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不是当年邻家的漂亮小哥哥,晏衔? 1975年,三月下旬。 哏都,团泊镇,杨柳大队。 晚霞赤红,映照在无边的芦苇荡里,湖水也衬的波光粼粼。 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满脸恐惧愤慨,在滩涂间横冲直闯,惊得野雀乱飞。 “郁葱那个傻妞滚湖里这么久都没见冒头,别是做了水鬼?” “你别大声嚷嚷,引来社员咋办?” 芦苇荡的浅滩里,郁葱穿着补丁摞着补丁旧衣窝在那里,胸膛起伏不定,断断续续的喘息着,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方才,她惊扰了一对“野鸳鸯”。 其中那女的就是文中不择手段的恶毒女配,为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勾引大队长,碰巧被来捡柴的郁葱惊扰。 按照剧情,大队长将她生生逼入水中。 他担心自身丑事暴露,先是对落水的郁葱砸石头,让人生生溺死在河沟,又为以防万一,造她黄谣,让人死都不得清净。 还不待她捋顺记忆,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就越发靠近。 她真能跑出飞人的速度,逃出生天? 这身子骨有些孱弱,如何弄得过心狠手辣的恶毒女配与身形敦壮的大队长? 哪怕想闹大靠舆论也不行,大队长在杨柳大队积威不浅,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绝非她一个初来咋到的小知青能扳倒的。 她心中百转千回,手上迅速将破旧的外罩衣脱下,裹在一块大石头上。 套在里面的棉袄她是舍不得糟蹋的,这个年代棉花难得。 泥泞滩涂之间,借着芦苇荡半遮半掩,有七八分像溺水的尸首。 随即,郁葱悄悄潜入水中,连个气泡都不敢冒,徒留盈盈水波。 从对岸视线死角爬出,不敢留下脚印,蹭着树丛阴影,踩着石块一点点的挪。 就在低头间,猛然入眼一位年轻男子。 他横躺树下,周遭是半人高的杂草。 穿着单薄,白衣黑裤,头顶的红星帽斜斜盖着脸…… 春风料峭,格外萧瑟,蛮横的吹起头发,针一般地刺进郁葱湿乎乎的衣服里。 她缩了小脖子,刚准备避开,却见那人的红星帽被吹掉,露出卓隽俊颜。 青年男子气质清华,就算闭着眼眸,也自有一番清新俊逸,韵味隽永。 也不知他哪里不舒服,英眉紧促,额头上不断往外冒着细汗。 咦? 咦咦咦!!! 晏衔? 这不是当年邻家的漂亮小哥哥?! 她秀眉微挑,心头有点小激动。 别看小哥哥也是下乡知青,但他身手极好,得贵人赏识,给那些想找茬的坏人彻底揍服,见了他就发怵。 如今别人都叫她傻妞,只有晏衔对她暗中帮扶,孤男寡女的没法明着帮。 额,对了,她是穿书来的,还是第二次穿到了同本书,首次是胎穿到十岁落水,回到现世,眼下直接又穿到十八岁,也就是刚刚。 自从她十岁意外魂回现世,这副身子脑子就不大灵光了,别人都叫她傻妞,替团宠女主堂姐成了下乡的知青,在知青点和村里也都不受待见。 就她这样软弱可欺的小傻子,要不是晏衔念旧,甘愿照顾一二,她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在她溺水枉死后,也是晏衔将大队长绳之以法,为她洗脱黄谣的。 难道,这就是天命炮灰!? 然,认命? 那就是蛤蟆长毛。 ——不可能的事! 她郁·扭骷髅·葱是不可能认命的,走剧情,更是不可能走的…… 当即,她小心的朝他凑过去,不好出声,轻轻扒拉,又按了按人中。 他周身并无血迹,可人仍旧不醒。 “嗞啦……”侧身时棉袄手肘的补丁被乱枝钩开,露出里面湿乎乎却洁白的湿棉花。 她这袄子补丁摞着补丁,但肥瘦合体,如同良心定做,就连里面的棉花都是崭新的。 怎么看都是低调有内涵…… 这是晏衔随手丢给她的来着。 难怪在文中她死的那么顺理成章。 对她有善念的邻家小哥哥,居然会在同块地界遇险。 且他俩人几乎前后脚同时…… 真的是巧合? 芦苇荡另一头,大队长与恶毒女配已经发现她裹在大石头上的外罩衣,那里正处在下风口,恰好听到异声,搜索范围越发的靠近。 “要不是你刚刚妇人之仁,老子早就抓到傻妞了?” “你凶我做什么?” “你个娘们当初嫌下田苦,求老子给你接替老记分员,老子有本事给你办成了,但有本事的男人就是脾气大,能受着也是你的福气。” “你……” “老子不会委屈跟我的娘们,马上就能送你回市里上工农兵大学。”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好了,赶紧找傻妞,绝不能让咱们的事情闹开,懂?” 郁葱听出对话里狠辣的意味,暗道不好。 心跳加速,忙匍匐在地隐藏身形。 大拇指绷直,又再晏衔的人中加把劲! 她趴在晏衔的耳畔,压着嗓音疾呼,道“小晏哥……晏知青,快醒醒,再不醒咱俩命就没了,灭口知道不?灭口!” 倏忽,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在鼻尖萦绕。 她又轻嗅几下。 是猪笼草的味道! 诡异的萦绕在晏衔耳畔。 猪笼草开的小花,叶顶的瓶状体是捕食昆虫的工具,同时能分秘香味,引诱昆虫。 某些昆虫天性爱钻缝隙、黑洞。 倾身去瞅。 果然,那虫子藏在左耳窍深处,且还活着。 杨柳大队不算富裕,连赤脚大夫都没有,镇上医院也格外简陋,只能送到市里的医院。 民间老人倒是建议用油性液体倒入耳道里,让昆虫窒息,可这样会让昆虫垂死挣扎劲往里钻,谁知会不会冲破耳膜? 一旦虫子穿破耳膜,耳朵也就聋了。 哪怕万幸及时处理了,残存个虫子断肢,也会引发炎症。 好阴损的法子…… 不过,难不倒她! 她伸出小拇指,紧紧的堵在他的右耳孔上,严丝合缝。 这是土偏方,左面耳道进虫,堵右面;反之,右耳道进虫,堵左面,左右耳道的空气相通,虫子没有空气自己就本能的爬出。 不过喘息间,赫然看到,一只棕红色的蚂蚁摇动触须爬出。 她眼疾手快,用口袋里的雪花膏盖扣在石头上。 为了以防万一,她稍稍等了一会儿,又出来只小蚂蚁。 蚂蚁也知道逃命,那小腿捣腾的极快,但也没逃开她的手速,小铝盖扣的板板正正。 介玩意儿都是证据,可不能遗失。 这回小哥哥人没事了吧? 想法是美好的,大队长跟狗似的隔着重重的芦苇愣是能步步紧追。 人啊,要自救,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她憋着一口气,忙将晏衔拖到树下,靠在树下。 给他摆出一腿伸直一腿半曲的自然随意姿态,将红星帽盖上,压低帽檐,让阴暗藏住眉眼。 表演开始了! 她昂着小脑袋站起来,直直指着大队长杨国祥。 “晏知青,杨大队长和许知青脱光光,玩亲亲,被我发现,他们就追我,你看没骗你吧,他们都追过来了!” 杨国祥与徐红霞看见豁然出现的傻妞正要冲过去,却又见晏衔靠树坐在那里。 顿时,犹如五雷轰顶,眼睛瞪的极大,布满恐惧与心虚。 徐红霞两只眼睛紧张的向杨国祥求救,手里捡得破烂外罩衣啪的落地。 杨国祥脑子也懵着,无数种恐怖的猜想在他心头缠绕。 这晏知青可不是善茬子,一人敢单挑一大帮,连他这个大队长都在乱拳里挨过揍,可疼可疼了。 这时再想起晏知青那双静默的眼睛,就感觉似是能窥探一切。 绚烂晚霞透过树影,沐在晏衔周身,眼色很淡的薄唇紧闭,蕴藏着锋利寒意。 徐红霞也对晏衔发怵,心想傻妞也没看到正办事的那会儿,狡辩道“晏知青,别听傻妞胡咧咧,我和国祥是清白的!” 郁葱的确没看见关键,但男人干完坏事,眉毛会竖起来。 如大队长这像猫炸毛般根根立的眉头,若是不亏心就怪了。 她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的昂着小脑袋哼了哼,道“国祥,国祥,叫的这么亲,还好意思撇清关系,当我傻妞真傻好糊弄不成?” 杨国祥:“……”可不就是傻子! “啥?”郁葱似是听到晏衔说什么,猫着腰将小脑袋凑到他跟前,拧眉深思,道“那样……不好吧?” 晏衔:“……” 然后,郁葱就半蹲过去,用身形半遮晏衔,只留自己的侧脸给那两人,口中还在低喃,仿若在与晏衔对话。 杨国祥与徐红霞仔细的听了又听,就是听不清。 “一二三四五六七,J Q K八九十。”郁葱眨着杏眸,拧着眉心,很是认真,似是在思索什么,口中低低的念叨。 暂时没有脑子想要说什么,但只要表情到位,她就是影后本后。 “噜噜噜,不要脸!”郁葱豁然站起,遥遥对着那两人做鬼脸,扯着嗓子,道“哈哈哈,让你们欺负我! 现在怕了吧?” 这话将拒不承认的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刹那,徐红霞脑中的几根弦全数崩断,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白中泛青。 心存的侥幸,被击得粉碎。 杨国祥也是脸色大变,眼神慌乱,但咬紧牙关不露怯,所以比徐红霞要好一些,抬手拍了拍她,让她缓缓。 这个晏知青看着也挺目下无尘的,怎么还能关注到那么隐晦的事? 要是像傻妞这样的,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可这人是晏衔。 整个公社最狠辣的孤狼,连道上那些人都忌惮的存在。 就看对方这般亲近耳语,亲热无比的样子,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郁葱见这两人汗珠子都冒出来了,再次猫着腰听晏衔的话,时不时还回上一句。 晏衔:“……” “东汉末年分三国,曹魏、蜀汉、东吴。” 晏衔:“……” “勾股定理,a²+b²=c²。” “噢噢,明白!” 晏衔一句话没说,郁葱一人嘚啵嘚,说的津津有味,先是张嘴表示吃惊疑惑,又是皱着眉头,十分纠结,最后点头如捣蒜,笑的露出一口小白牙。。 而晏衔随意自然的姿态,更是像极了迁就的模样…… (2)听说我稀罕死你,就是爱捧着你臭脚,嗯? 郁葱肯定的颔首,转过头,单手叉腰,简直是欺压良民的嚣张暴徒。 “晏知青说了,杨国祥,徐红霞,你俩也算自由恋爱,男的媳妇跟人家跑了,多年寂寞也是可怜,但这种……行为是可耻的。” “是,是,我们知道错了。” “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二人面对嚣张跋扈的傻妞认错态度良好,只以为晏衔看在早年的邻里关系要帮傻妞撑腰,是半点不对都未曾发觉。 郁葱斜斜的撇了眼二人。 别看她面上得意,其实紧攥的手心早就汗津津的了。 但对方紧张,她就促狭。 “可是晏知青说了,你们刚刚欺负我是大大的不对!” “我们知道错了。”杨国祥作为大队长,也是能屈能伸。 女人如衣服,可他还有儿子。 若是他完了,儿子可咋办? 郁葱可不会这样放过两人,道“晏知青说了,口头认错不走心,要让你们肉疼,才能真的知错。” “你要干什么?”徐红霞掌心蜷缩。 好不容易喘匀了口气,这回又提了起来。 她可是亲眼见过晏衔打群架的,那种硬拳砸身上,简直不敢想象。 郁葱将沾在发梢上刺刺的小苍耳,十分嫌弃的摘掉。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这身有多狼狈,但精气神不能输,道“晏知青说了,他不打女人。” “那要?”杨国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出症结所在。 “你俩一人给我写个借条。” 说着,郁葱拧着眉,偏了下头,又瞧了晏衔一眼,肯定的点了点小脑袋。 是的,她都是按照晏知青吩咐,借条啥的和她都没有干系。 “什么?”闻言,杨国祥这口气差点没咽上来,想抽她。 郁葱狐假虎威威风极了,扭头就给晏衔告小黑状,道“晏知青,你看他们两根本不是真心认错,一提借条,眼珠子都要瞪掉啦!” “没有,没有……”杨国祥的脑子疯狂运作,在人证,物证确凿之下,牙根想不出对付晏衔的办法。 郁葱似乎又拿不定主意了,趁机再向晏衔请教。 晏衔:“……” “黄金比例约为:0.618:1。”郁葱凝神注视着他。 哎呀,瞅瞅他这精致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如山水画般俊朗剑眉,完美到无可挑剔。 啧啧,小哥哥打小就长得贼好看,不然那时她也不会总将自己的口粮分他一半。 她回过头,神秘的对着杨国祥俏皮一笑。 “大队长,你是个男人,借条就写三百吧!” “三百!!!”杨国祥跳脚,特想剁了她,但看了眼默不作声给傻妞撑腰的晏衔,愣是生生的忍住了。 “晏知青说了,三百块钱买个教训,值了!” 这数字可是郁葱粗略算过的,会让大队长肉疼,却又不至于狗急跳墙。 总不好将人逼得发现晏衔一直处在昏死状态,对吧? “晏知青说他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理由就写为儿子筹措彩礼三百元,外加工业票三十张,细粮票一百斤、食用油票、布票、肉票……” 她掰着手指头,扑闪着杏眸,又补充道“记得盖章,大队的章!” “好!”杨国祥胸中翻涌着强烈的怒意,一口大黄牙都要咬碎。 这点东西他堂堂大队长还是拿的出来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为了装文化人他口袋里常年揣着小本子、钢笔和印章,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了。 郁葱眼珠子傻傻的往上看,呆呆愣愣的想了想,实在是没记住,又调头朝晏知青请教。 晏衔:“……” “圆周率3.141592653……”郁葱低声嘚啵了一通,心里小算盘打得叭叭作响。 她这才看向恶毒女配,道“至于许知青,你欠条写两百,加些副食票,再把记分员的工作转给我。” 徐红霞倒是想挣扎,可她已经不是姑娘了,随便找个大夫验身,那可就一辈子都完了。 她手抖的都拿不了钢笔,还是杨国祥给代笔的。 “你要说到做到!”徐红霞手抖的不行,眼神浑浑噩噩的瞪着。 杨国祥错身挡在她的身前,欺软怕硬的冲着傻妞,道“不要以为晏知青现在稀罕你,爱捧你臭脚,你就张狂,小心人狂有祸!” “他就是稀罕死我,就是爱捧我臭脚!可你管的着吗?”郁葱眼珠一转,小白眼翻到天际。 杨国祥气的写字手都抖,字字力透纸背。 郁葱仔细盯着他们盖章,按手印,小表情认真极了。 随即,她又露出三份无知,三分纯真,又四分得意的憨笑,拿过小本子,也不扯页,屁颠屁颠的把本子交给晏衔。 小手将他的大手掰开又夹住,动作自然的就像晏衔真的接过本子一样。 杨国祥因儿子彩礼欠缺资金周转,自愿向晏衔与郁葱借取三百元,并票证工业票三十张,细粮票一百斤、食用油票、布票、肉票五十市斤。 大概为了撇清关系,下好几页才是徐红霞的欠条。 徐红霞因母病重欠缺资金周转,自愿向晏衔与郁葱借取两百,并副食票,作为谢礼再把记分员一职转给郁葱。 大队长的欠条在票据后面差了一个“各”字,印章扣的很浅。 徐红霞的副食票也没有具体的重量,最重要的是都没写具体的归还时限,拇指印按得也模糊。 据她所知,晏衔的爸失踪母改嫁,亲妈做的比后妈还不如,母子关系堪比仇人,想来也不会教他这些经验。 而她是个傻妞,更是看不出问题了。 “还不走……不,晏知青说了是滚?还不滚?” 郁蔤故意学舌学得不利索,气势动作也是照猫画虎。 太真了,就不是傻妞了。 她对还杵在那的两人凶巴巴地表示不满,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打探我和晏知青的谈话!” “没,没,我们这就走。”大队长面上苦涩,眼底却藏着阴狠。 二人走的踉跄,背影蹒跚,再无追杀她时的气势。 她勾着头,看了一眼小哥哥的俊颜,探出小手轻抚他耳边碎发,道“这次情非得已,借了小哥哥的威风,有机会请你吃饭,吃肉肉哦……” “听说我稀罕死你,就是爱捧着你臭脚,嗯?”清冷有磁性的男音入耳。 晏衔豁然睁开那双深茶色的眼眸干净透彻,更年不见依然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只是眸光意味不明。 郁葱大怔。 嗷,嗷嗷! 这玩意啥时候醒的? 她还想赶紧跑人多的地方去了,省的大队长杀个回马枪。 这回倒是好,不用跑了…… 四目相对,郁葱汗毛炸开,强烈控制想要躲躲闪闪的眼神,直视回去。 两军对阵,气场不能输! “晏知青,你终于醒了,太好了!”郁葱好似真的担心极了,神色紧张中又透着小心翼翼,十分心疼的开口,道“你耳朵还疼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黄金比例约为:0.618:1。”晏衔微微点头,嗓音微哑,一贯冷峻的俊颜浮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刹那间,郁葱尴尬的脚趾抠地。 这天聊的难度系数有点高,一般小姑娘根本过不了一个回合…… 可她是郁·扭骷髅·葱!!! 说着,她掀开扣在石头上的雪花膏铝盖,露出里面两只暗红色的小蚂蚁。 这是她特意留的立功证据,就是为了这一刻。 倒是算不上救命之恩,但也是机智勇敢、见义勇为的见证。 总不好再抓着她不放吧? 她装作听不懂,傻乎乎地咧开小嘴,露出灿烂的笑容,道“你刚才好危险。 虫子爬耳朵里了,咱们这大夫医术也就二把刀,耳道狭窄视线受限,很可能会留残肢留在内,导致炎症哦!” 闻言,晏衔并未言语,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郁葱盯着他瞅的同时,晏衔同样注视着她。 小姑娘的眼睛亮极了,不再是浑浑噩噩。 发丝沾了无数毛毛刺刺的苍耳,身上穿着他送的做旧棉袄,下面是洗的褪色半旧蓝裤,裤腿湿漉漉的沾着不少淤泥,光着一双小脚丫冻的发红发紫。 看着格外碍眼…… 他捡起遗落在不远处她的外罩衣,一扯为二,铺在她的跟前,让她裹脚。 郁葱暗暗自得。 还不稀罕她? 这分明是捧她臭脚! 她脚都冻麻木了,可看他撕了破衣服还是有丢丢的小心疼,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节俭。 不过想到欠条上的布票,转而就感谢起他的细心。 邻家的漂亮小哥哥自小就这样,平日里素来沉默寡言,却在晏爸忌日一个人将家属院骂他是拖油瓶的孩子,通通给揍了。 晏妈嫌他给家里惹麻烦,就狠狠骂他、打他、饿他。 她那时父母未曾遭遇意外,也未到三伯家寄人篱下,还是爸妈的掌中宝,活的自在舒心。 她怜香惜玉将自己的白面馒头分给他大半个。 他饿极了,几乎是把馒头夺过去,也没道谢,只是自此她家里的柴火总是满的了。 倔强的少年透着凄凉的破碎感,可给她心疼坏了,后面又多次投喂。 如今,曾经那个单薄消瘦的少年,已经长成身形修长的青年。 咦?刚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他人中那处红肿,还留有她的指甲印。 险些给整成兔唇了! 她杏眸锃亮,快瞄了他一眼,闪过心虚。 心虚的小手往虚空伸了伸,企图掩盖犯罪证据。 “额,那个耳朵进虫子可能不是意外,你耳朵附近有淡淡猪笼草花的味道。 猪笼草开的小花,叶顶捕食昆虫的同时能分秘香味,引诱昆虫,而好多的小虫子都爱钻缝进黑,对这次动手的人有怀疑对象吗?” “有。”晏衔颔首,蹲下身用破褂子把她的小脚丫裹好。 不远处,杨国祥与徐红霞刚出芦苇荡,就撞上七八个男知青,做贼心虚的藏匿起来,就听到对方的谈话。 “一共就两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村里一个,知青一个。” “公社领导瞎了眼,要将这名额给晏衔! 哼,看他成了聋子还咋回市里上大学!” “咱们都是一个知青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样弄了那晏衔,会不会……” “现在做都做了,怕也晚了,再说谅谁也想不出那虫子会专门往晏衔的耳朵里钻,而且他吃的鸡蛋水、是他继兄弄的迷药,跟咱没关系。” “就是,明明咱们同是知青,凭什么只有晏衔能入公社领导的眼,咱们就要累死累活的熬在田里?” “走走,芦苇荡打野鸭子吃去。” 杨国祥将他们的对话听个满耳。 终于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那晏衔半个字都没说,全程都是傻妞替他开口…… 这哪里是晏衔为傻妞撑腰,明明是傻妞自导自演!!! (3)她好像错过最精彩的了 “都是你个胆小的贱人怕事!” 杨国祥啪的给了徐红霞一巴掌,骂骂咧咧的就往回走。 好个傻妞…… 他堂堂大队长居然被个小傻子耍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红霞被杨国祥给打懵了。 她死死的捂着脸,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辈子她还从未被人打过。 刚刚还抱着她喊心肝宝贝的时候,还说什么真的喜欢她,若是早遇见她,他就不会娶那个跟人跑了的贱女人,要和她生儿子…… 现在,却只会拿她撒气。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撕裂开。 她微微低下头,胸口发闷,嘴里发苦。 可还是抬脚慢慢跟了上去。 只见,原本气势汹汹的杨国祥又恢复以往的老好人和善模样,跟那几个知青说些什么。 然后,那几个知青脸色就不大好,有些慌张的朝芦苇荡深处冲。 看着这些被杨国祥当枪使的傻子,她就想到了自作聪明的自己,为了风光回城,她出卖自己最宝贵的贞洁,就是为了给老男人做玩物? 不,她是不一样的。 她年轻漂亮,有知识,有文化,脑子灵活,能力也强。 她的父母,乃至她的家族都是见多识广的知识分子,只是为了暂避风头才下乡的…… 趁着这些人都没注意到她,拔腿就跑回知青点。 她的心好乱…… 晚霞的颜色越发艳丽,将云朵染成赤红,隐隐透出那背后碧蓝的底色。 “有脏东西来了,小葱先上树避避。”晏衔的声音及其沉淀,听不出任何的声音起伏,只是叫“小葱”二字的时候,依然有小时候的熟悉味道。 “好。”郁葱知道得自己小体格只能拖后腿,也就不客气了。 她不大会爬树,是晏衔将她托举上去的。 他这手臂看着瘦,却十分矫健。 可真有劲…… 她刚上去,鼓秋着找了个舒服的动作趴在树杈上,就见晏衔靠在离水边不远的那棵树下,如没醒那时一般无二。 芦苇荡一阵抖动,从里面钻出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隐约还能听见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人试探着捡了颗小石头朝晏衔丢过去,又忙矮身缩回芦苇荡内。 他们距离晏衔还有段距离,但却逃不过郁葱的法眼。 一、二、三……一共八个,芦苇荡很高,只能看见脑袋盖上的头发或者帽子,几乎看不清眉眼。 他们逆着风,听不清嘀嘀咕咕着什么。 暗影里,戴着灰布帽的那两个与大部队分开,掉头走的时候露出蓝色工装的布领子。 其余六人藏匿在芦苇荡里,蹲在那里伺机而动,可能看晏衔真的昏死过去,没有威胁了,又蹑足前行一大段。 随着脚步声逼近,晏衔猛地起身,朝着蹑手蹑脚的人影迎面而上,身形如电,动作迅疾。 劲瘦的长腿给最先的人当胸一脚,狠狠地将人踢飞。 借着脚下的惯力轻身向前滑行,纵然一个旋腿,又是一个倒下哀嚎。 晏衔气势凌厉,臂力强悍,将后面那个要偷袭的人用力一提,对方的身体就腾空,朝着滩涂砸去,滚了一身的泥泞。 后面剩下的那三个到是想跑,但晏衔纵身跃上一旁的老树,使力一蹬,自树间蹿过,纵跃如飞。 倏忽间,落在他们眼前,单腿横扫,又快又狠,将一左一右的二人扫倒在地。 最后的那人撒腿就跑,晏衔猛然一个回旋踢,腿上带风,呼呼作响。 那六个知青哀嚎犀利,却顾不得疼,对着再次步步紧逼的晏衔,连滚带爬的后退。 “杀人是犯法的,要偿命的……” “救命啊!” “我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晏衔欣长的身形立在树影阴暗下,湛黑的眼眸冰冰冷冷,深邃如海,静静的看着他们喘着粗气求饶。 然后,他仰头望了望天色,眉宇间淡漠未退,冷峻又起,让人难窥毫发思绪。 步伐再次向他们逼近。 逼人的压迫感袭来,让那六个人步步后退。 待将人赶到滩涂时,脚步一顿,停在遗落的红星帽那处,与小姑娘对望,薄唇微抿。 高树上的郁葱,从来不知道电视上的那些漂亮动作是花拳绣腿,但此刻见了晏衔才知道啥叫功夫。 杏眸里闪烁着贼亮的光芒,心底的小人欢呼雀跃着。 对,就是那样踢腿,好帅! 哎呀,这是传说中的飞檐走壁? 事先离开的那两个她没看见脸,但这六个知青她都认识,是与晏衔同住东院的那六个老知青。 熊耀武,卫粹忠、贺仁楷,廖康年,王镇华,田大爱。 这几大位在知青点的资格最老,在大队上也有些话语权,看着人模狗样的,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争夺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可真是各显神通。 对了,他们怎么会从这片大芦苇荡里精准找到晏衔的位置? 算着时机正是大队长离开的时候…… 咦……咦咦?! 她正看的带劲儿,晏衔脚尖一勾,地上那顶红星帽就劈头盖脸的罩在她脸上,挡住视线。 同时,耳边的哀嚎声中好像还夹杂着布匹撕裂的嗞啦声,并着几乎是不分先后的落水声。 为了避免掉下高树,她的两只胳膊都抱着树杈,待她掌握好平衡,那几个男知青已经都落水了。 也没人压着,可他们就是宁肯在冰冷的湖里泡着,也死活不上来。 水面波光粼粼,模糊能看出白花花皮肉。 嗷,她好像错过最精彩的了…… 晏衔耳朵一动,唇角微压。 单手附后,矗立在岸边,未曾再动手,而是问道“是谁让你们给我下药的?” “是你异父异母的继兄,舒赤檀给你那碗鸡蛋水里有蒙汗药,不关我们的事。” “我耳朵上的猪笼草花的汁液,是从哪来的?”晏衔借着水面的折射,睨向斜后方的芦苇荡。 “不懂你在说什么?” “猪笼草一年开一次花,每年4月份左右开放,可今年倒春寒,三月下旬还穿着棉袄。”晏衔薄唇轻启。 “我们就是偶然得知你中了药,才敢加一把火的。” “哪来的猪笼草花的汁液?”晏衔的耐性仿佛特别好,循循善诱着。 “捡的,我们捡的……” “晏知青,你马上就要回市里上大学了,这回又没什么事,就放过我们一回吧!” 那些人冻的瑟瑟发抖,却依然嘴硬。 高树上,郁葱站的高看的远,听得也远,她听到侧后方有异样,扭着小脑袋望去。 豁然发现杨国祥把镇上的公安请了过来,还是两位很有精气神正气的那种。 明明旁边十丈外就是羊肠小路,可熟悉地形的杨国祥偏偏要趟着高高地芦苇荡走,走的慢不说,还能借着人高的芦苇荡很好的掩饰身形。 杨国祥并未发现树上的郁葱,注意力完全被水里的知青吸引了。 原本他已经做好两手打算。 假如,晏衔真的昏死过去,这回估计已经被那几个男知青废了,从今再也不足为惧,他也可以趁机夺回借条,再惩治那几个知青,为自己扬名。 假如,晏衔是醒着的,依着那样毒辣的身手,肯定要将这几个知青给弄的骨断筋折。 恰好可以令两个公安亲眼见识到晏衔残暴的一面,将人送去蹲号子。 左右都是他们知青内部的纷争矛盾,和他这个公正不阿的大队长没有半分钱关系。 然而,此刻所见与他所预想的完全不同。 容貌清正的霍公安,年过三旬,已经有十多年的办案经验,很快就察觉事情不对,再一细听,只觉得水里的那六个知青罪有应得。 “怎么回事,哪有打架斗殴,寻恤滋事?” “分明是因嫉妒身边人过分优秀,从而投毒害人。”旁边身材的高大乔公安,也觉得这几个知青活该被整。 杨国祥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怎么都想不出遗漏了哪里。 两个公安现身,请水里的六人先都上岸。 “先穿衣服,在公安面前就别现眼了。”晏衔的余光扫过高树上的小姑娘,直接将他们岸边的衣服丢到水里,让他们直接在水里穿好遮羞。 六个男知青见到公安只觉得见了救星,哭的是一把鼻涕把泪,争前恐后的告晏衔的黑状,但是两个公安就更看不上他们了。 晏衔双手插兜,从容的半靠在大树下面,面容冷峻,半句都不为自己辩驳。 霍公安最看不得好人被污蔑,几句话就将他们吓得心理防线崩塌。 原来,晏衔年幼时身子亏损,脾胃虚弱、气血不足,需要每日早上吃一碗鸡蛋水。 按照知青点的点长要求,粮食和鸡蛋都要统一放在厨房里。 今早鸡蛋被晏衔的继兄舒赤檀给用光了,下午舒赤檀才把鸡蛋还给晏衔,也就吃晚了。 而且,那冲鸡蛋的开水是舒赤檀提前烧好的,听说也被提前加了料。 晏衔下工时正饿着,顺手就冲了鸡蛋水,汗流浃背的又弄了一身土,就换了条新毛巾,那上面就浸了猪笼草花的汁液。 那药被水稀释见效慢,却有些霸道,晏衔发现不对时正在上工,就赶紧过来芦苇荡这边准备用凉水冲冲,但还没到就昏死过去。 至于几个知青则是被大队长引过来的。 杨国祥早有打算,刻意说的辞含糊,只暗示晏衔正在芦苇荡的歪脖子树那里,情况有些一言难尽,他也不好贸然过去打扰。 几个知青听了又怕又惧,就想先下手为强。 具体如何动手,那就是晏衔反应快,导致他们犯罪未遂。 “霍公安,乔公安,公社领导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给晏某,我特别珍惜,没想到嫉妒能惹来这么大的灾祸。 但凡今日我有个不警醒,这辈子无论是身体,还是前途,就都毁了,所以我要报案,请公安将坏分子绳之以法。” 晏衔的个头高杨国祥一脑袋,居高临下的一瞬不瞬睨着杨国祥,深邃又认真,威压极强。 他继续开口,道“杨大队长,怎么看?” “额,这些都是我杨柳大队的害群之马!”杨国祥被看的屏住呼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他真是脑子有坑,明明都栽晏衔手里那么多次了,怎么就还想着泄愤? 公安见苦主和杨大队长都这般刚毅,直接将人拷走,手铐不够用,就用裤腰带栓了一大串。 一行人准备去知青点,询问其它人证,倘若属实,还要把晏衔的继兄舒赤檀也绑了带走。 晏衔特意错后了众人一段路,将高树上的郁葱给接下来。 郁葱还以为自己要被遗忘在树上,打算自己一点点挪下来,但没想到这般紧要的时候,漂亮的邻家哥哥还能想着她。 他可真温柔,真细心,好友善的呦~ 她对着他摆了摆小手,让他跟着那一行人离开,她则是抄近路速回知青点…… (4)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 知青点曾是老地主的四合院,后来临近的几个大队都来抢,干脆就划给知青。 院子占地不小,但砖瓦年久失修,墙壁斑斓,要是不讲究的话住人没大问题。 她赶紧准备洗漱用具,又跟着记忆找到自己的破柜子,拿了换洗的干净衣服。 马上公安就要来了,可不能耽搁了看热闹。 倒是有人看见她了,但幸好都是素来对于傻妞视而不见的,并非爱欺负人的那几个…… 春寒料峭,灶台上的有两大壶热水,郁葱用了个现成的。 浴室既小又没有窗,闷闷地不透气,但插上门至少不用担心走光。 里面有个蓄满井水的大缸。 掉瓷的红双喜盆只有一个,她直接拎着两大壶热水,用脏一盆就兑一盆新水。 砸开皂角,扒拉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碎发,干脆直接洗了,发丝里有好几个苍耳,搓的时候都扎手。 身上也不干净,拿着洗的发硬的旧毛巾,搓了又搓。 越洗越带劲,倒了好几盆水。 擦头发的功夫,同时还泡着脚。 刚换上衣裳,就听外面闹腾起来。 她赶紧加快速度。 黑布隆冬的小浴室热乎乎的,出来冷风一打,登时就一个激灵。 本村的社员也都听到了某些风头,纷纷过来打探。 公安将舒赤檀单独请入空屋喝茶,看热闹的人从小门外挤到了院外。 郁葱故意落后众人,恰巧瞧见两个女知青偏离大队伍方向,鬼鬼祟祟往外走,她俩戴着布帽,口中低声讨论着什么。 这布帽有些眼熟,恰似芦苇荡溜走的那人…… 郁葱这个傻妞习惯性被众人无视,毫无压力的躲在石墩后面,玩土旮沓,同时竖起耳朵。 “怎么办?我家老熊被抓了!” “我家老卫也是,他们会不会供出咱们?” “要是只有老熊和老卫还好,可还有那四个呢!” “早知道咱们就不该拿朱榆他妈那十块钱的好处费。” “现在说那些也没用,记住鸡蛋是舒赤檀贪嘴偷吃的,那开水也是舒赤檀烧的,你和我都看见了。” “可是……” “别可是了,朱榆他妈都暗示了,晏衔得罪了大领导,哪怕公安查到也都不敢管,说了咱们就真完了!” 石墩后,郁葱杏眸圆睁。 这两女知青和她住一屋,都欺负过她。 李白洁和被逮走的卫粹忠仅仅只是好朋友,连上下工的路上都刻意分开,想不到都处上对象了? 而许荟据说是在老家有对象。 这个年头也兴玩儿地下恋情? 这两人可真有心眼,利用晏衔与继兄舒赤檀的固有矛盾使劲搅和。 她要赶紧和晏衔说说。 众人都忙着听屋里公安的询问,没人注意到郁葱。 但月洞门后的晏衔只一个余光就发现小姑娘,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郁葱洗澡时算是暖和过来了,小脸红透如熟苹果,惹人喜爱。 她下巴往一侧歇勾,晏衔就不动声色的退出人群,到空着的大厨房等她。 大厨房的晚饭做了一半,炭火未灭,暖和极了,正好方便她把这湿头发晾干。 哎呀,小哥哥好细心,好温柔~ 她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将偷听来的事原原本本的转告给晏衔。 最后,她苍蝇搓手的问道“是不是你那亲妈又准备拿你的好处,去讨好继子呢?” 大家好歹也做过那么多年近邻,谁家那点事儿还不清楚? 按理说,她与晏衔也算沾点八道弯的亲戚。 晏妈就是郁家那个改嫁来的三伯母,几家人都住在铁路局的家属楼。 她父亲姓舒是入赘的,她随母姓郁,父母早年得了机缘都是铁路局高工,在修铁路时塌方,她也意外落水,魂回现代,这个身体成了傻妞。 她外祖家的舅妈不愿养她这个累赘,三伯家趁机拿过她的抚养权,霸占了她家的家资,却使唤她干脏活累活。 若不是晏衔照顾一二,她被饿死、累死、冻死,都不好说。 三伯父家里的原配妻早亡,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舒赤檀,晏妈为了立足舒家,费心费力的讨好继子。 晏妈与三伯父也都是哏都铁路局的,家里算上晏衔一共三个孩子,必须有人下乡。 但晏衔的户口本一直没跟来舒家,姓氏自然未改。且他有工作,是铁路局保卫科的小队长。 可晏妈为了让他下乡动用了人脉,直接报上晏衔的名字,又安排舒赤檀接替他的工作。 知青的名字报上去便无法更改,晏衔得知后,二话不说也报了继兄与继妹两人的名字,又将晏爸留下的房子租给老领导,同时私下还高价卖掉工作。 总之,让晏母的算计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本她作为遗孤根本无需下乡,但在晏母的操作下,愣是顶替了他继妹下乡,算是内斗的牺牲品。 她与舒赤檀、晏衔同是去年下乡,在家时晏妈从不让舒赤檀沾手家务,到了知青点哪怕是男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招人白眼。 而晏衔既勤劳又能吃苦,日日十工分,偶然救了公社领导的幺儿,今年两个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其中就有晏衔一个。 晏妈这种有前科的毒妇,难免会故技重施,用这个名额去讨好继子。 这会儿想来,确实是晏妈能做出来的事,毕竟那个女人在晏爸失踪就马不停蹄的改嫁舒家,丝毫不念旧情。 是以,郁葱听那两女知青的谈话,首先想到就是晏妈使的腌臜手段。 晏衔沉默的看着小姑娘,瞳色漆黑,明明干净澄澈,却像一眼望不见底幽深寒潭。 郁葱见他沉默,顿了顿,还是念在他帮自己的份上,有些话不吐不快。 她瞟了他一眼,小表情十分坚定的开口道“按理说我一个晚辈不好议论长辈,但你妈的性子太左,我是不认做长辈的。 你要是还把你妈当妈的话,你这辈子都只能给你继兄和继妹做踏脚石。” 晏衔单膝蹲下,用烧火棍将柴火扒拉开,挖出里面的山芋(红薯),放在铝饭盒里,递给她,道“吃吧。” 炭火里焖烤的山芋火候正好,外面皮没一点黑糊,完整的山芋皮里面已经赤黄软糯了,一捏糖汁都要溢出。 她腹中空空,馋得直吞口水,小手不由自主的伸了过去。 这个年代的山芋不还未曾改良,咋会出来这么甜糯的? 郁葱满腔激愤,准备了一肚子唠叨,都被晏衔的烤山芋给压下去…… (5)一万个满意 郁葱呼哧呼哧的炫了一小半,才想起来,道“你吃了吗?” 晏衔静默的看着小姑娘,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眼瞳里闪着碎碎的光。 这一看就是没吃呀! 郁葱将自己啃过的部分给掰下去,剩下的才分给他,道“下次我也请你吃好吃的。” “好。”晏衔唇角微勾,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柔色。 他两三口就给吃干净,道“我先出去,外面冷,你先晾干头发再出去。” “知道了。”郁葱点点小脑袋,还不忘嗦了嗦手指头上残留的甜汁。 可真甜呀~ 等她出去的时候,舒赤檀与涉案的几人已经被公安带走了。 杨国祥将人送走,给徐红霞递了个眼色,也离开知青点。 加上舒赤檀知青点一下子被带走七个男知青,剩下的人看晏衔的眼神都不对了。 李白洁不敢招惹晏衔,但看见他的同乡,就颐指气使的问道“傻妞,柴火捡了吗?” “没有。”郁葱瞥着对方,淡淡开口。 李白洁眉毛高挑,唾沫横飞,道“去了那么半天,连根毛都没带回来,还真是个又蠢又笨的傻妞……啊……啊!你干什么!” 郁葱火气有点旺,手心有点痒,直接给她一个过肩摔。 小时候和小哥哥学的,多年不用,但本事还在。 这人是知青点里的女点霸,总是欺软怕硬,没少使唤她给干活。 她可不想继续做软弱老实的傻妞,正好用女点霸树威。 之后,郁葱趁着对方还懵着,利落骑在李白洁身上,狂扇对方嘴巴。 她口中还委屈巴巴,道“自从去年下乡,女知青的柴火哪天不是我捡的?我是你妈,要宠着你,养着你?” 李白洁被打的措手不及,连反抗都漏洞百出。 郁葱平时脏兮兮的,这猛然洗干净了肤白如雪,容貌昳丽,但她的白是缺衣少食的那种惨白,可看上去非但不渗人,还添了种让人想要保护的娇弱感。 难道傻子的气质,都这么干净? 众人怔了又怔,惊艳过后,又觉得傻妞打人太过霸道,准备拉架。 随即,李白洁的狗腿子许荟就要上前拉偏架。 晏衔面容白皙,身形清瘦,一根牛皮腰带束紧了腰,清清冷冷的站在了台阶下边的阴影里。 脚尖踢过立在墙角的扫把,将许荟绊倒在地。 她脸下是一口粘痰。 现场表演狗吃屎。 “是哪个混……”许荟气的胸前起伏,但扭头看是晏衔,愣是生生把嘴里的话给咽下去了,憋红了脸,问道“摔我干什么?” “扫把挡路,而你碍眼。”晏衔狭长深邃的眼眸微扬,幽冷的视线落在许荟脸上。 很明显,他就是站在郁葱身后。 从郁葱还是傻妞那时,他就偏护她。 大家看晏衔的目光都透着畏惧,尤其是几个曾吃过晏衔亏的男知青。 “我不是你妈,你再懒也使唤不着我!”郁葱抽够了李白洁巴掌,自己的手都红了,才罢手,道“记住,我叫郁葱,不叫傻妞。” 李白洁躺在地上,脑袋瓜子嗡嗡的。 为什么脸软弱可欺的傻妞,居然能反抗她? 她满眼的阴鸷,恶意满满。 许荟也不甘示弱,死死瞪着郁葱。 郁葱身体孱弱,靠得就是一股子爆发力。 没有胜算的仗,她才不瞎折腾。 她勾唇冷笑,明媚的眼波中藏着狡黠,道“把老实人逼急了,舍得一身剐,也要把这口气出了!” 后面这句,她是对着知青点众人说的。 几个资格老的知青适时地打圆场,道“都饿了吧,今天轮到谁做饭,还赶紧。” “等等,从此刻起,我单独开火。”晏衔的话音不咸不淡。 知青点为了在社员跟前维持和睦团结的假象,吃和上工都强制绑在一起,可今日出了偷鸡蛋,又投毒的事情,晏衔的提议就理所当然。 “小葱手艺好,日后来东院帮我做饭,作为报答,我出粮。” “我的粮食都和她们混在一起了……”郁葱立时收了笑,切换到受伤姿态。 嗷嗷嗷! 饭票有了~ 一双杏眸黑白分明,真诚又无辜,看起来单纯无害。 晏衔见小姑娘的上半张脸隐在暗处,缝隙里的光落在她唇上,映照着勾起的有努力压下的唇角。 这是在偷乐? 他装作没察觉,冷冽的语气里夹杂着威压,道“小葱每日七个公分,按照队里分的粮食和补贴,都搬到我东院厨房。” 郁葱是一万个满意。 东院之前是地主儿子住的好地儿,原本就设有小厨房,灶台好歹修补就能用。 只要有食材,她亲自下厨,也算凭手艺吃饭,总比跟着知青点吃糠咽菜强太多了。 她换了小手背后的姿势,继续狐假虎威。 李白洁简直气的要冒烟,在许荟的掺扶下站稳身子,抽出被按住的手,就回了屋里。 许荟跺了跺脚,追了过去。 角落里,徐红霞麻木的看着这一切,仿若事不关己。 “行了,都各忙各的去,在这吵闹像什么样子?”知青点的点长毛爱国招呼人散开。 又亲自将粮食算好,准备分给郁葱。 “毛点长,我打算用我的粗粮换细粮,您办事公正,方便帮我问问吗?”郁葱瞅着那一大袋子麦麸,小心肝直哆嗦。 如今,粮食稀缺,麦麸子也是要搭着吃饱腹的。 毛爱国本来不愿意管的,但听她说他办事公正,也就顺手管了。 粗粮很快就换成细粮。 郁葱正准备动手一点点搬,鼻尖飘来一阵淡淡的肥皂味,凌冽干净。 一直修长的大手伸来,指节微弯,将几个大袋子一起拎起。 是晏衔。 微末夕阳下,他整个人都在莹莹发光,俊美异常。 他将粮食都提到东院小厨房的柜子里,转身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袋富强面、整只风干鸡、一小捆青菜,还有包细盐和几罐子调料。 郁葱正打好水,收拾卫生,见到这些东西,微微一怔,但什么也没问。 漂亮小哥哥明显就有弄东西的地下渠道,只要能吃饱喝足,她可以啥也不懂,继续做傻妞。 晏衔将东西都归置好,问道“想吃面吗?” “好的呀!”郁葱擦拳磨掌,准备做道非遗美食。 她稍微想了想,道“可时间不早了,那就大同刀削面?” “好。”晏衔手持石斧,闷头劈柴。 郁葱用面、温水五比三的比例和好面,用湿布盖住,趁着醒面的二十分钟,做好卤汁。 面团揉成椭圆形面块放在面案上,左臂托案,右手拿刀。 用右手的四指握住刀把,用小拇指顶住刀柄头,砍面时从面块的里端开刀,第二刀接前部刀口,前挑后砍的砍下一根根长约六寸的面条下入锅。 出力不仅要平,还要匀,一叶连一叶,恰似流星赶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白线。。 面叶落入汤锅,汤滚面翻,如同银鱼戏水…… (6)今日之仇,不留明日。 她试咸淡的时候,烫的嘶了一声,可还是舍不得吐出,呼哧呼哧的咽下肚,香的眯起杏眸。 刀削面柔中有硬,软中有韧,浇上卤汁拌均,那味道绝了。 肉香味儿在这常年不沾荤腥的地方根本藏不住,即便郁葱用的小心,还是其它几个院的知青发现了。 闻着味道就往外边查看。 郁葱赶紧用破布把窗户缝堵上,这才各自散去。 晏衔也力所能及的在一旁帮忙。 郁葱分好两个铝饭盒,递给他。 晏衔谢过。 刀削面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越嚼越香,道“小葱不愧是郁家这辈里最优秀的存在。” “没有,没有,郁家祖上可是做御厨的,祖传的手艺,我学的连皮毛都不算。” 不是郁葱谦逊,而是她的手艺都是魂回现代后自学的。 当年大舅是郁家唯一的男丁,大舅母小产伤了身子,好多年都没有子嗣,她妈妈只能招婿。 只是在她爸入赘的当年,大舅母就有孕了,哪怕十月怀胎生下女儿,那也是郁家正经的独苗。 她爸立马就不吃香了,就更别提她了,那真心是处处留一手。 是以,她郁大舅才是郁姥爷厨艺的唯一传人,人家现在是国营饭店的大掌厨。 凭心说,倘若她真有那手艺,日后就是想躺平摆烂都不可能,毕竟身上的担子重,无论如何内卷,都要将祖传手艺发扬光大。 索性郁大舅耙耳朵,不可能教她的…… 郁葱做饭利索,吃饭也速度,麻利的把碗罐都洗刷干净,什么不该留的都没留下。 晏衔还没吃完,小姑娘已经将锅都刷干净了。 这是他首次觉得自己吃饭慢的一次,以前也没觉得自己动作慢。 刚把最后一口吃完,拿着碗的手就又空了,见她要洗,忙又夺了回去,道“以后小葱只负责做饭,我来刷碗。” “好的呀!”郁葱脆生生的应下。 她正不喜欢刷碗那粘腻的感觉,而且刷碗伤手,时间久了皮肤可就很难养好了。 天幕由浅转深,夜色寂静,月华如练。 郁葱吃饱喝足,就回到西院。 她屋里同住的女知青都不在,她也不关心。 最里面是一整张大通铺,靠外摆着破柜子,下面凌乱放着几双破旧的脏鞋,散发着脚臭味。 谁说女人本性就勤劳爱干净? 屋里四个有一半是汗脚,住在一起汗臭味里还混着乱七八糟的酸腐味。 还好她都洗干净了,要不就更接受不了…… 天一黑就冷的快了,她没捡到柴,也烧不了火炕,盖着旧棉被,冷风毫不见外的往人身体里钻。 她紧紧缩成一团,瞅着屋顶大大小小的缝,透着细碎的光。 料峭的凉凤吹过,好像有女人扯着破锣嗓子哀嚎。 嘴角有些苦涩。 凭心说,这里还没有东院的厨房好,待那李白洁几个人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要想个办法找个舒适的小窝。 人活不过百八十个寒暑,做啥那么努力? 躺平,摆烂,混吃等死不舒服吗?! 单独盖房子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没钱,单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太扎眼,容易惹人惦记。 对了,东院的那六大位全都被公安抓走了,一旦案子审下来,他们就算没有大罪,也难免要下放到更艰苦的地方。 如此,东院里晏衔住的对门,就空出来了。 正方便她登堂入室,不仅能寻求些庇护,还能有个安乐窝。 也别说什么男女避嫌,有的大队条件不够,有太多男女住对门的了。 午夜降临,她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闭眼准备先忍过今夜,呼吸也慢慢绵长起来。 忽然,浅眠中听到越发靠近的脚步声,还能听到小心翼翼的清浅呼吸。 处处溢出中危险的味道。 郁葱猛的掀开眼皮。 只见,李白洁手中拿着老式的折叠刮胡刀,朝着她脸上刺来。 她抬腿踢了过去,口中大喊,道“杀人了,李白洁杀人了,谋财害命了!” 这女人不是要夺她小命儿,就是要毁她的容。 今日之仇,不留明日。 她一把薅住对方的头发,伸出小腿连踢带踹。 “贱人……啊!”李白洁捡起刮胡刀,就再次冲来,口中还要骂人,却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捏住了喉咙,整幅嗓子都挤在一起,发不出声音来。 晏衔破窗而入,白衬衣猎猎纷飞。 动作迅猛,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把掐住对方的喉咙。 李白洁翻着白眼儿,眉眼间泛着明晃晃窒息的青紫色。 郁葱反应过来,直使眼色,待他放开,这才轻手轻脚的推开门。 晏衔垂眸敛起眼底的情绪,手指一松,将人如垃圾般丢弃。 李白洁的脸正正朝着刮胡刀的地方。 刀锋锐利,划在李白洁的下颚。 登时,血就呼呼的冒出来,把李白洁的衣领都染红一大片。 郁葱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巧合。 小哥哥是为了帮她才出手了,她绝不能让他因此出事。 她灵机一动,道“好多血啊,救命啊!李白洁杀人不成,要自杀啊!” 晏衔一个空翻,翻出窗棂,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他闪身到墙根的阴影里,不动声色的混在了人群中。 郁葱原本瞪大的眸子眯了眯,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嚎丧般道“李白洁,你不要自杀呀!” 她仿若受了惊吓,踉跄卧倒,手肘支着地面,艰难的匍匐前行,光着一双小脚丫蹭地。 “来人啊,救命啊!李白洁杀人不成,要畏罪自杀……自杀啊!” 闻声赶来的众人都懵了,第一感觉就是李白洁不安生,要报复郁葱打她的那几巴掌。 毛建国作为点长还发言,道“两个女人都不是嘛好东西,没一个够揍儿的!”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但当亲眼见到郁葱娇娇弱弱的趴在地上,心里的天秤就不由自主朝这头倾斜。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李白洁冲了出门来。 她半张脸都是猩红的血,一手捂着下颚,一手攥着寒光闪闪的刮胡刀,道“贱人,我要弄死你!让男人玩死你,扒皮抽筋!” “啊……救命,李白洁我保证不会将你和熊耀武的事告诉别人的,你不要杀我,我好怕啊!” 郁葱本来还想继续爬两步,再飙会儿戏,但晏衔的长腿一抬,就将李白洁手中的凶器踢飞。 杨国祥和队上的社员们,也都闻讯赶来。 郁葱适时爬起来,高声道“李白洁疯了,疯了,快把人控制起来,别让她伤了人,也别伤了自己啊!” 众人哪敢上前? 本来还要靠近看仔细些,这回干脆缩的更远。 “杨大队长,李白洁怕她和熊耀武搞对象的事,让我泄露出去,就准备趁着午夜杀人,可我真的没有告诉别人啊!” 杨国祥:“……” 好家伙的,傻妞告诉的不是别人,而是整个社员的所有人。 众人对郁葱的印象难免还停留在傻妞阶段,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郁葱双手捂脸,揉红了眼,无泪自哭,哽咽道“李白洁先是闹着自杀,后又要杀人,这可怎么办……我好怕啊,呜呜!” 李白洁滚了一身的土,指着郁葱睚眦欲裂,骂道“小贱人你撒谎!明明是你和晏衔要杀我,我才不是自杀!” “大姐,您可快拉倒吧!”郁葱掀开眼皮,好像真的被吓坏了。 她瞅着对方下颚还在冒血的狭长伤口,表现的既畏惧,又委屈。 “难不成刮胡刀是我按在你身上的? 还是你没在深更半夜举着刮胡刀,朝着我捅?? 又或许是我连踢带拽的逼着你,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朝我喊打喊杀?” (7)背后传来她们“铭感五内,感激涕零”的呼唤。 李白洁有理说不出,愤怒之下本能的口出恶言,道“小贱人,你个千人骑万人……” “呸呸,诶呸!”郁葱连啐唾沫。 她不接茬,对方骂的人就是自个呢! “咚!”的一声。 李白洁不知是气得,还是失血过多,直挺挺的砸在地上。 “报公安吧,知青点可留不下这么危险的人物。”晏衔将几方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最后看向大队长。 杨国祥眼底闪过阴霾,快到一瞬即逝。 送了公安一旦严审,就会暴露出李白洁傍晚前后的行踪。 若是让人知晓是他对她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定然会惹得一身骚。 原本,他还想借着李白洁的手出口恶气,现在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待他想出对策,郁葱就煞有其事的点头,赞同道“有道理,还是送公安去吧,要是白洁大姐间歇性的再发疯,还不知要添上多少条人命!” 杨国祥赶紧将站在身侧默不作声的徐红霞推了出去。 徐红霞心里很乱,一直没有梳理好自己的情绪。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给了最重要的身体的男人。 一开始她的确是存着利用杨国祥的心思,可慢慢的不知何时,她都不知自己就付出了真感情。 但眼看着众人都注视着忽然出列的她,只能顺着杨国祥的意思开口。 “咱们知青点是一个大家庭,出了傍晚的丑事,已经够丢人的了,不好再劳烦公安……” “抱歉,打断一下,傍晚的公安可不是任何一个知青请来的,而是我们敬爱的杨大队长亲自请来的! 人家杨大队长思想觉悟高,不想一颗老鼠屎,毁了整个杨柳大队的好风气,怎么到了徐知青这里就成了丢人?” “别曲解我的意思……”徐红霞脑子乱哄哄的,斗嘴水平表现的极为低下。 郁葱摇了摇小脑袋,叹息道“哎,徐知青,疾不避医,嫁不避夫,明明那毒疮已经发脓,为何不及时挖出来,及时止损?” 她这话别有深意,带着小钩子。 女人啊,一旦那啥后,就习惯用下半身思考。 就单说杨国祥岁数的比徐红霞年长了二十岁,就不大像良人。 更何况杨国祥家里上有七十岁老母,下又有个叛逆期的儿子,中间还有个出嫁不离家的妹妹。 这种家庭嫁过去,徐红霞是嫌日子过得太单调? 其实,这个时期的徐红霞,还不算是臭名昭著的恶毒女配,且是众多未婚男青年的梦中情人,在大队上说话也有些分量,只不过越到后期,功利心和报复心就越重,也就越发的失去自我。 她倒不是关心徐红霞的私事,而是要分化对方二人的苟且关系。 徐红霞某些时候就是杨国祥手里的刀子,借着女人加强对知青点的把控。 知青的户口都随着下乡,一时半会,她也没办法能把户口挪出去,只能暂时先分化对方的关系,借此过得舒服点。 晏衔趁着徐红霞发愣的一瞬,招呼几个知青将李白洁遣送镇上的公安局。 杨国祥也被逼着开了证明条子和介绍信等。 他瞪了徐红霞一眼,暗骂这女人不中用,打发人散开,又赶紧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追了上去。 他有随身携带印章的习惯,想不到竟然一日两次都给晏衔预方便了。 越想越气,脚下的自行车蹬得快成了风火轮…… 郁葱折腾了一通,先去洗漱,都收拾好了,才回去继续补觉。 旁边同屋的许红霞、许荟与何和和,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她们似是听到郁葱的动静,缩了缩身子翻过去继续睡。 没有李白洁、这个女知青点霸的存在,这些都是小虾米。 郁葱忍着漏风的缝隙,裹着破旧的被子,蜷缩着勉强入睡。 可是,天一亮就醒了,这该死的生物钟。 傻妞日日起的比鸡都早,睡的比狗的晚,干的比牛都,吃的比猪差。 自从她下乡后,无论轮到哪个女知青烧火做饭,都是她帮忙的日子,可惜没有全勤奖。 倒是晏衔发现阻拦了好几回,奈何她傻,根本不会告状,暗地里还是吃了不少亏。 仅仅是想想,就觉得憋屈。 实在是有违她“摆烂美少女”的人生宗旨。 瞧见那三个人睡得香甜,还打着呼噜。 她报复性的重重的下炕,抖得衣裤唰唰作响。 等将许红霞等人“殷勤的照顾”醒了,她利索的推开门。 临走时还特意没有将门扉关严实,让清晨的第一缕风吹进来,帮她们醒醒盹儿。 免费叫早服务。 敬敏,不谢! 背后传来她们“铭感五内,感激涕零”的呼唤。 她美滋滋的扭起了陕北秧歌。 头和上体随双臂大幅度扭动,脚下以“十字步“作前进、后退、左腾、右跃的走动。 上下和谐,步调有律,柔美洒脱,活泼灵巧。 同时,口中还伴随着哼唱。 “正月里来是新春,赶上了猪羊出呀了门。 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 送给那英勇的八路军。 嗨呀,梅翠花,嗨呀,海棠花……” 东院的月洞门下,晏衔将这一幕看个满眼,嘴角不可控的上扬。 小姑娘真是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 郁葱脸上的眉飞色舞嘎然而止,变脸似的换上乖巧甜美的姿态,明亮的杏眸直勾勾地瞅着他手上提着鼓鼓的袋子,起码十几斤的绿豆面。 可太招人馋虫了! 脑中羞耻的冒出无数种绿豆做的佳肴。 最后,以哏都人民最爱的煎饼果子,遥遥领先! “早呀~”她真诚的赞美,要多真有多真,道“晏知青也这么早,不愧是知青里仅存的一位十工分的优秀青年。 我要是有您这样的健硕体魄,又有您这样的优秀品性,想来也就不会这样面黄肌瘦了。” 角落里,正大步跨过来的毛建国,听得浑身难受。 巴结狗见多了,但这么清新脱俗的奉承,可真是绝无仅有。 郁葱注意到毛建国那便秘似的表情,挑挑眉,道“点长也这么早?” “咳咳,刚才杨大队长过来,说在去公安局的半路让李白洁给畏罪潜逃了。” “畏罪潜逃?”郁蔤杏眸眯了眯。 这个词可真不适合李白洁。 依着李白洁那莽撞性子,到了公安局,哪怕有这么多证人也会拒不认罪,还会哭天抢地的说冤枉。 且在没有介绍信,户口还在大队上的情况,怎么可能跑掉? “杨大队长也跟着知青一起去送李白洁了?”晏衔声音微沉,眼底藏着一种不明的情绪,似轻蔑,似冷然。。 毛建国点头,道“大队长已经报了失踪,给你批了一天的假,证明也开好了,你先去镇公安局录口供,把公家的事儿先办完,后面儿你干私事儿我也不会拦着……” (8)口味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变。 “李白洁周围跟着好几个大小伙子,都能整失踪了,我一个年轻女孩子独自去镇上,也失踪了怎么办?” 郁葱才不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知有危险还往上冲,那纯属是脑子有毛病! 某些不明白的点连成线,豁然开朗。 这事定然有杨国祥的掺合。 可他会把人藏哪去呢? 林大智脸色一黑,道“郁知青,你这是不服从组织安排?公安资源可不容你浪费!” “我陪她去,让杨大队长给我也开个条子。”晏衔音色冷冽,眼底藏着轻蔑。 郁葱微微仰着头,瞄了一眼小哥哥。 目光对视的刹那,晏衔唇角划出一抹淡笑,不见素日里的冷漠气势,是那样俊朗,依然如数年前邻家小哥哥的卓隽温润。 林大智在晏衔手上没少吃苦头,见对方笑的无害,心里直哆嗦,担心这人又憋着坏。 心中有了忌惮,几句话就轻松被打发走。 晏衔将绿豆面提到小厨房,道“这些都看着做,不要吝省着,身体重要。” “好的呀!”郁葱的视线扫视一圈,不仅两个灶台都收拾好,还添上两口小铁锅。 灶台边上还多了几个小坛子,分别装的是菜籽油、面酱、腐乳,小干辣椒、芝麻,半筐鸡蛋,搪瓷盆里摆着新鲜的小葱。 尤其,灶台边还早早的活好了油面,油乎乎的格外耀眼。 我的亲爷祖奶奶啊! 小哥哥的这路子,可真够野! 这回她涨了经验,为了预防香味四溢,提前关好门窗。 先用开水冲两碗鸡蛋水,点两滴香油,加一小撮盐。 是的,她入乡随俗。 陪着小哥哥一起吃鸡蛋水,省的他一人孤单。 绿豆粉加水,调成糊状,趁着醒一醒的功夫,切碎葱花,炸出辣椒油,再下锅炸出四根馃子(油条),她和晏衔一人两根。 作为吃货她厨艺尚佳,哪怕是用铁锅也能摊出薄后均匀的荷叶皮。 烙煎饼,摊的薄厚均匀是个技术。 补上欠缺的边边角角,打鸡蛋,摊匀蛋液,撒上葱花。 走你,翻个面儿,一气呵成。 形似荷叶,薄软如纸,半点没因翻个就折损了颜值。 抹面酱、腐乳、辣油,再加上色泽金黄口感松脆有韧劲的馃子。 两边往中间折,卷起放入铝饭盒。 她吞了吞口水,扯着小嘴笑,道“晏知青,好了,快趁热吃。” 晏衔端着热腾腾的鸡蛋水,热气氤氲了眉眼,越发被衬的温润如玉,道“你从小就喜欢吃煎饼果子的,还是双馃子双鸡蛋的。” “口味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变。”郁葱肚里没什么油性,闻着他手里那套成品味道,馋得猛咽口水。 手上加快速度,多撒了点葱花,但瑕不掩瑜。 转眼就又出了一套。 她顾不得烫,就往嘴里赛,香的差点吞了舌头,她还不忘回话,这一呲牙绿葱花还沾在门牙上。 晏衔被小姑娘的娇憨,逗得没忍住笑。 朝霞斜斜照在面容卓隽的青年周身,轻笑之间神色飞扬,勾人摄魄。 “晏哥哥,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郁葱被他笑得莫名,只是那清澈的笑容一如往昔干净,不掺杂任何污秽,再次触动她那颗怜香惜玉小心脏。 “嗝!”吃的太急噎得打嗝,冒出浓郁的葱味,赶紧灌口鸡蛋水。 “估计一会儿林大智就有消息来了,我们直接去镇子上吃。”晏衔等她一起吃,品尝到久违的熟悉味道,心中微烫,面上仍旧吃的慢条斯理。 想着下次,一定要让小姑娘先吃。 这回晏衔吃饭的速度险胜,先她一步洗碗涮锅盆。 刚收拾好,林大智就告诉晏衔,杨国祥不给他批条子。 郁葱直接拉着晏衔去找大队长,这正是要上工的点,众目睽睽之下软硬兼施的送了好几顶高帽子。 紧接着,她站在晏衔身侧,掏出从杨国祥拿来的小本子,眯着杏眸一页页的翻看。 杨国祥暂时面上还能稳的住,可徐红霞却面色颓然,整个人怎么看都诡异。 郁葱一番软硬兼施杨国祥不仅开了他们两人的条子,还借来大队里唯一的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顺手找杨大队长追讨回五张大团结和一些散票券,徐红霞也没放过,要回好十几张工业卷和十块钱。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郁葱坐在后车架上,摆着小手和众人依依惜别。 晏衔腿长,自行车一蹬就出了老远。 土路后面,尘土飞扬。 杨国祥吃了一嘴的土,仍旧艰难的望着自己的自行车,心里憋屈到了极点。 好个晏衔! 好个傻妞! 通通都给他等着…… 今天,他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徐红霞心里苦的不行,但也硬着头皮公布她要把记分员的工作让给郁葱一事,目前她只是再暂代几日。 社员们觉得傻妞历经大难脱胎换骨,一改往日沉闷老实的做派,活泼起来不仅嘴甜讨喜,脑子也格外机灵,对郁葱的印象有很大改观…… 郁葱到了团泊镇的镇公安局,将该提供的信息说了,还不忘将昨夜的凶器,那把折叠的刮胡刀提供上去,看着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沾着残血与泥土。 霍公安亲自送她出来,又简单询问了几句,才离开。 出了公安局的大门,郁葱朝着晏衔跑来。 她笑的甜糯,建议道“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咱就多溜溜?” 她和晏衔都是本市下乡到近郊的大队里劳动的,比千里迢迢的那种下乡知青方便太多。 回市里,她就能见到晏妈了,定要好好报答“抚养的恩情”。 晏衔也没什么意见,道“也成,我正好去添置些东西。” “三伯母看见你和我定然欢喜,会亲自款待咱俩的。”郁葱杏眸贼亮。 晏衔:“……”想的真美。 还是事先准备些干粮点心,省的把小姑娘给饿坏了。 刚走到车站,正好赶上开去哏都市里的公交车,锁好二八大杠就往公交车上挤。 车上男女老少都有,有的人手里还提着鲜活鸡鸭鱼。 她挤了两辈子公交车,绝对是行家。 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即将下车的大爷身上,是摸着包张望车门的动作暴露了他。 而在对方起身的瞬间,她蹭的坐了过去。。 在公交车停靠下一个镇子的时候,她还眼疾手快的给晏衔也占了座位,收获几个大娘的白眼儿…… (9)她的工作早就被卖了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一路颠簸到了市里。 哏都,她回来了! 用了她的吐出来,欠了她的还回来…… 一下车就看见红砖墙上涂写的标语:向荒山要粮,要河水让路。 服从祖国需要,接受人民挑选。 党叫干啥就干啥,做一个齿轮与螺丝钉。 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 每一句标语都是时代的烙印,郁葱能够从这些文字中感受到这代人的激情澎湃。 房子有红砖的平房,也有低楼层的小楼。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穿着质朴,身上衣服的颜色多是黑、灰、蓝、军绿,其中最时髦的就是军绿色列宁装。 郁葱看什么都亲切,时而小脸堆笑,时而面露惆怅。 她真的是二穿进同一本书,这里与她年少时记忆逐渐重合,只不过物是人非。 晏衔错后她一步,慢慢跟着,形容清隽,冷傲孤洁。 小姑娘还是想回市里的吧? 可这里是他最不想来的地方,处处拼命想遗忘,却偏偏伤痕斑驳,记忆犹新。 等到了哏都西站的员工家属楼,他两人被看门的孙大爷拦住了。 “哎呦,这不是小葱吗?”孙大爷本来还挺高兴的,但瞅着晏衔,就惋惜道“小衔这么大了也不谈对象,唉!” “孙大您好久不见,还是这般精神矍铄!”郁葱打着圆场,笑得贼兮兮。 小哥哥还不到二十周岁,但在这个年头已经算是剩男了。 他那清冷脸庞配上英挺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削薄的唇,鹤立鸡群的修长身形,就是想忽略遗忘都不可能。 在这个以国字脸为美的年代,却并不讨大婶们的欢心,再加上极度偏心眼继子的晏妈,晏衔就更没有婚恋市场了。 她嘴甜会说,招人喜欢,一两句就拉进了关系。 打听到知青点舒赤檀进镇公安局的消息,还没传到市里。 幸好来得及,能省不少力气! “晏衔还知道回来看你妈,不容易啊,不容易!”旁边的嗑瓜子的大婶也认出了他俩,风凉话一套接着一套,道“小葱这是痊愈了?” “是呀,是呀,我父母因公殉职,留下我一个脑子不清明的遗孤,多亏了大爷大婶的照顾。 不然……唉……虽然现在下乡做知青很光荣,可我真的很想家……” 郁葱说着眼眶发红。 孙大爷当初多受郁父照顾,看晚辈这样,心里也难受,到“你一个遗孤哪里用得着下乡?”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问问,我爸妈那工作,我能不能接替?”郁葱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吃过大苦的。 孙大爷哼了哼,道“你三伯母当初说的好听,却不办人事,让你三伯父接替了你爸的工作,说给你留着你妈的那份工作,更适合女孩子,等你长大点就让你接替。 结果你前脚下乡,她后脚就让她闺女舒白藤接替了。” “那如今我堂姐在铁路局上工?”郁葱早就知道剧情,但现在听了仍旧觉得气愤。 旁边与晏妈交好的李大婶,抢话道“人家可看不上你家累死累活的破工作,现在被局里推荐大学了。” “那正好,我可以回来上工,我不嫌弃,我愿意劳动。”郁葱立刻将话岔子接了过来。 李大婶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嘴快道“哪能等你回来啊,半年前那工作就给卖了!” “怎么能……”郁葱好似受了很大的打击。 李大婶也感觉有点委屈了小孤女,但又没占她家便宜,就当个乐子看吧! “算了吧,你外祖家当初不管你,是你三伯母心善把你接回来养着的,你也算报答恩情了,已经这样了,就算了吧!” 晏衔眼看小姑娘受欺负,眼眸清冷,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 他凉凉勾唇,道“既然李大婶和我妈关系这么好,干脆让您家儿子给我妈干活好了!” “你这小子说话咋这么难听?!”李大婶没少和晏妈在背地里骂晏衔,太知道这孩子心狠手辣,也不敢真急,因为急了就是她儿子郑佳豪吃亏。 晏衔眼底藏着鄙夷,冷笑道“还有更难听的,就是你和你男人一起没了,让我心善的妈给你养儿子,最后再卖掉你家的工作,花你攒下的钱,用你儿子做苦力。 到时候再送去下乡,一声不响的卖掉工作。 如此,才能让郑佳豪全身心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再无后顾之忧。” “你你……你……我不跟你一个孩子计较!”李大婶摆了摆手,苦笑着要退出火力点。 郁葱可不能让晏衔凡事都顶在前面。 且这骂名八成会落在晚辈头上了! 她拉着李婶子就不舍得让人走了,笑呵呵地往人家胳膊内侧的软肉上拧。 “晏知青就是和李婶子开个玩笑,逗着玩儿,李婶子可别不识逗,当了真往心里去,昂~” “不……当……真!”李婶子疼得呲牙咧嘴,可碍于晏衔气势逼人,只能憋屈的吃了个哑巴亏,悻悻离开。 就在这时,晏妈买菜回来,狠狠瞪了晏衔一眼。 晏衔身姿挺拔的立在那里,眼神凉浸浸的,薄薄轻抿出冷冽的弧度。 晏妈瓜子脸上柳叶眉,鼻梁秀挺,唯独嘴巴有点大,五官分开看很美,可凑在了一起看着就不协调。 她一身九成新的蓝色工装,宽腰带勒着腰,看着不像中年大妈,反而是风韵犹存。 既而,晏妈又皮笑肉不笑亲热的笑骂,道“哎呀,小葱回来了,一年到头也不说来看看你三伯母,真是个小没良心!” 郁葱听出了弦外音。 用逗着玩的语气,给人扣帽子? 她认真对待每一场嘴炮。 “请三伯母海涵,我一个遗孤做了下乡知青身不由己,惹您不快,都是我的失礼。” 面对言语上的坑,她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又不动声色的挖坑,继续道“只是今天坐了大半天的车,实在口渴的厉害。” 说着,郁葱用糙黄的小手随意自然摸了摸身上的补丁,引起众人的视觉对比。 一个人到中年,面色有红似白,吃的珠圆玉润,养的风韵犹存。 一个妙龄十八,面黄肌瘦,发质干枯,一身褴褛,好似一阵大风都能给吹走。 其实,孰是孰非,人心早有了定论,只不过现在这种鲜明对比,再不能惹人忽略。。 李婶子去而复返,再次插话,道“小葱连买个搪瓷口杯的钱都吝啬?这可不是会过日子,能持家的姑娘,我记得你三伯母给你准备的那包裹,可是足足有半人高。” (10)满眼都是钱 “唉,李婶子有所不知,别看去年我下乡时的包裹大,但全都是用了十年八年的旧被褥。 尤其那些旧衣服一洗就烂了、破了,还被同屋的那几个女知青给笑话了好一阵!” 郁葱说的有板有眼,且有同屋的女知青为证人。 登时,众人看晏妈的眼神就更不对了。 似鄙夷,似讥讽。 “咳咳!”晏妈觉得郁葱不仅痊愈,还变得更加不要脸了,忙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赶紧回屋,帮我一起把饭做出来,一会儿你三伯就回来了正好吃。” “三伯母,听李婶子说您把我爸妈留给我的工作给卖了?”郁葱随着对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朗声笑问,似乎以为是玩笑话那样。 晏妈笑容一滞,道“这不是你堂姐上大学了,花费多……” “竟然是真的!? 您当初劝我下乡时,不是说只有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才是最纯粹的教育么?” 郁葱已经捋顺了了傻妞时的记忆。 她字正腔圆的继续道“既然堂姐那么破费,您赶紧让堂姐退学了,她一个当儿女的哪能为了自己私利,就让您卖了我父母留给我个人的工作,她这么不懂事,太让您难做了。” “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你堂姐,她不想的……”晏妈最爱攀比,眼看着在同事与邻居跟前丢了面子,脸色就黑的发青。 郁葱仿若十分意外,不可置信道“原来是您?” “咳咳,大老远的,累了吧,快进屋!”晏妈被揪着连问,拼命要粉饰太平。 “三伯母,您把我工作卖了多少钱?手头还紧嘛?” 郁葱嘚啵到一半,鼻头微动。 作为吃货,她嗅觉灵敏,从对方的竹编菜篮子里嗅到荤腥味儿。 话落,她直接上手接过篮子,当着众人面掀开。 “哎呀,这都吃上烧鸡了……这手艺是我大舅的手艺吧?我外祖家的祖上那可是宫里的御厨,给皇帝做饭的呢!” 她拿过来就扯了个鸡腿给晏衔,又塞了一个进自己嘴里。 她啪叽着小嘴儿,道“的确是郁家的祖传手艺,连这是红烧肉,也是我大舅祖传的手艺!” “这不是你配吃的,快给我拿过来!” 晏妈气炸了,抬手就要抽郁葱,但晏衔迅速侧步上前,直接给挡了回去。 “您可知道我在乡下,有多珍惜您的尊尊教诲,您教导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郁葱戏精附体,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难过的啃着鸡腿。 继续道“原来是我理解错了,您说的吃苦,是吃以前万岁爷才能吃上的烧鸡,红烧肉,供白藤堂姐上大学,这些才是吃苦?” “傻孩子,这是享福呢!”孙大爷一直没有插上话,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道”你下乡吃糠咽菜,才叫吃苦,这女人心眼黑啊!” “三伯母是这样吗?”郁葱丢掉手里鸡腿骨,直接委屈巴巴的抱着大烧鸡开啃,道“我也知道我不配吃郁家祖传秘方做的烧鸡,可是好香啊,我控制不住!” 众人也跟着咽口水,馋的对晏妈同仇敌悍。 下班的铃声响起,李婶子的丈夫郑生与儿子郑佳豪等人乌泱泱的骑车回家属楼。 郑佳豪狭长的丹凤眼,配着冷白皮,很惹小姑娘喜欢,身边围着不少适龄的女同事。 “呦!这是谁欺负我侄女了?!”舒三伯也下班回来,停好自行车,就见到这一幕。 “三伯父,三伯母坏,她卖了我爸妈留给我的工作,还骗我……让我替堂姐下乡,让我吃糠咽菜,她前一个烧鸡,后一顿红烧肉。 您日日同床共枕的枕边人,朝夕相伴的亲密爱人,坑害您的亲侄女,您当真不知道吗?” “我……”舒三伯生的浓眉大眼,头发梳的油光水滑,身上是板板正正的灰色中山装。 这官架子大的……知道升官当主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微服私访呢! 他哪敢说自己知道? 可这丫头都说了是亲密关系…… “啪!”他抬手就给了晏妈一巴掌,道“果然二婚的就是存着外心!” 晏妈捂着脸上的巴掌印,敢怒不敢言,她推搡着前夫留给她的晏衔,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都是拜您所赐!我生父尸骨未寒,就用我生父增发抚恤金当嫁妆,心甘情愿给人家当老妈子。” 晏衔哪怕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裤,可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傲气,盛气逼人。 晏妈觉得许久不见,她几乎都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但无论这孩子长成什么样子,都要叫她一声妈,转瞬复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养了个白养狼啊!我不要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玩意儿,你不配当我儿子!” “求之不得,写封断亲证明给我,以后再无瓜葛。”晏衔抿唇,眸中毫无温度,散发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舒三伯寒毛都炸起来了,硬着头皮,劝道“小衔不要闹,这是你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三伯,您是不是傻啊!?”郁葱忙帮腔,坏话好说。 她一脸小财迷的表情,道“三伯母这样算计你侄女,您还替她着想,晏衔都快二十岁了,马上就要用娶媳妇的彩礼。 这钱、这券,哪个不是要一大笔?!您拿这钱还不如给我……白藤堂姐上大学,以后光宗耀祖呢!” “小葱,三伯父对不起你啊!”舒三伯面上老泪纵横,心里却在无声唾骂。 他怎么感觉这贱丫头在帮着小杂种? 可那小杂种翻脸无情,完全是六亲不认的主,不可能下乡后就对痴傻的傻妞有所照顾。 他真是太多疑了…… 郁葱根本不接戏,叹息着庆幸,道“还是您思想觉悟高,三伯母还一脸理所当然的霸占我父母过世时,局里给的抚恤金呢!” 舒三伯扭过头不看郁葱,对着晏衔,眼底露出慈爱,表现出十分得难过不舍。 “既然,小衔要另谋高就,日后给你妈的孝敬也不能少,毕竟我还要还小葱的抚恤金。” “三伯父,您怎么也和三伯母似的满眼都是钱呢!” 郁葱痛心疾首,失望的不要不要的,继续道“当初晏叔叔出事,局里给是增额抚恤金,足足两千多块呢! 晏衔初中肄业就开始工作,补贴咱家每月二十块,连票据也没少过,咱们不能太贪心。” “既然晏衔不给孝敬,那可就没有给小葱的钱票了。”舒三伯老谋深算,总之是不吃亏。 郁葱就冲着晏衔照顾她还是傻妞的自己,就要先济着他的事办。 可让她不要钱票,也是不可能的…… 转瞬间,她灵机一动,特意拔高了声音,道“既然如此,那三伯家里有多少钱,就先给我多少,其余的不急,以后慢慢再说,您也不会总是手头紧。 如此,也算是偿还您多年对我的照顾。” “好,一言为定!”晏妈被郁葱要钱要的脑瓜子嗡嗡地,迫不接待的应下。。 反正手头紧不紧,也都在她如何说…… (11)脱离母子关系 舒三伯随手就请了几个看个热闹的过来当证明人。 一张潦潦草草的断亲证明,如同甩出的包袱一样,丢给晏衔。 他沉默着接过,垂眸看字时,散发着与周遭喧闹无染的清寂感,冷漠傲然。 脱离母子关系协议书。 陶银玲与晏衔系母子关系,现决定解除母子关系,并对双方权利及义务做下约定: 一、自一九七五年,三月三十一日起断绝母子关系,以后双方各自独立生活,互不干扰,双方互不承担抚养或者赡养等费用。 二、协议签订后,陶银玲的生老病死晏衔不再承担责任;晏衔的生老病死陶银玲也不承担责任。 三、本协议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双方必须严格遵守,忠实履行,不悔,否则需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四、本协议一式二份,双方各执一份,双方签字后生效。 五、日后各自的血亲也不再具有亲缘属性,例如:双方所出子女的亲缘关系。 签字:陶银玲,晏衔。 见证人签字:郁葱、郑生、郑佳豪…… 待大家都按完手印,晏妈就要轰她与晏衔滚。 郁葱当然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的,把篮子里的那份红烧肉给孙大爷,将剩下的烧鸡骨架给了李大婶。 李大婶的儿子郑佳豪,觉得郁葱是羞辱他家,可他妈妈已经把鸡架子笑呵呵的收走了。 郁葱向左邻右舍道谢,还请他们进屋歇歇,哪怕是喝点热水。 众人都觉得这孩子有礼貌,又懂事,孙大爷本来不想过去讨人嫌的,可又怕郁葱一个小姑娘受欺负,索性招呼不错的同事都进屋。 郁葱也不用晏妈说话,自顾自端着暖壶挨个儿倒热水,一口一个婶子,一个大爷,喊的人心里舒畅。 舒三伯也算看明白,这回不好打发了,干脆让晏妈拿出三百块钱和一堆票证,当着众人的面还郁葱。 “您还了这部分钱款会不会耽搁了白藤堂姐的大学生活?您能还多少就还多少,不要勉强。” 郁葱财迷惯了,瞟了那堆的厚度一眼,就能预估出大概金额。 她这三伯母是财务室的会计,每月六七十块的工资,而他三伯父接替了她爸爸的工作,现在好歹也混上主任了,每月最起码八九十块。 外加卖她工作的巨款与霸占过去她父母的存款,再抛去家里花用开销的存款,起码过万了。 这个年代的万元户,可太稀罕了。 现在才用这点儿打发她,想的也太美了! 舒三伯又开始扮苦,道“我们这边勒紧裤腰带,紧一紧再紧一紧,小葱就能过得好一点,不然我这当长辈的心里过意不去。” “不……我不能要这么多,我一个晚辈不能让三伯吃糠咽菜!”郁葱拿出逢年过节送礼时撕吧的劲头儿,拼命拒绝。 她想要进里屋,可舒三伯一个高大的男人在这堵着,她根本没缝隙可钻。 晏衔毫无温色的眸子发现小姑娘的想法,冷漠傲然的向前,低气压笼罩全身。 “舒太太,我想问您最后一句,我爸到底哪里不如你意了,哪点对不起你了,让他拿着他的抚恤金去养舒老三,让自己的亲儿子去给他的儿子当牛做马?” 晏妈甩完断亲证明,这心里不知道为嘛就空空的,但她还要面对难缠的郁葱,根本没空去搭理晏衔。 听闻晏衔的质问,她恼羞成怒,就推搡过来。 这个逆子就是年轻版的晏爸,她怎么喜欢的上来? 眼下,她在众人八卦的眼神中,只觉得无地自容。 一时恍惚,郁葱从她的腋下钻过,口中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让三伯父难做,您可是和我爸一个娘肠爬出的亲兄弟……” 她进了里屋,精准的从床底下费力拖出一个半人高的牛皮箱。 估计因为刚才拿钱的关系,小铜锁上还插着钥匙。 她眼疾手快,迅速拧开,拉开细密的铜拉链,咣当打开。 里面用皮筋捆着一摞摞的大黑十,还有好多票证。 就说她拖出来的时候便觉得吃力,这会儿一看差点亮瞎了她的双眼。 舒三伯一看郁葱进里屋就暗道不好,拼命要过去阻拦,可晏衔抬腿踹在他的膝盖骨上。 他踉跄倒地,嘴巴啃在石灰地上,门牙掉了半颗,疼得眼泪都滚出来的。 “老舒!”晏妈要扶丈夫,可逆子就像一堵墙,不仅挡着她的人,还遮住她的视线。 等她发现郁葱打开牛皮箱时,进屋做客的左邻右舍也都看了个正着。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完了!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别看孙大爷是个看门的,但却是老革命出身。 他作为代表粗略的数了数,起码四万多。 至于,票据里面竟然还有一大摞外汇券。 舒老三可没有国外的业务往来,且一家算上晏衔是三个子女,再加上郁葱这个侄女,一家六张嘴,单单仅靠着工资就是不吃不喝,也存不了这巨款的十分之一。 这巨款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众人都惊呆了。 “这就是你们口中勒紧裤腰带省下的?”孙大爷盯着夫妻二人就跟看国家蛀虫一般,道“将这夫妻二人带走,送公安!” 舒三伯门牙疼的厉害,选择闭口不言。 而晏妈猩红着双眼,唾骂道“郁葱!你会遭报应的!” “摊上你这样贪公家便宜的亲戚,就是我最大的报应。”郁葱痛心疾首,摇了摇小脑袋,整个人摇摇欲坠,伤心透了。 “小葱放心,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孙大爷说句公道话的本事,还是有的。”孙大爷盯着大伙儿把舒老三夫妻带走,最后还不忘让郁葱安心。 郁葱好像一尾脱水的鱼儿,脱力的倒退几步,精准摊在身后松软的沙发上。 “幸好有孙大爷这根定海神针在,幸好我遇上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都是通情达理之辈!” 李大婶叹气,瞧着晏衔直翻白眼,只觉得他那封断亲证明写的可太及时了。 不然,她定要报那羞辱之仇! 大伙有的忙着提皮箱,有的忙着押送人去公安局,还有的在嘚啵热闹。 众人通通都鱼贯而出。 通通都忽略了郁葱,把她给落在舒老三家里。 唯有晏衔出门的瞬间,用余光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 郁葱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小模样好像特别难受,可当众人的脚步声远离,她滋溜的支棱起来。 哪里还见半分虚弱模样? 晏衔去而复返,也几乎同时将门关好。 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一笑。 “我爸妈留下的东西,绝不能给别有用心的坏分子。”郁葱笑得狡黠。 晏衔长身玉立,眉眼清绝,薄唇轻启,道“我爸留下的东西,那个女人也不配用。”。 郁葱忽然想起一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12)两人默契十足,所过之处粒米不留 郁葱先把自己刚才趁乱拿的补偿,三百块钱和一堆票证都贴身藏好,才开始忙碌。 里屋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米,但陈设的木柜子又大又高。 因身高优势,郁葱找下面,晏衔找上面。 他很快就找到顶层的夹层,从里面翻出晏爸留给晏衔的小黄鱼,用手掂一掂起码十斤。 郁葱还想着,也许能翻个账册出来,趁着她堂姐,也就是书中女主舒白藤不在,彻底剥夺舒三伯一家的政治权利终身,可根本就没有账册那种东西。 峰回路转,找到舒三伯买卖她妈妈工作的收据。 一千块,在遍地知青的年代,一份正经工作可谓是有市无价。 又扒拉出来晏妈为了感谢领导推荐舒白藤上工农兵大学,准备给领导送的丰厚礼品。 整箱的茅台共六瓶、一块男手表,还是进口的欧米伽。 还有些哏都特产,小站稻米、芙蓉藕粉、糖制杏仁霜、杨村糕干、熟梨糕、玫瑰糕、什锦大麻花。 还都是没拆开包装的,厨房里还有很多零散的食材,外加一箱山海关汽水儿…… 难怪没看舒三伯怎么认真工作,却都当上主任了,感情是礼品送的好,随便找个由头就送礼。 “咱俩一人一半?”郁葱干的起劲,笑得尖嘴不见眼,道“吃的喝的咱俩留下,别的都给换钱票?” 晏衔念着小姑娘帮他得到断亲证明的情谊,根本不打算要,就没回话。 郁葱以为他这是默许,屁颠颠的找了个新床单,把这些东西通通打包。 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就算没了,舒三伯也不敢大张旗鼓的闹。 有那一千的收据单,她就还能想办法追一追,可依着舒白藤的女主光环说不好就能将大事化小,这些东西与其用来走关系,还不如给她当补偿。 两人默契十足,所过之处粒米不留。 很快就把值钱的东西,放在里屋的窗根底下。 这里是二楼,楼下是废品站,平常人烟稀少,今天周一也格外清净。 晏衔先把东西绑好,一点点顺下去,自己再跳窗而出,衬衣猎猎纷飞。 这点高度,对他来说非常从容。 他是半路折回来的,不好从大门出。 郁葱最后又翻了翻舒白藤的房间。 衣柜里堆满漂亮衣服,最时兴的布拉吉就有十来套,还有魔都的羊毛大衣。 梳妆台上的东西也很精致,红木精雕的梳子,西洋镜,魔都雪花膏…… 这都是用舒三伯的工资买的吧? 可若是她爸妈没有因公殉职,舒三伯也不会先占了她爸工作,又卖掉她妈妈的工作。 她手心有点痒痒,将能带走的通通打包。 她不用可以出给有需要的人,总归不能留给坏分子霸占。 凭什么因为舒白藤是女主,就占她家便宜? 眼珠子转了转,又把舒三伯两口子的衣服翻腾出来,蚊子腿也是肉啊! 意外在大衣兜里发现漏网之鱼,一盒派克钢笔,一盒六支,还都是金尖的…… 天啊,绝对的偖侈品。 派克品牌在二战中闻名,被誉为钢笔的皇帝,是地位的象征,要比国产的英雄钢笔贵太多了。 未免破损,她把六只派克钢笔各自用布拉吉厚厚裹好。 唯独舒赤檀做了下乡知青,那屋子没什么嚼头。 楼下,晏衔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旧三轮,正骑过来,结果迎头就是个人高大包裹砸下。 小姑娘探出一个小脑袋,口型比划的大,但是没有出声:没有易碎品。 晏衔:“……” 认命的帮她都搬到三轮车的车斗里面。 郁葱出门时也不管有人没人,一路林妹妹附体。 还特意遗忘般的把舒家大敞四开。 舒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她西子捧心,病病歪歪的走出家属楼。 晏衔就看小姑娘小腿捣腾的速度,就知道这人没事。 下次一定要再告诉她,病患的脚步虚浮,不会这么匀速。 郁葱斜斜的横在破三轮上,用小手掩口,弱弱的咳了几声,才低声道“晏哥哥,黑市有熟人吗?舒白藤这些衣服都不错,可我也不想穿,糟蹋就可惜了。” “有。”晏衔握着车把,在路口拐弯。 他没带着她去那种地方,停在北马路一百零八号,也就是哏都赫赫有名的国营饭店,红旗饭庄门口。 “中午都没吃好,这会儿马上就没供应了。” “那成,我先进去点着菜,等晏知青过来正好就能吃。”郁葱滋溜蹦下来,歪着小脑袋,问道“想吃什么?” “都行,您看着点。”晏衔勾唇,露出离开舒三伯家的第一个笑容。 在他贫贱的时候,从没有人关心过他要吃什么,唯有小姑娘会对他寒问暖。 “对了,我刚才又在三伯大衣里翻出六支派克笔,这钢笔和那块手表都太高调了,和其它衣物一起,能出的就赶紧都出了。 咱们留下那些吃的,最好也换个包装袋,别用舒家的布袋子。 换来的不一定非要大黑十和票证那些,像是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可以。” 郁葱看这些东西就感觉舒家的水,远超她的想象,小表情都郑重起来。 算了算手上的钱,近期差不多够用的了,就准备捡漏些有收藏价值的好物件以备不时之需。 晏衔眸色微顿,握住车把的手微紧,快到没有被任何人察觉,薄唇轻启道“好。” 郁葱待他转弯,彻底看不见了才踏入红旗饭庄,前身为大名鼎鼎的“同聚楼”,享誉哏都。 这会儿快下午一点了,食客走了一批,有三四张空桌,小黑板上的菜卖光一个,就划掉一个。 隐约能看清写着:馏金钱鱼腐、八珍豆腐、独面筋、老爆三、玉兔烧肉、炒青虾仁、罾蹦鲤鱼、红烧肉、烧鸡。 哎呦,这里面的烧鸡与红烧肉,正好都是晏妈打回来的那两硬菜。 她摸出衣兜里裹着零钱的手绢,正要去窗口打菜,就看见临窗坐着舒白藤和一个年轻男人。 舒白藤还没回过家,不知道家里的大变。 她五官不算惊艳,仅仅是清秀而已,但很会突出本身优势,梳着高马尾,身穿毛呢枣红色连衣裙,脚上一双黑色小皮鞋。 在姑娘都梳大辫子的年代,极为鹤立鸡群。 女人觉得舒白藤妖娆,可很多男人都喜欢这一口。 郁葱暗暗与女主作比较。 这女主的眼形没她精致有神,嘴巴比她的大,牙齿没她整齐润白,脸盘子肉比她多,脸型还比她大一圈,后脑勺没他饱满,腰身比她粗半个手掌,腿也没她细。 可人家皮肤白皙有光泽,透着健康的红润,而她不用化妆就是病怏怏的惨白。 还有一个硬伤就是女主营养到位,长得比她高小半个脑袋。 她傻到十八岁才恢复,也不知还能不后来者居上!? 呜呜,好心酸。 郁葱咬着小手帕,心里难受极了。 然而,她难受…… 自然不会让女主好过! 凭什么她替人家下乡劳动,女主就能养尊处优,还吃香的喝辣的? 对了,女主桃花超级多来着。 家属院的郑佳豪,就是女主的舔狗之一,现在又和这样一个明显家室不错的男人用餐。 呦呦呦,很有做渣女的潜质嘛! 年轻男人相较舒白藤的清秀长的就普通多了。 一张圆脸,油光水滑的汉奸头,单眼皮还不大,鼻子上架着眼睛,身高普通,倒是皮肤白润,穿着体面,倒也不丑,但也只是普通的大众长相而已。。 确实委屈了女主屈尊降贵作陪…… (13)宰一顿 就在这时,舒白藤也发现点菜台前的郁葱,她眼底充斥着嫌弃,忙侧过身躲了躲。 想装作不认识? 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哎呀,这不是我白藤堂姐嘛?”郁葱大步向前,声音洪亮,道“这是堂姐夫吗?可真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 “你……你别胡说……”舒白藤被对方的话,吓得汗毛都炸起来了。 郁葱根本不接茬。 她激动的伸出小脏爪儿,不,是劳动人民的手。 她本来是要握手的,但她似乎觉得自己的手太脏了,就又尴尬的收了回去。 其实,是她眼尖的瞧见那男人手上有红油,她不想沾。 小脸堆满赤诚的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白藤堂姐最疼爱的堂妹,我们自小就关系好,看见她找个如此优秀的堂姐夫,我真心为她高兴!” “闭嘴,这里岂是你配来的地方?”舒白藤噌的站了起来,拖动屁股底下的椅子发出刺耳噪音。 眼下,她不过十九岁,忍功远远不如晏母,两句话就被人家气得破功。 郁葱的小脸委屈巴巴的,无地自容的垂着小脑袋。 “白藤表姐,我说错什么了吗?要是哪里不顺耳,还请多担待,我爸妈走的早,将工作给了你爸,我妈又将工作给了堂姐,我只能替您下乡。 我没有机会读完高中,也没有机缘上工农兵大学。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根本没有功夫读书。 我没有知识文化,粗言粗语让白藤表姐觉得丢人了,都是我的不是,您不要生气。” “你你……你!”舒白藤瞪着郁葱,涨红了脸。 气的。 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傻妞说的都是事实。 红旗饭庄的工作人员和食客们,本来看舒白藤还觉得挺有气质的,但这会儿再看她那张清秀的脸,却觉得怎么都不舒服。 “堂妹来,快坐,想吃什么和我说。”那年轻男人拉好椅子,请郁葱坐下,又示意舒白藤不要着急。 又对着在座的诸位看客,真诚的鞠躬道歉。 郁葱也不捣乱,安静落座,扫了一眼菜色,道“你们饭桌上的四菜一汤,通通是我五年内未曾吃过一口的。” “那就都再上一份新的,专门给堂妹尝尝,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白藤的同学徐光兴,虚长她半岁。” 徐光兴脾气看起来很好,举止十分有礼,可郁葱明白这是为了给舒白藤做脸。 “都要双份,一会儿我还有朋友过来。” 郁葱寻思着吃一份,打包一份。 她看着徐光兴忙前忙后,再次付了一份饭钱和票卷后,才慢悠悠的继续开口,道“您是不是有个姐姐叫徐红霞,在本市的杨柳大队当知青?” 刚刚,郁葱一听这名字,即刻想到书中痴心男配,也就是徐红霞的胞弟,日后女主的好多人脉都是他提供的。 倘若之前不是徐光兴为了女主和流氓打架,徐红霞这个做胞姐的,也不会连番受到流氓报复性的骚扰,因此毁了名声,更不会为避风头下乡。 那她也不会因为捡柴,发现徐红霞与杨大队长苟且,被生生逼入水中九死一生。 无论从哪方面算起,女主都是起因。 徐光兴猛然听到胞姐的名字,笑容微滞,道“对,红霞是我姐。” “她有和你说过她在大队上的事吗?”郁葱说着从小口袋摸出小本子,翻到徐红霞写借条的那页。 瞟了舒白藤一眼,道“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没道理你这做弟弟在这里大鱼大肉,而胞姐在乡下借钱度日。” “我姐怎么把记分员的工作……都让出去了?”徐光兴摘掉眼镜,抹了一把脸。 郁葱本来还想一份借条两头拿钱的,可忽然就有点犹豫了。 “因为你姐手头紧……”甚至,为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把人都送给年长二十岁的虚伪老男人了。 徐光兴闭着眼睛,又忽然睁开,道“堂妹,这钱我替我胞姐还,你人美心善,别要她的记分员,成不?” “我算数不错,完全能应付计分员的工作。” 郁葱把小本子收回来,稳稳的放在口袋里。 戴高帽子? 她才不吃这一套,也没那么助人为乐。 徐光兴瞧了徐红霞一眼,道“那我替我姐还钱,若是我姐遇上什么事情,堂妹能帮帮她妈?” “顺手的话,不为难的情况下,可以。”郁葱有打算要分化徐红霞与杨大队长的关系,借着徐光兴的话倒是顺理成章了。 没一会儿饭菜就齐了。 主食是纯白面的大肉饼,荤菜是八珍豆腐、玉兔烧肉、炒青虾仁,素材是独面筋、汤是紫菜鸡蛋汤。 菜量足足的,每个菜都是双份,摆满整张大桌子。 这艰难年月荤腥难得,寻常的人家一个月有可能都吃不上一回。 “我胃口小,用餐慢,估计半个小时都吃不完。”郁葱婉转的催促对方回家拿钱。 她这就是这么通情达理,给人家半个小时取钱,中间这功夫她还能饱餐一顿。 徐光兴对舒白藤说了些抱歉的话,又对郁葱,道“堂妹,我马上就回来,堂妹你不要走。” 舒白藤看着热腾腾的饭菜,重新握起了筷子,道“这太丰盛了,你也吃不了,一会打包给你三伯父,伯母尝尝。” “你爸妈应该吃不到了,他们被请去了公安局。”郁葱才不给女主破坏自己用饭的机会。 舒白藤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爸妈在家里藏了一万多块钱,被送公安局了!”郁葱深吸一口气,扯着嗓门一字一顿的重复。 “你骗我!”舒白藤怒急,就要掀桌子。 郁葱抬脚就要给人家使绊子,但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给赶超了。 来人正是晏衔。 他单手提着一个不大却有很份量的包袱,他空着的那只手很随意的将舒白藤扯开,道“滚!” 当他那白杨树高高大大的身影出现在喧闹饭庄时,郁葱感觉眼前的世界仿佛都亮堂了。 舒白藤不喜欢阴冷冷的二哥,可晏妈又不在周围,她没法告状,跺了跺脚跑远了。 “还是我晏哥哥有福气,这菜刚上来,看,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呢!”郁葱担心他看见女主因旧怨而不高兴。 从晏知青,改叫成甜糯的晏哥哥。 她做贼般的机警四下扫看,见周围没啥人,挑着眉眼,眉飞色舞,小得意道“知道为什么这么丰盛? 有人请客,是个追求舒白藤的青年才俊,见了我就非要给我买单,不买人家还都不高兴。” “是那个徐光兴?”晏衔停三轮车的时候,恰好看见那人骑自行走,慌里慌张的还摔了个跟头。 当年为了舒白藤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得罪了群小流氓。。 最后,闹得很不好看,这种不辨是非的蠢货可配不上小姑娘…… (14)在偏爱面前,毫无公道可谈 “对的呀!”郁葱递了自己的小手帕过去,让晏衔擦手。 她可一直等着小哥哥共同用餐呢,修理女主只是顺便! 这会儿想来,舒白藤的谐音是“输白疼”,此名周易评分一定负数。 “哈哈!”想着想着她就把自己给哄开心了。 晏衔眼眸深邃,隐约闪烁危险的暗芒。 他心里发堵,原本腹中空空,可就是忽然不饿了。 郁葱夹了一筷子玉兔烧肉放到他的碗里,催促道“快吃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好不容易宰一顿,哪能不多吃点?” “宰”字用的好。 晏衔紧了紧手中的筷子,脸色依然难堪,可心里莫名其妙不那么堵了。 可依然没什么胃口。 这饭菜明明色香味俱全,可怎么就那么碍眼呢? “今天后厨当值的肯定是我大舅,这玉兔烧肉郁家也有祖传的秘方,将白煮鸽蛋刻成小兔形状,围在猪肉四周,用猪肋条肉和鸽蛋经煮、炸而成。 色泽深红,香味浓原,肥而不腻,鲜美可口,即便大概程序我都知道,可就是做不出这个秘方的味道。” “这个不好吃,顶多能饱腹,小葱做的比这个好多了。”晏衔见不得小姑娘黯然落寞的模样,这才开始挑挑拣拣的用饭,反正就是不合口味。 “独面筋的主料就是面筋,面筋入口软烂又有咬劲儿,咸中带甜,油而不腻,看似简单,实则最是考验大厨的功底。” 晏衔墨色的眼眸氤氲着寒芒,冷冽气息自周身溢出。 他替小姑娘在郁家的待遇不平,低沉阴冷道“下次不来这了。” “别啊,多好吃!” 当即,郁葱也不感慨了,低头猛炫饭,根本没注意到某人的不悦。 她只是嘴上说说,并未走心。 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 这么好吃的菜品做不出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不让她吃呢? 就在这时,后厨的门豁然打开,出来一个穿着列宁装的妙龄姑娘,她梳着两个麻花辫,大脸盘,个头不高,不到一米六,性格看起来很老实。 她把手里的三个大木饭盒放到餐桌上,也不等郁葱接过道谢,掉头就走,又啪的一声关上后厨门。 “呵呵,是我表姐郁肴肴,她没有恶意,只是大舅母怕我给她教坏了,不让她跟我说话。”郁葱咧开小嘴苦笑着,眼底有些怀念,又夹杂着无奈。 肯定是刚才她闹得动静太大了,把整个红旗饭庄都给惊动了,不然后厨上工的表姐也不会主动给她送饭盒过来。 晏衔不是爱打听的性格,但对小姑娘偏偏就有些好奇,道“可有什么典故?” “唉,说来话长。 当年我爸入赘,我们一家三口都住在郁家院子,我姥爷觉得爸毕竟是外人,就总给些闲气,正好铁路局招人,我爸就和我妈过去试试。 一开始两人只是临时工,非常忙碌,为了每月交家里的补贴,只能把我交给大舅母和郁肴肴一起看。 我大舅母阳奉阴违,给郁肴肴各种稀罕的吃食,最次的也是细米白面配肉糜,外加两个鸡蛋,而给我喝生水,吃夹生的豆汁…… 晏哥哥,你猜半年之后怎么样了?”郁葱娓娓道来,情绪无喜无悲。 暗影下,晏衔神色微微一顿,眸光愈发清冷,道“你坏了身子?” “几个月后我胖成小煤气罐罐,脑袋像白面馒头,胳膊和腿都是几层肉褶子,而郁肴肴瘦的像黄鼠狼,最终病危住院。” 郁葱好歹是胎穿的,就大舅母那种拙劣手段,哪里是她对手? 晏衔神色微松,紧握筷子的手指都放松下来,问道“为什么不和伯父伯母告状?” “我爸妈良善,怎么可能会信人心的歹毒? 而我继承了这份‘良善’! 大舅母满口仁义道德的说:河水直饮增加抵抗力,夹生的豆汁不仅省柴火,还营养健康,这是最科学的喂养。 啧啧,我铭感五内,就都换给她闺女吃了,而我吃郁肴肴的肉糜米粥,奶粉、鸡蛋、鸡汤、骨头汤……” 郁葱想起当年忽悠郁肴肴时候,未免心中有愧。 虽说大舅母对她别有居心,可郁肴肴却从没有害过自己,而且还把她当小玩伴。 她内心纠结,反复思忖,都是减半再减半,才让郁肴肴吃下大舅母拿给她的那份黑暗料理。 登时,晏衔老怀安慰,眉眼含笑,道“也就是说,那些好吃的都进了小葱的肚子?” “嗯呢~”郁葱点了点小脑袋。 没人会怀疑一个几岁小孩儿有那么多心眼,可她们一家三口仍旧被迁怒。 是的,当大舅母做的事情暴露,姥姥和姥爷,还有郁大舅只是口头批评了大舅母,而他们一家三口却被扫地出门。 本来她还以为只要给事情闹大,就能令大舅母喝一壶,可大舅从骨子里就耙耳朵,他还是郁家唯一的男丁,连带着大舅母的身份也无法撼动。 在偏爱面前,毫无公道可谈…… “后来铁路局分了员工房子,我爸妈就带着我过去住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去看看长辈,然后就认识了家属院神仙模样的小少年。” 晏衔知道那个小少年说的是他,心里泛着甜,连餐桌上那些本不如意的菜色,也觉得忽然就能入口了。 “咱们这一天都没怎么喝水,赶紧补充补充水分。” 紫菜汤也是双份的,汤汤水水的不好带走。 她分给晏衔一碗,她则端着自己跟前的那一大碗,咕嘟咕嘟的灌了个干净。 丁点儿都不能浪费,里面有鸡蛋花的呢! 她看晏衔也吃的差不多了,用大木饭盒将剩菜剩饭分门别类的打包。 生菜不少,现在天气不热,今晚一顿,明天一顿,就差不多了。 晏衔勾了勾唇,十分温柔。 宰别人一顿,小姑娘能分成三顿慢慢吃…… 这个时候大厅气氛越发嘈杂,那些有正经工作的食客早就走了,留下来聊天的都是些社会闲散人员。 “我回来了!”徐光兴一路横冲直撞,进门先扫视一眼大厅,大咧咧地将一沓子大黑石与票券给郁葱这桌。 他喘着粗气,眼底的神色莫名,道“堂妹啊,终于赶上了……” “为什么要当众给我?我不信你一个大学生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郁葱注意到周围那如狼似虎的眼神,那是明晃晃的贪念。 这钱怕是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拿走了,也未必留得住。 “你收回去吧,我还是找你胞姐要去好了。” “我没有想那么多,就是太着急了,若是做的不周全,我给堂妹道歉,不要生气,好不好?刚吃完饭,就生气会气坏了身子的……” 徐光兴在对方透视的目光下,越发气虚。 郁葱瞅着这拙劣的表演,咯咯的笑了起来,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就让人亲切和善。 徐兴光拧眉,问道“堂妹笑什么?”。 “你问过你胞姐,就知道我笑什么了。”郁葱才不告诉他答案,就让这人着急才好。 (15)对别人也许有难度,但她是郁·扭骷髅·葱 晏衔挑眉,视线从眼角漫不经心地透出放到徐光兴身上,眼睫压下,看向正瞪眼的小姑娘,勾唇道“这就是小葱口中的青年才俊?” “额,口误……”郁葱方才只是想得瑟一下,并非真心称赞。 晏衔提起包裹,转身朝门走,心情莫名轻松。 郁葱抱着三个大饭盒,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独留徐光兴捧着钱立在原地。 阳光下,门口的玉兰花被风吹得摇曳,光影斑驳。 晏衔瞳孔接近琥珀色,格外清冷,矜贵优雅。 他将包裹放在三轮车后面的车斗里,又接过小姑娘手上的三个大饭盒。 入手有分量一看就装的结结实实,满满腾腾,严丝合缝的。 郁葱坐在后面的车斗,瞅着半空中的尖塔,那就是传说中哏都最高点,“百货大楼”这四个字象征着质量、排面。 小到针线纽扣,大到自行车,都可以在百货大楼买到。 想当年她还去过呢! 她乖巧软糯,道“晏哥哥,这里离百货大楼不远吧?” “想买什么?”晏衔将车推出来,长腿一跨,动作流畅。 “不是我注重物质享受,可我这衣服、鞋子都太磕碜了。” 郁葱身上的料子都是洗了又洗,那么多年的老棉布早就没什么韧性了,她都怕蹲不好,把裤裆给裂了。 周一的路上,鲜少有人路过,他们几乎独占了整条马路。 晏衔侧过头,瞟了眼小姑娘露出大脚豆的旧布鞋。 “那些东西黑市都要了,你那份除了五百块,还有些布票,粮票、工业票,其它合适的首饰我也换来了。 对了,还有份手表票,包裹里的都是你那份。” “就一张手表票?”郁葱粗略算过那些东西在黑市的价值,平摊到她手里顶多两百多,现在几乎翻一番还拐弯。 她顿了顿,挑明的话日后就不好再合作了,但这便宜不能就这么占了,道“我还想给晏哥哥也添置一块表。” “我用不上,你看看包裹里的东西够用吗?”晏衔耳根发热,道“要是差什么我再去换。 对了,那六支派克钢笔他们吃不下,只出了三支,其它那三支我藏起来了,等有机会再出。” “好的呀~”郁葱脆生生的答应。 五沓大黑十上都拴着皮筋,票证是零散的。 她整理了一下,除了一张手表票,二十三张工业券,其余还有四十二张券,其中包含肉、罐头、酒、布、副食票。 计划经济票证时期,物资匮乏,手表票格外矜贵,一个百余人单位,一个季度才能分到一张。 要是没有手表票,一块哏都的海鸥手表要五十张工业券,差不多是一个普通职工一年所发放的全部工业票了。 物以稀为贵,所以人们把手表看作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也是结婚体面的彩礼之一。 郁葱翻了翻口袋,这是找徐红霞与杨国祥要的部分钱票。 扒拉扒拉。 里面有十二张工业券,可真是大手笔呀! 这样一共就有三十五张工业券了,只要再换十五张就差不多了。 对别人也许有难度,但她是郁·扭骷髅·葱。 狡兔三窟,她为了以防万一,把珠宝首饰都贴身放,几沓大黑十也都分在几个口袋里,小包裹里则放着各种票券。 等她收拾好时,距离百货大楼也近了,行人也多了起来。 等到了新华路于多伦道交口的百货大楼,郁葱让晏衔留下来看着三轮车,方便她一人行动,道“我快去快回,最多一个小时。” “好。”晏衔以为小姑娘要买些女孩子的东西,十分乖觉的等在那里。 只是,待她提着小包裹蹦蹦哒哒的进了大门后,他掉过头就骑远了。 小姑娘对他有恩,所以这委屈可不能白受。 家属院的李大婶不是爱搬弄是非吗? 郁家不是看重血脉传承,薄待了小姑娘吗? 他这人最喜欢往人家的痛点上扎了…… 百货大楼的一层至三层为百货零售,四层游艺场、五层大剧院、六层高档餐饮酒楼、七层露天花园经营西式咖啡厅。 这个配置就是放在千禧年,也非常全面时髦,现在更是天花板级别。 她首先要换工业票,听说黑市交易的工业券每张要两块多,但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怎么敢去黑市呢? “哎呀,拿错票了,完了,完了……我三伯母着急要东西,要是耽搁了,她会打死我的……” 郁葱咿咿呀呀的拍着大腿,整个人笼罩在浓郁的悲伤。 小手上捏着两张酒票,格外惹人注意。 刚刚,她瞄准了前面像工人家庭出身的大娘,穿着中上,不像差钱的模样,就开始表演。 她不喝酒,目前也不想送礼。 是以,酒票是她权衡利弊后,最先舍弃的。 果然,那个目标大娘上前,犹犹豫豫,道“姑娘,你要什么票,要不大娘和你换?” “不……不换了吧,这酒票是给我三伯父用的,他每天都离不开酒,工业券我……我再回去拿,跑快点……”郁葱以退为进。 做生意讲究套路,要是她答应的太顺畅,那必然要吃亏。 酒水向来都是奢侈品,黑市的酒票价格大约是十二块两毛,一张大约等于六张工业券,而她想高价换,至少要十五张。 大娘本来还担心遇到骗子,可眼看着酒票要溜走,就有些急眼了。 “哎呀,你三伯肯定是疼你,但三伯母就未必了吧?” “……”郁葱沉默,拧眉深思。 “还差多少张工业券?”大娘试着开口。 郁葱愁眉苦脸,道“二十张呢!” “小姑娘,这两张酒票可换不了这么多工业券。”大娘有些不情愿,可想到家里老伴需要买酒水送礼,否则工作穿小鞋难上加难。 一时间,她就更没办法舍弃近在眼前的酒票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跑快点回家赶紧去拿。”郁葱拔腿就要走,却被大娘硬拉住小胳膊。 “别别……大老远了,也不容易。”大娘狠了狠心,道“这样吧,十五张,你到时候和售货员说说,差的那点估计也不要你的了。” “真的?”郁葱眨了眨清澈见底的杏眸,透出单纯的愚蠢,道“可我那样差的也太多了吧?” “十七张!最多了!不能再多了,你长得那么讨喜售货员肯定愿意给你优惠些的!”大娘彻底被勾起了欲望,加价的同时还不忘劝说。 郁葱见好就收,当即就换好了,展露感激笑颜道“谢啦,大娘真是个好人。” 大娘愿望达成,眉头舒展,笑眯眯的和她摆手。。 气氛和谐愉悦…… (16)黄金宝石和财迷的她,绝配! 郁葱咚咚的利索上楼,找到卖手表的柜台。 男表在左面,坤表在右面。 大部分都是精钢的材质,最上面一排是几块金表。 售货员是个四十岁的大妈,旁边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女临时工,两人看见有顾客过来,掀了掀眼皮,继续低着头织毛衣。 郁葱的视线扫过二人,小眼神停在身形富态的售货员大妈身上,亲和又不失礼貌的笑问道“大姐,这表壳是纯金的还是包金的?” “什么……大姐???”售货员先是一惊,眼珠子瞪的老大,既而又艰难压着上翘的唇角,眉飞色舞道“我年纪都能当你姨喽!” “哎呀,怎么可能?您看着比我上工农兵的堂姐都年轻!”郁葱抬高对方的同时,还顺便贬低舒白藤。 其实,她也不是随便编排女主的,这样说能让售货员高看她一眼,方便她套近乎,既而为自身谋福利。 果然,售货员笑容连连压都压不住了。 心情愉悦的介绍道“我姓柴,这玻璃罩子里的都是包金。” “柴姐好,您叫我小葱就行。”郁葱笑容娇憨,怎么看都是个齐整好姑娘,道“那有纯金的吗?” “今个别管妹子买不买,我这当姐的都让你开开眼。” 说着,售货员摸出钥匙,从身后的铁柜子里,拿出一对金灿灿的手表,道“这对都是真皮表带,除了机芯以外,表壳、指针、小配件,甚至连表带扣都是黄金的。 看见里面亮晶晶的吗? 这可不是玻璃渣子,是宝石!” “这么好的东西,咋没有人抢呢?”郁葱一眼就喜欢上了。 黄金宝石和财迷的她,绝配! “咱们哏都的设计师去国外参加什么会,回来受刺激了,发誓呀要设计出一款碾压老外的对表。 可惜,大伙有这钱的都买瑞士进口表了,谁还买哏都手表厂的?” 郁葱心动,道“冒昧问姐一句,什么价位?” “不单卖,两张表票加五二零。”柴姐用手比划着数字。 郁葱实在喜欢。 可给漂亮小哥哥和她买对情侣表,会不会不大合适? 额……应该没事,这个年代大概还没有情侣表的概念。 于是,她心中一定,凑近过去,低声问“姐,要是我要的话,能给个内部价格么?” “唉,五百二十块肯定一分都不能少,这是咱们设计师亲自定的价格,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柴姐没想到新出炉的妹子这么有实力,又因为卖这对高级手表她有提成赚,就有心卖好。 她低声道“不过,假如妹子真心要,我和领导说一声,他不单卖就砸手里,想必给一张手表票,也就成了。” “姐,你就是我亲姐!”郁葱解开小包裹翻出手表票,又分别从身上的好几个口袋里各翻出一沓大黑十。 内心的小人儿嗷嗷叫:工业票换早了!!! 终于,她“东拼西凑”凑出五百二十块。 柴姐顺利的找领导打好报告,就让郁葱跟着去交了钱票。 郁葱嘴甜,不仅拿了自己这对的原礼盒包装好金表,还特意多选了对进口的漂亮小礼盒。 这都是别人淘汰下来的小盒,可看着十分精致,说不定她就能用上。 同时,她又凑过去,道“姐,我听说咱百货大楼有瑕疵品,供不应求的那种,您面子大,能给我找点用得上的吗?” “幸好你开口早,这些日子刚积攒下一批,晚两天就没了!” “可真是托了柴姐的福~” 柴姐直接把柜台交给那个看过来的女临时工,她则带着郁葱来到库房。 “这都是积攒下的瑕疵品,看上什么拿什么,都不要票,价格也绝对是内部价。” 郁葱一眼就看见军绿色的厚帆布包,道“这两个为人民服务的挎包可真好,还一大一下呢!” “一块八,两个,都拿走!” “姐,办事可真周全。”郁葱眨着迷妹般亮晶晶的眼睛,激动的崇拜。 说了一通好话,既而又开始扒拉瑕疵品,道“天啊,钢笔,解放鞋也有,姐,您可太太太本事了!” “这一摞本子、稿纸和铅笔都受潮了,用得上的就拿走,当姐送妹子的搭头儿。” 柴姐被捧的心里美滋滋,手上利索的打好了算盘,都给了最低的内部价,道“对了,柜子里还有雨鞋,布鞋、皮鞋,都是这两天才下来的。” “今个认识姐就是我最大的福气,可不敢再贪图搭头儿,您可给我都好好算钱。” 郁葱婉拒,这会儿柴姐被她忽悠的上头,可难免日后冷静下来,就该心疼了。 如今物资紧缺,她可不准备仅薅一次羊毛。 听说很多关系户都要买瑕疵品,她一人不能捣腾太多。 她想了想,把数量努力卡在对方底线上,继续道“解放鞋、布鞋,两双三六码的,两双四五码的,雨鞋也是这个尺码,一样一双。” 趁着这个机会也给小哥哥来一份,不能让人家白给她那么多钱票。 后面,郁葱又拿了哏都产的梅花牌汗衫、秋衣,秋裤、背心、内衣等物。 她扒拉的仔细,又翻腾出来一堆,里面有男女袜子、鞋垫,拖鞋、松紧带,红裤腰带、红双喜的搪瓷缸子、搪瓷脸盆。 藤编暖壶、铝皮水壶、雨伞、雨衣,几块印错花的细棉布和的确良。 除了按块拿的布料,其余都拿的双份。 最后,她还发现居然有电器。 手电筒! 电池和蓝墨水没发现残次品,她自己掏钱票买的正价品。 捡完漏之后,郁葱还去了员工休息的地方溜了一圈,算是认个脸熟。 她中午紫菜鸡蛋汤灌的太多了,而公厕顾客太多,排队费时间,干脆借了员工专用厕所。 洗手盆接着自来水,不仅干净,用的也方便。 她把两个铝皮水壶里里外外的洗涮干净,又找柴姐要了热水过了一遍,之后灌上水,准备路上和晏衔一起喝。 柴姐拿了几个从魔都来的新款小发卡、头绳,通通硬塞给妹子。 郁葱还要放长线钓大鱼,收了发卡,但也还了柴姐一块钱。 柴姐挣了两毛,心情更好了,看郁葱东西太多,亲自帮妹子一起提到楼下。 “晏哥哥!我在这里!”郁葱在人群里找到最高的那个,喜气洋洋的挥着小手。 晏衔也是在两分钟前,险险赶到。 他找完几个朋友,在路过报社时,花钱把脱离母子关系的证明登报。 既然已经断了,就不打算拖泥带水,断的干干净净。 幸好他忙完立马就赶过来,哪怕中途歇个脚都要晚了。 “柴姐,这是我晏哥哥。”郁葱给两人做介绍,一板一眼,道“晏哥哥,这是我柴姐,在百货大楼平淌,本事老大了,这些东西都是柴姐给帮忙弄来的。” “多谢柴姐照顾小葱。”晏衔面色不变,努力扯了扯嘴角,接过两人手里的大包裹,轻轻松松的提着。 他瞅着小姑娘叫一脸褶子的大妈亲热的叫姐,内心觉得她这句晏哥哥,都把他给叫老了。 柴姐觉得这个男人不苟言笑,配不上她妹子,但该有的面子,还是给了,矜持的点点头,道“客气了。” 郁葱同对方告别,道“柴姐,小葱走了,我会想你的。”。 “想姐就过来,叫一句柴姐都认得我。”柴姐难得遇到投缘的小姐妹儿,心里也是有些舍不得…… (17)小姑娘说喜欢他…… 郁葱待看不到柴姐的身影,才从晏衔手里帮着提个小包裹,道“三轮车还回去的时候,和人家道谢了吗?” “谢了吧……”晏衔之前在哏都就有个小院子,三轮车也是他自己的,这些事为了防止晏妈知晓,他谁也没透露过。 郁葱觉得小哥哥笑的太少了,善意提点道“礼多人不怪,嘴甜点,人家不就乐意再多帮你些了?” “我…我…”久违善意让晏衔心里发烫,张口就要把自己的事秃噜出去,但半截就被小姑娘打断。 郁葱知道他不善言辞,体贴道“没关系的,人的性格多有不同,慢慢来。” “好。”晏衔心里热乎乎的,把她手里提着那个包裹又抢回来。 郁葱还想再去找点高中的书,但今天拿的东西太多了,只能下次。 是的,别看她现在是初中肄业,但是她要赶超女主,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上大学,而不是搞推荐那一套。 文凭这东西也许在人生高点不起什么作用,但却能给人生低谷托底。 虽然,她鄙视女主光环,但也绝对要正视这个力量,绝不可轻敌。 二人到了车站,还没到发车时间,大公交停在路边,关着车门,司机与售票员在里头吃饭。 郁葱送上大大的笑脸,请人家把车门打开,让她和晏衔上车歇歇脚。 司机本来是拒绝的,但售票员大婶已经被人家小姑娘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发昏,主动开了车门。 郁葱道谢,找了靠门的第二排,前面就是售票员的位置。 她把东西放在脚底下,用腿夹着固定,这样更有安全感。 她一只小手放在口袋里掏了掏,另一只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道“晏哥哥,把手借给我。” 晏衔见周围有车椅背遮挡,才敢伸手过去。 他不怕什么,只是不想坏了小姑娘名声。 女孩的名声本就珍贵,小姑娘的就格外珍贵了。 倏忽,手腕一凉。 阳光透过车窗斜斜映射,金灿灿的表壳分外明媚,表盘上细碎红蓝宝璀璨夺目。 他眼力不错,当即就察觉此表的不凡。 雕花的黄金指针精致唯美,与表盘上六射蓝色星光相得益彰,触摸时冰凉感极强。 手指轻敲表镜,声音清脆。 这份量与质感,绝非市面上包金的那种。 若是他所猜不错,除了机芯以外,通体的金属都是黄金,就连表镜的材质也是星光蓝宝石。 且不说国内,哪怕放到国外也绝对是顶奢配置。 就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郁葱也给自己戴上同款坤表。 如此明显大小号的造型,一看就是对表。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不能占小姑娘便宜,可他那手偏偏就僵硬了,怎么也摘不下去。 想他也算经过风浪,怎么眼下就这么不争气? “不喜欢吗?”郁葱仰着头,小扇般的睫毛忽闪了两下。 要是不喜欢也没事,她可以左右两手各戴一只。 “喜欢。”晏衔的嘴有了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脑子指挥。 郁葱有一丢丢小雀跃,十分豪气,道“那就带着。” “好。”晏衔觉得自己疯了,眸深如海的凝着她,道“多少钱买的,我给你。” “不单卖的,一共五二零加一张手表票。”郁葱实话实说。 她不是那种会把肉埋在饭里,默默付出的人。 她的付出,必须要对方知道。 晏衔脑子嗡一下炸开,好似烟花绽放,斑斓绚烂。 前后话都没听清,只记得“五二零”! 我爱你!? 小姑娘说喜欢他…… 可彩礼不是应该男方出? 难道,小姑娘以为他没钱? 是了,一定是这样,她还亲自帮他脱离母子关系来着,小姑娘一定以为他妈把他欺负惨了。 她对他可真好…… “你怎么脸这么红,来点水喝?” 郁葱看他面色几变,也不好打扰,从包裹里翻出装满热水的铝皮水壶,这会儿温度微微烫嘴,正好解渴。 掏出来,递过去,她也跟着拿出自己那个铝皮水壶,小口酌饮。 手上拧紧瓶盖,小嘴叭叭道“车上热,要不要把外套脱了?” 晏衔的视线从一对金表挪到一对铝皮水壶上。 又是成双成对的!? 看来真的不是他想多了,小姑娘当真在表白…… “要是这会儿上厕所趁着车还没开就赶紧,我给你占着座位,保证能占的住。” 郁葱看他眼神飘忽,害羞的偷瞄他,尤其那不安分的坐姿……好似屁股底下长了针。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明白了。 他中午喝的紫菜鸡蛋汤也不少,又一直忙着,肯定没功夫方便。 男孩子嘛,都要面子,不好意思很正常! 是以,她善解人意的开口。 晏衔:“……”无地自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静静。 郁葱怕他一个男人不好意思,还再次请售票员帮忙开了车门。 晏衔:“……”不下去方便,都不行了。 他迈着长腿就要下车,但瞅着小姑娘弯腰扒拉包裹,转过身帮她把东西都放在座位上,才起身离开车座。 郁葱露出姨妈笑。 她果然观察入微,办事周全。 借着前面高高的车椅背遮挡,把手电筒的电池安装好。 一大一小两个为人服务的厚帆布包找出来,把水壶、手电筒、本子、稿纸、钢笔这些小物件都放里面。 再把汗衫这种打好卷,塞到搪瓷缸子里,袜子这些都卷到双喜盆里面,节省空间。 归置好两个包包,包裹就省下好大一块地方,提起来就方便多了。 他们从团泊镇到杨柳大队还有一段距离,自行车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包裹那么大,都把她后车架的位置给占上了。 “哎呦,姑娘这可是好东西呀!”本来售票员吃完饭,正闭着眼打瞌睡,被郁葱金闪闪的小手表给晃得睁开眼。 阳光这一折射差点给亮瞎了。 “大姐好眼力呀,这都是百货大楼的……瑕疵品。”郁葱最后这三个字说的极为小声。 方才,她本以为对方在夸她金表,但看大婶瞅着瑕疵布,就知道对方是个过日子人。 “哎呦,小姑娘什么眼神呦…刚才距离远,也就算了,这会儿近了……我这年纪也就比你妈小几岁。”售票员笑的合不拢嘴。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套路。 郁葱几句话就把售票员的家底,给打听个干净。 售票员是司机师傅的妹妹,二人姓邱,都是大邱庄的,就在过了杨柳大队的前面几公里。 他们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车,把车开回家正好能路过杨柳大队。 若是能搭上顺风车,可比坐二八大杠舒服多了,而且聊的好的话,以后来市里可就方便了……。 这近乎得套上! (18)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 邱姐看着那块紫红花的确良料子,眼神都挪不开,道“这样的好东西没有人脉可弄不来。” “我看见邱姐就觉得亲切,这块的确良就当是见面礼了!”郁葱当初收这块料子,也是考虑到这个年代的审美。 其实,比起的确良这种时兴款,她更喜欢细棉布的质感,吸汗透气,细腻舒服。 但这个年头的确良可比棉麻都吃香多了。 所以,将这块料子舍给有用之人,她也不心疼。 “不行,不行,太贵重了。”邱姐摆手,看两眼就觉得知足了,根本不敢想拥有。 这么稀罕的料子,就算是瑕疵品,价格也死贵。 “要不这样,听说大邱庄的棉花不错,我拿这块料子换些棉花。” 郁葱眼看着对方心动,却又品性质朴,生怕占了她便宜,就继续劝道“邱姐,就当可怜可怜妹子,我现在身上盖的铺的,都是用了快二十年的老棉花了,结的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暖和了。” “那……那行,我给二十斤新棉花吧?” 邱姐在大邱庄里算是工作好,家里条件也不错的那类人。 她说的数字,是家里存的,再加上能和村里换的总共数量,可以说是尽了最大努力不占郁葱的便宜。 “这可太好了,还是我邱姐心疼我!” “等到团泊镇上停完,车里的人也就都下去了,你把自行车推上来,我让我哥给你送到杨柳大队。” 郁葱不主动说出自己目的,但却步步引诱,可见对方这般质朴,她也多了一份真诚,道“您咋这么好呢!” “哎呀,一脚油门的事。”邱姐又是一番摆手。 她觉得这一趟车摆手摆的胳膊比种地都酸些。 二人相见恨晚,又聊了一会儿,邱姐把家里的老底都给说了。 原来,这邱家闺女要相亲,正需要做件新衣服,但她却总是抢不到好看的料子…… 晏衔回来时,马上就要发车了。 车里面人满为患,几乎都挤不动了,但售票员一句话,就让人给他让开。 而且,他那个空位的周围都挤满了人,可就是没人落座。 “邱姐,这是我晏哥哥”郁葱有板有眼的介绍,道“晏哥哥,这是我邱姐,为人周全,办事牢靠,而且还有缘分,我邱姐住的离咱们大队可近了,就在大邱庄。” “邱姐。”晏衔已经能从面不改色,进步到心无波澜的面对这些小姑娘的“姐姐们”。 邱姐觉得晏衔这种小白脸,配不上她新鲜出炉的好妹子,可妹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她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道“小晏。” 之后,郁葱又和邱姐说了几句,买了两张车票,邱姐就去收别人的车票钱。 司机邱哥一直竖着耳朵听妹妹的聊天。 暗暗觉得邱姐傻,本以为郁葱要逃掉车票,但既然和邱姐聊的好,他给出了也没什么,但以后的关系也不会再近了。 可万万没想到人家郁葱是第一个买票的,没有一点要占便宜的意思。 郁葱多精明? 众目睽睽之下,占逃票这点小便宜,可太没意思了…… 她才不干呢! 重要是,她现在手上不差那块八毛的…… “这都是我特意买给晏哥哥的礼物,东西不贵重,一份心意。”郁葱侧过身,将为人民服务的厚帆布斜挎包,放他腿上。 晏衔垂眸,腿上的帆布包半敞着盖,露出半截手电筒。 扫了一眼,里面都是大队上难得一见的矜贵物件,旁人得上一件都要炫耀好久。 小姑娘要多喜欢他,才会一次就给齐了? 此刻,他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 可他真的配得上小姑娘的这份喜欢? 从他诞下的那刻起,就是个连亲生母亲都厌恶嫌弃的存在。 那时,他并不叫衔华佩实的“衔”,而是嫌弃的“嫌”,是因为街道让他上学时,那女人才想到要给他办户口。 继父不想养他这个拖油瓶,就让他随着生父姓“晏”,工作人员见这个“嫌”字寓意不好,好心换成同音的“衔”字…… 郁葱瞅着小哥哥又愣神,以为他累了。 是啊,蹬自行车,蹬三轮,一天差点将整个市里跑了个遍,能不累吗? 她凑过去,低声道“晏哥哥也累了一天了,一会儿咱们在团泊镇站那取了自行车放公交上,邱姐帮咱拉回大队。” “好。”晏衔闭了闭眸子,任凭小姑娘的笑脸将褪色的记忆覆盖。 遇见她,真好…… 公交车打火,轮子驶动,车窗外的景色倒退。 这一刻,晏衔只想归途之路永恒,永远到不了目的地。 如此,小姑娘就不会发现他内心的黑暗阴霾,她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了。 永远不会“嫌”,也不会“弃”。 可惜这条路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那般久远。 抵达团泊镇站,乘客呼噜噜的下车,晏衔也随着起身,将停在路边的二八大杠开锁,搬上了公交车。 邱姐见他气不喘,手不抖,才勉强多了那么一丢丢的满意。 男人看着瘦没事,可不能没有力气,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也就罢了,知青要是没有力气那可是会被欺负惨的。 别人她管不着,可她妹子这么好的人,可不能嫁个窝囊废。 坐车回去的路只能走大道,不像小路那么近,但比较宽阔平坦。 公交车的底盘高,他们坐在那里就能清楚看见外面的景色。 夕阳西下,仿若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娇羞的红纱,宛若待嫁的新娘。 疏忽,晏衔长眸微眯。 就在他们回杨柳大队的必经之路上,有十几道人影埋伏在草垛子的斜后面。 打着哈欠,神色疲惫。 待公交车驶过来那些人齐刷刷的吃了满嘴灰。 晏衔认得这些人,都是杨柳大队与附近几个大队的小混子。 这些人不上工,还喜欢调戏大姑娘小媳妇,讨人厌恶,却又很知道适可而止,总是践踏在法律与道德的边缘。 这种识时务的小混子,怎么会成群结队的守在他们归程的必经之路? 且看着那疲惫神态,怕是熬了整整一天了。 除了杨国祥授意,他想不到谁还有这个闲心,且与他和小姑娘都有仇的人。 郁葱顺着小哥哥的目光也发现了几个人,拧着小眉头沉思,大概明白了些。 决定给杨大队长喝一壶的同时,也没忘感谢邱姐。 公交车可比自行车舒服多了,而且她几乎算是包车了。 从饭盒里扒拉出两个肉饼,察觉到晏衔瞟过来的眼神。 她笑得乖巧,低声道“一会儿咱们回去吃热的。” 然后,她扭过头,就递到了邱姐跟前,道“邱姐,邱哥,马上天就黑了,赶紧垫垫。” “妹子,不行,不行!” 邱姐抱着那块的确良料子舍不得松手,所以肢体不方便拒绝,直接被郁葱把肉饼给塞在嘴里。 红旗饭庄的肉饼,就是凉了味道也好吃。 邱姐咬了一口就再也舍不得吃了。 “妹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妹!有啥事尽管来找姐,姐没啥本事,但谁欺负你就是和我过不去!” “邱姐最疼我了!”郁葱的小声音脆生生,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娓娓动听。。 晏衔听得耳朵酥了,恨不得她只对他这样说话,可他又不敢在小姑娘跟前胡说八道…… (19)小姑娘要搬过来和他一起住 到了杨柳大队,郁葱就准备下车,但邱姐根本不让她走。 杨柳大队曾经是大资本家的庄子,修主路用的是上好的石板,哪怕是踩了好多年,现在路况也不错。 邱哥是老司机,驾驶技能过硬,慢慢悠悠地把公交车停在大队长杨国祥的门前。 晏衔扛着自行车下去,还了车又利索上来。 邱哥把车又开到知青点门口。 这会霞光满天,社员都在家里做饭,恍惚间听到汽车的声音都懵了,有的人这辈子都没做过汽车,这会看着大公交从家门口驶过。 当即,呼噜噜的跑出来,追着大公交到了杨大队长家门口。 “原来是找大队长的!” “咱们杨大队长可真有面子!” “太有派儿啦!” 然后,万众期待之下,知青点最不能惹的晏衔扛着自行车下来,还不到半分钟晏衔又回了公交车上。 那车慢慢悠悠的又继续往前,竟然停在了知青点。 还是晏衔先下来,他提着好多的东西,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手上也提着大包小包。 好家伙,真心不少。 之后,傻妞蹦蹦哒哒的下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大婶。 二人粘粘糊糊,依依惜别。 两个男人把东西往知青点里搬,一趟又一趟,好不容易都搬完了,傻妞和那中年大婶还在说话。 等到暮色四合,公交车才亮着两个大车灯,晃晃悠悠的踏上归途。 那个大婶隔着车窗,含泪挥手,傻妞也是十分不舍。 直到看不见影子了,傻妞才笑着和一干看热闹的社员与知青,点点小脑袋,还特意用戴着崭新小金表的手,挥了又挥…… 能让大公交司机亲自送到家门口,这面色也忒大了,就是公社领导都没这么洋气! 这哪是傻妞,明明是千金小姐微服私访体验生活来的…… 整个公社都沸腾了,他们想问又不敢问,但所有人都各自揣测…… 杨国祥原本得到徐红霞的疏解,心情不错,但只看了晏衔一眼就脸色铁青。 他好不容将之前与晏衔有过节的小混子们,都给拢络起来,又假装无意的告诉他们晏衔去了镇子上,随行的只有一个娇娇弱弱的傻妞。 足足等够了一天,都没消息。 结果…… 感情人家坐着大汽车快活去了! 他今年是不是犯太岁? 想修理傻妞,晏衔这个硬茬非要跟着。 他又好不容易想出办法废了晏衔,人家坐着公交车明晃晃的从跟前过去,只剩那些人在后面吃灰…… 他要好好理一理思路,从长计议。 在杨大队长陷入自我深深地怀疑中,郁葱无视他的同时,彬彬有礼的和社员都打好招呼,才迈进知青点。 腰板直直的,那派头儿叫一个足! 她颠颠的去东院拿自己东西,刚刚晏衔把她的东西也顺手拿过去了。 许荟眼睛死死盯着郁葱。 眼下,李白洁失踪,她孤木难支。 尤其,她下午见自己男人,卫粹忠回来收拾东西,吓得她连魂都快没了。 本来连面都不想露的,可又怕把她给牵涉进去。 直到她男人对着她暗中摇头,她才放下心来。 总算卫粹忠还愿意顾念她…… 郁葱根本不在意许荟这个小喽啰。 想看就让看呗,又不会少块肉? 她扫视着东院凌乱又荒芜的状态,心中一喜,问道“那六个知青回来拿东西了?” “是啊,证据确凿,他们准备下放去农场,应该以后都不回来了,公安就让他们回来收拾行李。”林大智作为点长成功抢答。 郁葱瞄着那个大敞四开的空厢房,道“那个屋子空了?” “是啊,我打算让咱们知青点借着这个机会,把人匀开,住的宽松些,可他们都不愿意过来。”林大智已经不敢像早上那样随便对待傻妞了。 她是公交车专送回来的体面姑娘,家中还不知藏着怎样的大背景,也不知可会记恨他曾经的薄待? “既然是林点长的提议,我作为知青点的一员,必须全力配合!”郁葱没想到心想事成的那么快,打蛇上棍,道“我愿意身先士卒,从西院搬过来。” 晏衔正摸着小姑娘送他的斜挎包,觉得不管放哪都埋汰了这份珍贵礼物。 反正就是舍不得放下。 当听到小姑娘要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他差点直接激动的心梗。 这样太快了,会不会不大好? 三金、三转一响、四大件、四个一工程、三十二条腿…… 这些彩礼他还都没准备。 他拼劲人脉也要三个月才能凑齐,可小姑娘要今晚就住进来…… 别人有的小姑娘也要有,别人求不来的,小姑娘也不能少。 就在晏衔发愣的时候,林大智也有些懵。 他说了什么? 居然,让他刚刚准备交好的千金小姐与晏疯子住在一个东院? 郁葱才不管别人咋样,她自顾自的把杂物先都堆在墙角,然后吭哧吭哧的扫地。 这屋之前住的是熊耀武,卫粹忠、贺仁楷。 他们走的匆忙,像柜子这样的大件都没有搬走,比她用的那个断腿柜子质量可好太多了。 还都是老红木,难道是之前老地主留下的? 她咚咚咚的跑回西院,加速去搬行李,把新窝占稳。 晏衔正要去准备喜字,就见小姑娘自顾自忙的十分热闹。 心里咯噔一下…… 小姑娘收拾的是他隔壁! “嘎嘣!”是心炸开的声音。 西院。 郁葱看屋里只有徐红霞,迈向自己瘸腿柜的方向一顿。 “今个中午我们去红旗饭庄,恰好碰见我堂姐舒白藤,她拉着长脸,爱搭不理的和一个男青年吃饭。” 徐红霞下工的时候,又被杨国祥欺负了。 曾经,信誓旦旦说要对她好的男人,仅仅把她当做泄欲工具,狠狠折腾。 这一刻,她只想回家。 家里有和她天下第一好的胞弟,还有从不重男轻女的父母,疼爱她的爷爷奶奶。 她的家人肯定挂念极了自己。 徐红霞惹不起有晏衔撑腰的傻妞,躺在炕上翻了个身,留下拒绝交流的后脑勺。 郁葱也不管对方怎样,她继续独自悠哉炫耀。 “那男青年对舒白藤可真好! 为了在她面前有面子,非要请我和晏知青吃饭,还要我们吃一份儿,再打包一份儿带走。 我们中午四菜一汤,主食是纯白面的大肉饼,荤菜是八珍豆腐、玉兔烧肉、炒青虾仁,素材是独面筋、汤是紫菜鸡蛋汤。 荤腥难得,寻常人家半年可能都下不了一次馆子,而男青年却隔三岔五的要补贴我舒三伯一大家子。 我从来都没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大好人。。 他在舒白藤跟前扮丑逗趣,妙语连珠,可惜舒白藤却总对他爱搭不理……” (20)差点气死恶毒女配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想听!”徐红霞吞了吞口水,馋的肚子咕咕叫。 这几个菜色都是她在哏都时最喜欢的,她还特意推荐给了胞弟。 他们还想约要吃到老…… 可惜,她已经千疮百孔,再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孩”了…… 郁葱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歹毒反派。 她小手一拍,恍然道“噢,对了,那男人叫徐光兴,是舒白藤在工农兵大学的同学。” “什么!谁?”徐红霞支棱着,艰难坐起来,眼神发愣。 傻妞骗她的,一定是骗她的。 她神色紧张的重复问道“那男人叫什么?!” “徐光兴!他说他还有个在本市杨柳大队当知青的姐姐,叫徐红霞!” 郁葱是能吃亏的人? 她把徐光兴当众还钱害自己的阴暗心思,报复在他的胞姐身上。 气人的功夫,她还真是有那么一丢丟…… 徐红霞一听就知道是真的,因为那是他们姐弟每次都搭配在一起的四道菜品。 瞬间,她周身血液凝固,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纷乱念头。 嘴唇泛白,低声嗫喏,道“他怎么能……怎么……”能请那个害得她千疮百孔的贱人……吃他们姐弟约定吃一辈子的饭菜? 怎么能和贱人谈笑风生? 怎么能舔着脸去哄那贱人! 他忘了她这个亲姐是为什么下乡避难的吗?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一起快乐长大,互相陪伴的十几年么? 他曾亲口说过,他不会像那些娶了媳妇忘了姐的蠢货…… 徐红霞越想越难过,整个人有些魔怔。 面色发白,泪水止不住的流,双手握着棉被颤抖,腿脚不停抽搐,连坐姿都难以维持,全身僵硬,人往炕下滑,渐渐瘫在地上。 “喂……喂,你可别讹人,我就说了几句,碰都没碰你!”郁葱感觉自己也许有点过分,过去探了探对方的鼻下。 这呼吸,过分浅薄…… 她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说好的恶毒女配,就这么不禁逗,差点就给气死了? 她又赶紧试着把脉。 就她那医术在颇大精深的中医面前纯属平平无奇,但好在读了不少名著,本事没多大,土偏方知道的不少。 郁葱最终给徐红霞诊断为情志病,也就是心病。 情志是五脏皆伤,气滞逆行,肝不藏血,血不荣筋,心血耗损,致形态特异,应该得先改变形态。 现在条件艰苦朴素,药材凑不齐,又被知青的身份困在杨柳大队,想换地方改善心情都没戏。 也就是说这人要是不能自己想开,那就相当不好痊愈。 “你坚强一点,你死了也没人为你心疼,你胞弟在你活着的时候和舒白藤好,都没有心理负担,你没了,他更会马不停蹄的巴结讨好舒白藤。 关键是你欠我的钱,还没还……喂喂!” 郁葱这头还没劝完,徐红霞就已经开始翻白眼,加吐白沫了,身形佝偻的越发厉害。 这就厥过去了? 难道她的这套激励没有用? 徐红霞心中充满绝望与难以排解的痛楚。 这就是崩溃吗? 说不出哪里难受,反正全身都有种难言不舒服。 她死死抿着嘴,一声不吭,努力保持最后的尊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恶心的厉害,开始做呕,吐出恶心的白沫。 郁葱在做思想斗争。 她作为小炮灰要不要团结恶毒女配,一起斗争女主? 这人太过功利,为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都能出卖肉体,底线低到可怕。 但要是不救的话,万一对方撑不住噶屁儿了,她是不是会被杨国祥趁机扣上杀人凶手的帽子? 徐红霞直愣愣的盯着漏风的墙壁,任凭泪水浸湿枕头,呼吸愈发薄弱。 就这样离开这肮脏的人间吧! 可惜不能留个清白身子,假如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再次作贱自己…… 郁葱看着对方等死的状态,为数不多的良心有些躁动。 她懂徐红霞为什么会生出死意,徐光兴还是个学生,手上的钱票通通都是家里给的。 家里人能不清楚徐红霞是因为嘛破事下乡的? 定然知晓。 可即使如此,也仍旧给徐光兴足够的钱票,去追那始作俑者的祸头子。 从徐红霞的举动就知道,徐家人全都在帮忙瞒着这个下了乡的女儿。 也就是,徐红霞拼命要逃离杨柳大队回的家,早就把这个人给舍弃了。 为了回家……她拼尽所有! 可所有的期盼都是自己的臆测,通通都是假的。 原来,气到极致,全身会发抖; 伤心到极致,心脏会炸裂般疼痛; 哭到极致,会干呕; 难过到极致,会头晕; 而绝望到极致,会沉默…… 终于,徐红霞在不断的颤抖中,胸口一股气顶上来,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眼看着恶毒女配就要被她给气死了,郁葱点燃油灯,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根长针,过了火。 一把攥住徐红霞的五指,用力握紧,快速挨个扎过去,挤出鲜血。 见人稍微缓了点,又抓住另一只的手,攥住五指,扎针挤血。 “赶紧缓过来,不然脱你袜子,挨个扎脚豆儿,扎死你!”郁葱担心对方有脚臭,冷笑威逼。 “呜……”徐红霞憋的那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在她身边啐啐念的郁葱。 她以为傻妞是恨不得自己死了的。 心情沉重,犹如被千斤重石所压。 她惨白的唇瓣嗫喏,气虚的问道“为什么……救我?” “你还欠我那么多钱票呢!” 郁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徐红霞眼神有些怔愣,又开始掉眼泪,道“天底下没有一个人真正的把我放在心上,我活着也脏……” “任何人都可以放弃你,唯独自己不能放弃自己,因为自己才是自己的唯一,失去自我就真的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屋子漏风,灯火如豆,光线昏暗。 郁葱望着摇曳的小油灯,目光放远。 活路从来都是自己给的。 她若是想凭着别人的疼爱去活,怕是早就夭折在郁大舅母的手上了。 指着别人? 至亲都不能信任,她还敢相信谁,又能信赖谁…… 她难得再次发了次好心,将人给拽上了炕,又捡起地上的被子丢过去。 徐红霞感觉自己像破布一样被甩在抗上,棉被沾着地上的灰尘劈头盖脸而来,差点捂死。 “咳咳!”没气死,差点窒息而亡。 她自嘲的笑笑,道“我觉得自己好恶心,处处都有忧虑……” “何以解忧,唯有煎饼果子夹馃篦儿!”郁葱话岔子接的顺溜。。 徐红霞没有被逗笑,反而双眸失神,哗哗的流眼泪…… (21)究竟是谁欺负谁? 郁葱担心自己再说点什么,就真要气死恶毒女配了。 啧啧,记得徐家还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教育出来的子女咋这么不禁玩儿? 明明别人家的恶毒女配,都可劲蹦哒…… 罢了,这个回合暂且告一段落。 谁让她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善良的小炮灰呢~ 她瞟了一眼对方,眼底闪过一抹淡淡地嫌弃,拿起床头的竹筒杯摇了摇,酝酿了一下准备灌鸡汤……不,是托物言志。 “竹有节,人有气,故,气节在,人浩然。” “竹?”徐红霞双眼没有焦距,嘴唇抖了抖。 她幼时最喜欢的就是翠竹,腹中赞竹的诗文多如牛毛,信手拈来。 “竹,可极柔,可极坚。”郁葱余光瞄着对方,见对方有些被转移了注意力,再次拽文,道“玉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死名可存于竹帛也,有何惧哉?” “可我……”真的很脏…… 徐红霞的回忆如潮水涌来,幼时读的竹类诗文回荡在脑海,历历在目。 虽然,还很难接受这样的自己,但恶心的感觉终于减轻了很多。 郁葱也不想再刺激人,安慰道“我也一样,你也一样,都为自己而活。 人生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只要想回头,无论何时都有回头是岸的机会,只不过踏入错路的深浅不同,而代价也或多,或少。” “小葱?”门外传来晏衔的呼唤。 “晏知青,我就来,东西太乱了我收拾一下!”郁葱扯着小脖子往外回话。 大概,她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小哥哥都等急了。 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小金表。 有嘛急的,这才离开不到十分钟……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安排她侍寝呢! “呜呜……呜呜!”徐红霞双眼布满血丝,仰着头哭的狰狞诡异,牙齿咯咯作响,双手对着被褥乱抓乱挠…… 嗷~ 这姐们疯了?! 郁葱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的拔腿就往外跑。 “怎么了?”晏衔心中蓦然一紧,不顾男女有别的规矩,大步跨入。 郁葱结结实实地撞在他健硕的怀里,惯力作用下往后倒仰。 幸好,晏衔眼疾手快半截就给人捞起来。 郁葱被撞得鼻涕横流,可看到小哥哥眼底夹杂着担心,就又有点暖心。 她还不等对方问,就吸溜着鼻涕,眼巴巴开口,道“我不疼,没事,一点都不疼。” 晏衔捞起小姑娘的大手,如同被烫掉的收回,垂在身边一点点的攥紧,拼命克制着想给人儿拭去眼泪的欲望。 他静静立在原地,闭了闭眼睛,当再次睁开就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 将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拉到他身后,朝着徐红霞冷冽质问,道“你欺负小葱?!” 徐红霞:“……” 究竟是谁欺负谁? 这男人是瞎的吧? 她无力的瘫在炕上,不想再说一个字。 “说!”晏衔眼神森寒幽深,卓隽的五官溢出一股冷冽的威压,阴寒危险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 “我……我……”徐红霞四肢百骸无一不冷,身体又开始本能的颤抖,无法自控,连整话都说不出。 原本,她陷入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愣是生生地给吓没了,连闹腾的力气都散了。 郁葱先是一愣,然后明白小哥哥以为她受了欺负,一朵欣然的微笑绽放。 她翘着嘴角,杏眸弯成月牙,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道“没有,没有,晏哥哥放心,我只是把咱们在红旗饭庄遇见徐光兴的事情,转告给徐红霞了。” “嗯。”晏衔的眉眼转瞬变得柔和,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宠溺。 感受她芳华刹那残留的温度,手指不自觉的摩挲衣袖。 他进来都进来了,干脆就帮她把东西打包厚爱。 东西还真不少,但绝大部分都是晏妈特意给她这个侄女带的陈年破被褥,被面的布勉强还能看过去,可内里的棉花都是黑黄色受潮的旧棉花。 半人高的包裹里,几乎没有一样能拿出手的。 心里发堵……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他的母亲? 有时,他甚至在想自己也许是医院产房里抱错的孩子…… 郁葱已经不是昨日什么也没有的郁葱了。 她看着这堆破烂碍眼,就想都给丢掉,可寻思着自己也是住单间的人,男知青留着的柜子也多,她也不差这点地方,便都留下了。 她忽然回过头,朝炕上装死的徐红霞开口。 “对了,你弟弟看了你给我小本子上写的借条,就要帮你还债,可他却刻意在饭庄里,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大摞的钱票给我。 我怕招贼惦记,就是拿了这钱也落不下,就拒了,对他说回去找他姐要去。 好了,我东西都拿好了,你休息吧!” 晏衔提着东西大步往前,郁葱还不忘扭着小脑袋和徐红霞告别。 背后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咆哮,配着墙角的漏风,那叫一个鬼哭狼嚎。 “她折腾出来,比憋在心里强多了。”郁葱灿灿笑着。 不发泄出来人会憋疯的…… 唯有自己挺过那道坎,才算彻底过去。 原本,其它几个屋子的知青们,还打算和郁葱套个近乎。 他们明显发现晏衔和公交车司机、售票员的关系一般,但郁葱和售票员的关系比亲姐妹还亲。 所以,也都生出讨好的心思。 可此刻听着屋里徐红霞的咆哮,那点隐晦的心思也就淡了。 纯属,吓得…… 林大智也发怵,打算过几天看看再说。 东院。 晏衔也不让小姑娘动手,亲力亲为的收拾利索。 知青普遍都没什么钱,之前住这的三个男知青,除了大件的柜子这种不好带走的大物件,别了早就搬空了,所以需要造作的空间不多。 他活了泥巴,把墙缝、窗缝都给堵严实,又把窗户和门的插销都给修好。 里里外外的给过了几遍水,擦掉曾经其他男人的生活痕迹,又给小姑娘新买的东西规制好。 还从他那儿扒拉出块新布,钉了个门帘子。 郁葱也没好意思闲着,去厨房煮了稀粥,拿出一个从红旗饭庄带回来的木饭盒给热上。 一共三盒,晚上来一盒就够了。 她米放的足,粥煮就浓稠,白莹莹的米粒翻滚,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特意多熬出来一顿的,留着明早吃,这样她就能多睡会儿了。 空下的灶头,就烧热水。 “吃饭了!” “就来!” 晏衔倒掉脏水,洗手用餐。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觉得小姑娘为他煮的白粥,比红旗饭庄大掌勺郁大舅做的还好吃。 想到郁大舅,就想到他下午找朋友处理的事。。 郁家,且珍惜这短暂的风平浪静吧…… (22)小姑娘十分有心,记得他的一切 待郁葱回到刚刚霸占来的东院厢房时,才知道晏衔干了多少活。 整个屋子除了墙皮以外,连糊窗户的纸都给 重新弄了。 原来,锈迹斑斑的门窗插销也都修好,能正常使用了,还钉上一块蓝色厚料的门帘子。 新买的藤编暖壶打好了热水,放在小桌子上。 之前三个男知青各自的木柜,现在都擦拭干净。 一个放着她的吃食和搪瓷缸子,一个里摆着手电筒、电池、笔本、墨水等。 最后一个木柜里规制着布料衣服等物,大概是顾及男女有别,汗衫那些小东西都没从红双喜搪瓷盆里掏出来。 想不到呀! 安全、隐私、乃至细节,都给解决了。 长得好看的男生干起活来也这么贴心细致,就和他长的一样漂亮。 日后,她若是发达了,一定收小哥哥给她当私人秘书,不会留他在杨柳大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另一头,晏衔吃完,就刷碗。 之后,看着水缸里的水只有小半缸子,又拿着木桶去井里打水。 不仅打满了水缸,那两个打水的木桶,还都是满的。 他主要是担心小姑娘爱干净,一水缸不够用的,这样就都可以留着给小姑娘用了。 郁葱算着水开的时间过来,就看见小哥哥忙里忙外。 她这样的厚脸皮,都有不好意思了。 说了别人可能不信,但她真不是爱占便宜的性子。 所以,她洗漱干净,就又给晏衔把热水烧上了,这样他能节省时间,用着也更方便。 她忽然想到自己那些换来的金银珠宝,还没有地方藏。 咚咚的跑到小哥哥面前。 晏衔在院子里劈柴,防止有些碍眼的过来。 她担心小姑娘洗澡滑倒意外什么的,就一直注意这里。 第一时间发现她给他烧了水,心里正美着,美人出浴就入目而来。 小姑娘刚刚沐浴好,一头浓墨色长发瀑布般披在身后,身上穿着宽松崭新的纯白色秋衣秋裤,娇小的玉足踩着红色塑料拖鞋。 微风吹来,淡淡的女儿香萦绕在鼻尖。 他耳根发热,匆忙低头,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郁葱犯了财迷,根本没注意他的心意,凑近小哥哥,低声说着小话。 “晏哥哥,那些好东西可一定藏好了,最好都别藏在知青点,你看你有什么秘密基地,把我那份也一起藏一藏?” “好……”晏衔脸颊蓦地涨红,拘谨的拉开二人的距离,低着头掩藏眼底的脉脉幽光,半晌不再言语。 郁葱知道他本性淡漠,也没在意,咚咚的跑回去,又抱着小包裹屁颠颠的跑过来,眼巴巴期盼着小哥哥帮她藏好宝贝。 晏衔双唇张了张,偏发不出声音,僵硬的点点头,就掉头回了他的屋里。 郁葱知道他为人踏实靠谱,也安心的回去休息。 待厢房的灯光灭掉,晏衔才又出来。 他到厨房,把灶台下的火埋上,只留下个小火种。 今夜,除了藏匿财宝,还有事情没扫干净尾巴。 修长的身影借着黑夜的遮掩,只身出了知青点…… 郁葱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上茅房。 从胎穿到八岁意外穿回去,直到十八岁又二穿回来,她亏了这副肠胃足足十年。 这十年来,顿顿都是清淡的粗粮素菜,即使是逢年过节,也吃不到油水足的东西。 今天嘴巴是过瘾了,可成日清汤寡水的肠胃闹腾起来。 好歹她也是懂点医理的,哪怕馋得不行也没敢大鱼大肉。 除了抢晏妈的那只烧鸡,其它宰徐光兴的都是特意配着菜吃的,结果就这点油水,小身体都扛不住。 幸好把红烧肉送给仗义执言的孙大爷了,不然她估计扛不到晚上,半路就要一泻千里了。 额,肚子还疼…… 这通消化下来,已经第四次从茅房出来。 小手扶着墙,两条腿抖得跟筛子似的。 想弄点药吃,可看隔壁晏衔那屋黑了灯,她也不好打扰。 折腾到大半夜,才算完事…… 她做好睡懒觉的准备,可因为生物钟的关系,再次在天亮的时候第一时间苏醒。 厨房,饭菜已经被晏衔给热好,就等她吃了。 说好两人搭伙,由她做饭的…… 晏衔看小姑娘脸色不好,以为嫌弃他厨艺不精,解释道“简单的热一下,我还能凑合,等下厨需要技术活的时候,再劳烦小葱。” “我哪有什么技术,都是瞎做的。”郁葱被漂亮小哥哥恭维的心情舒畅,心里美滋滋的。 大队上过了整个冬天,知青的肤色都养了回来。 晏衔肤色本就白皙,在朝霞下泛着微微暖光,白衬衫拢在黑裤里,干净利落,更趁身姿清挺拔。 他把白粥和一盒昨天剩下的肉饼拿出来,微微有些糊边,道“我就算是简单热饭,也没有小葱热出来的卖相好,委屈小葱了。” “没有,没有,糊点的好吃,吃着皮脆脆的!”郁葱嫣然一笑,脸上漾出一片明媚,如含苞待放的荷花。 她前世今生都没少过缺衣少食的苦日子,能吃上现成的就已经很知足了。 腹中空空,让她暂忘吃荤腥拉稀的事。 等吃胞才后悔,又把肉吃多了。 只盼着肠胃已经适应,不要再折腾她…… 晏衔在舒家的时候,晏母怕他偷吃,脏活累活都让他干,唯独厨房却从不让他进去。 后来,就更没有下厨的机会了。 看着小姑娘苦大仇深的拧眉,以为他粗鄙的厨艺讨嫌了,却温柔的包容他。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全面发展,努力照顾好她。 他参差的额发在眉间清荡,清泓似的眼眸里盛满温柔,道“小葱,真好。” 郁葱:“……”没觉得她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呀? 总不能是她屎拉的多,给大队加肥料了吧!? 她疑惑的眨了眨杏眸,问道“我哪好了?” “都好,小葱哪里都好。”晏衔的尾音勾着笑意,音色干净,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 郁葱听得耳朵酥痒,如同羽毛扫过心扉…… 二人吃完早饭,晏衔收拾碗筷,郁葱给两个铝皮水壶都灌上热水。 今天就要上工了,杨大队长那么记仇,人家不敢招惹晏衔,肯定集中火力变着法子的难为她这娇弱小姑娘。 唉,人生总是那么…… “出大事了!” “全都光着……耍流氓……大队长已经过去了……” 郁葱正要感叹一下无常的人生,就听到南院传来的惊呼。 她蹑手蹑脚的占到了墙根底下。 不是八卦,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男人在村头乱搞!” “嗨,也许就是勾肩搭背,男人都这样哥俩好” “什么啊,十六个男的都光着……动作还那样,被几个咱们这的社员看见不说,还有几个别的几个大队……” “那咱们杨柳大队可真是臭名昭著了!” “都是附近村里的混子,可毕竟在咱们大队闹开的,这下杨大队长算是彻底没脸了,被几个混子家的人围着讨要说法,脸都给挠花了……” 郁葱听得津津有味,脑中构出了无数画面。 倏忽,余光扫到小哥哥缓步走来。 噌!汗毛竖起来。。 晏衔抬起双手,捂住她的双耳,道“也不怕脏了耳朵。” (23)她不想惹事,却也不怕事 还不等晏衔捂严实小姑娘的双耳,郁葱滋溜的窜出去。 她心虚的躲开墙根,在小院子里活力四射的伸胳膊、扭腰、蹬腿。 可小眼神却忍不住朝窃窃私语的地方瞟儿。 捂上耳朵她就一点都听不到了,还不如这样也能听个一句半句的…… 她咧着小嘴笑,牙齿闪烁着明亮的润白,道“嘿嘿,我就是做个早操,没想听什么……” 晏衔失落的收回双臂,可当握着装满白开水的铝皮水壶,既而心情又是春光灿烂。 她送他金表,尺码合适的新鞋子,就连送的手电筒,也都贴心配好电池。 不仅为他下厨,连上工带的水都能妥帖记得。 这些事不说晏妈,就是教他功夫的师傅都没有记得过。 幸好,生命有她。 郁葱发现小哥哥那似笑非笑,别有深意的注视,心虚朝着南院,道“不务正业浪荡儿,光阴似箭不留人,等这些人以后就知道如今是多么愚蠢了。” 晏衔眉眼间萦绕着温柔,静静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姑娘,怎么都看不够。 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儿。 作为大队长的杨国祥忙着处理那群混子的丑闻纠纷,几个小队长也忙的焦头烂额。 徐红霞作为老记分员领着郁葱这个新人,打起精神给社员划分今天要干的活。 社员有年轻的,也有年纪大的能做郁葱爷爷奶奶的老人,都在议论杨大队长被邻村几个小混子家的泼妇挠花脸一事。 郁葱竖着耳朵听的同时,还不忘查看之前的记录本。 她也不想搞什么幺蛾子,便都按照他们昨天的地头,继续领了活干。 大部分社员品行都算质朴,但也有几个心眼儿多,就想换到那几个因丑闻旷工混子负责的活计。 其中,杨金叶作为杨国祥的姐姐,在大队上很有话语权。 她面色红润,体型微胖,看起来慈眉善目,却一点耳垂没有。 一般情况杨金叶是不下地挣工分的,但随着这次她儿子,朱榆得到社员这头的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为了表现好些就也开始挣工分。 这可把杨金叶给累惨了。 即使她还要为了表现坚持下地,但是也想换个轻松活计,便打算趁着傻妞新上任记分员之际捞便宜。 混子绝对都是村里最难缠的,干的活计也是最轻松的,例如:放牛、养猪、打猪草。 “哎呦,有失远迎啊,这不是咱们准大学生的母亲!怎么您想换个轻松的活计? 这有什么不行的,杨大队长是您亲弟,您就相当于整个杨柳大队的护国长公主,放在之前我见了您都要问安……” 郁葱一眼就从几个刺头里找到杨金叶。 介不就是朱榆他妈! 为了给晏衔下药,还贿赂李白洁和许荟十块钱的好处费呢! 之前李白洁和许荟私下说,杨金叶背后还有个大领导。 那六个男知青已经下放农场,而公安现在都没查到杨金叶身上,说不好就是传闻中背后的大领导用了手段。 她不想惹事,却也不怕事。 杨金叶被“护国长公主”都给叫懵了,一开始还有点窃喜。 他弟是大队长可不就是土皇帝,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但想到这是封建残余,当即舌头打了结。 “我我……我没想,你个小黄毛丫头别胡说,别看我不识字,但我现在干活挺好的!” “您也说了我年纪小,逗着玩儿难免有个不慎,您多担待。” 杨金叶被这话噎的脸色难看。 要是郁葱和她对骂对打自己反倒是丁点儿不怵,可傻妞一直笑呵呵的开玩笑,还请她这个长辈多包涵担待。 人家还比他儿子岁数还小,假如她上纲上线别人会咋想她? 郁葱见时间不早了,也没继续调侃对方。 肥水不流外人田,直接把养猪这个轻松活分给晏衔。 她自己这头记录完,就亲自去放牛,算是一人干两个活,赚双份的工分。 杨金叶与几个刺头社员的意见更大了。 可站在傻妞后面的晏衔,面色严肃的瞪着他们。 一双狭长的冷眸射出寒光,让人头皮都发麻。 不少人扛不住,都纷纷低下头。 差点忘了,现在的傻妞可不是曾经的面团子,而是由大公交车亲自送到知青点门口的风云人物,后面还有晏疯子撑腰。 别看他们读书少,但也知道那十六个混子的事情诡异,说不定就和晏疯子有关系。 可他们不敢说,怕下一个就是自己,但这口气憋得难受…… “好了,分工具!”郁葱先招呼性格老实的社员登记,把那几个闹事的晾着。 刺头们眼看着傻妞把好用的工具都快给分没了,也不敢再闹腾,不然到后面连工具都没的用了。 知青们看村里土生土长的社员都老实了,自然也不敢闹腾了。 待郁葱都给登记完,拿了份陈年老报纸,细心锁好仓库,就准备去放牛。 徐红霞请了一天的假回市里看望家人,这会儿见郁葱拿捏那几个刺头游刃有余,也就放心的离开了。 她胞弟徐光兴昨日当众替自己还钱给郁葱,肯定是憋着为舒白藤出气的心。 可是徐光兴就没想过她这个姐姐和郁葱都是一个大队的知青,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就不会把吃的亏加倍还在她身上? 她要好好问问徐光兴,究竟安的什么心…… 窝棚。 郁葱和牛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喂了个干瘪脱水但有些甜味的红薯。 虽说青草是牛的最佳美食,但是牛其实更加喜欢偏甜一点的食物。 不过红薯含有大量淀粉,少量的红薯是可以补充牛所需营养,但牛生吃红薯太多会造成消化不良。 她红薯有一点点的富裕,所以用来哄牛最好了。 果然,天下就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问题,牛以眼见的速度变得温顺。 郁葱这才爬上牛背。 放牛童都这样放牛,她没放过牛,但也要照猫画虎不是?? 这个年头的牛能抵几个壮年的劳动力,皮毛被照顾的油光水滑,屁股后面还拴着接屎的布兜子,这都是肥料,是一丁点儿都不能浪费的…… (24)我不用她知道,我就想对她好 人间四月天,野草探出绿芽,小河流水淙淙。 她坐在大青石上,聚精会神的阅览报纸,牛在旁边啃着小草。 等到她看的眼睛累了,也差不多了解到这个年代的文风。 把报纸摊在脸上,闭目晒着太阳,过会儿翻个身,晒另一面。 这个年头挣钱的路子不多,给报社投稿算是一条既安稳又能扬名的法子,适合她这条惯爱摆烂的咸鱼。 但她还要再好好斟酌些用词才敢落笔,免得触了忌讳。 这一闲下来,就有一丢丢担心漂亮小哥哥与猪的相处。 于是,她就骑着牛过去打了个招呼。 只见,窝棚里两头半大的猪仔已经吃饱了,正在补回笼觉,而猪圈干干净净,连猪屎都收在门口的大桶里。 “这也太利索了吧?” “还行吧……”晏衔哪里敢说,他用了几条豆根糖,就换来几个小孩的劳动? 都是之前买给小姑娘吃的豆根糖,但现在放硬了,正好用来打发小孩儿。 郁葱见他活都干利索了,提前给小哥哥记下十工分,让人回去歇着,下午再过来上工。 她还要骑着牛,去看看地里的情况,若是“护国长公主”闹腾,她正好就拿这位树威风。 眼下正是春播春种的关键时期,收成关系到大队上的每一户每一人,可不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就糟蹋了。 晏衔倒是想跟着小姑娘,但他也担心二人太过亲近影响了姑娘家名声。 想到这里他迈着不舍的步伐离开,中间回头数次,却只看到她骑在牛背上逐渐缩小的背影…… 今个天气晴好,田间地头一片忙碌,都在农田春耕生产。 有的人在旋耕土地,有的人忙着育秧,有的人用农具在水田里平整苗床…… 郁葱满意的点点小脑袋。 好一副欣欣向荣的田园耕种图。 众人挥汗如雨,远远地瞟见新鲜出炉的记分员,悠哉悠哉的骑在牛背上。 那牛明明平常挺有脾气的,横的连牛车都不让套,这会儿却走的慢慢悠悠,还摇着小尾巴。 怎么感觉那头倔牛在讨好傻妞? 杨金叶正在磨洋工,一看傻妞看过来,她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跳着。 小贱人! 郁葱停在杨金叶和那几个刺头儿的地头,特意盯了杨金叶好一会儿。 这些人以杨金叶为首,大都和杨大队长沾亲带故,在大队上那都是挂号的皇亲国戚。 别看她不懂这些农活里的门道,但她是微表情管理大师。 就这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不动声色的盯着。 郁葱兢兢业业的监了会儿工,就骑着牛慢悠悠的离开了。 杨金叶等人本以为他们这种磨洋工很有技巧,不是庄家老手根本看不出来,可眼下却心里直打鼓。 开始窃窃私语。 商量了好一会,杨金叶还是决定暂时先不偷懒了。 她儿子的大学推荐名额已经十拿九稳,可给傻妞撑腰的晏衔,也是准大学生,且还是公社领导亲自推荐,比她儿子腰板可硬多了。 心中有所忌惮,行事上就畏手畏脚。 她这当娘的为了儿子,可是操碎了心。 本家人看“护国长公主”都生生的忍了,寻思着这两天杨国祥忙不过来,根本照应不到他们自家人,便也跟着勤劳起来。 另一头,郁葱在芦苇荡的边上发现一小片蘑菇。 她把破旧的外罩衣脱下,铺在地上,开始吭哧吭哧采蘑菇,野菜也不放过。 她忽然找到了劳动的快乐,直到外罩衣都包裹不下,她才停手。 等回来时,把挂在牛牛尾巴上的屎兜子,都攒在晒谷场的筐子里。 洗干净手,看了眼手腕上的小金表,马上就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再次爬上牛背,小手拍了拍牛臀,催促起来,道“牛牛,走起!” “哞……”牛牛不大喜欢新名字,可为了那口甜味红薯,硬着头皮哄着她。 知青点很安静,知青们为了节省时间和体力,中午都带着干粮在地头吃。 郁葱担心有人使坏偷牛,细心的把牛牛拴在院里面。 不经意瞧见院子角落停着一辆飞鸽自行车。 她记得杨国祥的二八大杠是凤凰牌,买的话需要自行车票加一百八十块钱,还要有份额,不然有钱也买不到。 而这辆是哏都产的飞鸽牌自行车,她在百货大楼特意看过,卖一百四二块。 她第一感觉来人有身份,却很低调。 郁葱心思一动,把脚步放轻,就听到东院晏衔的屋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这个大学推荐名额真要白白送给傻妞?” “她不叫傻妞,姓郁郁葱葱的郁,名郁郁葱葱的葱。” “这姑娘名字挺绿的……” “她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那这个好姑娘知道有你这样的傻子心悦她吗?” “我不用她知道,我就想对她好。” 墙角,郁葱往前迈的小脚丫再也不敢往前走,眸底多了一缕复杂,似是忧伤与心疼。 漂亮的邻家小哥哥居然真的稀罕她…… 她是预言家吗? 稀罕到连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都要给她? 这可是知青点女神徐红霞宁愿舍弃自尊、出卖肉体,也要得到的大学名额啊! 若不是她提前回来,小哥哥是不是都不打算透露出一点口风? 如今高考还没恢复,知青极难回城。 大学出来就包分配,还大多都是干部岗位。 是以,工农兵大学就是知青们最体面的出路。 可是,这么珍贵的前途,小哥哥竟然傻傻的要送给她? 他就甘心永远当个下乡知青? 他就不怕日后她上了大学,找到好工作,遇见条件更好的男人,就把他给忘了? 她是个特别会善于分析利弊的人,凡事总是在权衡利弊。 可这一刻,她却红了眼眶,忍不住想要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 他性格明明那么冷的人,为人着想起来却如夏日阳光炙热坦诚? 暖的人想哭。 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她也闹不清自己的心意。 感动不是爱情,她不能被一时冲动就许下什么承诺,日后害人害己。 可又舍不得,她不想辜负他的一片真心。 失去父母后,她就再没有感受过这种纯粹的温暖了。 温柔撩人心怀,不由得贪恋。。 她要冷静,要理性…… (25)名利双收的机会来了! 郁葱心里乱的不行。 紧贴着墙根,等蹑手蹑脚的挪了出去,撒丫子就钻进小厨房。 机械般扒拉开预留的火种,填了些茅草,等火苗大了就放干柴。 因为有外人在,她没有热红旗饭庄的剩菜,而是用红薯做主食,又做了一道野菜炒蘑菇片。 想起早上忘了给小哥哥冲鸡蛋水,就赶紧烧开水。 这回她没有等他一起喝,而是在饭前给偷偷炫干净了,又单独给他留一碗。 至于,那位说她“绿”的外人的…… 哼,红薯吃干了就喝开水,要什么鸡蛋水? “你一个大男人去什么厨房?” “您甭管了……” “哎……” 门外再次传来中年男人与晏衔的声音,那人的语气似乎透着无力,还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叹息。 “晏知青不用过手了,我都做好了。”郁葱揉了揉小脸,恢复以往的笑颜,端着菜放到小桌上,回过头就见那中年男人没拉住晏衔的胳膊。 晏衔大步而来,凌乱的短发清扬,墨玉似的眼睛流转着迷人的波光。 他在看到小姑娘那一刻步子骤然慢下,避开那男人的拉扯,钻进厨房给灶台添木材。 锅里的红薯还在蒸,正好他给看火。 中年男人穿着半旧的精梳棉料中山装,浓眉国字脸,眼神清正。 她不认识对方,但看这架势……估模着应该是传说中的公社领导。 这人对晏衔确实不错,还把工农兵大学名额给他,期间没收一分钱的礼,也没要求日后回报什么。 可见是个品行不错的人,但现在再看,就要加一条,老古板。 不过,郁葱还是很给晏衔面子的,装作看不懂公社领导不待见她的脸色,举止彬彬有礼。 “都是最简单不过的菜色,我这动作利索,根本不用帮忙。” 她婉拒了晏衔,又对着中年男人,道“您就是晏知青常说的刘书记吧? 他常说您为人正直,对他的也多有照顾。” “也还好……”刘书记被恭维的老脸泛红。 郁葱手上给装盘的野菜滴了两滴香油,嘴上又笑着道“刚刚我就看见您的自行车了,特意多做出些饭来,今个儿中午可别走了。” 刘书记常年不苟言笑,可面对笑颜如花的小女娃,也做不出过分的事,扯了扯嘴角,道“有劳了。” “可惜我们这里没什么好吃的,希望您不要嫌弃。” 郁葱应付完这头儿,侧过头瞧了一眼晏衔。 四肢修长的他,缩手缩脚的坐在小马扎上,低垂着俊颜,乖乖烧火。 火光暖暖的,映照在他周身。 听到小姑娘的与刘书记的对话,他敛下寂沉的眼眸,唇角微勾。 小姑娘可真聪明,还知道把那些荤腥给藏起来。 然而,小财迷会把不给别人的美食佳肴,通通做好和他一起共享…… 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里不是外人? 红薯还要再蒸会,郁葱就请刘书记先吃菜。 野菜炒蘑菇用铝皮饭盒装了满满两盒,看着份量很足。 刘书记本来就是想留下来再劝劝晏衔的,可这会儿吃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野菜时,却不由得的惊叹。 一般的野菜口感都发苦,可这野菜色泽翠绿,不仅不苦,还带着点甜味,清脆爽口的不行。 这姑娘看着瘦巴巴的,不像能干活的样子,但这手艺绝对没的说,不说比他家闺女,就是比他家老伴都能胜上一筹。 刘书记开始暗暗期待郁葱做荤菜的味道了。 郁葱不了解对方的底细,不好用捧女人的那套。 她规规矩矩的坐着,静静的听着晏衔与刘书记的谈话,期间不插一句嘴,也不讲笑话去活跃气氛。 刘书记见她这般表现,反而高看一眼,觉得这姑娘识大体。 似乎,这小女娃除了长得格外招人以外,性格也不是他心中所想挂历上那种妖娆魅惑的美人。 他是否应该祝福晏衔找到幸福? “晏衔决定不要这次大学推荐的名额,无偿送给你。” “谢谢……”郁葱压住心里情绪的翻涌,杏眸微暗,坚定之色凝结在眉宇,道“但是,我不要。” 刘书记:“……” 他轻视的笑容凝滞在嘴角,正要去看晏衔的神色,却被郁葱后面半句斩钉截铁的拒绝,惊掉了筷子。 他感觉自己幻听了,好像听见小姑娘拒绝? 读大学的机会是任何一个知青,都不能拒绝的大机遇。 难道,除了晏衔这个傻孩子,还有另一个傻姑娘? 一定是他最近上火,耳朵不好使,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对晏知青的心意我由衷感谢,但我不要。”郁葱逆着阳光,弱光晕染,仿若即将羽化的神女。 刘书记直直地盯着郁葱,从她的神色表情一遍遍的确认真实性。 郁葱回以微笑,小脸温柔而坚韧,卷翘的睫毛下是琉璃似的杏眸,直视对方锐利的眼睛,不闪不避。 刘书记被她这样静静的注视着,觉得他的心思太过肮脏。 难道,是他见多了知青为一个推荐名额勾心斗角,就不相信人性本善了? 他怎么能这么坏!? “小姑娘,对不起,是我先入为主了。” “我知道您是位难得的好领导,也对晏知青是真心的好,是以处处站在他的立场设想,我不会放在心上的。”郁葱说的坦荡,没有丝毫遮掩。 晏衔怔怔的看着她,双眸星光点点,含着干净纯粹的深情。 四目相对,眼神相碰,她的睫毛轻扇,强压着本能想要的闪躲情绪。 他清冽的声音响起。 “刘书记,这个名额我也不要。” “你俩真是……唉!” 刘书记气得想拍桌子,道“罢了,你俩商量吧,从知青点推荐一位上来,不拘是高中,或是初中的文凭。 但要求品行一定要好,等学出来一定要为国家添砖添瓦,而不是只为个人谋利的自私性子。” “您放心,我和晏知青一定好好给您,给社会、给国家,找一个品行兼优的知青推荐,尽最大努力不辜负您的嘱托。” 郁葱心头一喜,忙拉着晏衔共同许诺。 名利双收的机会来了!! 她是个有原则的好姑娘,就算爱财也有底线,交给她推荐总比交给杨大队长强太多了…… (26)小哥哥这是拿钱砸她呀! “刘书记,我有个不情之请。” 郁葱见对方看了手表,就估摸着人家准备离开了,赶紧开口。 她苍蝇搓手,似乎很是为难的继续道“其实,我也并非不想继续读书,只是想先把我初中肄业的文凭续上,之后再读高中。” “回市里读初高中,我肯定爱莫能助。” 刘书记很欣慰小丫头有上进好学的心,想了想道“但离这头最近团泊镇中学,里面就有初中部和高中部。 我可以带个话,不过进校肯定要考核的。” “一切都交由学校考核,假如我成绩不合格,也绝对不会让您为难。”郁葱言辞凿凿,答应的嘎嘣脆。 她魂回千禧年中间的这十年,好歹也混成重本毕业,大考小考什么的真不怵…… 刘书记起身,准备离开,道“那成,我这头帮你联系,女儿家娇气,赶紧歇会儿去,下午还要上工的。” “劳烦您了,这事不管成与不成,我都由衷感谢您。” 郁葱一看就明白,人家刘书记这是私下有话和晏衔说,打发她走呢! 她简单客气一番将人送到门口,就利索回屋歇着去了。 晏衔等瞅不见小姑娘背影了,才继续多送刘书记几步。 他想着小姑娘不会离开自己去市里读大学,一路嘴角压不住的上翘,道“刘书记,我也想把文凭和小葱一起续上,成绩接受学校考核。” “真不明白你们小年轻,有市里的大学不去,却偏偏要在村镇里读书。” 刘书记看不得这后生少男怀春的模样,挺俊的人却跟个傻子一样。 晏衔难得有闲心闲话家常几句,催促道“您啊,尽快把我和小葱上学的事情给落实了,省的我在人家姑娘跟前没面子。” “真是欠了你的!”刘书记给了后生好几个白眼儿,才骑着自行车逃走了…… 东院,郁葱睡了个短暂的午觉,半截就又开始拉肚子。 看来早上的肉饼消化下来了,幸好中午吃的清淡,不然晚上还要继续拉稀。 她这小身体可是亏空太多了…… 拉了两次,时间差不多,郁葱赶紧爬起来继续放牛牛,出门之前还不忘炫几块点心。 熟梨糕、玫瑰糕、杨村糕干,一样吃了两块。 明明吃的不少,却善饥,也真是怪了…… “嗝!”有点噎。 这回上工她带了稿纸和吸满墨水的钢笔,还有块不大的小木板。 她上午看了几份旧报纸,灵感爆发。 树下,牛儿吃着嫩草,十八岁的姑娘素手执笔,聘婷秀雅,夺人心目。 微风吹来,青丝荡漾。 晏衔喂完猪回来正正看到这一幕,只一眼就让人情不自禁沦陷。 他不忍打扰,停在不远处的大树后,深邃的眼眸盛满她的音容笑貌。 他真的要努力生活了。 如此,才能有资格把最好的东西送到小姑娘面前。 认真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下工的时间,郁葱已经写好六篇初稿。 打算自行润笔后,就去邮件买信封,分别寄到国内的几大报社。 先普遍撒网,待有了回信再重点培养。 晏衔见小姑娘整理稿子才上前。 他止步在她身前,单膝蹲下,摊开掌心上捂得温热的羊脂玉。 “这是昨天黑市换来的玉锁,听说它有保平安,长命百岁的寓意,我感觉和小葱很配……送你……” “真好看。”郁葱双手接过来,双眼放光。 好东西啊! 锁头是传统如意纹,用料饱满,不仅肉细,脂粉感也强,雕工流畅,手推出油。 别看现在不值一袋大米,但放在千禧年后,绝对价值不菲。 而且,她感觉自己这魂魄不稳,不然也不会二穿书,戴上个吉祥物,说不定也能庇佑自己一二。 可这年头佩戴如此金贵之物,怕是会被扣上骄奢淫逸的帽子。 有了! 她新买的红腰带剪开个线头,正好把玉锁藏里面。 晏衔看小姑娘喜欢,在片刻之间绽放出笑意,像饱含了无限柔情。 紧接着,他又从口袋里翻出个一大把红蓝宝石,捧到她的跟前,道“这个亮晶晶的,也好看,送你。” “这个太贵重了。”郁葱被小哥哥的豪气惊住。 这里面的红宝石颜色鲜红似火,蓝宝石清澈透蓝,瑰丽夺目。 要知道这玩意超过一克拉就贵了,若三克拉以上将以几何级数上升。 瞄了一眼里面那个大颗的,足足有成年男子指甲盖的大小,放在后世价值可达百万美元。 人生中头一遭见送一大把红蓝宝的,这放在以后能价值一栋楼吧? 晏衔那双墨玉般眸子越发清澈,直直的锁定了郁葱,神色认真道“小葱喜欢,这东西才有价值,若不喜欢,这就是玻璃渣。” 容颜俊秀的小哥哥,气质清绝出尘,诚意满满的捧着礼物,眼巴巴的盯着她。 这谁扛得住? 老天爷,这是让她过情关,还是过财关? 爱情和事业冲突吗? 好的爱情是滋养自身的,让人在挫折面前有越挫越勇的勇气,只有不匹配的虐恋,才是消耗自身的。 那要不要给他个追她的机会? 郁葱吞了吞口水,忍了又忍,还是没抗住,道“我这没有地方藏,你先帮我收着成不?” “都听小葱的……”晏衔眸底有零零散散的笑意泄露出来。 就知道他家小姑娘喜欢。 他又从小姑娘送他的帆布包里,翻出一套崭新的军绿色列宁装,道“这个也送小葱。” “这套衣服可不便宜。”郁葱抖开,正好是她的尺寸。 之前小哥哥送的棉袄,还假模假样的弄个补丁,这回干脆不装了,直接送套崭新的…… 小哥哥这是拿钱砸她呀! 晏衔勾唇,凝望着他的小姑娘,眸色漆黑,犹如藏着旋涡一般,一个不经意就能让人沉陷其中。 郁葱心乱了,打算静下来好好捋一捋…… “铃铃铃!”下工的铃声蓦然响起,打破旖旎。 牛牛也随着哞哞的叫着,似是催促。 郁葱把东西都放在晏衔的帆布袋里,让他保存好,这才爬上牛背。 晏衔牵上牛牛,陪小姑娘一起到了地头。。 霞光满天,绚丽夺目,颜色瑰丽,把他们相伴的影子拉的狭长…… (27)郁葱设立《小葱奖》 夕阳落下,天际一片橘黄,春风温柔,嫩柳微荡。 田间一片热闹。 记工分的时候,“护国长公主”又带头闹事,说郁葱少记她一分。 郁葱早就预料到他们会闹幺蛾子。 回击手段也不含糊,可她就是不直对上敌手。 而是,找几个庄家好手,彬彬有礼的请教杨金叶干活的那块地,究竟能拿多少工分。 结果比她要准备写的七工分,还要再减零点五。 比她放牛牛的七工分,都还低呢! “杨金叶女士,您真的是高风亮节!”郁葱的赞美,就是明明白白的打脸。 众人唏嘘,眼神里对傻妞多了几分敬重。 傻妞可真是好孩子,希望日后不要被杨大队长穿小鞋。 “哼!”都给她等着! 杨金叶要不是憋着一口儿子是准大学生的气,几乎都要撒波了。 她累得佝偻着肩膀,红着大脸回家。 这些年日子顺心,养的面色红润,可今天实则生了大气。 想她自从杨国祥这个弟弟做了大队长,她几乎就再没有吃过苦。 今天分明是干活以来最多的,却记了最少的工分。 且还是在那些恭维她的社员面前丢人,简直太跌份了…… 郁葱不费吹灰之力,小胜一仗。 真心“感谢”杨国祥放权,让她能有机会蚕食他的权利,待其回大队,她定会让杨大队长看到最欣欣向荣的场面。 她定不辜负杨大队长的“期望”。 “牛牛,明儿见!”她把牛牛栓回窝棚,高兴的一路连跑带颠儿回到知青点。 今天体力出的不算多,可脑力自认为不少,中午为了藏拙吃的十分将就,这会儿就想吃点好的。 于是把从红旗饭庄剩下饭菜都给热上了。 晏衔有生以来从没有一日想学过厨艺,但这一刻恨不得化身郁大舅,把郁家那些祖传的配方学个精通,顿顿都做给小丫头吃。 “教我厨艺吧,我想学。” “好的呀!” 郁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 她是个优秀的女孩,难免没有几个品味好的男子倾心于她。 这个年代可不兴单身贵族,若是老光棍会被人瞧不起的,她也不想做那个例外。 既然要找对象,她肯定要找个对自己好的,模样对她胃口,有责任心的人。 所以,哪怕她眼下对晏衔有一点点心动,也要继续考察些日子,至少等她把这个人再多了解些。 作为新时代女性,她不能只看脸。 郁葱心思一定,同晏衔相处起来又恢复到之前心态。 未来很长,她能装好一年,却装不了几十年,那还不如就这样随心所欲,坦然面对。 该吃吃,该喝喝,该偷懒就偷懒。 不过,为了共同进步,她还是把之前从百货大楼买的英雄钢笔翻腾出来。 最近,她送他礼物不少,收他的礼物更多。 于是,她换个由头,道“补晏哥哥去年的生日礼物,希望日后晏哥哥可以一展所长。” “我很喜欢,一定会好好爱护的。”晏衔红着脸收下礼物,心里美的欢呼雀跃。 他小时候穿得是舒赤檀的旧衣服,连吃对方的剩饭都是奢侈。 后来,他有工作了,所有东西都是自己挣钱自己买。 从没有人会像小姑娘,事事把他放在心上,不论买什么都有他的一份。 英雄钢笔不像派克钢笔那样得到外国皇室的授权认证,但在他眼里连这支笔上的小瑕疵,都如同独一无二的记号一样。 这是小姑娘送他独一无二的礼物,里面包含了无限期许。 他要努力学习,不辜负小姑娘的信赖。 再把私下的生意也相应扩大版图,攒些适合小姑娘的珠宝首饰。 她收到礼物一定会很开心,而且戴起来一定特别好看。 郁葱叭叭地给他讲厨艺技巧。 “这厨艺里面还有不少小窍门,例如:土豆、莲藕、茄子这种切开就容易氧化发锈的蔬菜,下锅之前泡水,就能防止变黑。” “我记住了。”晏衔学得认真,还仔细做了笔记,像极了好学生模样。 郁葱对小哥哥的态度,越发满意…… 与此同时,杨大队长以他被泼皮们挠花了脸为借口,请了小长假,将大队上的工作直接撂挑子。 不仅如此,杨国祥还撺掇几个小队长,把工作都甩给郁葱这个新鲜出炉的记分员。 倘若郁葱是一般的十八岁小姑娘,也许真玩不转整个大队,可她是郁·扭骷髅·葱。 刺头儿扎刺? 直接放到最后,分最差劲的农具,别耽搁了人家老实人干活。 有人磨洋工,偷懒? 每人每天通通都分同一块地头。 如此,同伺候庄稼的老把式一对比,几天就看出来差距了。 闹着她工分记的不公平? 那就请几个地头老把式一起评分,她再继续记录。 气得飙国粹? 笑话,说不哭的对方,就算她输! 恨的压根痒痒,找机会要揍她? 不好意思,整个大队身手最强悍的晏衔,给她贴身保护,连睡觉都住一个东院。 郁葱把自己的记分员大业干的红红火火,某些人倒是想找杨国祥告状,可杨大队长做了甩手掌柜,跑去市里看伤,连个人影都没有。 慢慢地,众人也就习惯了这种被迫勤劳模式。 郁葱瞅着给大伙们调教的差不多了,就准备给个甜枣,起码让人有盼头儿。 她当众宣布,等到了下月一号,给这个月地头干的最好的社员与知青颁发奖励,还起了个奖的名字,叫《小葱奖》。 小葱金奖一名:一个万紫千红润肤脂,一斤豆根糖。 小葱银奖两名:一个万紫千红润肤脂、五两豆根糖。 小葱铜奖三名:一个万紫千红润肤脂、三两豆根糖。 这都是孩子和女人喜欢的好东西,这个年头没有那么多娱乐,男人也大多质朴,知道疼老婆孩子。 在枕边风与孩子的恳求下,整个大队的积极性被彻底调动起来,都恨不得睡在地头上。 那堆硬茬子不用郁葱亲自动手挖掘,便自行分崩离析。 这便是郁葱暂时的方针,捧一部分能为她所用之人,再打压一部分不识趣的…… 杨金叶倒是努力搅和了,但真心是有心无力。 她倒不是想争什么奖,可眼看着其余几个本家刺头都轮圆了锄头,独留自己磨洋工,这就有些难看了。 手上脚底都磨出血泡,每天累得都快瘫了。 此刻,她无比想念杨国祥这个弟弟。。 最后,想的都有点恨他撂挑子,跑市里躲清净了…… (28)他想陪着小姑娘多活几年 与此同时,知青点的知青们无论男女,都密切关注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单。 还听到公社里的干部说,刘书记已经把晏衔的名字划掉,让他给推荐一个品行兼优的知青。 当即,他们都顾不得惧怕晏疯子了,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去巴结讨好。 男的称兄道弟,递烟,送酒,帮干活,女的就更花样百出,甚至不惜用皮相勾引。 总之,每日小惊喜不断。 晏衔一律严拒。 他已经有小姑娘的关爱了,心里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其它。 何况,吸烟喝酒有害健康,他还想陪着小姑娘多活几年呢! 徐红霞这回长了个心眼,没有傻傻的往前冲。 因为她曾亲眼看过晏衔对郁葱的在意,那满眼爱意的眼神做不得假,这会儿看两人不像闹别扭的。 既然如此,晏衔除了把推荐名额给郁葱,别人皆不可能…… 公社里,刘书记办事的速度很快,和团泊镇中学的郝校长联系好,就通知晏衔和郁葱到学校交接。 团泊镇中学辐射周围八个大队,位于镇上靠近杨柳大对这头的外延,走小路的话距离杨柳大队才一刻多钟。 因为学校上课比出工时间晚一个小时,郁葱给社员和知青发完工具之后,才骑着牛牛过来。 这样操作下来,不耽搁她挣工分,也不影响她学习进步。 两栋白色墙皮斑斓的二层小楼,南是高中部,北是初中部。 两部中间隔着四四方方的操场,旗杆上竖着的红旗迎风飘荡,再外面是冒着小绿芽的菜地。 郁葱把牛牛拴在学校操场,托付看门大爷照看,就和晏衔去到校长办公室。 之前,她从百货大楼捡漏买的瑕疵品布料,还没做出来,所以穿的是晏衔送的那身列宁装,军绿色衬得精神面貌十分好。 郝校长穿着洗的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手肘处还有个小补丁,打扮有些艰苦朴素。 他眉心处微微拧着,眼神盯在晏衔身上,略有嫌弃。 “郝校长,您好,我是郁葱,他是晏衔,不知道刘书记和您说没说,我两都是杨柳大队的知青,日后劳烦您多费心了。” 郁葱见对方板着脸,暗搓搓的提刘书记的那点关系。 “你们好。”瞬间,郝校长再次想起刘书记的嘱托,只能强打起精神来。 他的学生里就有杨柳大队的孩子,多少都听过晏疯子的名声,不由得有些怵头。 倒不是嫌弃什么,他作为教育工作者信奉有教无类。 主要是刘书记的意思,给这两人补个初中毕业证后,还要在他这继续读高中,他特别担心晏衔欺凌弱小。 就这样把他们考试的日子拖了又拖,直到四月中旬,刘书记再次来催,他才让晏衔和郁葱叫来。 郝校长翻出两张考条,递过去道“都是好孩子,四月二十八日,那天周一,你们和我校初二的学生一起考试,若是各科都及格了,就给初中的毕业证。” “多谢您了。”郁葱接过考条,扫了一遍。 如今的教育是五二二制,也就是小学五年制,初中和高中分别都是两年制。 春季的期中考试一般在开学的第十周和第十一周举行,大概就在四月中下旬。 乡下孩子读书晚,可这届初二学生年纪最大的也就十五岁。 而她十八岁,长得面嫩,也还能装嫩,可晏衔已经十九岁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和一群半大孩子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用脚豆想也知道有多别扭。 几乎一瞬间,她就明白郝校长不欢迎小哥哥了。 这也是郝校长想的妙招,先臊一臊晏衔,让其知难而退。 如此这般,他既不用得罪刘书记,也给自己的学生们留了条生路。 郁葱心里腹诽不已,面上一派和煦笑容,道“郝校长,我下乡后好久都没摸过书本了,您方便帮我借一套初中书籍吗?” 她管对方待见不待见做甚? 只要她知道自己和小哥哥都需要这个文凭,就足够了! “有,郁同学且稍等。”郝校长对郁葱印象还是不错的,且对于好学之人他总是多了一份耐心。 翻出套旧书,借给郁葱。 如今的年代,初中只学四门课:语文、数学、物理、化学。 题目也不像千禧年后学得那么刁钻。 当即,郁葱心里就有了底子。 晏衔一直安静做个背景板,对于郝校长的这些小手段他心知肚明,但却从未放在眼里。 痛快的接过考条,准备应试。 眼下他只要和小姑娘在一起,眼里几乎就看不见别人,何况那些半大萝卜头? 郁葱表示一番感谢,就回杨柳大队了。 眼看着没几天就要考试了,她拉着晏衔赶紧着手复习。 之前,郁葱就计划着在学校挂个名,之后只参加毕业考试,可郝校长一看就不像会划水的那类人,她只能启动二计划。 “晏哥哥,今天我看语文,你先看数学,等明天咱俩就换过来,后天有不明白的一起交流学习。 大后天,我看物理,你看化学,之后交换看,再一起交流知识点。” “好。”晏衔被小姑娘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心里越发充实。 他就喜欢她管着自己…… 郁葱记得当初晏衔书读的不错,可晏妈拖后腿,为了挣那块八毛,愣是让晏衔没日没夜的糊火柴盒。 这女人怎么就不让各科皆挂的舒白藤干活,还费尽心思供着读大学? 偏偏让读书好的小哥哥初中肄业,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 想到这里,她贴心问道“养猪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批几天假?” “想当年我基础还可以,上工也不算辛苦,这几天就不用请假了。”晏衔俊美的眉眼蕴含着无边温柔。 他就知道,小姑娘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 郁葱不放心,体贴的嘱咐道“一定要好好复习,千万别因为基础好就懈怠了。” “我记下了。”阳光斑斓,映照在晏衔轮廓棱角分明的俊颜上,眉宇硬朗,气质雅致。。 郁葱真的很吃漂亮小哥哥的颜值,以免自己被他诱惑,她就骑着牛牛去地头视察,手上还不忘抱着要复习的语文书…… (29)连四五十岁的大爷大娘,都要唤她一声“葱姐” 晏衔用豆根糖将猪圈的活,都换给大队里的小孩们。 他自己则抱着数学书,看得认真.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 看了眼左手腕上戴的璀璨金表。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合上书,把英雄钢笔插在上衣口袋里。 准备去接小姑娘下工,顺手再捡些柴禾。 就在晏衔路过外院大厨房的门时,豁然敞开。 许荟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 她身穿薄透汗衫,平角裤衩,长发滴着水,半湿的状态令傲人曲线若隐若现。 “晏衔,你把大学推荐的名额给我,不然我就喊你耍流氓!” “滚!”晏衔眼看着许荟要拉扯自己,厌恶的避开,大步迅疾的往前走。 真脏,要好好洗洗眼睛…… 许荟穷追不舍,还要撕开她那薄透的无袖汗衫。 “那好啊,我替您老人家喊!”门外一道响亮的女声响起。 方才,郁葱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直跳,就早些放牛回来。 还没迈进院里,就遥遥瞧见许荟诱人的着装,本以为这是准备献身,没想到却是碰瓷的。 孤男寡女情况下,男人面对美色总是意志薄弱。 她存了三分考验晏衔,三分八卦,四分要教训许贱人的心思。 然而,人家小哥哥洁身自好,反而是这个许荟,再接再厉的给她们女性同胞丢人跌份。 “来人啊,许荟耍流氓……”是郁葱替对方喊的。 不待她话音落下,许荟就连滚带爬的跑回大厨房,地上还留下一淌新鲜的热黄汤。 这就吓尿了? 真不禁逗…… “砰!”破旧的木门,死死关住。 晏衔见小姑娘给他出气,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可又怕她以为他不洁身自好。 简直,是无妄之灾! 他不想滋生误会,忙解释道“小葱,我什么都没做,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晏哥哥。”郁葱语气肯定,眼神坚定。 这几天她收了不少小哥哥送的红蓝宝石。 拿人手短,不允许她别有心思。 何况,她来的时候比他想的还早了那么一丢丢? 晏衔有满肚子要解释的话,几乎都要脱口而出,可当被人无条件信任的这一刻,蓦然敛住。 他耳根渐渐染红,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 年幼时,他被舒赤檀和舒白藤联手诬赖他偷吃了肉,晏妈连问都不问,直接就给他一顿打,还饿了他好几天。 他想解释,却又觉得很无力,慢慢地他也不再解释,而是用实力去证明自己。 然而此刻,小姑娘在极其容易误会的场景下,不需要他任何解释,她也会无条件信任他。 郁葱看着小哥哥笑的那样干净纯碎,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那试探的心思,是那样卑劣。 她总是在权衡利弊,可为了他,她也想勇敢一次,什么都不去想,只因为他是他,她甘愿义无反顾。 不过,即使她是只纸老虎,也知道感情的事儿要男方主动,女孩子要矜持。 后面,就看小哥哥的表现了…… 要再接再厉,她给他加油哦! 小姑娘是自己回来的,晏衔不用去接她下工了,但柴火还是要捡。 他心疼她瘦弱,干脆去芦苇荡打点野味,给她加餐。 郁葱目送小哥哥离开,刚回院里准备下厨,做点好吃的。 “嘟!”汽车喇叭声在知青点外响起。 当即,郁葱想起了邱姐。 嗷嗷嗷,棉花来了! 滋溜往外跑。 果然,她一出来就瞅见邱姐从车门下来。 郁葱迈着小腿儿快步上前,笑得亲亲热热,道“哎呦,今早我还打喷嚏呢,感情是我邱姐想我了!” “天天念叨妹子呢!今早上班前,我让我哥把东西都放车上,正好晚上回来的这会儿功夫来妹子这头溜溜。” 说着,邱姐招呼邱哥把大公交里棉花,都给搬下来。 “可真是有劳邱姐惦记了。”郁葱随手扒拉了两下,惊呼道“邱姐多给了吧,我那块的确良哪里换的了这么多新棉花?还都是摘干净棉花籽的好棉花。” “咱们大邱庄的棉花都是自己种的,队长上交公家后,大伙儿分的也不少,我把他们手上的都给换了些,多个一星半点的就算是姐姐的心意。” “那可谢谢邱姐了,我这还有对小发卡,您闺女见了肯定喜欢。”郁葱从口袋里拿出从百货大楼买的瑕疵品发卡。 黄心红花瓣发卡跟小太阳似的,看起来喜庆极了。 邱姐不想占便宜,可想到自家闺女的欢喜模样,就有些移不开眼。 郁葱直接把东西塞进对方的口袋。 二人又是一通撕吧! 最后,邱姐半推半就的从了。 等天再黑点儿路就不好走了,郁葱一番不舍,终于把邱家姐弟送走。 看热闹的社员见大公交开走了,又要抓紧回到自家的自留地挥洒汗水。 他们白天伺候公家的地,晚上才轮上自家的,为了《小葱奖》他们舍不得浪费丝毫的功夫。 郁葱满意的点点小脑袋,特意赞扬了好一大串的话。 前面的几个大娘们是热情善良、纯洁憨厚的人。 中间几大位叔叔、爷爷,是勤奋务实、朴实无华、任劳任怨的人。 最后轮到护国大公主,她送上了无私奉献一词,给对方生生地臊红了脸。 等她叭叭了一通,这才抱着那袋棉花往里走。 棉花都是新的,籽儿脱的干干净净,白花花的十分松软。 这要是做成被褥,只想一想都知道盖着要有多舒服! 什么缝纫机这些针线活也难不住她,可难的是整个大队长里,只有杨国祥与杨金叶的两家里才有缝纫机。 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是能借到,可她好歹也是记分员了,大小算个领导,若是让那几个刺头儿趁机闹开,多少影响她威信。 她新官上任,下面这些人多少有些不服的…… 一旁的徐红霞眼底透出讨好的光,跃跃欲试的开口,道“葱姐,我请了病假,这会儿刚好闲着,我帮你做活吧?” 是了,眼下不说徐红霞只比郁葱年长两岁,就连大队上四五十岁的大爷大娘,都要唤她一声“葱姐”。。 比当初徐红霞当记分员时,那可是威风百倍…… (30)来自恶毒女配的巴结讨好 郁葱觉得徐红霞办事还比较靠谱。 这也她从人家从哏都回来后,早早就把那张莫须有的借条给还干净,从而归纳出来的。 郁葱素来见人三分笑,这时候却矜持道“会不会太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这是徐红霞第一次感到杨国祥把家钥匙给她的便利。 只要巴结好郁葱,能给她在晏衔跟前说几句好话,能让她得到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哪怕她多花些钱、多出力都没关系。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几块料子做被套。” 郁葱一离开对方的视线,进了东院脚步就欢快起来。 对于徐红霞的打算,她一清二楚,念在对方最近表现不错,她怎么也要给人家个表现的机会不是? 郁葱一面哼着歌,一面翻衣柜。 扒拉出几大块细棉布,两块蓝白格子的,一块纯白的、一块白底粉色小碎花的。 她抱着自己亲自选的小清新款给人家。 “被套的尺寸是宽一米五,长两米。棉花我一会儿送到村尾,请柳奶奶给做出来。” “哪用葱姐特意跑村尾一趟?我给葱姐把棉花放柳奶奶那里就行,等被褥做出来我一起给抱过来。” 徐红霞的父母都是棉纺厂的领导,而且又是家里的姐姐,针线活信手拈来,把料子一抖开,眼睛就是尺。 “哎呀,这么多料子可用不了,都能匀出件褂子了。” 郁葱觉得恶毒女配十分上道。 灵光一闪,问道“布拉吉会做吗?” “会!”必须会。 徐红霞能给郁葱干活,高兴的不行。 “那我再拿块料子去。” 郁葱神色从容的转头,到了东院就连跑带颠的,原地扭了支秧歌。 又一次翻箱倒柜,扒拉块蓝白条的细棉布出来,给人家送到门口。 “等棉花弹好了用白布做被里,其它几块有花纹的用来做被面,这样估计白布剩不下什么。 被套用这块蓝格的,其它的几块看看能做成什么,就做成什么。” “葱姐喜欢什么款式?”徐红霞可不敢随便发挥。 万一惹怒郁葱,她就不要活了。 郁葱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随手就画出几张设计图,有圆领衬衫和微收腰的布拉吉…… 都是极为保守,又不失俏皮,符合这个年代审美的款式。 最关键的就是腰线稍微高了点,能拉长腿部比例,显高、显高、显高! 她讲解了一番,又继续表达了自己的爱好。 主要是她怕表达不清,糟蹋了她那么多料子,虽然都是捡漏的瑕疵品,可也是她花钱买的。 “我比较喜欢小圆领的衬衫、布拉吉、长度要到小腿,不要短的,袖子可以短些,七分袖、或者长袖都可以。 我也知道这些料子肯定不够做这么多服装,你卡着料子做,看能做哪款就做哪款的就行了。” “葱姐画画了真好,几笔就那么传神……”徐红霞高中毕业,看不上初中肄业的文凭,但见郁葱这寥寥几笔就画好,一看功底就十分深厚。 她徐家的条件在市里也算中上层,自认见过不少帝都、魔都的款式,但都没有能让她这么她惊艳的。 “有劳了,这是找柳奶奶弹棉花的钱,一起给你。”郁葱给了五毛钱,又谢过对方。 徐红霞抱着这些棉花就去了村尾,特意给柳奶奶加钱,要求加急把棉花弹出来。 之后,她带着布料,去了杨国祥的宅院。 这会儿社员都在地头挥洒汗水,一路都没什么人。 据说,杨国祥的前妻和人家跑了,留下的儿子在市里读书,杨家老娘也跟着一起去哏都照顾破相的杨国祥,这阵子家里都没人。 徐红霞撩开缝纫机的布罩,踩着踏板,哼哧哼哧的就开始干活。 虽然,之前她和郁葱有些不愉快,但是她感觉其实郁葱比杨国祥的心胸要开阔多了。 就算郁葱白用她干活,也不给她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她也不会记恨,就当她偿还了之前郁葱的救命之恩了…… 郁葱回到厢房,整理着被自己翻乱的衣柜。 这回细棉布的料子几乎用了个干净。 明明她拿了不少,怎么就这么不禁用? 看来还要再去一趟百货大楼呀! 再忍忍,等过了团泊镇中学的期中考试,再去…… 那郝校长办事较真,不好糊弄。 就这十多天,她先赶紧读书,努力做足功课,且待她一鸣惊人,用成绩说话,才有说服力。 晏衔捡柴回来的路上,就听社员们谈论大公交来给郁葱送棉花来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背着的竹筐,在盖了一层的野菜下面,藏着他刚刚烤好的叫花鸡。 用泥巴裹着的严严实实,里面热烘烘的,小姑娘肯定喜欢。 进来后,他随手关上东院的门,挡住其它三个院子虎视眈眈的窥视。 厢房的窗户半掩着,他透过窗缝瞧见小姑娘正借着这点阳光余晖,吭吭写字。 他舍不得打扰,钻进小厨房,用同她偷师学来的摊煎饼技法,摊出纯绿豆煎饼皮,还打了双鸡蛋挂上。 可惜技术不好,翻面的时候煎饼皮就破相了。 没关系,这个留给自己,他再摊个好的煎饼皮给小姑娘。 郁葱作为吃货,灵敏的嗅到食香。 哎呀,她把做饭给忘了,刚刚还想着呢! 隔着东院的院子,她从窗户往外探出小脑袋。 灶台火光明亮,身量高大的男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劲瘦的手臂。 侧颜英挺,脖颈修长,喉结分明,一双冷眸透着认真,哪怕守着灶台,也丁点儿没有厨子的那种油腻感。 在瞧见她看他时,晏衔那双冷眸转瞬熠熠光辉。 “小葱,我摊出完好的煎饼皮了,以后我都能做给你吃。” 晏衔声音清润纯正,带着某种压抑的惊喜,透着阳光少年感,惹得郁葱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心底变得柔软。 她迈着小腿儿,走出厢房,坐在厨房的小餐桌前,单手托着下颚,近距离静静欣赏。 忽然,想到杨大队长屡次扇徐红霞巴掌的事。 这个年代有很多男人,都会打老婆。 还出了个经典语录:打出来的媳妇,揉出来的面。。 其实,更深层次的含义是女人没有地位…… (31)夜黑风高,一起纯读书 “假如日后我惹你生气,晏哥哥会打我吗?” 郁葱是绝对看不起杨大队长那种只会窝里横的臭男人。 可依着目前小哥哥的战斗水平,她这小身板怕是扛不住一招半式。 晏衔忙着把叫花鸡上的泥壳子用烧火棍砸开,撕下最好的鸡腿肉放在摊好的煎饼皮上,摆的规规矩矩。 听小姑娘这么问他有些意外的抬头,寡淡自持的勾唇浅笑,道“我怎么舍得?” “那等我被生活琐事磨的人老珠黄了呢?”郁葱问的云淡风轻,杏眸却牢牢罩住对方的表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波动。 晏衔自问不是在乎皮相之人。 而且,晏母年轻时的皮相就属上乘,身边的苍蝇嗡嗡地,让人恶心。 可他家小姑娘无论美丑都自是不同的,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无论美丑他都稀罕。 想到未来的人生有她做伴,一起慢慢变老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男人眼底升起丝希翼。 “我比小葱大两岁,要丑也是我丑的多些。” “有道理。”郁葱被他给逗笑了。 以她眼尖的程度,肯定他回答的是真话。 未来需要经营,不能一概而论,但至少现在小哥哥对她是认真的…… 晏衔把摊得完美的那份煎饼用铝饭盒装好,放到小姑娘跟前。 而他跟前的那份煎饼微微焦糊,还在翻面时肢解残破,里面连鸡肉都没放。 郁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头又是一阵发烫。 粮食是人家出的,饭是人家做的,就连叫花鸡也是人家弄来的。 而小哥哥把好的通通留给她,他吃着次等的,还笑的一脸幸福。 她背过身,手放在搪瓷盆里,清水一过手,是舒适的温暖。 她还没来及烧水,肯定是他给她提前兑好的热水。 小哥哥,好暖啊! 她给手心打上硫磺皂,努力分心,道“对了,大学的推荐名额,晏哥哥觉得徐红霞怎么样?” “我都听小葱的。”晏衔的声音清冽。 他对这些小事根本不插手,只要小姑娘高兴就行。 郁葱有些吃他这套宠溺,小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忍住想摸摸他头,抱一抱的冲动。心里偷偷欢喜着。 “那行,我看着安排。” 叫花鸡已经被晏衔扯掉鸡翅和鸡腿,通通卷在她的煎饼里,郁葱把鸡胸肉一条条撕开,放在他的铝皮饭盒里,道“你也吃。” “好。”晏衔勾唇,一脸幸福。 那双眸子溢出浓郁温柔,干净的肌肤在灶火映照下显得越发的白皙,清隽中透着丝乖巧,气质清澈透亮,俊逸非凡。 饭不醉人,人自醉。 就这样和他相伴。 似乎,很值得期待…… 郁葱不敢再多看他第二眼,吃过饭就催着小哥哥多读书。 “我煤油不多了,能蹭小葱的煤油灯一起复习功课吗?”晏衔声音像春日的暖风,带着暗暗的哑。 大队已经通电了,但知青点没有接电线。 他们想要挤时间偷着复习,就只能点煤油灯挑灯夜读。 孤男寡女,夜黑风高…… 在一起纯读初二教学书,谁信? 若是出点啥意外,难道要怪月亮惹的祸?! 唉,她煤油也不多,手电筒倒是能替补照亮,可电池没有瑕疵品,再买不仅要钱,还要票。 所以电池能省点用就省点。 她费了老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乱想,板着小脸,一派正色,道“那就在东院的院子里看书吧!” “好。”晏衔的心有些飘飘然,连嗓音里都透出愉悦。 孤月当空,万里无云。 小院中,灯火葳蕤,圆桌上摊着书本,杯中热水氤氲,温柔了彼此的眉眼。 郁葱将自己衣服的扣子,扣得严丝合缝,才和小哥哥坐在东院里复习。 语文的课文里有些需要死记硬背的内容,好在郁葱之前是学文的,不说过目不忘,就是用心看几遍也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她偷瞄了晏衔几眼,发现他数学公式也都还记得,套在题目里做也是很顺畅。 倏忽,她腹中一阵抽痛。 拉肚子的时间,又提前了? 为什么她连吃鸡肉还拉肚子? 再这样下去,她可就真的要告别所有荤腥了! “我先方便一下,过会儿再过来。” 话音未落,她小腹又是一阵绞痛,还传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 郁葱忙放下语文书,赶紧往知青点的厕所跑。 然而,她今天的时间提前了,里面正好有人在蹲坑。 时不我待,郁葱又忙往大队里的共用茅房跑。 郁葱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那间写着女字的那半面厕所。 厕所是半露天的,条件可比知青点那种地主家的厕所简陋多了。 不到一平米的低矮小土房,里面的茅坑上是两块木板,下边一口大海缸,臭气熏天。 踩上木板才察觉到不太稳…… 应该不会断,社员里比她重的妇女有的是,要断早就断了。 人有三急,她咬咬牙自我宽慰着,小心翼翼的蹲了下来。 本以为会继续拉稀,但拉着拉着郁葱就感觉不对劲了。 谷道口上面好像有点痒痒儿,似是有小东西蠕动。 借着月光低头,瞅了瞅。 茅坑里浮着一层稀疏小白点,似是在动? 等她这一细看,顿时瞳孔紧缩,毛骨悚然,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夭寿呦!!! 都是小蛆虫…… 是不是刚刚一泻千里给崩上来的? 这个糟蛋茅坑可真心蹲不下去了! 习惯性的抬手摸报纸…… 糟了,这里不是知青点厕所,没有随手的旧报纸可用。 右手边就一个厕筹,是个脏兮兮的小木棍,一看就不知道多少人共用过的…… 咋办啊? 是继续蹲在都是蛆虫的茅坑里,还是夹着粑粑起来,回去洗裤子? 无论哪个选择,都让人作呕! “小葱……”女厕所外传来男子的呼唤。 是小哥哥! 可真是天籁之音……郁葱又惊又喜之间,舌头有史以来首次打结,道“我……我……” “怎么了?”月光下,晏衔身姿如松,容颜如玉,眉眼如画,透着一股禁欲的温柔。 刚刚,小姑娘不舒服他下意识追了过来。。 瞧见她没进去知青点厕所,就直直往大队厕所奔…… (32)蛔虫病 这是大队公厕,里面人来人往,难免有个不长眼的欺负他家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所以,晏衔便一直守在外面。 夜深人静,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他发现里面的人呼吸急促起来,当即出声询问。 “出什么事了?” “没带纸……” 其实,郁葱更想让人给自己擦屁股上的小虫,可她不敢说,也没脸张口。 晏衔用不惯手绢,所以随身都带着手纸,道“我这里有,里面哪个方位有空地,我给你丢过去?” “别……我记得门口那里有柳枝,捡根棍子,用柳枝缠一下,就像钓鱼那样给我递进来。”郁葱欲哭无泪。 真要命喽! 这巴掌大的弹丸之地,哪里都不干净。 她无声哀嚎,胃中恶心翻滚。 不能吐! 晚上吃的又是鸡肉,又是鸡蛋的,挺贵的不说,还是小哥哥对她的心意。 晏衔办事利索,很快就缠好了手纸,握着长木棍的一端,隔着低矮的土墙给遥遥的递进去。 “左面点。”郁葱这一动,脚下的木板不稳,吓得她直哆嗦,动作就不敢再大一丁点了,道“再右面一点!” “好,我接住了!”郁葱拆下柳条,拿着纸巾的小手,不可控的颤抖着。 小虫子好可怕! 不怕,不怕……万一弄个不好摔进茅坑里,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郁葱心一横,闭上眼,捏着纸巾快速擦干净,之后把脏手纸嫌恶的甩远。 颤颤巍巍站直,提上裤子,就往外跑。 逃似的离开毛骨悚然之地。 上个厕所,简直是噩梦啊! 晏衔看小姑娘出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郁葱咧着泛白的小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受的表情。 外面的空气好清新,她大口的喘着空气。 晏衔见她一双乌溜溜的杏眸惊恐未褪,又不愿多说,也没有刨根问底。 跟着她回到东院,见小姑娘也不读书,一头扎进厢房。 忽然,福至心灵。 小姑娘爱干净,肯定受不了污秽的大队厕所。 他就先烧上热水,再拎着两个木桶去打井水过来,给大缸蓄满水。 郁葱一路跌跌撞撞的飞奔回厢房,翻出干净的秋衣秋裤,就准备烧水去。 不成想小哥哥已经在厨房烧上水了。 她先用硫磺皂洗了好几遍手,却仍旧感觉没洗干净。 晏衔给小姑娘把热水兑好,弄了好几盆,就退出小厨房,道“水好了,我先出去。” “谢啦!”郁葱把门扉关上。 把自己和衣服,里里外外换洗了一遍,才觉得活过来。 这么折腾一通,郁葱也没力气再挑灯夜读了。 可是,她告诉自己要情绪稳定。 美貌只是人生的加分项,唯有情绪稳定者才能把控自己的人生。 煤油灯晦暗不明,两人对坐在小方桌前,继续看书。 郁葱翻了几页,忽然想到自己肚里有蛔虫,那小哥哥有吗? 她攥紧了小拳头,吞了吞口水,道“我给你把个脉。” “好。”晏衔知道小姑娘古灵精怪,什么都懂一些。 他乖乖的把手伸过去,坐的规规矩矩,等着聆听诊断。 郁葱拧眉屏息,摸了好几遍脉,又开始检查。 他的指甲上没有蛔虫病的白点,再拉开他的下唇,仔细看接近牙龈边缘的位置,也没有那种针头大小灰白色小颗粒。 无论脉象还是身体症状,都可以确定小哥哥并未患有蛔虫病。 可却另有问题……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问道“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贫血?” 晏衔垂下眼睫,轻咬下唇,张了张口,薄唇嗫喏,却不知该怎么回话。 “不怕,有小葱在,一定能给晏哥哥调理好。”郁葱见他那俊颜一副落寞之色,不由得怜香惜玉。 她挺了挺小胸脯,继续道“我有钱,也有票,日后咱们多吃一些肝脏类、红枣、枸杞、桂圆、瘦肉,还有蛋奶类,这种营养丰富的好吃的。” “好,都听小葱的。”晏衔遏制着想把人拥入怀中的冲动,眸色温柔的凝着她,勾唇浅笑。 郁葱强撑着精神看到十点多,就回去歇着了。 孱弱单薄的小身板直挺挺地摊在炕上,小脸憔悴不堪。 一闭眼,就是小白点反复蠕动的画面,根本睡不着。 她这身体真心需要调理,不然等年纪再大些可就不好养了。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奋斗,都没给自己好好调养过。 哎,先把个脉看看…… 单手倒扣,先压中指,压在骨头稍高的位置,再压食指、无名指。 肝心出左,脾肺出右,肾与命门,皆出尺部。 关前为阳,关后为阴,上盛则气胀,下盛则气虚,数者心烦,涩者心痛。 她这脾脏可真心有点虚症,甚至还有点虚不受补的小征兆…… 这种情况腹中非常容易出现蛔虫。 也就是说,屁屁上未必是她不小心崩上来蛆虫,而是肚肚里的蛔虫!? 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整个人又不好了,鸡皮疙瘩冒了一地。 稳住,不慌…… 不是大病,打虫的同时健脾,很好治的。 郁葱向来明亮的杏眸空洞无神,双眸怔怔地凝视屋顶,透着一股麻木,小嘴巴喂嚅着,吐字不清。 “我肚里有虫……呕……” 她做傻妞那十年,饥寒交迫,初始时上厕所后会习惯性的洗手,可一旦被晏妈逮着就会骂她浪费水,之后她就很少收拾个人卫生了。 下乡后,就算有晏衔照顾,可私底下她时常被许白洁几个女知青欺负,尤其还霸占她的口粮。 偶尔,她饿狠了,直接拿着从藤上摘下来的瓜果就上嘴啃。 知青点自留地里的蔬菜,用的都是农家肥,也就是发酵后的大小粪去浇菜。 就她这样,没有蛔虫病才有鬼呢! 天爷啊,她日后一定要好好的注意个人卫生,但凡入口的蔬菜瓜果一定要用盐水泡洗。 这个年代的打虫药是宝塔糖,就像宝塔一样旋状的,味道很甜。 可那都是给孩子吃的,她都十八岁了,要是吃宝塔糖起码得一大捧。 明个赶紧去团泊镇上一趟,找大夫开些南瓜籽和冰片等中药熬水喝,这比宝塔糖要有效。 郁葱自我开解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她不慎砸进粪坑,怎么都爬不出来。。 浑浑噩噩间,她莫名想找一个很重要的人拉自己一把,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33)小姑娘连买药,都让人稀罕 翌日。 郁葱寻思着她好不容易抽空跑一趟镇子,不能就只干一样活,太不划算了。 干脆把之前整理的那六份稿子,都放在帆布包里。 也不知道团泊镇上有没有邮局,可万一有呢? 揣在包包里也不沉,有备无患嘛! 她没胃口吃早饭,主要是吃了也是喂蛔虫,她也吸收不到营养,几乎相当于“白吃”。 耐着性子给社员发好农具,记录好出勤状况,又激励一番。 在她的安排下每人每天干活的都是同一块农田,这一有了对比,几乎就不能偷懒了,何况还有《小葱奖》吊着众人? 郁葱把大伙儿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后,才斜挎着小包来到窝棚牵出牛牛。 想了想,她还拎上个竹筐。 “牛牛,姐带你去看繁华了小镇,开不开心?” “哞~”牛牛摇着尾巴,心情愉悦。 就在郁葱要爬上牛背之际,被小哥哥给拉住了。 晏衔见小姑娘早上没吃早饭,还在小帆布包里揣上钱票就知道,她准备出大队了。 是以,他一直默默的关注她,柔声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还有养猪的活要做,别耽搁了挣公分。” “陪小葱怎么能算耽搁?”晏衔拧眉。 郁葱不想只一味地占他便宜,道“那等从镇上回来,我帮你一起干活。”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郁葱瞅见路边有嫩草,就让牛牛啃上几口。 一路走走停停,除去她心中有事,好不惬意。 团泊镇上的小医院不如市里的正规,无需挂号等手续。 一个二层的小墩子楼,楼上住院,楼下看诊和拿药。 一楼门口的小厅里,一男一女两个坐班大夫,穿着半旧的白大褂,跟前排队的病患不过稀疏两三个。 郁葱让小哥哥牵着牛牛,在外面等自己。 晏衔明白小姑娘害羞,便也没有跟过去。 郁葱找了右面的女大夫,帮自己看诊。 女大夫姓陈,带着一副眼镜,大脸盘子,双下巴,眼神有点虚浮。 她听了郁葱的描述,简单的给检查了一下,道“除了体虚点儿,没别的嘛毛病呀!” “陈姐,我肚里有蛔虫。”郁葱早有预料,也没什么期待,道“我祖上有行医的,略知道个方子,您能帮我开一下,让我好抓药吗?” “哦……”陈大夫也知道自己才疏学浅,见人家有方子,也就不多问了。她手上刷刷的写了一张鬼画符,道“一楼左手边那屋拿药。” “那大爷手里拿的白蜡药丸子,看着挺好的,姐能给我也开份吗?”郁葱眼尖,瞟见从药房里钻出来的大爷,手里拿着大药丸子正要往包里放。 她一眼就认出是传说中的苏合香丸。 此药方极为精妙,有数种稀有名贵药材,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而且,这个时候的犀牛角还是可以入药的,但后世只能用水牛角代替,可以说是极为珍贵。 而且,这东西用蜡密封好,不说存个几十年,哪怕是珍藏百年,都不会变质腐败。 陈大夫犯懒,不想给开,推辞道“药不对症,不能乱吃。” “陈姐,我就是看这个白蜡丸子好玩儿,姐就帮帮忙吧!”郁葱摸出身上小帆布包里的一盒万紫千红润肤脂,借着衣袖的遮掩塞了过去。 “按理说不合规矩的事,我不能……”陈大夫欲要再次拒绝,但话说了一半儿,瞟了一眼自己手心。 她不动声色的放到口袋里,道“行吧,行吧!” “姐,多写几盒。”郁葱是认得这种鬼画符的,又再接再厉,道“再写个安宫牛黄丸呗?” “好好,怕了你啦!”陈大夫给的是润肤脂面子。 “陈姐,就我这身体,怎么也能混上份病号餐吧?”郁葱目的达到,笑的格外灿烂。 陈大夫知道这小姑娘的便宜,不是白占的。 她一番笔走龙蛇,道“病号餐都是部队才有的,咱们这顶多给你开个排骨,大骨头棒子,猪肝这些……” “那可太谢谢陈姐了。”郁葱拿着陈大夫开的条子,去到左手面的药房拿药。 药品足足的,不仅把她的小帆布包给装满了,手上还抱着一大堆。 郁葱出门时,还和陈大夫打了招呼,夸她人好,性格好。 至于,医术好,敬业什么的,她是不敢夸的,主要是怕有病患慕名而来,一不小心害了人。 陈大夫没想到郁葱这么回来事,觉得这个小友可以交…… 晏衔把她手上的药品接过来,放进竹筐里,又让小姑娘爬上牛背。 万万没想到,小姑娘连买药,都要没漏找漏,可真是稀罕死他了。 郁葱拿出水壶,捧到他的跟前,道“晏哥哥和牛牛,都等的渴了吧?” “吨吨吨……”晏衔用小姑娘的水壶喝水,心里甜滋滋的,耳根都红了。 郁葱注意到了,但只在心里偷乐,面上装作没看见,又用小手捧着凉白开给牛牛喝。 “哞~”牛牛喝了葱姐亲手喂的凉白开,摇着尾巴,心情愉悦。 郁葱为了不影响打虫药的药效,水就不打算喝了,携带在身上太沉。 还要为了药效,在吃完药后的几个小时,她都不能吃任何东西。 那她肯定会很饿,自然要提前把好吃的给买出来。 可惜溜了这镇上一圈都没有发现邮局,看来今天寄不出去她那六份文稿了。 “晏哥哥,咱们顺路去肉铺吧!” “好。” 晏衔牵着牛牛往前走,还没到跟前就见人声鼎沸。 买肉的人起码有二十多个,大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娘。 她们胳膊上挎着菜篮子,围着肉摊挑肥拣瘦,拿到心怡的肥肉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 “给我这块大肉,一刀下去!” “好嘞,足两斤,一块五毛六分,还有二斤的大肉票!” “这块大肉可真肥,肯定香!” 大肉就是猪肉,是计划供应物资,凭票供应,不论是城市还是农村,一年到头吃几顿肉,屈指可数。 是以,吃猪肉乃是稀罕事。 这个年代,教育,医疗,住房几乎不需要什么花费,因为大家生活条件基本差不多,大致除了城乡差异,也没有别的什么差距。。 当社会上少了那些诱惑,自然减少了不良欲望与恶意攀比,学雷锋做好人好事的多,见义勇为的也多,亲朋间互相关怀的暖心事也相对多了…… (34)她从没觉得自己傻 郁葱让晏衔在人群外面牵着牛牛,她亲自挤了上去。 她手上的肉票从舒三伯家薅了不少,可也经不住用一张少一张。 关键是吃进她的肚里后,还无偿喂了蛔虫…… 血亏啊! 大肉摊位上,肥肉七毛八一斤,瘦肉六毛七一斤,排骨四毛五一斤,筒子骨和铲子骨倒是便宜,都一毛二一斤。 眼下,买肉需要肉票,但内杂,猪头这些都不要票,尤其羊肉要比猪肉价格还便宜一点。 但是,大骨头这类营养品,是要大夫开条子才能买到的,一般人也不好买。 这回有了陈大夫的关系,她起码能做到骨头汤自由了。 就她这身体,吃硬菜扛不住拉稀,就只能喝汤调理。 可在普遍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她这病可太轻了,甚至都算不上是病……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挤到最前沿,拿出零钱、肉票和大夫开的条子,道“大哥,劳烦把那条瘦里脊都称给我,再把这几块骨头都给我称出来。” “一共两块三,再加两斤肉票!” 卖肉的大汉本来想把骨头上的肉给剃干净,可看郁葱是个瘦弱的小姑娘,还拿着大夫开的条子,一看就病号,她说话还很客气,举止有礼。 他不由得心软,在骨头上留了些嚼头,带着一些筋头巴脑。 “谢谢,大哥!”郁葱脆生生的感谢,利索的给了钱票和条子。 有口福了,她最爱吃这口儿筋头巴脑。 条子上的东西不少,郁葱只要了骨头,大汉看了一眼,就又还给郁葱了,让她存着,也许下次还能用上。 郁葱接过东西,由衷道谢,挤出人堆。 买到心仪的食材,她颠颠地朝着小哥哥奔去,笑得见嘴不见眼。 这个年代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晏衔把东西接过来,看着小姑娘开心,他也跟着开心。 二人还特意去了一趟供销社,里面人也不少。 火柴两分一盒、盐一毛五分、一级红糖四毛三分、白砂糖七毛八、食用油八毛八、煤油三毛四分,这都每斤的价格。 郁葱听着旁边的人问价,暗暗记下。 不由得感叹油和糖的价贵。 而且一斤煤油,也用不了多久呀! 这也太贵了,有这钱她还不如攒着买肉吃呢! 不过最近她是要点灯耗油,挑灯夜读复习的…… 算了,和小哥哥一起挑灯夜读,就能省下一份挑费了。 调料什么的也要买点,不能总是让小哥哥出这些副食品。 “妹子,给我来四盒块硫磺皂、六盒火柴、四斤盐、二斤红糖、十节一号大电池、还有那个红双喜的搪瓷尿桶,我也要了。” 郁葱特意选了个大号的搪瓷尿桶。 因为拉的屎尿要归集体,即使她自建了干净茅房,厕所也只能是旱厕,不能往自留地送,也不能私下处理。 粪便是田地不可或缺的肥料,就连粪票这种也是紧俏东西。 买个搪瓷尿桶是最简单,也最低廉的解决办法。 反正她对公厕有阴影,目前是不敢再去了,只能买个搪瓷尿桶放厢房,再拉个帘子挡上。 虽然,也许有些味道,可用着安全踏实。 曾经,她还觉得屋里放尿桶很邋遢,但现在生活不便,也只能将就。 售货员是个长得着急的姑娘,明明才二十多岁看着却像快三十岁的阿姨,对人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她本来懒得拿那么多的东西,想怼几句过去,可眼看着那么娇俏的小美人,叫她“妹子”! 那是不是代表她比这小美人还好看呢? 登时,那心情就不一样了。 酸懒的身姿舒展开来,麻利的爬上跑下,拿的全都是新货、好货。 又见郁葱大方,还互相留了名字,方便日后常联系。 郁葱数好了钱票,客气的交给新鲜出炉的“妹子”,提着东西就出来了。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哪里有什么尽和心意有品格的好人呢? 求人不丢人,求不着人才丢人。 近君子,用小人,才是她的方针…… 众人见她一个小姑娘穿着体面的列宁装,还一出手就买这么多东西,不由得多看两眼。 有羡慕、也有觉得她败家,不会过日子的…… 郁葱素来想的开,牙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挤出来,颠颠地找到等在街角的小哥哥。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春风正好,落英缤纷。 晏衔五官英挺,乱发下的双眸深邃,白衬衫卷着袖边挽到手肘,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裤衬得双腿修长,手里随意的拿着一份报纸,整个人说不出的清隽潇洒。 晏衔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打量,侧身回望过来。 回眸间,他那凌厉的眉眼,在瞧见她时变得熠熠光辉。 他眉眼带笑,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浑然没有了平时的冷然,道“我来拿。” “好重……”郁葱走近才注意到,他正在和一个邮递员说话。 对方是个身量高大的男青年,二十岁左右。 单手推着邮政配发的永久牌自行车,一手拎着大盖帽扇风,穿着九成新的蓝色工作服,刘海是往后面梳的背头,额头饱满。 邮递员是吃财政饭的编制,属于走到哪里都有人递烟的香馍馍,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金饭碗。 “这不是郁葱?身体好了?” 阳光下,男子瞧见少女缓缓走来,眼底的惊艳久久不散,笑道“还记得我吗?我是晏湛,你小时候叫我湛五哥的。” “嗯,我脑子好了,记得湛五哥。 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我三伯母,就算是改嫁我三叔,还给巴巴的给湛五哥送肉吃,可馋死我了。” 郁葱明白对方要问自己是不是傻病痊愈了。 其实,她从没觉得自己傻,顶多反应慢一点,说话少一点、学东西笨拙一点、表情呆滞一点。 要是她真傻的话,怎么还能读到初中呢? 就算舒三伯为了名声供她读书,学校老师也给她劝退了。 晏湛是晏衔大伯的儿子,大排行老五,家里条件好,算是有权有势。 只不过,在晏妈的搅和下,晏大伯对晏衔这侄子总是看不顺眼,也就没给晏衔什么助力。 但晏湛为人还凑合,可晏母对他比晏衔这个亲儿子还亲,这就让她心里很不痛快了。。 要不是两人生日差了一个多月,她都怀疑晏妈贪图晏大伯的权势,特意调换的儿子…… (35)小姑娘那狡黠的小眼神 晏湛随手将大盖帽放车筐里,随意的解开工作服领口的两颗裤子,露出了性感的喉结,笑的爽朗阳光。 “你这小丫头,又拿我打趣,陶姨也不容易……身不由己,如今好好的会计也撤了,成了打扫卫生的临时工,日子难着呢!” 晏母的全名叫陶银铃,晚辈都唤一声陶姨。 郁葱用眼神询问小哥哥。 家中有一万多块来历不明的巨额现金,才仅仅就换了个临时工? 这个年头贪污,不是要吃花生米? 晏衔微微颔首,简单说了一句。 刚才,晏湛和他说了舒家的事。 首先,舒三伯无罪释放,继续做主任。 其次,上个月舒三伯的长子,舒赤檀给他的鸡蛋水里投毒一事,据说也都成了那六个男知青做的,反正这几天功夫算是把舒赤檀给洗白了。 郁葱会意,转瞬秒懂。 难怪,舒赤檀没有和那六个男知青一起下放,还一直悬而不决,可不就是背后之人的干预? 晏湛不知二人心中所想,因为他是临时来镇上替班的,往后还要回市里工作,能见到她俩人的次数不多,心里顾念晏妈对他不错,就尽可能的为对方解释。 “公安都已经查清了,那事和舒三伯没关系。 陶姨也不是什么贪污受贿,她就是因为月底会计汇算太忙,想着先把大伙的工资都分别数好了,再带到办公室,预防出纰漏才会闹出那事的。” “噢……”郁葱才不信。 晏母是堂堂的铁路局会计,又不是出纳,弄劳什子的现金回家数? 简直了…… 八成是舒白藤给晏妈找了什么路子,这才有了这一混肴视听的胡编乱造。 晏湛不想郁葱与晏衔误会晏妈,努力为对方解释。 晏衔眼底的冰冷一闪而过。 五堂哥在大伯父的庇佑下,日子过得顺畅风光,哪里品尝过生活的苦? 说的好听是单纯,难听就是蠢。 这样的蠢货,应该入不得小姑娘的眼…… 郁葱露出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容。 疖子没长自己身上,可不就不知道疼? 多说无益,反正她和舒三伯的仇绝对没完。 忽然,她想到自己包里的那六篇文稿,岔开话题道“对了,湛五哥,带着空信封和油票了吗?” “这镇上没有邮局,我特意带着呢!”晏湛从后车架上的军绿色大包里掏出几份信封和一小摞油票,递过去,道“就当哥送你的,拿着用吧!” 晏衔见二人气氛转好,握着栓牛牛绳子的手不由得攥紧。 有种宝物被窥视的危机之感,可他要是从中阻拦,小姑娘那么聪明定会觉得他霸道。 进退维谷间,他瞧见小姑娘那狡黠的小眼神。 当即,他藏在眼底的戒备少了一些,俊朗的眉眼也染上些淡淡笑意。 “湛五哥,这附近还有信件要送吗,我在这装信封需要一点时间,别耽搁了您工作。”郁葱不想让外人看见自己的文字内容,打发人离开。 晏湛正好还有两封信要送,而且时间不早了。 只觉得郁葱办事周到,微微颔首,道“行啊,大约二十多分钟我还从这过来,小葱把信给我,我下午回市里,正好给你寄出去。” “多谢啦!”郁葱露出小白牙,笑的格外灿烂。 正好借着邮递员的便利给寄出去,这样她就能少折腾一趟了。 待晏湛骑走,郁葱拿着晏衔新买来的报纸,垫在路边,把六篇文稿摊在上面。 她翻开随身的小本子,从里面找出她摘录的报社地址。 旋转开英雄钢笔的笔帽,落下一个个工整的字迹。 晏衔帮着把其余几份文稿折好,塞进信封,不经意扫了一眼结尾。 编辑老师:您若是不喜欢我的文章,请麻烦帮我寄过来,信封里面有鄙人寄回的油票…… 他嘴角微抽。 郁葱发现小哥哥笑话她,小嘴嘟起来,道“笑什么,这都是我智慧的结晶,别看只动了动笔杆子,可也费了好大劲呢!” “挺好的……”晏衔第一次看有人叫编辑为老师的。 小姑娘这说好话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融会贯通。 方才,郁葱在她与晏湛交谈间,余光一直扫着小哥哥的神色。 见他不霸道,也没有拈酸吃醋,心底对他更满意了些。 等她把地址都写好,才发现没有胶棒…… 身后的供销社只开到上午十一点半,这会儿已经关门了。 这可咋贴油票和封信口呢? 倏忽,嗅到一股食香,寻味道瞅过去。 原来是不远处的窗口,传出来的味道。 镇上的国营饭店里面没有座位,就一个窗口,里面摆着几个大盘子,装着新鲜出炉的四喜丸子和几个素菜,旁边还有一大桶白米饭。 成年男人拳头大的四喜肉丸子,才一毛一个。 其实,四喜丸子里只是看着肉多而已,里面除了小肉丁,还有玉兰片、荸荠、干香菇、火腿、鸡蛋白等,这些杂七杂八的配料可不算少。 也许,她吃了能不拉稀…… 可万一人家大厨实在用料厚道呢? 晏衔看小姑娘明明喜欢,却又犹豫,他主动迈着长腿上前,买了四个,凑上一盘四喜丸子。 小镇上的国营饭店不同于市里的红旗饭庄分工明确,这里需要一人多用兼职打饭盛菜。 晏衔没带饭盒,只能用油纸包,所以要不了汤汁。 如今,人们肚里没油水,就算是汤汁都要和饭拌在一起吃干净。 习惯了后,这样也别有特色。 郁葱暗暗遗憾,这四喜丸子的肉汁烩菜也好吃,难怪这个年代都有出门随身携带饭盒的习惯。 以后,她也要随身带着饭盒…… 随着卖饭窗口的最后一个食客离开,难得清净下来。 他她灵机一动,让小哥哥给她看好东西,她则厚着脸皮凑到了窗口。 “大师傅,我刚刚买的四喜丸子,因为没带饭盒,给不了汤汁,那能给我一勺米饭么?就一勺就可以了!” 大师傅都被郁葱的操作给弄懵了。 算了,小姑娘怪可怜的,难得慧眼识珠,还叫他一句大师傅呢!! 他拿着木质饭铲,挖了一小块米饭,放到油纸上,道“来,拿着吧!” (36)她的人生如同四喜丸子,福、禄、寿、喜,通通俱全 “您可真是德艺双馨的大师傅,是我们年轻人学习的优秀榜样。”郁葱接过包着米粒油纸的同时,小嘴叭叭道“就看大师傅您的为人处世,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借小姑娘的吉言了!”大师傅摸了摸身前的围裙,笑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小姑娘很有眼力嘛! 他美滋滋地拿了自己的大饭盒,舀满四喜丸子的肉汤,朝她递过去,道“算是你借我的饭盒,下次过来记得捎来就行。” “谢啦,大师傅。”郁葱双手接过,笑得见嘴不见眼,道“我叫郁葱,是杨柳大队的知青,我要是不还,您就找我来。” “我姓李,除了周日,基本上天天都在这上班。”大师傅给出饭盒后,就觉得自己脑子一热犯傻了。 可又不好再追回来,当听到小姑娘自报家门,提着的心瞬间放下。 “我最擅长做烧鸡,祖传的老方子,下周二的中午,要上十只烧鸡,你要是过来我把烧鸡的老汤给你留点。” 郁葱作为吃货,一闻味就知道李师傅手艺老道。 估计下周她这小身体也调养的差不多,能笑纳佳肴了…… 当即,她连连点着小脑袋,道“我争取下周二过来,就算我有事没法过来,也会托朋友带着钱票过来,您争取帮我留一只烧鸡。” “成,我尽量。”李师傅也不敢打包票,提点道“我这头儿一般是十一点半,烧鸡出锅。” “我记住了,谢啦李师傅!”郁葱一手端着大饭盒,一手抓着裹白米饭油纸包,朝着晏衔和牛牛走过来。 大概是怕饭盒撒了,小姑娘这次的步子迈得稳稳地。 晏衔把饭盒盖严实,放在脚下的竹筐里。 郁葱蹲在地上,用食指捏着油纸包里的白米饭,把邮票仔细粘在信封上,又在信封口摆了一排白米粒,小心翼翼的按严实。 最后,还不忘把铺着的报纸,也收到竹筐里。 她这头刚收拾好,晏湛也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他扫了眼信封的地址,道“小葱出息了,都能给报社投稿了?” “忽然来了灵感,就试一试,但不成的概率占大部分。”郁葱不是低调的性格,但大事未成,她总怕遇到小人给自己搅和了,只能谦虚些。 她又用打趣的语气说着嘱咐的话,道“湛五哥,可别张扬出去,到时候我丢了面子,可要讹人的……” “好好好。”晏湛把信封装好,把挂在车把上新买的大肥肉,递给郁葱,道“小葱太瘦了,这个和我小衔堂弟一起补补。” 郁葱不想占便宜,可小哥哥却先她一步接了过来。 晏衔把大肥肉放在脚下的竹筐里,又从口袋里拿出足足地钱票给对方,道“知道你挣得多,但这太贵重,拿着吧!” “小衔还是这样……”晏湛没办法,只能把钱票收下。 他和二人告别后,就骑着车离开了…… “刚刚还想买点肥肉榨油,但肉摊子上已经没有了。”郁葱等人走了,赶紧拎着大肥肉颠了颠,惊喜道“大手笔,起码三斤,这种可不好买,紧俏的不行!” 晏衔见小姑娘对晏湛印象不错,表情有些不自然。 三斤算什么? 等着,下次他拿三十斤! 二人一牛满载而归,踏上归途。 回到杨柳大队时,还不到中午十二点。 大家伙都带了干粮在田间吃午饭,知青点更是连只野鸟都没有,格外安静。 晏衔厨艺一般,但曾经因为身体被晏妈给糟蹋坏了,熬药却拿手。 他拿着药包先泡上,之后才用砂锅熬。 熬药不仅不能用铁锅,甚至是金属锅都不能用。 中药中所含有的鞣质,有机酸等成分,极有可能会与金属中的如铁,铜,铝,锡等成分发生反应,降低中药的疗效,甚至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沉淀物质。 药味溢出,郁葱刚好借着这个味道的遮掩,熬肉骨头汤。 冷水上锅,给大骨头焯水,煮出骨头里面的血水和脏东西,之后刷了锅,放入清水,加上葱姜,再继续熬汤。 骨头汤需要小火慢熬,比较耗时,先熬好的是打虫药,晾的温凉后,郁葱仰头一口闷掉。 晏衔看小姑娘嫌弃搪瓷尿桶,又不得不用的情况下,就找村里预备要盖房人家,用三斤豆根糖,换了些土砖。 准备在东院的角落里搭建一个小隔间,给小姑娘做私人净房。 人有三急,没什么的,他能理解她的不容易与坚强。 由于,郁葱给自己选了副作用最小的方子,打下的虫肯定是活虫,她也不好去茅房霸占着坑。 喝完汤药就回厢房躺着,还特意把暖壶灌满热水,用红双喜的搪瓷盆备了一盆清水,连新买的搪瓷尿桶也备好。 等把蛔虫排泄出去,她立刻就洗白白。 没一会儿,郁葱的腹中就开始翻滚。 清楚的感觉到腹中往下坠。 这滋味可不好受…… “额……”她难受的嘴里溢出压抑叹息,蜷缩在被褥里,双手努力抱紧自己。 再忍忍,等熬过了这阵儿她正好出去喝肉骨头汤。 还有……还有软糯可口,味美鲜嫩的四喜丸子。 她绝对不是什么注定早夭的小炮灰! 她的人生如同四喜丸子,福、禄、寿、喜,通通俱全! 一定可以…… 额……终于感觉来了! 她迫不及待的一泻千里。 排泄完立刻把暖壶里的热水,兑在红双喜搪瓷盆里把自己洗干净。 整理好衣裤后,她没忍住往尿桶里瞟了一眼。 心蓦地一沉。 她死死地捂住泛白的嘴唇,双腿忍不住的打颤,心里止不住的颤栗。 一只长约三十多厘米大蛔虫,混着一群小蛔虫蠕动着。 大蛔虫尾端钝圆而直,最宽处直径约为三四厘米,一看就是怀了无数虫卵的大雌虫。 难怪她用了副作用最小的打虫药还这么难受,这要是再养养怕是要爬进五脏六腑了吧? 也不知养了多少年,才把蛔虫养的那么大。 倏忽,她脑子里闪过在舒三伯家一起吃饭时,晏妈让舒白藤洗手落座,处处嘱咐子女注意个人卫生,却在看自己洗手后骂她浪费水。 简直,让人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37)她这人爱钱,却有底线 郁葱越想越窝火,更不打算放过舒三伯一家子。 此刻,她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那些粉嫩的小身影。 颤着手把尿桶提起来,步伐凌乱的往外走,一路都把脑袋扭着离尿桶远远地。 挖了个坑把东西使劲地倒干净,盖上一层干草,战战兢兢的丢下一根火柴。 火光幻灭,只留一堆黑灰,算是给彼此陪伴时光的最后告别。 回来后,她不停的洗手,素来懒惰的人还把地给拖了两遍…… 晏衔正在厨房里蒸米饭,隔着窗户见小姑娘整个人看起来蔫呆呆的,像一只受伤了的小狗崽儿。 他试着提议,道“要不再去市里看看大夫?” “都完事了。”郁葱舔了舔干涩的唇,嗓音微哑。 这一遭扛过去,她感觉自己的心理素质明显提高了,估计以后看见蛇和蜈蚣什么的都不会吓得嗷嗷叫了。 “还有半个小时,饭才能煮好,要不要先去歇会儿?” “有劳了,明个换我下厨。”郁葱正准备去躺会儿,就听见敲门声。 “铛铛铛!”徐红霞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小心翼翼的朝东院的门,问道“葱姐,在吗?” “来了!”郁葱脚步调转方向,赶紧小声提醒晏衔把厨房的门窗关严实,别把肉味儿散出来。 待晏衔都收拾好了,郁葱才拔下门栓,推开大门。 身形修长的徐红霞,抱着码得比她自己还高的被褥,道“我把东西都做好了,您看看哪里不合适,我立刻就改过来。” “这么快啊,来进我屋去。”郁葱笑着接过新棉被褥,将人请进厢房,幸好她刚搞完卫生,不该露出的东西全都收在柜子里。 她刚把被褥放在炕上,瞅着徐红霞也像是要把衣服被罩都放炕上,忙道“都放桌上就行。” 贴身之物,都是要过水的。 真的,她特别的勤劳,特别的爱干净,讲卫生。 “好……”徐红霞抱着东西,又掉过头来,放到方桌上,将“这是两件布拉吉,这是两件被罩。” “这手艺真不错。”郁葱先抖开蓝白格的布拉吉往身上比划着,又比了一下碎花款。 没错,完全是按照她给的图纸复刻的。 长度、肥瘦,都很满意,道“尺寸肯定合适,不用再改了。” “我……我……”徐红霞见葱姐心情不错,抖着胆子磕磕巴巴的问道“葱姐……我我……想买晏知青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能帮我说说吗?” “这个名额我不准备卖掉。”郁葱放下衣裙,神色变得正式,道“而是要找一位品德优秀,心中有大爱的青年,日后为国效力。”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徐红霞想自己这样肮脏的人,几乎都要站不住了,掉头就想跑。 郁葱把人唤回来,道“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 “葱姐,您说。”徐红霞死死地低着头,连个眼神都不敢再看郁葱。 “你曾经也算知青点的佼佼者,只不过行差踏错过一步,我想给你个机会,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郁葱一双漂亮的杏眸,泛着能直视人心底的幽冷光泽。 她新月眉微挑,继续道“我听说别的大队转让这个名额都是一千起步,假如你要的话出多少?” 徐红霞耷拉着眼皮快速扫了郁葱一眼,又快速垂下,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真的很想回市里……可我最多能拿出一千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票据,我保证回去后一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那等你大学毕业,风光无限的回城里工作,可会因为顺境便忘了初心?”郁葱追问。 “我……不会”徐红霞的声音带着鼻音,道“绝对……绝对不会……” “不要着急表态,毕竟口说无凭。”郁葱背着小手,缓缓踱着步子,道“我是这么想的,等你把这些钱票拿来后,我给你写个押金条,待你几十年后退休,我把这一千二百块一分不差的还给你。” 郁葱步步逼近,直视着徐红霞,气势十足的继续开口。 “可我若是在此期间你见利忘义,背叛祖国,背叛良心,这些钱我就通通捐给国家,一分都不给你!” 说到这里,郁葱杏眸微眯,透出无比郑重的严肃。 她和晏衔作为给刘书记举荐的徐红霞,也算关系密切,一旦徐红霞走了歪路定然也要被一起审查,这钱攥在手里也留不住。 不过,要是徐红霞能爱党敬业,等几十年后她再还对方一千二百块。 这个年头还没有什么通货膨胀,人们也不懂得日后钱会贬值。 如此这般,用押金条来约束恶毒女配黑化,就算日后真的牵扯上她要一起倒霉了,只要她把押金条一亮出来,谁不赞她一句高风亮节? 重点是恶毒女配的心智能力皆不弱,若是能把控住自己不走弯路,日后定能有本事为祖国的建设添砖添瓦。 她这人爱钱,却有底线…… 徐红霞泪水盈眶,泣不成声的哽咽着,为自己曾经的不堪羞愤,道“葱姐……呜呜……” “你先歇歇去吧,缓缓情绪,想想我说的这些究竟能不能接受,又能不能做到。” 郁葱瞄了一眼手腕上的小金表。 小哥哥煮的饭,马上就快熟了…… 不能再多耽搁功夫啦!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能耽搁她干饭。 “我能……我一定能!”徐红霞深感受之有愧,惭愧无地。 她无力的靠在墙边号啕大哭,泪水决堤,似是要把所有的泪水都在这一日流尽。 郁葱一上午粒米未进,又排泄一通,真心有点饿了,打发对方,道“你还是先想一想,明个儿中午再过来吧!” “好,我都听葱姐的。”徐红霞心口热乎乎的,哭着笑道“今天下午到明天上午,我想请假回趟市里……” “你自己安排。”郁葱才不会多言,她一个小记分员没本事批知青的假。 杨大队长一家躲在市里的医院,大队的章也藏得好,徐红霞要是能找到就自己写个证明扣个戳。 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对不能参与。 “护国长公主”处处“关爱她,关注她”。 一旦,逮着自己就是大事…… (38)不可告人的情思 郁葱终于把徐红霞,给送走了。 她这才敢打开厨房的门。 食香诱人,扑鼻而来。 她急吼吼的就要帮忙,道“辛苦晏哥哥了。” “还差一个四喜丸子汤的烩菜,我把熟的端出来,小葱先吃着。”晏衔如此近距离的和小姑娘接触,耳朵迅速染上烫意。 “这就够咱俩吃得了,那肉丸子的汤汁就别弄了,留着下顿吧!”郁葱仔细洗了手,才捧着小哥哥端给她的搪瓷缸子。 “这骨头汤真香!”她享受的眯起了杏眸,咕噜噜灌了半碗,才想起来道“我已经和徐红霞说完把大学推荐名额卖给她了,总共一千二百块,再加些票据。” “我都听到了。”晏衔耳力过人,将厢房的动静听个一清二楚。 骨节分明的大手执起大勺,给小姑娘的搪瓷缸子蓄满。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切,道“小葱办事周全,我放心,来,别总喝汤,再吃块肉骨头。” “这大骨头可是好东西,等凉了之后,荤油浮在上面,把油收起来留着日后咱们炒菜用,剩下的骨头汤冷了之后做成冻,也是一道菜。” 郁葱被小哥哥看得都快醉了,忙转移话题,道“或者咱们做面汤,汤水用这骨头汤。” 趁着还有一些功夫,她也不能干坐着就等着吃。 她意犹未尽的放下骨头汤,腾开一个灶眼把晏湛给的三斤肥肉炼油,小火慢炸。 肥肉渣现在吃一点,再留着明后几顿都吃点。 “都听小葱的……”晏衔学的认真,之后看时间差不多了,把四喜丸子和白米饭也端上来。 郁葱颠颠的过去帮小哥哥打下手。 晏衔忙拒绝,道“别沾手,很烫。” “没事,我小心着呢!”郁葱小爪子绕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给他把饭盛满。 之后,她一口肉丸配一口米饭,再来口骨头汤润润,小嘴儿都快忙不过来了。 她用筷子不得劲,干脆抓着啃大骨头上面的筋头巴脑。 “别看这大骨头买时一毛二一斤,等熬汤吃干净后,剩下的骨头晾干还可以卖,要八分一斤呢!” “小葱真出息,知道的这么多。”晏衔不吝啬的夸奖。 郁葱也是在地头上听大娘们聊天时得知的,因为能卖钱她就特意记住了。 她挺了挺小胸脯,有些小得意,道“骨头是熬胶的材料,许多食用胶,都是用骨头熬出来的。 特别是制作挂面,不用食用胶不耐煮。” “那我明天再去买。”晏衔瞅着小姑娘喜欢,恨不得把猪圈里的那两头也都给宰了,送给她喝汤。 郁葱吸溜着骨髓,香的差点儿吞掉了舌头。 恨不得顿顿都来一碗,可饮食要节制。吃的差不多时,油渣也出锅了,入口香的不行。 可她这肠胃比较弱,不敢多吃,砸吧两块儿美美嘴,又分给小哥哥一些。 她咬咬牙,忍住贪嘴的欲望,露出纯良的笑容,体贴道“不用的呀,这次一大锅起码能喝个两三天,咱们下周二去团泊镇买烧鸡时顺手再买来吃。” 吃完饭,郁葱也没歇着,忙着把新做的衣服和被罩都过了一遍水。 料子都不脏,可洗洗才踏实。 晏衔帮她把脏水倒掉,又给晾衣杆搭好,把料子上的折痕小心扯平。 真想看小姑娘穿上布拉吉的模样。 这头儿忙完也到了下午上工的时间,郁葱把要挤时间看的数学书、装满水的水壶,豆根糖等几样小零食,都装到小帆布包里,斜挎在身上。 骑着牛牛溜了一圈地头,众人已经开干了,各个都忙的热火朝天,没有一个闲着的。 “牛牛,走起!” “哞~”牛牛为了吃红薯,已经聪明地熟悉她的流程,不紧不慢的往猪圈溜达。 遥遥就看见三四个小孩子,背着比他们个头还高的竹筐,从芦苇荡那头儿走过来,裤腿还沾着湿乎乎的泥浆。 郁葱坐在牛背上,站的高看的远,等他们看见郁葱时,想跑都晚了。 颇有些做贼心虚,道“我们什么都没捡到……” “芦苇荡的水有深有浅,不安全。”郁葱虽然干着记分员的工作,但不是徐红霞那种爱乱管事的性子。 不说是孩子们,就是大人在芦苇荡打野鸭子捡鸭蛋,她也不会多说一句。 这会儿可不是为了闲情雅致去钓鱼打猎,社员大多是为了养家糊口,日子都不容易。 其中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穿着很旧的补丁衣裤,身形有些骨瘦嶙峋的。 记得好像叫平安,是住村尾柳奶奶的孙子,祖辈是弹棉花的,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即使手艺不错,也赚不到什么钱票。 平安畏手畏脚的上前一步,道“葱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吧!”郁葱已经习惯大队里从上到五十,下到五岁,全都叫她葱姐了。 平安的眼神怯怯的,却很认真的问道“晏叔叔今天还来猪圈干活吗?” “找他有事?”郁葱还以为小哥哥已经过来挣公分了呢! 平安舔着干涩的唇,道“今天猪圈的活我们都已经干完了,可是他还没有给我们说好的豆根糖。” 郁葱:“……” 在她心中从不干活偷懒,勤勤恳恳的小哥哥,居然也会偷懒? 就是,挺意外的。 对了,今天的活不是他干的,那之前的呢? “晏衔叔叔应该在知青点呢,我给你们要豆根糖去。”她笑着套话,道“那之前的东西他都给齐了嘛?要是也差的话,葱姐给你们一起要来。” “晏叔叔每天都给我们,从来不拖欠,就只差今天的,之前的都给过了。”平安是个诚实的孩子。 “没亏了你们就行,葱姐这里正好有几根豆根糖,先替你们晏衔叔叔垫上,他是怎么和你们定的规矩?” “我们四个人,上午半根,下午半根。”平安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能吃到豆根糖,这些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郁葱笑得狡黠。 也就是一共四根豆根糖,就换了每天十工分? 这也太划算了…… 小哥哥还真是会偷懒! (39)爱在心头口难开 郁葱从斜挎的小包里,扒拉着自己的小零嘴,数了四根,道“给,拿着,是一整天整根的。” “谢谢葱姐!” 平安双手接过豆根糖,分给他的小伙伴们。 孩子们拿到豆根糖没有整根吃,而是啃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舍不得咽下。 “这是咱们几个和晏叔叔的秘密,不能再和别人说……说了可就再也吃不到豆根糖了哦!”郁葱收回视线,决定明天就给队里安排打猪草的活计。 前些日子猪草还太小,猪食用的大部分都是麦麸和豆渣,现在差不多也到季节了。 哪怕打猪草的工分少一点,可苍蝇腿也是肉,省得孩子们总是往芦苇荡跑,万一溺水就是大事…… “我们不说!” “保证不说!” “乖啦~”郁葱同孩子们摆手告别,骑着牛牛往猪圈看了一圈。 食槽里都有食水,两头猪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嘴角还留着口水。 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郁葱继续骑着牛牛视察……不,是放牛。 她把牛牛拴在知青点门口的大树下,就抽空去看一眼小哥哥。 她感觉这人不是偷懒的性格…… 还没踏入知青点,就听见里面传出男人大吼的声音。 “晏衔,你联合郁葱那个白眼狼一起祸害生身母亲,搅的家宅不宁,会遭报应的……” 怎么听着有点像舒赤檀的声音。 这么快就回来了? 郁葱把脚步放轻,迅速上前几步,扒着门缝,眨巴着眼睛往里瞅。 “你再说小葱一个不字,我就给你一拳头!”晏衔的嗓音微微沙哑,明明平静的语气却暗藏骇浪惊涛的危险。 听到对方骂小姑娘,他那双漆黑不见半点波澜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让人头皮发麻。 “你这辈子,也不会有人真心在意你,你就是一个垃圾……”舒赤檀不服,再次口出污言秽语。 晏衔挥拳而出,裹挟着劲风砸去。 “啊,你个疯子!”舒赤檀踉跄后退,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 他是被晏母捧着长大的,小时候倒是挨过晏衔这个异父异母弟弟的打,但远远不及如今的架势,而且每次事后晏母都会加倍教训晏衔。 “还是管不住嘴呀……”晏衔抬腿,迅如疾电的给了对方当胸一脚,把舒赤檀这样一百几十斤的男子踢飞出去。 如此脚力,令人心胆俱寒。 “你就是个野蛮人!陶姨说的对,你就是不知感恩,不懂亲情的野兽!” 舒赤檀瘫在地上,像只虾公一样弓着身子,死死捂着闷疼的心口,不仅嘴上不老实,还伺机偷袭,将倒在地上的扫把砸过去。 晏衔侧身对着他,可背后却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头都没回就是个利落的回旋踢,直接把飞过来的扫把,一脚踢回。 舒赤檀的脑袋被砸了个结结实实,耳朵嗡嗡的,好半天都爬地不起…… 他缓了缓,恼羞成怒,大喝道“你以为你会两下拳脚功夫,就能称王称霸?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就算捧着卖血钱给陶姨,却仍旧被嫌恶的小可怜!” 阳光透过枝丫洒落院中,光影斑斓。 门外,郁葱听到“卖血”,心里咯噔一下。 难怪小哥哥的身体会贫血,医嘱每日都需要喝鸡蛋水。 原来如此…… 忽然,舒赤檀瞧见门后偷窥的郁葱。 他咧开被血染红的嘴巴,笑得狰狞,道“你喜欢郁葱,可郁葱能瞧得上活在阴沟的野种!?” 晏衔双眸微微一沉,浸满寒冰的冷意,还要再动手,却感觉到藏在大门口偷窥的人。 是小姑娘! 他瞳孔骤然一缩…… “野种?野种也比你这喜欢同父异母,亲妹妹的畜牲强!”郁葱音色干净,字字如尖刀扒开舒赤檀藏在心底的隐晦。 推开门扉,她大步迈入。 也许,她本质并非纯良,觉得晏衔教训骂她的人也没什么不好,反而以为这样很霸气。 难道,她就爱这口? “你……你胡说什么?” 郁葱还记得主线剧情。 舒赤檀作为舒三叔原配妻留下的长子,在舒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被宠的性子乖张。 晏妈改嫁过来时,还带着晏衔这个小拖油瓶,导致后妈身份更为尴尬,就可劲的讨好这个继子。 后来,女主舒白藤出生,因为自己是女孩,也要巴结这个大哥,慢慢地关系就超出了兄妹亲情。 大概,在舒赤檀下乡之前,就开始对舒白藤生出不可告人的情思。 就算在后世,这种爱情仍旧不被世俗认可,更何况是现在? 他本以为下乡后会忘记少年时的情动,不成想舒白藤的音容笑貌却一日比一日清晰。 他回城后,亲眼看着舒白藤从厂花到工农兵大学校花,围绕的苍蝇越来越多,他几乎要疯了。 想到这里,郁葱迈着小四方步,靠近舒赤檀。 他瘫在地上,周身染尘,满目惊骇; 她居高临下,衣着干净,神色从容。 “赤檀哥,喜欢白藤姐对吧?爱在心头口难开,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快要憋疯了,对吧?” 舒赤檀浑身发颤,脑子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无力去思考。 甚至,他都不敢直视郁葱的眼睛。 “害怕暴露吗?”郁葱徐徐善诱,道“写个借条交出来,再保证日后,你不会再干涉我与晏哥哥的生活,我就不告诉白藤姐。” 舒赤檀怕了,道“你发誓。” “发誓也可以。”郁葱单手支着下颚,拧眉思索,道“不过得加钱。” 舒赤檀心动了,问道“多少?” “八千。”郁葱伸出小爪子,比了个八。 舒赤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什么?” “我也不是狮子大张口的人,舒白藤顶替了我妈给我的工作,后来上了大学,又把这个本属于我的工作卖了一千。 在此之前,你陶姨还把我妈的工作租出去了吧?每月都有进项,对不? 紧接着,舒白藤顶替我妈的工作,上班的工资和补贴,这些年获利又有多少? 这两点,我都暂且不算,就当偿还养育我这些年的亲情了。 你爸这十年接替了我爸的工作,之前每月工资五十五块,一年就是六百六十块,十年就是六千六。 这还不算这十年来铁路局里发的各种票据,还有升职当主任的高工资。 加一起,就是七千六。 我爸妈当年是因公殉职,铁路局给了不少补偿,我凑个整,仅仅才补四百块,不算多吧?” (40)嗷嗷嗷……是心脏中箭的感觉 舒赤檀想骂郁葱贪心,可这一条条算下来,他几乎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他一直以为自家养了傻妞,是吃了大亏,免去她被送去福利院吃苦,是天大的恩情。 可这样算下来……好像他家才是占便宜的一方。 但怎么可能呢? 明明是郁葱这个白眼狼不知道感恩,把家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害的他们一家子在邻里之间都抬不起来做人。 陶姨那么贤良淑德的一个人,都从办公室的会计沦为扫地的临时工了…… 郁葱才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的,将从杨大队长那顺来的小本子打开,翻到新的一页。 她的英雄钢笔舍不得给对方用,捡起地上舒赤檀的包裹,从里面扒拉出一支钢笔,还是进口派克牌的。 她贴心的把笔本,都给他摆好了。 舒赤檀真心不想写,可又怕自己的私事被当做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议论。 当他颤颤巍巍的拿起派克钢笔后,却不知要如何落笔。 “我不占你便宜,把这十年占我爸妈工作和抚恤金的事情,都如实写吧!” 郁葱并不想只写一个八千的数字,指尖点了点本子。 “金额比较大,我也并非不通情理,可以分到每个月慢慢还,当然也可以写的再详细些……” 舒赤檀听得脑子迷迷糊糊的,抖着手写下借条。 借款人:舒赤檀,男,汉族,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生人,家住哏都HQ区西站家属楼二栋二零六。 身份证号码:一二零一零六一九五五一二二九三八零一。 向郁葱借人民币八千元整,每月分期还款,直到偿还清为止。 借款缘由:因父母和妹妹占用郁葱早亡父母的工作,并私下买卖。 十年间,父亲工作每月的月薪金按照五十五元计算;妹妹卖出工作以一千元计算;并十年前铁路局给郁葱的抚恤金四百块。 最后一字落下,舒赤檀在外伤与心伤的内外夹击之下昏死过去。 甚至,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写了什么。 “我这人锱铢必较,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但欠我的,我更会想方设法找补回来。” 话落,郁葱不紧不慢的把小本子收回来,对着默不作声的小哥哥,问道“这人怎么回来的?” “镇子上的民兵给人送过来的,说已经查清了,都是误会,还让我不要多想,说都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要是闹大了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我。” 晏衔微微低着头,额发下垂,半遮狭长双眸,看不清神色,但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郁葱对面容清隽的小哥哥,总是多了几分爱护。 插着小蛮腰,颐指气使的开口。 “既然继续让他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明个开始我就给他安排掏厕所的活计,争取将他的品行锻炼的艰苦耐劳,体格打造的孔武有力。” “小葱说的极是,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晏衔眼尾上扬,唇角微挑。 他好似已经看见小姑娘帮自己出气,把舒赤檀累瘫的模样…… “喂,醒醒!”郁葱不想让人看见躺在院子里的人,而且让人知道小哥哥打人对他名声也不好,她随意的踢了对方两脚。 舒赤檀掀开沉重的眼皮,瞅了她一眼,道“呃……我好像胸骨断了……” 郁葱赶紧给对方检查一下。 胸骨断很危险,断骨有可能会插入五脏,导致致命。 她倒不是心疼这个从来没照顾过自己的大哥,而是怕小哥哥的手上沾了人命,因此毁了大好前程。 屏息间,粗略诊断出来。 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杏眸,清澈纯净,道“没事,就是有点挫伤而已,养几天就好了,地上太凉,你赶紧起来回你们南院歇着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个程度到不了胸骨断裂的程度,却能让人疼痛难忍。 应该是巧合,这种伤非专业打手可弄不出来。 她不能误会了小哥哥,让人寒了心。 啧啧……这人身体素质不错,但运气可真差劲…… 舒赤檀疼得起不来,可在晏衔注视下,愣是被逼得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往南院挪步子。 走的像即将临盆的孕妇般,动作小心,步履蹒跚。 午后,阳光直白的倾泻,将阴暗逼仄的角落照得无所遁形。 西院门扉后,徐红霞瘫坐在那里,她来得比郁葱更早,因为角度便利,将事情的前后看个满眼。 晏衔比她曾经看到的还要可怕,简直不似活人,好像地狱爬出来讨命的恶鬼。 什么君子如玉,青竹气质,通通都是装的。 她想告诉葱姐,晏衔很危险。 他配不上葱姐…… 可她好害怕……不,她要勇敢! 之前,她明明差点害了葱姐,可葱姐却丁点儿都不记恨。 就算把珍贵的大学推荐名额给她,也只是押金,等她退休还原封不动的还给自己。 天底下就没有比郁葱再好的人了。 这次,她一定要勇敢…… 阳光下,晏衔清俊挺拔的立在那里,周身覆上一层清淡的光辉,侧颜矜贵。 他眼睫微垂,眼神遥遥地在西院的门扉稍作停留,那双眸子凉浸浸地,透着极致的寒意。 一瞬间目光相接。 徐红霞惊骇的垂下眼帘,身形不可控的颤抖,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完了,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 知道了这么多,她还能活着离开杨柳大队吗? 也许,这辈子她也走不了…… 郁葱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拿着扫把给院子里血迹掩盖。 她从外院过来,推开门正要迈进东院,就见角落堆着一排排的土砖。 貌似,她们东院不差屋子住吧? 就算来新知青,也不会再盖房子,而是应该直接伙居。 晏衔眼眸微眯,收回目光,再也不见逼人的压迫感,依旧温柔的如邻家小哥哥。 他本来还想给小姑娘个惊喜,但因为舒赤檀忽然回来,严重影响他干活的进程了。 “咱们东院有厨房,还差一个厕所,既然不回市里读书,日后住着也方便。” “晏哥哥……” 嗷嗷嗷……是心脏中箭的感觉。 温柔的话语,一下子击中她心底柔软的角落。 郁葱抬手捂住小嘴,眼窝发烫,心潮热烘烘的翻腾,流向四肢百骸…… 居然是为了她方便,就盖了一间屋子? 如今,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是村里娶媳妇都很少有盖新房的…… 一时间,素来口吐莲花的她,竟不知要说什么。 (41)小哥哥还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断男人 春风荡漾,晾晒的被罩划过郁葱额头。 这才发现居然都已经晾干了。 “今个太阳足,洗完的都干了。” 她词穷了,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感动,顾左右而言其他。 果然,她还是感情上的小菜鸟。 晏衔因身高优势晾的过分高,小姑娘确实够着费劲。 他音色柔和,道“太高,小葱放着别动,我这就来收衣服……” “嗯呢~”郁葱对他的主动很满意。 晏衔收完东西,又帮着抱进厢房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小姑娘的寝室,不由得暗暗打量。 新被褥凌乱的趴在炕上,旧棉被堆在床脚,鞋子歪歪扭扭放在角落,半旧的方桌上一半是零食,一半是散乱的笔本书籍。 郁葱就没有叠被的习惯,除非知道有人会做客,才会提前收拾一下。 然而,几乎是没什么人来她这里,也就习惯自由散漫了。 小哥哥来的太突然,她没有丝毫防备,一不小心就暴露懒惰的本性。 其实,要不是她因为蛔虫病,把地面家具都擦干净了,这会儿进来那更是一片斑斓灰尘。 “哎呀,让晏哥哥见笑了……” “很好,都是生活气息。” 要是别人这样,晏衔可能看都懒得看一眼,可小姑娘这样,他就觉得是不拘小节。 反正,怎么看都顺眼。 他还怕累着她,道“一个人套被罩不好弄,我帮小葱一起。” “好的呀!”郁葱把被罩抖开,扒开被罩的口,拽着新做好的棉被往里找被罩的角。 这个年代的被罩一般都没有拉链,留口也小,两面留着几根布条,套好系上就可以。 等套上了,一人拽着两个角,展臂抖几下,被面和被罩的贴敷也就均匀了。 大功告成,今晚就能盖上新棉被了。 “晏哥哥,帮我抱一下,我把新褥子铺一下。”说着,她蹬掉鞋子,把旧的被褥都铺在炕上,之后才铺新棉褥和床单。 旧东西也舍不得丢,这样都垫在底下,不仅省地方,多少也能保暖点。 “好……咳咳……”晏衔还以为小姑娘要他抱,差点就扑了上去,幸好反应慢些。 这会儿,他抱着小姑娘的棉被,不由得红了耳垂。 这是今晚她要贴身盖的…… 郁葱把棉被接过来,用脸贴了贴软软的背面,简直不要太舒服了。 忽然,她想起来晏衔这个亲妈不仅不疼,还使劲吸血的可怜孩儿。 她把小脑袋扭过去,眨巴着眼睛瞅着他,笑问道“晏哥哥的被褥还好吗?要不要我给你也弄点棉花,做套新被褥?” “都是我下乡后才置办的,棉花也都是新的……咳咳!”晏衔用咳嗽来掩盖尴尬。 曾经,他行事稍有些心狠手辣。 在他下乡前,把舒赤檀和舒白藤的名字也都添在知青办了,气得晏妈快都吐血了,家里一分钱都没给他,还让小葱代替舒白藤下乡。 因此,他把自己和小葱的下乡地点,都一起选在本市的大队,也方便他照看呆呆的她。 那些年他除了交晏妈工资作为家用,私底下同黑市也有来往,手上的钱票不少,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很会赚钱的人,但当见了小姑娘才知道什么叫做搂钱的钯子。 作为男人,他想成为小姑娘可以依靠的港湾,而不是附属品。 “哪里有问题及时告诉我,就算我解决不了也能一起商量。” 郁葱有些心疼这个从来不抱怨,且对人温柔以待的大男孩。 瞅着他时不时的老咳嗽,她翻出柜子里的杏仁霜。 这可是好东西,有润泽肌肤、延缓衰老、止咳平喘等诸多的功效。 丝毫不吝啬的舀了两大勺放在搪瓷碗里,加一点凉白开和红糖搅拌均匀,之后又拿着藤编暖壶加入开水。 这样冲出来的杏仁霜,没有硬旮瘩。 “看你中午,吃的不多,这会儿来个下午茶。”郁葱用一双小手捧着大大的搪瓷缸子,伸到他眼皮子底下。 现在的杏仁霜都是真东西,里面杏仁粉的成分足,冲泡出来的不是很粘稠,但吃起来特别香。 “小葱不喝吗?”晏衔怕她烫手,赶紧接过来。 瞧着小姑娘只给他冲了一碗,颇为受宠若惊。 郁葱这几天没少吃,所以从舒三伯家里拿的杏仁霜不多了。 看他咳嗽,就想起舒赤檀说小哥哥用卖血的钱给晏妈,却换来满腹嫌恶。 “我最近不爱吃甜的,就想吃点肉肉。” 小姑娘仰着小脸瞧着他,一双杏眸澄澈清透,音色清甜,让人自心里发软。 “好吃。”晏衔不疑有他。 他用小姑娘的餐具吃东西,无论食物是什么味道,他都会觉得是珍馐。 记得他小时候连吃饱饭都困难,糖就更难吃到了。 其中,最深刻的一次,就是他把捡来的柴火抗入她家,她捧着一个糖三角给他。 那时她的父母尚在,白白嫩嫩的小人儿,穿着漂亮的小裙子,看起来就像是会跑会跳的白面馒头,让人看了就想啃一口。 他想,她的味道一定比糖三角更甜。 下午没什么活要干,他们坐在东院里复习功课。 郁葱终于把语文和数学两门,给快速过了一遍,累得眼睛发酸,闭目做了一套眼保健操,还教小哥哥和她一起做眼操。 之后,两人开始交流知识点。 郁葱发现小哥哥之前能一面没日没夜的糊火柴盒,一面还能成绩优秀,靠得也不并非勤奋,而是一种叫天赋的东西。 她若不是利用魂回千禧年的那十年读了重本,说不定要逊人家好几筹。 啧啧……真羡慕过目不忘的人。 心乱的她需要静静,就随手拿起小哥哥早上在镇子里买的报纸。 看了几个醒目的标题后,忽然在夹缝处发现一条断绝母子关系的声明书。 因家庭矛盾多年,无法调和,自今日登报起,晏衔决定与改嫁哏都HQ区西站街道的母亲陶银玲,继父舒适、异父异母兄弟舒赤檀、同母异父姊妹舒白藤等人,断绝一切关系,永不来往。 特此声明! 声明人:晏衔。 郁葱仔细看完,又特意瞅了眼日期,是今年三月底。 也就是说在他们离开市里的那天,晏衔就已经登报了。 小哥哥还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断男人。 她用指尖点了点报纸的夹缝,问道“这个声明还要再登多长时间?” (42)恶毒女配为她热泪盈眶 “一个月的。”晏衔嘴角噙着淡笑,长而弯的睫毛忽而垂下,捏着书册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虽然,小姑娘不喜陶银玲,可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冷酷无情,从而疏离他呢? 可这种事瞒不住的,他也不想瞒着她。 “那还不多买几份存着?”郁葱看小哥哥才仅仅买了一份,有些不满。 就晏妈的性子,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现在从坐办公室的会计沦为扫地的临时工,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有了登报的断绝关系声明,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幺蛾子。 只要晏妈来找麻烦一次,她就让小哥哥用报纸砸对方一次。 估摸着一份根本不够用的…… 晏衔被小姑娘催得站起来,心情多云转晴,道“我立刻就去买……” “站住!”郁葱伸出小爪子,拽住他劲瘦的手臂。 她秀眉微挑,傲娇的斜睨了他一眼,道“等下周二咱们去镇上买烧鸡,正好再买些报纸屯着。” 小姑娘傲娇起来,好可爱…… 嗓音细软,挠的人心痒痒,晏衔在被她拉着的时候,明显感觉那指尖温热,蓦地便让他烫了一下。 他面色微红,压抑住自己狂跳的心脏,道“我都听小葱的。” “乖~”郁葱仰着头,小扇般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俏皮可爱。 晏衔:“……” 小姑娘就会欺负人,还调侃他。 他的唇角止不住的上翘,怎么压都压不住…… “葱姐!”徐红霞在东院外面叫门。 郁葱寻思着,这是给她送钱票来的,赶紧过去开门,道“来了。” 晏衔被打扰了二人世界,指尖微捻书页,眼底晦暗不明。 徐红霞抬头就见晏衔那双幽冷的眸子,阳光洒在他身上,显得冷厉摄人,让人莫名胆寒。 她不敢多看他,将视线移到别处。 郁葱关上门,迈着小四方步走过来,道“就在院子里说吧,晏知青也不是外人。” “葱姐,这是一千二百块和一些票券,您看一下。” 徐红霞前两天请假回市里质问胞弟,徐光兴十分内疚,家里也觉得对不住她这个女儿。 她以为自己反正也回不去了,就利用那份愧疚要了些钱票。 想不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郁葱没有穷大方,把钱票当面点清。 又亲自写好押金条,一式两份,郑重表明自己不是买卖大学生推荐名额,只是押金,等到徐红霞退休后,全额返款一千二百块。 徐红霞见葱姐办事敞亮,感动的不行。 她对着郁葱先是鞠躬,又是宣誓,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忘记这一刻的决心,日后学有所成定要全力报效祖国。 郁葱能感受到对方的赤诚,心理也放心了一些,就准备赶紧落实下去。 可她一会儿还要到地头给社员记工分。 目前她这类知青的户口都在大队,就靠着工分过日子。 所以,她现在不能动弹,道“今个时间还有一会儿,要不要你让晏知青带你去公社找刘书记填好表格,办一下手续?” “刘书记上次给我表格我一直没填,直接给徐知青,之后让她带着东西去公社就行。” 晏衔才不想为了别人的事,离开小姑娘身边。 抬腿回屋里翻出之前的表格等物,巴巴的交给小姑娘,道“都在这里了。” “好嘞!”郁葱接过后,也没看就直接给徐红霞了,道“拿去填好了,给公社的刘书记交上去就行了。” “谢谢,葱姐……也谢谢,谢谢晏知青……”徐红霞激动的热泪盈眶。 她知道晏衔对郁葱轻声细语,但对别人却爱搭不理。 刚才就算是她给钱的期间,晏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还以为他不大愿意帮自己一把,没成想居然也这么痛快。 终究是她小人度君子之腹了,那她还要不要告诉葱姐他的真面目? “葱姐我也没什么本事,就会做几件衣服,我妈是棉纺厂的,总是能拿到瑕疵料子。 这些年手上也攒了不少料子,您喜欢什么款式画给我,我保证给您做的合心意。” “那可太好了,你知道我父母走的早,舒白藤的爸妈虽然收养我,却格外薄待我,整整这十年我那衣服什么的,真没穿过全新的。” 郁葱没想到这时的恶毒女配这么纯良,屡次为她热泪盈眶,连珍贵衣料都说送就送。 她也不由得多了一份真心,打算日后对方遇到大槛儿的时候,就适当的提点几句,也算真情回馈了。 现在女子的服装款式非常简约,就国风绿,工人蓝等那几样而已。 郁葱觉得自己的气质十分适合娃娃领,显得更俏皮,她这个年纪穿上一定青葱可爱。 利索的画了设计图,上衣系扣,中间收腰后面系长带,下面大裙摆。 然后,又画了几件衬衣,没敢弄木耳边和泡泡袖那种,只稍微改了一下,变成小圆领、小方领。 所有的设计图都是偏长不偏短,保守,简朴,符合这年代简约大方的主旋律。 “那些贵重的涤纶、迪卡料、的确良,你都自己留着,分给我些细棉布、平面布、斜纹棉这种就都可以。 万一要是还有多余的细棉布,再给我来套被罩和床单,我好换洗用。” “葱姐……”徐红霞以为郁葱是为自己着想,怕她破费,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 郁葱的厚脸皮,都感觉汗颜了。 她好心的解释,道“别多想,我就是喜欢棉布这种料子,真的。” “葱姐,我明白的……”徐红霞不管对方怎么解释,就是觉得葱姐人好。 她深深为自己之前的愚昧,而深深后悔。 郁葱鸡皮疙瘩冒了一层,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道“趁着这会儿知青都没下工回来,赶紧去填表吧!” “知道了,葱姐。”徐红霞还想提醒郁葱,晏衔绝非良善之辈,可他在那都不挪窝,这话她怎么也不敢当面说出口。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恶毒女配,郁葱关好门,第一时间蹦哒到桌前,将上面的钱票又财迷的重复数了一遍,还把票据分门别类。 蓦然回首,瞧见小哥哥唇瓣含笑,凝望着她。 她才想到大学推荐名额根本就不属于自己。 所以,这些钱票都是小哥哥的。 “额……这钱票都是抵押晏哥哥大学推荐名额的费用,我就是帮你数数,数数哈~” (43)葱姐是咱们大队的福星 “这名额我已经送给小葱了,那这钱票也都是小葱的了。”晏衔怎么会在乎这点钱票,自然不肯要。 郁葱纠结的小脸都拧成了白面包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可她不是君子,而且爱慕她的男子把钱都存自己这里,不更是诚意十足? 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堕落了。 终究,她被小哥哥的钱给砸得拉近了心灵之间的距离。 她心思百转,脸上不动声色,道“要不……一人一半?” “那就算我把生活费都预存在小葱这里,日后看见什么适合我的,就给我捎一份。”晏衔都被她的小表情给逗笑了,眼底盛满宠溺。 郁葱默默给他的回答加分,咳了声,笑道“也成吧!” 晏衔趁着日头正好,继续把搭建了一半的厕所盖出来。 因为居角,可以省下两面墙,到了下工的时候就只剩下屋顶和门了。 五平米的空间足够洗澡和方便了,要不是郁葱拦着他,这面积起码还要再大两倍。 “把门装上就行了,屋顶暂时不封。” 郁葱主要是怕盖的太好,这个厕所就成人家其他知青的寝室了,天气越来越暖和,没有顶子也好散热。 晏衔生怕委屈了小姑娘,恨不得所有东西都给她天底下最好的,但也明白她的顾忌,便一直都很听话。 郁葱纳闷儿了。 为什么别人都觉得小哥哥不好,只有她觉得他长得帅,性格也乖巧,体贴温柔……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爱情的滤镜? 郁葱看着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就骑上牛牛去地头给大伙们记工分。 她还特意仔细检查了,确实没发现偷懒的,男的几乎都是十工分,甚至有几个大娘都干到了十工分。 之前,杨大队长不让徐红霞给女人十工分,所以无论女性干了多少活,也都是八工分,但是郁葱这里只要干的好,无论男女直接就给记十工分。 是以,女社员心中对郁葱越发喜爱,甚至都盼着杨大队长干脆不要再回来了,省得影响她们劳动的积极性。 郁葱一面记工分,一面叭叭,道“春日正好,从明个开始,就安排打猪草的活了,谁家有这个能力的,明个赶早来!” “真的吗,葱姐?”社员有些不敢置信。 “比黄金还真!”郁葱把小本子一合,背着小手微微颔首。 “这可真是太好了!” “历年来杨大队长只给自家人安排打猪草,这回还是首次把这轻松活分给咱们大伙啊!” “自从葱姐给咱们安排活,没发现连地里的庄稼都郁郁葱葱?” “葱姐是咱们大队的福星!” “咱们大队只有两头猪,猪草多了猪也吃不了,大家伙们自行商量,明个我看人头分活计。” 其实,郁葱有心带着大伙共同致富,也想让孩子们采些野菜来,再以大队的名义卖到供销社。 可她毕竟不是大队长,下面又还有几个随风草的小队长,虎视眈眈。 如此,她很容易被人扣上投机倒把、投机取巧的帽子。 尤其,她还不知道隐藏在晏妈后面的大领导是什么身份,只能稳扎稳打。 郁葱避开三五成群的人堆,把牛牛拴到窝棚。 “牛牛,之前地里的活太累,不舍得你下地劳作,十里八村几个大队的所有牛牛加一起,都没您老人家的待遇吧?” “哞~”牛牛摇了摇尾巴,似是也这么认为的。 郁葱摸着它的脑袋,耐心的给顺毛,道“后面的活你再犯撅就说不过去了,干活的时候你好好干,等放牛牛的时候,我还给你加山芋哦!” “哞~”牛牛眨着大眼,乖巧聆听。 郁葱估计明天杨大队长的本家就要开始趁乱闹事了,提前嘱咐起来。 “牛牛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可爱,你要记得只听我一人的话,别人要是抢了我放牛的活,你可就吃不到甜甜的山芋喽~” “哞!”牛牛瞪着大眼,蹄子蹬地。 它就想吃点甜的,要求过分嘛! 郁葱心满意足,道“乖啦,牛牛以后只认我,你就能吃到好东西啦~” 晏衔见她久久不从窝棚出来,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就听到小姑娘和牛牛絮絮叨叨的话。 在他止步之前,郁葱终于和牛牛告完别了。 二人回到知青点,就听见南院里传来为舒赤檀打抱不平的声音。 “晏衔就是个疯子,你非要招惹他做什么?” “人家得了公社领导的青睐,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可不是,市里的大学都不想读,还搞出什么公平竞争,我看就是想分化咱们的关系。” “赤檀,按理说晏疯子是和你一个家里长大的弟弟,你们也是一家人,可他把你打成这样,显然是不念亲情,你干脆去公安局报案,好好惩戒他一次。” 要是放在以前,舒赤檀也许真会听从建议,把晏衔送公安,可如今他有大把柄在郁葱手上,还写下巨额借条。 他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后悔不应该写那玩意儿。 那郁葱又没有证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便是诬赖! 可为时已晚,他的情绪几乎是被郁葱一直牵着走。 简直了…… 郁葱耳力还凑合,从声音分辨出这几大位,伸出小手,给小哥哥呼噜心口,低声劝道“不生气,不生气,明个我给他们安排重活,看他们还有什么精力使坏。” “听小葱的,不气。”晏衔勾唇。 恶人不先恶,怎么有善人变恶? 只希望在小姑娘眼中,他永远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温润少年…… 郁葱蹑手蹑脚的走到墙根,攀上一段墙角的土砖,踩在上面,踮着脚尖向南院瞅去。 果然,除了三个男知青,还有许荟与何和和两个女知青。 这些男知青早前都被小哥哥修理过,自然记恨在心。 至于,她和许荟的矛盾更是由来已久。 唯独何和和,他们双方几乎是没有任何冲突的,怎么也跟着搅和呢? 何和和不知自己编排晏衔的话,被郁葱偷听到。 她见舒赤檀唯唯诺诺的模样,攥紧薄茧的素手,眼底闪过浓重阴霾。 凭什么她先看上的男人,要被傻妞抢先一步得手?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要不是有他在后面撑腰,怎么会在杨柳大队受人尊敬,高高在上? 傻妞怎配和她争? (44)让花生米再飞一会儿 墙外,晏衔无声的立在小姑娘身侧。 有身高优势在,他紧贴墙根就能看见对面。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何和和性格优柔寡断,行事斤斤计较,看似娴静,私底下却从不吃亏。” “越不愿吃亏的人,往往却要吃最大的亏。”郁葱借着小哥哥手臂的力道蹦下来,趴在他耳畔低声叨叨。 晏衔伏下挺直的腰身,把人安稳落地。 小姑娘软软糯糯,挺舍不得放手的。 晚上,郁葱翻出从舒三伯家里弄来的龙须面,二人用中午剩下的骨头汤兑水稀释,汤汁煮开先卧两个荷包蛋,再放面去煮。 出锅前加盐,再点一丢丢酱油,几根小葱花点缀。 龙须面细如丝,柔而软,滑而爽,又不失筋道,再来口鲜美的汤汁,有些像阳春面的味道。 晏衔觉得这个比摊煎饼简单多了,只要注意些盐和酱油的量就可以。 他跃跃欲试,道“这还剩些汤,明个早上我给小葱做龙须面面汤。” “我再加一个九分熟的溏心荷包蛋。”郁葱肚里没油水,不存在一种饭常吃会腻的情况。 小哥哥那么努力追自己,她心里美滋滋的冒甜水。 晏衔唇角微微扬着,连声音都勾着笑意,道“好,我记住了。” 又是纯读书的一晚,郁葱熬到十一点多,就开始想念新被褥,脑袋一点一点的往桌面耷拉。 晏衔把人叫醒,见她回屋,吹灭煤油灯。 郁葱蹬掉鞋子,在松软的被褥上打了个滚儿。 小哥哥比她还菜呢! 听说男子不都是抱着心爱的姑娘回寝室的? 然后,咳咳…… 在想入非非中,彻底香香甜甜的睡过去。 晏衔立在院中,听着里面的均匀呼吸声,收拾好桌上的书籍,套上一件黑色外套,离开知青点,抄小路往镇子的方向走。 夜晚,是他的时间…… 翌日。 郁葱如愿的吃到九成熟的溏心荷包蛋。 果然,小哥哥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天赋。 有些期待未来他为她厨艺猛进的小日子。 记录出勤的时候,昨天南院说晏衔坏话的几个人,过来要求打猪草。 “以前打猪草都是杨家本家的人,现在平分到社员头上本就不多,没有多余的活给知青了。”郁葱才不给这些人脸面,用众人都能听清楚的音色拒绝。 她这话明明说的是实情,可那几个知青却受不了。 许荟叉腰,昂着脑袋要求,道“那就劳烦葱姐再分几份出来啊,我们又不是都占了?” “我无所谓啊,反正我又不打猪草?”郁葱看向旁边的小孩子们和他们的父母,问道“那诸位社员以为呢?” “知青各个都是年轻力壮的,怎么好意思和小孩子抢活,抢工分?” “哎呀,这知青都是城里来的,哪里和咱们农民阶级一样?自然身娇肉贵!” “你们别瞎说!凭什么轻省的活都给你们本地社员,就会欺负我们外来的知青,我们没根没叶,比不得你们拖家带口!” 许荟直接和几个社员开怼。 柳婶子也不满了,道“呦呵,感情我们土生土长的,还比不过你们半路横叉一缸的?” “我们这是响应国家号召,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许荟义正言辞。 何和和欲言又止,要拉对方,但她这样反而激化了许荟的火气,歪理邪说配着大道理一通输出。 柳婶子也不甘示弱,道“既然是提升改造,那就干最苦最累的活去,和小孩子抢什么工分?” 郁葱收起笔本,双手抱臂,静静等着,让花生米再飞一会儿。 社员的祖祖辈辈都在村里,所以是有些排外的,而她也是知青的一分子,借着这个机会不止要给小哥哥出气,还要让社员打心眼里把她规划为自己人。 晏衔朝小姑娘走了两步,离着近些,方便他护着她,省得哪个不长眼的过来下黑手。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舒赤檀,忽然看向郁葱。 他胸口被晏衔重重踢伤,睡了一觉感觉五脏六腑就更疼了,但却连昨日的红肿都已经没什么痕迹了。 这让他连请假的机会都没有,硬拄着拐杖爬来领活干。 这一遭他不仅恨上晏衔,就连郁葱这个狐假虎威的堂妹,也彻底厌恶了。 他眼底充斥着阴郁,道“小葱,你是记分员,身上还担任放牛的活计,是不是不合理?” “是呀,我也深感疲惫,可牛牛脾气倔,一般人的话根本不听,这也是近期没用牛牛下田耕地的原因所在。” 郁葱就知道有人看她赚两份工分眼热,早早晚晚会闹出来。 舒赤檀的话果然惹得众人看过来,连吵架的那一堆人都罢声停手了,竖着耳朵过来。 杨金叶早就惦记这个活了,迫不及待的抢在舒赤檀前面,道“那既然如此,不如把放牛的活给出来,让咱们社员和知青都分一下。” “可以啊,但是牛牛不听话,万一牛脾气犯了弄伤了放牛的人,谁来负责?”郁葱眉眼柔和,像极点缀在秋夜的星辰澄澈干净,不染尘埃。 杨金叶是真不信一头畜生还能伤了人,一看就都是郁葱不愿意舍掉工分的推辞。 她用力拍了拍胸口,道“我负责一切,都由我负责!” “可是要怎么负责呢?是出事了给伤患医药费,还是给体贴的照顾?您是大队的护国大公主,岂能纡尊降贵伺候人?”郁葱美眸斜瞥。 “呵……”晏衔配合着她,也不信的嗤笑一声。 护国长公主被激怒。 她身体前倾,瞪着两眼,大吼道“怎么不能,我能!要是牛牛真把放牛的人给弄伤,我代表我弟弟杨国祥给医药费。” “有道是说是容易,做事难,一旦事发,怕是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郁葱怎么会给对方留退路? 继续徐徐善诱…… 舒赤檀因昨天写的欠条闹得整夜失眠,这会儿脑中灵光一闪,准备也效仿。 “口说无凭,那就写下白纸黑字,有字据为证,还怕什么?” “既然,舒知青提议写字据,而杨大队长的亲姐姐,又愿意承担任何后果,那我也就放心了。” 提议写字据的人是舒赤檀,承担后果的是杨金叶。 郁葱从头到尾都是无私为人民着想的劳动积极分子,也就是说她撇的一干二净,基本没啥关系…… (45)只要她不要脸……不,是先声夺人,别人就拿她没有办法 承担责任协议书: 杨金叶为了提升放牛品质,增加工分的公平原则,代表杨柳大队的大队长杨国祥,为社员与知青放牛一事,承担一切意外伤的补偿金。 经双方协商,双方本着自愿原则签署。 后面有知青的签字,还有一堆不会写字的社员,作为见证人按下的指印。 “本协议一式三份,分别由记分员、公社、每日放牛的同志保管。” 郁葱拿出一份夹在自己小本里,又给了晏衔一份,让他给公社报备,最后一份给到舒赤檀手上。 “好了,在杨金叶女士的担保下,自即日起,社员和知青轮着,每人放一日牛。 因为此事是舒知青首先提议的,今个第一天就从他先开始放牛。” “什么?”杨金叶都懵了。 感情她闹了一通,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明明应该是她自此以后负责放牛的,要是自己不放牛,为嘛还让她承担责任? 噢,好像是她话赶话说的…… 郁葱不吝啬的在对方心口上撒盐……不,是赞美,道“护国大公主高风亮节,不愧是杨大队长的亲姐姐,办事就是周全。” “有气魄!” “好样的!” 社员也纷纷竖起大拇指。 虽然,这个协议是杨金叶签署的,但是他们却觉得郁葱是个好的,一心为他们大队着想,同那些用鼻孔看人的知青丁点都不一样。 他们是读书少,甚至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可他们又不是实轴的傻子。 当初,杨大队长管着大队的时候,像是放牛和打猪草这种轻松的活计,都是杨家人的,根本轮不上他们,但是现在这些活都能轮着来。 谁好,谁歹,他们可算是明白了。 晏衔很听小姑娘的话,拿着协议就去往公社送去。 舒赤檀顶着杨金叶恨毒自己的眼神,拿着新鲜出炉的协议,去窝棚牵牛,准备放牛。 然而,牛牛是被郁葱娇养的。 它每日听得是软声细语的称赞,喝的是白开水,吃的是最嫩的小草芽,甚至还有红薯这种人吃的食物当零嘴。 它走过山野烂漫的小路,也见识过人声鼎沸的街道,感受过学校里莘莘学子的朝气蓬勃。 见过大世面的牛牛,怎么可能会待见舒赤檀这种空手来使唤它的蠢货? 舒赤檀不说想像郁葱那样骑在牛牛背上,或者使唤它下地耕种,就连最基本的牵出窝棚来,都十分困难。 牛牛嘴馋了想吃甜甜的红薯,可舒赤檀这个没眼力见的人,还拼命拽栓牛绳,它一生气就学马儿尥起蹶子。 它一蹄子就将本就有伤的舒赤檀,给蹬得是伤上加伤。 旁边几个和他不错的知青赶紧过来扶着,可舒赤檀疼得根本起不来,就这样趴在地上缓了好久,才借着众人的力道起来。 “你个畜牲!我打死你个畜牲!”他恼羞成怒,拿过鞭子就抽牛牛 “哞!”牛牛疼得惨叫。 它是一头刚刚长大的小牛,作为大队的宝贝疙瘩,连下地耕种的累都还没吃过,更别提挨打了。 牛脾气彻底被激发,横冲直撞跑出窝棚。 旁边几个知青根本拦不住养的膘肥体壮的牛牛,眼睁睁的看着舒赤檀被牛牛顶飞,又被牛蹄子踩了好几脚。 一片人仰马翻,社员也都闻声赶来,齐聚窝棚…… “咔嚓!”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舒赤檀被当球一样的踢,滚在地上抱头哀嚎,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这一蹄子袭来,他彻底躲闪不及,正正踩在胳膊的骨头上。 “这牛疯了,可养不了啦!” “这是要吃人啊!” 郁葱有些担心牛牛把她的嘱咐忘了,特意没走太远,远远的看见舒赤檀挥鞭子,等她赶到时,就是舒赤檀被虐的此刻。 “你怎么能打牛牛!”她眼看着众人对牛牛口诛笔伐,暗道不好。 只要她不要脸……不,是先声夺人,别人就拿她没有办法。 郁葱叉着小蛮腰,颐指气使,道“没养过大型的牛马,还没养过猫狗吗?连牵牛都不会,还抢什么放牛的活?” “你会?你来啊!”舒赤檀瘫在地上,身上的疼,让他的目光变得阴鸷, 期待着某人,也像他一般…… 郁葱瞪了对方一眼,转而慈爱的看向牛牛,语气十分温柔,道“牛牛,可受委屈了是不是,那个蠢货打的咱疼不疼?” “哞~”牛牛颠颠的朝郁葱跑过来,停在她跟前用大脑袋蹭着她的小手。 天底下,就没有比它再温顺的牛牛了。 众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谁也不信。 这倔牛,装乖…… 经此一遭,不说社员和知青,就是之前养牛的几大位都有些忌惮了,无论是谁都不敢再嫉妒郁葱放牛的工分了。 人群中,杨金叶本来还要说郁葱使诈,提前给牛喂了疯药,可这会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舒赤檀抱着断臂,疼得额头上的青筋暴露,汗流浃背。 他这两天受的气,比前面二十多年受的气累加在一起都多。 可人生总要有个突破口。 不然,他怕是要被心中的这口气,给生生地憋疯了。 他瞧着杨金叶,道“劳烦杨婶子,送我去医院,并承担医药费,再多照看些。” “是你废物,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为什么要找我给你擦屁股,滚滚滚,回去找你妈去!” 杨金叶有一瞬僵硬如木,但既而就开始甩锅。 舒赤檀睫毛微垂,藏住眼底的狠戾。 单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份新鲜出炉的承担责任协议书。 “杨婶子,上午刚刚白纸黑字写好的字据!” 杨金叶:“……” 她究竟为什么会签写那玩意儿,还是让人代笔书写,她又是按手印,又是写下蹩脚的狗爬字? 杨金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高声撒泼起来。 “我也知道白纸黑字的玩意,不能随便不认,可我一个农村的妇道人家,根本就拿不出来什么钱啊! 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知识分子欺负我们不识字的乡下人啊! 救命啊,公道在哪里啊!” (46)出点血吧,小宝贝儿! 郁葱对舒赤檀这个堂兄不待见,要不然早就张罗起来将伤患送医院了。 但现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侧过头和徐红霞小声的聊天,声音很低只能让前后的几个知青听见。 “听说咱们大队只有两台缝纫机,其中有一台在护国长公主家?” “好像还是牡丹牌缝纫机,比杨大队长的还新呢!”徐红霞点头。 这款缝纫机在乡下叫得很响,许多后生提亲时,女方都会点名要哏都产的牡丹牌缝纫机。 自从杨国祥当大队长后,杨金叶底气足了,许多老社员都见过她撒泼打滚欺负朱家婆母的事。 但这些年杨金叶把朱家上下都给折腾服软,也就几乎看不见闹腾了。 不成想,时隔多年居然还能再瞧见熟悉的这一幕,各个都看得津津有味。 杨金叶被这样围观,感觉自己就跟个西洋景似的,不由得怔愣。 本来她就是干哭,假抹眼泪的脸,呆愣起来一看就是装的。 郁葱眼尖最先察觉,混在人群里,压着嗓音,嗤笑道“哎呦喂,装哭,羞死人了!” “哈哈,还真装哭!” “哈哈,可丢死人了!” 看热闹的人群乱哄哄的,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惹得喧哗一片,有的还笑得前仰后合…… 大队路口,百年杨柳大树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晏衔刚出大队就见郝校长和刘书记骑着自行车过来。 他正好喊住二人,把那份承担责任协议书递过去。 刘书记一大早就收到匿名举报信,赶紧来杨柳大队考察新上任的记分员郁葱,是否存在信中那些违纪违规行为。 这会儿听晏衔一说,人都愣了,把协议看了又看。 一旁的郝校长,是去隔壁大队找旷课学生家访的,听完也觉得新奇。 二人干脆都过来看看杨柳大队放的牛有什么不一样,还要郑重其事签署协议书。 “这是怎么了?”郝校长作为读书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当时人都直眼了。 晏衔不动声色的破开人群,找到在事件中心看热闹乐得正欢实的小姑娘。 他赶紧提醒,道“咳咳,都让让,公社领导刘书记,团泊镇中学郝校长,来了!” 郁葱:“……” 瞬间,她将笑得见嘴不见眼的表情收回,呲着小白牙的笑也回缩成温婉可人的微笑。 她秀眉微挑,恰当露出一言难尽的小表情,为难的做起介绍。 “这是我们大队里,杨大队长的亲姐姐,杨金叶同志签了承担责任协议书,本应该对伤患负全责,但……唉……” 刘书记怕自己只听一面之词偏颇了哪方,又跟几个社员和知青打听。 众人说得眉飞色舞,比郁葱的描述精彩多了。 郁葱见没人注意自己,从斜挎小包里拿出两根豆根糖,给两个公社小孩儿。 平安得到郁葱的贿赂,努力扮演了牛牛,另一小孩儿扮演舒赤檀的角色。 两人给刘书记来了场话剧再现。 “刘书记,郝校长,请为我做主!”舒赤檀的胳膊断了使不上力,腿也受了伤。 大家都忙着看乐,也没顾得上扶他。 他躺在地上都快凉了。 郝校长直呼有辱斯文。 刘书记也正色起来,道“杨金叶同志,白纸黑字在此,别耽搁舒知青看伤,赶紧依诺赔偿舒知青的医药费。” “我没钱……没钱啊,当领导的就能欺负农村人吗!”杨金叶嚎叫着撒泼,好像过年被杀的肥猪一般。 倏忽,舒赤檀想起,刚才也不知道听谁说的牡丹牌缝纫机。 当即,他反驳道“没钱还能用的起缝纫机?整个大队就两台,你家就占了一个!” “当初杨金叶还亲口说过,她家的牡丹牌缝纫机不仅花掉一百二十七块,再加上换来的缝纫机票。 前后花了快三百块,相当于可以把两千斤大米放家里!” “可不是,每次找她借缝纫机用,她都是这套说辞,还狮子大张嘴的要一斤红糖!” 社员中那些被卡过油的大娘与婶子们,开始纷纷说小话。 杨金叶:“……” 她这张破嘴可真欠抽! 转念一想,她再次嚎丧般的哀嚎,道“是啊,我好不容易攒的钱,都用来买缝纫机了,手上真的没钱啊,没钱啊!” “反正就是不认账了?”舒赤檀疼得已经快不行了,因憋着一口气矫情起来。 “要是可以,我也不想啊,可我家真的没钱啊!”杨金叶将坐地炮技能贯彻到底。 不过,碍于刘书记在,她也不敢太过分。 她努力撇清关系,道“要是可以我还想把家里的缝纫机给卖掉,但这么贵重的物件谁能买得起?” “呦,这旧的缝纫机作价几何?”郁葱状似随意的问。 她小时候和妈妈学过缝纫机,后来家里出事,这些东西通通都被郁家的大舅母给留下了。 晏衔见小姑娘有心气儿要,就想给买个新的送她,但看着那兴致勃勃的小表情,既而又帮腔,道“是啊,卖多钱?” “两百……”杨金脑子嗡嗡的,随便开价。 郁葱但笑不语,用脚尖碰了徐红霞一下。 在对方看过来时,她借着衣袖的遮掩,比了个八。 用眼神暗示对方,帮她出头。 要是之前徐红霞还真不敢和杨家人作对,但她早就恨上哄骗她清白的杨国祥,再加上她马上要回市里读大学,便无所顾忌了。 “可真是狮子大张口啊!”徐红霞从人群里站出来,道“我从市里回来,正好有邻居转让自家的旧缝纫机,不要票,才八十块。” “我这个都没怎么用过啊,几乎都是全新的,连个漆皮都没掉。” “市里才卖一百二十七,你这个二手的卖两百,是不是想薅社会主义羊毛?”郁葱配合开口。 杨金叶寻思着杨柳大队的社员都很穷,心思不由得稳了些,道“那我就算甘愿吃亏,只卖一百块,整个公社也没人买得起啊!” “整个公社没人买得起,但可以整个公社一起买。”郁葱将话茬子接了过来。 出点血吧,小宝贝儿! 转过身,她站在一块大木墩上,俯视着众人继续开口。 “领导同志们,社员同志们,知青同志们! 缝纫机是生活物品的大件,因价格昂贵很难个人购买,但可以集体购买,算是公社财产。 杨金叶女士要卖家里的缝纫机,我们大队各个都穷的根正苗红,但也可以凑一凑。 家里有需要用缝纫机的同志,可以过来上我这里登记,之后按天来用缝纫机!” (47)这便是传说中的慷他人之慨 “这样缝纫机不就像咱们公社的耕牛一样了?” 社员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郁葱的家底薄,舍不得买成品衣物,且她一个知青去买缝纫机也太过扎眼,不如用整个大队的力量去压制杨金叶一人。 偷换概念把缝纫机变成集体的,既能方便自己,又能惠及他人。 这便是传说中的慷他人之慨,不谢噢~ 面对疑问,她矜贵的点了点小脑袋,道“可以这么理解! 布料金贵,每家每户在每年用缝纫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如此,咱们大队把时间协商好,就都能轮着用了,比起杨金叶同志关起门来自家用这台缝纫机,也算能惠及整个大队。” “好,葱姐办事敞亮!” “葱姐,好人!” “葱姐是大好人,为人民服务的大好人啊!”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兴奋议论。 郁葱赢得了一片掌声,除了杨金叶和她男人以及几户杨家人脸色阴郁,其余的社员们皆是欢天喜地。 想不到啊,有生之年能居然能有缝纫机用了,就像做梦一样。 郁葱目的达到的同时,又迎来一片掌声。 她心里美滋滋的,面上不动声色,道“大家都安静一下,静一下。 舒同志的伤等不太久了。 我这面先和杨金叶同志,签订好买卖缝纫机的合同,把钱给压在医疗费上,等三日后,咱们再商量缝纫机的具体细则。” “我……我……我不同意!不行,不行!”杨金叶压根不想卖什么缝纫机,但愣是被生生地架在火上烤。 “杨金叶同志,请您要明白,您的钱已经用在舒知青的医药费上了。 我手头的钱也不够,先凑一凑,把能凑的钱先替杨金叶同志垫在舒知青的医药费上。” 话落,郁葱就假模假样的和晏衔,还有徐红霞凑钱。 当然,在场的所有知青都被她借了一个遍,但除了他们三个人,就没有别人再往外掏钱的,有说用不上缝纫机的,也有说手头紧没钱的。 杨金叶看钱这么少,心情更是崩溃,大喊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您可是准大学生的母亲,想必思想觉悟,不会这么低吧?” 郁葱不在意对方如何,当场用一堆毛票儿凑了六块八毛七分钱,塞给了脸色难堪的舒赤檀。 紧接着,又在刘书记和郝校长的见证下,硬逼着杨金叶签下买卖协议。 杨金叶想到儿子朱榆已经是准大学生了,心中忌惮公社领导,只能忍痛忍耐着。 而她的男人朱老大和婆母,都是看杨国祥脸色过活的老实人,见杨金叶都认了,就算舍不得,也不敢闹开。 至于,杨金叶的儿子朱榆,根本不在大队,远水解不了近渴。 朱老大窝窝囊囊的拿出钥匙,让社员把缝纫机给搬出来。 也就是说,郁葱相当于用六块八毛七分的药费钱,换了一台几乎全新的缝纫机。 至于,后续社员真舍不得给钱的话,她也不算太心疼,而舒赤檀后续的医药费,她多少也出了点,也算对得起血缘关系仁至义尽了。 她把新鲜出炉的缝纫机买卖合同,折起来夹在小本子里。 “因为缝纫机是公家的,是公社的共同财产,暂时先放在牛牛的窝棚旁边的空房里,咱们谁要用,都带着料子去窝棚做活。” 社员欢欢欢喜的搬运,勤劳的不得了。 舒赤檀可算是明白郁葱的打算了,提着的那口气也散掉,任凭自己疼昏过去。 众人都忙着计划买缝纫机,根本没顾得上他。 “哎呀,赶紧送镇上的医院,这伤可耽搁不得。”郁葱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尖的注意到了。 看看她多善良,多不计前嫌。 再看舒赤檀,当初可没管过她傻的那十年,一次都没有,人家满眼都是舒白藤。 闻言,林大智带头低着脑袋往后撤,希望自己原地消失,被葱姐忽视掉。 这个知青点的点长依然不作为,除了下乡时间长,年纪大以外,几乎就没什么特长。 郁葱不待见对方,但至少人家没妨碍到她。 “怎么没人动弹?”她的视线扫过众人,在几个碍眼的头顶停下,道“对了,昨天许荟与何和和不是很关心舒知青的身体吗? 闫学农、李大根、纪家宝,赶紧和许荟、何和和,赶紧一起将人送医院。” 郁葱公报私仇,紧跟着又提了南院的那三个男知青。 她昨天将他们的脸看个仔细,都记得真真的。 让你们嘴贱心毒,不给牛车,轮着将人背到镇子上去吧! 哼,累不死几个损色儿!!! “好了,今天的事情告一段落,从今天开始谁家有料子就赶紧去窝棚做活,要是人太多就排队拿号,把时间错开。 但是有一样我必须要提前声明,不能因为缝纫机归了大队,用起来就不珍惜,谁损坏了,谁就给大队再买台新的。 还有,不能因私废公,耽搁了地里的农活!” “是!葱姐放心!” “葱姐放心!” “葱姐放心,我们知道好歹!” “好了,都开始忙活去吧!”郁葱对着众人笑着摆摆小手,让人群散开。 趁着乱,她在晏衔耳边,低声道“赶紧去猪圈忙活去,今个千万别偷懒,乖~” “好的。”晏衔知道小姑娘顾忌什么,赶紧就去忙活。 随即,郁葱又对着郝校长与刘书记短短寒暄几句,就忙带着牛牛去耕地。 “牛牛,姐带你去玩泥巴,好不好?”牛牛今个也不能闲着。 不逮馋的,不逮懒的,就逮那个没长眼的。 对于,实干型领导不能用言语去巴结讨好,要心平气和的去实干,行事不卑不亢,反而能得到好口碑。 刘书记对郁葱印象不错,但也不会因私废公,他还要考察匿名举报信里的事是否属实。 他和郝校长走到地头上,望着明显比别的大队长更欣欣向荣的农田,眼底藏着震惊。 走了一圈发现,一块地赛似一块长的好,那叫一个郁郁葱葱。 他们随便问了几个庄稼老汉情况。 然而,没有一个提杨国祥这个大队长的人,那是一种“遗忘”。 反而都说是新记分员郁葱心有成算,是个顶顶有智慧的好姑娘,爱岗敬业…… (48)葱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品貌非凡,德才兼备! 老乡们好话一箩筐的赞美郁葱,把刘书记与郝校长都给整懵了。 郝校长来到杨柳大队可算是小刀捅屁股,开眼了。 他凑到刘书记跟前,问道“这小姑娘什么来历,这么有凝聚力不说,口碑还这么好?” “去年刚来这头的知青。”刘书记能知道什么? 关键是,他也没看明白。 郝校长能不知道郁葱是知青? 他还看知道她初中肄业,要来他们团泊镇中学读书呢! 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地头里卖力的吭吭锄草,道“徐同学……是徐红霞同学吗?” “郝校长,您还记得我。”徐红霞早就认出自己在市里读高中的校长。 要是以前,她为了回市里定然会利用一切关系去讨好,可现在她受葱姐的大爱感染,心境平和下来。 因人家是领导,她反而不愿冒昧打扰。 她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脸上沾染的泥土都花了,却笑的十分灿烂,道“您怎么来这头了?” “镇子比市里头清净。”郝校长不欲多谈,欲言又止。 因为他们对郁葱有些好奇,便又问道“对了,和你打听个人,这郁知青什么性子,为人怎么样?” “葱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品貌非凡,德才兼备! 她见识多广,才思敏捷,博学多才,心思纯良、蕙心纨质。 她不仅长得沉鱼落雁,行事也堂堂正正,十分大气。” 徐红霞一说起郁葱,那叫一个心服口服。 丝毫没有记恨郁葱夺走自己轻松的记分员工作,就这么任劳任怨的拔野草,挥汗如雨,却热情满满。 郝校长:“……” 他印象中的徐同学是一个有才气,却孤芳自赏之人,所以朋友不多,有时连老师的话都不怎么都听。 能让如孤傲的徐同学,满口称赞的郁葱,究竟要有何等的人格魅力? 刘书记一开始对郁葱印象是一个心思深重,骗取晏衔大学推荐名额的坏人,但吃了一顿简单的素菜红薯饭后,就觉得她厨艺好,低调如兰。 可今日再看,就感觉她像一朵秋日的向日葵,长满了瓜子,既可以榨油,又可以直接食用,随时都能给人以精神食粮。 凭心说,他对郁葱观感不错。 可他身在其位,收到匿名信,就必须认真考察,不能偏听偏信,辜负人民群众的信赖。 二人告别徐红霞后,又看见割猪草的几个小孩子。 郝校长见适龄儿童不上学就觉得惋惜,叹息着问道“小朋友,你们对郁知青是怎么看的?” “葱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平安是孩子头,虽然见了生人有些害羞,但还是带头说话。 这话郝校长今天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又追问道“她哪里好?” “她看见我们从芦苇荡里出来,身上沾了好多的泥,非但没有像别的大人那样骂我们,反而温柔的告诉我们,芦苇荡有的地方水浅,有的水深,让我们注意安全。” 平安将那天的事学舌给自家奶奶,柳奶奶说他们大队新上任的计分员是个好姑娘,还让他可以多亲近。 “葱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一群小萝卜头也跟着点头。 “好孩子……好孩子们。”郝校长对郁葱更加好奇了。 刘书记也相信孩子不会说谎,因为下午还有事,查清楚后也没有多留,视察了一遍地头就离开了。 郁葱立在地头,一面拿着小本子写写画画的记录着,一面瞄着那两辆自行车。 等那两人彻底走远了,才蹲下来歇会儿。 总感觉刘书记看她的眼神里藏着事儿,而且他选择随便聊几句的人,看似随意,但却包含了天真无邪的孩童、识字懂礼的知青、品行质朴的社员,三大方面。 难道,有人在背后搞事了? 是舒赤檀,还是许荟? 唉,幸好现在天气正好,太阳不似夏日的毒辣,不然她这小身体劳累过度真能昏给领导看。 村中的大姓,柳家的一个婶子过来,问道“葱姐,我今天的活,我家男人给我干,我能回家拿料子去窝棚用缝纫机做活吗?” “去吧!”郁葱也没提钱,直接让人过去了。 她也有需要缝纫的活,但没必要抢这个风头,等过个十天半月热度下来再说。 “谢谢,葱姐!” 别的几家婶子也赶紧找葱姐来说。 郁葱让他们等前面的回来再去,不要耽搁挣工分。 这里面肯定有想不花钱,只占便宜的人,但想占便宜才好一起压制住杨大队长,乃至杨金叶那些亲朋好友。 她从未忘记芦苇荡里,差点被杨国祥给溺死的事。 虽然,徐红霞没敢救她,但也没想杀她,顶多袖手旁观。 而杨国祥则是罪无可恕,假如不是幸好她二穿过来,他就真的如书中剧情那般欠了她一条命了。 还有之前,给小哥哥在鸡蛋水里投毒的事,多少都和杨金叶有关系。 她没什么本事,顶多给杨家人添点堵。 目前只能等着对方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她才好乘胜追击,查出隐藏在背后的线索。 也不知道猪圈的活,小哥哥干的怎么样了。 看了眼手腕上的小金表。 十点四十五分。 都快中午了,她先回去弄上午饭,等小哥哥回来再问问情况。 临走前,她还交代了牛牛几句,让它好好在地里干活,回来给他加红薯。 社员们一看葱姐要撤走,根本不敢用牛牛卖力气,求爷爷告奶奶的将它也给打包送回。 没办法,郁葱只能爬上牛牛的背,骑着它慢悠悠的往知青点走。 她伸出小手,摸着牛背,道“牛牛,今天受委屈了,回去多加一个红薯。” “哞~” 忽然,瞧见一片新绿,都是马厩菜(马齿苋)。 赶紧下去采野菜,嘴里还不停的嘚啵。 “日后有姐在,要是谁打牛牛,你就像今天这样也没关系,说不好日后舒赤檀他们还要拿你泄愤呢!” “哞……哞!!!” “哎呀,当然明面上不敢动你这个公社的宝贝,但私底下可不好说用什么手段了。” “哞……” 郁葱知道牛是非常勤劳聪明的动物,尤其牛牛更是通人性。 所以,她一面采马厩菜,一面聊天。 不管它是否能听得懂,她多嘱咐几句牛牛又不会把自己给出卖了…… (49)赶紧打包带走 “葱姐……”骨瘦嶙峋的中年人,面容憔悴,平常看见郁葱也不搭理,这回主动上前,可面色却有些为难。 郁葱听说过他,十几年前曾是风光无限的大学生,就是这样前途无量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犯了事儿。 如今,落魄的他连开介绍信和证明的资格都没有,人也出不了大队。 只身住在村尾茅草房,因总是被徐白洁几个知青欺负,所以她有印象。 她把马厩菜都放好,道“燕叔有事尽管说。” “我想和葱姐换点细粮。”燕韫玉抬起头来,露出瘦脱相的脸。 郁葱感觉这人莫名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看过,道“用什么换?” “这个能换吗?”燕韫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小黄鱼。 这人不简单啊! 郁葱接过来看似随意的颠了颠,其实要不是怕丢人,她还想咬一口,道“能,哪里见面?” “芦苇荡见方便吗?”燕韫玉行事谨慎。 郁葱不歧视对方的身份,但大环境之下,也需要避人耳目。 她把小黄鱼收在斜挎的小包里,道“可以,我半小时后到芦苇荡的大石头那里。” “好。” 郁葱见燕韫玉离开,这才骑着牛牛往知青点走。 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她可以给村里人代购,自然也包括燕韫玉。 她还是很有良心的,都按照黑市黄金换吃食的价格给东西。 拿了从舒三伯家顺来的芙蓉藕粉、杨村糕干、什锦大麻花。 这几样她都还没来及吃,所以包装都还在,送人也拿的出手。 想了想,又装了十个鸡蛋,把从镇上带回来的那一大饭盒肉丸子汤,加了点里脊肉进去,给烩上一大盘什锦菜,用从红旗饭庄带来的大木饭盒装好。 又装了小站稻米、富强面粉,各二斤;红豆、绿豆各半斤;外加一小坛子吃剩的骨头汤、半斤风干的老腊肉。 幸好报纸就只留了那一张有断绝母子关系证明的,要不然都不够打包用。 这些东西绝对比黑市换的价位,更物有所值。 郁葱把东西都装在竹筐里,上面盖着新采的马厩菜。 芦苇荡。 燕韫玉靠在大石头后面,闭目沉思。 他看得出郁葱自从不傻之后,变得为人圆滑,从大队上的小可怜翻身成为领袖人物。 这种人一般都极为有胆色,但郁葱明显比他预料的更出色。 不仅将泼妇杨金叶拿捏的死死地,甚至都不计较旧怨给舒赤檀出的医药费。 所以,他才生出要同她换吃食的举动。 希望这次他看人能准一次,不要再…… 呵,他早就没什么可失去了。 “燕叔,看看这些够吗?”郁葱让牛牛帮忙驮过来,单看不算什么,但每样加起来还挺沉。 她把大饭盒扒拉出来,道“对了,这份里脊肉烩菜,还是热的,有些味道。” “谢谢,这些足够了。”燕韫玉没想到能换这么多东西,几乎是他预想的双倍。 郁葱不想节外生枝,牵着牛牛就要赶紧离开,道“好嘞,那我走了。” “葱姐,能再换点被褥吗,我不要新的,旧的就行,”燕韫玉忙唤住她。 郁葱正有一套舍不得丢弃,垫在新褥子底下吃灰的旧被褥。 要是能送人的话,赶紧打包带走。 “我正好有一套用了二十来年的旧被褥,燕叔要是不嫌弃,我直接送您,不要钱票。” “这个也给葱姐,我想要点吃起来方便,不用蒸煮的。”燕韫玉又拿出一块小黄鱼。 “没问题,晚上我来,或者晏知青给你抱来我那套旧被褥,吃食的话我需要去镇子上买,估计要下周见了。” 郁葱把这条小黄鱼也收好,和上一条放在一起。 沉甸甸的份量,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燕韫玉觉得和葱姐交易起来很痛快,她不像旁人眼底对他藏着蔑视,也没有怜悯。 他扯出一抹笑,道“谢谢。” “没事,没事……”郁葱摆了摆手,牵着牛牛离开。 多找她帮几趟忙才好呢! 一看这位叔叔就是大户,小黄鱼都是全品连个牙印儿都没有的那种。 她折腾一通再回来时,小哥哥已经在小厨房忙活起来了。 “晏哥哥,说好今天我下厨的,今天猪圈的活累不累?赶紧放下,让我来。” “就两头猪,活不算多。” 说着,晏衔把小站稻米淘洗干净,放在锅里蒸上,还不忘按照小姑娘教导的放一点点油进去,这样出来的米饭更加香糯。 他谦虚的继续道“我也就会那几样饭菜,小葱不嫌弃就好。” 郁葱对他的体贴很受用,但也利索的洗了手,开始切剩下的里脊肉。 昨天她就想吃酸辣的湟源里脊,正好她现在油多,可以让她变着花样吃。 放油,一炸凝固豆粉、撕开粘连的里脊。 二炸炸熟。 三炸上色。 “本来早就回来了,中途住村尾的燕韫玉叔叔找我换点细粮,我就给拿了些过去,用掉的这些等我去镇子上的时候,再都给咱小厨房补上。” “要什么和我说,我弄来也是一样的。”晏衔很喜欢她口中的“咱”,就像是一家人过日子。 郁葱举着铲子,往自己的小布包那里指着,道“前后换了两条小黄鱼呢!晚上再把我那套旧被褥给送过去。” “我去就行。”晏衔如郁葱所料,主动请缨。 “好的呀。”郁葱很快就上桌浇汁,这汁儿也是十分讲究,木耳、葱、姜、蒜、小米椒…… 最后,倒入老陈醋。 炸的焦黄酥脆热热的里脊,配合汤汁淋下去的那声“刺啦”,小味儿蹭的就提起来了。 湟源里脊是西北地区的招牌菜,“老八盘”中的第一道热菜。 名字谐音“利己”、“利吉”十分吉利悦耳。 “晏哥哥,快尝尝。” “外酥里嫩,酸辣适口。”晏衔不敢托大,道“我这次眼睛学会了,下次上手试试。” “好的呀!”郁葱用竹筷连夹了好几次,香得恨不得吞下了舌头,道“就是这个味儿,解馋,可太解馋了!” 她幸福的不要不要的,道“幸好知青点都带着干粮在地头吃午饭,不然咱这霸道的香味可就露馅了。” “今天累了吧,快吃吧!”晏衔把蒸好的米饭盛出来,放到她的跟前,让小姑娘先动筷子。 (50)致力于做葱姐的狗腿子 等美美地吃完了午饭,二人也没有午睡,而是加班加点把上午落下的功课,都给复习过来。 她要做人群中的佼佼者,而不是土豪,知识文化这种能镀金的标配,她必须要有,就连小哥哥也不能落下。 幸好都是初中课本,不然除了死记硬背,还要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怕是还真要吃力了。 唉,她那十年怕是学了个假重本,大概都还给老师了吧? 郁葱和晏衔两人总结知识点的时候,有几个女社员过来询问,大伙用缝纫机的人要如何凑钱。 以柳婶子和柳家媳妇王滚刀肉,二人为首。 王滚刀肉素来霸道,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绰号,但她不敢在葱姐跟前放肆,赔着笑脸,问道“葱姐,那个缝纫机的钱,我们怎么个还法?” “手头有闲钱的社员,自然可以用钱票还我们三人。 至于,手头比较紧的,可以用力气来换,例如用捡来的柴火,自留地的青菜,果子,山野的菊花,金银花,草药这些。 或者有手艺的乡亲们,可以用编的竹筐、菜篮子。 诸如此类,大家集思广益,看看都有什么擅长的手艺,到时候我登记一下。” 郁葱比起眼前的小利,更看重长远的收益。 据她所知,这杨柳大队和周围的几个大队,大都是建国之前从各地逃难和移民过来的。 大乱之下,没有点运气和本事可不是那么好活命的。 让她好好看看自己手上都有什么能人,能为她所用。 王滚刀肉不懂葱姐的深意,只想着给家里做衣服,可手头实在困难,厚着脸皮过来本以为会被奚落为难,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 当即,她就想好好给葱姐干活,道“我们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我家愿意给葱姐卖力气。” “可以呀。”郁葱懒得捡柴,每次都是小哥哥捡柴来烧火,她心里有一丢丢过意不去。 旁边,柳婶子皴裂的脸笑得褶子加深,道“葱姐能到我们大队来,真是我们老柳家祖坟冒青烟了!” “咱们公社穷的光荣,手头紧我也是知道,舒知青的医药费,我和晏知青、徐知青先给垫上,但之后的护理肯定要杨金叶同志亲自上手。” 郁葱的真诚中带着温度与赤诚,让人无法拒绝。 柳婶子几人连连点头,承诺道“是,是,葱姐办事敞亮,后面交给我们就是了。” “杨金叶同志是杨大队长的亲姐姐,有些事必须以身作则,但我毕竟年轻,有些话不方便说,有些事也是不方便做,还需各位婶婶们多费心。” 郁葱客套了几句,就起身准备送客。 她时间紧,意思交代清楚就行,没打算唠长嗑。 柳婶子斩钉截铁,道“葱姐放心,我们回头找杨金叶好好做思想教育。” “慢走啊。”郁葱将人送到门口,直到对方转弯才回去。 既然已经送了,她就要做的尽善尽美礼数周全。 柳婶子在王滚刀肉的配合下,将郁葱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公社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很快,郁葱的名声,又被镀了一层金边。 要知道,这年代娶媳妇看脸是次要的,周围的好名声,邻里间的好口碑,才是最重要的。 几户家里有适龄儿子的,恨不得把这样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娶到自家。 要不是晏疯子致力于做她们葱姐的狗腿子,他们就是打破头也要把葱姐娶回来…… 很快到了周二,郁葱刚好得闲,就和小哥哥一起去团泊镇上找李师傅买烧鸡。 郁葱特意来得早,还带着大饭盒。 她还完借来的饭盒,一口气又买了两只大烧鸡,外加李师傅送的一饭盒老汤。 有了老汤她无论是烩菜借味,还是自己做烧鸡,都能省不少事。 路过对面供销社时,听见后院有瑕疵布。 当即,郁葱眼前一亮, 不想放过机会,嘱咐小哥哥在门外等自己。 她单枪匹马的杀进供销社,找到长相比较着急的售货员小艾妹子,一通嘚啵。 终于,以内部价格拿到了一大包的大块布头。 因为,她选的都是细棉布和土布,不是的确良那种紧俏货,小艾觉得郁葱这个新鲜出炉的姐姐办事厚道。 小艾拿钥匙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露出十来双高帮白球鞋。 “都是魔都好货,正宗的回力白球鞋,通通都全品,只不过断码了,大的大,小的小,葱姐要是能穿的话,可以按照瑕疵品价格给葱姐。” “要,当然要,小艾妹妹可真是人美心善,路子野,比百货大楼的东西都体面。”郁葱太喜欢了。 这个年代“回力”鞋是绝对的奢侈品,鞋底狭,秀气,很跟脚,质量好。鞋底又软又抗磨,一双鞋保护好能穿好久。 但因为紧俏,价格又昂贵,大多数人都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去奢求一双“解放”鞋。 记得当初舒白藤闹着要买一双回力鞋,可晏母都不舍得。 还是舒赤檀在舒白藤过生日时,好不容易才弄来一双,结果穿着尺码还大,只能凑合穿,但就这样还惹得邻里之间无比羡慕呢! 现在可没有那么多假货,面对如此稀缺品,机不可失。 里面有两双三十六码,尺码都特别足,她动作小心的试了一下。 稍微大了点,但可以垫鞋垫穿。 她和小艾说了一声,又拿着一双四十五码跑到大门口。 瞅着那卓隽的身影,她颠颠的跑过去,眼巴巴把鞋子递过去,道“晏哥哥,快试试,看合适不?” “合适。”晏衔试过后,心里如同吃了蜜糖,眼底藏着星星,熠熠生辉。 郁葱再三确认,问道“那就要这个尺码,不改了?” “嗯。”晏衔脚大,难得赶上合适的尺码。 郁葱确认后,又赶紧回了供销社后院,把这双也给收了。 小哥哥把卖大学推荐名额的一千二百块和那些票据,通通都给了自己,她不能太没有良心。 大码的相对贵些,要十块零七毛六分,小码相对大码的要便宜些,要八块三毛一分。 她没好意思拿太多,一人两双倒着穿,总共拿了四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