔壁吴三怀里抱了包东西鬼鬼崇崇的往屋里走。 戴兰娇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吴三胳膊肘下面露出来的红红一角,心里顿时就画了魂儿,回头望向自家晾衣杆儿,上午刚洗的几件衣服,其他的都还在,唯独少了她的那条大红裤衩儿。 “好哇,吴三,你竟然敢偷我的大裤衩子——” 半个来高的土墙,戴兰娇一搭大腿就翻了过去,几步冲上去就揪住了被喊呆住了的吴三,两巴掌呼过去,他抱在怀里的包袱就落了地,里头的东西也散了开来。 大红的、碎花的、圆点的,还有破了洞的,几条大裤衩就这么大咧咧的敞开在眼皮子底下。 “啊——吴三,你不光偷了我的,还偷了别人的大裤衩——” “快说,都有谁的?” ‘啪-啪-’嘴巴子声又响了。 这一通粗厚雄壮的喊,想听不见都难。不消片刻,周围就聚来了左邻右舍。 紧跟着,‘啊—那是我的裤衩’‘啊—我的是那条碎花的’惊呼相继而起。 “该死的吴三,你这个臭流氓——” “去派出所,找民警——” “抓起来,把他抓起来——” 群情激愤中,夹杂着吴三被打肿脸而含糊不清的声音:“窝木有,木是窝,蒸木是窝——”他真的想不明白,明明是家门口捡到的包袱,都还没打开看呢,怎么就叫人给抓住了呢? 别说他口齿不清,就算是咬字清晰,那也是没人会听信他的话,一个‘三进宫’的赖子,信誉一词早同他绝缘了,而即将迎接的是数字上要再+1。 围观的人群争先瞧着热闹议论着,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外圈儿的位置上那个背了书包的小学生,一如来时悄没声的退走了。 赵家人选择隐忍,不去声张。赵文多却不赞成,对她而言,有仇那就得报,哑巴吃了黄莲,苦也苦死了。 吴三他敢伸了脏爪子干出那恶心事,那就得承担所有后果。 试想,要不是赵文兰拼命抵抗,刚好又有人路过,真叫他得了逞,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简直不堪设想。 正是因为可能造成的可怕结果,对他用上什么样的惩罚都不过份了。 不错,就是栽赃就是陷害了。那又怎样,他这种渣渣就只配享受这种待遇。 就她看来,只挨了那几巴掌都轻了。最好是报了警,端看怎么定性,若要单论偷窃,或许还能轻些,一旦扯上什么变啊态啊,流啊氓啊的那可就问题大了。要知道,这两年对这方面的量刑很是严。 相比较起来,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没有现形,充其量也就是做贼被抓,脏物数额也不是很大,只是口头教训居多,就算是拘留也是因为他屡都不改的原因。 要不是顾忌赵文兰的名声,单那天的事报上去,就足够吴三喝一壶的,哪还能让他这么轻松。 不管最后那帮人怎么选择,报还是不报警,被群殴那是一定的了。谁家媳妇裤衩被偷,当男人的能忍气吞声,揍不死丫的。 还都是顶操淡的人家,不给他打残都是手下留情了的。 想到那样血星星的场面,赵文多忍不住的愉悦,走起路都觉着轻快。 完成了一桩心事,可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毕。 第十八章 有收获 昨天就已经定好的事情,赵文多也没在路上耽搁,回到家放下书包拎了镰刀绳子就去了东山。 傍下午的这个点儿山上已经不见多少阳光了,半面山都处在了阴影之中,温度比着有太阳的时候要低了好几度。山上的雪太过厚重,没有半点融化的痕迹,白茫茫一整片雪地里,孤零零重叠的一趟脚印儿,从山下一直通到山顶。 天气冷了,上山的人稀。雪下的这么厚,遮住了原有的山道儿,沟沟坎坎儿的不小心掉了深坑就没了顶,前面有人上山开了道儿,后来的自然也就省了麻烦,照着脚印走也是更为安全。 没有人踩出来的零乱脚印,在平整的雪地上码出兽蹄子印相对就更加容易一些。 东山上的兽禽都是些小只型,最多的就是兔子和野鸡,这两种的脚印一个像半梅花,一个像三片竹子叶,很好区分。只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也是赵文多运气好,将码到一趟兔子印儿,往前循了不到二十米远就发现了一只兔子,上去一石块就给撂倒了。将要转身的工夫,又蹦出来一只,又又一只,仔细一瞅,原来雪下头是个兔子窝。估摸着是结伴儿出来一起寻食儿呢,没成想刚出来就撞到了人。 狡兔三窟,兔子是挺狡猾的动物,警觉性也非常的高,一发现有危险,那是立马就往洞头钻。洞里要是不安全了,那就从另外的出口逃跑。 往往只眨巴眼的工夫,等你反应过来它已经跑没影儿了。要不说这满山跑兔子,看的着抓不着。 俩兔子一发觉不对劲儿,抹了头就往回跑,赵文多哪能让它们从手上溜掉,这时候单个打的肯定是来不及了,干脆一块石头打到上方去,尺厚的雪块直接把洞口埋了。 俩兔子哪见过这种操作,当时就蒙圈了,一时停脚立在那里,赵文多趁着这秒顿的工夫,‘嗖-嗖-’两石头过去,直接给干翻了。 顷刻间就收了仨兔子,出师大捷! 赵文多收拾好了现场,继续顺着山道儿往上走。没一会工夫就发现了几排爪子印儿,不远处的树根儿底下一只野鸡正窝在那里啄食儿,褐色的背羽,短秃的尾巴,这是一种母野鸡。 赵文多放轻了手脚往前挪了几米远,算算距离差不多能够上了,突然发起攻击,疾步的往前窜去—— 野鸡受了惊吓,眼见危险临近,一时晕头转向的不知道往哪里躲藏,一头扎时了雪地里,露了肥屁股在外头。 赵文多忍不住想笑,这还真是顾头不顾腚,以前听说过野鸡有这习性,倒是亲眼见着了,很是有趣儿。 默默的收回了手里的石头块,上去一把薅住了野鸡尾巴,把它从雪堆里拽了出来,沾了雪的鸡脑袋耸拉着垂在胸口,左右煽了两下一动不动,愣是装死呢。 上山一个多小时,有了这些收获很是不错。看了下天色,离天黑还有点儿时间,赵文多拿出了镰刀,就着原地砍了两捆柴,拿了粗麻绳捆好打算顺路拖回家。 打好的三只兔子和一只野鸡也得提前做好处理,照旧是放在了柴禾中间,松松的扎着捆,外表上看不出来,这才收了手准备下山。 “老三,我来了!” 远远的一声喊,赵文英穿着破布补丁的灰棉袄打山脚下爬上来,冲着半山腰上的赵文多直摆手。 这个时间队里也就是将将放工,赵文多估计着这是赵文英提前稍稍早走了会儿,过来一起拿柴禾呢。 果然,赵文英一会儿上来就说是提前跟队长打了招呼,早走这会不会扣工,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多捞俩趟柴禾,都给运回家了也省了份儿心思。 赵文多的已经都准备妥当了,等着赵文英捆好三捆好一起往回走。 “唉,老三,你的捆绑的可有点儿松,别走半道儿上再开了,还得费二遍劲。来,我给你重新捆一下——”赵文英随意看过去,就发现那柴太过松垮了,凭她的经验觉着很不稳妥,当即就要上手帮忙。其实她也没太多去想,只当是三妹子年纪小,捆柴又是个技术活,不是光有力气就好使,捆不好也正常。 赵文多也没多作解释,左右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就会被发现内里乾坤,说不说都会知道,索性嘴就犯了懒。 下一秒,赵文英便叫了出来:“呀,这么多兔子,还有只野鸡——”憨厚的嗓音带着难抑的惊喜,微黑的脸庞挤满了笑容:“老三,你可真能行,打了这么多!这回可以吃个饱了。”前天那只她都没怎么舍得吃,也就尝了两筷子就搁下了饭碗。 一只兔子也就那么大,除了骨头肉也没有多少,全家六口人分到头上也没有几口。要说解解馋还好,吃到饱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文英是家里的老大,懂事孝顺,总是想着爹妈几个妹妹,活干的最多,吃穿却排在了后头。 赵文多清楚这个老大在家里的地位,完全就是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性子闷,嘴巴又笨,跟她这个小透明好有一拼。十九好二十岁的大姑娘,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穿的都是改过的旧衣,补丁摞着补丁。 “你——知道哪里有收这个的吗?” “……啊?”赵文英被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给问糊迷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的是什么,愣是没反应过来,张着嘴憨直的看过去,才见赵文多那耸拉着的眼皮瞅着的是那些兔子,方才明白:“哦,你说的是这些个啊,收货站估计能要兔子皮,要不要村里给开个证明我就不知道了,回去得问问妈和爹,他们能知道。” 赵文多:“……”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兔子皮能值几个钱。 赵文英见她没作声,面无表情木滋滋的站在原地没动,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理解错了,又瞅了瞅地上的野物,顿了顿,灵光陡然闪现,声音微颤的道:“你——该不会是想把它们都卖了吧?” 卖个东西像是卖命一样,也就是这个年代才能见到的表情,是不是该感叹一下? 赵文多静静的看过去,黑溜溜的眼睛沉寂的让人心底直发凉。 只这一眼赵文英就明白了,她这是猜对了,顿时苦着脸道:“哎哟喂,我的三妹子,你这是真敢想,那可是犯错误的事儿,再叫人抓着了弄不好可要蹲监狱的,你——” “那要是抓不着呢?” 赵文英还想要再劝,就被直接打断了, “……啊?” “我是说要是不被抓住,那这些东西是不是就可以找地方卖掉了?”赵文多也算看出来了,跟这个大姐简说是行不通了,多费点口水就多费点儿吧。 赵文英意识到自己这三妹子这是认真的,不是在玩笑话,当即也敛了表情严肃起来,眼下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她也清楚,人多挣的少,马上又要再添上一口子,这种情形只会越发的加重,要是能想想办法倒是好。 “——这个我也说不好,兴许找找门路也不是不行。”赵文英低垂着头,默了默又道:“他们说镇南头有个地方,有些人偷摸的在那里搞买卖,只是不知道真假。”她也听说最近好多了,不是那么的严了,兴许真的没关系。 哪里有需要哪里就会有市场,什么年代都一样,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而已。赵文多记下了这些话,心里清楚赵文英听说来的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很可能就是当地的黑市,有机会倒是可以去溜溜。 两人又说了几句,眼见天色暗了不少,也没再迟疑,各自捞了几捆柴禾下了东山。 第十九章 集市上 六点多钟,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炊烟。 俩姐妹回到家时,李翠珍挺着个大肚子守在锅坑儿前,晚上这顿饭更为简单,熬的苞米粥,洗两个芥菜疙瘩,切成手指粗细的咸菜条,就着喝上一碗也就解决了。 那五捆柴禾放到了门口,并没急着摞到柴垛上去。赵文英先跨进门槛儿,瞅着外屋里就李翠珍一个人,下屋里姜家人正好进去了,往前凑了两步小声的道:“妈,老三今天又打着兔子了。” 李翠珍眼睛一亮,立时来了精神:“又打着了!”瞅了下屋一眼,也知道大姑娘这么小声的是怕被人听见,让他们知道了不分些还不大好,分了又心疼的慌,还是悄没声儿的好。 赵文多知道老大进去是说这事儿了,她在外头也没闲着,裹着兔子和野鸡的那捆柴禾已经松开了,里头的东西就半掩半露的现了出来。 “哎哟,三只还有野鸡——”李翠珍喜不自胜的哈了腰去摸了两下,随即压低了声音道:“赶紧把它们放进大缸里冻上,别搁这摆着了,再叫别人瞅见。”这院子里住了这么些人,指不定下一秒就有人出来撞见,还是得动作快着点。 头两天打着兔子,被人看见了也就那么地了,这接二连三的还一下子好几只,真就不能跟之前一样去宣扬,碰着那个得了红眼病儿,嫉妒了再使坏,就算不能真的怎么滴,绊几句口角也是烦。干脆不去惹那麻烦。 赵文多早就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家里盛东西的就那么一个大缸,不放在那里还能放哪儿,先一步的就把仓房的门打开了,左右手各拎了两只进去,放到了缸里盖上了盖子。 李翠珍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直笑着拍了两下肩膀:“我这老三可真是能行!” 贫家困户百事哀,不过是几个兔子也能换来这样的喜悦。赵文多心中微温的同时也不仅生出几分感慨来。 赵文英站在一旁,瞅了瞅她,又看了看李翠珍,想起赵文多要卖兔子的打算,张嘴刚想要说,可视线落到李翠珍那挺挺的大肚子,这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她妈怀的这胎已经快足月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了,这个当口最受不得惊吓,还是先不告诉她吧。 憨实的人不会掩饰脸上的表情,赵文多不用多想都知道这会儿赵文英的心思,正好她也有心瞒着这件事,倒不用再多费口舌去劝说解释了。 晚饭桌上李翠珍把赵文多又打着猎物的事情说了出来,全家人都跟着挺兴奋,嘴里喝惯了的苞米粥都觉着比平日里香甜了不少。而作为打下这些肉肉的赵文多又收获了不少的称赞,俨然从最能花费钱的那一个一跃成为了可用的大功臣。 赵文多毕竟不是真的只有十一岁的小孩子,不会为了这些个甜甜话就晕头转向改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礼拜天的早晨,吃过了早饭,跟家里打了招呼,赵文多拎着一壶热水,拿了工具就又上了山。 这时候天也将放亮,早晨的温度低的吓人。身上的棉袄已经很旧了,缝缝补补不知道过了多少次水,早已经失去了保暖的功用。即使是这样,也没有第二件可以替换。 知道赵文多一早就要上山,李翠珍头一天晚上特意加缝了补丁,没有棉花可絮,至少拿碎布增增厚度。 也许是体质好比较的耐寒,只穿着这一件并不算厚实的旧袄,赵文多也并没有感觉到太过寒冷,手脚凉是凉,快走起路来血脉活络些也就不觉着了。 山上的气温更是低,树棵上结了霜挂,挥了镰刀砍上去,瑟瑟的往上掉碎渣,落到脸上脖子里又是一阵冰。 山雪在这样的寒天里那是只厚不薄,夜里头冷风吹过一茬儿,浅些的凹洞就被抹了个平,清晨时候再有爪印溜过去便分外的清晰,逮着这个空当去码兽便也更为容易。 不多时,赵文多便有了收获,两只公野鸡背对着身在空出一块儿土上啄食儿,她悄没声儿的摸过去,左右开弓,两个石块把它们砸蒙,两手一面一个,扯着尾巴就给这对儿野鸡兄弟薅住了。 同人类的女比男靓不大一样,动物界里很大一部分雄性为了博取雌性的青睐,可了劲儿的招摇浪,那是怎么华丽怎么漂亮怎么来。这野鸡就是其中的一种,母野鸡瞧着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儿,这公野鸡可就醒目的多了,尤其是身后那两根儿长长的尾羽,花花绿绿高高扬起,格外的精神好看。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亮眼,一些唱戏曲的行头里才会用到它,一般称为国戏翎子。 一方面是这羽毛比较的漂亮,另一方面也是打着可能会有用处的念头,赵文多特意把两只野鸡的尾羽给拔了下来单独放置一处,后头儿若是再有入帐可以并做一堆儿。 归置妥当了后,赵文多便继续往下走。遇到密集的树从就停下脚步砍上一会儿柴,有那空地方大了就码一码爪印儿。 这样走走暂暂,几个小时过后,又砍了十捆柴,放到之前转山腰那藏起来的二十捆一起。 兔子也捉了两只,野鸡又打了一对儿。 眼见头顶日头一点点往当空挪,估摸着时间也将近十一点左右,赵文多收起了家伙什儿,拍了拍身上的雪片碎叶下了山。 秋水镇每逢周三七都有集市,前小后大,礼拜天赶的是大集,周围这些个村子的人搭伙结伴的忙里偷个闲,可着集市绕上那么一圈儿,把能买的都买了,买不了的也过过眼瘾。 集市上卖的物品种类并不算太丰富,大多是些筐篓土篮子,针头线脑,日用占多半,食品无非就是些干粮果子,牲畜一类倒是挺红火,其中小猪仔占主力,可这也并不是成窝成群的卖,大多是卖家怀里搂着那么一只,有买的直接就兜了空。 在这里买卖钱票相搭着交易,更多是以货易货,通常鸡蛋换购的比例较大,再就是各种粮食,按斤两兑换,比如一斤大豆可以换几块豆腐,一斤米面可以换几根麻花几两果子,诸如此类。当然,也有完全用钱来买,不过要贵上不少钱。 娱乐生活还比较匮乏的年代,这样的集市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难得的休闲时刻,即便是什么东西都不买,空手去空手归,热热闹闹的环境和红红绿绿的物品也能让久累疲惫的身心得以放松。可以说,这样的集市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一种解压的方式。 当然,这种闲暇不会持续太久,毕竟人们的主业是挣粮挣钱票,生活重心还是在于劳动,偶尔出来溜上一圈儿已经是难得,自然不会是太长时间。 傍中午的这个时段儿集市已经散了场,零星个别那么几个人还没有走,大多是在收拾支起的摊子,三五分钟内也都该离开了。 第二十章 找买家 赵文多从这头逛到那头,溜溜达达的转了个弯儿到了大桥洞底下,四下里寻摸了一圈儿。 比起市集里的热闹喧哗,这里就要静上许多,成群结队叫买叫卖的情形根本看不见,星崩那么一两个凑到一块儿那也是东张西望,贼头贼脑,一副胆虚模样,不用细瞅那都知道这偷偷摸摸在做着见不得光的事。 不算太大的地方里无处不透着紧张的气氛,丁点动静都能引起数双眼睛注视,一见走过来的是个十岁多的孩子,这提起的心方才渐落下。 赵文多心里头明镜似的知道就是这里了,当下也不着急搭着人去问,只找了个地方蹲下身来随手摸了个石头块儿可着冰上划圈儿,俨然是随处溜达玩儿的小孩子一枚。 先前还有人加着小心,带着提防的瞅着她,过了一会儿半刻的不见有所动静,便放大了胆子重新干起了自己的‘买卖’来。 周围不时有人悄没声儿的相互搭茬儿,赵文多低着头半点儿没影响这些个声音往耳朵里进,一会儿的工夫就摸清了路数,这些人里头有买有卖,粮食占多半儿,细粮白面是紧俏货,肉蛋油也较畅销,兑换购买的比例也听了个大概齐,这心里算是有了数。 “唉,小姑娘,你不是来这玩儿的吧,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拿出来瞅瞅?”一个中年妇女摸到跟前儿小声的问了句。 赵文多拍了拍手站起身,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周围,轻应了声:“嗯,是有点儿东西,不过不是油。”刚才寻摸了一圈,这女人搭了好几个茬儿,问的都是豆油,貌似这里的老客,好几个人都跟她挺熟,应该是中介商挣差价的那类人。 女人一听知道她刚才是没少听壁角,抿嘴一乐:“你这小姑娘还挺精,知道先探探路子,没上来就问东问西。”要真是那号愣头青她也不一定会过来搭话,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嘴八成是不牢靠,一不小心再把她给卖出去那可就不划算了。 赵文多没应声,只是拿眼看她。 这是个有成算的,女人暗道了句,接着问她:“那你有什么?” “两只兔子两对野鸡。” “哟,可是好东西啊!”女人低呼了声,肉啊,谁不馋! “那你想怎么卖?” 赵文多暗自计算了下,现在猪肉五毛钱一斤,还需要搭着肉票,这兔肉鸡肉味鲜美是鲜美,可是没有油膘儿,对比起来没有猪肉耐饿,欢迎程度没有那么高,而且这时候大多省钱不使用调料,水煮出来的野味带着腥气,味道上差上许多,吃它们也就是纯粹为了填饱肚子。综合这些个因素,再加上刚才听来的信息,给出了价格:“兔子一块,野鸡八毛,外加六两肉票。” “兔子要一块钱,那可是有点贵。”女人眼珠转了转,道:“现成做好的熏兔子一只也就才一块钱,还不要票,你这生的还要一块啊,这也太贵了。要不这么着吧,兔子给你八毛,野鸡七毛,肉票吗就给你二两吧,你看怎么样?” 赵文多抬眼皮瞅了她一眼:“不卖。”当她年纪小好糊弄啊,外面卖的熟兔子少了一块二能卖吗,再说那兔子都是养不活病死掉的,不知道饿了多久瘦巴巴的全是骨头,能跟刚打下来的肥兔子比吗? 再者说,整个兔子那毛皮扒下来卖到售货站不是钱哪?一只要一两的肉票难道还多吗,这价钱绝对是公道了。打着这是黑市场,买卖价钱定的千奇百怪,可是也别差的太多,谁也不是傻子,真当她是不懂行的能骗就骗哪? 中年妇女被她这斩钉截铁似的语气给道的一愣,小丫头年纪不大可是不好糊弄,本想着拿话再吓唬她一下,可瞅了一圈儿没发现兔子野鸡的影子,周遭地上也是空空如也,心知这是小丫头性子谨慎,别看是第一次露面儿,这里头的道道儿倒是门儿清,有货不露白,先搭茬儿背后交易,不把东西摆明面儿上,一旦风声紧现跑也来得及,不被抓现行坚决不承认谁拿着也没招儿。 所以说,来这里的是老是生,除了看面孔之外,单从手里空不空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先头光是想着这小丫头性子稳可以过来问一问,倒是没细瞅她手上空不空,现下回想起来还真就是什么都没拎过来。兔子野鸡那么大的东西,不可能拿了看不见,想必是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确定没问题了才会拿出来。 女人知道是占不了便宜了,寻思着要不要按小丫头说的价钱把东西收了,她手上有几个固定买家条件都不错,拿过去怎么着也赔不着,只是少赚一些有些可惜了。 好货不愁卖,这女的不厚道,赵文多也没想着再搭理她,扭头打算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人感兴趣,刚一抬脚就被人叫住了。 “小姑娘,你有兔子卖啊,多少钱我要买。”一个穿着深蓝色棉半身棉袄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 赵文多抬眼瞅了瞅,男人三十多岁,戴着副眼镜,长相挺斯文,瞅着像是个知识分子,可这个年月最不受待见的就数这号人,可看眼睛这位浑身装束倒不似受过多大的苦,相反还属于活的挺滋润那一挂,当下点了记头,道:“就按先前说的价儿。”这人能出声搭言,话里的意思也挺明显,刚才的对话想必也都听个八九成,再问一次无非就是确定一下。 “唉,不是,我们正谈着呢,你怎么能乱插队呢?”中年女人眼瞅着到手的买卖被人给截了胡,自然是不大高兴,冲着男人直瞪眼。 男人态度倒是挺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了笑道:“大姐,瞧你说的,你这不是也没定下来吗,要真就是想买那仅着你先,好不好?”伸手一摊,做了个礼让的动作。 “你——”女人是想买觉着贵,不买又觉着可惜,一时犹豫不决,卡在那儿。 “那大姐你要是不买,那我可就要了?”男人早看出女人的心思,笑语温颜的道了句,扭头冲着赵文多道:“小姑娘,你那兔子在哪儿呢,几个我都要了,带我过去吧。” 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懂规矩,手上没拎着货也可以口头交易,谈好了价钱再找东西也不迟。 这一回女人没再出声阻拦,虽然心有不甘,可到底是没舍得掏那个钱,实在不好再拦着别人做买卖,阴沉着脸瞅了瞅两人,哼了声扭头往旁边搭茬儿去了。 见对方不讲一分价,买心倒是挺诚,赵文多也不再多话,领着眼镜男延着河边儿的冰上走了段距离,遇着一排杨树林时停了下来,在一截枯树墩儿后头拎出了个编织袋,里头放着事先装好的两只兔子两对野鸡。 第二十一章 第一笔 “哟,藏的倒挺严实。来,我看看——”眼镜男笑眯眯的扯开了口袋,拎了只兔子出来左右转了转:“这兔子挺肥头,还没冻硬实,是刚打没多久吧?” 鲜肉自然是比冻肉味儿好,可打下来的野味儿一来是怕人知道,二来也是不好保存,通常情况下就会直接拿外头冻硬了,什么时候方便再吃掉或者卖了。也有的为了图价钱能高上一些,冒着风险偷偷摸摸把兔子养着,好活着出售。可是这种大多是背着人的,喂养的不可能那么尽心,有一打无一打的塞上那么一口,兔子肥膘靠上两天就掉没了,就是活着也是瘦不拉叽的。 所以说,最好的时候就是刚打不久,没掉膘也没冻透,鲜味儿不减肉还多。 这人也算是个明白的,赵文多点点头‘嗯’了一声,等着对方掏钱拿了好赶紧走人。 “唉,你这里还有野鸡翎子,瞧着挺漂亮的,也一起的吗?” 灰扑扑的兔子身下压着亮的羽毛,相当的亮眼,一翻兔子就瞅个正着。 “不,那个是单独卖。”赵文多低头那三根野鸡尾羽从袋子里拿出来,打算以后攒多了碰到合适的时候出手。 “别拿走,多少钱,我一起买了。”眼镜男伸手拦了下,道:“这么漂亮的小东西,拿回去扎个头花,绑个键子,家里那些小丫头们一定会喜欢。” 这明显是不差钱的主,还是个宠闺女的,这年月不容易。赵文多生出几分好感,略顿了下便道:“三毛钱。” 明知道他喜欢这东西,还是说要给家里的孩子买回去,也没有多要钱,换个人肯定会卖好的解释一番,看他全买了给便宜之类的话,她这里压根儿就没有多说的意思。 “小姑娘你话还真是少,这么长时间统共也没听见几个字,这么惜字如金的可不太适合做买卖啊?”男人边掏着衣兜边调侃道。 赵文多:“……”特么碰着个‘话唠’,自说自话的也能叨叨的这么欢。 开了半天的头儿也没能让这小姑娘多说出几个字,眼镜男觉着挺失败,自己这能言会道擅于沟通的性子竟然在这里碰了壁,真是万万没想到。眼见她接过了钱票瞅了一眼,大略是对上了数目,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半点打个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实在没忍住叫了声:“唉,你等等——” 赵文多停住了脚步回头,把眼神递过去:还有什么事儿,叫住我干嘛?——这眼镜儿是娘们吧,事儿可真多! 成功读懂潜台词的眼镜男:“……” 觉着自己的威严形像被严重质疑,眼镜男试图找回几分颜面,肃起了表情,沉了沉脸道:“小姑娘,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叫住你很可能要使坏哦?” 赵文多睁大了眼睛,身体很明显的抖了两下。 看吧,终于知道怕了吧!这才是小姑娘应该有的表现,小孩子家家学什么大人装深沉,适当的弱小弱小才可爱吗!男人不无得意的露出几分笑。 只是这笑还没挺上两秒钟,下一刻就冻僵在脸上了。 只见对面的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往旁边挪了两步,抬手一拳捶下去,那水桶粗细的树木墩儿‘卡嘣’声从中间裂开了,细细长长的缝隙把整个平面分成了两半儿。 眼镜男:“……” 赵文多收了拳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冲着他似笑非笑。 此时无声胜有声! 是谁说小姑娘乖乖呆萌又可爱,拉出来溜溜来,看他不伸出五指山掌他的嘴。 “呵呵——那什么,小妹妹你力气有点点大哈?我那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别当真,呵呵——”眼镜男摸摸鼻子,讪讪的笑了声,瞅着那截树墩后脊背直窜凉,这下子他算是明白了那句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一个不慎,很可能脊梁骨就让人给砸碎喽。明明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一枚,怎么着内里却是个食人花,这凶残起来真是叫人怕怕! 知道怕了吧,这就对了!赵文多不咸不淡的瞅了他一眼,道:“还有事吗?”瞅着这男的也不像是坏人,刚才那话也多半儿当不得真,即便是不解释她也清楚,无聊人士偶感之下生出的某种恶趣味,纯属闲的淡疼之作,没甚危险性。若非如此,她一早就动手揍的他爹妈都不认得,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偶然兴起的逗趣之心,被这一拳之力给震摄的半点渣渣都不剩,男人不知是该笑还是哭,被问及时忙敛了游走的思绪,正了正神色道:“我是想问问,这兔子和野鸡谁打的,还能不能再弄到?”本来还寻思着是不是小姑娘家人打的猎,这会儿却另外有了猜测,以刚才那劈开树墩之力,打几只兔子算什么,那就是打头野猪都不稀奇。 “你问这个干嘛,要是还能弄到,你接着都要吗?”赵文多也没回答是不是,只问了后一句。但看这眼镜男的表情,八成也是想到了这兔子可能是她打下的,这点也没什么好隐瞒,左右知道她一身怪力的也不只这一个。本就是暗下里的买卖,一根绳上栓着的蚂蚱,露出风声对谁都不是件好事,相信这人也不是个蠢的。 “只要你有,那我就都要。”眼镜男像是要彻底打消掉赵文多的疑虑,促成这项买卖,颇为坦承的道:“我身边有几个亲戚都大着肚子,需要补充营养,这样的山兔山鸡正合适,这次我出来,老早人家就都给打了招呼,多弄两只回去大家好分一分。可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有就有,买着买不着纯属碰运气。可也是巧了,正好就遇着小妹妹你了。要是还能有,那我下回过来还找你买。” 或许这些属实,又或许只是临时编出来的借口,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条件契合,能把这生意做成了,往后一段时间销路不用愁了。至于其他的,懒的花心思去想。 赵文多略作沉吟,道:“那你大约几天能过来一次,一次至多能带走几只?”话是这么说着有多少要多少,真要多了他未必能包圆儿了。按着一般人的想法,这兔子也不是说打就打的着,几天能攒个三只两只的就算不错了,她得事先把这些都问好了,别到时候再空跑一趟。 眼镜男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稍稍怔了一下,随即道:“只要是像今天这种质量的,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就按这个价钱。”末了又加了句:“只要是你能弄着。” “明白了。”赵文多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由此可见,这男人确实是个有实力的买主,至于是不是真的买回去给他亲戚吃,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就算他有钱撑的慌,买回去吃一碗倒一碗,那也跟她没半点关系,兔子卖出钱换回票票才是王道。 两下算是敲定了,接着又商议了一下再交易的细节,眼镜男这才拎了袋子走了。 两只兔子两对野鸡,再加上三根羽毛,一共卖了五块五毛钱,六两的猪肉票,赵文多揣着刚到手的钱票,直奔着镇里的供销社杀去。 第二十二章 买块肉 秋水镇里的正街上大大小小店铺子数十个,当数这供销社最为热闹,今日又赶上有集市,下属几个村子的人散了集也没急着走,趁着停留的这段时间过来逛一逛,不算宽敞的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就没间断过。 供销社里售卖的东西比较杂,别看只是个镇级别,可是这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涉足,零零总总加起来这柜台也是没少摆放,样式虽然都不多,可这类别倒还数齐全。 猪肉归在了食物类,同那些个糖果饼干油粮放在了一片儿,半人高的水泥柜台后摆放了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案板,上头是零零碎的肉沫骨头渣儿,边缘上剁了一把砍骨刀,空空的上面不见半块肉。 “……”带着目标性直奔而来的赵文多有些傻眼,这种情形完全没有预料到,钱票有了,肉没了! “唉,今天又来晚了!上个礼拜就没买着,这回又没有。早知道就先过来把肉买了再去赶集了。” “不都寻思着集市上的东西便宜吗,先买先得,这肉放后头又跑不了,哪曾想这么抢手。” 两个中年女人错身而过,为着没有事先计划好而摇头直叹气。 “这肉还有放着卖不了的时候?多新鲜呢!”一旁卖糖果的营业员轻嗤了声,一看就是下边上来的村民,连这点事儿都不清楚,没见识。 “每天供应的就这些肉,来晚了肯定是没有的了,现在才知道啊,早干什么去了?五点钟过来排队啊!”另外一个营业员也跟着直撇嘴,最瞧不上她们这些农村妇女,兜里没几个钱还硬要往这里钻,这个好那个好嘴上说了一大堆,就是不掏钱儿,光看不买干占着地方,最烦的就是这号人。 两个女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村妇,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对于她们来说,这镇子已经是最繁华的地方,供销社里铮明瓦亮的玻璃柜台算是相当高级了,后头站着的这些营业员,那都是体面有身份的,自觉着跟她们不是对等人,被这两个卖的东西甜嘴却不甜的货哧哧哒哒说了也没敢回声,只是觉着羞臊了似的红了脸,低着头相揩着往外走。 本来还想着打听打听状况的赵文多见状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什么地方都有这种势力眼,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把他们太当回事儿,当作没看见就得。 正想着也跟着出去时,就听见后头一道声音响声:“我说王倩、傅丽丽,你们俩个又嘴碎了,不好好呆在那里卖你们的糖,哪来那么多副精神说东说西,闲大发了啊!” 粗憨的男声伴着门开的吱呀声,肉案后头的小门儿打里头开了,一个穿着白售货服的矮胖男人手里搬着小半扇的猪肉,胳膊肘支着门板沉晃晃的走出来。 “哟,大刘,又来肉了!”眼见胖男手里的东西,那先说话的售货员带着惊喜的出了声:“那你得先给我割一块儿,要肥点儿的——”边说着边掏兜里的钱,喜滋滋的模样浑似没听见对方教训的那两句话。 “你离的这么近着个什么急,先仅着别人。”大刘冲着走出五六米远的两妇女招了招手:“那两个大姐,你们不是要买肉吗,快过来吧!”扫了一眼柜台前不远的赵文多,不知觉的放柔了声音:“小姑娘,你也要买肉啊,想要多少?” 十来岁的小丫头,穿着身旧棉袄,瘦瘦弱弱的小脸儿还没有巴掌大,眼睛却是黑亮黑亮的,瞅着案上的肉冷冷淡淡的,可越是这样越叫人觉着可怜。这么小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不馋肉,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硬生生的忍着,不愿意在人前露出自己的渴望,人穷志不短,想来是家里的长辈没少这样教育。可孩子终归是孩子,太过坚强了只会让人更加的心疼。 赵文多自然无从知晓这些,只是觉着眼前胖胖的肉案师傅挺和气,比起旁边那两个售货员强了不知道多少,自己这运气也算不错,正赶上新肉上案,不用空跑一趟。随手把钱票掏出来,搁到柜台上:“我要六两猪肉——要肥些!”略顿了下补了句道。 “好唻,六两肥肉,这就来!”肉师傅大刘嘴里应答着,手起刀落,一道指宽的肉条就切了下来,放到称盘儿上一称,不多不少正好六两。 卖肉十多年的老师傅了,长年累月的切肉称肉,手上很是有些功夫,叫出的斤两切下去都不需要第二刀,‘一刀刘’的别名就是这么得来的。 “行了行了,别磨叽了,快给我切肉——” “催什么催,这不得一个一个的来吗?”大刘拎着割肉刀挪回原地,堆着笑脸儿招呼着返回身来的那两位妇女:“两位大姐,你们想来多少,这块肉肥膘厚实,要不来这块儿?” “大刘,你——”没能抢到先的售货员王倩跳着脚想骂声,眼角那么一瞥,随即尖叫了声:“唉哟,我的新的确良衬衫——这是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往台子上滴油,这蹭的我一袖口都是,这可怎么洗啊——” 身后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叫声,走出几米远的赵文多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拎着手里的那条五花肉,愉悦的出了门儿。 傍近中午,下了集市又逛过商店的人也都成群搭伙的往家走,一路上倒是没少碰着熟面孔,有拎着东西的,也有空着手而归的。 赵文多手里的拎着肉,哪怕只有几两重,多多少少也还是眼馋了一些人。 “哟,老赵家三姑娘买肉了,这生活水平见涨啊!”眼见赵文多眼睛都没斜过来一下,自说自话的接着道:“刚才赶集的时候还看见老赵了,买了一大袋儿的麻花。这又割肉又买好吃的,你们家是不是发了横财了?”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事非,哪里都不缺‘长舌爱打听’,专盯着别人家的瓦上霜,自家门前雪扫没扫干净他完全不在乎。对于这号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典型的红眼病症候群,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就当他是个屁! 赵文多木着脸继续往前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子。 “哎,这黄毛丫头,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不知道吱一声啊?”长舌妇男忿忿的直嘟嚷。 旁边人拍了他一下,道:“行了,你就别叨叨了,老赵家几个姑娘就数这个最木讷,以前碰面儿偶尔还能听见她喊声‘二大爷’,这越大越是话少了,好几回了见着了也没听她吱一声。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你还较个什么劲儿?人家吃不吃肉的也跟你没关系,老实走路,早点儿赶回去挣工分是真格儿的。” “我不也就是那么一说吗,谁还指望着能借他们家什么光呢?一家子丫头片子,能有个什么出息,发财也发不了他们家,哼——” 丫头怎么了?丫头厉害起来,你个头丫儿都不剩!赵文多听着身后小声的碎叨,冷笑一记,抬高了手腕,越发扬了扬手里的猪肉,馋死你丫的! 第二十三章 一袋麻花 因为是礼拜天赶集日,很多人都没去上工,中午的饭晌时间点儿往前提了二十分钟。 赵文多到家时上工的赵文英已经回来了有一会儿了,老二赵文兰中午都带饭在厂子吃,家里剩下这几口人都回来齐了,眼瞅着十二点钟了,这饭桌还没往屋里摆。 赵文多看看屋里坐着的两老两小,一张张脸的表情都挺古怪,倒也没太多想,只随手搁下那条猪肉,跨进门槛儿道了句:“我买了六两肉,晚上做红烧肉吃。” “呀,三姐,你买猪肉了!哦,太好了,又可以吃肉了!”老四赵文男一听乐的蹦起来,甩着两边扎着的小发揪,直朝着扑过来搂住她:“三姐,你可真好!” “老三你买猪肉了?”比起小孩子单纯的喜悦,大人想的就要多一些,李翠珍稍微愣了下神,紧跟着有些惊讶的道:“你手里哪来的钱和肉票?”她也不记得给过老三钱票,这肉咋就买回来了呢? 相比起来赵文英就显的淡定多了,也是赵文多先前跟她通了气儿,这会儿倒是没怎么吃惊,只是走过来看了看放在盖帘上的那条肉,轻笑着回头跟李翠珍道:“八成是卖了兔子的钱买的,老三,你上午头儿上又打着兔子了?”下工回来时她去放镐头,顺带着瞅了一眼仓房里的大缸,先前打的那两只兔子野鸡还冻着呢,要拿去卖也只会是将才打到的。 “怎么滴,又打着了?”李翠珍一听大闺女这话,立马眼睛都亮了,打炕上坐直了身,确认似的追问赵文多:“这肉真是你拿兔子换的啊?” 赵文多也没瞒着,只点了头简单的汇报了下今日的成果,末了道:“卖的钱还剩了点儿——放在我这里!”后一句微顿了下才道,平静却是肯定的语气,没有询问,直接丢出的就是结果。那意思是不管同不同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赵家六口人,当家的是李翠珍,财政大权向来是一手掌握,属于那种说一不二的,每个月这钱粮票怎么花销分配她说了算,买哪样不买哪样,那都是以她的意见为准。 这若是换了平时,别说是五块钱了,那就是五十块她也照样毫不客气的拿到手里头攒着。赵文兰每个月几十块的工资每每到开饷的那天,一分不少的都得上交。 按她的说法就是,姑娘还没有出门子,那就是娘家人,挣多挣少都是娘家的,当妈的拿着也是应当应份,最后花销也不还是用在了家里头。 知道李翠珍是个什么脾气,老二赵文兰也从来都不攒小份子,有了钱就老老实实的交公。赵文多这次买肉,虽说是她打的兔子换的钱票,可到底还是私自作了主,再加上剩下的钱又没有拿出来,而且还口气挺硬气的留下来,无疑是触摸了下李翠珍这一家之主的‘虎须’。 本以为李翠珍会发火教训一顿,然后再没收那五块多钱,赵文多心理都做好了准备,就连应对的说词都想好了,手里的这个钱她还有用处,不说借鸡生蛋也差不离,暂时是没有要上交的打算。 几乎是出乎全家人的意料,李翠珍听完赵文多那硬气十足的话竟然没有翻脸,连教训的话都没一句,只沉闷闷的道了句:“那你就自己留着用吧,别交给我了,反正是你自己挣的钱。”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开天辟地头一遭哇,谁都没寻思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去。 “看我干什么?你们要是有那能耐上山就能打着兔子,卖来的钱我也保准不要。”李翠珍看了看赵文多,往后斜了斜眼,道:“老三得了钱至少还知道往家里买块儿肉,不像有些人,一年到头粮挣不着几个,花起钱可不知道心疼。打着你馋肚子里油水少,买个这吃的那吃的谁也没说别个,可你也不能太过份了,那一大袋儿麻花,整五根儿呢,好家伙你一口气儿全给蒙了,连个渣渣都不剩。我们娘几个,岁数大些成人儿了倒行,不给留就不给留吧,可老三老四都还小,都正长身体的时候,好歹也给她们俩留一口啊,你倒好,谁也不惦记,就想着自己个儿,你说说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这一通的牢骚,毫无疑问是对着赵明玉发的。 显然,先头儿已经训过一顿了,赵明玉一脸讪讪,却没有反驳。赵文英一脸习以为常似的淡漠,不声不响。赵文男撅着小嘴儿不待见的直拿白眼翻愣赵明玉,觉着这样也不解气似的小声跟赵文多告状。 “咱爹最坏了,自己偷偷吃麻花,都不给咱们留。” 先前在路上赵文多就听那村子里的长舌男说了一嘴她爹赵明玉买了一大袋儿麻花,李翠珍又说了那么一大通,跟着赵文男又东一嘴西一嘴的,中间赵文英补充上一句两句,大体的经过也就全了。 赵明玉昨天晚上就说头疼胸闷,今天早上李翠珍给他打了个鸡蛋水吃了也没见好转,队里那肯定是去不了了。刚好今天有集市,李翠珍就说让他出去逛逛,走走透透气。临出门前给拿了两毛钱,让买点儿零嘴吃。 李翠珍对自己男人赵明玉好,那可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一个成天病病秧秧,活干不了多少,好东西不少吃的男人,当成老太爷一样供着,放在旁人身上十有八九是做不到的。可就是这样,李翠珍愣是抗着一家人的生计,过了这么些年。 若是往常赵明玉买点这吃的那用的李翠珍也就是默认了,谁叫她是个心疼自己男人的,可这回的事儿有那么点儿过了头。当时她正抱了捆干草准备回屋点火做中午饭,家里年纪最小的老四叭嗒叭嗒跑回家,哭眼抹泪儿的跟她告状:“刚才我出去捡粳壳儿,看见我爹了。他坐在村西口那土墙上吃麻花——” 粳壳儿就是稻米脱完后的外皮,白浪里村的土质优良,适合栽种的农作物种类较多,水稻是其中之一,每年开春栽粳的秧苗,二百多天的生长期,到了秋天收获一茬。这年月细粮都精贵,一般人家是吃不起,队里打下的这些细粮大部分都用来交了公粮,所剩不多的分到各家也没有多少,维持日常的都是苞米这样的粗粮,即便是这样也不一定够吃。 在这里,粳子那浑身都有用处,米可以食,杆儿可编织可当绳儿可取暖,壳儿用来填枕头,没有一处可浪费。队里秋收时再仔细也难免会有遗漏,整棵稻穗倒是没有,零零星星的碎壳儿倒是不少。秋天地里枯黄一片,落在杂草里的干壳儿不容易找,等到了冬季,风一吹就会聚成一堆儿,再落上一层雪,白里泛着黄,很容易辩认。 这个时候,家里年纪小些的孩子,干不了体力活的没事儿就会出来捡粳壳儿。虽说是一粒一粒拾不到多少,架不住积少成多,日日捡些,放到一起晒干,用来做枕头,引火烧饭,都很不错。若是运气好些,碰到了没脱壳儿的粳子,捡回去细细剥开,便能得到一整粒白米。时间长了,也能攒出一两二两的熬了粥也能甜甜嘴儿。 赵文男上午九点钟就出来捡粳壳儿,傍近中午的时候已经捡了小半个衣兜儿,里头有七八粒实米,还觉着挺高兴。快到晌午头该吃饭了,她拍了拍衣服襟准备收工。 粳田地离着村西口近,将走上百八十米远就瞅见了那半截土石墙,小丫头远远的看见一个身影依坐在那歇脚,从后头瞧着有些像她爹赵明玉。 第二十四章 一块不给 村西头的土道边儿上垒着的小半人高的石头墙,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早已经疏松老化,时不时的会掉下一块儿石渣干泥。村里人都知道这石头墙的状况,路过这里都会加了小心避开些距离,以防碎石跌落下来磕着碰着。 赵家四个姑娘都是土生土长的白浪里村人,对这石头墙又哪里会不清楚,打从记事会走路起,这段墙就成了被叮嘱告诫的地方。 李翠珍虽然是个心硬不太宠孩子的母亲,可像这种远离危险地带行走的话还是没少跟最小的女儿说。赵文男知道,没事儿不要太往土石墙边儿上靠,往上靠就多半儿是有事儿的。 小孩子的思路跟大人不是太一样,她们觉着这个‘有事儿’能靠着危墙休息,那指定是大事儿。而在小丫头心里,除了干饭无大事,日常里基本想的最多的那就是吃。 也恰好的,早上李翠珍给赵明玉钱时赵文男是瞧见的,今天又是赶集,说不定她爹能买些好吃的回来。报着这个希望,赵文男笑呵呵的往前叭嗒跑,临到了近前瞅见了那人的脸,确实是赵明玉,彼时他正低着头吃东西。 果然是买好吃的了,“爹——”小丫头兴奋的叫了声。 赵明玉吓了一下抬起头,看见是老四赵文男,动作迅速的把剩下那小半截麻花塞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咽了。 赵文男:“……” 有句话不这么说么: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见识到自家斯文病弱爹粗糙狂放吃相的赵文男小同学,深深的感觉到了来自大宇宙的满满恶意,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惊天地动的嚎哭起来,抹着眼泪鼻涕小跑着回了家。 李翠珍被小丫头的哭相给吓着了,私心里偏帮着自己男人,出声安慰下伤心的四闺女:“你爹身体不好,得吃些有油水的。今天正好赶集,他逛累了买根麻花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瞧你那小心眼儿样,自己爹吃点好的你还不乐意啊?” 她要是不解释还好些,这一解释更坏了,赵文男越发委屈,抹着眼泪叫道:“你别骗我,他不是吃一根儿,是吃了五根儿!我都看见了,旁边石头上放了一个大红字儿口袋,还有碎了的五个小白口袋,那就是整一袋儿,上回大姐带我去集上我都见着过,就是五根儿,就是五根儿大麻花——呜呜——” “……”李翠珍被小嫩嗓子给吼的没音儿了,集上卖大麻花的就那一家,大红字口袋里头装着五根儿,一根五分钱,一袋是两毛钱,早上给的钱可不就正好吗。 赵明玉身体不好,李翠珍心疼他,活儿不让他多干,力气不让他多出。吃用上先仅着他来,然后才是自己和几个孩子。这回的事儿她是真有些生气了,自己心疼的男人只顾着自己个儿,全不想着怀孕的老婆和年幼的孩子,这让她挺伤心。 弄清楚前因后果的赵文多木着脸,不咸不淡的瞅着窝在炕头儿上的赵明玉,他也意识到今天做了件蠢事儿,耸拉着眼皮老实的听骂,不时佝偻着脸咳嗽两声。 干活干省劲儿的,吃饭吃有味儿的,动不动就犯齁儿,白天闲晚上忙,有病体弱却一点儿不耽误生孩子。吃着好的谁也不顾,能跟自己五岁的孩子抢吃的,就这号熊爹,谁有了谁能不头疼? “那块肉晚上就做红烧肉,切成十大块儿,正好一人两块儿,够吃了!”赵文多陡然说了一句。 本来还在说赵明玉的事儿,全家人都觉着挺生气的时候,这突然就转到了晚饭上,一时都挺蒙乎。 赵明玉倒是暗里偷乐,这三姑娘平日里看着一副冷嗖嗖的样儿,没成想还是挺关心他这爹,关键时候知道帮上一把,转移大家伙的注意力,还觉着挺不错。 赵文男一听到有红烧肉吃立马来了精神,也不委屈也不红眼睛了,掰着手指头分配:“有十块儿肉呢,我两块儿,三姐两块儿,大姐两块儿,二姐两块儿,妈两块儿,爹——咦,没有了呀!?” 小丫头为了麻花的事儿在生赵明玉的气,自动的把他排到了最后,可是十根手指头没够数,一时间觉着挺蒙圈。 李翠珍也没反应过来,只是放在了最后那句上,‘呸呸’了两声,训斥道:“什么‘你爹没有了’,会不会说话。”她最是忌讳这种话,尤其是身边儿有个常年生病的人,听不得这个。 赵文英清楚赵文多很是不待见赵明玉这个爹,加上她是个沉木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冒出这么句话来,前头正说不顾家这事儿呢,这么一联系,不难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即抿了嘴偷乐,只装作误解李翠珍的话,一本正经的道:“妈,小四儿算的没错,十块肉正好够我们五个人吃。” 李翠珍刚想开口问,那你爹的那份儿呢?还没等她出声,赵明玉不干了:“怎么算帐呢,咱们家就五口人吗,多大个人了,会不会数数?”那可是正经的五花肉,有肥有瘦,炖好了一口咬下去能香掉舌头,年月捞不着吃一回,哪能给错过去了。 自己爹是个什么性子,当闺女的还能不清楚吗?赵文英是家里的老大,赵明玉那是‘干活省劲儿的,好吃有味儿的’,这点上头那见的是比其她几个更多,闭眼儿猜也能猜着他肯定得急眼。 她性子闷,平时就算是觉着心里不舒服也从来没有表示过,这回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自然是想淡微微的发泄那么一下:“爹你真说错了,我和小四儿的算数算的都好,咱家的确是六口人,可老三的意思是这十块肉分给我们吃,没带爹你的份儿,这不就正好平均够分吗?” “怎么就不给你爹吃了?” “干什么没有我的份儿?” 赵明玉和李翠珍几乎是同时出了声,倒真是不愧两口子,默契感十足。 李翠珍在家里王风惯了,她那尖嗓子一喊,几个孩子哪个都发怵,无关自己是错与对,完全就是种惯性的。 年纪最长的赵文英受影响最深,条件反射性的畏惧,扬高了的声音一入耳,矮壮的身体就给震的一蹦,带着笑纹的嘴角不自觉的收了回去,在她身上不轻易出现的轻松感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垂头耷拉了肩又是那一股的沉闷气。 这家里的老大有多老实,多能干,就会有多吃苦,多受气,过来的这些时日赵文多那是瞧的清清楚楚,私心里直替她感到委屈,可导至如此的最根源却是这个年代,这个贫困的家庭,即使是她这个叫不平的也是这些原因中的那一部分,妹妹们的年幼,使得她这做大姐的不得不忍受的更多。 若说这个家里最心疼李文英的是谁,毫无疑问,那就是赵文多了。就算是她才加入这个家没多久,远不如其他人来的时间长,可这并不影响这种情感,见惯了太多生死残酷,也就越发珍视这种默默负重,不言苦辛者。 当然,这并非就是说赵家人对赵文英的付出就是无动于衷,而是这样的歉让和顺从,被视为平常。可能最初的时候,会觉着对这个女儿和这位姐姐有所亏欠,时间长了就当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了这样的多忍,习惯了这样的多付。 也正是为此,将才到来这个家的人才会感触最深。 第二十五章 没个爹样 赵文多瞧不上李翠珍的王风霸道,不待见赵明玉的病懒自私,不平赵文英的憨忍,而这些种种情绪都被她很好的隐藏在木然的表情之下,可骨子里的性子使然,再怎么掩饰总归有窝不住的那天。而这次的麻花事件,就成了那根点燃的导火索。 “一个人肚子就那么大,吃了五根大麻花,哪还有地方装红烧肉?不怕把自己撑爆了!”平淡淡却凉意十足的话就这么被赵文多给丢了出来。 赵明玉:“……” 李翠珍:“……” 赵文英轻轻抬了头,赵文男眨着眼睛期待后续的左看右看。 屋子的几个人面色各异,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的赵文多,一时间谁都没出声。 “……还反、反了你了,个臭丫头,赔钱货!”被掀了老底儿戳到软肋的赵明玉有点儿恼羞成怒,色厉内荏的急吼:“不就是瞎猫撞着死耗子,挣着了那么两个破钱儿,这就牛气上了,连你爹都敢挤兑羞臊了,是不是找揍呢?李翠珍,你听着了吧,还不好好削她一顿,叫她长长记性,再敢不敢这么没大没小了?” 许是那块儿极力遮掩的性格上的那块‘疤癞’被狠狠的揪掉了,露出里肉的赵明玉觉着疼了,无力再去维持表相,一向软绵无力的声儿也大了,嗓门也粗了,叫嚷着要让这个不孝女好看。 可惜的是这一通喊注定是白费功夫,对于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来说,起不到半点水花儿,丁点儿震摄力都没有。 赵文多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凉凉的撇了一眼,淡定十分的抹过身去倒了杯水喝了。 赵明玉一看没吓住她,回头去找李翠珍给自己撑腰:“你瞅瞅,你瞅瞅,她那样子,昂——?”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爹了,不孝女,不孝女哇! 李翠珍被指的直皱皱眉,道:“行了,少说两句吧!谁叫你没个爹样儿,还怪孩子说吗?老三,你也是,你爹再不济那也是你爹,有我说的也没有你们说的,再往后谁都不许提这件事儿,一个个儿的都给我像点儿样儿,听见没有?” “……听见了。”谁都没出声,只有最小的赵文男低头蚊呓似的应答了句。 李翠珍见状也没再计较,几个孩子渐渐都长大了,对于一些事情有着自己的看法,她对赵明玉的心疼态度,在不知不觉间引起了一些个情绪上的不满,即便这个人是她们的爹。 凡事都讲究个平衡,一个家庭也是同样如此。赵明玉病弱,承担不起本应属于他一家之主的担子,这本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家里的这些人应该去理解和照顾,谁叫是一家人呢。 可问题是,这份基于亲情之上的温暖关切,被当成理所当然,甚至于衍生出了自私自利、贪心不足,那么,这份理解自然而然的就大打了折扣。 谁心理都有那么一杆称,对家人的尤其敏感,两边的称盘长时间高低不平,那么这心理必然会失了平衡,影响这份亲情,这是必然的结果。 赵家的几个姑娘各有各的性子,有的嘴快,有的嘴慢,在这件事情上赵文多算是‘嘴快’的那一个,而没有出声的不代表着没意见。相反,可能会是意见最大,感觉着最不忿斥的那一个。 意识到这些的李翠珍收敛了脾气,只微微的说了那么三两句,并不似平时大呼小叫的打骂一通。 当然,这里头还有一个原因,赵文多的脾气大,性情古怪,不是那么好管理,单就为了让她知道大小懂些礼貌,开口说话好听些,李翠珍那骂的就不只一回两回,可结果呢,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半点没见嘴甜,倒是把教训她的那一个气的够呛。 这一回两回的事儿里头李翠珍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老三那就是头倔驴,顺毛捋,呛毛来那肯定得撂撅子,这驴没打顺服了,反把自己踢着了。 到这里,‘麻花’事件算是打住了,谁也没再去提。 晚上的饭到底是做了红烧肉,李翠珍谁也没用,亲自掌的勺,十块之说那就是说说而已,一盘肉端上桌,第一筷子夹给的就是赵明玉,爹还是那个爹,妈也还是那个妈! 一块儿猪肉改变不了这个家的现状,就像是一个晚上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一样。 村里人睡的都早,傍近七点多钟,差不多的人家都已经熄了灯上炕,觉快的人可能都已经睡着了。整个小山村都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赵家窗户外,‘嘭-嘭-嘭-’窗棱子发出几声闷响。 “明玉二哥,你们睡了吗?”紧接着一道刻意压低了声音传进来。 “……”睡着小一半儿的一家子。 “谁啊?”李翠珍还没睡着,听见动静就往窗户前凑了凑。 “二嫂,我是大奎,找我明玉哥说点事儿——” “哦,你等下——”李翠珍没再问下去,回身推醒了赵明玉:“起来出去看看,大奎找你有事儿。” 大晚上的过来,又偷偷摸摸的,一看就是怕被人知道,这灯还是不开了吧。 赵明玉迷瞪的坐起身,被李翠珍催促着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屋里的娘几个,除了赵文南睡熟了没醒之外,其他人要么就没睡着,要么将睡着就给吓醒了。大黑晚上的,窗户低下响出动静,声音再小声那听着也觉着心慌慌。 “大奎叔这是有啥事儿了,大晚上的找过来,感觉着不太好呢。”赵文兰胆子小,外头响第一声时就给惊着了,抓着赵文多的小细胳膊,愣是搂出铁柱子的感觉。 两人盖了一床被子,赵文多想挣开她半边儿身子就露了空,那头儿的赵文英给拽了拽被,道:“老二,你别再挤了,老三都盖不着被了。” “我没挤她,就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家里有这么多人呢?” 赵文兰嗫喏的道:“大奎叔他家人还不少呢,那时候不也还是被人拉出去批评教训了吗?” “真是老母猪想起万年糠,多久的事儿了也值得你拿出来念叨一顿。”赵文英刚想说话,那头的李翠珍截了话:“都小点儿声,我听听你爹他们说什么。” 赵文兰被训的消了音,缩脖儿窝回被子里。 什么猪糠,她怎么不知道? 赵文英见赵文多一副蒙愣的不知所以的模样,趴着枕头上小声的跟他说:“你年纪小不记事儿,可能都忘了。那两年正是高峰期,村里没少人家被教育,大奎叔家算是比较严重的。”接着,说起了那次的事。 第二十六章 吴家旧事 吴大奎家也是碰到小人了,那天也是赶巧了,吴大奎老婆出来收拾干活儿用的那些家伙什儿,瞅见丁美凤在大街上转悠就客气的让她进家坐坐,哪知道这一让把只‘中山狼’给让进家里了。 丁美凤那就是个好事儿的,进了吴家屋子里坐着跟吴大奎老婆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皮,那眼睛四下里滴溜溜的直转,从东头打量到西头。吴家的炕头儿墙上贴了张领导画像,这也没什么可稀奇,村子里几乎家家都贴着一张两张的,可偏偏吴家墙上这张出了点儿问题。 丁美凤眼尖,一下子就瞅见那画像上细细亮亮的一根针,将将插在头画像的眼睛上。这下子可不得了了,当即就把这件事给上报了。 吴家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是觉着这丁美凤唠着正欢呢,下一秒就冷了脸抬起屁股就走了,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儿筋。直到被人从家里拉出来,这才明白是招了祸。 要说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晚上吃饭前吴大奎的衣服袖碎了,崔玉兰就拿了针钱笸箩过来给缝补上,正好家里的小闺女坐在旁边玩儿,随手就递过去叫她插墙上,吃了饭还得把睡觉的垫子补补。 五岁大点儿的小丫头,稍微复杂点儿的话可能都听不明白,哪里会想的那么多,随意的就找了个地方插上去,也是赶巧在画像的眼睛上,就叫丁美凤给瞧见了。 弄清楚始末的崔玉兰这个后悔呀,怎么就大意了没去细瞅,稍微看一看也不能叫丁大喇叭给钻了空子。当天晚上就召集了全村开了大会,好顿的给教育。 老磨坊里事先就搁放了不少的工具,吴大奎跪着铡刀背被反复推倒,摔在了前面的板凳上,嗑的成了‘血头公鸡’。 老婆崔玉兰也没少挨嘴巴子,脸肿的老高,眼睛都眯成道缝瞧不清楚人了。 几个孩子子吓的哆哆嗦嗦,挤到一边儿上,大儿子吴刚和大女儿吴娟被拽出来,眼瞅着就要被打。 赵玉明弱弱的在旁边道了句:“那——那是子弟,不能动——” 子弟不牵扯在内,上头名文下的规定。 村长罗胜利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儿,颇有威严的警告道:“他们俩个是子弟,那可不行昂!” 这才免了几个孩子的打。 吴大奎感激赵明玉这个两姨哥哥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冒着被牵连的危险保全了孩子,那个时候别说是他们这样不算近面的亲戚,就是亲兄弟也都躲的远远的,生怕沾上。这人能处! 也就是打那以后,两家走的近面了。 赵文多听完赵文英简短的述诉,稍稍感到有些惊讶,就赵明玉那又弱又怂的一个人,竟然也能‘仗义出手’,跟他的形象太不相符了。 “你是不是觉着挺意外?”赵文英忍不住低低的笑,月光影映着赵文多黑亮的眼睛睁的溜圆,一句话没说也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赵文多扭过头:“你知道?”摸了摸脸,这么好猜吗? “嗯,看出来了。”赵文英点头,接着道:“其实,爹的人缘很好。” 确实是好,不好能分到那么多省劲儿的活,还没有几个多说闲话。很多话不用再多说,也能想明白。 赵明玉之所以敢站出来说话,完全是因为他的成份实在太好,用李翠珍的话说那就是八辈儿的贫农,想找点罪名都不好往身上找的那种。 而且他这人别看弱还怂,可说的言语是有理有据,想要攀扯拉他下水的人总有摸了泥鳅之感,滑不溜手,抓不牢握不住,一来二去也就没人跟他较劲费功夫。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由,让他在村里的人缘古怪式的好。要不然,村子里这么多的老弱病残的,凭啥要照顾你,轻省的活都给赵明玉干,还没有人有意见?就是这有赖于这种大会上,三五不时的发言,或多或少的能帮上点儿小忙儿,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头多少会感激,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暖人心,越是这种时候,小小的一个善举就能被放大数倍。 这是为什么,赵明玉这号性子,偏偏人缘却不赖。 “我估计大奎叔也是上次被打怕了,这一有事就想着找咱爹商量,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赵文兰小声的插嘴道。 “一会儿回来就知道了。” “……唉,好像走了——” 窗外响起‘咳吱—咳吱’脚踩雪地的声音,黑暗里两道阴影从窗户前消失。 紧跟着,外面的房门低沉的‘吱丫’一声,伴随着两声咳嗽,赵明玉迈过门槛儿进了屋。 “大奎找你啥事儿啊?”李翠珍接过赵明玉身上的棉袄,有些迫不急待的问道。 这也难怪,大晚上的找上门,说明是件挺重要的事情,哪个人还没有点好奇心。又不是旁人,自己男人,也用不着忍着,想问直接就问了,就想快点知道真相。 赵明玉倒也没说拖延,爬上了坑,盖上了被子就道:“你说这王会计怎么也不知道管管他那媳妇,一天天的不干个正事儿,东家长李家短,满嘴跑火车。” “……怎么扯到王会计身上了?她要不长舌头,能给起个外号‘大喇叭’吗?”李翠珍没明白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可还是随着话茬儿往下答了。 王会计就是王春茂,丁美凤的丈夫。 “大奎说,这两天丁美凤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病,净盯着他们家转悠。问她有什么事儿,也不说,就是抻着脖儿往院子里瞅,什么都没有也看着来劲儿,不时的还笑上两声,怪渗人的慌。” 李翠珍道:“这是犯了什么病,没事儿上人家瞅什么?” “就是说呀,大奎他们一家子都让她给整毛愣了,生怕这又是哪里不对,再跟上次一样,被抓着去挨批评。” “那可不能,前两年那是峰头正紧的时候,现在运动风儿都过了,哪还能再拉去批。” “大奎也是被批怕了,能谨慎就谨慎。你也知道,他家背地里干的活儿,心里头也是发虚,别再被抓着小辫子。” “那他都知道加小心,谁爱瞅就让谁瞅去呗,还过来找你干什么?” 赵明玉停顿了下,像是思索着该怎么跟李翠珍说,黑暗里转了眼珠,低声道:“大奎说,这几天得了空让我去南山走一趟。” “……啥?” 第二十七章 试以为家 李翠珍差点没叫出来,实在是太意外了。 村里邻近的这几座山里,南山最险峻,向来鲜有人去,尤其是冬天,雪飞漫天,风大路滑,几乎没人能爬上去。 吴大奎经常打猎,深山密林也是来回往返,连他都说这南山不好走,可想而知了。 他一个壮汉都不容易,那让这弱了吧叽,齁喽气喘的人上去?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该提啊。 李翠珍十分不能理解的表现,赵明玉似乎早有预料,黑暗里上扬着嘴角,慢条斯理的道:“是啊,我也没同意。就我这身子骨,别说上山了,光是走道都费劲。”像是为了印证一样,低头‘咳嗽’了两声。 “……那,他到底为什么让你上山?”他这一咳嗽,李翠珍反倒没那么愤不平了。想到吴大奎不是那没事找事干的,倒是越发好奇人的目地了。 赵明玉确认了自己不用上山,彻底放松下来,躺下身,舒了口气,讲了前因后果。 吴大奎前一阵赶上天气好,上南山上放了些兽夹和钢丝套,本来打算这几天就去收了,没成想丁美凤弄了这么一出,天天在家门口转悠,被盯着哪里也不敢去。 常年打猎摆弄这些也是有经验的,这夹子和套设好了,多长时间会上货,大起概也能估算出来,到时候就得去溜,一旦过了时没去,一是捕到猎物可能脱逃,二是被别的野物吃掉,三是被别人发现顺走物和工具,更不想要是第四种,被人顺滕摸瓜再给举报了。 前三种无非就是损失些东西,后一种却是可能伤害到人。 吴大奎不指望能收回多少野物,能把那些工具给带回来就行。赵明玉身体不好,不适合爬山,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求上门。也就两家关系最好,旁人也是信不着的。 其实,还有一点原因他没有说出口。这几天赵文多上山砍柴,接连打着兔子,村里人都知道,赵家三姑娘是个有气力的,小小年纪,比大人还能行。 吴大奎就觉着赵文多是个出息的,大人都未必能逮住兔子,她却接连抓俩。有些人天生就是吃猎手这行饭的,小小年纪就可见一般。 当然,这话他是没法说的,怎么地也不能鼓动十一岁的小丫头上山。就让赵家人自己掂量着办,若是他们也觉着合适,自然会叫她去。 这算是一件带着点风险的好事,如果成了自然是欢喜的,不成那可就说不准了。 赵明玉道完了前因后果,没有要去的意思。李翠珍也没再说话,差不多也是一样的心思。 炕梢的赵文英早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言不语,一如平时的沉默。 赵文兰在听到不是批评的事,揪紧的心也跟着放下来,并不关心猎还是不猎,先一步沉入睡乡。 就剩下赵文多黑暗里睁着两只眼睛,毫无焦距的盯着空中某一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一堆画面,树林里跑着一群野猪,一堆山羊和鹿。 全都是钱和肉啊!馋哪—— 赵文英的述诉,无疑让赵文多对赵明玉有了重新一层的认识,算算她来到这里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到底还是见识浅了。 赵文英在最后,沉默了良久,直到那边的几个都打出了呼噜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黑暗里朝着赵文多看过来,张了张嘴,迟疑了下,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的道了句:“多多,其实——咱们家也不是就那么的——坏,要不你再——试试?” 好好的一句话让她给说的稀碎,连贯起来听着又含乎其词,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让人不甚明白。 若是换作别人可能很难理解这说的是什么,可偏偏赵文多一下子就懂了。 试试—— 试试不要那么早放弃,试试再投入一些真爱,试试去感受一下温暖,试试再接受一下——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人!恍忽一瞬间,心底里最深处的想法就这么大白于前。没有被看穿心思的惊慌和羞怒,只有微微诧异过后的平静!——不错,就是平静,似乎在潜意识里早已经深存着这个的想法。 一个动荡的年代,一个穷困的家庭,一窝不靠谱的成员,种种都让人不舒心。赵文多知道自己的这种疏离感,哪怕已经来到这里数月的时间,仍然无法适应这里的一切。而同这个时代相比,更多的是对家庭的排斥。 确切的说,是无法融入。追究细底,她反感李翠珍的偏颇霸道,瞧不上赵明玉的窝囊自私,恨不争赵文英的憨实,扶不起赵文兰的软弱,照不了赵文男的弱小。 总之,这个家里的人都是麻烦。而她,最不愿意沾手的就是麻烦。向来,她都是一个人独自而生,不曾感受到‘家’为何物。 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着陌生,没有经验的结果就是蜷缩在自己的壳里,蜗曲难行。 赵文英外表朴实憨厚,内里却是心思细腻,敏锐通透。赵文多这个三妹看似木沉少言,不懂礼数,缺心少肺,表面上看着只是年纪尚小,事俗不通的缘故,可私下里细究,每每不言语之时,那双眼睛里总是少了些情绪波动。 对于家人,本不该少了的那样东西。即便是厌恶,烦燥,再负面的情绪也总会有表露出来的时刻。而这些,却从未在她身上出现。 说实话,这个家算不得好,病的病,弱的弱,小的小,在这个粮食就是命根儿的年代,这样的成员组成只能算是最低阶别。就连她这样的‘傻子’也会觉着沉重的担子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觉着厌烦、苦闷,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绝望。 人们都说,没心没肺的人最是快乐。用心烦忧,无心不愁。也正是因为把这样一个家放在心上,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相反,则是情绪少动,无波无浪。 不把这个家当家,不爱任何一个人,不把自己当成其中的一份子,整个人置身事外,清奇的淡漠,年纪幼小,却有着一颗冰冷的心。 这该是怎样的失望才会促使出这样的性情?赵文英憨实的性子说不出多么华丽动人劝慰的词语,只是私下里心疼着这个年幼的妹子,寄希望于日复一日的苦贫生活能有所改变,自己的这个妹子的心还没有离散的太远。 虽说只是这一言半语,断断续续又模糊难辩,但却丝毫没有影响赵文多对之内容的理解。 以赵文英的性子有这样的敏锐似乎有些出人意料,却还不至于让她心生警惕的地步。一则死而复生,换了魂魄这事太过诡异,让人无法想像。二则若非亲身经历即便是说了也没人可信。 赵文多倒并不担心这个骇人听闻的秘密被人揭穿,就算是有人怀疑也只会认为那是大病一场后性情上的微变,说破大天也就是年幼孩子不定性的缘故,谁也扯不到魂穿上头去不是。 更何况,这样一个最忌‘鬼怪神魔’学说的年代,都不需要多说,哪怕一个引头儿都能给打成某派批上一顿,活腻歪了才往这上头上联想。 认真点来讲,她只是被赵文英这位长姐的话给不轻不重的刺了那么一下,这就像是一颗光滑饱满的软皮儿鸡蛋,无意间被根钝头的木枝戳着了,保护着内心儿的那层薄薄外皮虽然没有破,可里头的流动的蛋液却是着实晃了晃。 死而重生,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其幸运的一件事,即使是在经历了那样的人生二十多年,看过了一些冰冷和残酷,对于生命的价值有过怀疑,却仍旧未变的抱以尊重。 上苍无比厚待的又给了她一次生命,哪怕这里还处在贫困线上,那也是属于她的新生。既然投在了这赵家,那赵家就是她的赵家,原主的家人也就是她的家人,承了她的身体就要替她活下去,这也是所谓的因果。 第二十八章 别人家孩子 第一个发现赵文多有所变化的人是李翠珍,当时她正坐在炕上纳鞋底儿。剪了脚形大小的纸壳子,刷上浆糊转圈儿包上破布头再缝密码实了,等着这一层干透了再刷上一层缝实,来来回回弄上几次,这鞋底儿就有了厚度,然后把鞋面缝制上就成了一双布鞋。 一双鞋耐不耐穿,主要得看这底子做的好不好,同样的布料不同人来做这差别可是挺大。李翠珍打小就是个苦孩子,这手里的活计很是有一套,一样一的鞋子她做出来就又结实又好穿。家里的条件摆在那儿,吃穿用哪一样儿那都得省着来。胶鞋太贵,三块多一双,都够买一大袋子苞米面了,能吃上十天半月的了。 全家可是好几口子人,这么贵的东西可根本穿不起。布鞋虽说是差了一些,可也是方便,春秋的时候当布鞋,夏季当雨鞋,冬天当棉鞋,一年四季都不用换了,倒也是省事儿。 一双好鞋底子从剪板包布算起,前前后后加起来最少上纳上三遍,再加上糊的几层浆糊,到了成型时就能有一两公分的厚度。这时候的鞋底已经是相当的硬了,来回穿针很是费些手劲儿。 赵文多迈进门槛儿时,李翠珍正好拿着大‘马蹄针’穿过鞋面儿往上硬拉着扯拽,脑袋离着针头只有那么小半尺的距离。就听得头顶上闷不哧的叫了声:“妈——” 大门外响动静的时候李翠珍就听见了,抬头朝着外头瞅了眼,赵文多挎着书包刚走进院子。这个点儿正是放学的时间段儿,估摸着就是家里的老三回来。 既然不是外人,知道了是谁,李翠珍也就没去在意,依旧干着手里头的活儿,顺便着听了进到屋子里的脚步声。 赵文多话少,平时鲜少主动跟家里人唠嗑儿,李翠珍也习惯了她的默默无声。即使是这会儿她刚进家门儿,屋里头就只是她们娘俩个,也没有要出声的意思,该干嘛还干嘛。 也正是因为这平日里养成的习惯,以至于突然有了变化让人措不及防。颇觉着突兀的一声唤,惊了李翠珍一跳,手上不自觉的多使了份力,大‘马蹄针’一下子穿透鞋底儿,猛的来了个加速度,针尖就这么朝上去,浅浅的刮过了眉框,只差丁点儿就戳破肉扎到眼睛了。 ‘啊—’李翠珍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蹦哒,短促的发出声惊呼,心跳急惶惶的叠不成个儿了。缓了两秒钟,气急的骂道:“你个熊孩子,吓死我了,怎么没给扎着!突然就出声了,不会提前打个招呼吗?” “……”赵文多:“不是知道我回来了吗?”刚才明明瞅见她抬头望院子了! 李翠珍道:“你回来了,我是知道。可你出声我知道吗?”年月儿不吭气儿的人,谁能寻思到还能主动开口? “……”赵文多被怼的一句话没有,还有地儿讲理没有啊? 也就是出个声儿,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完全是意外,确实怪不着她。李翠珍也缓过了劲儿,放低了些声埋怨道:“还不是你嘴懒闹的,一天天也不说句话,都习以为常了,突然来这么一下搁谁能不吓着?怎么地,今天这是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还知道喊我一声‘妈’,可是出息了!” 赵文多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算是默认了‘嘴不勤快’这个说法。也没有试图去辩驳,只把书包打开,从里头掏出来个小纸包递给李翠珍:“这是今天学校发的奖励,我用不上你收着吧!” 李翠珍狐疑的接过来,打开了来一看,叠的方方的纸包里头有两块钱、四两肉票和两尺布票,顿时来了精神:“这些都是学校发的啊?真的假的,上个学还能有这好事儿吗,我怎么都不知道?以后常常都能发吗,那感情好了,吃用都不愁了!” 想的美,做白日梦呢!赵文多暗自翻了记白眼,嘴角抽了抽道:“你想多了,学校还没打算办黄呢!” 李翠珍也忍不住笑自己异想天开,道:“我这不就是高兴吗,瞎乱说了那么两句吗,谁还能当真格儿似的。到底怎回事啊,你做啥好事儿了?” “没有,就是考了个第一,学校这次别出心裁给发了些钱票还有学习用品,笔和本我留着了,这些拿回来给家里用。” “哎呀,原来是考的好给的奖励啊!这学校可是够说儿,真是不错!往后再有考试就按着这回的标准来,那才叫像样儿呢。我老三真是能行,那么多学生都能拿第一,往后一准儿能考上大学。” 赵文多:“……”也不知道是谁前两天还吵吵着让她不念书下来带娃?!这票子原来也有这样的用处,轻易的就改变了一个人的意念。 不管咋地,这学业算是暂时保住了! 李翠珍觉着挺高兴,本来觉着念书没啥大用,没成想还能有这意外的收获。这些钱和票子来的正当时,眼瞅着快到年底了,哪里哪里都需要钱,有了这学校的奖励,可是能买些吃用,能解决了不少问题。 让她感到意外的还有赵文多的态度,平时话都不多说几句的熊孩子竟然知道叫‘妈’了,这是长大懂事了,知道嘴甜净晓理数了。尽管是这话说的还不那么滑润,有时候硬帮帮的一句能把人怼到南山墙,可比起之前是强了不少,有进步那就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自己独乐不如众乐。学校发奖励这种好事儿一年到头也遇不着一回,自家姑娘这么有出息,说出去多展扬多有面儿。李翠珍只又在屋里呆了小会儿,缠上半成品的鞋底子,借故出去透口气儿,可着村子里溜达了一圈儿。都没用到晚上,可村子里的人就都知道老赵家的三闺女考了个第一名,拿回来了好几块钱和票。 赵文多一下子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被各式花样的夸赞了一番。家里没有小孩子的还倒好,顶多是说这老赵家有福气,出了这么个好闺女。这家里有小孩子的尤其是同龄的可就遭了殃,当天晚上被拿来做对比,揪耳朵拍屁股狠数落一顿的大有人在,就这么鸡飞狗跳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赵文多去上学的路上,罗四萍顶着乌黑的两眼圈儿哭叽叽的直嘟嚷:“都赖你,没事儿考什么第一,就不能少考两分儿!你瞅瞅我叫我妈给揍的屁股都青了,一晚上疼的都没睡好觉。” 赵文多斜了她两眼,不紧不慢的道了句:“你妈想揍你还需要找理由吗?你们家那荆条棍哪个月不打折两根儿,跟我说这个没用。”罗四萍妈那爆脾气,绝对是点火就着,一丁点小事儿都能动个‘全武行’,罗家兄弟姐妹可是没少的挨揍,那女人可不分男孩子、女孩子,姑娘小子一个样儿,逮着哪个揍哪个。 “怎么没理由了,要不是你妈可村里叨咕说你考好学校发了奖,我妈她哪能知道考试了,不问我就不能说成绩,不说成绩她就不能生气,不生气就不能拿荆条棍——我就不能挨抽——” 赵文多:“……你妈没说把你的嘴巴也给抽了?” “——啊,什么?”罗四萍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文多也没去搭理她,跨过半米宽的壕沟,几个疾步走冲上了缓坡。 第二十九章 被堵道了 这次的考试很受学校重视,因为涉及到奖励问题,老师这边批改的相对要严谨仔细一些,从考到成绩出来用了近两个星期,比往常那些三两天出分数的小考有着很大的区别。 平时考完试了一个个都惦记着,这回倒是不用了,隔了这么多天忐忑的心情也早就磨没了,记性好的兴许还想想,差记性的玩玩儿也就忘了,压根儿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以至于成绩突然公布出来,一多半学生受‘惊’不小,望着名次大榜,站在寒风里抽着鼻涕,一片凄惨凌乱。 学校这次绝对算是‘壕’了一回,每个年级的前三名都发了奖励,钱、票、笔、本,大致都是这几样,只是在数量上有所增减。名次间相差的并不算太大,毕竟基数摆在那里,左右不过三两分之差。 可既便是这样,在有些人眼里,仍然是过大的差距。老二那就是老二,排在老一后头那就是憋屈。尤其是对于那些争强好胜,不重实物只重名次的人来说,哪怕已经强过了绝大多数同学,可前头还有一个挡着,那就是气忿。 赵文多从没想着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堵在道上,仅仅是因为一次不大不小的考试。 这一天的课上的挺日常,一帮十岁出头的熊孩子,记吃不记打的年纪,考的好考的坏哭笑也就是那一时,过了一晚上该干嘛还干嘛,顶多也就是嘴上叨叨两句,压根不会往心里去。谁也寻思不到还会出个意外。 学校放学的时段儿,往各处的大道小路上碌续都会有不同年级的小学生通过,一般来说这时候路上相对要来的拥挤些。等走过一段路后,队伍散开后人就会零散些。 赵文多走的不紧不慢缀在了后头,今天轮到罗四萍值日,出教室之前就被嘱咐了走慢些好等她。打水扫个地擦擦桌子,三个值日生一起前后也费不了十分八分钟,再扣除大操场上集合排队的时间,额外也多等不了多少时间,慢慢走着一会儿也就追上来了。 学校往白浪里村通着三条路,一条绕远走铁路桥的公路,不是夏季发洪水冲走小木头桥一般不会走。另外的两条路呈q型,走弧度那条稍远些却能走一段平整路,另外一条就是穿插在田埂间的小窄路,半米来宽只容一人通行,中间有一处是沟壕,相对而言不好走些却能节省时间。每天都要往返上下学,一般的也都喜欢走这条捷径。 别看是慢走了这一小会儿,前面的‘大部队’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拔也拉开了百多米的距离,遥遥的望见都已经过了河边的石子滩。 赵文多大概的算了下时间,罗四萍这会儿估计也该扫完地锁门往外走了。前面的壕沟过了,差不多就好露头儿了。 她这里刚寻思完,一抬头就瞅见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前一刻还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的路,冷不丁就冒出这几号,真是挺吓人的。赵文多稍微震了下,随即就明白了,这几位八成是躲在壕沟里,两米多的斜坡刚好把他们全遮住了,这会儿走上来冒出地平线了,一下子才会觉着有些突兀。 一溜十多岁的小丫头站成了排,抱着胳膊抖嗦着腿,歪嘴斜眼的瞅过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找茬儿的。可这条路上就还走着了她一个,冲着谁而来的属实太过明显了。 “赵文多,你可算是过来了,走的可挺慢哈!”扬高了的声音故意加了些气势,一听就是想先震摄下。 跟没听见一样,赵文多只瞅着她们没出声,脚步一步步朝前迈,半点没改变节奏。 “你站住,别走了——” “说你呢,聋子没听见哪,找死呢是吧?”几个人往前上了两步,把去路给彻底堵住了。 明明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硬要装大人,学不好好的上,这地痞流氓气可没少去学,赵文多抿了下嘴角,还是没说话。 对于一个将才十一岁大的小学生来说,只身一个被好几个同龄人给堵在放学的路上,光是这人数上的威压就足够惊吓着了,再联想到可能受到的伤害,不说抖成筛糠也差不离了。平时那些个淘气爱打架的孩子兴许还会好一些,面上硬撑着心里头也难免会打鼓。至于那些只会念书不会打架的好学生来说,那除了害怕就是害怕了。 而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干架元老级别的赵文多,面对着这些个校霸的熊孩子,她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量克制着气力,别把人给揍狠了。 当然,她这最真实的想法几个拦路的完全不知道。在她们眼里,这就是一块案板上的鲜肉,想怎么搓弄蹂躏完全是她们说了算。 这个时候,作为完全占有上风的主导者,站出来展现一下威风最为恰当不过。 绑着两条麻花辫,打扮的漂亮干净的薛玉凤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小姑娘,扬着下巴,叉着腰冲着赵文多哼了一鼻子:“赵文多,你不是挺能得瑟的吗,现在知道怕了吧?告诉你,晚了,谁叫你跟我做对,今天就是要给你个教训,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再逞能——” “……”赵文多,这人还没打着呢,狠话可是先都给放了,呆会儿就等着被打脸吗?就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薛玉凤,跟她废什么话,煽她几耳光就知道厉害了。” 人挺狠哪! 赵文多瞅瞅放话的瘦麻杆儿,比她高出半个脑袋,应该是高年级的学生。来的这六七个人,除了薛玉凤和她那两个跟班是熟面孔之外,其他几个都没见过,应该不是她们学校的学生,想必是请过来的外援。 瘦麻杆一看就是个常打架的,话音刚落地,这手就上来了,朝着赵文多的肩膀就推,打算先推震摄,随后耳光跟上—— “啊——疼疼疼——” 一连串的痛呼把在场上的几个小姑娘给惊的口瞪口呆,脑子里全是空白——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不光是她们,瘦麻杆儿也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手明明已经都碰着对方肩膀了,下一秒手腕处就传来一阵刺痛,直通小手臂,那一刻她感觉整条胳膊都像要废掉了一样,抱着手肘反射性的就是一通的惨叫。 “——闭上嘴,瞎叫唤什么?”怔愣过后反应过来的薛玉凤第一时间喝止,太丢人了,不就是被拍了那么一下吗,至于嚎的跟杀猪了一样。不说是曲流小学最会打架的女学生吗,亏她还花了两根粉头绳一朵头花,找来的就是这么个娇气鬼。 是啊,这叫的也太邪乎了!不就是拿手往外拨挡了那么一下吗,能有多疼,至于叫的这么大声吗,害的她们都跟着吓了一跳。 第三十章 以一对多 几个小姑娘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无不鄙视的看向瘦麻杆儿,都怪她叫的突然了,谁都没想到,一下子给叫蒙了,现在回想起来跟本就没什么,她们眼睁睁的看着瘦麻杆动了手,赵文多回击,说是回击也不过就是回手搪了下,在她们看来实在是没有多重,甚至可以说有些轻飘飘的,然后瘦麻杆儿就叫唤了。 “杨小翠,你是不是不想出力故意装的呀?要是的话你就吱声啊,我们班老大的人多的是,可不差你一个。”两个跟班之一冲着瘦麻杆儿一通怼,仗着自己在曲流小学有点儿小名气就傲气的不行,早瞅她不顺眼了,这时候就得给她上点儿眼药,也好叫薛玉凤知道知道她是个啥样儿人,就不该把那么好看的头花送给这么号怂包蛋。 “不是,我—我疼—”杨小翠抱着还痛的胳膊苦着脸,手腕像要断掉了一样,可偏偏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红的都不那么明显。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可是真的好疼啊! 尽管她一再的强调,可几人‘眼见为实’,都认为这是故意做作逃避动手,纷纷怀疑曲流小学‘最能打女生’的名声掺了多少的水分,为了不暴露这一点才想出做这么场假戏。 深觉着自己被欺骗上当的薛玉凤小姑娘,气哼哼冲她道:“你不行那就往后退,让别人上。等回去把我给你的头绳都还回来,一下都没打着,不能给你。” 十几岁的小姑娘,最是喜欢打扮的时候,黑黑的头发辫子上扎朵艳艳的头绳,怎么看都觉着漂亮。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拥有一朵好看的头花,亮色的发带,那是大多数这个年纪小女孩儿的梦想。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可眨眼间就给弄丢了,光听着都想要哭。 杨小翠委屈的瘪瘪嘴,到底没把眼泪掉下来。有心想再争取一下,可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又把将要往前迈的腿缩了回来。 她这边一退缩,可是给了别人机会。旁边站着的两个‘外援’一左一右,不约而同的各往前一步,目露凶光,抬手就朝赵文多煽过去。 瘦麻杆儿之所以被回击,最主要原因是话太多,打人吗哪用说那些,动手就可以了。两个这回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就上手, 为了多得一条头绳也是拼了,争相的来表现,生怕晚一步就比对方出力少了。 两个人自以为出手够快,打的毫无防备。可在赵文多眼里,那就是放慢的动作,只消往后退那么几公分就完美躲过,顺带两手合围,握住一前一后伸到面前的手臂,先往怀里一拽,反力往后一推—— “啊—”两人同时发出惊呼,控制不住身体往后倒退,‘噔-噔-噔-’几步跌下了坡。 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失手摔倒,不过就是眨眼间的工夫,再愚笨也知道这不会是巧合,三个不可能都在作戏。也意识到了被认为是绵羊一只的好学生,可能真的会打架。 可这两手还吓唬不住薛玉凤,就算是赵文多会打架,那又怎样,她带了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她一个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啊——”今天要不把这场子找回不,那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儿在学校混。 人多仗胆儿,剩下的两个跟班和外援,尽管心里有些小突突,可还是咬了咬牙一起朝着赵文多冲过去。 只见赵文多不紧不慢,等到几人挨近了些,右脚一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不偏不向,每个给了那么一下,小姑娘们一个接着一个叽里咕噜滚下了坡。 缓坡底下是壕沟,冬天背阴处的日光少,积雪攒了两三尺厚,滚下坡的小姑娘们止不住冲势,一头扎进了雪堆儿里,吃了一口的雪。 “呜—呜—”心理素质弱些的开始哭出了声,疼倒是不怎么疼,冬天穿的衣服多,雪又厚,加上赵文多把了尺度,并没使多大的力,只是觉着太过丢脸,再一想到这人没打成头绳估计是黄了,这力算是白出了,又心疼又是委屈,一下子就哭鼻子了。 坡底下什么情况,坡上头的两人都没去理会。赵文多是不想搭理,薛玉凤是没办法搭理,六七号人全都给打趴下了,现在就剩她这一个光杆儿司令,哪还有心思管别的,自身都难保了。 “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可不怕你—”刚才还是稳稳占居着上风,此刻已经完全的逆转,薛玉凤白着张小脸儿,见鬼了似的瞅着朝她逼近了些的赵文多,说好的软叽叽的好学生,只会读书不会打架,这是咋滴了吗,六七号人怎么就三下五除二的都给整趴下了?就剩下她一个了,怎么办,怎么办? 再叫你没事儿堵同学,装校霸的欺负人,这回知道怕了吧?赵文多一向鲜少有表情的脸颊上,刻意的挂上了几分‘狰狞’的嘿笑,迈着大爷步往前进了进,意有所指道:“小丫头,你自己一个人干站着很无聊吧,要不你也下去陪她们玩儿一会儿吧?” 薛玉凤瞪大了眼睛,想都没想过赵文多会这么喊她,这表情这语气一下子让她想到街里那流氓吴三,妈妈说了那就是个坏蛋,要离他远一些。可是,这坏蛋不止他一个,眼前这个看着更可怕! 身后就是沟坡,不时传来‘嘤嘤’的哭声,想到一会儿自己可能就会跟她们一样,跌个狗啃泥,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的小姑娘一下子红了眼圈儿。 本意只是想要吓唬吓唬她的赵文多,眼见小姑娘瘪瘪嘴‘哇—’的一声哭了,怔然的眨巴眨巴眼睛,把刚刚想好的一套恐吓词儿给咽了回去,到底是小孩子,这么不禁吓,还没动手呢就吓哭了,真是只纸老虎。 坡儿底下那几个畏惧着赵文多的手身,迟迟不肯上来,听见薛玉凤这一哭,越发的打怵,默声不响的凑到一处窝起来,生怕再招了坡儿上两人的眼。一个是雇主,一个是刺儿头,哪个都得罪不起,趁早老实的呆着吧。 这拦路打人的被揍趴了蛋,主事者哭叽叽的耍赖,被堵的好学生空着两手无计可施,正处在这僵恃的局面,走还是不走之间犹疑的时候,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打完了吗?”突如其来的一道男声就这么响了起来,不带着任何情绪,明明是个问句,却像只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回答于否他跟本就不会在意。 “呀——小舅舅——”前一秒还哭的眼泪鼻涕横飞的薛玉凤小同学,这一秒钟却像是黑暗中看见了黎明的曙光,眼睛瞬间亮了八度,冲着赵文多身后的青年笑开了花。 声音响起的瞬间赵文多浑身一僵,浑身汗毛倒竖,多年养成的警惕心理让她处于何时何地都无法全然的放松,对身边的事物都会格外多留一份心,可是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丝毫动静,陡然响起声音让她暗自惊了一跳,直觉回头,一张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脸闯入眼帘,莫名的一股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瞬,瞳孔倏的紧缩,战意陡起,身体代替了思想做出了反射性的动作—— 第三十一章 遇上对手了 薛玉凤将将喊出那一声,尾音还在嘴里颤悠未尽,就看见赵文多整个人跳了起来,凌空踢出双腿,朝着对着的小舅舅踹了过去。“……赵文多,你疯了——”要是不疯怎么见了人就踢,找人堵道儿的是她,要打也是打她,干什么找小舅舅,认识都不认识啊? 纳闷的又何止她一个,傅廷坤也挺惊讶,本来他只是路过这里,刚巧看见堂姐的女儿在就打算接着一起回去,至于两方谁打赢了谁打输了他根本就不在意,十多岁的小丫头片子打打闹闹能有多狠,你拽我下发头,我煽你下脸蛋,还没碰破皮儿就开始哭鼻子,小孩子打架而已。 也是他离的远没看真切,先前赵文多那利落的两下是背对着他的,等到了近处就见薛玉凤在那哭,也只当是常态,并不曾多想。 哪知道,他刚一问完话,身前那一直背对着他的小姑娘回过头,二话没有,刚一照面迎头就是两脚。 俗话说的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或许在薛玉凤眼睛里,赵文多也就是踢了那两下,可在傅廷坤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小姑娘目露精光,短瞬间浑身便布满了寒意,扭胯抬腿干净利落,两脚踢出忽忽带风,霸道凌厉,碰之即伤。 好身手! 傅廷坤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三个字,双臂曲侧抵挡,身体朝后微仰,疾速避过紧随而至的双拳。 眨眼间,两人交手不下五六回合。 那边薛玉凤从惊乱中也回过了神儿,冲着赵文多娇喊:“赵文多,你干什么你,这是我小舅舅,他招你惹你了,你打他?” 这时候她像足了护崽儿的老母鸡,也忘了刚才谁还吓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妈妈嘴里身手了得很是能打的堂弟,比她们这些人可大了整七八岁呢,到底谁在欺负谁? 赵文多听见这话微微一愣,不觉放慢了动作,渐渐收了手脚。 眼前这张脸确实很陌生,搜索了下记忆,确信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对方的危险,这点让她也感到很困惑。 基于曾经的职业里所经历过的两次危机,那是绝对的高手级别才会生出的冷冽杀气。面对那样的对手,不容许稍微的迟缓,谁出先手就变的相当重要。这也是她上来就冲他出招的原因所在。 问题是,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些人,却浑身散发着一样的危险气息,这就有些尴尬了。 不停变幻的目光,由凌厉渐归于淡漠。傅廷坤收手而立,瞧着前后两副面孔的小姑娘,木然清冷的外表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静,瘦瘦的身形本该显的柔弱,却因为卓然而立的姿态让人无法忽视。 傅廷坤绕有兴味的扯唇轻笑:“小姑娘,很不错,有两下子,有兴趣认识一下吗?”硬朗的外表因为这带着痞调的话语而多了一丝邪气,看起来不再那样的高冷严肃。 他这一出声,别人还不觉着怎么滴,可把旁边薛玉凤给惊着了。她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还是她那个牛气哄哄,看谁都爱搭不理,对什么都没啥兴趣,全天下都欠他一百块钱的小舅舅吗?这主动伸手打招呼,开口微笑是什么鬼呀?青天白日的,难道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不能够吧,可要是没有,那这个笑呵呵的人是谁?! 一旦意识到了是自己神经过敏,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并不存在于这里,赵文多松开了那根绷的快断裂的弦,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手掌,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道了句:“没兴趣!”收回投去的目光,不再理会他,微侧了身冲着薛玉凤说:“没什么事了吧,那我走了!” 说的好像是来帮忙的,事了一身轻一样!薛玉凤是赔了头花又丢了面子,不是一般的气闷,问题是打又打不过人家,想硬刚下去也有行啊!眼前倒是有一个会打能找个场子的,可惜她没那个胆儿啊,谁敢支使傅家的这个活祖宗,怕不得给打的亲妈都不认识了? 她才十一岁,大把的好年华等着呢,可不想早早就断送了,远着点儿这位武力值超高、性情古怪的小舅舅,她妈可是不只一次耳提面命,她决定还是老实乖乖的听话的好。 赵文多扔完了话,也不去管薛玉凤回不回应,径直走下斜坡儿。 壕沟里的那几个陷在雪堆里的先头还抱成团哭叽叽,这会儿见她走下来,全都闭了嘴,一个个窝着脖子直往后缩,开玩笑,一打四气儿都不带喘的家伙,谁还敢招惹,再往前上那就是个傻子,脑袋被驴踢了。 当众被无视了的傅廷坤,看着赵文多的背影敛去了笑容,默默的收回了手,又恢复了肃冷的模样,只是一双眼锐利炯亮,寒光闪过,黑沉沉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薛玉凤哪敢上前去,对谁都阴着脸的小舅舅,偏偏把笑脸儿给了她的死对头,尽管好奇的要命,却没有胆量去问一问。只是试探的道了句:“小舅舅,你是来找我的吗?” 这句话问的有些多余,傅家远在省城,离这十万八千里,这么个小镇子也就有他们一家亲戚,旁人不知道薛玉凤还不知道吗,她的这位小舅舅,其实论起来跟她妈并没有多大的血缘关系,这两年之所以还有来往,除了老一辈儿所剩不多的亲缘在之外,最主要的是为了小舅舅的病。 秋水镇下属的一个村儿里有位老中医,祖上据说是宫里头的御医,对一些疑难杂症很是在行。前些年在这片儿也是相当的有名气,自打运动来了,他们这些个大夫地位是直转急下,再没有人敢找他看病。只是这名声却是早就有传,知道些内情的都晓得他手上是真有两下子。 薛家在这镇子上也是住了几代人的坐地户,自然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刚巧省城那边有了联系,打听有没有这样的老大夫,两下一接触,算是把断的差不多的亲戚关系又给续上了。 薛玉凤是小孩子,家里的事情也没有大人详细的说给她听。她只大略的听说这位小舅舅打从娘胎里就带着病,至于什么毛病也说不上来,大略就是瞧什么都不上心,看什么都不顺眼,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要叫她说,这哪里是什么病,压根儿就是家里条件太好,生生给惯出来的,从来还没听说这也是病,真不知道这些大人都想什么了? 当然了,这些话她是不敢说的,长眼睛的都能瞧出来这位八杆子打不着的小舅舅被薛家一众人吹捧巴结的态度,就算她在家里很是得宠,可跟这位一比,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背地里她妈说了,傅家在省城相当有地位,小舅舅自身有能力又是傅家的宝贝疙瘩,巴结好了他那就是攀上了整个傅家,往后的前途就不用愁了,让她千万别得罪了小舅舅。 第三十二章 见舅发怵 起先这话也就是听听,也没有多在意,她一个才十岁多点儿的小姑娘,管那么多干嘛?最主要是她可是家里的独生女,只有别人惯着她的份儿,哪有她去迁就别人的道理。 再说了,那个也不知道得个什么破病的小舅舅,怎么说也比她大了好几岁,凭什么要叫她让着他呀? 也就是这么个想法,却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硬生生的给掰没了,自以为傲的那点儿‘唯我最大’的心也给连渣渣儿都没剩。 要说也不是多大的事,那天说小舅舅要从省城过来瞧病,家里一早得了信儿,提前两个小时就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爷爷辈儿的几个也都聚到了一起,连着叔叔伯伯的凑了一大屋子,其中三叔家的孙子带了两条土狗,站在大门前的那条街上和几个孩子一起摸瞎乎。她闲那些小孩子埋汰没往前靠,站在一边儿上瞧热闹。 省城那边派了两辆车跟过来,瞧着特别的有架势。知道是一个人来瞧病的,不知道的还当是来寻架打呢。五六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下了车,光是瞅着都觉着怵的慌。 小舅舅就在众所瞩目下登了场,在那几个人里头他最为年青,瞧着也最劲瘦,可那气场却怎么都是头一份儿,怎么看都是他老大的那种。 这跟他出色的长相倒没太大的关系,跟来的那几号人里头也不乏好相貌者,只是旁人长的好归好,可谁都没像他那样挂着一脸的冷肃相,不过将才二十岁却比个六七十岁老头还要觉着苍茫。尤其是那双眼睛,射出来的光都带着股冰碴味儿,虽没有太多的波动,却似能渗进人骨头里,让人觉着头皮都发麻的那种。 许是他这副模样比较的招人嫌,那两条大土狗闻着味儿似的打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全然无视周遭的一众人,混身炸了毛的就朝着最中间的那个冲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这样的欢迎场面会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两只来,包括那几位一看就是很有武力值的,等到看见时已经有些晚了,两只土狗狂吠着已经扑了过去。 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惊着了,不管是抱有什么目地,一致目标都是中间那位,谁受伤也不能让他受伤。可偏偏此刻有危险的就是这位,那一瞬间,八成人的心都凉了半截。本来就有病,再被狗咬上两口那还了得? 事出突然,让人反应不及,不过眨眼间那两只土狗已经冲到近前,张开了大嘴咬了上去。 下一秒钟,只听得‘彭-彭’两声闷响,两只土狗‘嗷唔—’声惨叫,顺着众人眼皮子底下就飞了出去,‘咣叽’摔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包灰土。 再看那头,先前还被担心挨咬的青年已经收回了弹踢出的腿,落手轻轻打了打沾了灰尘的裤角,全程稳重如山,表情半分未变。 这一脚轻飘飘的看似毫无份量,却把两只扑上来的土狗踹的骨断筋折,嘴丫子流血躺在地叨呼气儿。可想而知,这一脚有多重了。 最让人惊怕的是那脸上的神情,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被狗咬不被狗咬、踢不踢死伤狗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日常中似见惯了血雨腥风一般。 别说是十岁的小孩子,就是大人见了也难免心里头打突突,只是碍于这人是贵客,不好显于脸上罢了。 三叔家的孙子一看自己的大黄二黄被踹的惨样,立时就急了,红着眼就要上前扑打被三叔一把给拽住,两巴掌给呼晕了。三爷在旁边直赔礼道歉,一个劲儿说没看好这两条畜牲,待会儿就把两只都给杀了煮肉吃,算是赔罪。 这年头儿,肉向来都是稀罕物,一般家庭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荤腥,能拿整条狗肉来招待客人,那绝对是最上等的待遇。若换了旁人,多半就能借坡下驴应了这声,能缓和气氛还能捞着一顿狗肉吃,何乐而不为? 问题是,这位小舅舅偏偏异于常人,谁都想着一窝炖的软烂的肉汤暗流口水时,他却甩出一记毫无生趣的眼刀子,道了句:“没兴趣。”紧跟着又来了句:“吃狗我没兴趣,杀狗倒是还可以。”扯着嘴角露出那一口雪白的牙:“不光是狗,别的什么也不是不可以。” 这让人联想甚多的一句话,再加上这没有任何笑意的脸硬生生扯出来的笑容,就像那龇龇的大白牙,无端让人觉着凶性,寒意直顺着后脊梁往上冒。 就是这一次见面,薛家所有人都对这位傅家的小儿子记印深刻。这样的一个人,那就是想不深刻都难。 也是那天,薛玉凤长这么大头回做了噩梦半夜哭醒,她妈搂着被就告诉她,以后千万不能惹着这位小舅舅。 对于这位小舅舅,薛玉凤是打从心底里的畏惧,他的事哪里敢多问一句。小辈对长辈的撒个娇耍个懒,那更是想都不敢想,规规矩矩的能把这位哄好了都是烧高香了。 就是平常这么关系,才让薛玉凤不太自信,这位不好相处的小舅舅是专门开车过来接她放学的。 傅廷坤也没立时应声,只对着赵文多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会儿,方才‘嗯’了一句,道:“那个是你同学?” 薛玉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所指的是哪一个,底下壕沟里爬上来的有两个是她同班儿:“小舅舅,你问的是谁呀?”另外是他校生,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解释一嘴?一抬头,就看见傅廷坤淡薄薄的瞅着她。 薛玉凤被瞅的是直发怵,都不知道怎么开了这根筋儿,只觉着脑袋瓜里灵光乍现,顿时了悟道:“哦,小舅舅问的是那走了的,她、她叫赵文多,我们一个学校的,学习可好了,我们、我们俩关系不错,呵呵——”直觉告诉她,要这么说才最保险。 旁边几个快冻抽儿的闻听这话是眼珠子都快瞪掉了,你丫的撒谎也不看看环境,置我们于何地啊?关系不错你找什么人堵道儿,关系不错你带着我们一起挨打?呜呜——手疼、脚疼、身上疼—— 刚才打完了一架,这关系好不好还用说吗?傅廷坤也不去掀穿,全当信了这话,只是低语了句:“赵文多是吗,挺有意思!”说完转了身,看也不看的道:“你妈找你,上车,走吧!” 薛玉凤这才明白,还真就是来接她的,多半儿是她妈见她没回去,可能多提了一嘴,小舅舅多半顺路就过来了。 这还是头回能坐上大吉普车,又是得到小舅舅的专驾,薛玉凤觉着挺高兴,回头可以跟妈妈邀上一功,多要上两毛的零花钱,供销社柜台里的有两朵好看的头花她可是看了挺长时间,这回说什么都得给买下来。 “薛、薛玉凤——”身后传来嗫嚅的唤声。 还有她们几个呢,差点儿给忘了。 第三十三章 少吃几口 薛玉凤瞅着眼巴巴望着她的几个,身上都沾了雪渣儿,白浅浅的一层,脸和手冻的有些发红,瞧着挺是狼狈。 怎么说都是自己叫过来的,就这么地抛下她们走掉好像不是那么仗义,下意识的回头喊了声傅廷坤:“小舅舅,那她们怎么办,可不可以一起坐车走啊?” 几个小姑娘不约而同的齐齐点头,肯切而期盼的望过去,就是这个意思,大冷的天儿,谁乐意走走回去,坐着车子多舒服呀!大吉普车,坐着一定很气派! 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又赶上寒冬腊月,碰巧遇着了一般人都会生出些怜悯心,左右也是跑一趟,装上车一起带着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虽说这个年月车子比较金贵,普通人摸都没摸过,可归根究底也还是交通工具,拿来就是为了使用的,一个是坐,两个也是坐不是? 可惜的是,许多事都是事于愿违。看似平常的要求没得到任何的回应,站成一溜儿的几个小姑娘眼睁睁的瞧见前头的那位挺能打的大哥哥就像是没听见后头的叫唤声,大步的迈过了缓坡,越走越远。 “——完蛋了!”薛玉凤懊恼的低叫了声,这么近的距离唤的那么大声不可能听不见,没有应声说明是不同意呗,还用想吗? 小舅舅那人什么怪脾气,连她这沾亲带故的都懒得搭理,更别说是没有任何的触的几个陌生人了,能让她们一起坐上车,那不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 刚才怎么就没长脑子呢,张口就来,也不寻思寻思,这下好了,算是把人得罪了,连她都不打算载了!本来好好的破了天荒来接人,这关系没处好,反倒叫她给办砸了,这事儿要是叫她妈知道了一准得挨骂。 “薛玉凤,这是啥意思啊?” “是啊,怎么都不吱声呢?明明听见了呀?” “你这个小舅舅是不打算的拉着我们一起吗?” “那就直说呗,我们又不是没长腿,难道还会赖着不走啊?爱搭不理的太不尊重人了!” “就是啊——” “你们可都少说两句吧——”薛玉凤正恼心呢,这哪是拉不拉人的问题,而是怎么跟她妈交代的问题,那个有多麻烦只有她最清楚。 一想到等会儿车子开回去,车子上没有她,小舅舅再说她不乐意跟回去,估计她妈的脸都得气绿了。大人物纡尊降贵的亲自开车接人,竟然还敢给搞砸了,纯心找死呢吧? “你们还是自己回去吧,我小舅舅他——他心情不好——”不想没面子,只能找个借口了。要不然怎么说,难道告诉她们几个她这个小舅舅怪的很,连她这个外甥女都鲜少搭理,更别说是外人了。可这样的话要是说了,那以后她还怎么混? “不给坐就不给坐呗,谁稀罕咋滴?” “就是,走走又不掉一块儿肉,顶多就是冷点儿累点儿呗。” “这都是为了谁呀,要不是你叫我们来,我们能跑过来吗?挨了打,还冻够呛!” 几个小姑娘,尤其是找来的两个‘外援’特别的不满,话里话外很是抱屈。 薛玉凤本身也挺是心虚,没把人带着走确实不地道。可她能怎么办,倘上这么个小舅舅。 别人家的舅舅的都宠着外甥女,她家的这个舅舅反过来,都得顺着他的意,哪里像是个做长辈的。说是长一辈儿,也就大了个七八岁,当哥哥还差不多。可是这哥哥也大都疼妹妹啊,这么冷酷无情古里古怪的也没几个呀,怎么就叫她摊上了呢? 别人都说老薛家疼闺女,说她会托生,命好!以前她确实是这么觉着,可自从认了这么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舅舅以后,她严重的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要是命好能有这么个小舅舅?这哪是舅舅,就是个祖宗啊,还是专门打她脸,专给她出难题,想叫她‘破产’的祖宗呀! “行,行,都算我的行不行?——说好给你们的东西再加一样,每人多给两个彩色皮筋儿,这回总可以了吧?” 嗯,这还差不多!没白浪费这么些口水。 几个小姑娘对这意外的收获都表示挺满意,乐呵呵的点了头,冲她摆了摆手,表示不再追究不能坐大吉普车这件事情了。 薛玉凤一看把事儿摆平了,不敢再耽搁下去,抹回身就一路小跑着去追:“小舅舅,等等我——”好在是手脚麻利,赶在车子发动前爬上了座椅,舒了口气。至少是坐车回去的,还能少挨顿骂。 回到家的赵文多并没有把被‘堵道儿’的这件事告诉家里人,拳脚能解决的事那根本就不算是事儿。再者说,家里要烦心的事情实在是多了去,这样小菜一碟儿的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自从吴大奎上门说家里被盯上后,这一阵子就格外加了小心,也是怕万一个不溜神,再叫有心人给抓了小辫子,那就不光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了,全家都要跟着受牵连。 基于这点考虑,上山砍柴外带敲鸡打兔子这件事就暂时停了下来。没有了这额外的进项,赵家的伙食水准瞬时间又跌回了原始状态。 在接连吃了数天的水煮干干菜和稀面糊糊咸菜疙瘩后,对着家里这几张将被肉汤养出些光泽却又恢复成了苦菜色的脸,赵文多拄着筷子无意识的搅了两下碗里的苞米面粥。 “老三,你想什么心事呢,半天没见你动筷儿了?”赵文兰食量小,喝了半碗稀饭就早早的撂了筷儿,坐在旁边挑着笸箩里的三角布头儿,打算给将要出生的老五拼个小兜兜。 她这一说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赵文英咬了口咸菜条,扭头看了看赵文多将将下去浅浅一截的饭碗,道:“是啊,老三今天吃的这么少,没味口啊?”平常能喝两碗粥用不上三分钟的人,这会儿一刻钟了才只喝了这么两口,是挺反常。 家里这几口子人,除了老大赵文英干体力活需要大,吃的多之外,剩下的这些人里就属赵文多吃的多了。这也是难怪,这饭菜也没有多少的油水,吃进肚里也总是不觉着饱,清汤寡水的喝个三两碗都不觉着咋地。再者,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大一些那是正常。 “这一天天的连点儿肉星都见不着,谁能有味口?光看着这一锅黄乎乎的面糊涂就饱了。”赵明玉在咸菜碗里翻了两下,挑了一根比较顺眼的萝卜条咬了小口,不紧不慢的就了口粥。 “饱了你还吃?一天天的也不干个活儿,面糊涂给你吃都可惜了了。”李翠珍白了赵明玉一眼。自从‘麻花’事件以后,对于赵明玉的态度上是明显的有了改变,这种日行性一怼的场面经常出现。似乎是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也像是在向几个女儿做出姿态——对于这个活不干多少,好吃的不落下的爹也同样是不待见。 第三十四章 定去南山 家里向来是李翠珍当家说了算,她说的话那就跟‘圣旨’一样,那是错的也是对的,哪个敢去反驳句。即便这批评的人是她们的爹,向来被她们妈维护惯着的那一个,也没人吱声帮着说上两句。 因为她们心里头都清楚,这怼骂的两句话到底有几成真心在里面,貌似说的挺狠,实则也就是表表样子货,都不经一指头就能戳穿。 不需要等上多久,下一秒这话就跟着来了。 “——那什么,外头仓房里不是还冻了野鸡吗,明天拿出来化化做了吧,这一阵子确实是没吃什么,也不怪你们都下不去饭。等都喝点儿野鸡汤补一补——” 虽说话里带着‘你们’,可最是心疼哪一个,几个人心里头都清楚。要不是赵明玉报怨似的嘟囔那两句,李翠珍可未必能发下这话来。 本来冻着的这最后两只野味儿是准备给李翠珍做月子补身子用的,哪怕是家里连着数日都没闻着肉味了,也没有人想着去动这个,这会儿她自己提了出来,而且最主要的还是为的赵明玉,几个女儿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妹妹们不好开口,赵文英这做老大的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妈,那两只鸡还是别动了,眼瞅着没多少日子你就生了,家里不备着点肉菜怎么能行呢?我们都年青,身体好,吃点什么不饱肚子,还是留着吧。” “是啊,妈!我们吃这些都行,以前老三没有上山打这些,咱们不也一样过来的吗?还是把它们留着生老五时再吃吧。”赵文兰从笸箩里抬头应和着。 “妈,我爱喝糊糊粥,那肉留给你吃!”最小的赵文男咽了咽口水,眼睛里闪着对肉食的渴望,还是懂事的尽忍住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儿都没错说了,小小年纪已经知道想着别人了。 不管是肉到底是吃不吃,四个女儿三个都表了态,只剩下赵文多闷声不响,李翠珍的视线自而然就转到了她这边,以为她也会跟着说点什么。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吱声,以为就这样打算收回视线时,却见她动弹了一下。 赵文多收回了拄着的筷子,喝了口凉掉的糊糊粥,垂着眼有些漫不经心的道了句:“明天我出去一趟,上南山转转。” 前一秒公众话题还是吃不吃肉的事,这后一秒就立转话题,谁都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一时都有些愣住了。 反倒是赵明玉先回过神儿,问了声:“南山——你上南山去干什么去?”这老三总让他理解不了,大冷的天儿不在家好好呆着,是坐热炕头不好,还是休息眯会儿不好,往山上凑什么热闹? 别看是夫妻俩,李翠珍想的可跟他不一样,勤快人和懒包脑回路压根儿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赵文多一提上山,赵明玉第一直觉着就是这丫头闲的淡疼,没事找事做,可是到了李翠珍这里一下子就明白三闰女这是要干啥,冲口就是一句:“转什么转,南山路那么不好走,你个小丫头片子逞什么能,东山还不够你去的呀?” 她这一喝斥,赵文英也意识到了什么,停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赵文多,语气里多了些沉重,道:“老三,你可别胡来啊!南山那种地方哪是你个小孩子能去的,赶紧打消这念头。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吃的虽说是差点儿,可怎么也是能填饱肚子的,不用你去冒那个险,万一再摔着碰着了那可怎么整?”磕碰还是轻的,一个不好再遇着野兽,别把小命给丢了。 “咋地,老三你是想去南山打兔子啊?”赵文兰也听明白了,下意识的摇头:“那怎么呢,你才多大点儿,又是个小姑娘,怎么能去南山上?”向来柔弱的她,打死都不会有上南山的念头。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待得弄清了原尾,很是无法想像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妹妹会有这样的胆气,光是想想都觉着不可思议。 “嗯,不光是打兔子,或许还能多弄点别的。”赵文多直接忽略问题,话风一转就奔了主题。 果然,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被引了过来。 “还有别的?那——是什么?” 吴大奎半夜过来的事当晚上就让赵明玉给拒绝了,所以家里人也都差不多把这件事给忘记了。也是这件事太大,没去想过赵文多会去打主意。 赵文多不用细瞅都能感觉到几双眼睛都圆溜溜的盯着她,不紧不慢的道:“南山里东西多,天冷说不准就能冻死个三只两只的呢。以前倒是不好说,这一阵子也没人上去溜达,走一趟谁知道能不能捡着点儿好货。” 这话说的有些含含糊糊,貌似没个准头,可细里一听又觉着大有内容。 李翠珍愣怔的听完,彻底明白过来,道:“哦,原来你是掂记着那些兽夹子和钢丝套啊。你大奎叔的手艺那倒是差不了,哪次也没空手回过。放了这些天,说不准还真能逮着些好东西。” 她这一嚷嚷,顿时把赵文多寓意不明的话给捅了个透亮儿,原来是想着那天晚上说的事啊!听这意思也是有这打算了。 “可是妈,那山上听说可是啥都有啊,老三自己上去会不会有危险啊?” 李翠珍瞪了赵文英一眼,道:“别瞎说,能有啥危险,吴大奎偷摸的不知道都上去多少回了,哪次不是都好好的回来,别自己吓唬自己。人家没碰着,咱们也碰不上。” “那——要不我请一天假,和老三一起去,俩个人还能有个照应?”赵文英也明白,家里这现状确实需要一些额外进项,若非如此,谁愿意去冒这个险。李翠珍能下这个决定,也是不得已。 “大姐,你那假不好请,还是我陪老三去吧,我们主任跟我关系不错,跟她吱一声就行。”赵文兰放下手里的针线,细声细语的道。 还在吃着饭的赵文多投去一眼,老大能这么说倒是一点儿不意外,她性子憨实,向来懂得照顾家里人。倒是老二秀秀气气,能说出这话来有些意料之外。刚才明明看她挺是畏惧,这会儿指不定是硬撑着胆儿说的呢。 别看家里都是姑娘,可到了关键时候,倒是哪个也不见认怂。这让李翠珍感到很是慰贴,这生姑娘怎么了,一样能顶门立户。要不是怕给老赵家断了香火,非得生个小子不可,光是有这几个姑娘也就行了,以后指望她们也都能指望上。 “老大还得挣粮,老二那活儿也不能耽误。这家里家外也就那么一个人能去,赵明玉你去请个假,就说天冷你那齁喽病又犯了,在家歇着养两天,明天跟着老三去南山。” 这绝对不是商量,直接的下了令的口吻。 “啥——我去?!”赵明玉都愣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的道了句。 李翠珍白了他一眼:“对,你没听错,就是你!” 赵明玉:“……” 这回呆住的不光是他,几个姑娘同样一脸惊住的模样。 赵文英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翠珍,半张的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赵文兰抽着秀气的鼻子,迟疑的低声道:“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她问的比较含蓄,直觉想到的话到底没有冲出口——要不是脑子不清楚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谁人不知道老赵家女人最是心疼她那身体弱叽叽的男人,啥活儿都不舍得他干,可家里好吃的就紧着他来,几个姑娘那都是往后排。那真是风大一点都怕吹着了,这么个心疼法竟然说翻就翻。 “什么不舒服了,净会瞎咒呗。”李翠珍‘呸-呸’了两口,道:“叫他跟去走一趟怎么了,有手有脚的也不差哪儿,至于你们几个这么大反应吗?” “我姐她们能不反应大吗,那可是你心爱的小老头儿。”赵文男绷着小脸儿很是严肃的道。家中最小的她,可从来没享受到最优的待遇,亲妈心里第一位那是她爹。连她都觉着不太可能的事,姐姐们想当然的会惊讶了。 “心爱的小老头儿——呵”李翠珍没忍住乐出了声:“你这丫头还挺能整词儿。” 这一乐紧绷的气氛有所和缓,几个人都松了松惊到的情绪,真正意识到这个决定是认真的。 赵明玉眼见一家之主没有要改口的意思,姑娘们也没有再质疑,心知还是自己吃了独食的锅,倒也没再反驳,只是小么声的叨了句:“跟去倒是行,可这一爬山我就喘不上来气儿,再咳嗽坏了肺,万一咳出了肺炎可——可就不好治了。” “怎么就那么点背,说得就能得上了?”李翠珍心里头明镜似的赵明玉这么说无非就是不想跟着去,他那身体弱是真弱了些,可也没到风吹就倒的地步。“你就别再寻思了,这一趟你跟着去定了。” 最后的挣扎也是没了用,赵明玉蔫巴了彻底消了音儿。 眼见这一番下来,几个姑娘别看一声不吱,可说句老实话,说一个算一个,这暗下里都是有那么点爽歪歪。 第三十五章 弹弓在手 懒惰是一种病,那得治。 明知道李翠珍下了‘令’,改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这养成了的习惯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打着能拖就拖,能不去就不去的主意,赵明玉歪在炕上,闭目养神。 李翠珍拎着猪食桶进屋,手上沾了水,冻的通红。冬天没有鲜绿的猪草,粮食又是精贵,人吃的尚嫌不够,自然是没办法去喂猪。 秋天收回来的萝卜缨,晒干后泡软乎,切开了拌些粉碎的苞米骨子,拿来喂猪。没有多少营养的东西,也就是够个饱腹,指望着长多肉,那是不可能。开年抓的小猪崽儿,九十个月了,也就将将过了一百来斤。 “马上就过洋历年了,这两天合计合计就把猪杀了吧。天太冷了,这也不长个肉,干费劲儿了。” 李翠珍洗了把手,擦着围裙进了屋里。 “嗯,那就杀了吧。”赵明玉稍微直了直身,道:“等着晚上都下工了,我去约几个人,明后个赶早就给杀了。” “就那百十来斤的个小猪,是那好样的一个人就能给撂倒了,还用得着几个人?”李翠珍翻了记白眼儿:“你可真能行,就是啥活儿都不能干了,屁点大的事儿也想着找人。”统共才多些肉,人家来了能不给吃吗,怎么就不好生想想呢? “那我不是没劲儿,怕按不住吗?”赵明玉为自己辩解,嘟嚷道:“家里就我这么一个男的,要是有个儿子,也就不用这么为难了。” “哎,你——”李翠珍刚想张嘴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单逮着伤疤掀,就听见外面一阵响。 ‘嘭—嘭—’ ‘啪—啪—’ …… “什么声音?”赵明玉坐起身,趴着窗户往外望。 李翠珍麻溜,抬脚就窜了出去。要是不看那大了的肚子,半点想不到是个孕妇。 赵文多重新摆好了空瓶子,往后又退了两米远,捏子两个石子儿,搭进弹弓的皮兜子,‘嗖嗖—’两子齐发,‘啪啪’长木凳上的瓶子应声而碎。 “你这是搁这作什么哪?”李翠珍瞅着一地的碎瓶渣,边上还有两块破木头板,上头一个个洞洞眼儿。刚才在屋里先头听见那声音,估计就是这个发出来的。 赵文多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挥了下手里的弹弓:“就是试了下这个,还行,上山应该能起点儿作用。” “你拿这个去上山?”李翠珍指着那辣木做成的弹弓,“什么时候弄的这玩意儿?……哎,不是,你拿它打什么瓶子,还有这两块木头板,这么些个洞,白瞎了,也不能用了——”一时话多都不知道该说哪句了。 “不打怎么知道好不好用,趁不趁手,可是花了钱买的。”赵文多缠好了弹弓,拿了扫帚挫筐,清理了地上的碎瓶木块。 “怎么滴,还花钱了?”李翠珍直瞪眼睛,上去捞旁边的弹弓,意识里就是小孩子玩儿的东西,自己做都嫌浪费材料,再去花钱,那还得了。一时也没去想说的上山跟这有啥关系。 赵文多眼疾手也快,先一步把弹弓拿到手,嘴上还不紧不慢的讲解:“这把手我用辣木做的,皮筋儿和皮兜都是花钱去修鞋摊买的,家里也没有啊。” “我是要你说这个吗,我是问你——哪来的钱?”李翠珍真正想的是要教训赵文多,熊孩子败家乱花钱,话到嘴边儿转了个弯,就变了意思。 “我自己赚的钱啊,你不是知道吗?”赵文多也不知道善解人意,问啥答啥。打兔子野鸡卖的钱一部分留着,之前明明就已经打过招呼了。 李翠珍这个来气啊,被堵的上不上下不下,抹身可哪去找笤帚疙瘩,要揍这败家孩子。 “钱都花了,你打她有什么用,还能打回来怎么滴。”赵明玉操着手走出来,刚从热炕上下来,吹着凉空气直佝偻。 他这一句算是做了解释,赵文多终于明白李翠珍真正在气什么了,眨巴了下眼睛,也没说劝上两句,再辩解两声,了然的默着语。 倒是回身看了看赵明玉,道了句:“天儿也不早了,该出发了。” 李翠珍:“……”陡然的转换话题有点莫名其妙,随即叫道:“对啊,今天你不是请了假,就是为了上山吗,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一早上忙活的也没得闲,才想起正事儿。 “真的要去吗?”赵明玉做着最后的挣扎,眼睛不觉的朝着旁边的弹弓望去。 “真的,比真金还真。”李翠珍视线也跟着过去,心中跟着一动。 “那行吧。”赵明玉转身回去收拾。 这对于懒病惯了的人而言,答应的算是痛快了。还打算再劝两句的李翠珍稍感意外。 赵文多拿起弹弓摇了摇,扯了嘴角,似笑非笑。 李翠珍立马明白了,真像她想的那样,这弹弓还真是给赵明玉做的,这一通木板、瓶子的打,试试手是其次,壮胆才是主要。壮的是哪个的胆,不言而喻。 做了二十多年的两口子,李翠珍还能不了解赵明玉,病弱是不假,胆子小也是真。这说要让他跟着去南山,光是脑子里想像出来的情形都能给吓个半死。 她又这么坚决,不去又不行,那就硬懒着不走,反正她也不能硬拖着他去。要真是这样,她还真就没办法,兴许一时心软就松了口也说不定。 别看这老三平时话不多,这心眼儿倒还是不老少,知道使这么一出来来给她爹壮壮胆儿,效果还真是不错,至少把人给‘打’动弹了。冲这个,那钱倒是不算白花。 傍近晌午的时候,收整好的赵家父女俩才从家里出发。 早上的时候,该上工的上工,上班的上班。周末休息的大孩子也都在家帮着带小孩子,干些零活,这个时间点儿也没有什么人在外头转悠。 村里头的这一段路没碰到人,挺顺溜的就到了村口。 南山离着村里其实没有多远,满打满算也就是不到三里路,正常情况下也就是走个二十分钟左右,这是天气好路平整的速度。 眼下冬季落雪,小路上又鲜少人走,步速受到很大的影响,愣是花了两倍的时间才到达山下。 第三十六章 野物我有 “不行了,爹走不动了,歇会儿——”赵明玉甩掉手里的绳捆,一屁股坐到河滩的大石头上。 南山下有一条河,由东向西,流经秋水镇属地的七八个村落,白浪里村正处于中间位置。 夏日雨季涨水,河面最宽处可达二十丈,最窄处也有十几米。到了旱季,则是大大缩减,不过十分之一。 冬天河床下陷,水面结冰,岸边浅浅的露出小石头。 河滩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青岩山石,经过雨水河流的冲刷,磨去了曾经锋利的棱角,圆钝沉稳的立在山角下。 走了这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呼哧带喘的到达了山底,没嚷嚷声累,这已经到了赵明玉的极限。 赵文多也明白,带着赵明玉来上山,不能说是累赘,那也相差不远。之所以没有反对,一是单独过来被同意的可能性很小,多个人此行同意的概率增大。二是也想着借机锻炼一下这个病弱的爹,多走些路,治疗懒病有效用。 “我先上山,歇好了你再上去。”赵文多也没说不行,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斜挎上那捆绳子,抬头打量了下山势。 南山头壮尾弱,整个山形呈‘蝌蚪’状,险峻说的也是山头,尾部则较为和缓平坦。 虽说尾山易行,可也林稀物少。南山周围百米半径没有人家,不住附近,走了远道儿上个山尾,没啥大意思,也就渐渐无人问津。 冬季树叶落尽,光秃秃的枝干,少却了影阴的遮挡,小径山路倒是多了几分清晰。 远远的瞧了山头山尾中间联接的地势,选择规划好了一条凹凸形交错更明显的路径,不再迟疑,抬脚就走。 雪地里趟出一串脚印,很快就延伸出去数十米远。 赵明玉看着那灰色瘦瘦的身影,走过山角的青石,迈上雪路小径,弯弯折折,左曲右拐,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 “……老三也不大,将才十二岁吧——”喃喃的低语。 迟来的清醒,伴着随风而来的碎雪沫,冰冰凉的落在脸上。 四周一片寂静,静的人心慌。屁股下的石头都跟着冰凉,急急站起身:“哎,老三,等等你爹我——”,往前冲出两步,自言自语道:“小不点年纪,走的倒挺快。” 同一时间,赵文多已经到了山头,绕着半山腰开始码蹄印巡路找夹子、钢丝索套。 跨过头尾交叠处,进入到山头地界,林子密度增大,地上的积雪却浅少了许多。或许是有了树枝在头上顶着,落到地上的雪减了半,经过正午的阳光照射,厚厚的树叶上,雪融出了枯塘残荷。 延着林间潮湿的小路,顺势而上。 两侧路过的树木,根部都会留意寻找,走出十几米远时,终于发现了一根索套。 浅薄的一层枯叶在上面做了伪装,里面是空空如也,一旁的残雪上也没看见任何爪印。显然,这里并没有野物经过。或者说,周围这一片没有。 一般放套都是成对往上,也是为了增大猎物踩中的概率,从小范围上形成个区域封锁。 以这个为点位,四下里又发现了两个套子,都是毫无所获。只不过朝西放的那个铁丝断掉了两股,周围凌乱的有些蹄印,应该是套着的东西,又被挣脱了。 赵文多解下了几个空套,收好放起来,拿回去给吴大奎。 既然西边发现了痕迹,那就往这个方向走走,‘溜套’就主在一个溜字,前后左右一顿寻摸。隔着不到三棵大树,一个褐黄色物体出现在视线里。 哟,有东西—— 赵文多疾走几步,绕过眼前的树木,到了近前,是头死了的狍子。 手臂粗的两根柞木中间放了一个盘口大的兽夹,合起的锯齿里夹了只兽腿,另外一只前蹄处有着明显的勒扯伤痕,可以判断出应刻是之前踩了套子,挣脱出来后,一瘸一拐的没走多远就又踩中夹子。 两条腿都报销了的倒霉蛋儿,显然没能挺住,坚持了没多久就倒下了。摸了摸还算软和的狍子身体,没有完全冻实成,应该没超过半天。 夹子周围还放了三个铁丝套,两个套着了兔子,全是钻进了脑袋,慌张就会挣扎,越挣勒的就越紧,直到断了脖颈。 一般群居类型的野物经过的地方,在一定时段内很多都是固定线路,经验丰富的猎手根据蹄印,会估算下次可能途经过哪里,码上夹子和套子。 显然,吴大奎就是个中好手。 四件套夹里中了大小三只,这就说明这个周围是条兽道儿,守在这里,会有很大概率等到野物经过。 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赵文多掏出弹弓,挎兜里装着大小不等的石子。 两边高大的松树上,几只灰鼠子露出头,撑着蓬松的大尾巴,从这个树枝窜到那个枝丫上。 站在树木边,赵文多拉满了弓,瞄准斜上方的一只,‘嗖—’一石头打过去,树上的大尾巴飘悠悠的就坠了下来。 石子击出的迅速,声响不是很大,只见同伴从树上掉落,呆愣的居多,稍远些的更是毫无所觉,依旧东窜西跳。 赵文多也没动地方,依靠着树后,瞅准目标,紧连发射,打出去的九成不落空。 没一会儿工夫,雪地里就攒了一小堆儿,大约数了下七八只。这里的灰鼠子还真是挺厚。 这也不能逮着一个地方薅羊毛,正打算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再去打,就听见一阵‘嗦嗦—’声,矮密的树从枝条里,钻出一头狍子。 湿漉漉的树叶下,藏着秋落的果实,细嫩的草芽,狍子低头嗅着鼻子,顶开泥雪,咀嚼着里面的食物。 侧身依在树后的赵文多摸到兜里大些的石块儿,悄眯眯的搭好弹弓—— “老三,你在哪儿呢?” 哗啦—— 啊,打偏了! 打出的石块儿落到了树棵上,‘哗啦—’打掉了两片枯叶。 陡然响起了声音,惊了人,也吓了兽。狍子转回头,四蹄齐刨钻进了树棵子里。 “哎呀,刚才看见跑过去一只狍子——”赵明玉扒开挡着的树枝露出头。 赵文多收了势,手里捏着弹弓,正站在那里瞪他。 “……”赵明玉后知后觉,不确定的道了句:“那——是我喊的那声给吓着了?” “你说呢?”赵文多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这时候上来。 “这真不能赖我,我哪知道你正打着呢。”赵明玉也觉着委屈啊,光是这段山爬的他差点儿没撅过去,十米远一顺气儿,二十米远一歇息,费了老鼻子劲了才到这,不寻思着喊一声,看看这三闺女在哪吗,别再白走道儿,干费劲儿了。 都已经这样儿了,还能说什么。赵文多收了手里的弹弓,一指地上放着的几样野物:“兔子和狍子是溜套溜的,灰鼠子是刚才打的,就这些,往山下拿吧。” 第三十七章 抖起来了 雪地里不同颜色的三样野物,叠起来挺高的一堆儿,赵明玉乐呵呵道:“这些不少了!”挺多肉,够吃很久了。“咱们这就往回走——” ‘哗啦——’ 两人刚要弯腰拿东西,就听见旁边传来声响动。 “唉,那是不是刚才跑走的那只狍子?”赵明玉瞅着不远处出现的棕褐色皮毛的野物。 赵文多不待他多说,迅速的拿出弓,疾跑几步,冲着前头连打出几个石子。 这一回没人打扰,准确的命中目标,两石块打在了蹄子上,狍子灵活度受限,逃跑起来大副度减速。 赵文多身瘦灵活,树林里腾挪躲闪,丝毫不输常年钻山林的猎手。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四只蹄子的动物,比起两条腿的人,那奔跑起来还是要快的多。 眼见距离拉大,再追也啥意义了,就在赵文多打算放弃的时候,那只狍子竟然停了下来。 赵文多听说过狍子有这个习性,人追也不知道跑,正好抓住这个时机,飞速的打出三连发,直中其头部两侧。 赵明玉呼哧带喘的跟着追过来,正好看见狍子倒下的那一幕,直拍手乐道:“还真是叫傻狍子,真是够傻,打了也不知道跑。” 赵文多也挺高兴,自己打到的狍子,可比溜套溜出来的有成就感多了。 “爹,你跟着守着,我再往上走些。山岗上不是说还放了两个钢丝套吗,一起给收回去吧。” 这打着东西了心情好,嘴都跟着甜了,还知道叫‘爹’了。赵明玉喘匀了气儿,挥挥手道:“去吧,你大奎叔还掂记着呢。”那天来可是特意交代了,山岗上放的是钢丝套,最好能给带回来。 赵文多本来是不打算再往上走的,山岗上根本就没人会去,放着也丢不了,等着风头过了,吴大奎自己取回去。 可这追了一路,离着岗上已经不太远了,又是最近也顺路,上去瞅瞅倒也行。 其实,她更想叫赵明玉上去,被吴大奎拜托的人可是他。可瞅着那架势,再多爬一段儿都能累趴蛋了,挥手那痛快劲儿啊,是巴不得她上去,不叫上他。 早知道他这体性,根本就不去指望太多,能好好呆在那里看着就可以了。 赵明玉折了几根带着大片枯叶的细枝条,摞起来垫着坐在木头桩子上,瞅着旁边的傻狍子,乐呵呵的直哼着曲儿。 没等上一会儿,赵文多就从山上下来了,手里拎了只兔子,冲着赵明玉扬了扬,道:“两个钢丝套,空了一个,套着了一只。” “还行啊,没算白跑。”赵明玉站起身,顺手接过兔子,转了一圈儿:“这兔子挺肥——啊—”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着说着停顿了下。 “怎么了?”赵文多见他凑近了盯着兔毛看,不明所以的道。 赵明玉捏起兔子身上沾着的一片枯黄叶子,问:“这是什么?” “烂叶子啊,还能是什么?” 兔子被勒住了脖子,挣扎的蹬脚踢脚,树林子里一地的枯枝烂叶,沾身上几片不是很正常吗。 “我知道是烂叶子,哎呀,不是——”赵明玉有些急的无语伦次了:“我是想问你,这兔子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四下里是怎么个情况?” 他这一细问,赵文多也有点反应过来,回想了下当时的环境,简间的描述了一下。 赵明玉一听,周围有松树和黄波楞树,地上较别处更湿润些,一拍大手,叫道:“这就对了,一定是,一定是。”撂下兔子就往山岗上跑。 面前被带过一阵风,赵文多眨巴眼睛,看着冲出去的人,瞠目结舌。 这咳嗽气喘呢,体弱无力呢,爬一步歇两步呢?咋滴,都扔壕沟里,都给忘了啊? 这会儿的赵明玉哪里管被吐槽不吐槽,脑子里闪过无数个令人兴奋的大场面,脚下是虎虎生风,闷头直往前赶。 在这样的他面前,攀爬小能手都得成了弟弟。 赵文多后赶上来时,赵明玉已经趴跪在一棵大树下,直盯着一处,扒拉着周围的枯树叶子。 溜到兔子时,赵文多还特意的看了看,三人环抱粗细的两棵大树中间,就是这里没错,找的还真是挺准。 往近前凑了凑,就看见地上清理出了半米左右的范围,中间的东西露了出来。一尺多高的干瘪草杆儿,杆茎上连着两片雪水打湿的黄叶,要掉不掉的蔫搭在那里。 “这是什么东西,药材?”大山里的产出,赵文多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再联想到刚才赵明玉那激动上头的架势,估摸着应该是个比较贵的药材。 事实证明,她想的是对的,或者更确切点说是大体方向是对。 赵明玉拢着那两片叶子,嘿嘿的笑的跟个痴呆似的,咂吧了下嘴道:“以前就听说过这南山上出棒槌,还当是传瞎话儿乱传的,这回算是真眼见着了。” “你说这是——人参?”赵文多弯下腰,细瞅着那根枯草,打哪就看出来这是棵参了?让她看就是根草,一岁一枯荣的那种草。 “你个小孩子不懂这些,你瞅瞅,这明显跟杂草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没看它周围挺空吗,那天生带着的王者霸气,别的小草都不敢靠前儿。” 赵文多:“……” “还不信哪,你等着爹把它挖出来——” 赵明玉挺像那么回事儿,拿刀削出个木签子,边下手边叨咕:“这挖棒槌可有讲究,不能用铁器,骨头木头都行。要是拿根红绳给绑上最好,老一辈儿人都说,这东西可会跑——” 跑不跑的不知道,这大冬天的硬土就够你喝一壶。赵文多想说,你可别说话了,专心的好好挖吧,都冻的崩崩硬,签子好撅折了,参再没挖出来,手给累吐噜皮喽。 出乎意料之外,这土层竟然挺松软,较比夏秋是不及,却没有结冻,只少用了些工夫就给挖了出来。 “还算不错,只断了两根细须须。”赵明玉头一回挖参,能给全乎的从土里弄出来就相当满意了。 “看见没,这就是棒槌。”赵明玉不无得意的托着半尺多长的人参,指着头部位置道:“就长了这么两个小疙瘩,就得有六七十年往上数。” ‘小疙瘩’就是山参附芦而生的不定根,也就山参艼,一般粗短,两端尖细形如枣核,故也称“枣核艼”。 赵文多以前从书里看到过一些关于野山参的介绍,也仅限于基础性的了解,更近一步的也就不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摔了一跤 “爹,你这挺懂行啊,还能看出来多少年参龄,好几十年是不是挺值钱?”赵文多完全一副小孩子姿态,这个年龄该有的疑问,张嘴就来。 赵明玉现在还处于高度兴奋之中,眼睛里只有这根人参了,哪还会去多想,为什么他家老三嘴里是好奇的问,可是神态却半点没有惊艳之色,整个一老态龙钟,稳的一批。 不过,就算他有所疑问,最终也会找出合当的理由,这老三就是跟人一般的孩子不一样,要是一样了哪还能爬这上山来? “那是一定了,这可是野山参,可不容易找到的。”赵明玉道:“爹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就见着过那么一回,还是用了半截儿的。倒是这怎么找参挖参的门道儿没少的听,要不今天怎么能得了它。” 越说越兴奋,喘气儿都匀呼了,半天没见咳嗽一声。 行吧,笑一笑十年少,多高兴一阵儿,也省得回去喊累了。 两只狍子,三只兔,九只灰鼠子,兽夹一个,钢铁丝套一捆,工具若干,加起来小二百斤。 单独的往下拿这些东西很是费劲,人虽然是两个,劳动力却只能算1.2,那位能把自己囫囵个送到山底下就算不错了。 赵文多倒也没指望太多,拿了镰刀削了些树棵了,做了个简易的木排,上头放了这些东西,拿了绳子捆绑结实,顺着山道一段一段的往下放,省力了不少。 赵明玉跟着后头,倒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拿,至少揣了那根树皮裹着的野山参,加起来也有个三两二两的。 俗话讲,酒壮熊人胆,饭涨穷人气。平时这短那缺,一旦有了依仗就变了个人似的。 赵明玉这根野山参挖的是春光明媚,阳光灿烂,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不光他自己心情美丽,连看旁人都带着五彩光环。 赵文多捞着简易的木排,顺着河滩边的冰面上走,以减少阻力。 “老三,你停一下,爹帮你背一个——”不知道是看着她一个人捞着不好意思了,还是单纯的想帮着减轻负担,赵明玉紧走几步赶上来。 木排最上面放着两只狍子,赵明玉这回倒是没有投机取巧,实实惠惠的扳起一只扛到肩膀上。 “我跟你说,老三,这回道儿走的是一点儿不累,身上轻快了不说,浑身还觉着有劲儿了呢。你说说,这是咋回事儿呢?” 咋回事儿,你说咋回事儿?要说你那病大半儿是装的,一分硬是撑出五分,自己娇贵着自己,说了你能听吗? 赵文多也不爱跟他论叨,捞起木排继续往前走。一时也没意识到少了只狍子减轻了重量,手上劲力还是原输出,一个用力过大身体朝前倾,脚下没收住,疾冲出去两步—— “啊——” 也是不凑巧,刚好前面有颗露出一半儿的小石头,脚下一绊,‘啪叽’摔了个大马趴。 冰冷的冰面,结结实实的磕到了下巴,眼前直发黑,一圈圈转着小星星。 赵明玉在前面走着,就听见后面传来短促的惊呼,紧跟着‘呼咚’一声,连忙回过头,就看见赵文多趴在了冰上。 “哎哟,老三,怎么还摔了呢?”赵明玉往回走,肩膀上的狍子愣是一直扛着没放下。 赵文多缓缓爬起来,下巴一咧嘴疼的直冒眼泪儿,手掌心破了皮,膝盖也是又冰又疼。 都怨你,都怨你—— 拿什么狍子,还用着你了! 这山都下来了,眼瞅着就快到家了,还摔了这么一跤,这个憋屈啊。 身上疼,脸上疼,人又不能骂,狠狠踹了两脚绊倒自己的那个小石头。 浅水岸滩边,冰冻的不深,两脚踢的碎裂脆响,半扎在沙泥里的石块就给寸劲扳了出来,随着未消的力道滑过冰面。 赵文多低着头,眼角余光里闪过的黄黄亮色,条件反射性的抬眸看过去。 一米多远的冰面上,婴儿拳头大小的黄色块状物,不规则的外形,坑坑洼洼,麻麻点点。 这是—— 赵文多捡起来放在手掌上,前后翻看,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测。 “这是什么玩意儿,黄不拉叽,疤疤赖赖的跟被狗啃了一样。”赵明玉弯了腰,侧头看了看。 见赵文多还坐着没起来,脸上也没啥表情,怕她心情不好,臭脾气再犯了跟他翻脸,调节气氛似的开玩笑道:“不就是摔了一跤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不说吗,摔倒了捡块狗头金,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着坏事转眼就变成好事儿,你说是不是啊老三——” 赵文多抬头,也没接话把,只是颇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赵明玉‘呵呵’的尬笑僵在了脸上,顺着她的视线落到了伸着的手掌上,那黑中泛着黄的石头块儿,一瞬间,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这个该不会就是狗头金吧?” 赵文多点点头:“应该就是。” 赵明玉:“……” 五点钟左右,天色就已经擦了黑。 父女俩人掐着时间点,等到完全黑透了才进的村。 院子里的几家人都已经灭了灯,只有赵家屋里还点着根蜡,黯淡的烛火映在窗户上,在这静寂的黑夜里,散发着微光和温暖。 两人不作声张,刚进院子就抬起了木排,闷声不响的直奔仓房,打开了木头门,一鼓脑的把东西放进去,就转身出来。 天气冷,外面就是天然的大冰箱,放着一晚上就能冻了实成。不用担心会腐坏。 屋里的娘几个都没有睡,小心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仓房门响动的那一瞬,就给捕捉到了。 “是你爹和老三回来了。”李翠珍挑亮了烛火,穿鞋下地。 赵文英和赵文兰坐在炕梢也都直起了身,最小的赵文男点着头直打瞌睡,一听见这句睡虫全都跑了,眼睛瞪的锃亮。 爹和三姐回来了,意味着马上就要有肉吃了!外屋地里三个人碰了头,李翠珍只道了句:“回来了,快进屋去。”并没有多问,拿了葫芦瓢去掀锅盖。 锅里一早就温了水,就等着两个上山的人回来好用。数九寒天在外头跑了一天,身上该冻透了,洗了手脚也能暖和暖和。 屋里赵文英摆好了洗脸盆和脚盆,看着赵明玉和赵文多分别洗漱口,默默的坐回了赵文兰边上,两个人谁都没出声。 明明都很好奇,却谁也没先去打破这沉默。 赵文男到底小孩子,存不住话,偎坐到炕延前的赵文多身边,小声的问:“三姐,你和爹今天天溜的咋样,明天我们可以吃肉了吧?”内心里乞盼着能有多多的肉。 赵文多伸手摸了下她的小脑袋,抿嘴扯出了丝笑:“嗯,可以吃,有很多。” 第三十九章 拿出显摆 灶炕里闷着火炭,两把柴下去就窜起了火苗。滚开的水下的挂面,窝上了两个鸡蛋,就着汤水热腾腾的下了肚。一天的辛苦似乎都被慰帖烫平了。 赵明玉舒坦的吐了口气,抹了抹嘴巴,笑眯眯的打怀里掏出小包兜。打从下山算,这都憋了一道儿了,等着就是这闪光时刻。 “啥好东西,还拿包袱皮儿裹着?”父女俩进家门起,就是忙着给烧水下面,李翠珍腾出工夫偎上了炕。 刚才在外屋地里听见赵文多和赵文男俩个嘀咕,连听带猜的大约摸知道这是没少溜货。也是带着那么点儿慰劳奖励的意思,特意下了面条,打了荷包蛋。 山里的头的野物,打着拖回来就已经不容易了,费着身上的热乎气去捂着揣着,谁也没有这么干的呀。 看这大小,也不大像啊,什么野物能这么小? 这神秘作派成功吸引了全家除了赵文多以外,所有人的目光,赵明玉很是满意,“今天可是弄着了好东西——”不紧不慢的解开布包,露出一截老树皮。 洗的发白的蓝布皮上,散落着湿土渣渣,混和着几丝绿苔藓,枯树皮掩不全的条条细须须,淡黄白色的小胖参随着树皮掀开露了出来。 “哎哟,是根棒槌——”李翠珍惊呼,这可是个好东西。 “小声些!老大,去把门关了。”赵明玉嘴上是提醒,可笑咧的嘴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这要不是年月不允许,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呢。 赵文英紧忙下地去关了房门,捎带着听了听下屋里有没有响动,对面拉黑了灯静悄悄的,应该是睡熟了。 炕头儿前,几口人围着布包皮儿上的那根参,认不认识的都挺兴奋。光是看俩个老的表情,那就知道这肯定是好东西。 赵明玉得意的把发现参的过程绘生绘色的好一番讲述,中间赵文多直接就成了工具人,他是绝绝对对的主角。 整个过程里,赵文多那是一句没插言,直到表演结束,进入到了议论环节。 “罗老憨他爹挖着的那棵棒槌,我记得卖了好八十块钱,好像还没这根粗呢。”李翠珍比划了下大小,十几年前的事,记的也不是那么清楚。 “是,那小了一圈儿,还没有手指粗呢。就那还给罗老憨美够呛,到处宣扬他爹厉害,别人走过的地方都能挖着棒槌。” “你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罗老憨这个后老婆不就是那会儿家里卖参得的钱给娶回来的吗。他那回喝酒自己个说漏了嘴,那婆娘年纪小那么多,长的又好,不是冲着那几十块的彩礼钱,能看上他?” 李翠珍瘪瘪嘴,不是她笑话罗老憨,就他那佝偻腰,蔫头搭脑,憨了巴叽的样儿,还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别说那年轻俊相的姑娘,二婚的寡妇能娶着那都不多。 赵明玉道:“那个时候能卖八十好几,搁到现在那肯定是还要多。赶明儿个我去镇上问问,收货站要收能给多少钱?” “我寻思着怎么滴不得卖个一头二百的,这棒槌样子这么好。”李翠珍摸了摸参须,真是越看越顺眼。 “妈,真能卖那么多吗?”赵文兰都听了半天了,终于听到了重点,这都能顶她挣小半年的工资了。 赵文英也是听的一脸喜悦:“爹、妈不都说了吗,那比这小的都能卖好一百了,这个粗了这些肯定是能卖的更好。” “哦,能卖好多钱,买好多肉吃喽。”赵文男一直都处在能吃肉的兴奋中,有钱了意味着更多更多的肉,她要蒸着吃,拌着吃,炒着吃— “老三,你怎么没音儿了,听傻了啊?”李翠珍笑的都合不拢嘴了,抬头就看见赵文多坐在最后边,木滋滋的那张脸,一如平常不带半点表情。 许是不知道这棒槌的价钱,冷不丁听了乐坏了,一时呆住了也是可能的。 半点不往那就是个冷瘫脸,什么时候瞅着都像欠她钱上头想。心情好的缘故,看不上的事都变的顺眼了。 李翠珍唤了这一声,没立马得到赵文多的回应,倒是把赵明玉给提醒了,叨叨了一大顿,才想起能找着这个参,这老三也是个大功臣,“老三,等得明天去卖了参,给你分上两块钱,怎么滴也不能让你白出力。” 李翠珍道:“对,分给老三点儿钱,今天可是没少受累。” 南山这一趟跑,那可是多亏了赵文多,管是人参还是狍子兔子,没有她出头主动去,哪能得来这些东西。 这不光是他们俩个的意思,仨姐妹也是这个心思。赵文兰只抿嘴笑:“我爹也是真抠嗖,才给两块钱,要我说怎么不得二十块。要不三妹子,你南山估计都上不去。” 赵明玉是啥个体性,大家也都知道,平时说个一句半句也没个声吱。这会儿正高兴着,更是全不在意,还呵呵笑了两声。 李翠珍道:“我是真没想到赵明玉你还能有这两下子,光是那山看着都够你晕乎的了,竟然还能爬到山岗子上,真是挺能行啊!” “是啊,妈你不提还没想到这茬儿。”赵文英道:“你们发现了没,今天我爹真是不太一样,红扑扑的脸气色好不说,这么半天一声咳嗽都没有。” 可不是就是吗,平时走多两步道都齁喽气喘的人,这上了一天的山,挨冻受累的反而没啥事儿了,奇怪不奇怪。 “都看出来了——”赵文多不紧不慢的在后头说了句,一直没发声的她瞬间就成了被注视的焦点。 今天这一趟山主角就是她,因为赵明玉先有了动作,全家人都把目光投到了人参上头,兴奋的唠了一顿后,才发觉把这个重心人物给落下了。 赵文多拉回了几人的视线,往前挪了下,伸手拿起那根参,左右转了转,道:“我听说,这人参是好东西,能治好多种病。之前是不太懂,现在看是真的。别的不说,光是这咳嗽气喘是真有效果的。” “老三,你是说是这棒槌让你爹今天没犯他那老病的?”李翠珍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道。 赵文多看了眼赵明玉,回头说道:“到底是不是不知道,反正是爬上山的时候还喘的快背过气了,挖完参后就一声没听着咳,直到现在。” 她没说清楚的是,赵明玉发现了兔子身上沾的枯叶,往山岗上冲就气势如虹。有意混淆了前后的时间,为的就是让人往参上靠。 在她看来,赵明玉之所以平了喘咳,一来是状况没有那么的严重,平时多少有些自己娇贵了。二来也是见参心喜,精神作用下,忘记了身上的毛病。二来是山上空气好,对他的老毛病有益处。 其他人可不清楚这些,一说听这话,直觉的就往这上头想。 第四十章 不卖参了 “指不定就是唉!”赵文英道:“我听说这棒槌年数多了都能成精,兴许这个就有那灵气儿,我爹吸着了人都精神了。” “那要真是这样,那爹吃了它不是病就能全好了吗?”赵文兰想着这样的可能,不由的看向李翠珍。 刚才还在为能卖出个好价钱而感到高兴,这会儿却不得不停下这个打算。 李翠珍也犹豫了,赵明玉体弱气喘,早先就有人说要找缺养补,家里一年余下来的钱几乎都用在了这上头,前后也吃了十几副药,效果也不是太大,每到换季就越发的严重。 这山参最是补养身体,不然也不会有那么高的价钱了。也确实适合这个病症,吃上了一定会有很好的效果。 可问题是,能卖出一头二百的东西,拿来自己吃掉,打着是为了治病,也还是会觉着肉疼。 李翠珍有些拿不定主意,病想治,钱也想要。 赵文多都不用细想,光看那表情就知道她在舍不得,加了把油道:“卖了参是钱,看病不也是钱?”哪头大哪头小,还想不明白吗? 算一算,这些年给赵明玉买药看病的钱也不老少,零散着花倒没觉着,认真拢起来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那要不——这参咱就不卖了?”李翠珍看向赵明玉,像是让他给敲个板儿,给个最终决定。 “不卖了啊,那—那行吗?”赵明玉也是左右矛盾,在他来说卖出钱来的喜悦兴奋更胜一筹。 相对而言,用来治病倒是小上那么一些。像是前者更能体现他的价值一样,自身的体健倒是不太重要,反正弱了这些年,倒是习惯了。 “行,怎么不行。”李翠珍最终下了决心,道:“老三说的对,卖了钱也是得给你看病,来回也是折腾,倒不如别动它,拾缀好了拿来慢慢的给你养身体,你好了全家就都好了。” 家里要不是因为赵明玉身体不好,啥活都干不动,赚不到多的钱粮,也不至于过的这么紧巴。 “可是,妈你就要生了——”赵文兰冲口而出,后面就放小了声,没敢再往下说。生怕被责怪只看钱,不顾念亲爹的病。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赵家目前这种状况,刚处在温饱线上,免强能吃上饭,吃饱吃好那是不可能的。一家子就两个整劳力挣粮钱,六张嘴吃饭。马上就要添丁进口了,产妇、婴儿,哪一个都得要好生照顾。 这也就意味着干活的人手少了,花销却成倍的增大了。平常日子紧巴些也就那样了,这个时候手上再不握点钱,难免会觉着心慌。 赵文兰虽然没完全说出口,可这里头的道道哪个都清楚。 “这些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不差这一回了。”李翠珍道:“这是挖着了参,要是没挖着呢,不还是那样儿吗。”没钱就不养孩子了吗,好养赖养就是了。 “就是没有钱了。”赵文兰还是觉着可惜,弄好了能有两百块钱呢,可不是个小数目,都够坐几个月子,养好几回孩子的了。 这才是重点,一时间,几口人都没说话,忍受着失去这笔钱财的失落。 赵文多默默的掏了掏裤兜,拿出里面的东西,往炕上一放,道:“也不是就没钱了,这个兴许能卖点儿——” 几道视线投过去,赵明玉一拍脑门儿:“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光顾着拿棒槌了,忘记还捡了这个了。 “什么玩意儿,黑黄黑黄的?” “瞅着就是个石头块儿啊,能卖钱?” “这石头长的可挺丑,麻麻赖赖,全身都是坑。” “学校老师教过,学名叫鹅卵石,河套边儿上不全都是吗?” 赵文多看着低头扒拉着疙瘩块儿的娘四个,也没纠正,只是缓缓的道:“也许,它还有个名字叫——狗头金。” —————— 赵文多是个啥样人,人狠话不多,天塌下来都拿棍支着先喝口茶,稳的好有一批。她这号人,平时不言不语,谁也不会多关注。一旦正经八百的出声发言,很少会不被重视。 赵家人目前就处于这种状态,家里这个老三属于闷声发大财那伙的,谁都没看上眼儿的砍柴活,愣是打回了好几只兔子野鸡。别瞅着年纪不大,能干的比个成年人都不差。 她出声说的话,那就绝对不是无地放矢。狗头金,传说里才能听着的宝贝,别人说了那一准是不信的。可换作是老三,那可信度是嗷嗷的高。 不去想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懂不懂这个,光是冲着赵文多开的口,那就十之八九错不了。 一家子从不卖山参得不钱的失落空洞中,瞬时间血条拉满,满血复活。 想来也是,一根参打着能卖两百块,那这个金疙瘩不得翻出几倍去。先前还在为奶粉钱发愁,这会儿转眼就可能成为全村的首富了。这差距,那是一星半点儿的吗? 一家子都为这样的可能而兴奋不已。 这一晚上的经过,可以说是起起伏伏,激荡不停。 打从赵明玉拿出那根人参开始,猜测能卖出去多少钱,到治病还是卖钱左右摆动,最终决定留参养身。跟着赵文多拿出石头块儿,言明金疙瘩的可能性极大,能卖出的钱多多。 一连串的事,总是到了紧要就有反转,这心情就犹如坐了过山车,高高低低,低低高高,整个下来人都觉着晕晕乎的不真切了。 或许是受了这样大起大落的情绪影响,李翠珍的有孕之身受不太住,半夜将过,迷迷糊糊中就感觉出不太对劲。 已经生过四个孩子的人,倒是没感到太过紧张,只是起身拉开了灯,推醒了身边的男人。 “赵明玉,醒醒,我羊水破了,好像快生了——” 昨天晚上又是说又是笑,聊的挺晚,兴奋劲儿过了好半天才睡着。感觉就眯上眼刚一会儿,就被喊醒了。 “嗯—?“赵明玉揉揉眼睛,嘴上应着,脑袋还迷乎着,完全没听进去。 李翠珍这回手上加了力道,声音也扬了两度:“我说,我要生了,你快去找接生的老牛婆子。” “啊,要生了——”赵明玉总算听清了,眯瞪的眼睛立马瞪圆溜,精神了。 他这一嗓子,喊醒了好几个,炕梢的赵文英一骨碌爬起来:“怎么的了,我妈要生了啊!” “烧水,我去烧水——”赵文兰扒了衣服就下地。 凌晨近两点钟,李翠珍胎动,发了觉。 将才睡下没多久的赵家全体成员起了床,紧跟着一阵子的鸡飞狗跳。 四个小时后,赵家的第七位成员——赵诚辉,乳名小五,呱呱落地。继四个姑娘之后,终于盼来了个小子。 第四十一章 接生牛婆 牛婆子,大名牛春花,秋水镇曲流村人,十八岁嫁进了杨家门。婚后跟着奶婆婆学了身接生的本事。二十多年里,接生过不下千八百个人,三里五村也是小有名气。生孩子不像别的事可以提前预知定日子,说不准哪天这小娃娃就着急出来见世面。预产期还有一段时间,白天还是好好的,晚上就开始发动,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 干着这个营生,三更半夜被敲门,那是常有的事。杨家的门板都比别人家厚那么一寸,生怕被急迫的产妇家人给捶漏了。 曲流村跟白浪里村相邻,一早赵家那头就给牛春花过过话,李翠珍生产也就是这十天半拉月,她这提前心里有个数,到时候好做安排。 周围这些个村子,生孩子大多数都找牛春花,常干这个哪家是个什么情况也摸约知道个七八分。 大半夜的门一敲响,不用多问都知道这又是哪家的女人要生了。爬起来穿上衣服,跟着敲门的人就走。 因为邻村的关系,牛春花相比其他家的产妇,对李翠珍要知道的更多些。赵家有四个姑娘,一心盼着生个儿子。这一胎,可以说饱含了期望。 李翠珍是个高龄产妇,好在不是第一胎,前头有生四个的经验,生的应该是很快。 路上牛春花就问了赵明玉,估算了下时间,等迈进了赵家门,马不停蹄的就给李翠珍做了初步的检查,对于赵家人先做好的准备很是点头赞许。 赵文英年纪最大,看过两次李翠珍生孩子,多少也是明白些。 牛春花进门没一会儿,她这边就打了两碗鸡蛋水,一碗给李翠珍,生孩子要有力气,先得吃东西垫垫肚子。另一碗递给了牛春花,这时候接生的人也很重要,她吃好了接生也好尽心力。 生产前给接生婆递碗鸡蛋水,这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懂礼数的人家大多会这么做,只是鸡蛋的个数上能看出个浅厚。 牛春花的碗里卧了四个荷包蛋,取意四平八稳,吉利数。 单从这数目上看,赵家人还算是厚道,比那碗里只放一个鸡蛋,浮皮潦草为的应付过去的人家强上不少。 牛春花对赵家人的初始印像很不错,至少不是那抠搜的,跑一趟连个辛苦钱都赚不到。 赵家人多劳力少,日子过的紧巴紧,鸡蛋家里也不趁上几个,能分出四个来当真是不容易。 冲着这碗鸡蛋水,就算等会儿给的接生钱少上一些,牛春花都觉着算了,不去计较了。 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事还在后头。 第五胎加上营养跟不上,孩子较小的缘故,李翠珍生的很顺利,吃下东西后不到一个小时就生了。中间几波阵痛,连声喊疼都没有一声,也是个强人了。 孩子一降生,屋外的男主人赵明玉就急切的问:“这次是个姑娘还是小子?”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四回了,每一回都是失望。 “是个带把的——”牛春花包好了婴儿,笑迎迎的抱了出来。 “好,好,总算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哪,终于让我有了儿子了。”赵明玉不知道哪里学到的词,拽了把文。手抖颤颤的接了过来,低头看着皱巴成老树皮似的婴儿,嘿嘿嘿的傻乐。 要说他不招人待见,明明是挺欢喜的一件事,被他冒出来的这句给消的半点不剩。 几个姑娘都没说话,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牛春花是看明白了,这赵明玉就是个傻缺,一句话把几个闺女全都得罪了。就算你是真的想要生个儿子,那心里头多想想就得了呗,干嘛直咧咧的说出来,平白给四个姑娘添堵。 这年月谁过的也都不容易,哪家没有个难唱的曲儿。家里儿子多了愁着给娶媳妇,女儿多了又觉着没有顶门立户的,盼着生出个儿子,传宗接代。 赵家四个姑娘,牛春花瞅着都挺不错,勤快、懂事,可这赵明玉愣是不放在眼里,四个加一块儿也没赶上这刚下生的奶娃娃。 虽说有些看不上,可到底是人家的事,她个外人也是说不着。 “孩子生下来,母子也都平安,我也就不多呆了,家里那边指不定又有哪家找过去呢。”生孩子是大事,半点耽误不得,不能离开时间太长,以防着人家找有着人,再着急上火。 “哦,哦,那好!”赵明玉从得子的惊喜中回过神,知道这是接生婆要回去,婉转的要钱呢。“老大呀,你拿一块钱过来,给你牛婶子。大半夜的就给人叫了过来,忙活了这半天也是累够呛,回去买些好吃的补一补。” 客套话说的贼溜,脸上的笑容都明晃晃的刺眼睛,这可真是喜得麟儿,高兴的都晕了头了,忘了这个家里谁当家做主了。 赵文英很是无奈的叹口气,往屋里看了眼,为难的道:“爹啊,我哪里有钱啊?”别说是一块钱,就是一毛她也没有哇。这在队里上工,一年到头下来也摸不着个钱儿,年底合计都算了粮,可以说这兜里是比脸都干净。 更深的话赵文英没直接说出口,家里的钱全都把在了李翠珍手里头,放在什么地方谁也不清楚,这会儿刚完小五累的睡着了,谁也不想为了这个去喊她。 赵明玉脑袋在不犯迷糊的时候还是转的挺快,只赵文英往屋里瞅的那一眼,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可是这女人当家,男人做不了主,手上没钱这种大实话,他是怎么地也说不出口的,又不想放话赊欠接生儿子的钱,被牛春花瞧不起,当下里瞅上赵文兰,道:“老二啊,那你就先把钱垫上,回头拿了钱再给你。” 赵文兰刚洗好了饭盒,准备装两个烀好的土豆,带了中午当饭吃。她这班是雷打不动,必须是天天去上的,每月的工资可是管着全家老小的花销,一天都耽误不起。 “爹,你忘了吗,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是一分不剩的呀,全都给家里买了日用。这个月也刚刚用掉,买了二扎挂面,你和老三昨晚上吃的就是,哪里还有余钱了。” 得,家里最趁钱的人也没钱了,那这红包怎么整? 赵明玉不无尴尬的咧了咧嘴,冲着牛春花道歉:“那什么,他牛婶子,要不你先回去忙,等过两天稳当稳当,我再上门道谢?”道谢是礼称,其实就是送钱。 牛春花:“……” 先前还对这一家人印象不错,这接二连三的拒绝,真的不能不让她怀疑,这是他们父女联合起来使的计,为的是赖掉她这接生的钱。 类似耍无赖,不讲究的情形她也遇到过,多半是家里过的不咋地,又生了闺女,很不当意,就不想多花这份钱。变着法的不给,知道她那头离不了人,嘴巴倒是会说,支着她先走,等过些日子上门去送钱,就跟赵明玉的话一模照样。 可白花嘴儿是会白花,就等着吧,十天二十天也见不着人上门,那钱也就瞎了。 牛春花暗呼自己倒霉,大半夜的就给薅了起来,原本还指望着生了小子能沾沾喜气儿,多挣个三瓜两枣,结果好吗,半毛钱没捞着。 熬了小半宿,又累又乏,到头来崩毛没有,搁了谁心情都不会好,脸色自然就不咋好看。 牛春花先前还满脸带笑,眨巴眼工夫就拉了老长,刚想说:你们没钱就说没钱,别净整这一出,当谁是傻子,看不出来吗?不就是一块钱吗,说两句好听话儿,就当是随礼了。 这话都到了嘴边儿,眼瞅着就要冲出口,就听见一道脆冷的女孩儿声道:“不忙走,稍等两分钟,我去拿钱。” 第四十二章 大姐请人 两村子离的近,两里来地,牛春花大脚板走的快,没用上一刻钟就到了家。男人杨树平一早就烧好了热炕,就等着她回来好热热乎乎躺着歇息会儿。 男人是个疼老婆的,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外头接生完回来,总是让她好好休息,啥活也不用她干。 夫妻俩个感情一直就很好,彼此有事也是有商有量,从来也不遮着瞒着,钱财上更是透明。谁挣了钱,得了物,拿回来直接摆在明面上。 今天也是如此,牛春花脱了鞋子,盘腿坐在炕上,喝了两口热水,就把刚得的接生钱拍到了炕上。 “看,这是刚得的——” 杨树平一瞅,道:“两块钱,这一趟没少给啊。老赵家这一胎得了儿子吧?”要还是个姑娘,可不能拿到这些。 “没错,你猜对了,确实是个小子。”牛春花长舒了口气,缓过劲儿了接着道:“不过,这钱可跟这没啥关系。” “嗯?咋会没关系呢,到底怎么回事?” 牛春花当即就跟杨树平把赵明玉高兴的找不北了,让两个姑娘给钱的经过学述了一遍,跟着道:“最后,你都想不到这钱会是谁给掏的。” 当时赵文多从外头进来,说要进屋拿钱,都把牛春花给弄蒙了。家里当爹的和年长的两个姐姐都没钱,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丫头竟然开口说有,说说这多惊奇吧。 “总不能是生了孩子的女人下地拿钱吧?”杨树平道。 “那倒没有,李翠珍生完了就累的睡过去了。”牛春花也没再卖关子,直接道:“是他们家的老三,那个叫赵文多的小姑娘,就是她掏的钱。你想不到吧?” “三姑娘,那才多大,十来岁左右吧,那个年纪正上着学呢,不上工不上班的哪里来的钱?” 杨树平直纳闷,他家的老二杨小萍就是差不多这数岁,别说挣钱了,整天在学校今儿个打架,明儿个骂仗的,猫憎狗厌的,不花钱都烧高香了。 “就是说呢,我也是不太相信,后头才知道人家学习好,考试得了第一名,学校给奖励的钱。你说说,人家这姑娘生的真是行啊!” “那你不是说,那赵明玉开口要给的是一块,怎么变成了两块钱了?”这换个人给就翻了整一倍去。 牛春花扬了扬脖子,不无得意的道:“那还不是你老婆我手艺好,接生接的稳当,人家一高兴就多给了。” 杨树平不接她的话茬儿,道:“可别显摆了,要是因为这个一开始人就给你两块钱了。” 牛春花神色正了正,道:“要我说,老赵家那几口子,就数这个三姑娘是个敞亮人,会虑事儿,人也嘎巴溜脆,说给两块钱就给两块钱,直接递进我手里,她爹赵明玉那么递眼神都没搭理。” “学习好能赚钱,那就是硬气,这话到哪儿都不错说。” 她哪只是学习硬赚钱硬,那拳头也硬啊,那回帮着薛玉凤堵道儿,都让她给揍完了。 昨天刚考了个鸭蛋回来的杨二姑娘杨小翠同学,躲在门后,迟迟没去上学。听着爹妈俩的谈话,提及到赵文多,还能回想起身上的疼,一张脸抽抽成了苦瓜。 牛春花并不知道给她的那个钱并不是赵文多学校给的奖励,那个钱发下来那天就连同票一起上交给了李翠珍,手上握着的是卖兔子野鸡得来的钱。因着不好同外人讲,就借了奖励的名儿,才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赵明玉本想着给一块钱就已经不老少了,没寻思赵文多拿了双倍,直使眼神都不好使,硬是没拦住,就这么把钱给了。 牛春花一走,本来想着说赵文多几句,大手大脚的不会过日子,两块钱哪那么容易能挣到,却叫她冷溲嗖丢过来一句:“你不是喜欢儿子吗,他不值两块钱吗?”给彻底浇灭了。 先前一个激动嘴就没了把门的,净说了大实话,算是把几个姑娘给得罪了。 其他姑娘还好些,顶多是一时半会儿的跟他话少了不爱放声,这老三可是不管那套,管他是不是她爹,说呛声就呛声,一点面子都不给。 好在知道她是个什么体性,冷脸横就冷脸横吧,少惹她些就结了。 还是怀里头的小儿子待人亲,多看看他,啥烦心事儿都没了。 不过,家里条件不咋地,现在又要大人补,小人儿养,这吃食上可得不能马虎,也该弄些油水儿的了。 “老大,你去跟罗盛利请个假,这两天不去上工了,在家伺候月子。回来顺便把你那未来的公爹叫过来,就说咱家今天杀年猪,让他过来吃肉。” 赵文英被这称呼叫的红了脸,她跟罗玉保的婚事虽说是打小就定下来的,可两人之间却并不常往来,没有一般小对象俩的亲近,提到对方都觉着不太好意思,仅止于此。 进了腊月里,也快近年关,队上的活儿按排的也不是那么紧了,这家里生子伺候月子也是件大事,罗盛利不是那不近人情的不知变通的,赵文英一说清楚,当即就批了假。 罗家那头,赵文英站在门口都没进去,就喊了声:“大爷,我家杀猪,叫你过去吃肉。”并没有提李翠珍生孩子的事,毕竟大早上的上门就说这个,不是摆明了要人家随份礼吗。 赵文英性子闷,在罗家人面前,更是腼腆。赵明玉没有特意提说上一嘴生儿子的事,她就什么也不多说,等着罗老憨过去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到时候,罗家随不随礼,也凭他们。 “大早上的就过来叫人,知道的说是去吃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老赵家房子着火了,着急叫人去救火呢。”罗老憨的后老婆戴秀芬甩着围裙,拍打着身上的灰,抱了一抱柴禾进屋,准备做早上饭。 “说什么呢,明玉是好意,喊我过去吃肉,你瞎掰扯什么呢?”罗老憨吭吭了一声,背个手打屋里出来。 “我怎么就瞎掰了,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这么早过来叫你,不就是想让帮着杀猪吗。他们老赵家一水的丫头片子,哪个有那能耐,光是抓猪都够呛,赵明玉那齁喽气喘的一个人指定不行,不把你叫上那肉都吃不嘴里去。” “可行了,少说两句。”罗老憨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大实话,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 赵明玉这个亲家,那是个什么体性,他还不清楚吗,‘吃有味儿的,干活省劲儿的’,得便宜行,吃亏儿的事坚决不干。 明明是叫他去帮忙杀猪,却只挑好听了说,那肉能是白吃的呀,不出力净干等着吃现成的能行? 两个人也相处了多少年了,又是儿女亲家,不去计较那些,最终是会吃肉,那就行了。 赵文英被戴秀芬这顿抢白的垂了头,语言笨拙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爹确实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凭着两家的关系,帮忙杀个猪不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吗,更何况,还是要留着吃饭的呀。 戴秀芬斜眼剜了她一眼,最是看不上这赵家老大,憨了咕叽,笨不哧咧,一点儿也不灵透,长得还不好看,皮肤黑,个子矮,没一点儿招人的地方。 偏偏还和前窝留下来的那大小子定了亲,用不了多久就得进这个家门。再跟眼前儿这么一杵,光瞅着就够闹心。 第四十三章 帮忙抓猪 赵文英带回了罗老憨,跟着家里人是什么也没说,戴秀芬的那顿损打就像是没听过一样,只字未露。 赵明玉还处于生子的喜乱之中,一会儿瞅着包垫里的小儿发呆,一会儿又捏了两下傻乐。 罗老憨刚迈进外屋门槛儿,赵明玉就抱了孩子冲过来:“老憨哪,我有儿子啦——” “……”罗老憨硬是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呀,弟妹生了啊。文英这孩子,刚才也没提前说一声,我也好从家里拿点东西,就这么白花手过来了,你看看。” 赵明玉抬头朝着院子里的赵文英投去一眼,心里暗怪道:这个老大,真是憨傻的没边儿了,这种话还用教啊,不迎头就把这好消息递过去,两家这实在亲戚,咋地不得包个两块钱,外加些鸡蛋哪。 嘴上却是另外一套话:“嗨,都是自家人,给什么东西,就这么过来看看就挺好。文英那丫头啊,就是个实心眼儿,知道向着你们,就怕你们破费。”这姑娘大了,还真是不中留,迟早都是外姓人。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还是这小子好哇。 罗老憨摆摆手,道:“哎,那有啥破不破费的,家里的鸡蛋还有,拿些过来给弟妹补补身体。坐月子那得吃些好的,才有奶水喂给孩子。” “可不是,就想的是这个,今儿个才要杀的猪。不都说猪蹄子汤最好下奶吗,烀烂糊糊的给他妈吃。”赵明玉提到妻儿相关,就是一阵乐呵。 “那行,这就抓猪吧?”罗老憨挽了袖子,准备开干。 赵明玉点点头,把小儿子放到炕上,两人出了屋。 院子里放了个临时搭起的铁皮炉灶,锅里的水已经烧的滚开,冒着热气。 赵文英蹲在锅前扒了扒火,听见动静扭头,道:“爹,你和罗大爷进屋坐着吧,不用你们俩,刚才郭叔和他家二哥进猪圈了,马上就好抓出来了。” “啊,他们进去抓了啊——”赵明玉有点意外,也带些不情愿。 这一个院子住了四家,加起来就有二三十号人,全都请了过来吃饭,一头将才百来斤的小猪,劈吧劈吧也没有多少肉,一顿饭都能吃掉一半去,还有没有了?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哪家杀猪都是自家人动手,不找外人帮忙,到时候挨家客气的喊两声,哪个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这肉自然也就省下了。 不光是院子里的几家人这样,全村也都差不多是这个情形。明明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眼见着哪家杀猪,却都装聋作哑,人家没上门招呼,那就都装不知道,别再热心肠上去帮忙,反倒让人家为难。 当然,这并不是说猪杀好了,饭做上了,就都是自己一家吃肉,让这街坊四邻的干看着,闻味儿。关系处的好的也会邀请对方过来一起吃一顿,这也仅限当家的男人,妻儿幼小那是基本没有。 一起住了这些年,哪家是什么样的人,不说完全了解,那清楚的也是十有八九。大致上来说,姜家奸滑诡头,崔家淡漠无争,郭家厚道平和,三家人里,就是属着郭家最是好相处,也懂礼数,识大小。 要是说这姜家见缝插针,为了吃肉不请自来,倒也还说得过去,他家别看条件不错,钱挣的多,可那诡心思也是不少。看见这边杀猪,借口过来帮忙,到时候全家过来蹭饭,他们也是能干出来。 可是这老郭家,还真是不至于。郭怀仁和邱惠真俩口子自然是不必说了,极厚道的两个人。他们的那三个儿子,那也都挺仁义,属于能干活还不多言多语的,见面碰个对头儿都只会叫声‘叔’,别的不会多说的老实小子。 这一家子都不是那主动上赶子凑上前占好处的人,怎么就招呼都不打,自己进去抓猪了呢? 赵文英半垂着眼,答道:“是,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应该快了。” 听着猪叫声,死命嘶嚎了的动静,差不多是抓住捆上了。 都已经上了手,接近末尾了,再去阻止也是来不及了。赵明玉也就没动地方,越寻思越觉着不对,就问赵文英:“老大,是你叫他们过来帮忙的,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老大这是心疼罗老憨,怕再把这公爹给累着,有心卖个乖吗?先头还说她不告诉生孩子的事,给亲家省钱,指不定还真就是这样。 “不是我,我没去喊。”赵文英摇了头,回答的略微有些急,刚抬起的头,说着又低了下去,道:“是老三,她碰见郭叔他们,开口叫的帮忙。” 这么说,多少觉着心虚。 刚才她在院子里烧火,去找罗老憨被损白那一顿,听着实在是不舒服。心情不好,她就容易表现出来。别人是挂在脸上,她则闷在肚子里,靠着闷头干活来发泄情绪。 不知怎么的就被老三给瞧出来了,那也是个话少却主意正的,啥也没问,去了仓房拿了捆绳,就要进圈抓猪。 刚好郭家爷俩走进院儿,看见她一个人往猪圈里跳,跟着过来好心的问了两声,老三倒也不客气,直接开口让两人帮忙。 郭叔倒是迟疑了下,可能是想着妥不妥,紧跟着想到她们家成员情况,也就没推脱,叫上二小子,一起进了猪圈。 赵明玉一听是赵文多叫的人帮忙,直觉的叫了声:“哎呀,怎么把这个丫头给忘了。” 也不怪他没想起来,生了儿子光顾着高兴了,锁碎杂事全都抛到了脑袋后了。 赵文多刚考完期末试,这两天在家等着听分数,还没开始正式放假,算是短暂的临时休息。 接生婆牛春花走了后,吃过了早饭,一家人碌续都有了差事。赵文兰装好了饭盒,拿着去上了班。赵文英去请假找人,赵文男趴在炕上剥花生,也就是这时候赵文多跟着出去的门。 跟平时一样,赵明玉只当是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也没太当回事,就没想到赵文多还在家。 赵文英把他前后两副面孔看在眼里,先前还瞪眼扒皮的要教训她,这会儿就敛了怒气,除了惊讶些啥也没变。 人还是怕厉害人,父女俩也是如此。 同样的事情,憨厚老实的就可以想训就训,想损白就损白,冷脸硬气,倔犟不听摆愣的就消了音儿,差别对待,过于明显了。 赵文英苦笑了一声,心下里尽是涩然。 第四十四章 动刀子了 养了一年的猪,过了称将才一百斤出头,也就是一袋子苞米的重量。 四个猪蹄拿了绳子捆个结实,郭家父子一人提了一头,很轻松的就拎到了院子里。 大锅旁边支了张矮脚桌,捆绑好的毛猪往上一摞,这就准备杀猪。 “郭家老弟,受累了啊!”赵明玉堆了一脸的笑,全然不见之前的不情愿。 既然已经都来了,这肉是肯定要请吃的了,抓猪杀猪就一勺烩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开刀也由老弟动手吧?” 抓猪哪个都行,有点力气能按住。这杀猪可就是技术活了,一刀下去就得结果了,别部位没找准,杀不利索,猪疼的嘶嚎,再有力气蹦到地上。 光是杀死了也不成,还得捅下去就能放出大多的血,不能把血都憋在肉里,那样肉腥不说,还没有血肠可吃。 血肠五花肉炖酸菜,可是当地有名的一道菜,家家杀猪时都会做来吃。 杀猪吃血肠,几乎是必须的一件事。而猪血的多少,直接影响血肠的数量。这也是考验杀猪技术的一个标准,并不是谁都能把猪杀好。 郭怀仁知道自己没有这两把刷子,当即就摇头:“我可不行,抓个猪没问题,让我动刀是真不行。” 郭家这两年也没养猪,也确实是不会杀,倒不是谦让推诿,赵明玉看向罗老憨,道:“要不老憨哥你来吧,你们家的猪可都是你动的刀。” “嗨,杀好杀赖呗,敢动手就行。”罗老憨谦虚的道了句,也是说给赵明玉听,知道他不是技术不行,压根儿就不敢上手。 “就是说啊,还得是你来,我进去拿刀。”说着,赵明玉就要回屋。 “爹,好像不用去拿刀了。”赵文英嗫嚅的道了句,眼睛却看的是矮桌方向。 赵文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猪头前,打后腰里掏出把小臂长的尖刀,舀了瓢清冲洗了下猪脖子,抬头冲着几个道了声:“过来两个人把它按住了——” 院子里这些人:“……” 哎哟,我的祖宗啊!赵明玉赶忙过去阻拦:“老三,不用你,真的不用你。”伸手就把刀夺了过来。 这要是真叫她把猪给杀了,那可妥了,以后老赵家闺女的凶名可就传飞飞了。哪有姑娘家家动刀子的,还是个这么大的小姑娘。 别看前一阵子杀兔子,那可是不一样,山里小野物,跟家猪放血那是两码子事儿。 就是那兔子,还叫人议论了好一阵子呢,说赵家三姑娘厉害,敢杀兔子。换成是猪,指不定被怎么编排呢。 姑娘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背个敢杀猪的名声,婆家都不好找,哪家小子乐意娶个猪都敢杀的凶悍女子,不得担心以后过日子,心气不顺了再梦个游切西瓜。 光是这一点,再好的姑娘,都得寻思寻思。 赵文多被夺了刀子,也没说什么,耷拉着眼皮,盯着下头的猪,拿脚轻踢了下桌脚。 赵明玉怕她不耐烦,再翻了脸跟他呛声,几乎是立时的冲郭怀仁父子招手:“快快,咱们给按住了。”对着罗老憨,喊:“赶紧的,刀给你,动手——” 三个人刚才也是叫赵文多给震着了,小姑娘人不大,却拿了把尖刀在手里头晃悠,刀锋反射的冷光,醒上那张什么表情都没有的小白脸,看的人嗖嗖的后背脊梁直冒冷汗,浑身汗毛都竖的炸开了。 赵明玉这一声招唤,算是打破了僵局,大梦方醒似的连连叠声应道:“唉,唉,来了,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一顿忙活,杀猪取血,滚水去毛,切肉下锅,一气呵成。 直到坐在板凳上对着一盆猪血兑调料,赵明玉这心哪还跳的慌慌的,直后反劲儿,寻思着当时没把赵文多拦住,当真能拿刀捅下去。 咋整,怎么生了这么个祖宗,他这心哪,都得操碎喽呀! “爹,还得多长时间能兑好,我这边肉都熟了。腾出锅可以煮血肠了。” 赵明玉坐着好一会儿了,拿着半碗葱花,倒点发会呆,再往盆里倒点,再发会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完了直抽抽脸,牙酸倒瓤的表情。 赵文英看着都觉着难受,实在不忍看了,才出声催促了下。 郭怀仁父子俩已经先回了自家,等着肉好了再去叫。罗老憨倒是没走,坐在外屋里抽着老旱烟,等着吃饭。 百十斤的小猪,除了锅里的烀上的几块骨头和肉,剩下不到一小半儿,切割成方块子,放到外头冻上一会儿,等得凉透了放起来。 杀猪没有动上手的赵文多,正往仓房里倒腾。 大缸里原先冻着的东西,归类的码好,空出地方来专门搁放刚收下来的猪货。 半掩着的木板门传来一阵叮叮咣咣声,冻实成的年货冻坨子,硬的都能砸死人。相互碰撞,发出类似铁器的钝响。 光是听这声音,就知道这大缸里没少放东西,用着本地话说,那就是挺趁贺儿。 家里东西多是件好事,可对于别人来说,那就是赤果果的显摆,最是容易招嫉妒。 特别是下屋里住着的姜家,要是知道了,那眼睛都得气红了。 赵文英准备过去提醒下赵文多,小点动作,慢些搬腾,别弄的太响,再把木板门关严实些,少传出些动静。 走到门口,方才想起来,仓房里还冻着一堆南上山打下来的野物。光是那两头狍子就不少占地方,放不进缸里,只能搁在地上。那破木板子拼成的一排墙,隔着中间的缝隙往里瞅,就能瞧见个七七八八。 兔子灰鼠子这种小物,倒是还好说些,那么大只狍子,要说拿弹弓石头块儿打的,真不太容易让人相信。尽管事实的确是如此,那也架不住有心人从中挑唆使坏,往那兽夹子上扯。 偏偏另一头狍子就是给夹了腿,才得来的。 赵文英憨厚敦实,却并不代表着她愚痴蠢笨。相反,心思极细多思,平时闷不出声,那是不爱说,想到的一点儿不比别人少。 吴大奎的那些夹子和套子,还有腿上夹伤的狍子,那就是烫手的山芋,捧的时间长了,得起一手的大水泡。尽早把它们处理了,才是正经事。 “老三,要不把东西送走吧?”赵文英打算好了,晚上趁着黑天,去吴家一趟,把事儿给办了。 打开木板门,十几坪方的空间里,除了摆放着两口大缸,一些农具,泥地上空空如也。 第四十五章 狍子送人 “唉——东西呢?” 赵文多插空摆放着冻肉,头都没抬的道:“让我给送走了。”都不用明说,就知道赵文英问的是什么。 “送走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一串三连问,可见赵文英有多惊讶了。这可不是针头线闹,放到兜里就能揣走了。那么一大摊子东西,没个编织袋子都装不下,怎么能说拿走就拿走了,还没被察觉。 “就是早上,都出去的时候。” 早上赵文兰上班,赵文英请假找人,赵文多也脚前脚后出了门。 就是她不在家那段时间,赵文英恍然,跟着问道:“那你是怎么拿出去的?那么老些——” 赵文多打断道:“就是那么拿的,还能怎么拿。”家里又没有车,除了背着扛着拎着,还能飞着啊。 就那么拿的——生拿啊! 赵文英难以置信的瞪圆了她那不太大的单凤眼:“那些东西,可都不好见光,你就、你就那么拿走了呀?” “不然呢?”赵文多清楚她担心的是什么,可越是不敢,那些东西放在家里越是容易出问题。 光明正大的往外走,反倒少引人怀疑。不大个小姑娘,扛着个袋子,大大方方的走在村里,谁能想到里头的东西都是惹祸的? 顶多会寻思里头是个啥,可再好奇也不会上前翻看。都是村子里住着的,不是那世仇死敌,实在犯不着为个未知的袋子去结仇。 而赵文多那也不是白给的,她敢只身出来,那就是有把握不被沾到边儿。要是真有那不上讲究的,直接踹飞出去,不惯那毛病。 既然没有亲眼见着,那就都是胡乱的猜测,算不了什么证据,谁爱想什么就去想去呗,又掉不了一块肉。 赵文多就这么的把半个麻袋的东西背到了吴家,院门外的土道上遇着丁美凤,大早上的就跑这来转悠。 吴家人都被盯习惯了,全当外头没有这么个人,该干啥干啥。 赵文多来的时候,吴大奎正在院子里拿木棍子削铁镐把儿,除了跑山放夹子设套,制生产农具也是把好手。 “呀,三姑娘来了——”赵文多刚一显出身影,就让吴大奎迎进院里,拿眼扫了下肩上的麻袋。 赵文多顺势拿下来递过去,微侧了头朝着身后斜眼,微扬了声音道:“家里的几个镰刀坏了,我爹让拿过来修一下。顺便磨下刀头,砍起来锋快才好使。” 吴大奎脑子也转的快,立时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加大音量的应了声:“唉,好我一定给修好了,保准刀刃锃亮,一刀砍下去不带连结儿。” 农家的镰刀大多用来砍柴、砍苞米,所谓的连结儿,就是刀磨的不够快,一刀下去割不断整株,剩点皮连着。 这话也算是常态说法,正常人听见也不觉着怎样。可是听在丁美凤耳朵里,就有那么些不一样了。 这阵子丁美凤都有些不太正常,她丈夫王春茂一早就发现了。自打那天跟李翠珍骂仗,被回来的三姑娘赵文多一镰刀削掉了兔脑袋,吓的跑回家。 当天晚上做了噩梦吓醒了,一连几天都精神不佳,霜打的茄子似的直打蔫儿。 王春茂只当她好面子,当着村里那么多人被打了脸,不好意思出门。就劝解她,不就是信息没掌握准确,出了点差头吗,哪天再弄到小道消息,说给他们听就是了。 其实,他这也就是顺嘴一说,劝着她出去多溜哒溜哒,别总在家里闷着了,再闷出病来。 可是丁美凤听着就进一步深化了,这让她想起前两年发现吴大奎家小闺女插针的事,那次可是全村里露了把脸,都说她耳聪目明,善于捕捉信息,揭露广大人民群众中的坏家伙。 当真是好一顿展扬,美美的过了好一阵子。 一朝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哪里露了脸,哪里再去找。 丁美凤报着找回丢掉的脸面,找回以往村中‘消息一把手’的地位,没事儿了就去吴家门前溜哒转悠,盯着这一家人,就等着出错给揪出来。 最开始还有时有晌,一天间断性的来那么几次。可是一直也没有什么发现,她就有些着急,增加了驻足的时间。到了后面,几乎早上天一亮就准时出现,落了黑儿才离开。 王春茂都没想到自己就是几句话,开解是开解,却是变了味儿的。丁美凤执着的都不大正常了,头不梳脸不洗,爬起来就往吴家跑,见天的就往那条道上一呆,连饭都不做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她爱在家闷着就闷着去呗,怎么着也比现这样强。至少能吃上热乎的,不用成天琢磨着提前下班,回去好给家里几口子做饭。 再说丁美凤听见院子里两个人的对话,脑子里瞬间显出那天兔子脑袋掉在地上的画面,闪着冷光的镰刀上还滴着两滴血。某断曾经努力压在角落的记忆,猛的窜了出来。 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抹身抬脚就走,越走越疾,到后头几乎是在一溜小跑。 “可算给吓走了。”吴大奎都觉着不可思议,丁美凤那么个好事儿的人,哪有动静都拉不下,长舌又张扬,竟然胆子小成了芝麻粒,杀个兔子能给吓尿了裤子。这都多长时间了,听见个镰刀都能给惊着了。 赵文多其实也不是太把握,试探性的成份居多,没成想效果不错,丁美凤是个记性好的。不过招式多老,好用就好。 “袋子里装着的东西,都是昨天南山上溜的,拿进去再看吧。”没有了盯梢的人,话也就可以说了。 “你们去山上了?”吴大奎欣喜的道,“来,三姑娘,我们进屋里去说,好好给我讲一讲。” 赵文多也没客气进了屋,喝着崔玉珍给倒的蜂蜜水。吴大奎跑山带回的野蜂蜜,喝着格外的香甜。 南山上的一路所遇,赵文多挑着能说的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包括家里还有一头打着的狍子,这一头是兽夹猎到的。还有溜到的两只兔子,一堆猎具。 随着越说越多的东西,吴家人听的认真,也越发生出了感激。 原本也就想着能收回来几件套夹,那就不错了,没成想连野物也有,还给了这么多。就是自己上山也不一定能溜着这么老些,光是狍子就有五六十斤,还没分割,整只都拿来了。 打着他们额外打着一只,那也是人家本事。 第四十六章 三包奶粉 按说,溜着这些东西,分出一小部分过来,就算是厚道了。毕竟人家上的山,挨着冻,受的累,冒的险,凭啥得了东西都给你呀? 崔玉珍感动的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抓着赵文多的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们家这一阵子真的挺难,确切的说,从那次被批后就不那么容易了。不再像从前空闲了就去溜一趟,每次上山都小心加了再小心,天不亮就得出门,三更半夜的才敢回来。就是这么偷摸着都提心吊胆,这被丁大喇叭重新盯上后,那更是半点不敢动弹。 要不也不能厚着脸皮,天黑了去敲窗户。 赵文多也不擅长劝慰人,暖心的鸡汤也不会说,干巴巴的说两句还不如不说。 这也是往来人常,不施春雨,哪来的秋果。吴家没少给吃的,猎着些东西,稍微多点儿都会给家里送去。光是她来的这一年,吃了就不下三回,多少先不说,光是这份心意就值得记着。 这也是为什么把东西都送过来的主要原因,算是作为这么长时间的一分回报吧。 说完了话,准备走了。赵文多把早上李翠珍生了儿子,家里准备条猪的事提了一嘴。 盼了好久的孩子,终于如了愿。都替他们高兴,崔玉珍直道一会儿过去看看。 过去看望自然不能空手,拿了什么东西贺喜,那得寻思收拾着,不能立马就去,给让些时间是正常。 吴大奎也说着到时候跟着一起过去,想到什么顿了下,回身翻了柜找出把尖刀,拿给赵文多。 “杀猪,分割狍子,用着合适。” 赵明玉倒是有那一把小刀,切果子削皮儿用的,拿来干这些,那手都得磨吐噜皮,费力受累不说,还耽误时间。 这刀很是实用,正合适家里用。 赵文多没推辞,接了刀子,麻袋一裹回了家。 南山上带下来的两头狍子,一只赵文多送去了吴家,另外一个压在了大缸底下。 赵文英看见的时候,赵文多正往外倒腾,拽了两只狍子腿,提着出大缸。 “老三,你拿它干啥,搁里头放着啊。”缸底深,上头再摞一层猪骨头,打外头瞅什么也看不出来。 “把它拿去卖了,家里杀猪有肉,用不上它,占地方。”赵文多回着话,手上也没停下,刚才空出来的麻袋片子往地上一铺,冻硬实的狍子头朝下就装了进去。 赵文英:“……”这是得多飘啊,肉多的都嫌挡碍了。 “那上哪卖,你知道啊?”这么大的东西,不好明摆着搁街上卖的,大桥洞那里兴许能找着人,就像上次那样。尽管知道赵文多有一次卖货的经验,赵文英还是不由的担心,碎嘴子似的念叨句。 “嗯,知道,你不用管了,我一会儿就回来。”赵文多扛了麻袋,一脚踢开木板门。 不大不小的响动,引来院子里同住几家人的目光,就见不大的小姑娘,背个麻袋包,闷着头往外走。 大早上院子里就支起了锅,杀猪那么大的动静,一个院子住着哪能听不见。之所以没出现,无非是碍着吃肉这块儿,请不请吃,去不去都为难。 九十点钟,大多数人都去上工上班了,家里留下的一半儿是孩子和老人。也有那个别情况,不去留在家里的。 姜家屋里,汪萍今天请了病假,上火牙疼病犯了,半边脸都跟着肿了。这会儿正坐在炕头,抻着脖子往外瞅。 “真是能显摆,不就杀了头一百来斤的猪吗,生怕人家不知道,猪毛都没收拾干净呢,就拿出去送人。”汪萍撇了撇嘴,一不小心扯到了肿着的那半边儿,疼的她‘哎哟’了声。 “妈,我都吃了了,你赶紧扒呀。”小儿子可不管她是不是羡慕嫉妒恨,眼睛里只是那半瓢花生。 村里每家每户都发了二斤花生,刚才分到手,都没放热乎呢,小儿子就吵着要吃。 汪萍自己也是挺馋,牙疼脸肿也没耽误吃,半个多小时娘俩吃了小一斤了。 “行,行,我扒着呢。”汪萍放下捂着脸的手,继续扒花生,一边嘴上还不闲着,径自搁那叨念。 “……大半夜的骂自家男人,就是太王风太厉害了,瞅瞅,这不就找上了吗,还没到日子就提前生了——” 昨天晚上汪萍牙疼,觉没怎么睡好,断断续续的,一会儿睡一会醒的,就听见上屋李翠珍说什么棒槌,赵明玉窝窝囊囊,时常被女人骂,这棒槌还是头一回,肯定是赵明玉出去吃了什么亏,被人给骗了。 就那么个病病秧秧的身体,还治什么治,哪有那吃了就能好的药,仙丹神药啊?可人家偏就听信,说是片皮沟那里有人会治这个病,大早的就出去了,天都黑透透了才回来。 单就她知道的粗略码愣了一下,给赵明玉买药治病的钱,就不下两三百块钱,就他们家那条件,那真是勒紧裤腰带,肚子里省下的那点钱,这次指定是又没少掏,要不李翠珍都气急眼了,骂完了不解气,孩子都提前生了。 为了遮掩行踪,咋天赵明玉是打着出门瞧病的借口,也是因为这个被汪萍误会了,把真棒槌当成了骂人话。也算是错有错着了,没被发现得了人参的事。 姜家这边是这样,旁边两户人家大致也是相同,瞅着那麻袋里的装的多半是猪肉。杀了年猪,拿些骨头肉的送去给亲戚、好友,那也算是人之常情。 正是因为借着这一点,心甘情愿的被误会,赵文多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镇政府的二层楼就座落在正街中心的位置,水利部门设在了二楼拐角,上了楼梯走几步就是。 办公室的门半敞着,里面东西向隔着四张并排的大办公桌,对坐着两个人,一个年青二十出头,短发蓝色工作服。一个年长些三十左右岁,戴着眼镜,灰色中山装。 赵文多一眼看见自己要找到的人,抬手敲了敲门,朝着东面位置上的中年眼镜男看过去。 “……哎哟,赵文多,你来了!”眼镜男站起身,笑呵呵的把赵文多迎了进来。 吴越生,秋水镇水利站的二把手,也是除了即将卸任的老站长,唯三的工作人员。 集市那次卖兔子野鸡,两个人初次打了交道。后来,赵文多又卖给他两次野物,稍微熟识了一些,相互报了姓名。 这一次是吴越生提的,风头放松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紧了,再有好东西可以到上班的地方找他。 他个公职人员都不怕,那她还担心什么? 能这么光明正大,也就意味着风潮是真的过去了,八九不离十也就在这一阵子就好有正式文件下来了。或者说,已经通知了,只是还没有广泛施实开。 老百姓还处在小心谨慎状态,他们这些人已经先一步踏出去了。 毕竟是后世过来的人,赵文多从吴越生的态度上已经判断出了这个信息。 可以放开手脚,不必缩首缩尾,这无疑是个大好消息。 只是,对方没有言明,那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轻捎了眼西边坐着的青年,扯了下麻袋,暗示里头的东西,道:“家里添丁进口,杀了年猪庆贺。肉多没地方搁了,给你带了些过来。” 这句话貌似整个相连,说的就是猪肥肉多。可是单分来看,就是另外一层意思。 不是知道内情的人,轻易分辩不出。 蓝色工作服青年就是如此,稍显惊讶的从书报中抬起头,直觉的问了句:“你家这是杀了多大的一头猪,肉都放不下了?”这年头,杀个两三百斤的猪,那都是稀奇,就这也不能说搁不下了啊。这小姑娘挺有意思,说话夸张还一本正经的,看着都想笑。 赵文多没应声,低眉敛目,一副温良无害模样。 见识过她真识面目的吴越生,可没把她这当成是见到生人时的拘紧和腼腆,猜测估摸着小姑娘这是又嫌烦的慌了,第一次见面时,他话说多了看见她就是这一副表情,不是话少言语迟,是压根就不爱多搭理你。 无关人员,敬请退散。 吴越生忍着笑,探出身瞧了眼撑开小缝的麻袋,迎着窗户光线足,里面的东西瞧个清楚。 “呀,这个好,肉多。”不是之前的小只,一眼就认出里头是只狍子。正儿八经几十斤的大家伙,可是够几家人分的了。 可不是肉多吗,人家不是都说放不下了才拿来的吗,多这句不是废话吗?史小强也就是工作服青年,很诧异的看向吴越生,组长才三十多话,怎么就成了老太太,还吁叨起来了。 屋中另外两人可不会管他误解不误解,相互听懂了对方带着内涵的话语,也确认过了,就到了付钱的阶段。 吴越生估算了下,差不多五十斤上下,按着毛兔的价钱,从兜里掏了三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赵文多低头看了眼,并没有伸手去接。 现下的物价,猪肉的价格九角五分钱一斤,毛猪差不多是一半的价钱,按这个标准,这整只的狍子三十块钱,是极为厚道的价钱了。 两次打交道,吴越生也看明白了,赵文多这小姑娘是个明白有成算的,不是那贪得无厌的。她没有接钱,让他微微一愣,随即似明白的笑了声,解释道:“就不给你肉票了,价钱给你高点儿,更合适一些,你看行不行?” 行,当然是行的。短时间内票还是有用的,可用不了多久,这些票们就会退出历史的舞台,日常生活里不再有它们的身影,钱才是永恒的主流。 吴越生估计也是觉着赵家刚杀完年猪,很长时间不会用到肉票,给钱上找补些更加的实惠。 倒是个心思细,替别人考虑的人。 赵文多倒是领这份情,只是她不接这个钱,却想的是别个。 “你那有多出来的奶粉吗,我要两包,这些钱给一张就行。” 赵文多记着吴越生说过,家里几个亲戚都大肚子,不大够分那些兔子野鸡。单从这话里就能猜到他们这家人条件都挺不错,还都是不咋差钱儿有些身份的。 这种大家庭,彼此相互来往交流,各行各业都能涉及到,人脉交际也是水到渠成。不仅消息上灵通,出行办事那也是更加的畅通。 赵文多笃定,他们有一定的供应渠道,几家都有孕妇、产妇,这奶粉不可能不备,而且还不会少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奶粉?”吴越生一点都没觉着意外,别人这么说或许他会惊讶些,可换成赵文多,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就应该知道一样。 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着远超她年龄的沉稳和聪明灵透,那淡淡的一撇眼,就好像能把所有的都看穿了一样。 有时候,他都觉着这种想法不可思议,可每次看见她那张没多少表情的脸,这种想法就会越发的肯定。 这一次也是同样,不过是顺嘴说过的一句话,就被她猜到了真相。 确实,他手里有不少的奶粉,也在私下里往外卖。 即使如此,被她一句话给点破,还是有些不甘心似的,想听听她是怎么说? 这一问句,算是间接承认了。 赵文多忍不住咧了嘴,笑出一口大白牙。 还用问吗,就你那黑白兼顾,逢市就入,陌生的孩子都能聊半天,左右划拉都是一堆东西,没有点存货谁信哪。 从认识赵文多起,就没见她这么情绪外露过,吴越生显然被这记显晃晃大大的微笑给取悦着了,不再细问究里,也同样带着笑容去档案柜里拿了三袋奶粉。 沪上生产的老牌子奶粉,不是那种连包装外皮字都印不清楚的小作坊货。赵文多眼睛一亮,接过装着的网兜,冲着吴越生笑一笑,道:“多谢了,兄弟!” 上辈子身边多是差不多年纪的人,工作性质的原因,男多女少。彼此喊的也没那么正式,私下里也都是兄弟相称,一个高兴,顺嘴就溜出了句。 小姑娘破为江湖气的称呼,倒是把吴越生和史小强给听的怔愣了下,随即就都笑开了。 “你才多大呀,喊老吴兄弟?哎哟,笑死我了——”史小强道。 赵文多自觉口误,倒也没太在意。只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咋滴,不比你的‘老吴’强? “我喊错了,下次会注意的,大叔。” 大叔,哈哈—— 这回换成吴越生爆笑了,平时听着史小强喊他老吴,怎么都觉着不顺耳,他才三十五岁,正当壮年,怎么就给叫‘老’呢? 尽管知道这是种敬称,可听着也是难受,偏偏对方年青,比他小了十多岁,想叫他改口又觉着有些尴尬,别再被说为了个称呼斤斤计较,不利于工作团结。 这回可是好,终于有人治他了,暗挫挫的爽啊! “我有这么老吗,叫大叔?”史小强被喊的直想摸脸,二十出头正青春好吗,叫哥哥多好,小姑娘不可爱。 赵文多没啥表情的只看着他,没有辩解也不说话,竟思却是挺明显:难道你不老吗,长得那么着急的样儿。 史小强轻易读懂了她的默语言,把脸一捂,哎哟,没脸出门了。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吴越生打被这活宝儿的表演,把钱又一次递了过去:“这十块钱我留着了,二十给你。” 赵文多也再一次迟疑,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 市面上的奶粉价确实是三块钱左右,十块钱三袋按价钱算是合理。可是,不能这么算。现在这东西可是稀缺,还是沪市来的高品质货,一般人根本就买不到。 那些有渠道能买着的,倒个手再卖就能翻出一倍去。吴越生按市价给她,还真是照顾了。 从狍子给的价钱,到奶粉的让利,吴越生都明明白白的表示出了交好的态度,并不因为赵文多年纪小而小瞧了,而是成人般的平等对待,大有想结个忘年交的感觉。 赵文多自来就是个认得清的,人家有钱那是人家的,不能因为这个而把对方的多付视为理所应当。该她得的一分不能少,不该她得的也不会去要。 一头狍子换三袋奶粉,说不好吃不吃亏,心安才是最重要。 吴越生的钱没给出去,赵文多原本是打算二十块买两袋奶粉,没成想吴越生直接给拿了三袋,那就三十块钱刚好了,自然就没接那钱。 史小强意外于她的表现,在她走后跟吴越生说:“这小姑娘挺有主见哪,二十块钱说不要就不要了,回家去不能挨她爹妈打啊?” 十来岁的小孩子,别说是二十块钱了,两块钱能见到的都不多,更别提花费了。 村里的人家,一年到头下来,也没有多少剩余,就靠着杀头年猪松缓松缓,手头上也能宽裕些。 好几十斤的肉,就换了三袋奶粉回去,不得惹火上房啊? 虽然说是这奶粉稀贵,不能按市价计算,可是村里人哪里会管这些。那么老些的肥猪肉,半分钱没拿着,就换回了三小袋的奶粉,那东西哪是农村小娃娃吃的起的。 短短十数秒钟,一个要强的小姑娘,回家讲述辩解无果,继而挨打哭嚎的画面,在脑子里来回翻串了好几遍。 第四十七章 生子摆饭 “我看倒是不至于。”吴越生慢悠悠的坐回了座位,喝了口荼水。 赵文多没接钱,更是让他高看一眼。 “怎么不至于,那可是好几十斤猪肉呢。”史小强就差没明说,一个猪统计才能出多少斤肉,拿了这么些来,一毛钱没拿着,这差事小姑娘可是不好交代。 直到此刻,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还没透出来。吴越生也没有去解释,只是轻笑着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我说不会那就不会。不信,你看着吧。” “什么小姑娘,给送了几十斤猪肉?”门外响起一道声音,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赵哥,今天来上班了。”史小强呀了声,连忙站起来,客气的给让座。 来的男人叫赵明海,楼下保卫科的干事。前两天闹肚子又请了假,这是将才回来。 两边是不同职岗,没有多少交集,也非相熟关系好,按说用不着这么客气,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因为他有个副镇长的亲哥。多数人都是看着那位的面子,对他楼上楼下的溜哒闲串,不好多说什么。 吴越生不属于这些人里头的,对于有着副镇长弟弟名头的赵明海,向来很疏远,见面也只是点头笑笑,没有多少话说。 这是被问及到了,才轻描淡写的回了句道:“哦,就是认识的一个小孩儿,家里杀猪给拿了些肉。” “谁家的小孩,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一连串的追问,让人很生反感。 查户口呢,你当你是谁,派出所里的公安都没你气派。 吴越生眉头微皱,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在回顶不回顶之间犹豫。 毕竟是一个办公室坐了这么长时间了,史小强一下子就看出他生气了,怕再冲动回嘴跟赵明海打起来吃亏,连忙接话替他答道:“就是白浪里村姓赵的一家,小姑娘叫赵文多,年纪不太大,力气可不小,挺能拎东西的。” “说是家里生了小孩,这才杀了年猪。”生怕再找麻烦,又紧跟了句:“我看了,正经的当地猪肉,自家杀的。”言外之意,这猪肉不是贩来卖,没有投机倒把的嫌疑。 还特意给做个保,没亲眼看到,也愣是说的跟真的一样。 吴越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倒叫他给挤眉弄眼,龇了大牙乐的丑相给整辣了眼睛,不好笑出来就直捂脑门儿。 赵明海可没空看两人的眉眼官司,脑子里只剩下听见的信息,忍不住脱口言道:“难怪刚才我觉着那丫头片子有些熟悉,原来还真的是他们。” 今天上班来的晚,刚来就上了楼,跟计生科那三个老娘们扯了会儿皮,出来就看见拐角这屋里走出去个人,晃眼打了个照面,觉着面善,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这么一问倒是清楚了。 他这一说,明显是认识赵文多的,话里的他们估计指的是赵家人。稍做分析,就不难得出结论。 吴越生不动声色的问:“怎么,赵干事,你们认识啊?”赵文多是过来找他的,别因为这个再惹上什么麻烦。 “嗯,算是认识吧。”脑子里想着事,赵明海的回答有些敷洐。随即,想到了什么,抬起屁股就走,连个解释都没有。 吴越生盯着他的背影,沉着脸半天才收回视线。 他想起来,赵明海除了副镇长赵明远这个大哥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二哥,三个兄弟两个妈。两兄弟是二婆生的,那个二哥却是大婆生的。具体是怎么个情形,却是不得而知。 两边虽然是兄弟,彼此却很少往来。 听说那个赵老二就住在白浪里村,按着赵明海的话和反应,应该就是赵文多的爹。 吴越生猜的不错,赵明玉确实跟赵明海、赵明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当初三人的爹还是个青葱少年,因为勤劳肯干长相好而被本地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相中,就做了这家的女婿。 不久,国家战乱,小姐家人都死了,偌大的家业也在战火中所剩无几。仅有的一点家财也落到了女婿手上。 一朝得了势的好好女婿,立时就变了另一副脸孔。曾经的细心体贴,小意温柔,全数转移了她人。 不到半年,外面养着的小婆就大着肚子进了家门,孩子落生不久后就抬做了二房。 这时候的小姐已经怀胎七个多月,气结于胸,郁闷不得舒,很快就早了产,生下一子,就是赵明玉。 建国后,一妻多妾制被废除。两个老婆只能选择一个,不管选的哪一个,另外一个就得解除关系,要求分开。 按常理说,小姐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婚书媒娉一样不少。而二婆是抬进门的小妾,要分开的也应该是后者。 而这个时候,小妾是可以揭发正妻和男人的,是否有被迫成份在其中。一旦被告,可是要受罚的。 也不知是不是顾虑这个,还是觉着真爱就是小妾。最终,女婿选了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的二婆。 正妻的小姐坚决不同意,倒不是舍不得白眼狼丈夫,而是婚书在手,却成了被弃的那一个,让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种情况,正经妻子不肯解除的也只能继续维持着婚姻关系。就这样,一夫两妻坚持的硬是过了几年。 良人的背叛,生活的不顺,很快就消耗掉了小姐的精气神,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久就在悔恨和病痛中离世。 没有娘的孩子像根草,年幼的孩子在磕磕绊绊,慢待忽视中,渐渐长大成人。 十六岁那年,赵明玉就被赶出家门,独自一个人生活。后来遇到了李翠珍,两人在白浪里村成家落户,生了儿女。 打从离开那个家,除了开始那几年,回去看过那个没良心的爹。在他过世后,就再了没回去过。 那位继母和两个兄弟,除了办丧事、忌日时见过两面,再就每年的清明上坟扫墓时偶尔能碰见,再几乎就没什么往来了。 让赵明玉想不到的是,四个女儿出生,一次也没出现的继母,竟然在小五落生第二天上门了。 中午的杀猪饭做的非常丰盛,圆木桌子摆满了一桌子。血肠酸菜炖着五花肉,盛在大海碗里,摆在桌子正中间,四周是拆骨肉、烀猪肝、萝卜樱块沾酱、炖干芸豆、炒辣椒皮、红烧肉、荤汤豆腐,荤素凉热一共是八道菜。 桌子前围了一大圈人,除了帮忙杀猪的郭家父子、罗老憨,还有拎着东西过来贺喜的吴大奎两口子。 村里前趟街上住着李翠珍的姐姐李翠娥,伴近中午的时候,闻着信儿拐着小竹篓,里头装了二十个鸡蛋,半尺布,过来看望。顺便被留下来吃饭。 这几个人都算是亲戚朋友,除了他们再就是街坊四邻。 同院子里住着的三家人,郭家有两父子代表了。崔家请人没来,那一家三口跟谁走的都不算近乎。姜家这头,姜怀福在单位吃食堂,中午不回来。让过了,不能来那就没办法了。 赵家几口人就赵明玉、赵文英和赵文男父女仨个上了桌,李翠珍刚生完孩子不能吃这些,赵文英给单独闷了小米粥,打了四个鸡蛋水,单独放在炕桌上吃。赵文兰中午带了饭在厂子里吃,赵文多出去还没回来。 饭菜都摆放齐备了,一切准备就绪,老少九个人拿起了筷子正准备开始吃。 门口就探出个脑袋,下屋姜家小儿子姜顺扒着门框朝里边望。 虽说这个年月,吃食上不够丰裕,难免会嘴馋。可赶着别人家吃饭的时候,做出这种行为,这在哪个年代都属于不礼貌的。哪怕对方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却能看出背后的家教。 小孩子不懂事,那当大人的不会教育吗? 赵文男最是贪吃馋,打小明白事儿开始,李翠珍就把嘴告诉,看见别人家放桌子吃饭,就赶紧往家走。别叫人说,爹妈没教育。 姜家两口子都上过两年书,也自称文化人,怎么不比一天书没念的文盲会教育孩子。到了饭点,扒人门框的事,应该如何也是做不出的。要说,这背后没有大人的示意,谁也不会相信。 上下屋住着,这边杀猪做饭,里外的忙活,这么大的动静全当听不见。捂在屋里半步不动,饭马上要好了,放了桌子,她让小儿子出来了。 就说说,这是几个意思?大家都嘴上不说,可谁还看不出吗? “顺子啊,别站那了,进屋里来吃饭。”赵明玉招了招手,他也是看不上汪萍的做派,要是想吃就大大方方的,叫个孩子来算怎么回事儿。 刚才赵文英东西下挨家去请了,汪萍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说,姜怀福吃食堂,中午不回来,你们不是都知道吗,还过来问。 那意思是赵家假惺惺,知道人不回来吃,还故意做面子上的工夫。把赵文英给呛的直打嗝,抹身回来再没往下说,‘一起过来吃’这句咽回肚子里。 话都那么说了,加上汪萍自视高上一头,自然让人就觉着那是不稀得吃的意思,这边开饭也就没再去叫。 没想到,却来了这么一出。 姜顺别看年纪不大,那是一肚子心眼儿,盯着饭桌都不忘咬手指头,一副可怜相。让人觉着不给他饭吃,都是伤天害理。 特意做出这一番表情,为的就是赵明玉的这句话,话音刚一落下,扬了脖子回头就喊:“妈,你快过来吧,我赵家二哥叫咱们吃饭呢。”先抬脚迈进来。 屋里十几个人:“……” 汪萍扬着脖子,不情不愿似的迈进门槛,顶着一屋子人的目光,从衣兜里掏出了六个鸡蛋,放到炕桌上,对着半斜躺着的李翠珍,道:“这可是正了八经的乌鸡蛋,老二得了优秀,刚分了二斤多,给你拿几个尝尝味儿。” 生孩子送鸡蛋,村里人都是这么往来。单就这点并没有什么毛病,乌鸡蛋还要更好些,可问题是别说最后那句啊,‘尝尝味儿’是什么意思,又贬了回赵家,条件没有姜家好,没吃过乌鸡蛋是吧? 一天不显摆能怀孕啊,李翠珍别过头翻了记白眼,转过来就换上了笑脸,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快些拿回去自己吃。鸡蛋我这里有,他们又给拿了一些,够我吃的了。”眼角往墙角一扫。 五斗柜拐角的墙边儿,手臂长短的柳条筐里装满了鸡蛋,一半儿红皮一半青皮。 吴大奎两口子过来拎了不少东西,一只大公鸡,二斤红糖,五十个鸡蛋,里头有多半是乌鸡蛋。 几十个一堆,放在红皮鸡蛋里格外的显眼。 刚才还拿着蛋当宝贝,立时就遭到打脸。汪萍暗唾了口,这是谁这么败家,给拿这么老些。手上放到桌子上摸了摸蛋,终是没收回来,讪讪的道:“你还是留着吃吧。”回头朝着饭桌望了望。 她倒是想把东西拿回去了,拉不下那张脸就是了。明知道她刚生了孩子,又过来吃猪肉,还能空爪子来吗?总得拿点东西,充脸面也好说嘴。 李翠珍自认把汪萍看个透亮,生了儿子是大喜事,好心情的不去跟这女人计较。 桌子前的众人给姜家母子腾出了地方,赵文英现去下屋又搬了两个凳子过来,放到了赵文男旁边。 姜顺先一步进的屋,因为没有凳子就站在桌子跟前,这会儿有了凳子,迅速的坐了上去。汪萍刚一落屁股,他就像得了迅号一样,握着的筷子第一时间伸出去,狠狠的夹了两大筷子红烧肉,一鼓脑全都塞进了嘴里。 众人都被他这凶狠的吃相给惊到了,举着筷子顿在半空中,瞅着这小子,又去看看汪萍。别人家坐客吃饭,不说这礼仪不礼仪,怎么滴也该讲究点儿,小孩子没做到不要是,当家长的也该说一说。 这不看还好,这一看越发惊呆了。 汪萍比她那小儿子也强不了多少,直盯着前方的那盘子肉,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连连下筷子,转瞬间就干下去一大半儿。紧跟着像是想起了旁边的小儿子,生怕他吃不到,一筷子一筷子往他碗里夹,嘴里还叮着:“吃,快吃——” 这对母子狼吐虎咽的吃相,真是让众人大开了眼界。姜家条件好,就好成了这样儿?这是几年没吃着肉了,跑别人家来过嘴瘾了? 崔玉珍没忍住,带着笑意调侃似的道:“我说,汪萍,你可真是个钱锈啊,光知道攒钱,连嘴上的吃食都省。瞧把这小子给饿的,照他这吃法,别说是小猪了,连头牛都能吞下去。” 汪萍怔了下,停住了继续夹菜的动作,抬头看了一圈,这才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动筷,都在看着他们娘俩。 脸色一下了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狈,转移别人视线似的,猛拍了下姜顺的胳膊,气急败坏的骂道:“吃吃吃,你八辈子没吃着肉了。叫人说了,丢不丢人。” 姜顺挑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大一块肉,刚夹起来就叫他妈给打掉了,也是急了眼,抻了脖子就吼道:“干什么打我?不是你叫我光吃肉,别吃菜,拿了六个鸡蛋要吃回本吗?” 一屋子人:“……” 一句话把老底给揭个透穿,什么里子面子丢个精光,汪萍那脸色像是打翻的调色板,一阵红来一阵白,恨不能给这个掀她老底的臭小子两巴掌。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道冷脆的声音:“不用吃回本,六个鸡蛋你们都拿回去,我们用不着。” 赵文多拎着东西进了屋。 “三姑娘,回来了——”崔玉珍率先站起身,绕着桌子走出来。 早上那些东西送去,她还处在感激当中,对赵文多的印象那是要多好就多好。 赵文多说完那句,眼睛都没再夹那母子俩一下,冲着过来招呼的崔玉珍轻‘嗯’应了一声,手里的网兜往炕上一放,里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哟,这是奶粉吧?这东西可挺不好买。”崔玉珍打开网口,拿出一包稀罕的翻看。 这时候,桌子那头所有人全都停了下来,男人们不好凑过来看,坐在那里听着声。 女人孩子都相继跑过来围观,当着热闹看了。 李翠珍包着额头,坐起了身,借着崔玉珍翻看的手,也瞧清楚了精细的包装,喜不自胜的拍拍身边的小奶娃,道:“这回可是有吃的了,不用再愁饿肚子了。” 她接连生了五个孩子,从大到小,二十多年就是这么过来了。年青的时候还好些,仗着身体强健,喂养孩子免强够用。随着年纪增大,体格是一年不如一年,生了老四那会儿就半饥半饱,不太够吃了。 现在生了小五,感觉着只有那么一点胀,经验告诉她,就这样那指定是没有奶水的。就是有恐怕也吃不了多久,这么点的小娃娃,就只得熬米汤子了。 正为这个感到发愁着呢,就给解决了,怎么就这么贴心呢。 “老三啊,你可真是想到妈的心坎儿里去了啊。” 小五还睡着呢,一会儿醒了就好该饿了,米汤子哪有奶粉好啊。 “可就是说的,怎么就知道买奶粉去。”崔玉珍帮衬着直夸,看着赵文多一脸的姨母笑。 李翠娥跟着旁边,点了点头:“三丫头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周到。”这么大的孩子,立事早也没几个有这细心懂事的,可比个大人都要强。 第四十八章 包老太上门 赵文多被这几番夸的多少有些心虚,毕竟自己不是真的十一岁,小孩子的外表,芯子可是实打实的成年人。 李翠珍生了这么些个孩子,又是个大龄产妇,平日里尽吃些稀粥咸菜,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长期的营养不良,这又刚生产完,耗损亏空的厉害,还能挤出几滴奶水来。 刚出生的小婴儿,肠胃功能发育上不完全,硬是喝米汤充饥,很容易导致便秘和腹泄。这么小点儿的小孩子,经不起丁点风吹草动。 当然,这个年代也有符合时情的办法。产妇没有奶水,又买不到或者买不起奶粉的情况下,向村邻里有那奶娃娃的人家,借些奶回来以应急。 若是同村里有还好些,没有就得往远处些找。这时候可不比后世,家用冰箱普及,存储的用品一应具全。 跑上三五里地要着些奶水,顶多吃个三两顿,这还得是给奶的人家大方,奶水足够富裕的情况下。不然,单就挨家上门讨借,就够麻烦了,更不要说一天跑个几个来回,腿都跑细了。 这也是为什么三个女人不吝夸奖赵文多的原因所在,要知道有了这几包奶粉,不知道要省下多少的麻烦事情,对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还在坐子里的没奶水的产妇,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东西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听人家说喝这个好,就弄回来了。”赵文多不太习惯被围着花式夸赞,以着符合这个年纪身份的口吻回说一句。 不想,就是这略显懵懂带着些谦逊的说法,倒叫人钻了空子。 “还是年纪小脑袋瓜不够聪明,听人家说好就买了,真是好忽悠。也不寻思寻思,就你们家这条件能吃得起奶粉哪,别养个孩子,砸锅卖铁,一家子都不能过了。” 站在后头的汪萍,很不屑的撇了撇嘴,也忘了刚才丢了脸面的事了。在她看来,赵家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没有那金钢钻,硬要揽磁器活儿。也不想想这得花多少钱,以后怎么办,全家跟着喝风吧。 本来是挺高兴的一件事,偏就有人给你添堵,李翠珍这个气啊,都忘了自己是个产妇,一把抓起额头上的方巾布,朝着站在那里的碍眼的臭女人甩过去:“你们家才砸锅卖铁,你们家才不能过了——” “汪萍,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崔玉珍声重的指责道。 汪萍蹲下身,捡起掉到地上的方巾布,拿手拍了拍浮灰,不以为意道:“咋还急眼了呢,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你们家老三背那么些猪肉出去,就带回来这三包奶粉,就说值不值当吧,那么老些肉全家能吃多长时间哪。” 到现在她还误会着,以为那些是刚杀好的猪肉,赵文多拿出去不是送人,那就是找地方卖了,一大堆肉就换了这么点东西回来,一准就让人给抓乎着了。 小孩子家家,能办什么大事儿,再能耐还不是叫人给忽悠骗了吗? 正觉着气得慌的李翠珍,听她这么一说,微愣了下。 赵文多背东西出门的时候她正迷迷糊睡着,饭菜准备差不多少了才醒。跟着就是吴大奎两口子,李翠娥相继上门,坐着唠扯了些闲嗑,谁也没跟她说这事儿。 冷不丁叫汪萍说了这一通,一时没反应过来,狐疑的看向赵文多,眼神里写着‘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再有疑问,这个时候也不好问出来,尤其还当着外人的面,就是硬撑也得撑着,更何况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我们家的东西,想怎么用怎么用,犯不着你来操心。管好你自己得了,别跟八百年没吃着饭似的,晚会儿叫你,筷子碗都剩不下了。” “你——” 汪萍被揭了短儿,又想起刚才丢的大脸,一时语塞,找不着话回怼。恨不平的‘哼’了声,扯过旁边的小儿子:“走,回去。” “干啥呀,我还没吃饱呢——”姜顺扯着脖子喊,拖蹭着地面往后拽着不肯走。 “没吃饱回家吃去。”赵文多靠着跟前,抬脚踢了下这小子后腚,顺势把人给送走。 因为姜家母子俩闹的这一出,中午这顿饭吃了二遍。没有了搅局的,众人一片和乐,是格外的融洽。 一顿饭直吃了两个多小时,下午将近三点钟,才散了席。 客人全都走了,就剩下家里人了,李翠珍才问出了心里头的疑惑:“老三,你真拿了猪肉出去卖了啊?” 汪萍那嘴是臭成了粪缸,可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奶粉确实是挺贵,没有个三五块钱买不出来。 三包奶粉怎么滴也得个十几二十块,这么老多钱,赵文多手里是拿不出的。 “妈,那些不是猪肉,老三可没那么傻。”还不等赵文多回答,赵文英边收拾着碗筷,边替她说道。 李翠珍生了孩子,坐月子的人得吃些好的,清汤寡水的可不行。这头年猪提前了些日子杀了,为的也就是这个。 百十斤的小猪,光是家里吃都嫌不够用,哪里还会拿出去几十斤。 “不是猪肉啊,那是什么东西?”可这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李翠珍脑海里胡乱的划拉了一通,把能想到的都过了个遍,也没得个答案。 赵文多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狍子,昨天南山上打的那只。”都说一孕傻三年,生了孩子,脑袋都给生锈了,将才过去的事就愣是想不到。 “哎哟,可不是,那个也是几十斤的东西。瞧我这脑袋,木钝钝,都不好使唤了。”李翠珍拍了记额头。 随即,赵文多把早上出去送了两趟狍子的经过三言两语的说了一遍。 李翠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我说大奎他们怎么拿了那么多的东西过来,原来是老三你把狍子都送过去了。可也对,咱们吃人家不少东西,这回送个大件也给回回礼。” 亲戚朋友之间,也得讲究个礼尚往来。总是让一方付出,另一方占便宜,这关系也处不长久。 南山上这一趟,收获颇丰,给多些也是应当的。 赵明玉送完了客儿回来,进门就听见娘仨唠的嗑,也没说不乐意,只是拉长了音儿的慢悠悠的道了句:“吃了能有多少,加一块儿也就十斤八斤的肉,给拿条狍子腿儿就够了呗,不用一整只都送去。” 要讲一般人家都是男人手散,女人会仔细会过些。而这两口子却是颠倒个个儿,李翠珍更有男子的敞亮气,赵明玉就小气了些。 “你可别抠搜了,又不是东西少不够分,两整头狍子呢,分一只能咋滴。大奎他们对咱家可够意思,你看看拿这老些的东西,加一起也得有小二十块了。” 一样一都来看望送礼,下屋那个就拿了六个鸡蛋,真是天上一个,地下一个。 赵明玉倒也不是真就埋怨,只不过是就那性子使然,多给出东西就觉着不舒服,嘴上也就是说说。 对于别人手紧,到了家里人就又是另外一个样儿。尤其是刚落生的小儿子,绝对的区别对待。 瞅着包被儿里的小家伙,皱皱皮的红脸蛋,在他眼里都成了俊美天颜,越瞧着越觉着喜欢。 柜子上放着的奶粉,都似带着粉红泡泡,美好软塌了一颗慈爱的老父心。 一只狍子才换得三包,这么贵的东西,愣是一个字都没说,默认了赵文多的‘败家’行径。 小奶娃饿醒了,闭了眼睛张着小嘴哭,赵明玉抢着去泡奶粉。不认得多少字,看不明白上头的说明,就催着赵文多念给他听,照着上头兑换比例,小心的倒水加奶粉。 刚落生第一天的小婴儿,喝个二十-三十毫升奶粉就差不多。 玻璃奶瓶是赵文多回来的时候去供销社买的,瓶身上都有印着容量刻度,按着上头的数字放水,加上一平勺的奶粉。 不光是赵明玉弄明白了,全家也都知道了这个比例数。就连赵文男这小丫头,也清楚了她这小弟弟要喝多少的奶粉。 不管是水还是奶粉,都有刻度容器,配溶起来也是相当的简单,只过上一遍就都能记住了。 冲个二三十毫升的奶粉,就是这么个小孩子看上两遍都能上手的一件事,谁都没想到,会在这上头出了事。 小五降生的第二天,也是杀猪的第二日,赵家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赵明玉的继母包冬梅登了门。 自打赵明玉那个白眼狼渣爹过世后,他就跟这位后妈和那俩个兄弟,没什么往来了。哪怕四大节去上坟,迎头碰上了,也顶多就是一两句话,有时候招呼都懒得打。 这样的关系,离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相差一线之隔了,实在是称不上半点的热络。 就是这样的一个生疏的存在,进门就是嘻哈哈的一顿笑。不但没让人觉着亲近,相反,让人尴尬的鸡皮疙瘩都能掉地上一层。 “我听说明玉有儿子了,这可是件大喜事。我这当妈的怎么能不过来看看。” 个头不高的包冬梅,却有着副高音儿的嗓子,别看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声音却是相当的响亮。这在屋里说话,外头轻易就听见了。 儿媳妇生了孙子,婆婆要给坐月子。这在当地也算是一项风俗,可前提是人家那是亲婆媳关系,可比这继母后婆婆的好相处的多。 李翠珍嫁给赵明玉之前,就听说过他家里的那一堆乱遭事儿。亲婆婆可以说是给熬遭死的,光就是冲着这一点,也不可能跟这位后婆婆没有隔阂的亲近起来。 更何况,赵明玉那些年受到的待遇,也就只比个要饭花子强一点,头顶上有块儿片瓦支盖着就是了。 可要说是仇人,到底还没到那个地步。明义上总还算是个长辈,伸手又不打笑面人,登上门来是不好翻脸撵人走的。 赵明玉闷着头,把人让进屋里,他就蹲坐在炕延前的小板凳上,抻直了脖子去看炕上的小儿子。 月子里的小奶娃,一天一个样儿。今天就看着比刚生下来那会儿要好看一些,皮肤皱皱的开了不少,脸也不那么红囊囊的了。 李翠珍把外头的小包被儿往旁边展了展,露出更多的地方示人,也算是变相的跟这位继婆婆打招呼。 “明玉媳妇,你这是咋地了,光笑不说话,生孩子喊大了,嗓子累劈了吧?那没事儿,你就歇歇嗓儿,妈又能不挑你,都是一家人。”包冬梅说着带摆手,自来熟的一屁股委上了炕里。 李翠珍:“……”你才嗓子劈叉,你全家都大劈叉! 总有这么一种人,不管多尬的场合,多冷淡的对待,就是有那能耐不叫冷了场,自说自话也能把面子给圆了,还能连捎带打的搞个回击。 赵明玉太知道这位后妈的厉害了,这要不是个脸皮厚,能吃能抗还能战的,他爹哪里能叫她拿捏死死的,从个外头养的小婆儿,一跃进了门收做了二房,还熬到后头成了继室。 李翠珍的强硬派,对上她这种,那就是铁拳打在了棉花上,使劲儿也没用,不痛不痒的。没看进门不打招呼,非但没下了她的脸,还叫给反将了一军,愣是拿嗓子坏了说事儿。 怕再给自己媳妇气着,赵明玉赶紧接过话,道:“翠珍这是刚起来没一会儿,饭还没吃上,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过会儿就好了。二妈,你先坐,我去看看饭好没好。”起身去了外屋。 对于这个解释,包冬梅不说信不信,只‘哟’了声:“这都几点钟了,还没吃早上饭呢?大丫头这手脚也是够慢的了,做个饭都能磨蹭到这时候,让她伺候月子可不行啊。” 李翠珍晚上起夜看孩子,加上刚生完体虚无力,起来的就晚了些。 赵文英怕太早饭再凉了,蒸来蒸去的又不好,就没提前做。早上饭其他人倒是都吃过了,李翠珍这份,就等着她醒了再淘米下锅,熬个一人吃的小米粥,再煮上几个鸡蛋,差不多十几分钟也就弄好了,费不了多少时间。 赵明玉借口出来看饭的时候,赵文英刚扒好了鸡蛋,放到了熬得开花的小米粥里,端着大海碗进屋,就听见郑冬玲正说着自己,脚下顿了顿,默了两秒钟,最终选择无视的闷声道:“二奶奶,吃过早饭没有,要是没吃,锅里还有些粥。” 打从进门起,这算是句正儿八经的客气话,包冬梅表示挺满意,瞬间转换语调:“那给我也盛一碗,顺便再放一勺红糖加两个鸡蛋。早就听说大姑娘手艺好,正好有这机会尝一尝。” 稀粥加着煮鸡,哪就能体现手艺好了,刚才还编排她呢,眨眼工夫就变了风,这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赵文英无力吐槽,放下手里的大海碗,摆好筷勺给李翠珍,看着她开吃,这才抹身回到外屋厨房。 本就可着李翠珍一人儿做的饭,锅里也只剩下个底儿,连着锅嘎儿将才盛出来个平碗。煮好的鸡蛋倒是还有剩,剥好两个一起放了进去。 看着端进来的饭碗,赵明玉一声没吭的坐在那里扒拉着火盆,屋子里太冷,升盆火还能暖和暖和。 李翠珍喝着粥,捎带着瞅了眼那碗里的两个蛋,心里直叨咕,这老大可真是个厚道到家了的,刮个锅底儿给她就行了呗,连鸡蛋也给上了,要两个就真的给放两个,可倒是听话。 包冬梅可不管谁乐意不乐意,接过了饭碗,延着碗边大大的吸溜了口粥,赞道:“这小米粥熬的真粘乎,吃一口喷香。还有这鸡蛋,哎哟蛋黄这个红啊,吃这个才有营养呢。” 三两口吃掉了鸡蛋,一碗粥也没用上两分钟,转瞬工夫就都下了肚,末了抹了把嘴巴,利索齐整的浑然不似刚才吃了一碗饭的人。 将才咬下第二口鸡蛋的李翠珍,看的直咋舌,不得不佩服这位后婆婆,她是怎么做到吃那么大口,还不显粗鲁难看的,她要是吃那么快一准是做不到。 大人吃上了饭,就该到小孩子了。 赵文英凉好了热水,刚好小五也醒了,小声‘啊啊’的哭。 “孩子饿了,赶紧给喂奶吧。”包冬梅坐的近,抬手就把孩子抱起来,就要送给李翠珍。 在她眼里,大人吃饭远没有给孩子喂奶重要,哪怕只才吃了两口还饿着,只要孩子醒了,那第一要务就是喂孩子。 不光是她,很多人都有这种思想,尤其是当妈的,事事都以孩子为先。月子里的妈妈,更是几乎都形成了一种本能。睁开眼儿那一瞬间,看向的都是孩子。 包冬梅是老派思想,哪家女人不生孩子,既然生了就没有那么重要了。特别是生下的是儿子,那更是要上心金贵待着,不说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怎么地也得放在首位。 以至于当她看见李翠珍只是顿了下,并没有伸手接孩子,羹匙里的粥依旧送进了嘴里时,很是惊讶。刚想说,你别吃了,先把孩子喂了。 赵文英那边开了口,道:“二奶奶,把小五给我吧,让我妈好好吃饭,她还没吃几口呢。” 包冬梅直觉的回过头,就看见赵文英已经冲好了奶粉,手里握着的奶瓶摇晃了几下。 “哟,这是奶粉吧?明玉,你这小儿子可是有福的,连奶粉都吃上了,这可是稀罕物。” 第四十九章 老太成二奶 赵明玉道:“翠珍没啥奶水,老三托人好不容易给弄了两包,先给孩子吃。他还这么小点儿,可禁不起饿的。” 包冬梅眼珠转了转,笑着道:“那可是,月科孩儿哪里能饿着了。快,赶紧给吃吧——” 赵文英接过了小娃子,把温好的奶粉喂进了嘴里。 小小的婴孩儿,闭着眼睛,挥动着小细手,吮着奶嘴‘咕嘟咕嘟’吃的欢实。 “吃的真好,到底是金贵东西,这钱可是不白花。”包冬梅低头瞅着,似无意顺嘴提了句的对李翠珍道:“儿媳啊,还是得想办法出奶水啊。这奶粉是挺好,可是价钱也好啊,吃个三包两包的应应急也就是了,长期可是吃不起呀。” 一样的话不一样的说,听起来就不是一个意思。 同样都是说奶粉贵,不是这样的村里家庭可以消费的。之前汪萍说的想叫人揍她,换到这老太太说,却是让人觉着是关切,出于好意。 “我倒是也想有奶,可这就是没有啊。”李翠珍这会儿也吃完了饭,擦了擦手,喝了两口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长期的营养不良,身体又多次的损耗,能全须全尾的生下这一胎,没出现半点差错,这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哪里再会有充足的奶水可出。 “嗨,这个可不用愁,我这不是来了吗。就那些下奶的方子,我这里可是装了一肚子呢。”包冬梅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道:“这个就包给我了,晌午我就给你炖个猪蹄子花生汤,保管你喝完就旺旺的来奶。” 李翠珍:“……”难道是她想错了,这位后婆婆真的只是来给她坐月子的? 赵文英:“……”花生炖猪蹄子,一肚子的下奶方子,就这个啊? 赵明玉:“……”瞅着不像是装的,要不就是吃错了药,犯了迷糊症,走错人家了? 包冬梅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给赵家三口带来的连串疑问,或者说是完全忽略掉他们的反应,此刻最关心的是:“你们都同意了,那就说做就做,早点下把,早点把汤喝上。”粗布扎紧的小腿往炕延一出溜,麻利的就下了地。 “那猪肉都搁哪呢,带我看看去,挑两只后脚回来,炖汤最好。”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从早上九点多,到正晌午十二点钟,前后炖了近三个来小时。一锅的花生猪蹄汤,软烂脱骨,筋肉生香。 老太太倒也不算是吹牛,方子多不多的暂且不说,这汤炖的是不差的。不光是看着很有食欲,吃着也是鲜香味浓。 当然,这仅仅是对于赵明玉和赵文英父女俩人而言。身为产妇的李翠珍喝的却无盐版,没有加调味品的纯肉汤,多少会觉着油腻。 刚入口时还算是好,毕竟鲜少吃到这样的好东西,就只觉着肉香了。等得一大海碗连汤带肉的下了肚,打个嗝里都满是猪油味儿。 若是搁到平常,哪怕是白花花的猪油冲开水,都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碗底儿连点油花都得舔干净不带剩的,更何况是一层油光的肉汤了。 吃的满嘴流油,在这时可不算是贬义的说法,而是一种生活富裕的代表。往往只有条件不差的人家,饭菜里才会带着油光。 一些家庭,三斤油用上大半年,都属于常态。 半羹匙的油炒一锅菜,油珠儿都见不着几个。 这样的大环境下,人们普遍都很看重粮油。猪油比豆油更要来的珍贵。在能吃到嘴里的情况下,谁也不会把它去掉。要真是这样,那准保被人怀疑脑子被门夹了,纯二傻子一个。 以至于,猪蹄子花生汤炖出来浮表的那层油,被当成肉一样的好东西,也就谁也没想着去给撇掉。或者,更准确些说,意识里就没有这个说法。 李翠珍喝完汤不到一个小时,肚子就感觉不舒服了,硬挺了十分多钟,没撑住急急的下了炕。 刚生完孩子,最是怕见风。脑袋包捂着溜严,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一溜小跑直奔后菜园地。 赵文多领着赵文男,刚一进院子,就瞅见包成熊样的李翠珍急火火的冲出来。 刚生完崽儿的女人得坐月子,吃喝都在炕上,没有特大事儿都不离窝。能让她出门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件。 “妈这是咋地了,上个厕所这么着急,是要拉裤子了啊?”赵文男小小年纪,能够想到的就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三岁以后上大号就没用过旁人的小孩儿,唯一一次相关经历就是眼见村里同龄的二胖墩,吃坏了肚子,急三火四的往家跑,却拉在了半道上,熏跑了一堆小伙伴。 “应该是吧。”这还用问吗,瞅那跑路的架势,不是拉稀也做不到提臀缩肛捂肚子。 这才一上午,就给人整坏了肚子,老大这伺候月子的工夫可不咋地啊。 赵文多心里暗念了两句,扯着赵文男进了家。 赵明玉正巴望着门口,跟那直叨咕:“这都跑了三趟了,可别给拉坏了。” 赵文英也狐疑道:“这也没吃什么呀,都喝的猪蹄子汤,一样一的东西,不能犯毛病啊?” 中午的饭菜都是她做的,除了那个花生猪蹄汤。可这几个人也都喝了,都没啥事儿,就她妈肚子不舒服,真是奇了怪了。 “什么猪蹄子汤?”赵文多一进门就听见这句,心里大致上有了几分猜测。 “老三,老四,你们俩回来了。”赵文英回头瞅了眼墙上挂着的挂钟,一点多钟了。 “赶个集能赶一头午,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可真是挺能逛啊。”包冬梅盘腿坐在炕上,早上过来的时候,问到几个姑娘,赵明玉就告诉说,两个小的去镇上赶集去了。 她这一出声,赵文多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赵文男认识郑冬玲,知道眼前这个小老太太是她爹的后妈,迟疑了下,叫了声:“二奶奶——” 赵明玉的亲妈死的早,这个后妈对他又不是很好,年纪小就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能硬对着干,总是要叫声好听的,可又不想对不起自己的亲娘,加个‘二’字算是他最后的倔强。 这个‘二’字一加,轮到下一辈的几个姑娘,自而然也就跟着辈份喊带上这个前缀。 开始的时候包冬梅觉着不太满意,想让赵明玉改口,把那个数字去了,继母也是母,既然她已经扶了正,那就该按着规矩来。 没想到的是,赵明玉那个渣爹,不知道怎么就醒了腔,或者是觉着愧对死去的原配,破天荒的站了儿子一边,也让包冬梅应下这个称呼。 打那以后,这个‘二’字就成了包冬梅专有数字。哪怕她已经成了大婆,家中排行也不是这个老二,却总是被叫‘二妈’‘二婶’‘二舅妈’‘二姨’……再到了这个年纪的‘二奶奶’。 被叫了这么多年,按说也是习惯了,可这会儿听了这黄毛小丫头怯懦的叫声,莫名觉着心烦,也是李翠珍这几趟跑,给整的闹了心,一时间竟然十分不爱听。 “叫什么二奶奶,非得多那么个字。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富农大地主家的哪房的少爷少奶奶呢。”包冬梅意有所指,明面上说着是赵文男,实际上却是在指责赵明玉,没有他的‘二妈’,哪里来的这个‘二奶奶’。 赵文男本就有些怕这个后奶奶,面上看着是在笑,可那眼睛里却总像藏着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掏出来扎她两下。被她这没好声儿的一说,立马缩了脖子直往后头躲。 赵文多一把拦住她,朝着炕上的包冬梅看过去,素来没啥表情的脸默然淡淡。 老三的性子哪是个让人说的,就算没指责她本人,当着面说的她妹妹那也是不行的。管她是长辈还是晚辈,惹她不高兴,抬手揍个都没商量。 就在赵明玉和赵文英都认为赵文多会发飙,刚想着拦还是不拦的时候,她却意外的扯着嘴,龇着口大白牙冲着包冬梅笑,道:“小四儿,听见了吧,再别多加字了,浪费口水。两个字就足够用了。” “哦,知道了。”赵文男被追着纠正,情绪低落。连三姐都说她喊错了,看来是真的错了。 “来,跟我一起叫——二奶——” “二奶!” 包冬梅:“……”不是,她说多的不是后面的字,是前面的,是前面的。 赵文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三这么听话。 赵明玉:“……”少一个字,也没错啊,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赵文多心里都要笑疯了,二奶,包二奶,哈哈—— 现在不觉的怎样,要不了多久,这个词儿可就家喻户晓,传遍街头巷尾喽。 包老太太,不是想听好听的吗,这一句可正合身份呢,往后一定连姓一起叫上! 没按自己的要求更正称呼,包冬梅虽不太满意,倒也没甩脸子。其实,叫不叫‘奶奶’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太重要,自己亲的孙子孙女一堆,也不缺这几个继子生的。喊什么无所谓,要的不过是个态度。 “谁说三姑娘不爱说话,这不嘴挺甜的吗?”包冬梅一改板着的脸,冲着地上的站着的姐妹俩微笑。 无疑是默认了这个叫法,从‘二奶奶’改为了‘二奶’。倒是更接近当地人对祖母辈份的称呼。 赵明玉全程都没出声,直到这会儿才露出些笑容,面上像是听见自己闺女被表扬认可而感到喜悦,可暗自在心里却话道:得亏你应下了,要不然再继续下去,能给你改的连后面那个字都不剩,就给你留个数字。 北方人嘴里的‘二’字,那可不光是数字,还是个骂人的词儿。说一个人‘二’,意思就是傻、彪、憨,不太精细。 要说别人可能做不出来,就他们家老三那个脾性,太能干出这事儿来了。别看她笑龇了一口大白牙,指定就想到这招儿了。按着以往的经验来看,她不笑是正常,一笑就准没有好事儿。 这老太太还啥也不知道,觉着挺美呢,一早就让人给算计上了。真要再僵持下去,一准那个‘二’字就得蹦出来。想到那个画面,赵明玉就忍不住的想乐。 这时候,出去方便的李翠珍也回来了。 跑了外头三趟,肚子疼倒是不疼,就是没了力气。解开脑袋上围着的一圈儿围巾,身上厚棉衣脱着都费劲,喘了两口气才算拾整利索。 人一难受,就格外爱发个脾气。 李翠珍蹲的两腿都快麻了,光是站着都打着颤,再看见赵明玉迎面在那里笑呵呵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声气的哧了句:“笑个屁笑,有什么好乐的。” 赵明玉也是个好脾气的,非但不恼,还耐心的解释:“咱家老三给二妈改了个称呼,不叫原来的那个了,换成‘二奶’了。” 二奶奶和二奶,有什么不一样吗,不就少掉一个字儿,意思不还是那个意思吗? 李翠珍一脸狐疑,搞不懂这笑点在哪里。 赵明玉冲她挤了下眼睛,意思是等着没人的时候再细说,这会儿先搁下。 接收到讯信的李翠珍按下心中的疑惑,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地桌前,刚回来的两姐妹正接过赵文英端过来的中午饭,除了一盘菜饼子,还有剩下的半碗肉汤。 瞅着那油汪汪的半块猪蹄子,李翠珍不太大声的嘟囔一句:“能不能是喝了这汤,才闹的肚子?”中午她也没吃啥,除了小米饭,就是这个了。 “那可不能,都是现烀的好花生好猪蹄。你们家那猪不是才杀的吗,这么冷的天,冻的硬梆梆的根本就不可能坏。” 郑冬梅生怕扯到她身上,继续辩解:“再说了,要真是肉没放好,有了坏味儿,那还闻不出来吗?我们都一起喝的汤,别人没事儿,就你坏肚子了。那就说明压根不是汤的事,是你自己的问题。指不定是身体有啥暗伤,这会儿生孩子就表出来了。” 李翠珍本来怀疑的八九分了,让她这顿小嘴一通叭叭,愣是又不确定了。 这个问题,刚才赵明玉和赵文英也都寻思过,哪方面都猜测了,连昨天吃了啥都连番回忆了一遍,都不太确定问题究竟出在哪块儿。 让郑冬梅这么一分析,觉着也确实是,猪是昨天才杀的,肉都直接就冻上了,再新鲜不过了。那猪蹄子现拿出来化的冻,焯水、切块、煮炖,都在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要动手脚都不可能。 一双双带着猜疑的眼神看过来,李翠珍都给看毛了,不自觉拍着胸前道:“咋地,还是我有问题了?” 这些年贫困日子过的多了,吃不好,喝不上的,营养不良她承认,可本身底子是好的呀,没啥大毛病,这个她可敢保证。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你当闺女的时个就有病,自己还不知道呢。”郑冬梅找着话头,总是往有老毛病上面引,这样也就把她这个做汤的人摘出来。 “我妈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汤。”就在几人都犹疑不定,眼瞅着李翠珍就要被扣个病秧子底子的名声,赵文多出声了。 郑冬梅被踩着尾巴似的第一时间扬声驳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这汤好好的又香又浓,能有什么问题?我们可是都喝了的,要是有问题,不早就表出来了。” “你们喝没事儿,并不代表着生完孩子的人喝了没事儿。”赵文多一弄清楚原由,知道李翠珍中午喝了猪蹄子汤,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桌子上的这半碗汤,三分之一都是油。当然这是剩汤,加火又蒸了一遍的缘故,多出了些油脂。 原来的头汤油层是比这个要薄一些的,即便是如此,对于一个刚耗损过大的身体来说,还是太油腻了。加上猪蹄子本身就是厚脂,不容易消化,两个相加,也就坏了肚子。 赵文多简短的几句话,这么一解释,争讲不清的这几个人才恍然大悟。 “要这么说,我这汤是不能再喝了。”浓香的花生,烂烀的蹄肉,李翠珍可惜的叹了口气。东西是好,可她消受不起。 “七天内最好别喝。”赵文多顿了下,加了句:“喝了也下不了奶。” “净瞎说,猪蹄子汤最是好下奶,这方子可是老祖宗们流传下来的,多少年都是这么用的,咋还说不下就不下了呢。你个黄毛丫头,还能懂这些个门道,可别瞎喳喳了,像是多懂行似的。” 郑冬梅倒也没完全说错,赵文多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大人都没想明白的事情,她哪里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老三,这些你都是打哪听说的?”赵文英小心的瞅了眼炕头上坐着的两个女人,想让赵文多再解释一下,省得她们翻脸发飙。哪一个都挺让人头疼,还凑到一起,真是够闹心的。 赵文多决定说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打好了腹稿,理由也想的也简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们没听说过吗?没事儿多看看书,什么就都知道了。” 她也没细说哪本书里写了产后护理这些知识,只这一句莫愣两可的话,就给一个笑脸虎老太太,一个王风妈给对付住了。 两个人性格不同,油滑、厉害,却有个共同点,都没念过几天书,斗大字不识一箩筐。书里有写什么,也只凭想和猜,一个黄金屋,一个颜如玉,就够两人琢磨半天了。 第五十章 省城傅家 赵文多年纪不大,却是正经的好学生,看的书肯定是多,那知识都得学杂了。懂这产后吃喝的一些学问,也不奇怪。 她又一脸的笃定,语气平稳又冷淡,让人很容易就相信了,说的那些就是真的。 李翠珍之后的状态,也正印证了赵文多的一番说词。 在跑了五趟厕所后,肚子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傍晚时分,感觉胸胀鼓了许多,可是奶水却没有预期的充盈起来。相反,本来还能见着点儿乳汁,却像被堵住了输送管路,一点也挤不出来了。 流不出来,还一个劲儿的在鼓胀,没用上半天工夫,已经胀疼的睡不着觉了。 平躺着都觉着压着两块石头,又沉又闷,呼吸都觉着不顺畅了。 李翠珍坐起来喘口气儿,两只手轻轻揉了揉胀疼的部位,生了这几个孩子,加一块儿也没有这个遭罪。都多大的岁数了,又不是生的头一胎,咋还棒奶了呢。 这要是正常下了奶该多好,小五一准吃不了的吃,偏偏就光胀疼不下来,真是没招儿。 都是那猪蹄子汤惹的祸,要没喝它,也不至于跑肚拉稀,没奶水可以吃奶粉,不至于这半夜都疼醒了。 要说还是没有文化,多可怕,好几十岁的人了,愣是顶不上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真是这些年都白活了。 看起来,这书还是得叫继续念啊,至少这方面都懂啊,往后长大了生孩子,不用像她一样吃苦受罪。 摸着黑儿,李翠珍一番感慨,倒是把赵文多上学的事给决定下来。之前让她下来看孩子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她这边默念,当事人哪里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多了一个人,睡觉的地方被缩减了,紧挨紧挤的慌的了,往常一觉睡到天亮的人,竟然破天荒的做起了梦——还是个噩梦。 睡着的赵文多,梦里正被一大群皮烂肉掉的丧尸追。手里握着八尺长的大砍刀,左劈右砍,横踢竖踹,杀出重重包围。 这一杀,就杀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后,手脚都觉着酸疼发麻,脑袋更像是拿大铁锤凿过一样,闷沉的发昏。 饭桌上,赵文多都还在迷糊,拄着额头,脑子里不时蹦出些莫名其妙的画面。 上辈子她是个孤儿,爹妈早早的就过世了。血缘最亲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姥姥,也在她考上大学那一年走了。靠着他们留下来的积蓄,她独自生活,并完成了学业。 毕业后,靠着所学在建筑公司里找到了一份对口的工作。两年后,健身俱乐部里认识了秦硕。彼时,他还是刚从A国完成任务回来的退役混血。 也算是因缘巧合,打小垒下来的功夫底子,加上跟着姥姥修习十年的长拳,身手还算不错,就入了秦硕的眼,成为了他安保公司的合伙人,兼职做起了保镖。 彼时的她,行业里还算小有些名气,秦硕又是个饕鬄属性,来者不拒,什么单子都敢接。委托人那简直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明星保镖算是其中比较正常的一类,日常也就是维持一下秩序,控控场之余也摆个牌面。防止私生饭的疯狂行为,算是比较有危险性的了。 可比起某项专业性质的安保,那就差了太多了。那样的高危系数的单子,也就接过两回,唯三次的对恃都是生死边界游走。 最为危险的那次,双方焦灼的对恃了三天两夜,她胳膊被划了两刀,小腿中了一枪。对方也没讨着便宜,同样伤的不轻,离开时瞪她的眼睛都冒着凶光。要是眼神能杀人,她毫不怀疑已经躺下千百次了。 打从那一次,秦硕吓的不轻,再没让她接过涉外的单子。倒是明星安保,碌碌续续接了不少。 其中一回是片场临保,当时拍的是个末世题材的片子,启用了大量的群众演员。化了妆的演员们,一个个的顶着灰青的脸,残缺的肢体,浑身血哧呼拉的嗷嗷追赶着主角团跑。 拍摄现场跟电视里呈现出来的画面,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属于原汁原味,后者是经过了剪辑配乐合成,达成的更佳的视觉效果。 电视里恐怖可怕的一幕,在现场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头顶上三十度的大太阳烤着,穿着背心裤衩儿都嫌热,群演们那一身的行头不说,光是脸上厚厚的妆粉明胶,就够喝上一壶了。 几个来回跑下来,那汗就顺着脖子脸颊往下淌,粉啊妆啊就经不住的冲刷的一道一道的,再痒痒的拿手袖子胳膊一蹭,立马五花六花,混的一塌糊涂。 几十上百号的人,敞着怀露着大粗腿,墙根儿蹲了一溜,捧着十块钱的盒饭猛炫。 导演一声喊,立马拍拍屁股各就各位,挺着刚补好的青紫破烂妆又是一番追撵鬼哭狼嚎。 整场看下来,只觉着滑稽还好笑,哪里有半点的可怕。更别说有什么深刻记忆,留下什么可怖阴影了。 要不是昨天梦里有这样的情景,压根儿都已经不记得了还有这个经历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别说白天里没去想,成年累月的也没忆起半点啊。冷不丁就做起了这样的梦,实在是想不到。 而且,梦里还挺有真实感,那一张张坏掉的脸,可比那些群演要敬业,追跑了半天都没掉丁点粉,切切实实的就是真的一样。 最不可思议的是杀到最后,竟然看见了一个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那张只见过一面,却印象深刻的脸,貌似多少年后的模样,依然的阴沉冷峻,只是眼睛却成了全然的墨黑。 他站在十米远的地方,周围的境物人都成了背景板,虚幻似的快速穿梭而过。 他就那么的看着她,直到爆炸声响起。 萧瑟的街道,残破的建筑物,开始寸寸崩塌,还在奔跑的人和尸飞速的碎成齑粉。 可以说,她是被这样的场面给惊醒了。 然后,就陷入了思索之中。 实在是太过奇怪了,莫名其妙的撕杀梦境也就算了, 全当是精力旺盛,找个途径发泄一番。 可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没记错的话薛玉凤喊他小舅舅,那次也是第一回见,名字都不清楚的一个人,竟然会入了梦,还跟主角出场似的聚了一圈的光环,这就不厚道了。 好歹是她的梦境,不该是她大杀四方,让他也臣服吗?干什么一出来就是毁天灭地的爆炸,神奇的是她竟然能感受到那股巨浪的威力,就好像下一瞬就能被掀飞起来。 一个打杀梦做的这么真实干吗,又不是吃喝坐席,还能过个嘴瘾。一番拳打脚踢下来,浑身都酸麻的难受。 兴许是上次的架打的突然,收的也迅速,没太过瘾,这在梦里找补一下。也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 不然,梦到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委实不太科学。 赵文多不知道的是,在她因为一个梦而感到莫名其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同样有人做了一晚上的梦。 不同的是,类似的梦他已经做了十几年。 傅家的早饭,通常都是中西兼和。 傅振业和二女儿傅捷的是稀粥、小笼包、馒头小菜,李月真和三女儿傅慧吃的是面包火腿鸡蛋三明治,果汁和牛奶两选。 大女儿傅敏没出嫁之前,早上要吃汤面,水饺。每周末回娘住的两日,餐桌上就会多上这两样。 傅家请的保姆头一样条件就是要会做饭,不管是中餐还是西餐,都要有比美星级酒店大厨的手艺。做出的饭菜一定要色香味俱全,最好是第一眼就能勾动人的食欲,有想吃掉的欲望。 为此,保姆的人选是一换再换,不知道都换过了多少茬出去了。其间,连酒店里的大厨都请回来过几次,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之所以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行事,倒不是说傅家人有多么的挑剔,寻常手艺满足不了他们的胃。 傅家的确是锦绣富户,生活优渥,省城里颇有名气的姓氏大家。也是有这样的条件来挑三捡四,可是却十分的低调。 时代使然,哪怕是两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足够过上奢靡的生活,也要掩藏在平常的外表之下。 然而,这些,却在家中幼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被诊出患有厌食症的那一天给打破了。 傅家花大价钱请手艺好的保姆,为的就是能做出好饭菜来,让小儿子傅廷坤能多吃上两口。 傅家儿子得的这个病相当古怪,说是厌食症,却同一般的症状又不相同。 一般人厌食是不想吃饭,恶心呕吐,食欲不振,面色萎黄,体形迅速消瘦。患者自己有意造成的体重明显下降,并极力维持这种状态,心理产生了障碍。 而傅廷坤的厌食,只是单纯的没有食欲,觉着饭菜不美也不香,吃到嘴里味同嚼蜡一样。他本身并不排斥进食,为了身体的缘故,总是会去吃。只是面无表情,机械似的加工,把嘴里的食物转换成热量,以供身体需要,仅此而已。 正常人炫饭吃美食都觉着是一件幸福的事,到了他这里成了一项每日要去完成的工作,需要多少的饭,多少的菜,掌控好数量,完成即止。 每每看着儿子对着一桌子美食,毫不动容,随便捡着几样吃上两口。有时候觉着烦了,只看了看,一筷子不动,起身就离席。 小时候还算是简单,光是吃饭上老大难,别的倒是看不太出来。长大些以后,吃上面倒是不用那么费劲了,至少他自己知道该什么时候补充食物,没有食欲也会硬吃下去。 更大的问题是这样的‘厌’升了级,除了对食物,对人事物也是没什么兴趣,看什么都觉着不顺眼。百无聊赖,仿佛下一秒钟就能原地飞升,挥手别尘世。或者是生烦厌怒,抬抬脚就要踹毁人间。 大隐大恶,不管哪一种,都是属于‘生活无欢乐,离世或报社’,不是能承受得起的。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得了这样的怪病。 就为了这个,全家人都要愁死了。傅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不管花费多少金钱人力物力,如何都得把这个病治好。 大医院里找不到治法,那就去小地方寻方。西医看不好,那就找中医。 经过多方打听,D级市某个镇子下属的一个村儿里有位老中医,祖上据说是宫里头的医,对一些疑难杂症很是在行。 前些年在当地那片儿也是相当的有名气,自打运动来了,他们这些个大夫地位是直转急下,再没有人敢找他看病。只是这名声却是早就有传,知道些内情的都晓得他手上是真有两下子。 傅家的一房远亲,刚巧就嫁到了那个叫秋水镇的地方。婆家是 是镇子上住了几代人的坐地户,自然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傅家在省城有头有脸有地位,这么主动的来联系,远亲那边自然再愿意不过。 于是,傅家便找了合适的人选,护送着小儿傅廷坤去到千里之外的秋水镇看病。前一阵,才从那里回到省城。 “吴阿姨,菜炒好了就端上来,我去看看廷坤,也该下楼了。”李月真放好了桌巾,起身往楼上走。 傅慧喝了口牛奶,看着保姆端上桌的新菜,小指长短的土豆丝,切的粗细均匀,淡黄透亮,搭配着青翠的芹菜,一道土豆丝炒 芹菜,地地道道的家常菜。 “就这个菜,小弟吃了大半盘儿?”傅慧怎么不相信呢,她这个弟弟,什么样的好吃东西没见过,一个土豆丝儿能这么受青睐? 傅捷点点头,接过话道:“薛家那头确实是这么说的,弟那天可是味口大开,六道菜吃了五道,都没少动筷子,最多的就是这个了。” 家弟去那边治病,薛家人是知道他有些厌食的,具体到什么程度却是不清楚,只道那天吃的十分的香,一整碗的米饭没够,还盛了第二次。 这在家里是不敢相像的事,多少年都保持着一碗的定量,完成任务多一勺都是不吃的。 起初,也都是不相信的。追问了细节,这才知道,那天弟弟是跟人打了一架,活动了手脚,耗了些气力,累着了。 要不是看在多吃了半碗饭的面子上,她妈听说这架是为了薛家的小姑娘打的,那是要翻脸的。 宝贝儿子去治病,可不是去替谁撑腰的。 可比起厌食这毛病有了好转的迹像,这点气恼倒不算得什么了。 那天的菜品都有哪些,详细的问过一番,今早就让家里吴阿姨做了一遍,只等着傅廷坤洗漱完毕下来食用。 李月真上去没一会儿工夫,就把儿子傅廷坤叫下了楼。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全都按着那天的菜式,精湛醇熟的手艺,做出来的菜是只胜不差。 傅廷坤坐到桌前,看着精心为他准备的菜品,脸上不见半点喜悦。 “我怎么觉着成不了呢?”傅慧侧着头,若有所指的小声跟傅捷道。 傅捷无声的跟着赞同,她也看出来了,打从傅廷坤一下楼,那脸色就沉的快能拧出水来了。 这样的脸色,只意味着他的心情十分的遭糕。 心情不好,味口就更差,要是能好好吃就奇了怪了。 果然,傅廷坤在坐下来后,就没有半点动筷的意思。抬手支着额头,缓缓的揉着。 “坤儿啊,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头疼了?”李月真特意夹了些土豆丝放进饭碗里。 “嗯。”低低的应了声,傅廷坤那眼睛就那么投在一处,转都没转一下,完全不在状态。 李月真引着他注意,连声接道:“你那位薛家表妹可是说了,你最喜欢吃这道菜了,那天可是吃了许多。妈妈现让吴阿姨炒的,你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傅慧那边听了很是纳闷,跟旁边的傅捷交头接耳,小声道:“哪来的这位表妹,我怎么没听说过?” 傅捷解释道:“就是嫁去秋水镇那个,傅家的远亲。刚才跟你说过,她婆家姓薛。” “哦。”傅家的远亲,本来就关系不近,嫁去的婆家就更是无从知晓了。不说是治病的地方,还真是想不起来。 李月真一再的往菜色上引,傅廷坤到底还是看了过去,平平常常的几道菜,在他眼里灰扑扑,黯淡无光,没有丝毫的兴趣吃进嘴里去。 “怎么,是不是觉着哪道菜不一样,我马上叫吴阿姨重新再做一份。”迟迟见他不伸筷,李月真不仅怀疑做出的菜不对。 “不用,只是单纯的不想吃。”傅廷坤摇了摇头,带着没睡好的脑仁儿直抽痛。 那天吃了什么,他压根儿就没去在意。土豆丝芹菜也好,红烧肉豆皮也罢,吃多吃少,只是离的远近,顺手不顺手的差别。之所以是这些菜,就只是因为桌子上摆的是它们。 如果换成萝卜丝、芥菜丝,牛肉、驴肉等等,他也一样会吃那么多。什么菜并不是重点,他忽然好起来的食欲才是关键。 然而,傅家人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那几道家常菜,搭醒着合了他的口味。一模一样的照搬上了饭桌,却得知那天的好味口只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