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该跳槽了 “最近都没什么时间锻炼了,是不是该换个工作了?” 午夜时分,打着灯笼在空无一人的街路上巡逻,霍无恙心里又一次涌起了跳槽的念头。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七年了,如今的他,在这个世界的中州荣国的一座小县城当着捕快,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份工作。 从前世开始,他就未曾对自己的工作满意过。 上一辈子,作为一个悲催的码农,没日没夜的加班,毫无规律的饮食作息,让原本就体弱的他身体迅速被掏空。 最后意外还是比明天先到,毫无征兆的猝死,直接让他带着遗憾倒下。 再一睁眼,他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并没有魂穿到某个世界原住民身上,也没有以原住民的身份重新出生,而是身体重新回到了大约十七八岁时的状态,然后再被扔过来。 霍无恙不知道这是否跟自己临死前的愿望有关系,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倒下,眼前黑雾弥漫的时候他就猜到自己或许抢救不过来了,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 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果然比什么都重要。 二十岁前后,他仗着年轻对身体各种挥霍,熬夜看小说打游戏,考试前又各种熬夜抱佛脚,等到工作后身体在黑暗的职场继续饱受压榨,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给自己的身体健康做过一个正经的规划。还没到三十岁,身体就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而十七八岁,正是他身体最巅峰的时期,高中他打篮球还算是一把好手。 他以前曾听说,人活一辈子,花二十年辛苦读书,三四十年辛苦还贷,剩下的时间大概就剩下给医院做做贡献了。 难得穿越到其他世界得到了第二人生,他如今只想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地过完这一辈子。 无恙,就是他出于这样的盼头,在这个世界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但这种愿望说起来简单,要实现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过得还是蛮辛苦的,他没有身份,只能算是一个流民,也没有能在这个世界发挥的一技之长。 好在他来的这个世界还算和平,他在重生的那个“新手村”被人发现后,被当地的村长收留。 那村长是当地的富农,有些田地,正缺人手,就雇他做了长工,这是他在这世界的第一份工作。 当长工干农活总体还算是比较辛苦的,但至少比较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长虽然也是贪他这份劳力才收留他,但也算是个过得去的好人,对长工不差。 他适应过来之后,竟发现这差事其实比前世的工作还轻松些,至少天黑他还能准时上床睡觉,天亮了才会出工干活。 农活干了一段时间,霍无恙发现自己的身体明显变强壮了,干活变得愈发游刃有余,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个世界的娱乐手段不多,有的时候天黑了没事情做,他还会根据自己前世偶然健身知识,做一些简单的健身锻炼。 前世他确实曾对健身有过兴趣,查过很多资料,还办了健身馆的会员,但因为时间有限和自己的拖延症,只坚持了不到一周就逐渐荒废了。 这一次,他开始认真自律起来,克服了最初辛苦的阶段后,他开始从锻炼中感受到了乐趣。 而且锻炼在他身上也颇有成效,仅仅两年过去,他就成了村子里身板最壮实的人,一个人的力气抵得过三四个人,村里以前见了要绕着走的几个泼皮,被他揍过之后开始反过来见了他绕道走。 甚至连村头寡妇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但老实说,他还是不太满意村里的工作,因为钱太少。 给地主当帮工,根本攒不了多少钱,终归不是一个有保障的工作,万一以后来一场伤病,他都不见得看得起大夫。 跳槽的机会来得很快,村长的一个亲戚在镖局当镖头,镖队正好缺人手,有一年探望村长的时候看中了他,就两头做通工作,农闲一到就带着他去镖局干活了。 在镖队的工作经历,霍无恙有了不小的收获,那镖头看霍无恙身板好,就教了他一些拳脚和兵器功夫,有镖的时候走镖,没镖的时候就锻炼。 霍无恙发现自己竟然很有学拳脚功夫的天赋,仅练了半个月,他居然就能跟镖头对练得有来有回,再过不久,连镖头都只能在他面前承认“自己老了”。 走了两年镖,他对上好些劫匪,竟没有遇上什么有威胁的敌手,这让他迅速在道上闯出了名堂。 很快就有人陆续专程找他押镖,这让他攒了些钱,但来的工作多了,走镖的时间也变长了。 走镖风餐露宿,日晒雨淋,有时还要日夜兼程,极其辛苦。 仗着这些年锻炼出的身体条件,霍无恙倒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负担,但毕竟是有了前世的教训,他开始觉得这份工作越来越像前世的那份干工作,能来钱,却是在透支身体赚钱。 于是他又动起了跳槽的念头,机会也来得很快,在某一次将一名走镖时抓到的通缉犯交给衙门的时候,县里的捕头很欣赏他,表示愿意帮他打点门路,邀他去衙门当差。 这个世界中州荣国的捕快,和他前世古代那些作为贱民的衙役有所不同。各班衙役都有部分定额,和那些服役的临时工不同,算是有编制的正式工,收入基本有所保障,逢年过节还有补贴,虽不多,却足够满足生活所需,姑且算是个底层公务员。 在县里当差,至少不用像镖师那样风餐露宿,再加上前世对“公务员”的好印象,霍无恙再一次跳了槽,却发现自己又跳进了一个新坑。 捕快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夜巡的班次排过来,就像现在,霍无恙就在街上打着灯笼四处巡视。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但捕快还要负责查案和缉拿犯人,查案往往还有期限。 有时一个重案下来,整个县的捕快都得没日没夜地忙活,偶尔还会被抽调到其他县支援案子。 这份工作,他其实做得还不错。查案方面他没什么长处和经验,但剿匪捉人,他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两年多,他依然坚持锻炼,身体素质和拳脚功夫在县里已是无人能及。亲手捉的犯人已有六十余人,小毛贼跑不过他,江洋大盗打不过他。捕头对他高度称赞,表示自己退休后下一个捕头就是他当。 但霍无恙已经不想当什么捕快了,跳槽的念头几乎每天都会冒出来,至今还没有辞职,是因为他还没找到下家。 第二章 持械斗殴 “到底什么工作好呢?”霍无恙一边在夜路上踱步,一边出神地想道。 他是不敢奢望来钱快和轻松两样都占,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稳定的工作,能让他兼顾身体健康,再攒点看病卖药保命钱,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足够了。 他自认没有经商的头脑和本钱,也没有足以让自己在这种世界轻松过活的手艺和学识,唯一的长处就是这些年锻炼出来的体魄。 但靠体力吃饭的活儿,有几样是轻松的? 以他的身份,没有相应的门路,想要走军途,混个武官小吏是很困难的。 这世界也还没有流行起足以变成产业或者被贵族力捧的体育活动,不然以他的身体条件,应该能成为一个顶尖的运动员。 是不是应该再攒点钱,开个武馆什么的? 他百无聊赖地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 想这么远也没有,眼下没有条件和机会,他暂时是很难离开这份工作的。 今晚他能考虑的,就是能早点巡完夜,回去睡个好觉,然后明天衙里没有什么急事召集的话,睡饱了以后他还能趁着不当班再抽点时间锻炼锻炼。 刚想到这儿,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当即竖起了耳朵,声音是从菜市街的方向传来的,这个时间正常来讲根本不会有人。 接着又是“锵锵”两声,霍无恙眉头一皱,骂了句“操”,就提着灯笼就朝那个方位奔去。 做了几年镖师和捕役,械斗场面他见识多了,这声音,他一听就是刀剑交击的声音。 有人大半夜在街上持械斗殴他当然不能无视,万一出了命案,在这个时间段负责巡夜的他不仅会被问责,查案的担子也必然会压到他头上,后面十天半个月就得陷入加班查案的地狱了! 与此同时,半夜空空如也的市集大道上,两名年轻人激斗正酣。 “呵呵,如我师父所言,玉剑真人就是个绣花枕头,坐下大弟子也只会点花拳绣腿。”穿着黑衫的男子冷笑,手里一把铁扇轻轻一挥,身前顿时飞沙走石。 他前头的青衫男子使了个轻身法,一跃就跳上了一座矮房顶上,同时掷出手中的长剑,口中喝道:“你也配谈论我师尊?看我先削了你舌头!” 那长剑在空中飞旋着冲向黑衫男子,黑衫男子再挥铁扇,又是一阵怪风,似是要将那长剑吹落下来。 青衫男子右手掐诀往身旁一指,那飞舞的长剑竟在空中打了个大弯,飞速绕到黑衫男子背后,然后斩向黑衫男子的肩膀。 那黑衫男子也不躲,只是口中念诀。 随后长剑砍在他肩上,竟发出了“铛”的一声脆响,仿佛砍在铁石上。 两人都是修真者,青衫男子名唤欧阳昊,荣国名门空明山弟子,是名剑修。黑衫男子则是有师承却没有门派的散修,名唤林铮,擅使御土之术。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御剑术?可笑至极!”林铮顺势嘲讽,右手持铁扇,左手勾勾手指,周围的土石忽然聚到了铁扇上,化作五枚锋利的袖箭。 欧阳昊察觉到危险,从房顶跳下,同时将长剑召回到身前,他手势一变,那长剑竟一分为二。 “去!”林铮一挥铁扇,将土石聚化的袖箭打了出去,五箭齐发,势如飞电。 与此同时欧阳昊身前的两柄长剑快速飞旋起来,化作两朵剑花,像盾牌那般罩住了他的正面。 只听得叮当几声,那几枚飞矢被飞舞的长剑尽数击落。 随后欧阳昊伸手,两柄长剑再次并回一柄回到手中,林铮也缓了口气,张开铁扇故作轻松地给自己扇了扇风。 双方重新回到对峙状态,同时对彼此的实力有了一个大致的评估。 两人修炼等级在伯仲之间,不使出点看家本领的话,今天怕是难分胜负。 借着月光,他们也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想法。 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下一回合他们同时全力出手,胜负必见分晓。 他们都开始运起灵气,各自准备起看家术法。 杀机如弓弦紧绷,一触即发!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一声大喝毫无征兆地从旁响起,惊得两人心头一颤。 霍无恙提着灯笼从巷口冲出来,声色俱厉地喝止两人。 他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远远地他就望见了两个持械对峙的年轻人,看来这场械斗还没出什么幺蛾子。 两名修真者同时紧张地瞥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霍无恙打着写着“巡”字的灯笼,还有腰间悬着的长刀和腰牌。 他们都松了口气,原来过来搅局的不过是巡夜的县衙捕快,说白了,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对修真世界,无论是修真者还是各种异族鬼怪,都会抱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而且修真者和妖祟犯案,也不归普通衙门管,必须由斩妖司抓人,再交由镇妖司审判。 所以哪怕是衙门里的官差,一般也不会敢管修真者的闲事。 霍无恙不知这两人心中所想,只是来回指指两人:“你们两个,在我巡夜的时候跑街上私自持械决斗,给我找事是吧?现在马上把兵器都交过来,跟我到衙门去!” 两人远远交换了下眼神,很快达成了共识——先把碍事的人赶走。 他们没打算就此罢手,一个小小的捕快,把他唬走就是了。 “衙差大人,这事儿怕是你这种普通人管不了的。劝你躲远一点,莫要多管闲事!”林铮毫不客气地怼道。 而作为名门正派弟子的欧阳昊礼数更周到一些,他提着长剑朝霍无恙作揖道:“衙差大人,我们都是修真之人,师门之间有些过节。今日冤家路窄,意外相遇,我本不想生事,但此人竟出言不逊轻侮我师尊,我无法坐视不管,因而在此一决高下。衙差大人放心,我下手自有分寸,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望您通融。” 林铮听了这话冷笑道:“你还留分寸?口气不小,分明接我两招已是拼尽全力,你不如先求我手下留情吧。” 他眼中只有对手,压根没有把这乱入的捕快放在眼里。 第三章 不是不相信你们 “所以两位都是道上的真人,今天为师门恩怨在街上决斗是么?”霍无恙再次来回仔细打量这两人,然后继续问道,“精彩!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修真者——真是有段时间没听过有人这么自称了。他在心里想道。 这个世界,是存在修真者的,在这中州荣国,就有被朝廷承认的五大修真名门正派,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散修,官府还有专门监管修真者的官方机构。 数年镖师和捕快的生涯中,他曾遇到好几个自称修真者的家伙,其中有以要贡品为由头来劫镖的,也有像现在这样,做些犯法的事情被抓了现行,就用这个名头吓唬他的。 一开始霍无恙也算是有所忌惮,然而到头来他发现自己碰上的所谓修真者,十个中有八个是纯骗子,而剩下两个则是会一些唬人的戏法。 一动起手,基本上都被他打得满地找牙。 以前押镖的时候,就有个骗子半道跳出来,自称是什么什么大仙,会喷火,还能用一根指头戳碎巨石,跳出来要镖队交出辎重当贡品,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霍无恙都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趟是有人专程找霍无恙押的重镖,酬金丰厚,但东西丢了也能让霍无恙赔光积蓄。 当时他心一横,假意交出东西,然后找了个机会悄无声息绕到那道士背后,一个飞踹将他踢翻,然后将对方摁在泥坑狠揍了一顿,打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那“道士”一开始还挺硬气,一边叫骂一边佯装要弄什么法术反击,然后又被霍无恙毒打了一顿才老实求饶,承认自己只是个江湖骗子,会一点戏法而已。 类似的事情遇上好几次,如今再碰上这些人,他都先默认对方是骗子。 他这话让那边的两人都是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片刻,林铮不悦地皱眉:“你不信我们?” “不是不相信你们啊,只是在下想开开眼界。”霍无恙抬起手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正的修真者。不如这样,两位‘真人’继续打,我就在这边看着。如果是真人斗法,我自然不插手。但如果只是普通械斗,那阻止就是我职责所在,还请‘真人’见谅了!” 就算这两个人真的是修真者,霍无恙也不打算离开。 因为说白了,他其实也对修真极有兴趣,但一直寻不到机缘。 刚穿越过来听说这个世界可以修真的时候,霍无恙自然很是兴奋的,毕竟穿越者修炼开挂的小说情节,他也是看过一些的。 而且这个世界的人口耳相传,达到登仙境界的修真者可以超脱物外,长生不老。 其实对他来说,就算没有开挂没关系,反正穿越过来,至今他还没有感觉到自己有拿到什么外挂。 他也不需要修炼到长生不老,只需要达到一个百病不侵的境界,达成无病无灾活一辈子的人生目标就足够了。 但几年过去,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修真的机缘。 修真的五大门派都基本隐藏在灵山洞天,寻常人根本难以寻见,而在外游离的修真者,一般人也极难遇见,遇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打着修真者名号招摇过市的骗子倒是不知道比修真者多几倍。 如果今个儿真的能碰上个修真者,霍无恙肯定得试着打听打听点修真法门的消息。这两人若是真货,会劝他离开,应该也不是那种敢无视斩妖司威慑随便杀人的邪修。 就算达不到这个目的,他也很想亲眼见识见识真正的修真者斗法。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理所当然会这个世界的人多几分好奇。 但他这个要求却着实让那边两人都有些犯难,县衙管不着修真者,但斩妖司和镇妖司却可以,他们的师门同样也管得着。 他们在修真界,姑且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次私斗,在很多方面不太合规矩,他们自然是不想外传的。 这县捕快或许认不出他们,但接下来他们可都是要使出看家本领斗上一场,那些招数,极有辨识度。 这人看过之后若是将事情绘声绘色地传出去,道上有人若是听到了,只要结合招式和外表描述,是不难猜到故事的主角的。 更何况,决斗的时候有个局外人在旁盯着,总让人觉得不自在。 霍无恙来回看看两人,见两人都没动作,心想这次碰上的果然又是假货。 最后林铮先耐不住性子,他皮笑肉不笑地朝霍无恙走近几步:“衙差大人,既然你执意如此……” “你要干嘛?”霍无恙察觉到对方氛围不对,皱起眉头。 “那就休怪我得罪了!”林铮突然抬手朝霍无恙一指,嘴里念了个定神诀。 这个法术能催动地脉,定住立在土地上的目标,使其身体关节变得如铁石般僵硬,等级更高的修炼者甚至可以将目标直接化为石像。 霍无恙诧异地盯着对方指着自己的手指,眨了两下眼睛。 什么都没有发生。 “咦?”林铮怔了一下,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远处的欧阳昊也愣住了,他是看着林铮使的法术,没看出有任何差错。 这法术对同阶以上的修炼者效果有限,但以林铮的水平,拿捏普通人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林铮反应过来,再次念诀,然后大喊一声:“定!” 霍无恙面无表情地朝他耸了耸肩。 “定!”林铮有些慌了,又重复了两次术式,“给我定!!” “得,别闹了,把兵器给我,跟我回衙门去!”霍无恙终于不耐烦了,大步走过去,伸手要夺过对方的铁扇,他已经不想陪这二百五演这场闹剧了。 林铮还未理解为何定身术失了效力,见对方突然快步近身要夺自己的法宝,不免慌了手脚。 他想都没想就合上铁扇砸过去,刚刚和欧阳昊相持,他早就对手里的铁扇施了自己的看家法术。 如今这铁扇被附上了千钧之力,重如巨石,只有作为施法者的他自己拿得动。哪怕只是轻轻一下磕碰,这铁扇都能将人击飞出去,伤筋动骨。 因为慌了神,他没有拿捏住轻重,出手迅如闪电。 但霍无恙出手更快,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五指发力。 林铮猛吸一口凉气,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手腕都快被捏碎了! 他可是早就给自己上了个金石铁身的法术,如今的他刀枪不入,这人怎么手一捏就破了他的金身?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同时抬起左手运法反击。 霍无恙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动作,当即松开他的手腕,反手给了他一个掌风凌厉的大耳刮子。 巴掌声如惊雷炸响,林铮头一扭,整个人都跟个陀螺似地打了个旋,当场倒地昏死过去。 “演魔怔了是吧,还真敢跟捕快动手?找死!”霍无恙瞪着对方骂道,心想果然是两个滑头想骗他,要是着了这种道,可真就闹大笑话了。 第四章 健身法门 此时不远处的欧阳昊已经瞪大眼睛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之前是亲眼看到林铮念诀给自己上的金石铁身,这是林铮最为擅长的法术。 老实说,就算全力催动剑气,欧阳昊也没把握能破林铮的防。 但现在,一个县衙的捕快,竟然一个耳光把这家伙扇晕过去了!? 一掌破法?这……什么原理? 解决掉一个后,霍无恙目光凌厉地扭过头,瞪向欧阳昊。 欧阳昊顿感磅礴的杀气扑面涌来,初见这捕快的时候他只觉得对方平平无奇,现在却散发出一股压得他不敢直视的气势。 他一紧张,下意识地执起长剑,马上就听见霍无恙开口骂道:“怎么?你也非得挨个嘴巴才会老实?” 这话说得欧阳昊背后一凉,忽然间他感觉身上的灵力如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欧阳昊心中骇然,他只听说专门收押妖物和犯事的修真者的镇妖塔,可以压制灵力,让人使不出法术。 但据说镇妖塔是需要利用灵脉催动庞大的阵法才能发挥出这种效力,从未听说能有人能凭一己之力,直接达到这般效果。 难怪刚刚林铮的定身术和金身会失效…… 莫非眼前这“捕快”,其实是个隐世高人? “是晚辈多有冒犯,还望高人恕罪!!”欧阳昊赶紧躬身行礼,当场汗如雨下。 “你还演?赶紧给我把兵器交过来!”霍无恙已经被这两个二百五耗尽了耐心,指着欧阳昊怒喝。 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两人在自己威压之下根本使不出法术,他只当这两人是拿修真者的名头唬他——就跟他以前遇到的那些“骗子”一样。 欧阳昊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地走上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珍视的宝剑捧了上来。 霍无恙收缴了两人的兵器,黑着脸朝向欧阳昊,指指地上的林铮:“把这家伙背上,跟我去衙门!” “啊?我……背他?”欧阳昊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然呢?”霍无恙瞪他一眼。 欧阳昊赶紧将昏死过去的林铮托起来,把他背了起来。 “算你小子识相,持械斗殴不算什么大事,挨几个板子就过去了。但如果像他一样跟衙差动手,就得进去多关几天了!”霍无恙顺口教育了欧阳昊一番。 “前、前辈,您打算把我们交给县衙了事?”欧阳昊背着林铮摇摇晃晃地走在霍无恙前头。 “咋?不满意?”霍无恙反问。 “没,谢前辈宽宏大量。”欧阳昊赶紧道谢,对方不打算把他们私斗的事情上报镇妖司,自然是极好的。 高人的想法,常人难以理解。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高人隐居市井,还到衙门里当差做捕快,但既然对方要求按衙门的流程办事,他老老实实按对方的要求受罚就好。 至于林铮,他决定回头去牢房探视一下,劝他也在县衙牢房里老老实实地受罚,以免把这位高人惹毛了,波及到自己,现在不是在乎他们之间那点争执的时候了。 快到县衙的时候,欧阳昊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晚辈斗胆一问,前辈您……究竟是如何修炼得这般厉害?” “哦,这只是我平时坚持健身锻炼的效果。”霍无恙平淡地回了句。 “啊?”欧阳昊一时没听明白。 修真七大法门,器灵、幻化、丹术、卜易、万象、通灵、巫蛊,没听说过什么“健身”法门。 “我每天必做三大项,深蹲卧推硬拉,再练练拳,然后做点有氧。晚上睡前瑜伽,平时抽空再做点其他项目补充,卷腹、平板支撑什么的。”霍无恙解释了一下。 欧阳昊眨巴眼睛,基本没听懂几句,因为尽是些闻所未闻的名词。 高人的独门道法,真是高深莫测。 霍无恙轻轻叹了口气,坚持锻炼是很花时间的,还得保证充足规律的睡眠和饮食,这份工作却是很难保障的。 今晚把这俩二百五送衙门去登记完,回去估计又得晚了,不早点睡,明天可就没有锻炼的状态了。 真想换份好工作,要么,能找个机缘修真也好啊。 这一天,霍无恙也在这个世界暗暗期盼着。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一个月后,他翘首以盼的跳槽机会,居然自己从天而降了。 “镇妖司?”在知县的书房里,他一脸意外地看着知县确认道。 刚听说知县唤他过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忐忑。 在县衙里,捕快跟知县其实鲜有交集,衙内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是捕头传达。 “对,没错。”知县一脸和蔼地笑道,“无恙啊,你捉贼屡立奇功,身手出众,被上头看中,上头点名要你,去省里的镇妖司任职呢!” “镇妖司……是我理解的那个吗?捉拿邪修妖物的那种?”霍无恙心里有些不安,“知县大人,我就会些拳脚功夫,捉毛贼还行,打妖怪,我可没试过啊。” 他常听人说,修真者、异族还有妖物都会各种神通,哪怕一个宗师级别的拳脚高手,在刚入门的修真者或者下级妖魔面前,也只能算一个炮灰。 他是打过一些自称的“修真者”,但实际上全是骗子——至少从他的角度看是这样。 遇上真货,天知道会怎样? “呵呵,那是斩妖司的工作,斩妖司的斩妖官,那必须都是精挑细选的修真高手,怎么可能难为你来做呢。听清楚了,我说的是镇妖司,是掌刑狱的。”知县笑着摆摆手,“嗨,我还是说简单点吧。你知不知道,凌天府有一座镇妖塔,专门用来收押各路邪修妖物,这是荣国最大的一座镇妖塔。那就是镇妖司管的,而你,就是要调去那镇妖塔,做个禁子。” “狱卒?”霍无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对。你放心,凌天府的镇妖塔虽然关押着许多邪修、异族和妖物,却是极其安全的。据说镇妖塔能镇压灵力,塔内万法寂灭,不管修为多高深的邪修,进了塔就跟普通人无异。你在那里面,凭拳脚功夫就是第一高手,根本没什么好怕的。”知县尽可能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第五章 去镇妖塔当狱卒 霍无恙在心里认真考虑起来,他确实想要一份工作,但条件不能太差,安全只是必要条件,他还得看看待遇。 知县隐约察觉到他的考量,开口补充道:“那里的待遇可不是县里的能比的,每月俸银,是你现在的两倍有余,补贴照样有,而且还包吃住。” 霍无恙听了心中一喜,这听起来确实诱人。 按这收入,只需过个几年他应该就能攒下笔还算可观的积蓄了。 但他干了那么多份工作,已经不至于被别人画一个大饼就冲昏头脑。 这种调任的命令基本上是带着强制性的,他不想调其实也没的拒绝,调令一下来他在这里的捕快编制其实就已经没了,要是拒绝他不仅会丢掉工作,恐怕还得罚些银子。 知县本来没必要亲自通知他这种事情,特意拉他到书房聊这个,总有种在做思想工作怕他逃掉的味道。 诚然,如果是这个世界对修真世界抱有敬畏的普通人,对于去镇妖塔任职,那肯定是会有所顾忌的。 关于镇妖塔,霍无恙也在这个世界听说过一点。 这个世上的修真者各有神通,普通牢房是关不住他们,试问一道铁栅栏三面土墙,怎么能奈何得了一个会穿墙术的修真者? 而镇妖塔,就是关押犯事的修真者的地方,很多都是邪修,有时候还会收押一些异族妖物之类的,只要罪不至死,就会被关押在那种地方。 一般人,是不会想成天跟这种存在打交道的。 作为穿越者的霍无恙倒是没有那么介意,反倒对传说中的镇妖塔还有几分好奇。 但里边儿究竟什么样,他一无所知,他甚至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那地方像他这种普通人也能去任职的。 “知县大人,去镇妖塔做狱卒……会不会有什么限制啊?比如进去一年半载不能出来什么的?”霍无恙试探性地问道。 他其实还想问,普通人在那里长期做事,会不会伤身折寿? 毕竟是能镇压修真者灵力的地方,天知道普通人去了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调令之事,知县多半只会挑好的说,但他还是觉得应该要探下口风,事后再从其他渠道打听打听验证一下,看看这工作有没有什么坑。 “你不用担心,我夫人娘家有个小辈,原来是在府中大牢做禁子的,就被调到那里任过差事。他说那里的犯人基本无需离开牢房半步,工作清闲得很,比普通大牢干活还要轻松。”知县笑呵呵地说道。 “那他还在那里任职?”霍无恙忙问。 “呃……”知县一怔,干笑着说道,“他两年前回老家继承家业去了。” 事实上,那小辈去镇妖塔干了不到一年,就因为成天被牢狱里的邪修威胁承受不住压力,是打点门路推掉这份差事逃回老家去的。 修真者,尤其是邪修,大多视常人如草芥。被关押在镇妖塔里,被一群毫无修为的狱卒管来管去,难保不会心生不满。 有些被关在里头的修真者只是犯一些小事,关不了太久就会出来。这些人中,有不少就会威胁狱卒,向其中一部分对修真世界有所敬畏的普通人施压。 有斩妖司和镇妖司威慑,修真者在关押期间和狱卒结下仇怨,事后寻仇害人的个例,倒是很少,但并非没有。 但这事儿知县是绝口不提的,这份针对霍无恙的调令很是特殊,他不能让这小子心生不安逃掉,不然要受责罚的可能就是他了。 见霍无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县心中有些不安。 他思索片刻,又开口问道:“无恙啊,你对修炼之事……可有兴趣?” 霍无恙猛地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知县。 知县一看他这反应就意识到自己找准了方向,继续开口劝道:“那镇妖司,也是有真人任职的。而且我可听说,本省的镇妖司镇狱使,原本可是皇都的高人,这镇妖塔就归他管。无恙,程捕头一直夸你根骨惊奇,或许你有修真的天赋也说不定,若是能找到一位慧眼识人的名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霍无恙。 霍无恙听了不由得心动起来,看守镇妖塔的官吏中,理应也会有修真者,而镇妖塔中的犯人,也是修真者。 那些人和他见过的骗子不同,都是货真价实的! 这将是他,接触修真世界的机会!! 片刻过去,霍无恙离开书房的时候,知县长出一口气。 照刚才谈话这个趋势,这小子多半会老老实实地接受调令。 他又看了眼桌上盖着的那张调任书,拿开镇尺将其翻过来,上面加盖了两道官印,从省衙到府衙,批阅的时间相差很短,显然是快马加鞭送到他这里的。 调任书拿到手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省里的镇妖司缺人手,自己就能直接向下级衙署调人,没必要专门通过省衙发布。而且近期凌天府也没什么重案,那里的几个县人手应该也是充足的,镇妖塔要人手,应该也会优先找大牢里任职的,而不是县衙捕班的捕快。 省衙在这件事上专门对他这儿的一个捕快发出调令,显然有点不合常理。 他能想到的可能,就是省衙以上有人发话让省衙这么做,也许……就是皇城的某位大人物。 至于那个大人物是谁,他肯定是没资格知道的。 这个霍无恙,在他县衙当了两年多捕快,他并没有特别注意过这个人,只偶尔听程捕头说有个捕快身手利索很能打。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人怎么会跟哪位大人物扯上关系,但他很清楚,为官之道,难得糊涂。 调令的背后是谁,霍无恙是怎么跟那个人扯上关系,那人是想助他还是害他,都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情。 比起这种他管不着的事情,他还不如关心下自己该管的事情。 就在今早,县衙接到报案,郊外牧凉村出了起重案,一夜之间,一家三口尽数失踪,现场一片狼藉,遍地血迹,搞得人心惶惶。 龙江县这小地方算是比较太平,这样的重案很少见,足以动员衙门上下忙活起来。 霍无恙这小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调走,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走运了。 第六章 保重身体 当日下午,霍无恙就找到了程捕头,和对方提了自己被调走的消息,并表示要请捕班的弟兄吃一顿散伙饭。 这份工作虽然他不算满意,但程捕头待他还可以,捕班里的弟兄们跟他相处也算融洽,要走了,他理应意思一下。 程捕头听了消息先是一愣,随即笑着骂了句:“操,你小子居然这个时候被调走,什么狗屎运?” “怎么了?”霍无恙问。 “你知不知道衙里刚接来一个大案,今早当班的人刚从那边儿回来,马上就要忙活起来了,哪有时间跟你去吃什么散伙饭?你倒好,给你溜掉了。”程捕头没好气地回道。 “嘿!那你们忙好,我今晚先自个儿吃顿好的。”霍无恙咧嘴一笑,“哎呀看你们忙,吃饭都香了!” “我代表全班弟兄一脚踢死你!”程捕头抬脚作势要踹霍无恙,被霍无恙先一步躲远了。 “哪里发生了这么大事情?”霍无恙这才问起案子来。 “县城西面的牧凉村,一家三口失踪,屋子里被打砸了一番,遍地是血,门都被撞塌了,地上有棕黄的兽毛,还有血迹延伸到山里,估摸是猛兽闯进村子了,就是还不清楚是老虎还是熊。”程捕头说到这儿又皱起眉头摆摆手,“反正这事儿跟你没多大关系啦,回头捕班全体抄上家伙进村子,再召集些猎户,进山去把那东西打了就是。” “那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霍无恙若有所思地点头。 大型的野兽叼了人走,沿路肯定会留下点踪迹,人手足够,搜山应该很快就能搜到。进山打熊或者老虎固然危险,但至少要比在茫茫人海中查个凶手省事。 “所以啊,散伙饭咱是没时间吃了。不如这样,你去仙临酒家买两坛将军酒送到库房去,等班里弟兄们搞定这事儿回去吃,就当你请过大家了,怎么样?”程捕头突然提议。 “成!”霍无恙答应得也爽快。 “你小子也是出息了啊,居然升迁了。”程捕头笑着一拍霍无恙肩膀,“府衙调你过去?” 他猜知县专门找霍无恙谈,多半是府衙调霍无恙去当捕快,府衙的额内捕快可比县里的威风多了,待遇也会上一个档次。 “听知县大人说,是去凌天府的镇妖司,在镇妖塔大牢做狱卒。”霍无恙回答。 程捕头神情一僵:“镇妖司?” “怎么了?”霍无恙看出他反应不对。 “无恙,你这可得慎重考虑,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可想想,那镇妖塔关的都是什么东西?”程捕头表情严肃道,“我可是听说,那里曾有狱卒,被那里头出来的犯人活活咒死的!” 他本以为霍无恙是走了大运,没想到居然是掉进火坑里去了。 “这我也听说过了。但上头发的调令,这事儿我也没的选啊。”霍无恙挠挠头。 “你找找门路把这事儿推了啊,要么换人顶上,听我一句,那儿真没什么好传闻。”程捕头连连摇头。 “我这人无亲无故的,门路哪有那么好找啊,我准备先去看看再说。”霍无恙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 “唉,我知道你人胆大,不怕吓,但还是得多留个心眼。真要去那儿,你机灵点儿,那些犯人能不招惹就别招惹,他们跟你以前抓的那些毛贼可不一样!”程捕头继续劝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霍无恙笑着回道,他知道程捕头这人心肠不错,就是嘴碎。 他知道去镇妖司任职或许会有风险,但对于一心想要尝试接触那个世界的他来说,这点风险也是难免的。 跟程捕头还有捕班的弟兄告别后,霍无恙又去了县城里的百草医馆。 “郑大夫,今天也这么忙啊。”他一进门就跟医馆的大夫打了声招呼。 百草医馆的郑大夫鹤发童颜,道骨仙风,见到他这位老主顾,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将目光移向正在看诊的病人。 霍无恙径直前往药柜,他不这次是来找郑大夫看诊的。 刚抓好一副药的少年学徒见了他,立刻热情招呼起来:“霍大哥,来买茶?今个儿要什么?” “枸杞养生茶来十包,酸梅汤和凉茶也各十包,再包一斤梨膏糖,还有止血膏和跌打伤药……”霍无恙立刻吩咐道。 他极少找郑大夫看病,但经常来医馆的药铺买点常用药,郑大夫医馆里的药品质很好,有口皆碑,买的人很多,这也是百草医馆的主要收入。 “哇,这次怎么买这么多?”少年听了这个量不由得睁大眼睛。 “我要被调到凌天府去做事了,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你们这么好的药铺,当然得多备点。”霍无恙回道。 “霍大哥你要被调走了?别啊!你这大主顾一走我们这医馆可就开不下去了!”那少年故作夸张地大喊起来。 “哪有这么夸张……”霍无恙笑笑。 这时郑大夫刚好看完,对那病人叮嘱了几句,病人起来千恩万谢,过来取了药,又回头一脸感激涕零地跟大夫谢了几句,这才从大门离开——没有给钱。 郑大夫起身走过来,对徒弟吩咐:“记账上。” “好的师父。”小学徒立刻拿出账本记了一下。 霍无恙在一旁看着,郑大夫五年前来到龙江县城开医馆和药铺,医术极好,很快就在县城里出了名。他平日不苟言笑,却是个菩萨心肠,给人看病尽心尽力,还允许出不起钱的病人长期记账,县城里的人都对他敬重有加。 “霍牌头,你要走了?”郑大夫开口问道,依然是一脸严肃。 “是啊,所以今天来多买点常备药,也顺便来跟郑大夫你告个别。”霍无恙作揖道。 “这样啊,你先稍等片刻。”郑大夫说完便转身走到里头的房间去。 留在柜台这边的少年手脚麻利地给霍无恙准备他要的东西,趁着没有病人,他小声地对霍无恙说道:“霍大哥啊,我刚刚说的可也不完全是夸张。郑大夫平日医馆老让人记账,说白根本就是倒贴钱给人看病呢。他还免费到郊外给人出诊,这医馆基本全靠药铺生意撑着,像您这样的主顾,再少上几个,可就真开不下去咯。” “行善确实也该量力而行。”霍无恙随口附和一句。 “可师父这人,劝不动的。病重之人入了他的眼,他就不会放着不管,不然连觉都睡不好,唉,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少年感慨完,将霍无恙的药一包包绑在一起。 这时,郑大夫从里头走了出来,拿着一块裹着药材的纱布袋递给霍无恙:“拿去。” “这是……”霍无恙一愣。 “驱蚊虫用的,放身上,枕边,都可以,能用一个月。”郑大夫面无表情道。 “这是师父刚研究的方子,效果很好,过两天就准备拿出来卖了。”少年在一旁解释道。 “好东西啊,多少钱?” 霍无恙刚准备掏钱,就见郑大夫摆摆手:“不用。” “这怎么好意思……” “霍大哥你拿去吧,这是师父的饯别礼。”少年在一旁劝道。 霍无恙感到心头一暖,最后还是笑着将那包药收下了:“那就多谢了。” “保重身体。”郑大夫向他点头,依旧是惜字如金。 “当然,您也是啊。”霍无恙由衷地笑了起来。 保重身体——这一句道别语对他说,总是最顺耳的。 第七章 顶头上司 三天后,凌天府。 霍无恙扛着一堆行李走下了马车,依然在心里惋惜自己留在龙江县那些健身器材。 他平日健身用的器具,比如石锁和杠铃,都是他专门请石匠给自己定做的,比寻常练武之人锻炼用的要重上不少。 当他雇马车运行李的时候,曾试着问雇来的马夫这些东西能不能想办法带走,马夫的脸都绿了,只回了他句:“爷,你莫要寻小人开心,这劳什子,两头牛都拉不动!” 他寻思等安顿下来,他一定尽快找人重做一副,现在他真的是一天不健身就总觉得缺点意思。 下车他就开始四下张望,本省的镇妖司布置在凌天府的天门县,但这里显然不在县城里,而是在相当偏远的郊野,遍地草木丛生。 来这儿的路上他时不时朝外张望,他心想既然被称作“镇妖塔”,那应当是座相当高耸的塔楼,远远就能望见。 但一路过来,却只有十分寻常的城郊风景。 他什么都没找到,只看见不远处路边立着一块指路的石碑,石碑上还雕刻着一头形似麒麟的独角神兽,石碑旁边有一座供路人躲雨歇脚的茅庐。 他赶紧回头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车夫:“等下老兄,你确定没来错地方?” 这会儿的马夫不是他雇来送他到凌天府的那位,而是给凌天府府衙干活的杂役。 按那调令指示,他先来到了凌天府的府衙出示了调令,府衙就安排了这位马夫送他,照理来说对方应该是认路的。 “可我被吩咐的就是送你到这儿啊,就这块路碑,没错啊。”年轻的马夫一脸困惑地挠头。 霍无恙一怔,意识到马夫根本不知道他要去的是镇妖司,仅仅是跟着上头的指示把他带到这个地点,可府衙的官吏有什么理由把他丢到这荒郊野岭来? 这时,那茅庐里竟传出了声音:“喂,你就是今天调来的狱卒吗?” 霍无恙诧异地一扭头,就看到那里走出来个白裙少女。 少女一开始一直坐在茅庐里,身形又小,从霍无恙的角度看不到里头有人歇脚。 少女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娇小可人,个头还没到霍无恙的肩膀,却带着一副老气横秋的神情,正叉腰盯着他看。 “是我,你是……”霍无恙有些怔怔地作问。 少女没有马上回他的问题,先扭头对马夫说:“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马夫巴不得早点搞定差事回去,一听到这话当即就赶马回城里去了。 少女走近依旧一头雾水的霍无恙,上下打量他,评价了句:“你长得还挺壮啊。” “我常锻炼。”霍无恙随口回道。 “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调任书给我确认下。”少女毫不客气说道。 霍无恙意识到这少女多半就是来接应他的人,便拿出了自己的那张调任令,展示给少女看。 “唔……霍无恙……”少女仔细确认过调令,点点头,然后拿出一块腰牌对霍无恙正色道,“很好,我是凌天镇妖塔典狱,之后由我带你去镇妖塔,该做什么,我会教你。以后凡事听我安排,听明白没有?” 霍无恙着实吃了一惊。 典狱,那不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吗? 如果把现在的他比作狱警,那眼前这少女,应该就是监狱长之类的角色了。 他的上司,居然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中学生年纪的少女? “怎么?你有什么不满吗?”少女看出了他的诧异,立马不满地皱起眉头,显然对此甚为敏感。 霍无恙迅速反应过来,恭敬地躬身作揖:“没有,只是没想到典狱大人竟会亲自来这里接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人手不足罢了……”担任典狱的少女撇了撇嘴,又摆手澄清,“啊,绝对不是因为我最闲啊。” 霍无恙打量少女,脸上带上了几分期待:“恕小人冒昧,大人可是……道上的真人?” 镇妖司有修真者任职,这样的小姑娘能担任典狱,显然也不是一般人。 “哦?你脑袋倒是挺灵光的嘛。”少女听了这话脸上立刻转怒为喜,颇有些得意地挺起了胸膛,“没错,我正是镇妖司镇狱使座下弟子,沈双双。” “沈大人好!”霍无恙再次行礼问候。 这么快就碰到上一位修真者,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甭管对方是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还是女中学生,他都应该先跟对方打好关系。 说不定将来想要修炼,还得靠这位上司领进门。 这一声“沈大人”听得沈双双心花怒放,往常见过的狱卒,知道她是管理镇妖塔的修真者后,多是对带有敬畏,而且其中还是畏惧多于敬重,总会有一层隔阂。 她能看出来霍无恙的脸上丝毫没有畏惧,只有单纯的崇敬,非但没有对她敬而言之,还有主动拉近关系之意。 “很好,以后在我手底下好好做事,我会罩着你的!”沈双双抱起双手一脸赞许。 这时霍无恙想起了什么,开始掏自己的行李:“对了,大人,我这里有份薄礼……” 为了快速融入新的职场,他专门买了一些特产作为见面礼。 “礼物就算了吧。”沈双双眉头一挑,“我师父清正廉明,要是知道我收下属礼物,肯定要罚我的!你也别整这种虚头巴脑的事情……哎行了别掏了,我不会收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龙江县的土特产……”霍无恙说着拿出一个纸包,“杏仁饼。” “拿来我尝尝!”沈双双突然眼前一亮,态度骤变。 数秒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沈双双走前边,手里拿着那包杏仁饼,吃得满嘴是渣:“有点太甜了,不过还挺香的!” 她回头看着霍无恙,眯眼笑笑:“你这人不错,我很中意!” “大人喜欢就好。”霍无恙也笑笑。 这小上司,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单纯,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又向前方张望一下,忍不住开口问道:“沈大人,这镇妖塔究竟在何处?” 这条小路往前越走越窄,几乎快被丛生的杂草淹没,再往前,就要延伸到树林里去了,根本连座塔楼的影子都见不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霍无恙总觉得前头的景象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八章 你这人真奇怪 “你跟着我走就是了,记得拿好我给你的腰牌。”沈双双停了一步,扭头看看他,又往嘴里塞了块杏仁饼,“其实就在前面了,只有十……” “十里路?”霍无恙问。 沈双双狡黠地笑笑,然后兀自往前走去,嘴里念道:“十、九、八、七……” 她一边走步一边倒数,当她念到“一”然后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只见她的身影一虚,突然就在霍无恙的眼前消失了。 见到这场景,霍无恙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马上反应过来。 这镇妖塔是用结界隐藏起来的,就跟隐藏在灵山洞天中的修仙门派一样! 刚刚沈双双让他拿好腰牌,恐怕那就是出入结界的通行证。 他当即加快脚步跟上,当他跨过沈双双身影消失的地方时,眼前的景象忽然为之一变。 树林消失了,一座巨大的围城赫然立在眼前。 霍无恙下意识地扬起头,围城内部中央立着一座造型奇异的塔楼,六边形,尖塔顶,外墙颜色暗沉,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没有层层叠起的飞檐,也没有浮雕。 塔楼的外墙均匀地遍布着采光用的细孔,只有高处的某一层朝六个面布置了窗户和瞭望台,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部分,极尽实用主义。 它完全不像霍无恙前世见过的中式佛塔,也不似西方的钟塔,而更像是一座用来瞭望和占领火力高地的军事塔楼,给人一种压抑森严的印象。 霍无恙站立的地方距离围城外墙大门大约十来步,而塔楼目测距离围城墙壁有两百米以上,这样的距离,霍无恙却依旧能感受到这栋建筑散发的压迫感,他站在塔楼投下的阴影里,只觉得这座塔仿佛把天空都遮住了大半。 根本无需多做解释,这就是他将要去任职的镇妖塔。 “我都没叫你你就进来了啊。”沈双双见他直接跟了进来,有一点意外,大多数人看到她在前头直接消失,都会当场僵在原地,胆小的可能就往后退了。 “看大人您往前走不见了身影,我就猜这镇妖塔应该是被施法藏起来了。”霍无恙指着那座塔楼回答。 “你悟性不错啊。没错,这儿就是镇妖司的衙署,是藏在洞天里的。那一座,便是凌天镇妖塔。”沈双双开始了说明,“你以后,可以选择住在里头的官舍里,住的条件还不错的。也可以自己到县城里找房子租,我是比较推荐前者,毕竟龙门县离这儿有三十里路呢,最近的村子也有二十里,租房子也没铺贴。不过也不强求,来这儿的狱卒,很少有胆子敢住这儿的。” “好,回头我看下官舍条件再定。”霍无恙一边打量镇妖塔一边回答。 “随你的便。你第一次来,由我给你带路。以后从外头进来,要到外头茅庐旁的石碑前,拍打雕刻在上面雕像的独角三次,如果你还在这里当差,就会从那里拿到腰牌。无论是通过幻境入口还是进大门都得凭腰牌,不然可是会被门口的‘守卫’抓住的。”沈双双解释道。 “守卫?”霍无恙诧异地望向大门。 这镇妖司的大门是敞开的,根本看不到有人把守,门口只有两座巨大的雕像,雕刻的不是石狮,而是两头形似麒麟的独角神兽——和外面茅庐旁的石碑上面的雕像一样,只是尺寸不同。 “跟我过来你就知道了。”沈双双晃晃自己手中的腰牌,示意霍无恙跟上。 两人步上台阶,走向围城正门。 走近那大门,霍无恙才察觉到了门道——虽然幅度不大,但那两头石雕的神兽,确确实实有缓缓扭转脖子,让双眼一直锁定朝大门走近的他们两人。 这两尊充当石狮子的神兽雕像,是活的! 沈双双举着自己的腰牌,示意霍无恙照做:“给它们看腰牌。” 霍无恙也举着腰牌,跟着沈双双。 那两尊雕像看了腰牌,就马上像是对他们失去了兴趣,重新将脸转向了远处。 “没有及时出示腰牌,是会被它们当场押住的。以前就有狱卒忘了这事,结果守卫一扑过来,吓得当场从台阶上跌了下去。出门的时候还要记得将腰牌交给守卫——直接丢给它们就好,它们会用嘴叼住的。”通过大门的时候,沈双双解释道。 “沈大人,那是什么神兽?他们吃东西吗?”霍无恙兴奋地问道。 沈双双扭头诧异地打量霍无恙:“你这人,可真奇怪。” 寻常人第一次经过镇妖塔的幻境结界,又见了门口会动的石像守卫,都会显出几分诚惶诚恐的模样来。 而这个新来的狱卒,居然跟小孩逛庙会一样开心。 她还是认真给霍无恙做了解释:“这里的獬豸雕像都不是真正的神兽,只是受镇妖塔阵法驱动的法器而已,它们不吃东西的。” 进了大门后,她又指着前面镇妖塔的方向说道:“在这里,你当班的地方只有镇妖塔,除了镇妖塔和北边居住用的官舍,其他区域都是镇妖司办事的地方,没有专门的指示,你绝对不能擅闯,要记住了。” “明白!”霍无恙回答。 “我先带你去塔里熟悉工作,行李就先放那边的门房寄存,等白班结束了,我再让人带你去官舍。” 沈双双带着霍无恙沿着大道直接来到了镇妖塔底下的大门前,这大门有三人高,十分宽敞,但霍无恙却没有见着门缝,只看着大门中央有一块浮雕,是一张半人半兽的脸,硕大无比,几乎占据了大半个门板。 他见沈双双要拿起腰牌,抢先开口问道:“沈大人,这里是不是也有什么机关,需要出示腰牌?” “是呀。”沈双双回答。 “能不能……让我试试?”霍无恙有点跃跃欲试地提议。 沈双双一怔:“可以是可以。” 得到了允许,霍无恙自己站到门前,举起腰牌给大门上的浮雕看。 那门上雕刻的脸两只眼睛忽然有了神采,紧紧盯着腰牌打量了片刻。 随后这张脸突然极其夸张地张大嘴巴,开出了一个巨大的门洞。 “有意思!”霍无恙显得很开心,这镇妖司里果然有各种法器法宝。 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他总算是接触到了真正的修真世界。 “你这人,真的好奇怪。”沈双双在后头皱着眉头评价。 第九章 逍遥大仙 进了镇妖塔后,沈双双带霍无恙见了几个正在当班的狱卒,给他分配了之后几天的排班,然后又让人发了件制服给他。 霍无恙马上就找房间换上了制服,通天塔狱卒的衣服基调是黑色的,胸前印着一个镇压的“镇”字,背后绣着看守镇妖司大门的独角神兽。 除了制服外,还有有头冠和面具——霍无恙进来就发现了,这里的狱卒竟然都戴着面具。 “沈大人,在这里做事,还要戴面具吗?”换好制服后,他向沈双双询问道。 “没有强制要求,配面具只是为了让你们安心罢了。”沈双双轻描淡写地答道。 “安心?”霍无恙还是一头雾水。 “这里关押的犯人都不是常人,普通人接触起来会有心理压力。害怕犯人出狱后报复自己的狱卒实在太多了,所以从很早以前,我们就开始给狱卒发面具了。”沈双双耸了耸肩。 “那这里犯人报复狱卒的事情,真的有发生吗?”霍无恙问了句。 “凌天镇妖塔建成到现在一百多年,有记录的犯人报复狱卒案件有三起。”沈双双回答。 “那不是还是挺危险的吗?”霍无恙说。 “你平时骑马或者坐马车的时候,会害怕被马甩下来踩死吗?”沈双双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那倒不至于……”霍无恙想了想回道。 “按龙门县县衙统计,龙门县去年被马踢死踩死的有十三人,比路上的劫匪杀死的人还多。”沈双双耸了耸肩,“其实都是概率很小的事情,只是一般人对妖物异族还有修真者太过畏惧。如今荣国还算太平,修真者也不是不受管制的,杀人照样偿命,而我们镇妖司,就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剑。” “有道理。”霍无恙点头。 “不过第一天,你最好还是把面具戴着吧。记住了,这里的犯人不管怎么对你威逼利诱,你都不要理会,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他们只是囚犯,而你是管他们的人。犯人有什么异常举动,向上头就好,可千万别被他们唬住了!”沈双双交待。 “明白!”霍无恙将面具戴了起来。 “跟我过来,我先带你上去看看,熟悉一下。”沈双双领着霍无恙走上了台阶,“镇妖塔地上一共九层,爬起来会有一点辛苦,不过平日一个当班时间,每个人只要巡视一到两次就够了。” 霍无恙笑笑,爬九层楼跟他平日做的锻炼项目相比,只是小意思。 沈双双带着他,大致参观了一下镇妖塔。 镇妖塔的第一层只有几间牢房,是用来关押等待提审的嫌疑犯的。除此以外还设有狱卒值守的班房,还有惩罚和审讯犯人的刑房,然后是仓库和杂物间。 镇妖塔的底下还有地牢,关押着一些心智未开的妖兽,那里是普通狱卒没有权限进去的,沈双双只是简单跟他说明了一下。 而上面几层的结构就基本上差不多了,都是环六边形的走廊,两边一间间牢房,只有大约四成牢房关押着犯人。 霍无恙发现这里的犯人比他想象得要安静很多,大多数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为典狱的沈双双在巡视,所以老实了很多。 霍无恙察觉的有一小部分犯人长相有点异于常人,有的人头上长角,有的人身上有野兽的体征,有的人背上长着翅膀,还有的人身高三四米……他只听说过这个世界存在着人外异族,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 他时不时地小声向沈双双提问,显得有些兴奋,这里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座修真世界的博物馆。 沈双双一路上也时不时神色古怪地打量他,但还是一一作了解答。 然后快巡视到第七层的时候,沈双双在楼梯上又开口说明起来:“从这里开始,关押的基本上都是四重境以上的修炼者。当然,被关押在牢房里,他们也用不了任何法术,但看管他们的时候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的注意,这些人如果寻见了突破禁制的机会,是会出大事的!” “四重境……算是很厉害的人物吗?”霍无恙对这个世界的修炼等级完全没有概念。 “当然,任何法门修到四重以上,在道上基本上都可以独当一面,是可以开派收徒的水准了。像我师父器灵通灵双法门都修炼到六重大圆满,距离登仙境界半步之遥,在荣国境内已经是可以算是一流的高手了。”谈论到自己师尊,沈双双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得意。 “那沈大人修到何种境界了?”霍无恙试着问道。 “我……”沈双双声音突然卡了壳,她干咳一声,“我修炼到什么境界对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犯人,你必须得清楚地认识到这些犯人的危险性!” 看来这小上司身为修真者的境界一般般,霍无恙心里马上就有个谱。 沈双双先带着他来到了七层距离楼梯最近的一间有人的牢房前,霍无恙朝里头张望,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犯人背对着牢门正在打坐。 “像这个犯人,他在道上自封逍遥大仙,万象法门四重境界,擅长火法和土法,只需要一根手指一弹,他就能把比人还高的山石打得粉碎,除此以外他还能喷火熔金,能把一头牛转眼烧成焦炭……”沈双双小声地给霍无恙进行说明,突然发现霍无恙眉头紧皱陷入深思,便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逍遥大仙……这名号我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霍无恙努力回想。 还有手指一弹把石头打得粉碎,还能喷火,这样的人……他好像见过! 对了! 他猛地想起来了。 当初他还当镖师的时候,那个用戏法唬他结果被他狠揍了一顿的老道士,不就是自称“逍遥大仙”吗? 记得那家伙用来唬他们的戏法,就是弹指碎巨石和喷火来着。 “沈大人,这人是为什么被关在这里?”霍无恙向沈双双询问。 “他啊,这家伙俗名罗宿,河阴松山人,是个散修,术法小有所成后想要敛财给自己修一个道观,却老不正经不肯走正道,竟然流窜几个地方的官道上干起了拦路抢劫的生意,还美其名曰‘收供’,然后被斩妖司抓了。”沈双双回答。 霍无恙听了当场愣住——这不正是他当年碰上的那个“逍遥大仙”干的事情吗? 第十章 好自为之 霍无恙再一打量牢里的人,对方背对牢门,披散着一头全白的头发,看不到脸。 对以前遇到的那个所谓的“逍遥大仙”,隔了四年时间,他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记得那家伙也是须发皆白。 “他以前有没有在路上抢劫过押镖的镖队啊?”霍无恙又小声询问沈双双。 “有啊,光镇妖司记录下来的,好像就有五起。”沈双双回答。 是同一个人?真的假的? 霍无恙有点儿惊疑不定起来。 思来想去,他决定确认一下,反正他是狱卒,对方只是个囚犯。 “逍遥大仙,四年前的夏天,你是不是有在河阳省的裕丰官道上拦过一支镖队?”他直接朝牢里的老道发问。 沈双双有些意外地看看霍无恙。 “……”坐在牢里的逍遥大仙完全没有动静。 “喂,听得到吗?”霍无恙以为对方睡着了,又问了一遍,“四年前夏天,你是不是在河阳省——” “我没印象!”那逍遥大仙突然沉声说道。 “罗宿,你干嘛用这个嗓调说话啊?”沈双双疑惑地开口问道。 她记得这犯人以前开口不是这个声音,现在听起来明显是粗着嗓子说话。 “我本来就是这个声音。”逍遥大仙依然粗声粗气。 “你转过来让我看看。”霍无恙对他喊话。 说实话,就算对方转过来,他也未必能认出来,霍无恙有点脸盲,四年前见过一面的人,他未必能记得起来,但他还是想尽可能地确认一下。 “快走,别打搅我冥想!!”逍遥大仙不耐烦地回道。 “从这层开始的犯人基本上修为都有所成,大多是些心高气傲之辈,这些人叫他们做事可不一定有那么配合。”沈双双小声地对霍无恙说明,然后问了句,“怎么回事,你认识这个犯人吗?” “其实……”霍无恙将自己以前押镖遇到的那个“逍遥大仙”跟沈双双说明了一下。 当年他逮住那个“逍遥大仙”的时候,因为押镖日程紧张,送官府不太顺路,就把对方打了个半死后扔在路边就那么算了,没有报官。 所以就算是同一个人,镇妖司应该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听完沈双双朝霍无恙夸张地耸起眉毛,“你自己都说了,你抓到的只是个骗子。这家伙虽然心术不正,但本事却是实打实的,当时斩妖司抓他也是费了番工夫的。如果你当时打的是他本人,难道你跟什么人修炼过法术不成?” “没有。”霍无恙摆了摆手,“只是,我碰到的那个‘逍遥大仙’,也是拦路劫镖,也是会弹指碎石,也会喷火。就是感觉……太巧了。” “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碰上的,正好是一个模仿他的骗子?”沈双双很快就找到了解释。 “这倒是有可能。”霍无恙若有所思地点头。 当捕快那几年,他也是听说过好些小毛贼刻意模仿道上有名罪犯的案例。 如果存在一个有真本事的逍遥大仙在路上干着拦路抢劫的事情出了名头,那有其他劫匪动专门冒充他也不奇怪。 这时牢里的逍遥大仙听到了外头的对话,突然轻咳一声,开口道:“这年头还有那么多冒充我的人吗?真是可悲可叹啊。” “你们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吧?”沈双双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原来只是个碰上了个冒牌货啊…… 霍无恙得到了一个说得通的解释,心中疑云顿时散开。 “别管他了,我们继续走吧。”沈双双领着霍无恙继续往前。 坐在牢里的逍遥大仙罗宿竖着耳朵,听着脚步声远去,长出了一口气,冷汗顿时从额头和后背涌了出来。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敢回头。 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不会听错! 对方问起“四年前河阳省的裕丰官道”的那一刻,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他当场就想起来了,因为那是他这辈子最惨痛的经历。 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样跟经过自己地盘的一支镖队讨要贡品,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看家本领,本以为唬住了那些凡人。 结果有个年轻镖师居然不讲武德,趁他不备从背后偷袭他这个老人家,他当时回身就想好好教教这年轻人做人的道理,结果未曾想,他的法术居然莫名其妙地失效了。 然后他被那个镖师揍了一顿,对方还骂他是个骗子,他理所当然地坚持自己不是,然后又准备施法反击。 结果法术还是没使出来,他被那年轻镖师和整个镖队围殴了一顿,被打了个半死扔在路边,那年轻镖师还表示这一次给个教训就这么算了,劝他以后好自为之。 事后他才想明白,自己肯定是碰上隐于市井的高人了。 虽然不知道那高人为何会做起镖师来,但对方只是封住他的法术打了他一顿,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相当宽宏大量了。 而且高人还特意在其他人面前说他是个骗子——仔细想来那其实是在给他台阶下,不然他肯定要被送到镇妖司去。 那之后他收敛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他嫌正道来钱慢,又干起了老本行,最后还是被斩妖司给捉了,被镇妖司关进镇妖塔里。 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在这里听到那高人的声音!! 他跑镇妖塔里做什么?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没有改过自新? 不,冷静一点! 罗宿努力定了定心神。 那高人就这么一副没认出他的样子走开了,似乎是没有刨根究底找他算账的意思。 那高人难道真没认出他? 仔细想想,这恐怕是不大可能的。 那刻意提醒了他以前他们之间的事,又当做无事发生走开,应该是另有深意。 罗宿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是对他当初没有认真“好自为之”的警告,也是一个暗示。 高人表示以前自己碰上的只是“冒牌货”,意思就是要他当做他们从来没见过面。 也许那高人来到这里是另有目的,是专门暗示他不要暴露自己的底细。 罗宿顿时一阵后怕,还好刚才自己没有傻乎乎地跟高人相认,要不然天知道那高人回头会怎么处理他? “好自为之!”他又想起来那高人的声音。 他意识到从今天开始,自己在这镇妖塔里,要真正地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了。 第十一章 龙女 霍无恙继续随沈双双巡视,他开始发现第七层以上的犯人和底下那些似乎确实有些不一样。 这里人外异族所占的比例明显有所增加,犯人的反应也更加多样些,有的人依旧是躺着呼呼大睡或者打坐入定,视他们如无物。也有人趴在栏杆上或者倚在墙边,眼神阴冷地打量他们,偶尔发出一声冷笑。 有个人不知从哪里搞了块滑石,一直在墙壁上涂涂画画奇怪的符号,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演算什么东西。 还有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修士则是十分自然地跟沈双双打起了招呼:“是双双啊,有段时间没见了,你师父近来可好?” 沈双双视若无睹地经过这个人的牢房,目光甚至没有往旁边瞥上一眼。 “别这么没规矩嘛,我好歹跟你师父一个辈分的老前辈,我们当年还是比试过几次的好对手!”沈双双从牢门前面走过去,中年修士还趴在栏杆上追着喊,“帮我给他带个话,就说我咱是时候叙个旧了啊!” 霍无恙回头看看这个修士,刚想提问,又听见前头传来一声怒骂:“怎么又是你这死丫头,你师父呢?他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霍无恙往前看去,看到一个兽脸白发的妇人抓着栏杆瞪着沈双双叫骂,听声音似乎已经很老了。 沈双双继续无视她往前走。 又经过了几间牢房,有个右手被炼成血色狰狞利爪的年轻犯人坐在地上,一看到沈双双就阴阳怪气地笑:“呵,你还在这里呢,说明你那倒霉师父也还在这儿吧。看来你们师徒,是要被贬在这儿跟我们待到死为止了,咱还真是有缘呐!哈哈哈哈!!” 沈双双闻言面露愠色,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理会对方。 他们穿过了第七层,来到通往第八层的楼梯,霍无恙小声询问起来:“这里的犯人,好像……都认识沈大人您师父?” “他们以前是我师父抓来的。”沈双双简短地回答。 霍无恙立刻想起来龙江县知县曾提到这儿的镇妖司镇狱使原来是皇都的高人,而沈双双正是那镇狱使的弟子。 镇狱使执掌镇妖司,应该是管邢狱的,而抓犯人本是斩妖司的职责。沈双双说这些犯人是她师父抓来的,那就说明…… “莫非镇狱使大人,原先是在斩妖司任职?”他小声问道。 “这事你现在就别问了,以后再说吧。”沈双双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 霍无恙察觉到沈双双似乎不太喜欢谈论这个话题,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们来到了第八层,第八层的牢房大部分都是空的,楼梯口附近几间牢房,霍无恙只看到一间房有个犯人躺着睡觉。 “这一层只关押着五个犯人,四个是六重境界,还有一个七重境界的,这些犯人是最危险的,需要重点关注……我的意思不是需要你做什么,反而是你应该要尽可能避免跟这些犯人有交集,平日只需专注巡视就好。”沈双双解释道。 “好的。”霍无恙一边应答一边在一间间牢房中搜索犯人的身影。 按沈双双的说法,她师父六重境界已经算得上道中高手,那这里的五个犯人应该都有这个等级甚至更胜一筹的实力,该算是货真价实的修真大佬了。 “对了,前头牢房里的犯人你要格外小心,她是这里最让人头疼的刺头。”走到一半沈双双突然开口提醒。 “是那种杀人如麻的邪修?”霍无恙问。 “那种犯人肯定马上就被处死了啊,能被关在这里的,都是罪不至死的。”沈双双回答,“她是因为在龙江做水盗抢劫商船被捕的。” “当水贼?”霍无恙眉头一挑。 “很奇怪吗?”沈双双问。 “我以前做镖师的时候有护送过商船,也遇到过水贼,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有一次碰上一伙规模很大的水贼团,打斗的时候我跳上对方的舰船,一拳就把对方的老大打飞到了水里,当场就让整个水贼团投降了!”提起当年勇,霍无恙的语气也带上几分得意,“沈大人你说这种厉害的人物干这种勾当,总让人觉得有点不搭调啊。” “行恶无非就是害人谋私,这一点修真者和普通人都是一样的,别把修真者想得太复杂,说白了大家都是人,行事逻辑,总会有相似之处。”沈双双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但你要搞清楚,修真者的力量,就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了。那龙女,可不是你以前碰到的那种一个拳头就能解决小角色能相提并论的。” “龙女?”霍无恙闻言一怔。 “没错,这犯人是龙族,而且不是如今已经退化了的蛟龙,是真正延续太古血脉的神龙族裔。神龙天生能感召天象,无需专门修炼万象法门,随着年岁成长就能做到呼风唤雨,驱雷掣电。这龙女就有万象法门六重境界的水准,精通风、雷和水法,能在水上做法兴风作浪将船掀翻,还能召唤雷电把桅杆劈断。”沈双双说着回头瞥了霍无恙一眼,“你觉得你当初碰上的如果是这种怪物,你还能一拳把她打进水里吗?” “好像是有点悬……”霍无恙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是根本不可能!”沈双双较真地纠正道。 正说着,那件牢房就出现在了他们右前方。 沈双双口中提到的龙女就站在栏杆前,一脸好奇盯着巡视的两人。 “这家伙挺麻烦的,别理她为妙。” 沈双双小声对霍无恙交待了一下,就兀自走在前头,看也不看那龙女,从栏杆前走了过去。 但霍无恙听了沈双双的描述,反倒很难不多看那龙女两眼。 这龙女相貌生得清丽,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生着一对似鹿非鹿的长角,上面还覆着鳞甲。 那龙女有些好奇地打量霍无恙,霍无恙身形较一般人壮硕,虽然戴着面具,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未曾来过的新人狱卒。 霍无恙也打量这龙女,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移不开视线,倒不是因为这龙女有多漂亮。 硬要说的话,这龙女确实很美,但最突出的却不是女子的阴柔美感,而是一种强大生物的雄浑之美,就像狮虎站在人面前,人自然而然地就会从那种雄伟的体魄中感受到其力量之强,不怒便已威仪十足。 第十二章 我错了 只是盯着这龙女,霍无恙脑子里竟自然地浮现出了这个世界神龙的意象来,他意识到这种奇特的威压或许属于对方的种族天赋。 她是一种天生强大的生物,和霍无恙前面参观过程中见到种族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但很奇妙的是,霍无恙却没有丝毫畏惧的感觉。 那龙女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新奇,嘴角竟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霍无恙缓缓走过她的牢门前。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她脸上的微笑骤变成狞笑,同时她化手为爪,朝着霍无恙快速挥舞过去,直取他的面门! 霍无恙一直和牢房保持着一臂以上的距离,正常来说龙女应该触及不到他。 但这一挥,龙女的手臂竟骤然拉长了几分,如一道长鞭朝霍无恙打去。 霍无恙条件反射地后撤闪躲,却还是被那龙女的爪子划到了面具。 只听得一声脆响,他脸上的面具竟硬生生从中间被划裂了开来! “你干什么!!”沈双双见后头出了事情,怒而抄起手里的火棍就朝龙女砸去。 龙女早有准备,一边放声大笑一边闪身退回牢房里头。 “你没事吧?”沈双双赶紧去查看霍无恙的状况。 刚刚龙女这一爪劈裂了面具,若是再深几寸,足以造成重伤。 她不禁感到一阵自责,这龙女平日就喜欢跟狱卒作对,最近一段时间才稍有收敛。 她本以为自己亲自巡视,这龙女应该会老实一些,未曾想对方反倒变本加厉起来——这是专程针对她,准确来讲是针对她师父的挑衅。 “别紧张嘛,我只是想跟新来的狱卒小哥开个玩笑罢了,最多就是在脸上留道疤咯。”龙女嬉笑道,“我被你师父抓到这儿,成天闷在这里,总得找个机会发泄发泄嘛。” “我没事。”霍无恙对沈双双摆摆手,取下了开裂的面具。 虽然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他姑且还是用手抹了抹脸,检查是不是有出血的伤口。 就在他摘下面具的一刹那,他的整张脸也映在了龙女眼中。 这一刻,脸上依然挂着嘲讽笑容的龙女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段记忆倏地在她脑中闪现出来。 记忆的画面中,她还在龙江水上蒙面做着水贼,在某一天和往常一样带着一船手下拦住了一艘商船。 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对面商船上有个年轻的镖师——就是这个男人,竟然孤身一人跳到水贼船上打起头阵,直奔她而来。 她压根没把这种凡人看在眼里,本准备用雷法将这男的击倒,未曾想法术竟突然使不出来了。 下一刻,这男人就冲到了面前,右手化作虚影,挥出一记快到她根本捕捉不到的勾拳。 然后伴随着一阵剧痛,她的意识当场中断。 再一睁眼,她已经被江水冲到了滩涂上,身上还挂着水草。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惨败,被人一拳解决,几乎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而现在,巨大的战栗在龙女心底炸开。 这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张脸,她是绝不可能认错的! 龙女差点就尖叫出声。 霍无恙检查过自己的脸没有受伤后,瞪着这龙女说道:“挺有种啊你!” 龙女当即身体一颤。 “你这妖女,屡教不改!这事我一定上报师父,等加罚的判令下来有你好受!回头我在刑房等你,看你到时候还有没有这么硬气!”沈双双瞪着龙女斥责,突然发现了对方的反应有点不对劲,“喂,跟你说话呢!” 按往常的经验,这龙女犯事之后就算被拉进刑房,也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平日被这般威胁,她必然还得阴阳怪气地回怼。 但此刻,她竟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像是被夺走了心神。 沈双双疑惑地皱眉,顺着龙女的视线转过头,发现龙女是在盯着霍无恙的脸。 “典狱大人跟你训话,你没听到吗?”霍无恙瞪着龙女吼了句。 先不论犯人态度如何,身为狱卒,配合典狱训诫犯人也是其职责所在。 龙女这才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低头:“我、我听到了!” 这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让沈双双惊讶得两只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一样,她第一次见这龙女用这种温驯的语调回话。 霍无恙也觉得这龙女前一秒嚣张后一秒就服软的态度有些古怪,但犯人肯听管教自然还是好过跟狱卒处处作对。 他看向沈双双,等待上司继续训话,却发现对方正脸色古怪地打量自己。 这龙女,看了这新人的脸就变得跟勾走了魂似的,然后就一下子听话起来了,该不会…… 喜欢这种类型!? 沈双双有些惊疑不定地想道。 她思来想去,有了个主意。 她抬手指指霍无恙,又指指牢里的龙女,朝霍无恙使了个眼色。 霍无恙当场理解了她的意思,这是要他来训话。 看来这小上司想考验一下他的业务水平。 他清了清嗓子,朝龙女开口:“我说你……” “对不起我错了。”还没等霍无恙说完,龙女就反应迅速地回话了。 好快! 霍无恙被对方光速认错的回答搞得愣了一下,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又想耍诈偷袭,眼神变得凌厉了几分。 龙女感受到他眼中的锋芒,愈发感到芒刺在背,心跳陡然加速。 面对这个给她带去心理阴影的男人,她此刻只有满心的畏怖,哪里还生得起反抗的念头? “知道错还敢做?你身为犯人,可知道攻击狱卒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霍无恙质问道。 “我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绝对没有挑衅大人的意思。”龙女绷着脸摇头,谨慎地回话。 “玩笑?你唬谁呢?”霍无恙一瞪眼,“一句错了就想当无事发生过不成?” “我认罚!”龙女已经不敢直视他了,赶紧低下头去。 “知道错了?”霍无恙问。 “是!”龙女赶紧回话。 “认罚?” “是!” “下次还敢?” “是!” “嗯?”霍无恙拔高了声音。 “不敢了,不敢了!”龙女连忙纠正,连连摇头。 “沈大人,您看……”霍无恙转向沈双双请示。 第十三章 被诅咒的犯人 “可以啊你!”沈双双对着霍无恙点头,啧啧感慨。 她感慨的是这犯人居然能凭一张脸迷住这个桀骜的龙女,也不知道这平平无奇的长相究竟是哪里戳到了这龙女的点。 “谢沈大人夸奖。”霍无恙笑笑,他只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肯定。 沈双双再次将目光移向牢中的龙女,开口说道:“这次你态度倒是配合,但错已犯下,该上报我还是会上报,如何处理由我师父定夺,你做好心理准备,以后记住,在牢里要老实本分!” 但龙女根本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完全在霍无恙身上。 她有些畏畏缩缩地垂着眼睛,不敢跟霍无恙对上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抬眼窥视对方脸色。 在沈双双眼中,这反应完全就是少女羞怯的模样。 这平日无法无天的龙女居然还会害羞?沈双双觉得自己今天是真开了眼界。 她也不打算继续理会龙女了,对霍无恙说了句“走吧”,就准备领着他离开。 这时,龙女努力鼓起了勇气,如履薄冰地开口道:“公、公子……” 刚往前走的霍无恙和沈双双同时回头。 “你叫我?”霍无恙问。 “是的,公子,我们……”龙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以前,有见过面吗?” 沈双双在一旁听得摇头,这龙女的搭讪技巧真是有待提高。 就连她这个年纪的人都知道,什么“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看上去有些面熟”都是已经被人用烂了的话头。 但龙女问这话,其实却是为了确认霍无恙是否认出了她。 当初她劫霍无恙商船的时候,不仅变化成了人形,收起了龙族的特征,还用头纱和面纱蒙住了面目。正常来说,霍无恙应该没见过她的脸。 但她还是不敢确定,所以干脆暗示对方认得自己的话,可以直说。 她最讨厌的就是拖泥带水,虽然这么问可能会有一定的风险,但如果不把这事儿弄清楚,她今晚怕是没法睡着觉了。 “我要是见过一个头上长角的女人,肯定会有印象。”霍无恙微皱着眉头回道。 “这样啊……”龙女点点头便不再言语了。 见她没话了,霍无恙便和沈双双离开了。 龙女在栏杆前小心翼翼地朝外张望,看他们走远了才捂着胸口瘫坐下来。 太好了,他没认出我来! 龙女长舒一口气,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油然而生。 不过,那家伙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先是镖师,现在又以狱卒的身份出现,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 龙女百思不得其解,说到底她对这个男人的背景几乎一无所知,唯一了解的,就是这男的有能够封锁她的法术,再一拳将她秒杀的恐怖实力。 总而言之,是她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算了,还是不要想太多了,也许这高人是另有目的,但应该是与她无关的。 她该做的,就是趋利避害,绝对不能忤逆对方,与这个怪物为敌。 不仅如此,或许还应该进一步,想办法跟对方拉近关系才是…… 龙女在心里认真地做着考量。 而此时,霍无恙和沈双双已经走出来了一段距离。 “刚刚那个龙女名叫江漓,来头不明,七年前开始在龙江活动,装成修士笼络了一批贼寇在江上做水贼,是三年前被我师父抓来的。她脾性暴躁,桀骜不驯,在牢里经常跟狱卒对着干。”沈双双对那龙女进行了说明。 “但我看她其实还是挺好管教的呀。”霍无恙评价。 他觉得这龙女敢袭击狱卒,确实是嚣张了些,但稍一施压就服软了,说白了也只是头纸老虎而已。 “这件事我也觉得有点神奇。”沈双双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仔细审视霍无恙的脸。 “沈大人,我脸上有东西吗?”霍无恙忍不住问道,沈双双今天已经这样打量他好几回了。 沈双双没回答他,而是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起来:“异族的品味,也许真的很难说呢。” 就这么一张脸,她是怎么也看不出哪里能让那龙女一见钟情到那种地步的。 “沈大人,您这是何意啊?”霍无恙没听明白。 但他隐约能感觉到沈双双似乎冒出了对他很失礼的想法。 “没什么。你能管住江漓,自然是好事。我也不是死板的人,镇妖塔惩罚罪人,却也管不着儿女情长。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先提醒你一句,你作为狱卒必须坚守立场,至少在这里面,绝对不可做越界之事,知道了吗?”沈双双盯着霍无恙的眼睛认真道。 “嗯,明白。”霍无恙不明白小上司为什么突然开始讲这种大道理,但还是应了一下。 “你现在面具没了,今天要不就到此为止好了,我们往回走吧。”沈双双说道。 “无妨,其实戴不戴面具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就剩一点了,我们干脆巡视完吧。”霍无恙耸了耸肩。 对于面具他其实并没有太大所谓,说实话,他现在这个结实的身板其实比他的大众脸更有辨识度。 “很有胆识啊,那我们接着走吧。”沈双双继续领着他往前。 第八层剩下只有两个犯人,一个是脸上手上都留着很多疤痕的女修士,两人经过牢房的时候,她正在打坐,闭着眼睛眉头紧皱,满头冷汗,根本没有睁眼理睬两人的意思。 “这个犯人就是这一层修为最高的,巫蛊法门七重境界,算是半步登仙的高人了。但不知道是修炼邪法走火入魔还是被其他人诅咒了,每逢朔月前后诅咒就会发作,持续三四天,疼痛难忍。大多数时候她都能自己静坐克服,但严重起来偶尔会失控自残,发现的时候要及时制止,不敢接近的话,就马上跟我上报。”沈双双介绍道。 “诅咒?”霍无恙突然想到了什么,“诅咒应该也算是法术吧?这镇妖塔内,法术不是会失效的吗?” “问得好。凌天镇妖塔确实能镇住法术,但准确地讲,应该是能镇住七重境界以下的法术。对于七到九重境界以上,只能造成不同程度的削弱。”沈双双解释道,“像这个犯人,在镇妖塔里其实是有能力施法的,不过你放心,她还被额外种下了镇灵符,现在和其他犯人是一样的。” 第十四章 疯子 “这么厉害的人物,她是怎么被抓的?”霍无恙顺口就问出心中所想。 七重境界,光听这个等级,这女修士似乎比执掌镇妖司的镇狱使还要厉害。 “她不是被抓来的,而是主动自首投案进来的。”沈双双回答。 霍无恙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受的诅咒,每次发作都让她痛不欲生。这镇妖塔虽无法完全镇住那道诅咒,却也能大大减轻效力。所以她主动寻到镇妖司投案,要求把她关进去。”沈双双解释,“当然她修炼禁术触犯了律法也是事实,那把她关进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据说她还派出了好些弟子在外面到处寻找解除诅咒的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得到。” “原来是这样。”霍无恙理解了缘由。 “她自己未曾交代过诅咒的来源,不过这也与我们无关,好在她在这里总体也算安分,你也不用太担心。”沈双双说完便继续往前走。 霍无恙离开前又打量了这个女修士片刻,今天正是初二,按沈双双的说法应该还是这名犯人诅咒发作期间。她在努力打坐静心克服,表情看起来有些辛苦。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霍无恙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有什么捉摸不定的东西,正附着在女修士的身上。 等他稍微集中注意力观察,这种感觉又转瞬即逝。 也许这是诅咒的作用,也许只是牢里昏暗让他产生了错觉,霍无恙也没有深入去想,跟着沈双双离开了。 两秒钟后牢里的女修士猛地睁开了眼睛,面露诧异之色。 奇怪,怎么突然间变得轻松了许多…… 她正努力凭意志抵抗诅咒带来的痛楚和幻觉,忽然间毫无征兆地,诅咒的效果像泡沫破裂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她扫了一眼墙壁的孔洞透进来的光,现在还是白天,按她估计,她本需要再挨上一天一夜。 打坐期间,她专注于用冥想抵抗痛苦,无法分出心神注意外面的动静,这会儿她只听见了远去的脚步声。 刚刚有人经过了她的牢房?是巡视的狱卒还是…… 她起身到牢门前张望,霍无恙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 霍无恙和沈双双在八层走廊绕过将近一圈,来到了最后一间有人的牢房。 这里关押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看起来活像一具干尸。 如果不是这人两只眼睛闪着鬼火一般的幽光,霍无恙第一眼恐怕会以为他已经死在牢里了。 这名犯人盘坐在床板上,失去焦点的目光呆滞地看着牢门,霍无恙他们进入了他的视野,但是他对两人视若无睹,全无反应。 霍无恙隐约听见了蚊子嗡嗡般的低语声,仔细观察,才发现这犯人嘴唇微动,正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沈双双没在这个牢房前多做停留,直接往前走。 “这犯人又是怎么回事?”霍无恙追上沈双双问道。 “他啊,疯了。”沈双双回答,“这家伙跟我师父一样也是器灵六重圆满,没疯之前也算是个人物,只可惜现在废了。不过好在他这样反而好管一点,以前他脾气暴躁得很,也会找狱卒的麻烦。现在大多数时候还挺安定的,只会坐在牢房里自言自语。” 话至此处,他们已经巡视完了第八层,回到了楼梯口。 “那他是在牢里变疯的?怎么疯的?”霍无恙问。 “那是因为……”沈双双正欲回答,楼梯上方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 沈双双突然变了脸色。 霍无恙疑惑地抬起来脸,这声音是从上边传来的,意味着脚步的主人是从九层正在往下走。 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狱卒正在巡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尖叫声在他们后方惊雷般炸响,吓得霍无恙一个激灵。 他猛地回头,发现声音似乎是从最后经过的那个疯掉的犯人房间里传来的。 这犯人刚刚还是呆滞地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犯病狂叫起来,声音听起来甚是惊恐。 霍无恙听得出来,这个疯掉的修真大佬在害怕什么东西。 这时沈双双扯了扯他的袖子,沉声提醒道:“站着别动,他下来了!” “谁?”霍无恙刚把头扭回来,就看到一个人影沿着台阶缓步走下,刚好经过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修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头发半白半灰,乱得跟鸡窝一样,一身长袍已经褪了颜色,破得跟乞丐穿的一样。 他面相看起来正值壮年,没有皱纹,留着乱糟糟的络腮胡子。但蜡黄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精气神,两眼都带着浓厚的黑眼圈,透着一股病态。 他步伐虚浮,身体摇摇晃晃,像是随风摇摆的麦秆,看起来好像随时都可能从台阶上跌下来。 和刚刚经过那个牢房的犯人有点相似地,这修士也是目光呆滞,嘴唇微动,似乎在念叨什么。 看起来也是个疯子——这是霍无恙的第一印象。 “前辈好!”沈双双向这疯子一样的修士恭敬地施了一礼,又朝霍无恙使了个眼色。 虽然一头雾水,霍无恙也还是跟沈双双一样,低头向这修士行了一礼。 修士似乎没有听见,踏着台阶下楼,直直地经过他们面前。 霍无恙抬眼瞧了瞧这人,结果跟对方对上了视线——这修士经过霍无恙的时候,突然扭头打量起霍无恙来。 他经过霍无恙没有停留,但目光却仿佛黏在了霍无恙身上,即便人走了过去,却还是扭过头去看过来。 “别看他!!”沈双双抬脚踩踩霍无恙的脚背,用有些着急的语气小声提醒。 霍无恙突然意识到,至始至终沈双双都在尽量不去看这个从九层下来的奇怪修士。 “可他……在看我欸。”霍无恙愣愣地回答。 这是真的,那修士一边往下走,一边扭头直勾勾盯着霍无恙,他的两只眼睛像是深邃的幽井,看不出一丝情感,看得霍无恙心里有点发毛。 所幸随着脚步声渐远,这修士很快就从他们视野中消失。 第十五章 癫道人 诡异的修士离开之后,沈双双才长出一口气。 “沈大人……”霍无恙又准备提问。 “等下,先跟我过来!”沈双双以手势示意他先别问。 随后她带着霍无恙快步沿着楼梯上去,在九层她没有停留,继续拾级而上,一路登上顶层。 高处的强风一下子涌了过来,差点把霍无恙的帽子吹下来。 霍无恙四下张望,顶层是一座空旷的天台,却不是露天的,周围有六道柱子将六棱锥形的塔顶支撑起来,柱子间有石雕的栏杆和向外延伸的瞭望台。 而在这顶层的中央,设有一块祭坛,祭坛立着一块铁柱,上面的浮雕刻着霍无恙不认识的符文,还绑着锁链。 霍无恙注意到祭坛和铁柱上面似乎有几抹没擦干净的污渍,有的是红褐色,有的则是灰褐色。 血迹?他马上有了个猜测。 毕竟是当过两年多捕快,案发现场和尸体他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 这祭坛似乎是反复沾染过鲜血然后再清洗,灰褐色和红褐色是不同时期留下的血迹。 行刑场——霍无恙立刻意识到了这祭坛的作用。 这里,恐怕是用来处决那些被判了死罪的犯人的。 沈双双大步走向一处瞭望台,朝外面张望,霍无恙也跟过去朝外面望去,他们看到有一人撑着黑伞,从镇妖塔的塔底沿着大道向外走去,很快就出了大门。 从这里看不到撑伞人的头,却能勉强望见他身上那套破烂的衣服——正是刚才和他们打了照面的奇怪修士。 沈双双立刻转向一旁的柱子,拿出腰牌敲打柱子三下,开口喊道:“师父,‘九居士’从塔上下去了,现在已经离开了镇妖司大门!” 此时柱子的外侧突然浮现出来一只飞鸟的图案,转眼间这图案就从柱子上剥落下来,变成了真正的飞鸟,朝着底下的镇妖司衙署飞去。 霍无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意识到这顶层的柱子上也有跟大门类似的机关,可以召唤那种灵鸟通风报信。 等沈双双做完这一切转过身,霍无恙才找到机会开口继续提问:“沈大人,刚才那人究竟是……” “他是住在凌天镇妖塔第九层牢房里一位仙人,第九层只有他一人,大家都叫他‘九居士’。”沈双双解释道,然后回头看看,确信对方已经完全离开了镇妖司,又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我们其实还是比较习惯叫他‘癫道人’。” 霍无恙点头,那修士看起来神智确实没那么正常:“他住牢房里,那他是犯人吗?” “严格来讲,应该不算,他是自己强行住进来的。”沈双双摇摇头。 “强行住进来?住牢房?”霍无恙眉头一皱。 “对,这里没有人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十多年前他就强行住进来了。当时的镇狱使曾试图把他赶出去,但没有成功。癫道人实力很强,至少是八重登仙境,在这镇妖塔里也能施展法术。后来连国师大人都被惊动了,亲自过来见了癫道人一面。”沈双双正色道。 “国师……”霍无恙立刻在记忆中搜索。 他当然听说过荣国国师,在这中州荣国,荣国国师,大长公主灵剑元君的名号恐怕比现任皇帝的知名度还要高。 她是荣国第一高手,号称天下第一剑修,是已经成仙的得道高人,也是荣国王朝的守护者,论起辈分,她还是当今荣国皇帝的太姑奶奶。 “当时国师大人与癫道人在镇妖塔的九层见了一面,只谈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国师离开的时候,就命令镇妖司好好招待癫道人,只是癫道人从来不会跟镇妖司的人交流,也没主动提过任何要求,只是自顾自住在这里,我师父被调过来后,也是一直如此。”沈双双说。 “也就是说他是被允许住在这里的一位仙人是吧?”霍无恙理解了这人的身份。 “所以你以后见了他要客气一点,千万不可对他无礼。”沈双双说到这里想了想,又一脸严肃地补上句,“最好也尽量别盯着他看!” “沈大人,您好像对他很戒备啊。”霍无恙说。 虽然癫道人看起来有点神志不清,但既然荣国国师允许他住在这里,他又不会跟镇妖司的人交流,那照理这个人应该是没什么敌意的。 但沈双双碰见了他,却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你前面不是问八层的那个犯人是怎么疯的吗?”沈双双压低声音。 霍无恙想了想,愣了一下:“莫非是因为……那个癫道人?” 他想起了前头那个本来情绪稳定的犯人突然开始发狂尖叫,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而那个时候,癫道人正好从上面下来,经过第八层的楼道口。 沈双双一脸神秘兮兮地点点头:“没错。那犯人的牢房原来就在楼道附近,据当时关押在另一间牢房的犯人说,他第一次看到癫道人走下来的时候,就试图叫住癫道人,语气不善,然后癫道人就走过去,跟他对视了片刻后离开了。” “然后他就疯了!?”霍无恙惊讶地瞪大眼睛。 沈双双严肃地点点头:“对,从那以后,那人就变成了那副德行。而且每次癫道人走下来经过八层楼道,他都会被吓得发作起来,哪怕没有看到癫道人的身影。” “这么恐怖?”霍无恙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癫道人的神通,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而且他看起来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保险起见,还是最好避免跟他有太多接触,尤其不要跟他对上视线。”沈双双认真地告诫,“不过,他的行踪还是要留意的,如果他离开牢房下来,就要马上汇报给我,我会上报给我师父的。” “明白了。”霍无恙点头应道。 这镇妖塔,可真的是卧虎藏龙啊。 他在心里感慨自己今天是真开眼界了。 “怎么样?观摩到现在,害怕了没有?”沈双双稍稍斜过脑袋,仔细观察霍无恙的神情。 “还好。”霍无恙回答。 “你也不用逞强啦,这里的犯人特殊,塔里氛围也森严,普通人在这里,基本上都待不了太久的,就算你现在说想要调走,我也不会说什么。我也不喜欢勉强别人在手底下干活。”沈双双长出一口气。 她很清楚这里的普通狱卒流动率有多高,来了基本上都干不长。 但她和她师父被贬在这里,想离开也是无处可去,可以说这凌天镇妖塔里就是铁打的狱官,流水的狱卒。 但霍无恙却摇了摇头:“我真的觉得还好。” 他真的觉得这里还不错,对初次接触修真世界的他来说,这镇妖塔就像一座到处都是新奇展品的博物馆。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里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适应感,就像回到了自己的故居,莫名地让人放松。 他心想或许这一次,他是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 第十六章 天赋 第二天一早。 霍无恙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然后在镇妖司的官舍大院里晨练。 “两百四十七,两百四十八,两百四十九……”他趴在地上不急不缓地做着俯卧撑。 不行啊,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没了杠铃,他平日必做的三大项中只有无负重的深蹲还能照常做做。 为了代替卧推,他久违地尝试了一下俯卧撑。 但如今他的气力,早已远胜常人。 平日卧推用的杠铃,他倒是没有专门称过,但应该是超过他自身体重的三倍的。 而俯卧撑,承受的力大概只有自重的六到七成,为了加大难度,他特意用椅子将双腿垫高,但再怎么样,他做一次俯卧撑需要使的力量,都不会超过自己的体重。 这让他完全感受不到力量训练应有的负荷,健身的快感,是要给肉体带去一定的压力才能够体会得到的。 难得有充足的锻炼时间,卧推做不了,硬拉和负重深蹲也做不了,这让霍无恙多少有些遗憾。 这时他听到脚步声从院门的方向传来,就下意识地扭过头,正好看到沈双双一步跨进大院。 “沈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霍无恙立刻打了声招呼。 镇妖司远离县城,因此会为在这里任职的人提供官舍,官舍分三块区域,上院是给镇妖司的官员住的,沈双双这样的从吏是住在中院的,而这里,则是霍无恙这样的杂役居住的下院。 沈双双一进来就看到了脚搁在椅子上,手撑地面的霍无恙,不由得瞪大眼睛:“霍无恙,你这是在做什么?” “锻炼呢,俯卧撑。”霍无恙回了句,然后又顺便做了两个,“两百五十一,两百五十二!” 沈双双听了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真逗!” 她只以为霍无恙喊的数是开玩笑瞎报的,哪里想得到对方真就一下子做了这么多个。 “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连夜逃掉的,毕竟以前就有狱卒这么干过。”沈双双叉腰看着霍无恙,说明了来意。 “那我至少也得领到第一笔月俸再走啊。”霍无恙咧嘴一笑,继续做着锻炼,“两百五十三,两百五十四……” 沈双双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你每天都这么练吗?难怪这么壮。” “可惜没有器材,练得不得劲。”霍无恙惋惜道,“对了大人,要不你踩在我身上试试看?” 沈双双看起来没几斤肉,但姑且应该可以给他的训练加点重量。 “才不要呢,我可是你上司,给我放尊重点啊!”沈双双抱手嘟起了嘴。 话虽如此,她其实还是有点好奇霍无恙究竟有多大力气。 自己真踩上去的话,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做得动? “沈大人,这镇妖司哪里有可以锻炼的器材啊?比如石锁啊,重一点的兵器啊之类的。”霍无恙开口问道。 他以前在镖局,镖局都会提供些器材兵器供镖师操练,县衙也会给捕快提供些训练的场地和工具。 “没有。”沈双双回答得斩钉截铁,“修真者锻炼身体做什么?” “修真者难道不锻体的吗?”霍无恙问。 “一部分修士为了让身体跟上施法的条件,是会适当地锻炼一下,比如剑修初期就会研修剑术,但肯定不会投入太多精力。大部分法门提升实力的收益要远远高于锻体,剑修到了二重基本就能熟练地以气驭剑,足以压制专精剑术的凡人高手。而且任何法门修炼提升到四重以上,肉身自然会逐渐脱胎换骨,延年益寿,到七重长生境便能长生不老,登仙之后更是不会再被肉体凡胎束缚,可以神游身外,辟谷食气。”沈双双解释道,“一个人若是有了修真天赋,该把精力花在什么地方,聪明人都该知道怎么选吧。” 霍无恙略一思忖,这么一对比,无论是为了提升实力还是为了延年益寿,专注修炼法术确实是要比锻炼身体有效率得多,上限也更高。 看来这个世界的修真者,并不是很专注于对肉体的修炼,锻体方面基本上都是浅尝辄止,够用就行,反正后续的修行都足以令他们脱胎换骨。 他姑且暂停了俯卧撑,起身活动了下关节:“听得我也想修炼了,沈大人,你看我这样的,将来会不会有机会?” 话题正好说到这儿,他觉得可以稍微试探一下,毕竟他同意调到这儿来,很大程度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那也得看天赋吧,一个人身上有姑且用于修炼的灵根,基本上就已经是万里挑一了。不过在这镇妖司,有水平收徒就没几个,而且基本上也不会收的。”沈双双提醒道。 “那如果是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奇才呢?”霍无恙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他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做好了被说“做什么美梦”的心理准备。 但沈双双却只是眼神复杂地瞧了他一眼,就叹了口气:“我刚入门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梦呢,劝你一句,还是不要期望太高比较好。” “这么现实的吗?”霍无恙笑笑,突然又想到了个问题,“那要怎样才能知道自己的天赋如何?” “四重境界以上的修士,是可以通过诊脉探人灵根的,所以一般也是这个境界往上的人才会开派收徒。”沈双双说到一半,注意到霍无恙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连忙摆了摆手,“别看我啊,我做不到的!” 霍无恙意识到自己如果想要入门,还得想办法,找到一个四重境界以上的高人给自己测一测天赋才行。 “好了,不跟你扯了,我该去镇妖塔了。”沈双双结束了话题,然后又从身上拿出一个护符递给霍无恙,“还有,这个你拿着吧。” “这是?”霍无恙接过护符。 “昨天杏仁饼的回礼,我总不可能真的占下属的便宜吧。”沈双双解释道,“这是镇灵的护符,是我师父以前练手做的,可以驱散低级的怨魂和咒术。其实也用不太着的,拿着图个安心罢了,你就当个装饰品好了。” 霍无恙感到一阵意外。 莫非这小上司就是为了送个回礼专程过来找他? “好东西,这我可太喜欢了!”他忍不住笑了笑,向沈双双施了一礼,“谢谢大人!!” 沈双双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身去:“我走了,别忘了你今天值白班的啊,不要第一天就迟到!” 第十七章 被害妄想 姑且做完了一套锻炼后,霍无恙打水回房擦洗一遍,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离开官舍前往镇妖塔。 从官舍到镇妖塔要经过一段游廊,游廊边有一道水池,霍无恙刚走进游廊,无意间朝水池的方向瞥去一眼,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望见癫道人水池的另一头,打着黑伞蹲在那里。 癫道人也注意到了他,抬起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瘆人的眼神和昨天一模一样。 这货怎么会在这里? 霍无恙着实吃了一惊。 他旋即想起了沈双双昨天的叮嘱,反应迅速地向癫道人行了一礼,然后就准备快步离开。 然而就在他行完礼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癫道人抬起了一只手,朝他招了招。 霍无恙怔在了原地。 这癫道人居然在叫他过去!? 奇怪,不是说这人从来不会跟镇妖司的人交流吗? 霍无恙的视线迅速左右瞟了瞟,周围除了他以外根本没有其他人。 这时癫道人又朝他招了招手,霍无恙的心顿时七上八下。 想起第八层那个被癫道人逼疯的修真大佬,霍无恙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但他很快就清醒地认识到,忤逆癫道人要背负的风险,其实还更大一些。 “仙人找我何事?”他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一些。 “我们,好好谈谈。”癫道人竟然开口了,声音沙哑,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疯子要跟我谈什么?为什么又非得逮着我谈?霍无恙心里疑窦丛生。 但既无退路,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跨过游廊的栏杆,沿着池塘的边缘朝癫道人的方向走去。 只是随着距离拉近,那癫道人脸上竟显出了几分紧张的神色,起身喊道:“站那儿!叫你来谈,没让你离这么近!” 霍无恙只能站在原地不动,隔着池塘和癫道人对望,癫道人这才重新蹲了回去。 “尽量不要盯着他!”霍无恙突然想起了沈双双的叮嘱,便将视线向下移去,看向池塘里的倒影。 然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蹲在水边的癫道人竟然是没有倒影的! 这老怪物难道还是个幽灵不成?霍无恙心里惊疑不定。 癫道人许久没有开口,霍无恙等得有些煎熬,忍不住抬眼瞧瞧对方,发现对方还是盯着自己。 难不成是要我来找话题? 这么一直熬下去也不是办法,思来想去,霍无恙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仙人,您为什么大阴天的打着这么把伞?” 昨天也是,既没雨雪,也没多大太阳,这癫道人离开镇妖塔的时候,却是打着把黑伞出去的。 癫道人听到他的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沙哑的语气缓缓开口道:“因为……” 霍无恙竖起了耳朵。 “我是香菇。”癫道人继续说道。 霍无恙当场听懵了。 这癫道人还真是相当神志不清啊!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癫道人又开口了:“不好笑吗?” 霍无恙这才反应过来癫道人说的玩笑话。 他前世听过类似的笑话,说精神病院里一个老太太天天没事就打着黑伞蹲在外头,富有责任心的主治医生认为要治好她必须先深入地了解她,于是也天天打着黑伞和老太太并排蹲着。 坚持了十天后,老太太终于有了反应,迟疑地跟医生搭话:“请问……你也是香菇吗?” 明明是同样的笑话,但听癫道人用严肃的语气,配合那种瘆人的神情说出来,却完全让人感觉不到笑点,反而说不出的诡异。 这到底是凑巧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类似的笑话,还是说癫道人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霍无恙没心思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应对癫道人。 半晌,他只挤出了一句:“实在抱歉,没反应过来。” 现在再挤出一阵干笑捧场只会显得更尴尬,还不如实话实说。 “不好笑啊……”癫道人垂下眼睛,声音竟带上了几分失望。 霍无恙心说这疯子拉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讲这个冷笑话吧? 这时疯道人又开口了:“我用这伞遮住自己,是为了防止被那些家伙看到的。” “那些家伙”是谁啊?当什么谜语人啊?霍无恙心想。 他不知道该不该追问,因为他不确定癫道人说的话是否真的有意义。 癫道人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但没想到你居然还是找过来了,说实话吧,你是冲我来的吧?” “不是啊!”霍无恙当即否认。 他意识到癫道人莫名其妙对他出现了敌意,这种事情他必须澄清。 “别以为我没看出你是谁,我虽失了神元,但你恐怕也还未完全恢复,真对上胜负难料!你说你不是冲我来,那是来干什么的?我可不记得招惹过你!”癫道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他妈的这疯子原来还有被害妄想的吗?霍无恙突然有点慌起来了。 我一个来到这个世界当了七年打工人,连修真的门都没摸到的低端穿越者,何德何能被你这种已经成仙的顶级人物当假想敌? 我该不会是触发了什么危险事件吧? 突然间的紧张让他脑子有点空白,他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回答:“我就是来……混混日子的。” “混日子?”癫道人若有所思,“莫非,你跟我一样,都是在避他们耳目?” 所以“他们”是谁啊?不当谜语人会死? 霍无恙听得云里雾里,但感觉顺着这话头似乎可以消解对方的戒备,就干脆含糊地“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对啊,你也是因为他们才……”癫道人突然松了口气,“那我们说好,以后各混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啊。” 霍无恙正巴不得跟这疯子井水不犯河水,立刻点头应道:“好啊。” 接着癫道人又一思索:“慢着!” 霍无恙又紧张起来,这疯子该不会又开始臆想自己是在骗他放松警惕伺机害他吧? 但接着他就听见癫道人说:“能在这里碰上也是有缘,或许我们也可以……相互照应一下啊,你我联手,将来若是不得不应对他们,机会也更大一些!” 说到这儿,癫道人竟谨慎地打量起他,换上了一副商量的语气:“你看,怎么样?” 什么我看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你这谜语人在讲些啥! 但他意识到这个有被害妄想的癫道人似乎把他臆想成了什么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准备跟他建立一种同盟关系。 要跟这疯子解开误会恐怕并不容易,而且也不知道这疯子知道了自己刚刚如临大敌的对象其实只是个蝼蚁凡人,究竟会作何反应。 或许,他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种误会?以对等的姿态,让癫道人不敢随便对他出手? 打定主意,他平了平心绪,尽可能让语气显得沉着:“这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他当然不能随便拒绝癫道人的提议,但在不明白癫道人所言是否有意义前提下,随便答应也是有风险的。 “成,那你好好想想啊,哪天想好了跟我说!”癫道人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我先走了。” 终于要走了! 霍无恙如获大赦,但还是做出冷静的模样点点头:“行,你忙吧。” 看起来,癫道人不知道把他臆想成了什么,但只要这边保证不与他为敌,他就不会那么戒备了。 这样的话,应该还是比较安全的……大概。 接着霍无恙就看到癫道人站起身后,居然迈出一步直接跨进了池塘。 然后癫道人竟直接融进了池水,化作一道倒影,没有激起一点涟漪。 霍无恙发现自己竟对癫道人的神通已经没有多惊讶了。 这时,水里的癫道人倒影居然又开口了:“对了,藏身在这里你也要小心啊,低调一些,不要惹火烧身!” “我知道了。”霍无恙只能这么应一句。 水面泛起一道涟漪,癫道人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等水面重新平静下来,癫道人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片刻,霍无恙才有点茫然转身离开池塘。 这疯子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一个这么厉害的仙人,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好在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接着他猛地回过神,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不好,说不定快迟到了!” 他立刻加快了脚步,朝镇妖塔飞奔起来。 第十八章 送信 霍无恙缓步走下台阶,结束了这一天的巡视。 很好,没出任何幺蛾子。 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巡视整座镇妖塔,还有点紧张会不会碰上什么麻烦。 结果相安无事,就连昨天那些见了他和沈双双就破口大骂或者阴阳怪气的犯人都很老实地坐在牢房里,自顾自地用各种方式打发时间,看起来对他全无兴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七层的时候,那关在七层三号房里的逍遥大仙一瞥到他就转过身去,对着墙壁开始打坐,再也没转回来。 然后八层那个龙女,对他的态度有一点古怪,一看到他就干笑起来,生硬地打招呼说“今天天气不错哈”,他走过去就又干笑着“您慢走哈”。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早上被癫道人耽误的那几分钟,算是今天唯一的意外,不过好在平安无事地蒙混过去了。 回到一层休息的班房时,底下等着的两个前辈立刻开始热情招呼他:“来来,小霍,赶紧来打牌,你会打的吧?” “这还当班就打牌啊,被典狱大人看到没关系吗?”霍无恙眨巴眼睛。 “典狱大人刚跟我们打完两局,赢走了我们三十钱哩,刚有事出去了。”前辈对他摆摆手。 沈双双居然会跟下属打牌赌钱的?霍无恙还是第一次知道。 “你不用担心,典狱大人管得很松的,不当班的时候只要待在班房里待命,做什么她不管的。这差事,整天跟上面‘那些’打交道,担惊受怕的,就是得有空就放松放松才干的下去。”另一人朝他招手,“快来快来,一把三十钱封顶,小赌怡情!” “好嘞,那就来吧。”霍无恙也坐了下来。 对于打牌他没那么大兴致,但也不算讨厌,工作时能名正言顺摸的鱼自然是不摸白不摸,这才是养生之道。 所谓的好工作,就是要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 当然后半句霍无恙是不奢望的,而前半句,他最看重的还是“事少”,能让他在工作之余兼顾规划身体健康。 他跟两位前辈很快就过了两把,赢一把输一把,不赚不亏。 就在这时,沈双双从外头走了进来。 “典狱大人回来啦!”两名狱卒前辈立刻跟沈双双打招呼,并没有放下手里的牌。 正如他们所言,沈双双对这些事管得还是比较宽松的,他们也都习惯了这种宽松。 “我这里有份差事要个人去做,有份文书送到斩妖司衙署去。”沈双双打量在值班的这三人,拿出一口封好的小布袋里,里头装着卷起来的文书和令牌,“你们今天谁巡逻完了?” 斩妖司负责抓捕触犯律法的修真者和妖物,镇妖司则负责审罪收押,镇妖塔犯人基本上就都是斩妖司抓来的,两个部门往来还是比较多的。 镇妖司没有专门送文书的函使,有时候这种跑腿的事情会让狱卒去做。 “小霍刚下来,我们两个还没去呢。”一名前辈开口道。 “那能交给你吗?”沈双双将目光移向霍无恙。 “斩妖司的衙署在什么地方?”霍无恙好奇地问道。 “从这儿出去往县城方向去,第二个岔道向左一直走下去,有座大墙涂成的衙署,那便是了。离这里有十来里地,你可以去马厩借一匹马去,你会骑的吧?”沈双双说明了一下。 “好嘞,那我去一趟。”霍无恙当即起身。 他也不想久坐打牌,能骑马外出走走正好。 沈双双跟他交代了下各项细节,末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补充道:“对了,斩妖司那边有个女的给斩妖官做从吏的,如果是她出来拿文书,可能会说些得意忘形的话,你无视就好,她吩咐你做事你也不用管,就说有要事在身,你的任务就只有把东西送到,快去快回。” “知道了。”霍无恙听完吩咐就拿过文书出去办事了。 没多久他便领了匹马,从沈双双吩咐的专供车马行走的东门出去,将腰牌交给了担任守卫的神兽雕像,便离开了结界,回到了官道上。 他朝县城的方向赶了大约七八里,突然看到路前头有个人正背着个人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 那人步伐看起来走得很辛苦,但还是走的很赶,显然有些着急。 听到马蹄声渐近,那人有些吃力地望路边靠了靠,身体倾斜了一下。 经过那人身边时,霍无恙放慢了速度,朝旁边瞅了瞅。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正吃力地背着一个老妇,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 老妇看起来意识有点不清醒,半闭着眼睛,时不时发出两声痛苦的哼哼,显然生了病,年轻人将她绑在身上防止她跌下来。 霍无恙当即停住了马,朝那年轻人喊道:“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要帮忙吗?” “公差大人。”年轻人一看到霍无恙穿的制服就知道他是当差的,一边喘气一边解释,“俺娘病重,村里的大夫一直看不好……早上听说县城南边的三才村来了个厉害的走方大夫,俺带俺娘去看看!” “三才村,有多远?”霍无恙问。 “前面岔路往东,再走六里地就到了……”年轻人回答。 “还有这么一段路啊,我这马借你吧?”霍无恙说。 送文书的时限很充裕,而且往前还是有一段顺路的,这点忙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帮一帮的。 “谢大人好意,可俺娘这情况她没办法坐马上,也受不得马背颠簸。”年轻人一脸疲惫地回答。 霍无恙打量了下这对母子的穿着,赶这么远的路,别说驴车,居然连辆板车都没有,只靠人背,这一家人为了治病,恐怕已经不剩多少家底了。 “那你自己一个人会骑吗?”霍无恙问。 年轻人一怔:“驯过的,应该可以……” “那你来骑马,我替你背过去!”霍无恙下马,朝自己一指。 “哎呀这怎么成……”年轻人刚想推辞。 “行了行了,你走得腿都打颤了,别把病人摔着了!”霍无恙朝自己肩上拍了拍。 背个人走个六里地,就当是负重越野了,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这肌肉不是白练的。 第十九章 女巫医 “天哪!”骑在马上的年轻人转过脸,目瞪口呆地看着的霍无恙。 霍无恙背着他母亲快步奔走,速度竟能和马匹三蹄音的跑步不相上下。 而且为了追求背上稳定不颠簸的病人,他还压低了重心,舍弃跳跃的步伐,弯着膝盖快步走的,这对两腿的负担尤其重。 但霍无恙却并没觉得有多辛苦,这比起他平日操练的强度还差那么一点。 只是这会儿他也没把心思放在锻炼上,现在他只想尽快把病人送到大夫那里去。 从年轻人那儿接过老妇的时候,他就发现老妇早已瘦骨嶙峋,体温也有点高,恐怕是早该住进重症室的水平。 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这种病情,恐怕是不乐观的。 “还有多有远?”他开口问道。 “就在前面了!”年轻人喊。 往前绕过了一个弯,他们很快就望见了田地和村庄的屋舍。 进村他们就打听了那名“神医”的下落,接着就直奔那临时被充作医馆的村舍赶去。 “借过!结过!” 霍无恙背着老妇走进村舍,发现这里竟聚集了好些村民。 那大夫正在里头给一个病人诊脉,竟是一个白皙的年轻姑娘,一身斑斓的巫袍,戴着缀银饰的头冠,除此之外眼睛上还蒙着黑色的眼纱。 霍无恙看到这人的时候,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本以为这走方大夫大抵是个跟龙江县郑大夫一样的老先生,结果却是个女巫医,而且貌似还是个瞎子! 这种巫医打扮的走方大夫他以前见过,这类人很多声称自己受真人相传,修过一点丹术和巫蛊之术,以此利用寻常人对修炼者的敬畏心招揽生意,但绝大多数是假的。 其中有一部分倒是真懂些草药,给人治病的时候顶多把草药搞得跟稀奇古怪的丹药一样,抬高点物价。 但有些就比较恶劣了,纯卖假药,有时候还声称自己能用蛊术帮人整治仇人,骗一波钱就换地方,霍无恙做捕快时就抓过两个骗子。 这女人该不会也是骗子吧?霍无恙心里嘀咕,他自然是不想亲手将一个重病之人交给骗子,看着这贫苦的母子受骗的。 但据年轻人说这走方大夫来三才村就待了三天,名气马上就传遍了周围的村庄,村子专程腾了屋子给她当临时医馆,或许至少真懂点医术。 他正想着,那女人竟突然把手朝着他指了过来。 “重病急病优先,先把病人带进来吧。”女巫医开口道。 她能看到这边?霍无恙心里疑惑。 但这女人侧对着这边,脸并没有转过来,眼睛又被蒙着,应该不可能一下子看得这么真切。 这时那年轻人正好拴了马跟着挤进来,听到大夫愿意让她母亲先看,立刻点头哈腰地道谢:“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然后他转向霍无恙:“也多谢公差大人相助!太谢谢了!” 说着他就要伸手接过霍无恙背上的老妇,但霍无恙却往里走了两步:“没事,帮人帮到底。” 霍无恙直接把老妇人搬到了里头床板上,年轻人赶紧上前扶着母亲轻轻躺下,这时那女巫医已经走到床边了,摸索着抓住了老妇人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在老妇的腹部来回按压摸索。 年轻人在一旁焦虑地等着,霍无恙在一旁冷静地抱手观察,想确认下这巫医是否真有本事。 至始至终,这女巫医都没有看老妇一眼,被黑纱蒙住的眼睛始终朝着板床边的墙壁,似乎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数秒钟后,女巫医叹了口气,开口问道:“病人的家人是哪位?” “是俺,这是俺娘!”年轻人立刻应声。 “你且冷静点听我说,你母亲病已散至五脏六腑,无药可解。”女巫医以冷静地语调说道,“尽早准备身后之事为好。” 年轻人眼里仅有的一丝希望熄灭了下去,但看起来并没有很惊讶,显然早有心理准备:“真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我可以让她最后一点时日减少点痛苦,但往长了说,也很难撑过一个月。”女巫医说到这里,左手按在老妇人的上腹部,突然重重地压了下去。 没几秒过去,那老妇人开始微微抖动起来,身上开始冒汗,冒出了白色蒸汽。 挤在医馆里的村民见状已经开始啧啧称奇,霍无恙还在冷静观察,但没看出什么门道。 忽然间,那妇人剧烈咳嗽了两声,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嘶哑地“啊”了一声。 “娘!?”见昏迷的母亲转醒,年轻人又惊又喜地握住了母亲的手,“谢谢神医!” 村民也开始惊呼,就连霍无恙也颇有些动摇,仅凭一只手能将昏迷的重症患者唤醒,这女人恐怕真不是普通的大夫! 只有那女巫医显得异常冷静,起身开口道:“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母亲能进食时每日服一剂,可减轻痛苦。等她无法进食,便要做好打算了。” 这时那年轻人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医……不,真人!俺娘操劳一辈子,还没享过一天清福!求真人指条明路,这世上是否存在仙丹灵药能救俺娘性命?俺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看到这神医仅仅凭手法就唤醒了他母亲,他又生起了一丝希望。他认定这神医必然真的是懂法门的真人,就算现在没法医治,或许也会知道哪里可以得到医治百病的仙丹灵草。 “这世上就算有那种程度的仙丹灵药,没有修炼过的人服下也根本无法承受,吃了只会死得更快。如果有人要用仙丹给你们治病,那只能是骗子。”女巫医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几分严厉,“你母亲已时日无多,好好陪伴她才是正事!” 年轻人听了一脸潸然,躺床上的老妇叫他的名字把他唤到床边来,气若游丝地对他说话。 她乡音很重,霍无恙在一旁只能听懂零星的几句:“娃别哭,娘已经老了,没用了……” 只讲了几句,年轻人就泪如雨下。 一旁的村民都有些动容,霍无恙也在心里叹息,他想起了上辈子留下的诸多遗憾。 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一场大病,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一个人的一切尽数夺走。 这也是他这辈子执着于追求无病无灾的原因。 现场只有那女巫医依然冷静,她亲自摸索来桌子上的纸笔,居然直接写下了一张方子。 她显然很熟练,虽然因为看不见字写有些歪斜,却还是能辨认的,也没有写到纸外边去。 “拿去找药铺抓药吧。”她写完对身后的年轻人说,“病我看不好,钱我就不收了。” 第二十章 斩妖司 老妇人醒来休息了一阵很快就能下地被人搀扶着走了,年轻人扶着她,对女巫医千恩万谢,又再次谢了谢霍无恙,这才离开。 女巫医坐回桌旁,继续给原来看的病人诊脉,脸却转向了霍无恙:“公子,您是给刚才那病人帮忙的吗?” 听那年轻人跟霍无恙的对话,她也能听出些个中原委来。 “是啊,路上碰到,帮了点忙。”霍无恙回答,同时疑惑地观察女巫医的眼纱。 他发现女巫医起来摸索的时候,似乎是看不见的,但寻人却是一下子就知道方位,哪怕对方没有出声。 “公子善心,会有好报的。”女巫医朝他点点头。 “你……究竟能不能看到的?”霍无恙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了句。 “以气辨人罢了。”女巫医简短地回答,又补上一句,“公子命气较常人旺盛许多,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话听得霍无恙有些开心,但接着就听到对方又说:“公子肯定是无需看诊的,我这里病人有点多,还请公子……” 霍无恙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提醒他该离开了。 他确实该走了,这医馆里人挤人的,他一个壮汉立在人群中,显得周围更加拥挤,更何况他还有公事在身。 霍无恙转身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那女巫医一句:“我能不能问一下,您前面好像说,仙丹灵药一般人是不能吃的?” 他以前其实也想过,如果找不到修炼的法门,将来能寻得可以治百病的仙丹灵药也是一个法子。 “是药三分毒,仙丹灵药也不例外。效力越强的药毒性也越强,修炼者以外丹之术修行,尚且需要循序渐进,寻常人随便吃修真的丹药,是很危险的。”女巫医面无表情地回答。 “感谢解惑!”霍无恙这才转身离去。 这女巫医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照这样说,在这个世界,似乎不存在不修炼只吃仙丹治百病的好事。 一开始他怀疑对方是个骗子,但现在他对这女人的印象不错,这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虽然看起来有点不苟言笑,但有时候只给病人最实际的忠告,往往才是最为病人着想的。 他对于这个可能是修真者的女巫医也十分好奇,但对方已经请他离开,眼下他也还有工作在身,他便先行离开了村子,前往斩妖司的衙署。 两刻钟后,斩妖司衙署。 “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一直在等这份文书呢!!”接受文件的少女瞪着霍无恙斥责。 “很抱歉,路上碰上了去三才村看病的村民,看他们有困难,帮了下忙。”霍无恙解释了下缘由。 斩妖司的衙署也是一座围城,并不像镇妖塔那样藏在洞天之中,直接建在城郊,却修得比镇妖司要气派些。 霍无恙到了大门,寻人通报之后,出来接受文书的是一名穿着从吏制服的少女,看起来不过二八年纪,只比沈双双稍长几岁。 这少女年纪轻轻,架子却并不小,一见到霍无恙就柳眉倒竖地叱责起来。 “别找借口,谁知道你说是真是假?这儿办事急着用文书,耽误了你想过怎么负责吗?”少女不依不饶地质问。 “可我拿到文书的时候,说的是让我申时之前送到即可,现在应该还未过时候吧。”霍无恙冷静地回道。 “你胆子不小,还敢顶嘴?”少女一听火气更盛,“我们斩妖司每日在一线奔走,事事都要争分夺秒,别把你们镇妖司的散漫性子带到这里来!” 这家伙就是沈双双说的那个“斩妖司的麻烦女人”吧?霍无恙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单从这家伙的言论,霍无恙便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或许斩妖司和镇妖司两个部门的地位,其实并不平等——至少在一部分斩妖司的人眼中是如此。 不过,既然沈双双特意说过没必要对这个人多加理会,说明这个女人应该并没有多大关系和权力,再怎么嚣张恐怕也奈何不了处在另一个部门的人。 霍无恙便朝少女一拱手,笑道:“既然如此紧急,那大人赶紧办事吧,小子就不耽误大人宝贵时间了!告辞!” 少女瞪着眼睛,一时语塞,似是没料想到这一个小小的狱卒竟然敢用这种方式回嘴。 “站住!”她声色俱厉地出声叫住准备转身的霍无恙。 “大人还有何事?”霍无恙一脸无辜地询问。 “这份文书还额外需要抄写几份,你耽误了我们时间,就来帮忙吧。” 少女显然意识到继续在这里花时间斥责对方,只会显得她一直强调事情紧急有些矛盾,便换了个理由。 “啊这……小人实在爱莫能助,小人大字识得不多,恐怕难以胜任。”霍无恙一瞬间就找到了借口进行推托。 他鬼扯得面不改色,深知知识重要性的他来了这个世界就很积极性地通过各种渠道学习了这边的文字,他其实是识字的,只是写字不熟练,写得比较难看罢了。 见少女还想说点什么,霍无恙立刻又补上了一句:“典狱大人还有要事托我去办,小人先告辞了!” “沈双双?你们这些看大牢的家伙能有什么要紧事?”少女狐疑地打量霍无恙。 “抱歉,典狱大人有吩咐,不便告知!告辞了!”霍无恙拱手后便转身快步走向自己拴在台阶下的那匹马。 “站住,我还有话……叫你站住听见没有?太无礼了,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声音愈发严厉。 霍无恙压根就没停下来脚步,直到骑上了马,他才回头喊了句:“要事紧急,大人见谅啊!” 然后他就抛下站在那里无能狂怒的少女驾马离去了。 他可没心思跟这个黄毛丫头拉扯,他两世积累了那么些年工作经验,又是在衙门混过的。这丫头如此稚嫩,论段位还跟他差得远,他怎么可能被这种人唬住? 离开斩妖司他便回去复命了,他值完当天的班,吃了晚饭便又离开了镇妖司,徒步往下午去过的三才村的方向行去。 那个女巫医或许是他外头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修真者,他想趁对方闲下来的时候拜访一下,询问一些修真法门相关的事情。 只是到了三才村,他却发现那医馆已经闭了门,一打听,才知道那女巫医已经离开了村子: “神医她晚上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就走了,没人看到她什么时候出的村,但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了,唉,可惜,真是可惜……” 霍无恙听完不免有些失落,他是真没想到卡了这么一个时间,他居然就跟这人擦肩而过了。 也许这就是缺了缘分吧。 只是彼时的他并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几日,他便在镇妖塔的牢中,又一次见到了这个女人。 第二十一章 处刑 深夜,值夜班的霍无恙躺在值守班房的板床上呼呼大睡。 在镇妖塔做事,夜班的频率还是比较高的。夜班固然讨厌,但好在夜班有两人值守,每个人都可以有一半的时间用来睡觉。 以前当捕快值夜班虽然也能抽空休息,但往往睡得不安稳,县里哪里半夜出点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得出动,有时候甚至连有人半夜偷奸被抓这点破事,都有可能闹到衙门惊动他。 在这里值班睡觉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破事打搅,他可以好好睡上四个钟头,值完班就可以回官舍补觉,次日白天也不会有新的工作打搅。 不能说尽如人意,但和前面的工作相比,已经算是好许多了。 这一天他躺在床上睡得很深,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开始在他脑海深处铺展开来。 在这个梦境的场景里,他没有任何角色,仅仅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一切。 他看到了先前去过的镇妖塔塔顶,天还未亮,塔顶中央的祭坛前架起了一口铜炉,里头升起篝火,将祭坛照亮。 祭坛的铜柱上绑着一名被蒙上了眼睛的犯人。 身着黑底法衣的男子站在铜柱前,身板如青竹挺立。 他生着一副剑眉星目的俊朗模样,面容不过二十出头,神情却有一种和外表年纪不相称的肃穆,让人感觉不怒自威。 “可有遗言?”他向绑在铜柱上的犯人询问。 那犯人这时抿嘴一笑,摇了摇头。 黑衣男子闻言抬起右手,两根并拢在身前一划。 只听得凭空一声剑鸣,铜柱上的犯人脖子上多出一道血痕。 一秒钟的迟滞,犯人人头滚落下来,那一抹笑意竟还留在嘴角。 犯人的鲜血喷洒在祭坛和铜柱上,忽然铜柱像是被烧透了一般泛起红光。 那犯人的身体开始融化成血水,然后渗入铜柱和祭坛,只留下被血水浸湿的衣服。 吸收了血水后,铜柱的红光开始变强,这似乎是一场祭祀,被处死的犯人便是祭品,被祭坛吸收,就像是……被这座镇妖塔吃掉了一般。 看着这血腥的一幕,作为旁观者的霍无恙竟没有觉得反感。 吸收了血水的铜柱突然震动起来,凭空发出了一声钟鸣般的巨响。 这震动像是传导到了整个画面,霍无恙的视角也跟着剧烈颤动起来。 行刑的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表情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时铜柱的光突然黯淡下去,随后开始闪烁。 黑衣男子眉头一皱,眼神透出了几分疑惑,显然铜柱的这一反应并不正常。 闪烁三次,铜柱彻底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霍无恙感觉身体被摇晃了一下,随即在床板上猛地睁开眼睛。 明明是意外惊醒的,他却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身体仿佛充盈着力量。 接着他就意识到身下的床板在晃动。 “靠,地震了?”霍无恙一个打挺起身。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起值班的狱卒大笑起来。 他一扭头,发现这位前辈竟然还坐在桌旁磕着瓜子。 “别慌啊小霍,你还是第一次经历吧。没有地震,这只是镇狱使大人在塔顶行刑呢。”狱卒一边笑一边对霍无恙解释。 “啊?”霍无恙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判了死刑的犯人被送过来了,按惯例,由镇狱使大人送到塔顶去处决,我们这些狱卒需要回避,所以我没叫醒你。每次犯人被处决,镇妖塔就会有钟声响起,然后震动一段时间,据说是为了威慑牢里的犯人。”前辈继续嗑瓜子,“不过我也能理解你的反应,这事儿还挺难习惯的,我第一次碰上,也吓得差点冲出去。” 霍无恙怔住了。 在塔顶处决犯人? 这不是他刚刚做的梦吗!? 这时震动忽然衰减下去,很快就平息了。 “咦,这次怎么这么短?”前辈疑惑地抬起了头。 以往处决犯人,塔顶的钟声至少会响个七八次,震动也会持续好一阵子。 但这一次,钟声只响了两声,震动也转眼间就平息下来了。 霍无恙没听到他的疑问,他还在专注地想刚才做的怪梦。 奇了,他早想到了塔顶那祭坛是杀头用的,但塔顶在杀头,他在底下睡觉,怎么会正好梦到? “上面行刑,还会让睡在塔里的人做奇怪的梦吗?”他迟疑地朝前辈问了一句。 “咋,你做噩梦了?”前辈挑眉,“那应该只是巧合吧?” 怎么可能?霍无恙心想。 那个梦如此活灵活现,他现在还能回想起每个细节。而且又恰好就在这个时间点,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绝对有什么古怪。 但听前辈这话,他们以前似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霍无恙不禁感到一阵不安。 不过说实话,这梦虽然出现得诡异,给他的感觉却并不坏。 那血腥的行刑场面他看着一点都不反感,在祭坛和铜柱吸收了那犯人化作的血水的时候,他仿佛也感觉到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流进了自己的身体。 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异常轻盈,明明只睡了不到四个钟头,却比平日睡饱了还舒坦。 该不会跟我前些天手贱有关系吧? 他猛地想起来不久前他一个人巡视的时候,一时心血来潮去了塔顶。 在瞭望台看了会儿风景后,他又去仔细打量了下那座祭坛,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咋想的,他居然还伸手摸了摸祭坛上的那道铜柱。 该不会摸了一下自己就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上了吧?霍无恙不禁有点后怕。 但他旋即又冷静地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东西有这等风险,沈双双总不可能没有任何提醒。 这梦到底是有古怪,还是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他马上就想到了验证的方法。 “这么说来,镇狱使大人应该还在塔顶吧?”霍无恙向前辈问道。 “是啊,行刑完了,过一会儿应该就下来了。”前辈回答。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镇狱使大人呢。”霍无恙起身朝班房外走去。 如果刚刚做的梦和上头的行刑是有关联的,那他梦见的那个黑衣男人,应该就是镇狱使,只需要确认一下镇狱使的长相就能明白了。 “不是,有这个必要吗?”前辈很不理解霍无恙的做法。 镇狱使是镇妖司的最高长官,岂是他们这种等级的小人物攀附得起的?在这种高官面前说错句话还可能招来临头大祸,除了上级主动传唤,自然是能不碰上就尽量别碰上。 霍无恙兀自走出了值守的班房,来到大门附近。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叫你先把嫌犯收押进去你就收押进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第二十二章 斩妖司与镇妖司 霍无恙循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沈双双跟一名少女对峙。 那少女,正是前几日他在斩妖司见到的那位,刚刚霍无恙出来听见那句话就是她说的。 少女的身后还站着一人,瞧见那人的时候霍无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正是同一天他在三才村见到的那名女巫医,她依然还是同样的打扮,斑斓巫袍,缀银饰的头冠,眼睛上蒙着黑色的眼纱,只是双手手腕被绳索绑住,绳索的另一头被那斩妖司的少女抓在手里。 这女人怎么变成犯人了!? 他正感到诧异,就听见沈双双跟那少女争执不下。 “所以,要我们收押犯人就得拿手续,我不是说过了吗?”沈双双抱手冷淡对那少女回道。 “我不也已经说了薛大人已经去办了吗?先把嫌犯收押啊,我们马上就要开审了!”少女瞪着沈双双。 “那就等薛大人办完回来呗。”沈双双摊手。 “手续回头就拿到了,早进去晚进去有什么区别?”少女质问。 “区别就是有手续能进,没手续不能进。邢狱之事乃律法基础,在这里岂能行这种方便?”沈双双反驳道。 “我们是在查案,分秒必争,耽误了你负得起责任吗?”少女毫不客气地抬手指着沈双双。 霍无恙听到这里马上想起来自己也被对方这么说过,心想这小姑娘是真喜欢用这句话来威胁人。 沈双双也没被吓住,面不改色地反呛:“查案是你们的职责,有什么资格反过来要我负责?” “你别忘了斩妖司查案,其他部门有理由配合协助,镇妖司也不例外!”少女趾高气昂道。 “要我们协助可以啊,办好手续来就行。”沈双双伸手做出要文书证明的样子来。 “沈双双!”少女动怒,一字一顿地念着对方的名字,“我提醒你,你现在已经不是斩妖官了,你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典狱!” “正因为我是典狱,所以才有权力审查你们的手续,不是吗?这里是镇妖司,就得按镇妖司的规矩来。”沈双双风轻云淡地回道,“还有,你现在也还只是个灰衣,不算正式的斩妖官。明明薛大人那样的红衣斩妖官都知道办事走流程,他的弟子却好像比正派的斩妖官还会耍威风。” “你!”少女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气得说不出话来。 霍无恙看到这姑娘在沈双双面前吃瘪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明明少女看起来比沈双双年长,个头也高一些,但争辩起来却只知道用咄咄逼人的态度撑气势,沈双双稍微据理反驳下,就将她爆杀了。 这时,少女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霍无恙。 霍无恙立刻收起嘴角浮现的笑意,却还是被少女察觉到了。 这让少女顿时更加羞恼起来:“是你!” 沈双双也回过头,看到了霍无恙。 “别来无恙啊大人。”霍无恙调整下神情,若无其事地跟少女打招呼。 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巫医听到霍无恙的声音,有些意外地抬起脸,显然还记得他。 “哦对,你们见过的啊。”沈双双马上想起来那天让霍无恙去送文书的事情。 “哼,沈双双,你的下属可是不懂规矩得很,不仅送迟了文书,还各种出言搪塞我,你有没有好好教过?”少女没好气地质问沈双双。 “我记得他那天回来复命都还没到申时呢,不可能送迟吧?”沈双双回想了一下。 “那只是最迟期限,你们配合斩妖司做事,当然要尽快啊!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斩妖司都像你们镇妖司这么散漫,可真要天下大乱了!”少女开始贬损起整个部门来。 “意见这么大啊,那正好,我师父就在塔顶处决你们前头带来的那位死囚呢,马上就下来了,有什么问题你回头就可以向他反映啊。”沈双双一脸无所谓,“记得要把你刚才的原话,跟他重复一遍。” 少女再次落了下风,眼睛一瞪,索性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想跟你这种货色一般见识!真是浪费时间!” “那你就好好在这儿等着吧!” 沈双双也不想再多搭理她,转身朝霍无恙走来,脸上突然浮现出了得胜的微笑,还刻意朝霍无恙眨了眨眼。 霍无恙也忍不住笑笑,等沈双双走近,他凑到沈双双边上,压低了声音问道:“沈大人,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好像跟你不太对付啊。” “她啊,她叫沈玲,跟我同乡,我们很早就认识了。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跟人比较,从小就处处跟我比。后来我们一起参加选拔,都想拜到我师父门下,最后我天赋更好被选中,而她被分到这里,拜这里的红衣斩妖官薛大人为师。”沈双双解释,“后来吧,我跟我师父到了这里,她就觉得自己终于比过我了,有机会碰上就跟我找茬。” “原来如此。”霍无恙明白了缘由。 富有竞争心的沈玲,在拜入高人门下的时候被自己视为宿敌的沈双双比了下去,想来应该一直很不甘心。 在沈双双跟着自己师父被“调到”同省的镇妖司后,她就感觉自己找到了扬眉吐气机会,昔日的不甘也演变成了一种报复心态。 “那她这般看不起镇妖司,也是因为对沈大人您有意见?”霍无恙又问。 “这个嘛,大概只能占一半吧。其实吧,虽然斩妖司和镇妖司级别相同,但斩妖司那一边,确实普遍修为更高,也更容易立功晋升。那边有不少人,认为斩妖司奔走一线,而镇妖司只能算守在后方的二线,自视斩妖司要高镇妖司一等,这不是个别现象。”沈双双说到这里突然轻叹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唉,其实我也没资格这么说啦,想当初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心态……” 霍无恙心中的两个猜测都随着这番话落实,首先由于斩妖司在抓捕犯人的一线活动,又集结了更多精英,在一部分斩妖司的人看来斩妖司的地位就是要高于镇妖司,对镇妖司的态度带有一种天然傲慢。 然后,如今的镇狱使和沈双双师徒原本应该都在皇城的斩妖司任职,他们恐怕是被贬到这里来的。 理完这边的事,霍无恙将目光移向了那女巫医,他注意到了女巫医前头的反应,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的声音。 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搭话了:“神医,你为何会在这里?” 第二十三章 嫌疑犯 霍无恙此言一出,沈双双和沈玲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女巫医闻言,开口应道:“公子才是,为何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任职……” “你们认得?”霍无恙答到一半,沈玲一脸严肃地打断了他。 “对啊,就是那天……” “先不要说!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都不准说话!”又是答到一半,沈玲再度打断他。 沈双双也拍了拍霍无恙,以眼神示意他先别开口。 霍无恙只花了一秒钟便反应了过来,这是回头要将他们分开问话,以免他们同时在场,用暗语串供。 他当过捕快,自然知道这些门道。 前头沈玲将她称为嫌犯,看来这女巫医并没有被定罪,只是牵扯到案子有了嫌疑,这案子恐怕不小,而且,她还可能还被怀疑有共犯。 在外头,还未定罪的嫌犯不会关进大牢,而是暂时收押在衙门捕班值守的班房里。 但在镇妖司不同,抓来的修真者,无论是已经被定罪的嫌犯还是尚未定罪的嫌犯,都只能收押在镇妖塔,镇妖塔的第一层就有几间牢房是关押等待提审的嫌犯的。 过了一会儿,镇妖塔的兽面大门再次开启,一个穿着红底制服的壮年男人拿着令牌走进来,另一只手里捏着张文书。 “薛大人好。”沈双双向那人施了一礼。 霍无恙马上就听出这人应该正是沈玲的上司和师父,那位斩妖司的薛姓红衣斩妖官,便也跟着沈双双行礼。 在这里他也了解了一下斩妖司和镇妖司的编制,斩妖官除了见习的灰衣都是有官职的。 沈玲转身便向这斩妖官告起状来:“师父!这典狱说什么都不愿意先让我们把犯人带审讯室去,害我只能在这里干等浪费时间!” “不必着急,按流程办事就是。办案固然要追求效率,但若急躁起来,便容易出差错。”红衣斩妖官显得很沉稳,朝沈双双递出手中的文书,开口招呼道,“双双啊,上官大人还在上面忙着呢?” 徒弟不聪明,师父倒是明事理的人。这斩妖官给霍无恙的第一印象不错。 沈双双上前,接过了斩妖官手中的文书,同时开口应答:“师父上去有一会儿了,应该很快就下来,薛大人稍等片刻。” 她仔细看看那张从镇妖司开出的文书,便小心地收起来:“手续齐全了,薛大人可以将嫌犯暂时收押在牢房里,也可以使用审讯室。请问您这次就要开审吗?” “查案要紧,我们回头就开审,先将嫌犯带去审讯室吧。”薛姓斩妖官开口道。 “等下,师父。”沈玲忽然叫住他,然后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了两句,还朝霍无恙指了指。 “还有这事?”斩妖官显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做出决定,“那玲儿你先领嫌犯进去,我来问他。” “是!”沈玲领命后,便走向沈双双,扬起脑袋,颐指气使道,“带路吧。” 沈双双斜了沈玲一眼,没说什么,领着她往审讯室的方向去了。 斩妖官接着看向霍无恙,平静地开口道:“你不必紧张,只是普通的问话。你只需老实交代你跟那嫌犯有何关系,是于何时何地,如何认识的就可以了。” “好的大人。” 霍无恙再次行礼,然后不急不缓地将自己在三才村的经历说明了一遍,也提及了那天自己去斩妖司送文书,正好跟沈玲提过这件事。 那斩妖官只是沉默着边听边点头,至始至终他都在仔细端详霍无恙的神情。 随后沈玲从里头出来,走到薛姓斩妖官面前行礼,然后汇报了那名女巫医交待的跟霍无恙相遇的情节,分毫不差。 “很好,没有出入。”斩妖官朝霍无恙点点头。 霍无恙心想这应该是暂且将他排除出了案件相关的人员,他其实很好奇这女巫医涉嫌什么案子,但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至少不该在这种时候向斩妖官询问。 薛姓斩妖官看起来有一定经验,多半口风较严,不会随便将自己在查的案件透露给无关人员。 至于沈玲,霍无恙自然不会主动想去碰这枚钉子。 回头有机会再去问问女巫医本人,或者向沈双双打听应该更妥当些,作为典狱,沈双双应该多少会知道点收押嫌犯的相关信息。 这时沈双双也从里头出来,对薛姓斩妖官说:“薛大人,嫌犯已经在审讯室安置妥当,您现在可以开始了。” “不急,上官大人正好在,那理应好好打声招呼啊。”薛姓斩妖官笑呵呵地回道。 “那大人不如先到书房内歇息片刻,镇狱使大人下来,我再来通报?”沈双双客气的说道。 “不用不用,我在这里等候便好。”薛姓斩妖官也是一脸客气。 霍无恙注意到提及那“镇狱使上官大人”,薛姓斩妖官的态度就会变得异常客气。 这种恭敬似乎不仅仅是出于官位的差距,前头斩妖官说着查案要紧,但跟镇狱使打招呼这事却是排在审问嫌犯前头的。 “好吧。”沈双双也不继续坚持客套,而是转向霍无恙,“无恙,你先去审讯室看着嫌犯吧。” “是。”霍无恙动身前往审讯室。 这里的审讯室,嫌犯是坐在一座囚笼里接受审问的,关进去一般不用担心嫌犯逃走。 但有些嫌犯可能会在审问期间畏罪自杀,所以收押期间还是要时常观察情况。 霍无恙走进审讯室,看到女巫医端正地坐在囚笼里的铁椅上。 听到门开的声音,女巫医正襟危坐,看起来很是紧张。 “是我。”霍无恙开口。 “是公子啊。”听到他的声音,女巫医神情略有放松。 霍无恙当初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个路上遇到有困难的人就会帮上一把的热心人,多少会比陌生人更让她安心。 “你在这里没法以气辨人是吗?”隔着铁笼,霍无恙在女巫医面前坐下。 他注意到在这镇妖塔里,女巫医每次都是听到了声音才认出他来。 女巫医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进这镇妖塔,这里果真如传言中那般万法寂灭,我在这里,只是个普通的盲女罢了。” “我能问下你是涉及了什么案子吗?”霍无恙开口询问。 “是公子来审我吗?”女巫医迟疑地问道。 第二十四章 失踪案 “那倒不是,只是好奇问问,我只是在这里任职的狱卒,名叫霍无恙。”霍无恙解释了一下,顺势问道,“对了,还不知神医尊姓大名?” 女巫医沉默片刻,开口回答:“神医愧不敢当,小女姓吴,名湘雨。” “那吴大夫是因为何事被斩妖官带到这里?”霍无恙又问了一次。 “三日前我前往平城府龙江县,然后昨日被那两位斩妖官找上,他们说我涉嫌一桩失踪案。”吴湘雨回答。 “龙江县?”霍无恙听到这个地方不由得怔了下。 “霍公子莫非是那里人?”吴湘雨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语气有异。 “可以算是吧,几日前我还在龙江县做捕役,最近才被调到这儿来。”霍无恙思考了一下,接着问道,“他们在龙江县找到你,难道案子也发生在龙江县?” “案子详情我不清楚,但我想多半是,他们押送我来这里之前,反复问的,都是我那两天在龙江县的行程。”吴湘雨说。 龙江县出了需要斩妖官调查的大案子!?霍无恙有点惊讶。 斩妖司的斩妖官会出面调查的案子,基本上都是确定跟修真者,或者妖物邪祟有关的。 他第一个念头倒不是庆幸自己及早被调走了,而是在想程捕头和捕班的弟兄们会不会有事。毕竟与他们曾共事过两年多,还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战友,他自然会有几分挂念。 他刚开始当捕快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份工作其实存在着一个特殊的风险点,就是可能碰上跟邪修或者妖物有关的案件。 程捕头常跟他讲,做捕快,最怕的就是撞邪,碰到怪事,能避则避。 邪修妖物犯案,有的时候并不会马上发现案子是妖祟所为,衙门先接了案子,派捕快搜查,结果捕快遭了意外,这才发现案子不一般,报到府上审核之后,斩妖司的人才会出马调查。 当然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多,修真者和妖物在这世上并不常见,大多数捕快基本上干到退休也不会碰上任何邪乎的事情,而且按霍无恙自己的经验,不少看似邪乎的事情还是人为作假的。 但这样的案件也并不是没有,又因为骇人听闻而容易流传。 甚至一些说书人讲些斩妖怪谈,都会习惯性地把捕快塑造成斩妖官开始正式查案前的炮灰倒霉蛋。 现在斩妖人真的出面查案,那恐怕这“邪”,是货真价实的。 就是不知道这“邪”有没有被程捕头他们撞上。 “失踪案?”霍无恙努力回想,“难道是牧凉村一家三口失踪的那个案子!?” 原本他跟吴湘雨搭话,是想聊上几句,再扯到修真法门的话题问些情报,但眼下他的心思已经完全在这案件上了。 “两位斩妖官问话时,是有提到这个村名。”吴湘雨点头回答。 真是那个案子!? 霍无恙骤然不安起来。 他离开的时候,程捕头和捕班的弟兄正好准备去牧凉村查那一家三口失踪的案子,因为现场遗落了兽毛,当时程捕头还认定是猛兽深夜闯进村子杀人,准备纠集人手进山打猎的。 现在斩妖官开始查那个案子,难道说,进村杀人的并非猛兽而是……妖兽? 但若是妖兽犯案,斩妖官又是如何怀疑到吴湘雨的身上?她跟这案件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霍无恙仔细打量眼前的吴湘雨。 吴湘雨在三才村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他自然是不可能仅凭那种印象就断言吴湘雨是无辜的,但吴湘雨出现在三才村的时候,牧凉村的失踪案早已发生。 吴湘雨说自己三天前去的龙江县,斩妖官也是昨天才在龙江县找到的她,那她的行程应该是那天离开三才村后,才辗转前往平城府龙江县。 “你先前去过龙江县吗?”霍无恙开口询问。 “未去过。”吴湘雨回答。 “七日前你在何处?”霍无恙问。 “那时我还在云兴省。”吴湘雨回想了一下回答。 “可有人能证明?”霍无恙又问。 “为筹集盘缠,我沿路在几个村子里给人看诊过,应该还有人记得。”吴湘雨说。 问到这里,以捕快查普通案子的经验,只要去吴湘雨提的村子问一下,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她的嫌疑。 牧凉村案发时,她还在邻省,几乎不可能跟案件有关。 但霍无恙很快就想到,这是斩妖司调查的案子,或许不能用寻常思维判断,毕竟修真者是可以做到寻常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你一路走到龙江县,是有什么目的吗?”霍无恙又开口问。 “我在寻人。”吴湘雨回答。 “寻什么人?” “这个……”吴湘雨突然顿住了。 “我不是审你的人,不想告诉我不必勉强。”霍无恙说。 吴湘雨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之后受审,多半还是要被问出来的,便又开口:“我有一剂祖传的灵药曾被人夺走,我在四处打听那人的下落。” “祖传的灵药?” “是的,我主修丹术,是祖上传下来的,师承自我娘亲。有一剂尚未完成的灵药自祖上传下,家族世世代代一心想要将药方补完,未曾想灵药竟会在我这里被人抢去,我愧对列祖列宗。”吴湘雨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失落。 “听起来是很厉害的灵药啊。”霍无恙说。 吴湘雨这次真的沉默下来,显然她并不想细说祖传灵药的事情,恐怕回头受审,她也会一直守口如瓶。 霍无恙也没打算刨根究底,便换了个问题:“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在龙江县?” “只是有可能。”吴湘雨答道。 “那人可有什么特征?”霍无恙问。 如果那人在龙江县待过,说不定他是有见过的。 “这我很难与霍公子说明,我只能以气辨人。另外,我其实是有法子寻到灵药所处的方位的。”吴湘雨说。 她说的方法毫无疑问是用法术,这就涉及到霍无恙的知识盲区了。 问到这里,霍无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可问的了,毕竟吴湘雨一开始便说自己对案件并不了解。 这时他想起来,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在塔顶的镇狱使或许应该已经下来了。 他原来正是想见一见镇狱使才走出班房的。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他说完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第二十五章 卜易之术 霍无恙一走出来,就听见那薛姓斩妖官朗声道:“下官薛文开,见过上官大人!!” 意识到镇狱使果真下来了,霍无恙加快脚步行至大厅,马上就看到那薛姓斩妖官与沈玲一同躬身行礼,模样甚是恭敬。 在他们面前,一名黑衣修士负手而立,背对着霍无恙。 虽然没见到脸,但只是看到镇狱使这身修袍和青竹般挺立的身板,霍无恙便已经有了个心理准备——正是他! 他在梦中见到的那名行刑者,正是此般仪态。 镇狱使的站姿笔挺,中线分明,像是受过训练的军人,霍无恙一眼就看出这人是练过武的,而且跟沈双双提到的大多数对锻体浅尝辄止的修士不同,应该是下过相当工夫的人。 “不必多礼。”镇狱使淡淡地答道,声音也跟霍无恙印象中的一致。 这时他忽然回过头,瞥向身后,目光投向了霍无恙:“你是?” 那张剑眉星目的脸,果真也和那行刑者一致。 那场梦,果真有古怪! 霍无恙一边想着一边躬身行礼,还未作答,在镇狱使身旁的沈双双便开口应答:“师父他就是新调来的那个……” “你就是霍无恙?”镇狱使不急不缓地向霍无恙确认道。 “是的大人。”霍无恙应答,心里颇有些意外。 县里的知县也不一定清楚衙内捕快的人事调动,镇狱使和狱卒之间的地位差距更大,狱卒的人事调动根本无需镇狱使亲自操办,想来只可能是沈双双跟他提过自己。 镇狱使只是微微点头,便重新转向了薛姓斩妖官,继续和对方寒暄。 沈双双来到霍无恙身旁,小声问道:“你不去看着嫌犯,出来做什么?” “我前头听说镇狱使大人在上面很快就要下来,想起来自己还未见过,一时好奇……”霍无恙回答。 他此时还有些迟疑,不知道是否该将自己梦见塔顶行刑的场面跟沈双双说明。 “现在你见过了,快回去继续盯着嫌犯吧,你站在这儿也没事做啊。”沈双双交待。 “哦……” 霍无恙刚应了一声,就听见那一边薛文开已经跟镇狱使讨论起了案情:“……这次经手的案子甚是诡异,当地的捕快有两人失踪,又有人称远远望见了妖兽的样貌,人形体壮,口染鲜血,通体赤红,头生黑发牛角,声似婴童,不知大人是否有听说过这种妖物?” 镇狱使听了轻轻摇头:“未曾见过,也未见有典籍记载。但声似婴童之物,有记录的,无一善物。” 霍无恙听到这番对话,顿时感觉胸口像是被人捶了一下。 当地捕快有两人失踪……有谁遭遇了不测? “你怎么了?”沈双双注意到他神色有异。 “其实……” 霍无恙简单地将自己从女巫医那里听来的案件信息,向沈双双说明了一下。 “发生了这样的事?”沈双双也有些意外。 她听出霍无恙挂心龙江县发生的事,便没继续催他去审讯室,也跟他一起竖起耳朵听薛文开跟镇狱使讨论案情: “下官抵达龙江县后,便带人搜山,未能寻见妖兽踪迹,便尝试用卜易之术寻因,其结果,便是指向了这名嫌犯。诊脉的结果看,此嫌犯修行丹术法门,已有四重境界。而她交待的行踪,与案件发生之日并无重合,我已派人去查验。下官用望气之术观察,尚未看出她有凶相,寻她调查,她也相当配合。但谨慎起见,还是决定先将她收押起来……” “他说‘用卜易之术寻因’是什么意思?”薛文开讲述到一半,霍无恙便小声地向沈双双询问起来。 “就是用算卦去算案件的起因啊。”沈双双回答。 “用算卦查案!?”霍无恙皱眉。 他当捕快期间,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查案方式。 哪个捕快要是请个算命先生来算案件的真凶,肯定要被人告上一状。 沈双双马上看出了他的想法,开口说明:“薛大人可是卜易法门修至四重境界的高人,你可不要把他跟那些靠一张破嘴编话吃饭的算命先生混为一谈!” “所以,他算出来的结果就是真的?”霍无恙问。 “达到他这样的境界,只要感应到卦象显灵,算出了结果,那就基本不会有差。”沈双双笃定地回答。 “那岂不是查案一查一个准?”霍无恙颇有些惊奇。 真有这样的神通,天底下还能存在哪怕一件悬案?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一个卦象能解读出的线索,往往是很有限的,很多时候只能反映一个人或一件物,与所问之事存在多少关联,只能作为查案的一项辅助手段,同一件事往往也只能算一次,若是所问之事涉及修为境界高于自己的存在,还会有很大概率算不出结果。而最麻烦的是,窥探天机,通常是有代价的。”沈双双一本正经地回答。 “什么样的代价?”霍无恙问。 “会倒霉。”沈双双回答。 霍无恙诧异地眨了眨眼。 “是真的。”沈双双笃定地点头,“修卜易之术可以通过平日堪舆望气,顺应风水行事给自己增加气运,但以算卦窥探天机,便会折损这种气运,气运折损多了,就会给自己招来劫难。所以修行卜易的人,没有必要不会轻易以算卦问事。” 薛文开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镇狱使的脸色,“下官冒昧,依大人所见,她有多大嫌疑?” “占卜结果是否确切?”镇狱使询问。 薛文开用力点点头:“卦象真切。” “你修行的卜易法门,境界不在嫌犯之下。既已算出这样的结果,那她必然与案件起因关系密切。但这只代表因果,无法证实她是凶手。也许是无心之过,又也许,是有其他人因为她犯案。既然望气未见凶相,至少她对斩妖官并无歹意。我认为你其实可以试着向她透露部分案情,再询问详情。”镇狱使平静地回答。 “他这是特意请镇狱使大人指导吗?”霍无恙有点听出门道来了。 第二十六章 安乐椅侦探 “不然呢?你以为他专程在这里等我师父是为了什么?我师父过去在皇城执掌斩妖司,破案可是一把好手,名震四方。”沈双双说到这件事神色颇有些自豪,“对了,你可听说过‘斩妖官陆承志’?” “有啊,茶馆的说书先生,可没有不会讲这个的。”霍无恙回答。 说书霍无恙其实听得不多,一来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锻炼上,二来说书多方言,有些地方乡音他听不太明白。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知道坊间流传的“斩妖官陆承志”的故事,这个故事有一个系列,都是同一个主角,由不同的说书先生编撰,再经过层层改编,其中好几段已经成为经典,可以算是这个世界的一套高人气志怪侦探小说。 不仅在说书人嘴里四处流传,而且还有文人墨客将这些故事专门抄写整理,甚至还有人专门雕版印刷售书,霍无恙就曾买过两本打发时间。 沈双双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宣布一件大事:“那你听好,其实我师父大名,上官承志!” 霍无恙迅速反应过来:“陆承志,是以他为原型?” “没错,像评书‘吞天巨蟒奇案’、‘血道人案’、‘怪鸟杀人案’其实都是根据我师父以前破获的案子撰写的。”沈双双解释道。 “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霍无恙感慨,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等等啊,沈大人,这些故事好像已经流传许久了,冒昧问一下,上官大人他……今年贵庚?” 这些故事成为经典,至少是已经流传了十几二十年了。 “刚过五旬。”沈双双回答。 霍无恙惊讶地再次打量上官承志,上官承志面如冠玉,满头青丝,光看外表,怎么看都不像超过三十岁。 不过这人散发出来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沉稳气质,确实像是需要一定阅历沉淀才能积累出来的。 明明看起来远比薛文开年轻,但他一副领导干部的姿态,背手站在这里听薛文开毕恭毕敬汇报的这一画面,看着却十分自然,没有丝毫不协调的感觉。 “我师父可是当年被国师破格提拔的奇才,四旬未半便已双法门六重圆满,半步长生境,又曾服食过灵药,自然会有返老还童之貌。”沈双双一脸自豪地继续讲解。 霍无恙听出沈双双对自己的师父颇为崇敬,但听着听着,他却是生出了另一番疑问。 上官承志曾被国师器重,还执掌过皇城斩妖司,破的案子甚至被改成经典评书流传,一时风头无两,又是旷世奇才,怎么会突然被贬到这里,看守这么一座镇妖塔? 当然他是不会傻到在这种场合问出来的。 此时,薛文开还在继续请教上官承志,他将发生在龙江县牧凉村的失踪案跟上官承志大致说明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询问:“上官大人,您觉得此案可有值得在意的地方?” 上官承志略一思索,开口道:“县衙当初调查到踪迹只有一道,妖兽害人后,似乎是径直前往山中。假设它的巢穴在山中,自山中出来吃人,只留一道踪迹,那进村的方位多半和离开时一致。受害的一家三口住处,可是离那方位最近的一户?” 薛文开回想了一下:“我记得,并非如此,至少有五六户人家,离山边更近……” 刚说到这儿,他自己察觉到了疑点,睁大了眼睛。 “妖兽会进村吃人,理应心智未开,正常来说,它要吃人,应该会四处寻味搜索,然后大概率会寻至离山最近的人家,而且之后很可能会反复作案。可那之后的几日,村子也再无人遇害。”上官承志分析,“我想或许妖兽并非是从那山中走出,又或许,这妖兽是有心智的。” “确实,人形妖兽,多有心智,大人是觉得他专门选中那户人家,是有原因的?”薛文开赶紧追问。 “有必要调查那户人家是否有特殊之处。”上官承志淡淡地说道,“另外,我还想到了一种可能。” “还请大人赐教!”薛文开听出上官承志已经对案子有了一个具体的猜想,顿时面露欣喜之色。 “我过去曾经手过一桩案子,有修炼丹术的修士急于求成,以邪法炼药,亲自服食,最终中了丹毒,导致自己面目全非,甚至丧失人性,变得嗜血好战,仅存一丝心智,与妖兽无异。”上官承志解释道。 “大人认为那‘妖兽’其实是中了丹毒的邪修?”薛文开一脸茅塞顿开的模样。 “只是有这个可能。”上官承志显得很冷静。 但薛文开已经完全陷入了兴奋状态:“未见记载的人形妖兽,确实很像是常人中了丹毒……专门挑选受害人,可能是邪修在寻解药材料……说得通,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厉害啊。”霍无恙在心里感慨。 他刚刚在审讯室里还得到了更多线索,吴湘雨说自己有一味未完成的祖传灵药被人夺走,倘若那妖兽其实就是夺走灵药的修士擅自服食,最终导致自己中了丹毒变得面目全非,那么薛文开占卜案件起因,会算到吴湘雨身上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仅听过只言片语的描述,就能像“安乐椅侦探”一般从一处疑点出发,提出一个解案的猜想,将所有线索扣上,给出一个查案的方向,这位镇狱使,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霍无恙也不由得有点钦佩起来。 “上官大人实在明察秋毫!下官佩服!”薛文开一脸感激地行礼。 他这番话没有半分客套,确实是发自肺腑的,他身后的沈玲也流露出敬仰的神色。 “你且专注查案吧。”上官承志依旧面不改色,似乎提出刚才那般猜想,于他只是寻常之事。 “谢大人!!”薛文开回完话,便领着沈玲往审讯室行去,准备向吴湘雨询问更多案件细节。 沈双双也准备随他们前往,斩妖司的人在这里审讯收押的嫌犯,自然是要有一名镇妖司的人在场,要不然出了任何需要定责任的问题,就很难说清楚了。 “双双,塔顶的祭坛,似乎出了些问题,你且随我去查探一下。”上官承志突然叫住沈双双。 第二十七章 害人毒药 “师父,祭坛出了什么问题吗?”沈双双看向上官承志,“不会处决的犯人没有被处理掉吧?” 这镇妖塔的法阵,其实是靠不断献祭死刑犯来维持的。 将犯人和妖兽放在塔顶的祭坛上处死,其精血将化为灵力被祭坛吸收,供给镇妖塔的法阵,献祭的目标修为越高,供给的灵力也越多。 如果犯人的尸首没有被成功献祭,那就得他们自己费力处理了。 “献祭是成功了,但转化的灵力却没有完全流入祭坛,大部分不知逸散到了何处。”上官承志回答。 “怎么会这样?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沈双双很是诧异。 “镇妖塔的灵力储备还能维持十年以上,而且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灵力注入祭坛,目前看来倒不会出太大问题,但问题既已出现,就不能坐视不管。”上官承志说。 霍无恙在一旁听到这段对话,心里一阵紧张。 塔顶的祭坛好像出了什么岔子,大概率跟他做的怪梦是有关系的。 该不会真的是自己不小心把那祭坛搞坏了?不至于吧,只是摸了一下那道柱子而已啊。 霍无恙意识到如果被发现的,若是要负责,恐怕不是被训一顿就能了事的。 眼下还是先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他当场打消了跟沈双双商量那场怪梦的想法。 “可是……”沈双双望向正走向审讯室的薛文开和沈玲,那一边显然也得有人看着。 “让他去吧。”上官承志抬手朝霍无恙一指。 沈双双看看霍无恙,想了想,开口说道:“既然师父这么说,那你去审讯室看着吧,等审讯完了,你将嫌犯带到一层空着牢房里去,再做个记录。” “是!”霍无恙领命,立刻转身前往审讯室,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霍无恙推开审讯室的时候,薛文开已经坐在了囚笼前面,沈玲坐在他身旁,铺开一张树皮纸,手持一截火炭笔,用以记录下审讯的关键信息。 霍无恙找了个角落靠着,审讯没有他插手的份,他只是负责作为镇妖司的人员在这里看着现场,在审讯结束后再将嫌犯收押进牢房。 审讯开始,薛文开便按流程问了吴湘雨许多问题,有相当一部分是过去重复问过的,通过重复询问一些关键的问题,看嫌犯几次回答的内容和反应是否有出入,来判断嫌犯之前回答问题是否有临时编造的情况。 这些问题也包括霍无恙前头才问过的,吴湘雨一一作答,也提到了自己祖传灵药被夺走,自己辗转寻至龙江县的事情。 听到这里,薛文开眯起了眼睛,沉声问道:“你那剂祖传的灵药,有何功效?” 吴湘雨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反应跟霍无恙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一模一样。 薛文开见状,又换了问题:“你说你手里的灵药尚未完成,是否意味着,这药尚存丹毒?” 片刻的沉默,吴湘雨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 “那你可知道你那药丹毒发作的后果?”薛文开问。 “我未曾给人服食过,但听祖上提及,此药毒性未除,十分凶险。”吴湘雨给出了一个很模糊的回答。 薛文开盯着吴湘雨,开口道:“这次的案件中,有一家三口失踪,搜寻的捕快失踪两人,有人目击到一头妖兽,人形体壮,头生双角,全身赤红……” 先前他对于向吴湘雨透露案情还是持比较谨慎的态度,在问话之前向嫌犯透露太多线索,有可能会让真正的犯人知晓这边掌握多少情况,并依次作出应对。 但上官承志判断可以适当地透露案情,他也就稍微放开了一些。 更何况,上官承志给的推测,已经让他感觉案情就快拨云见日,只差临门一脚了。 只描述到一半,吴湘雨就触电似地抬起脸。 就连作为旁观者的霍无恙都能看出来,她对这妖兽的外形是有头绪的。 “看来对这妖兽,你是知道些什么的啊。”薛文开愈发确信自己找对了方向,“此案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与你有关,劝你趁早交代,这也是为你自己好!” 吴湘雨叹了口气,开口道:“那灵药,原先不只一剂,祖上曾有人,将其用于身患不治之症之人……” “结果那人变成了那副模样?”薛文开眯起眼睛追问。 “有些许出入,但已十分相似。”吴湘雨点头回答。 果真是那灵药的问题。霍无恙心想。 吴湘雨祖上传下的所谓灵药,其毒性会将人变成可怖的妖兽模样,难怪一开始被问及灵药功效的时候,吴湘雨会三缄其口。 薛文开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板,怒喝道:“你这邪修,竟敢炼制此等邪物!这算什么灵药?根本就是害人的毒药!” “大人,药不是我炼制的。祖上炼制此药,本来是打算医治百病,为人造福——我不否认他们曾铸下大错,但他们的初衷并非打算害人。我也没有打算将药用在人身上,只是药被人夺去了,没保管好药我有责任,但我同样没想害人。”吴湘雨很冷静地辩解。 “那你为何不将那邪物毁去,还将其留着?”薛文开质问。 “那药的药材中含有一味极其罕见的天地灵物,难以轻易销毁。过去,祖上早期研制的药方也曾被他人得到过。若有心术不正之人得到这味材料,依然有可能炼制出危险的丹药,所以我一直保管着最后一剂药。”吴湘雨回答。 “狡辩!你带在身上,分明是打算继续炼制此药吧,迟早你也会将这药用在人身上!”薛文开并没有完全接受她的说辞。 “祖上好几代确实是曾打算将药方补完,但至我师父——也就是我娘亲,想法已有所变。她是想要研制一剂解药,可以直接将药性完全中和,这样就算有人用此类药害人,也有办法破解。”吴湘雨平静地回答。 “然后你想说你也是同样的想法?”薛文开问,脸上满是怀疑的神色。 “是,我想这样或多或少能弥补祖上犯下的错误,我留着那药,也是打算研制解药。”吴湘雨回答。 “一派胡言,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薛文开大声斥责,“修丹术法门者尝试以邪法邪物炼丹,无一例外是急于求成,或者是天赋有限,为了突破瓶颈而剑走偏锋。但修邪法者,很容易受邪法反噬,很多邪法禁术修炼起来,是有代价的。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双眼睛根本不是眼疾或者外伤所致,而是邪法反噬的作用!你曾修炼过禁术,我有说错吗?” 第二十八章 将功补过 吴湘雨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薛文开见状哼了一声:“像你这般修炼邪法的丹术师,要说留着那药是为了研制解药,叫人如何相信?你说你的药是被人夺去这一点,也是十分可疑啊!” 霍无恙来回看看薛文开和吴湘雨,一时有点不确定该相信哪一边的说法。 吴湘雨曾在三才村告诫那个年轻人不要徒劳寻求仙丹灵药,还跟他讲了是药三分毒的道理。 光看这一点,她确实不像是会滥用丹术的人。 但她面对一些关键的问题时一次次的沉默,却又显出她极可能是藏了些难以告人的秘密的。 “大人。那药被人夺去是千真万确的,夺药之人同样修行丹术,恐怕有四重境界,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吴湘雨认真地说道。 “这里还不需要你这个嫌犯来教斩妖官做事!”沈玲突然开口训斥吴湘雨。 薛文开抬手示意沈玲稍安勿躁,继续盯着问道:“就算真有其他人夺药造成了此次案件,你持有邪物,又修炼过禁术,该追究的还是要追究的。” 吴湘雨思索片刻,开口请求:“还请大人给小女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想怎样?”薛文开问。 “此事因我而起,我愿意协助大人查案,捉拿要犯。”吴湘雨回答。 薛文开狐疑地打量吴湘雨。 利用镇妖塔里的犯人来充人手,倒并非没有先例。 荣国一都十三省,只有七处斩妖司,除了皇城,每处斩妖司需承接两省案件,战力吃紧,偶尔还得向五大门派调人。 但吴湘雨身为此案当事人员之一,令她参与此案,多少有些风险。 吴湘雨显然感觉到了薛文开的迟疑,开口说道:“大人,我能在一定范围内,寻见那丹药的位置。” “哦?”这话引起了薛文开的注意。 “那灵药的药方中,有一味罕见的毒虫,毒虫有雌雄,药方用的是雌性。我辅修巫蛊,能用蛊术操纵雄虫,百里内,是可以寻到大致方位的。”吴湘雨说。 “哪怕那药已被人服下?”薛文开问。 “可以,我就是借此寻到了龙江县。”吴湘雨回答。 薛文开闻言想法有所松动,有捕快失踪后,当地就没有人再敢进山了。之前搜山人手不足,这也是没能找到那妖兽最直接的原因。 如今本省斩妖司的斩妖官大多身负要案,剩下的人需要留守衙署,甚至于统领这一处斩妖司的斩妖使都因为公事暂时离开斩妖司,前往皇城。 要查这个案子,搜查的人手就是个问题,如果吴湘雨真能找到服药者的下落,那无疑可以省下不少工夫。 “大人,人服了那灵药后全身都会染有丹毒,接触时若有不慎,也是有可能会中毒,虽然不至于像直接服食那样严重,但也有一定危险,只是那种程度,我是有办法解毒的。犯人主修丹术,有我在,也能更好应对。”吴湘雨继续劝说,“而且大人,此案不宜拖延。” 薛文开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宜拖延,在他们未能找到那“妖兽”的这当儿,目标随时都可能逃离那片区域,也随时可能出现新的受害者。 而且如果那“妖兽”真是擅自服药中了丹毒的夺药者,同时对方又有四重境界的修为,那毫无疑问,带上同样有四重境界的吴湘雨更加稳妥。 思考再三,他做下决定:“我已派发文书去云兴省令当地县衙调查,确认你前面的口供。倘若你前头说的是实话,那我姑且可以信你一次。” “谢大人!”吴湘雨立刻道谢。 “对于夺你灵药的人,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薛文开继续提问。 “小女子双眼目盲,只能以气辨人,不知那人长相,只知那人精通丹术,擅长运用丹火。一年前他不知从何处查到我娘亲的故居,我娘亲已故,他直接寻我要我交出灵药,声称要拿去救人,我好言劝他离开,他却出手强抢,我一时疏忽,药就被他夺去了。这一年,我一直在寻他下落。”吴湘雨解释。 “那人如果在你面前,你可以认出他来吗?”薛文开问。 “他如果有意伪装,是可能用内丹术改变自己体内的气息的,我不一定能认出。但如果他身上带着,又或者服下了那剂药,我是能用先前说的方法确认的。”吴湘雨回答。 薛文开点点头,又想了想,开口道:“我会好好考虑的,你且在这里等候消息。” “静候大人佳音。”吴湘雨回答。 薛文开又朝霍无恙点点头,示意审讯已经结束了。 霍无恙这才上前,打开囚笼领吴湘雨出来,准备带她前往收押的牢房。 霍无恙看到薛文开和沈玲就要先行走出审讯室,考虑了片刻,还是先开口叫住了对方:“薛大人请留步,小人有一事相问!” “嗯?”薛文开转过身,以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我想问一下,关于龙江县那两个失踪的捕快,您可知道他们姓名?”霍无恙谨慎地问道。 听说有两名捕快失踪,他就一直想找机会仔细打听一下。 “你这个狱卒打听案情是想干嘛?”沈玲先做出反应,不耐烦地瞪了霍无恙一眼。 “不要急,玲儿。”薛文开冷静地看着霍无恙,“小兄弟,你为何要打听这件事?” 霍无恙便将自己曾在龙江县做捕快的事情说明了一遍。 “是这样啊。”薛文开一下子便理解了过来,“其实,我也只记得失踪的两人,一人是县城的捕头,姓程,另一位捕快似乎是姓何。” 是程捕头和小何,都是在捕班跟他交情不错的人。 霍无恙陷入了沉默,确认过失踪者具体身份,旧友遭遇不测的这件事的实感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让他心中一沉。 “实话实说,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开一点吧。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破案,拿下真凶!”薛文开宽慰了他一下,便领着沈玲离去。 “霍、霍公子……”对于霍无恙的沉默,吴湘雨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这件事,她觉得自己还是多少有些责任的。 “没事。”霍无恙很快就调整过心态,摇了摇头,“我先带你去牢房。” 第二十九章 监管者 翌日,镇妖司衙署,镇狱使的书房内,上官承志坐镇中央,隔着一张桌案,昨夜才来过的薛文开和沈玲站在左侧,沈双双站在右侧。 “不成,你们这太难为人了!昨天才办了手续将嫌犯收押在我们这里,今天就申请要她协同办案,既然有心用嫌犯,那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她带到镇妖司来啊。”沈双双满脸都写着不满。 深夜薛文开和沈玲来过一趟,将嫌犯吴湘雨移交给镇妖司收押。 结果不到一天,他们就又来了一趟,这一次他们是为了将吴湘雨带去案发的龙江县,令其协同斩妖司调查。 沈玲正要开口与沈双双争辩,薛文开就先一步抬手制止了急性子的徒弟,以免两人在镇狱使大人面前发生令人难堪的争吵。 他向上官承志赔笑,作礼解释道:“上官大人,此事我们也十分过意不去。我们本来是准备在案子告破前让嫌犯一直收押在这里的。只是昨日那嫌犯交待了案件线索后,自己突然主动提出协同斩妖司调查将功补过。按她供述,那服下丹药行凶的案犯,至少有四重修为,而且身染剧毒,很是危险,她还声称有方法搜寻案犯。见龙省近期被探出新的灵脉,修士聚集,令案件数量骤增。斩妖司眼下人手不足,实在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这一天时间他们已经跟云兴省那一边的衙署,确认过了对吴湘雨行踪的调查,事实证明吴湘雨案发之时,确实远在他省,主动参与案件的可能性很小。 “薛大人……”沈双双叹气道,“据我所知,斩妖使如今不在省中,应该暂时无法将嫌犯再交还给你们。若要直接从镇妖塔内抽调犯人协同办案,照规矩需要镇妖司一人前去看守。如今镇妖司也是人手紧缺,有修为者一人身兼两职,镇妖塔本该有两名典狱,现在由我一人担任,我们实在抽不出人与你们同行啊。” 斩妖司这边办过手续将嫌犯移交过来,这嫌犯此时便成了镇妖司监管和负责的对象。 斩妖司若要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将犯人带出镇妖塔,按规定他们镇妖司必须至少出一人同行监管,不然犯人逃走或者横死,到时候同意令犯人离开的却又不加以监督的他们是要负大部分责任的。 而且照惯例,镇妖司派出监管犯人的同行者,理应有一定修为,但镇妖司有修为者本就不多,个个身负要职,而协同查案一去少说三四天,工作又得落到其他人头上。 本来最常见的流程应该是再向斩妖司办手续将嫌犯移交回去,这样监管这嫌犯的诸多责任便回到了斩妖司手中。 但这种手续却需要斩妖使大人亲自审阅盖章,而如今因为不久前本省南部被探出新的灵脉,斩妖司斩妖使正好前往皇城讨论公事。 要将文书送去,哪怕是让人飞过去,一来一回加上各种琐事,至少也得花上一两天,还得同样耗费一名修士时间去送信。 这就意味着按两司之间的规矩来,若要现在批准薛文开的请求,镇妖司就必须出人。 此时沈玲倒是很想开口来一句“不过是一帮在后方看大牢的,你们的工作哪能有斩妖司查案重要”,但上官承志在场,她平日再看不起镇妖司,也不可能蠢到在镇狱使大人面前说出这般话来。 “这也是为了尽早结案,还请上官大人,行个方便!”薛文开躬身向上官承志请求道。 “师父……”沈双双也看向上官承志,她当然是希望上官承志能婉拒一下的。 上官承志思索片刻,开口道:“我们这边情况和斩妖司相似,镇妖司内官吏也实在紧缺,怕是难以抽出人手……” 沈双双听到这里松口气,薛文开则是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但接着他们又听到上官承志继续说道:“不过斩妖司办案,也理应尽力协助。案件多拖一天,受害者随时都可能增加一人。不如这样,派一名狱卒同行监管嫌犯如何?如此规矩上也说得通。” 此话一出,在他面前的三人都是面露诧异之色。 “师父,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啊!”沈双双先开口了,“而且那些狱卒怎么敢接这样的任务?” 从镇妖塔带出去的犯人嫌犯,都会被镇狱使种下镇妖司保存的法宝“命蛊”,其生死将掌控在监管者的手中。 按规定镇妖司只要派人监管即可,派有修为的人只是一种不成文的惯例。 这是考虑到一般人普遍对修真者抱有敬畏,要那些没有修为的狱卒在镇妖塔之外监管犯人,还要涉及调查斩妖司接受的案子,指不定一时怯懦就临阵脱逃了。 “我记得你说,新来的那个狱卒很有胆识,试着问他看看吧。”上官承志马上给出了回复,显然早已有了人选。 “让霍无恙去?”沈双双一愣。 霍无恙这人确实有点特殊,镇妖司内的人还未给他诊断过灵根气脉,但基本可以确定,他没有任何修为。有修为者身负灵力,门口担任守卫的獬豸应该是能嗅出来的。 这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却对包括镇妖塔犯人在内的修真者都充满了好奇,并没有明显的畏惧。 沈双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上官承志投去询问的视线。 上官承志并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问起了薛文开:“你觉得如何?” “上官大人,此事本就是下官不情之请,大人无需勉强行事。”薛文开也出言劝道,他也担心如此行事可能出意外。 “我会再仔细问过他本人意见,如果他有抵触,便不勉强了。”上官承志淡定地回道,“霍无恙正好是龙江县出身,还在当地做过捕役,对当地很是熟悉,同你们前去,或许也能帮得上忙。” 薛文开听了就明白过来上官承志提的,正是昨天他们碰上的那名狱卒。 有一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同行,对侦查工作确实很有帮助。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推辞了:“那就有劳大人费心了。” “双双,你去把他带来吧。”上官承志抬手指示沈双双。 第三十章 修真废柴 不多久,霍无恙便被沈双双带到了书房内,上官承志向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末了加上一句:“你若有所顾忌,但说无妨,这件事,是绝不可勉强的。” 霍无恙听了考虑了一会儿,拱手直白地向上官承志询问:“大人,此行可有多少风险?” 他其实也有点想回龙江县看看情况的,但要掺和斩妖司调查的案子可不是小事,他还是要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考虑。 “姑且还是会保证你的安全。”上官承志平静地回答,“嫌犯离开镇妖塔,我会让她自己服下一道命蛊。这是一道巫蛊法门的法宝,命蛊由我掌控,一旦发动,会令宿主痛不欲生,全力施展,便会破体而亡,七重以下的修炼者是无从抵抗的。” 他说着张开右手,手心浮现出一只外形奇特的飞鸟图案,惟妙惟肖。 随后图案从他手心剥落下来,竟一下子变得立体,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飞鸟站在他的手指上,随即又被上官承志收回。 “我会召唤两只灵鸟与你同行,你随时可以令它给我传信,你携带它们如果出了差池,我也会及时感应得到。若嫌犯有不轨行迹,我会用命蛊惩戒,有此威慑,你不必担心犯人加害你,她反倒要全力护你周全。”上官承志解释。 霍无恙其实倒不是很担心吴湘雨会加害自己。 倒不是说他有多相信吴湘雨,而是上官承志说薛文开和沈玲也会同去,吴湘雨就算要逃,也该认识得到最大的阻碍不是他霍无恙,而是这两名斩妖官。 “我倒不是担心嫌犯加害我,我担心的是……那头吃人的‘妖兽’。”霍无恙谨慎地说道。 在说书人口中,斩妖官与邪修妖兽打斗起来无一不是天昏地暗,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在场,不知道会不会被误伤。 “请放心,小兄弟。抓捕之事交给我们即可,你只需待在后方。斩妖司向镇妖司借人办事,那么保护你的安全便是我们的职责!”薛文开及时作出回应,希望能让霍无恙放心。 “安啦,我师父四重境界,嫌犯也是四重境界,我们还会携带斩妖司的法宝法器,那邪修怕是没有机会碰到你的。我们作为斩妖官不能临阵脱逃,你随时可以脚底抹油呀。”沈玲开口揶揄道,她还记恨霍无恙那天跟她顶嘴还各种搪塞她的事情。 “玲儿!!”薛文开看了徒弟一眼,刚才的发言多少有点不合适。 上官承志也开口了:“风险多少存在一些,你自己判断吧。还是那句话,此事绝不可勉强,你照实回应便是。” 霍无恙只思考片刻,便点头回道:“我去。” 做了两年多镖师,又做了两年多捕快,打斗的场面他也是经历过不少,胆子还是有一些的。 那头“妖兽”,或者说中了丹毒的邪修,如今不仅害死牧凉村一家三口,还疑似令他的两位旧友遭遇不测,天理难容,他自然也是很想能尽早让斩妖司将这件事解决的。 “小兄弟果然好胆识!”薛文开当即朝霍无恙拱手。 他是知道一个普通人敢接这样的事情,其实是相当难得的。 上官承志点点头,然后起身:“事不宜迟,即刻着手去办吧。” 他先站到霍无恙面前,开口道:“抬手。” 霍无恙依言抬起右手。 上官承志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架势有点像是医生给人搭脉,但手指力道明显要大上许多。 片刻,霍无恙的手心上就浮现出两只飞鸟一同嬉戏的图案,随后图案又像是被手心吸收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两只灵鸟可维持五日,五日内与你同行,你只需动动心念便可将其唤出,有话可交代它们,它们就会传信于我,它们从龙江县到这里只需一炷香时间。记住,你只能用两次。”上官承志松开手,为霍无恙解释。 霍无恙看看已经没了图案的手心,想了想,试着朝上官承志询问:“请恕小人冒昧,大人方才……是否给小人诊断了灵根?” 这只是他的感觉和猜测,上官承志刚刚给他这样“诊脉”,除了令两只灵鸟附在他身上外,或许还测了一下他的底。 “顺手查探了一下。”上官承志面无表情地点头,承认得十分干脆。 “敢问……小人天赋如何?”霍无恙有点高兴,赶忙问了一下。 穿越过来都七年了,他总算是有机会摸到这个世界的修真大门了。 虽然他早已适应了在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平民过活,但作为穿越者,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有一些不同凡响的地方的。 “……”上官承志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后开口道,“有天赋修真者,万里挑一。有些事情,不可强求。修真之道也并非坦途,你不必太失落。” “意思就是……没有?”霍无恙眨巴眼睛。 上官承志无言地摇摇头。 霍无恙的灵根气脉十分低微,而且有闭塞之象,缺乏天赋到这般地步,反而并不太多见。 不过这跟寻常人区别也不大,如果说六十分的天赋才有资格修炼,那零分和五十九分其实都是一样的。 不远处的沈玲“噗嗤”一声,幸灾乐祸地看着霍无恙。 沈双双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霍无恙的后背,干巴巴地宽慰:“没事啦,绝大多数人都这样的……” 得知这样的结果,霍无恙着实失落了一下,不过倒也很快就调整过来,挑了挑眉:“没有就没有吧。” 看来自己这辈子,只能继续走锻炼身体,健康养生的路线了。 “好了,无恙,你带二位去镇妖塔准备提嫌犯,我在这里起草文书,回头让双双拿去。”上官承志开始交待工作。 “是!”众人都做出反应,霍无恙和斩妖官一同离开。 “嘿!你这条废柴也想修炼啊?”一出书房沈玲就忍不住揶揄霍无恙。 “玲儿!”薛文开马上喝止了沈玲,转而向霍无恙说,“小兄弟,别放在心上……” “没事,童言无忌嘛。”霍无恙笑笑。 “你再说一遍?”沈玲当即变了脸色。 薛文开咳嗽一声,沉声道:“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之后还要一起办案,不要一点小事就吵吵嚷嚷的。” 书房内,沈双双接过上官承志盖过章的文书,小心翼翼地询问:“师父,您是想……试探一下霍无恙吗?” 霍无恙的调令特殊,镇妖司还未调集人手,省府便将此人调至此地,这件事似乎涉及某位省府以上的大人物,她自然不会看不出问题,更不用说上官承志。 霍无恙并不知道,在他来到镇妖司之前,他便已经引起了这师徒二人的注意。 “你去办事吧。”上官承志只是淡淡地回道,以眼神制止了想进一步询问的沈双双。 沈双双只能吞下疑问,带着文书离开书房。 上官承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不同于沈双双,他知道的事情更多。 “国师大人,您究竟是何用意啊?”他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第三十一章 重症患者 镇妖司衙署大门外。 “办案的时候你不用瞎掺和,看管犯人就行。有危险就躲起来,做事机灵点。”出发前,沈双双叮嘱霍无恙。 “明白了,沈大人。”霍无恙点头回答。 “出了任何紧急的情况,不要犹豫,立刻用灵鸟联系我师父,别看他平日那么严肃,他对下属还是很挂心的。两只灵鸟没有必要不要全都用掉,留着一只,我师父就能及时找到你的位置。”沈双双还在叮嘱。 “我知道了。”霍无恙回道。 “协同办案的期限是五天,五天后你就要把犯人带回来,如果他们要你继续留那里,需要我师父首肯,你可千万不要自己做主,是要担责任的!”沈双双继续说。 “好的……”霍无恙说。 沈双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有,上次买的那个杏仁饼再给我带两盒啊。” “没问题!”霍无恙应道。 “沈双双你也太婆妈了,赶紧的,要出发了!”沈玲在不远处有点等不及了。 沈双双无视了她,看着霍无恙问道:“好了,你去吧。” 但霍无恙没有马上转身过去,而是抬起自己的左手:“沈大人,我有一个问题……我难道要一直跟她拷在一起吗?” 他的左手和吴湘雨的右手被拷在一起,中间连着一条只有不过四十公分长的锁链。 吴湘雨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神情看起来也有一点尴尬。 “非必要的时候还是拷着比较好,一来方便你监管,二来她双眼目盲,有你领着也更好行动。”沈双双说。 “那住店的时候,还有……”霍无恙瞥了瞥吴湘雨,犹豫了下还是继续说下去,“如厕洗浴什么的,难道我也得……” 吴湘雨闻言脸一红,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那种时候当然暂时换我监管,你想啥呢!”沈玲在后头瞪着霍无恙。 我也没胡思乱想,就问个清楚啊……霍无恙刚想反驳,又把话吞了回去。 好吧,其实也还是稍微想象了一下的。 “早点办完早点回来。”沈双双朝霍无恙点点头。 霍无恙也点点头,带着吴湘雨和两名斩妖官登上了斩妖司准备的,前往龙江县的马车。 登车后,薛文开便跟霍无恙随意寒暄几句,几人便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随后吴湘雨主动开口,和薛文开讨论起了案件:“大人,到了当地,如果我能感应到灵药的下落,我们是否马上就开始着手搜查?” 薛文开想了想:“最好先稍微调查一下,毕竟目前基本还只是我们的猜测。” “薛大人,我记得上官大人昨夜似乎有提到先查一查那受害一家是否有特别之处……”霍无恙想起了昨天上官承志的建议。 “这件事,昨夜我已让人捎信去县衙,让人去牧凉村打听了一番。受害一家姓张,主人名叫张庆福,妻子姓钱,都是本村人,务农为生。夫妻同年,刚至三旬,育有一子,今年十二,基本没有特别之处,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一年前张庆福患了臌胀病,久治不愈,年中便已无法下床,腹胀如鼓,田地由妻儿勉强打理,一家人生活困苦。”薛文开说。 “臌胀病?”霍无恙轻声念道。 在他印象中,这个词似乎指的是那种腹部膨胀起来的病症,通常都是因为腹内积液增多。 腹水增多的病因很多,很多种内脏病变都可能引起,其中不乏一些比较凶险的肝脏病、肾脏病甚至是肿瘤,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条件,很多都是绝症,有的甚至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也很难保证治愈率。 吴湘雨听了也轻轻摇头,久治不愈,腹胀如鼓,衰弱到无法下床,到了这个地步的臌胀病,十有八九是无力回天了。 “我听说那些以人炼药的‘血丹’,有些药方会用特定病人的心肝,可有其事?”薛文开向擅长丹术的吴湘雨询问。 “确实是有的,但我还未听说有专门拿臌胀病人入药的药方,但有听说以生在内脏上的瘤炼药,有些病人腹部鼓胀,正是因为腹内生瘤。”吴湘雨说。 拿肿瘤炼药?这世界的丹术这么重口?霍无恙听着感觉有点惊悚。 “我记得你说,夺你丹药的犯人也很擅长丹术,如果是他吞了你的那副丹药走火入魔,要寻药相解,他可能尝试寻求这种材料炼药吗?” “我那副药,其根本效力乃是活化体内元气,增强生机,以达到医治百病,令人长生不老的功效。只是效力过于猛烈,难以控制。恶疾缠身之人病灶藏有死气,他想借此炼药中和药性,是有可能的。”吴湘雨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你觉得解得了吗?若丹毒被解,你恐怕也难以查到他的下落了吧。”薛文开问。 倘若那人成功解了毒性,便有可能令自己的外貌恢复,也会让吴湘雨难以用蛊术寻其下落,搜查工作恐怕会陷入僵局。 “那药是罕见的灵物炼成,常人病灶提炼的死气,绝无可能中和得了那副药。他抢去丹药经过这么长时间才用,必然已经过了自己的研制。他应该尽了全力,自以为补全了药方,控制住了药性才敢用药,结果变成这样。如今再重新临阵磨枪炼制解药,又怎么可能轻易成功?”吴湘雨说。 “若是这样,他应该也想得到难以成功,莫非是病急乱投医了?还是说,那药已影响了他部分心智?”薛文开摸了摸下巴。 “那药确实会损害心智。”吴湘雨点头。 “好,姑且还是能说得通的。对了,你那药提到的罕见灵物,究竟是何物?如今你的药都被吃了,应该也没什么好隐瞒了的吧。”薛文开说。 “据说是一块视肉。”吴湘雨平静地回答。 “视肉?真有这种东西?”薛文开摸了摸下巴。 “请问,那是什么呀?”薛文开不懂就问。 “哼,这你都不知道?”沈玲突然插话进来,开始在霍无恙面前卖弄起来,“这是古籍中记载的一种奇物,形似牛肝的肉块,长着眼睛,据说神奇之处在于这肉块切了就会自己长回来,取之不尽,食之不竭。” “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天下岂不是不会再有饥荒了?”霍无恙评价。 “此物只记载在典籍中,没人确定是否存在。”薛文开若有所思地打量吴湘雨,意味深长道,“像这样只出现在记录无人见过的东西,其实有很多。” 吴湘雨的这一说法是难以证实的,在药方这件事上,她说的不一定是是实话。 只是眼下,他的望气术告诉他,吴湘雨并没有流露出丝毫针对他们的敌意,至少是没有主动害他们的意思。 第三十二章 医馆问话 当天傍晚,龙江县。 霍无恙领着吴湘雨走在街上,穿着便服的薛文开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和斩妖官一同外出办案,霍无恙才知道这些斩妖官查案的时候,和县里的捕快一样都是穿便服的,只用腰牌表明身份。 而且斩妖官一般情况下还不会向人专门展示斩妖司的腰牌,而是府衙捕役的腰牌。 斩妖官出现在一个地方的事情传开,当地人就会知道这里发生了需要斩妖司调查的案件,很容易搞得人心惶惶。 县里捕班的弟兄们搜山的时候见着妖兽,失踪了两人,其中还包括班里的捕头,这事儿在斩妖司令县衙封锁消息之前,其实已经传开了。 但斩妖官自然还是要尽量降低影响,同时避免查案的时候行踪变得过于显眼。 只是霍无恙在当地就很难做到不显眼了,他毕竟在当地待过七年,又当过捕役,平日巡街奔走,四处混过脸熟,小县城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认识的人还是不少的。 “咦?霍牌头!这不是霍牌头吗?怎么有段时间没见了!”刚进城不久就碰上了熟人,对方热情地跟霍无恙打招呼。 霍无恙去镇妖司任职的消息自然不至于跟每个认识的人都宣扬一遍,除了县衙里的人,大概也只有郑大夫那边刚好知道他其实去了其他地方任职。 “啊,是是……”霍无恙也带着几分尴尬笑笑,背着手将拷着锁链的手藏在身后。 但这又怎么能轻易藏住呢,对方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落在跟在霍无恙身后的吴湘雨。 吴湘雨戴着眼纱相当显眼,人第一眼看到她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她行路会不会不方便,接着便会察觉到是霍无恙在领着她,接着注意到两人之间手腕上连着条锁链。 “这位是……”那熟人下意识地问。 “一名嫌犯,要带去问话。”霍无恙干笑道。 “哦哦!”熟人连声应道,眼神疑惑。 捕快捉人,通常是一条绳索绑住双手然后牵着走,就算穿着便服,也是会把腰牌挂在显眼的地方,带着县衙配发的长刀。 现在的霍无恙看起来就是寻常逛街的状态,用锁链锁着一个年轻女子,还把人家眼睛蒙上……这是准备干啥? 熟人思来想去,表情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还要办事,下次再聊啊!”霍无恙赶紧结束了对话。 “好啊好啊。”熟人也有点尴尬地笑笑,然后就跟霍无恙道别了。 霍无恙叹了口气,只求对方别产生什么奇怪的猜测,然后宣扬出去。 走到街角无人的时候他扭头看看薛文开,开口说道:“薛大人,进了县城这镣铐暂时打开如何?” “不妥,街市人多,不慎走散了可就麻烦了。照规矩那镣铐非必要,也还是不要打开为好。而且没了锁链,你还是要牵着她的。”薛文开认真地说道。 霍无恙叹了口气,要让吴湘雨跟着他们一起走自然不能让她拿着手持盲杖慢慢辨声摸索前行,始终还是要牵着的。 用锁链绳索都会让人心生疑惑,最自然的方法其实是牵住她的手,但那还是会有点尴尬的,熟人见了还会以为他娶亲了。 霍无恙又看看吴湘雨,小声问道:“吴大夫,你这眼睛……不方便让人看到吗?” 他在想如果吴湘雨的眼睛只是目盲而外表无异的话,那摘下眼纱睁开眼睛,至少不会那么引人瞩目。 吴湘雨迟疑片刻回道:“我若是让人见了这双眼睛,只怕会让我跟霍公子更为显眼。” 语毕她抬手将眼纱稍稍拉下一点,睁开眼睛给霍无恙瞧了一眼。 她的瞳色是血红的,真的如鲜血般鲜艳,眼白处则泛着一种病态的灰色,而原本应该呈现黑色的瞳孔显出的眼底却又是浑浊的白色,映不出倒影来。 她的眼睛看起来没有焦点,也丝毫没有生气,其他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眼睛是瞎的,而且瞎得很不正常。 难怪薛文开会判断出她的眼睛不是普通眼疾所致,而是修炼邪法的代价。 吴湘雨说完就重新蒙上了眼纱。 “我们去医馆问过就出城去跟玲儿会合了,小兄弟你且忍耐下吧。”薛文开出言劝道。 他们这次进入县城,是为了在追踪案犯之前,先尽可能收集点信息。 回到龙江县后,吴湘雨就声称能模糊地感应到灵药就在牧凉村附近的方位,这说明案犯至少还是在这县内的。 而薛文开提出了一个调查的方向:“犯人既然专门盯上张家三口人,那应该是对张家的情况有所了解的,可以先调查是否有人打听过张家的情况。” 薛文开将沈玲派往牧凉村去跟当地县衙的人一起询问一下,自己则跟着霍无恙来到县城,前往郑大夫的医馆。 当薛文开问起霍无恙龙江县有多少开医馆的大夫,那张庆福可能会经过谁看诊时,霍无恙马上就想到了郑大夫。 郑大夫医术高明,同时还宅心仁厚,允许暂时付不起药钱的穷苦人赊账。 薛文开前头提到过,张家因为作为顶梁柱的张庆福病倒后,早已十分困顿。 他们能看得起病的地方,也就只有郑大夫这里了。 等他们到医馆的时候,霍无恙咦了一声。 医馆看起来竟没几个人,郑大夫的医馆平日这个时段应该是相当忙的,不会比之前吴湘雨在三才村看诊的人少多少。 他最后一次来买药正是闲下来的时候,但还是有两三个病人在。 霍无恙先朝医馆里头张望,却没有看到郑大夫跟病人的身影,只有看着药铺的小学徒一人留守在柜台后。 他一进来,那学徒便直接开口了:“不好意思,我师父外出了,想看诊的话请过两日再来!” 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霍无恙,诧异地喊:“霍大哥,你不是已经调走了吗!?” “我这次回来有事要办,想找郑大夫问点事情,他上哪儿去了?”霍无恙问。 “师父他正好外出寻药了,说是要再过两日才回来。”小学徒开口答道,旋即注意到了跟霍无恙一同进来的吴湘雨,“这是要找师父看眼病吗?这可真是太不巧了……” 接着他又看到两人之间的那条锁链,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 第三十三章 病历 霍无恙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脸色又有点尴尬起来。 这时薛文开说话了:“这郑大夫,经常外出吗?” “偶尔吧。师父自己钻研药方,偶尔会进山采药寻药。听说哪里出了稀有的药材,就会去看看。附近若是有出名的游医坐诊,他也会去拜访一下的。”小学徒转而打量这位生面孔的客人。 他能听出对方问话的语气跟寻常见着的那些客人是不同的,带着几分严肃,有一点审问的味道。 “他有说去哪里吗?”薛文开又问。 “没说,走的时候只说了去采药,过两天就回来,我没细问。”小学徒回答。 “什么时候去的?” “就昨天。” 薛文开瞥了眼霍无恙,霍无恙点点头。 郑大夫有时是会停诊外出几日的,他不仅仅是个给人看病的大夫,也是一个医药学方面的研究者,似乎还在撰写医书。 但薛文开心中疑云并没有就此解开。 过两天就回来,听起来去得不远。 连当地捕头都失踪了,山里妖兽出没的消息应该早已传开,这郑大夫是去哪里采的药? 薛文开盯着那小学徒,直接抛出了关键的问题:“你是否知道城东牧凉村的张庆福?他有来郑大夫这里看过病吗?” “这……”小学徒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这问题,已经超出了一般客人咨询的范畴。 “别担心,只是稍微问些话。”薛文开将府衙的腰牌亮出来。 小学徒见了这个神情反倒更加紧张起来,心想莫非师父在外头犯了什么事情? “没事的,这位大人就是找郑大夫了解些情况,你知道情况的话说就是了。”霍无恙开口说道。 有熟人这么说,小学徒略微放松下来。 “师父看过诊的人我不一定都记得,有时候晚上他还会到那些不方便走动的病人家里上门巡诊。不过他给人看诊后都会做记录的……”小学徒想了想,“如果那病人有赊过账的话,就能马上确定了。” “他们家条件不太好,看过的话,多半是有的。”霍无恙说。 “好,我看一下。”小学徒先翻出账本找了找,很快就喊道,“有了有了,牧凉村张庆福!” 说完他转身奔向郑大夫看诊的桌台翻找,然后抽出了五本册子,开始一一翻找。 “这么多?都是病情记录?”薛文开有点意外。 给人看诊,会将病情一一记录下来的大夫并不多见。 “师父博施济众,看到患病之人就一心要将人治好。记录下来,有助于研究病情发展,也可用以平日自己钻研医术。”小学徒一边回答一边翻阅。 郑大夫的记录整理得有条有理,每一本都做了简单的目录。 找到第三本的时候,小学徒就喊了声:“找到了!” 他循着目录翻到那一页,霍无恙跟薛文开都凑过来瞧: “牧凉村民张庆福……荣兴三年二月初,右上腹胀痛,呕吐反酸,两日内食难下咽……至此看诊时,面色苍黄,腹部胀满,青筋显露……” 两人都迅速地从这病历中提取关键的信息,张庆福一年前臌胀发病就来看诊了,病情十分凶险,郑大夫几经排查,最后认定他“病因在肝”,然后又推测“腹内有瘤”。 肝癌——虽然医学知识不算很专业,但看到这里霍无恙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出现那样的肝腹水症状,恐怕已经是晚期了。 以霍无恙前世世界的医疗水平,这个病的死亡率都是居高不下,就这个世界的发展水平,基本上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就连郑大夫自己也写下了“恐无力回天”的结论。 郑大夫却没有放弃,在记录中他尝试了不同的药方,还几次亲自上门巡诊,用针术辅助治疗,最后一次看诊,还是上个月月初的时候。 但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张庆福的病症没有好转。 但霍无恙觉得这应该并不意味着全无作用,他曾听说晚期肝癌一年内的死亡率高达九成以上,张庆福还能活到现在,已属十分难得。 只是看到一半,有句跟病情无关的记录让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离时张家赠毛芋一篮,母子千恩万谢,推辞不过,受之。” 从记录看,毫无疑问,郑大夫是给张庆福看过病的,郑大夫也判断张庆福患上的是腹内生瘤导致的臌胀病,这跟吴湘雨提到的,可能会被当成炼药药材的情况一致。 薛文开看完沉思片刻,向小学徒询问:“这些日子,除了我们,还有人来这里询问过张家的事情吗?” “这……我没什么印象欸。”小学徒茫然摇头,他本来就不怎么记得张庆福这个病人,这病人除了第一次前来,后面郑大夫都是一个人去牧凉村上门巡诊的。 “那么你知不知道上月二十七日晚上,郑大夫在何处?”薛文开突然问道。 霍无恙一愣,马上就意识到薛文开在确认郑大夫跟案子是否有关,上月二十七日的那一夜,正是张家一家三口失踪的时候。 他与郑大夫认识,了解郑大夫为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郑大夫看作嫌疑人。 而薛文开作为旁观者和侦查人员,马上就意识到郑大夫不仅知晓张庆福的病情,最近几日还不知去了何处,实在很难不让人多留个心眼。 “上个月底吗?”小学徒想了想,“上月药园收了一批药材,那几日师父晚上都在跟我一起制药,每天都点灯忙到三更呢!” “千真万确?”薛文开问。 “药材制好入库是有记录的。”小学徒又去找来一本册子翻开给薛文开看,这册子显然是他记录下来的。 照这册子上所写,二十六日到二十九日,郑大夫都在跟徒弟忙着炒药炮制,还配制了一些药包。 薛文开用望气术观察小学徒,并没有读出针对他们的敌意,对方所述,应该是属实的。 而牧凉村有村民供述,在子时听到张家那边传出了奇怪的动静。 有这小学徒作证,这郑大夫在二十七日是有不在场的证明的。 “好好,多谢告知。”薛文开轻轻点头,结束了问话。 霍无恙听到这里也为郑大夫排除嫌疑松了口气,旋即又有点担心起来。 不知道郑大夫,有没有听说张庆福一家的遭遇,以及县衙捕快在山里失踪的消息。 那一片已经没人敢进山了,县衙也令当地村民先封了山路,郑大夫应该不至于是跑到附近的山里去采药吧。 第三十四章 牧凉村 当天晚上,牧凉村。 霍无恙三人离开县城,在村子里与沈玲汇合。 沈玲向薛文开汇报了下走访的结果:“村民们都说案发之前的几天,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倒不如说,连个值得注意的生人都没有见着。” 霍无恙转头望向村口,天色渐暗,但还是能依稀的看到村口树下坐着几个无所事事的老人。 牧凉村坐落山边,有一点偏僻,地方小人口也不多,可以说村民之间个个低头不见抬头见,村口树下常有村民歇息,有陌生面孔进村,应该很快就会注意到。如果有人到处打探,那就更显眼了。 “那有不是这个村的,村民又认识的人吗?你问了没有?”薛文开追问。 “问了,有人说看到了偶尔来村子的货郎,也有些邻村的人走动,哦,好像还有个县城的郑大夫……对了,就是给张庆福看病的那位!”沈玲拿出火炭笔写的速记确认。 “是月初那个时候啊……”薛文开若有所思地点头。 郑大夫写的病情记录里,他给张庆福最后一次看诊是在上月月初。 “嗯,他月初来过一次,还有一次是下旬。”沈玲附和。 “下旬?”薛文开突然皱眉。 “是啊,见到过这个郑大夫的村民有三个人,他们都说郑大夫是下旬来过的,其中一个说月初也见到过。”沈玲回答。 薛文开和霍无恙交换了一下眼神。 郑大夫来了牧凉村,应该是会看看张庆福的状况的,但这件事却没有出现在那本病历里。 是没有值得记录的事或者忘了记下,还是那天他因为什么缘由压根没给张庆福看诊? 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来这么一出,着实令人在意。 “怎么了,师父?”沈玲疑惑地问道。 “具体下旬什么时候?”薛文开认真地提问。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没节日村民基本很少记日子,又过了半个月,大家很少记得具体日期,但我问的时间段是案发之前,这点是能确定的。”沈玲回答。 薛文开沉思了好一会儿,他还不确定这件事是否跟案子有关联,但知觉让他觉得最好不要忽视它。 “师父,到底怎么了?”沈玲又问。 “我这边回头再说,你还有有问到什么值得在意的,你接着说。”薛文开又问。 “只有一件。有村民说张家出事前一天见过钱桂芸,说她那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沈玲说。 “心情不错?那个钱桂芸?”薛文开皱眉。 钱桂芸,正是张庆福的妻子。 “是的,她跟村南养鸡的张家亲戚那里买了六颗鸡蛋,见过他的人说她那天脸色不错,因为平日很少见她这样,还问了她是不是儿子在私塾考得不错。”沈玲回答,“然后钱桂芸也只是笑笑说是,张家孩子在邻村私塾读书,据说挺用功。” “这样么……”薛文开在脑子里整理。 今天傍晚这一番走动,打探到的唯一关键的信息,就是张庆福确实患有可能被当成炼药材料的绝症。 但关于那个夺了吴湘雨丹药的修士,又或者说那头“妖兽”,是如何知道张家情况,又精准地在当夜下手,还是一无所知。 他确实也感觉到了几件值得在意的事情,只是缺乏了还能将这些事情跟案件完全串起来的线索。 “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安排?”霍无恙开口询问。 他对于郑大夫下旬可能来过牧凉村的事有一点在意,但没想通就没怎么深入思考下去。 这个案子毕竟不是他负责查的,他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长处经验,当捕快的时候他最拿手的还是捉贼剿匪。 “还是只能靠进山搜查解决啊。”薛文开长出一口气。 只要借助吴湘雨的方法,找到了那“妖兽”,这案子基本上就水落石出了。 “师父,我们现在就准备进山吗?”沈玲请示。 “不可!那丹药可以强化五感,对方应该能在夜间视物!贸然进山,太危险了。”吴湘雨立刻劝阻。 沈玲有点不高兴地瞧瞧吴湘雨,以斩妖官身份自傲的她自然不喜欢被一个嫌犯教做事。但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觉得晚上进山似乎是太鲁莽了些,只是一切还是要看薛文开安排。 “今晚让县衙的人安排间村舍休息一下,明早鸡鸣再进山。”薛文开很快做出了安排,“玲儿你把记录给我,我准备再去找上面的几个人仔细问问。” “大人。”吴湘雨迟疑地开口,“可以允许我,去受害人一家查探一下吗?” 薛文开只是思考了一瞬,便同意了:“可以,玲儿,你带他们去。” “是。”沈玲将自己的速记递给了薛文开,然后板着张脸转向霍无恙,“走吧!” 霍无恙已经基本习惯了沈玲的这副态度,领着吴湘雨跟着过去了。 他们来到了张庆福家,沈玲点起了灯笼走在前头。 这座村舍的门框已经跟门板一起消失了,只剩下边缘层次不齐的门洞,地上都是碎片。 到了里面,依旧是一片狼藉,地上的血迹已经变了色。 霍无恙环视四周,心中叹息。 张庆福身患绝症,这一家人本就是苦命人,未曾想还会受这般无妄之灾。 真的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常找苦命人。 沈玲看向吴湘雨,问了句:“有感觉出什么来吗?” “果真有那药的气息,虽然很淡,这里或许有留下服药者的血迹。”吴湘雨笃定地说道。 “看来是你惹的祸没跑了。”沈玲哼了一声,“看看吧,你炼的那药,引发什么事情!” “你这话说的……”霍无恙刚想说话。 沈玲就朝他一瞪眼:“我有说错?他们这些用邪法炼丹术的,没有一个不是好高骛远,都想马上炼成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神药,这就是祸根!” “霍公子,她说得对,此事终究因我而起。”吴湘雨小声地劝阻了想为自己说话的霍无恙。 “看完了就走吧,明早还要进山呢!”说完沈玲就自顾自地出了房子,这个现场让她看着不舒服。 第三十五章 进山 翌日,牧凉村山道口。 “玲儿,记住,你要好好领着她。”准备进山的薛文开向沈玲指示。 昨天过夜的时候,用锁链和吴湘雨的栓在一起的人从霍无恙换成了沈玲。 到今天进山的时候,薛文开就说干脆不要换人了,之后不仅要借助吴湘雨的蛊术搜寻目标下落,找到目标之后,估计还要借她的力量一起应对。 接下来吴湘雨基本上是跟斩妖官一起行动的,而霍无恙基本上只能算是镇妖司的派来的一个见证,有什么危险的场面,他的任务就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要添乱。 “奇怪,那狱卒人呢?把犯人交给我,就懒散起来了是吧?”沈玲一边解开镣铐一边嘟囔。 进山前霍无恙说要去准备点东西便离开了。 沈玲抱怨完没一会儿,霍无恙就赶了回来,嘴里喊着:“来了!” 薛文开和沈玲定眼一瞧,发现霍无恙身上多了两样东西。 一副弓箭,还有一把斧子。 沈玲一看这架势就直皱眉头:“我说你干嘛?你这是要进山打猎?还是要砍柴?” “总得带点防身的家伙吧。”霍无恙认真地说,“我给了点钱,从村里的猎户手里借的。” 沈玲和薛文开面面相觑。 沈玲立刻朝霍无恙轻笑起来:“你不会以为碰上那怪物,自己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吧?” “小兄弟你有心帮忙,确实勇气可嘉。但这次缉拿是我们的职责,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比较好。”薛文开就说得比较委婉。 就连吴湘雨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也觉得霍无恙不应该拿着武器插手战斗。 “我说你好好想想,你本来躲得好好的,突然朝那怪物射上一箭,就凭一支破箭你期望能把它一下毙了不成?它要是发狂朝你冲过去,我们还得费心拦住它保护你,你看这不是添乱吗?”沈玲一本正经地数落霍无恙。 “我也没说要拿这些参战啊,这是用来自保的。”霍无恙冷静地解释,“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先被那怪物当成目标,手里有点家伙总比赤手空拳好吧。” 他以前在村子里当长工的时候,也曾在农闲时跟村子里的猎户一起进山打过猎,学过弓箭,做镖师的时候,他也使过弓,自认为弓箭还是用得比较拿手的。 “真出了那种岔子,你马上跑,活下去的机会还大一点!拿这东西硬撑,我们还得费力给你收尸!”沈玲不以为然。 “罢了,小兄弟带着能安心些,就带着吧。”薛文开并不想在这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都准备妥当了,就进山吧。” 四人沿着山道进山,薛文开走在最前,中间沈玲用锁链领着吴湘雨,霍无恙走在最后。 不过一刻钟时间,四人便翻上一座小坡,视野豁然开阔。 他们往上爬得有一点赶,霍无恙倒完全觉得有负担,这种程度的登山,在他平日的锻炼中只能算是放松用的有氧。 他发现薛文开和吴湘雨的体力也相当不错,一路走上来没喘一口大气,汗也没流。只有沈玲呼吸明显急促一些,额头也开始渗出汗来——这才是寻常人该有的生理反应。 薛文开是壮年男性又是个武官,体力自然不会差。但看起来瘦弱的吴湘雨也有这般体能,着实出乎霍无恙的意料。 以前沈双双跟他说的,这些修真者修炼到一定境界,身体自然而然就会开始脱胎换骨,比普通的锻炼养生效率要高得多,着实让他有些羡慕。 “大人,这个方位。”吴湘雨抬手指向远处的另一座山头。 “你说操纵你是用蛊术操纵雄虫,可我没看到你操纵的蛊虫啊。”薛文开问了一句。 “大人,这种毒虫,是必须寄生在人身上才能活的。”吴湘雨淡定地抬起右手朝薛文开展示。 只见她的手背凸起几条细长的脉络,像虫子那样在手背上游走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沈玲见状突然惊呼起来:“以身饲蛊!?你这邪修是真不怕被蛊虫吃干抹净啊?” 她脸色变得很难看,还下意识地跟吴湘雨拉开距离。 霍无恙虽然不懂其中的门道,但能看出来,吴湘雨修炼的应该是相当危险的东西。 薛文开的神色也凝重了一些:“若这次将功补过,你修炼的这些禁术,怕是得让你在镇妖塔关上至少二十年吧。” “我一定尽力。”吴湘雨十分平静地回答。 薛文开没有马上带队往那个方向去,而是先拿起了一块罗盘,观察片刻,随后又四下张望许久,才开口道:“从这个方向,这样走过去。” “薛大人,那里都是灌木不好走,这边有村民开的山路。”霍无恙提醒。 “这是师父堪舆的结果,他说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你一个跟后面的尾巴哪里那么多废话。”沈玲白了霍无恙一眼。 堪舆……看风水?这东西真有用? 霍无恙心里嘀咕。 沈双双说薛文开的卜易术货真价实,可以用堪舆和望气能增加气运,但气运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要怎么起作用? 但很快,他就看出了门道。 这山坡最初的一段路确实灌木丛生,但稍微花点力气穿过去后便出现了一条天然的小径,坡度不算陡,还是能走的,沿着这条小路走,要比走村民开的那条路弯弯绕绕到吴湘雨指着的山头近许多。 行路过程中,薛文开依旧时不时地看看罗盘,然后偶尔让众人暂时停一下,有时候稍微换了个前行的方向。 薛文开只在案发后不久来过一趟,应该是没那么熟悉这山林的情况的,但他在这里走动,却仿佛对这里了如指掌的老猎户,每一次都能找到便于通行的兽径小路,让他们迅速前往吴湘雨指示的方位。 霍无恙意识到这世界的风水,还真是有讲究的,不过也只有真正的修炼者能讲究得上。 “已经相当近了……五里?不,可能只有三里左右了!”吴湘雨突然沉声说道,“那怪物五感敏锐,要小心被提前察觉。” 霍无恙立刻开始注意风向,打猎的时候,顺风很可能会将这边的气味带到猎物那边被猎物提前嗅到。 “这个不必担心。”薛文开仔细地盯着罗盘。 第三十六章 气运加身 “我们从这边绕过去。”薛文开看了一会儿罗盘便下了判断。 一行人跟着他继续行路,过了一会儿起风,正好是逆风。 霍无恙突然察觉到,这一路走过来,不是无风,就基本上都是迎面吹来的山风。 这恐怕,也是薛文开操纵那个罗盘堪舆的效果。 至于这法术究竟是预判了风向,还是直接影响了他们周围的风向,就不得而知了。 凭这个手段,他们就能做到针对那怪物先发制人——这一点在这次的行动中,尤为重要。 他们又绕过一座山头,走到这里沈玲已经显出相当程度的疲态了,身上大汗淋漓,而薛文开也开始大口喘气,两人脚程也有所放缓。 而最从容的,竟然是霍无恙跟吴湘雨二人,霍无恙呼吸依旧平稳,只是身上稍微热起来,脑门上渗出了些汗,而吴湘雨居然至始至终都没有大口喘气过,也没流一滴汗。 他们开始往一座山包的半山腰登去,吴湘雨突然抬手朝前指,认真说道:“就在前面了,很近!” 几个人一齐抬头望去,树林遮挡,还看不到前面的情况。 “再往前走走。”薛文开看看罗盘。 “大人,那人的修为应该是在四重境界偏上,如果他一度突破,那您的堪舆和望气,也可能会看漏的。”吴湘雨提醒。 “用不着你提醒我师父。”沈玲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我们还带着能制服五重境界修士的法宝呢,有什么好怕的?” “先找到那家伙具体位置才能行动。”薛文开说完就继续缓步前行,“放轻脚步,尽可能不要发出声音。” 四个人都放慢了脚步,缓步上坡,不多久,前方两棵树间望去,竟出现了一座山洞。 “薛大人,你的罗盘!”霍无恙小声提醒。 他发现薛文开罗盘上的指针突然开始剧烈摆动起来。 “不能再往前了,已经只有不到百米了。”吴湘雨停住了脚步。 “看来是拿那座山洞当了窝啊,最好是先将他引出,再加以伏击。”薛文开沉吟。 “是在山洞里的话,往洞口撒上我的血,或许能引他出来。我常年炼药试药,血对妖兽有特别的吸引力。”吴湘雨突然提议。 “那便试试吧。”薛文开点头,又转向霍无恙,“不过在那之前,小兄弟你得躲到稍微隐蔽点的地方。” “成,我找个地方看你们斗法。”霍无恙立刻开始搜索合适藏身处。 “慢,让我看看哪个方位好。”薛文开拿起罗盘,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他要测出一个风水最好的方位,让他们占据气运,逢凶化吉,也方便让这狱卒藏身,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他的安全。 罗盘上的指针突然旋转过几圈,忽然指向了霍无恙。 “嗯?”薛文开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按这个堪舆结果,霍无恙现在身处的位置,正是此处风水最好的,最能保平安的。 也就是说,让霍无恙站在原处就行。 可是从这里能望见山洞,意味着那怪物从山洞里出来也能望见此处,这里怎么能算是“宝地”呢?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摆摆手说道:“小兄弟,你往旁边走走,站那边去。” 霍无恙有点疑惑,还是照做了,往旁边走了几步。 罗盘的指针,跟着他转动,始终指向他的方位,就像霍无恙变成了块大磁铁。 这次就连站在薛文开身旁的沈玲都瞪大了眼睛。 薛文开此时测的是最能保平安的吉兆所在之处,会持续指向霍无恙,说明霍无恙自己现在就被气运眷顾,甚至超过了附近所有方位的风水。 薛文开试着朝霍无恙用了次望气术,马上确认了这个结果。 “吉人天相,上上……”薛文开眨了眨眼,“小兄弟,你这两天气运加身啊。” 普通人一辈子能出现这般平安方面的吉兆的时候是屈指可数的,有这样的气运,意味着他现在就算身处险境,也有机会戏剧性地逢凶化吉。 薛文开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萌生了干脆让霍无恙跟着他们一起的行动的想法,但他随即清醒地认识到,用堪舆望气所观察到气运,终归只是一种影响因素,而不是决定性要素。 如此凶险的任务,将一切寄托于气运,是很危险的。 “小兄弟,你就躲在那棵树后面,见机行事。”薛文开随手指向一棵树下的灌木丛,既然这家伙气运这么足,那躲什么地方也就没必要考虑风水,只要够隐蔽就行。 接着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说的见机行事,不是让你找机会出手,而是见势不妙要记得快跑,弓箭和斧头,你就先当护身符吧。不用担心我们,形势不对我们也会撤的。” “我知道了。”霍无恙回完话,就过去藏好了。 剩下三人,薛文开对沈玲吩咐道:“玲儿,你拿好捆仙索,那东西一出来你就开始念咒,我给你争取施法的时间。” “是,师父!”沈玲回复。 捆仙索是斩妖司的法宝,法宝自身有五重境界的灵识,就算使用者修为没那么高,只需要能献上足够的灵力,法宝自己就能施法发挥出五重境界法术的力量,对修为在五重境界以下又没有能专门反制的法术,是很难挣脱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用灵力唤醒捆仙索的过程相当缓慢,需要一会儿时间施咒,施咒完就要在短时间内令捆仙索接触到目标,这样捆仙索才能发挥效力,一旦错失机会,就又要重新施咒了。 “至于吴姑娘,你说那人擅长运用丹火,我想你既然有四重境界,应该也不差,我希望你能找准机会用自己的丹火牵制他,而我用雷法制服他,你看如何?”薛文开又询问吴湘雨。 “好。”吴湘雨回答。 “那就开始吧。”薛文开点头。 随后吴湘雨在沈玲带领下走向洞口,走到大约还有三十来步远的时候,伸出了自己没有被拷上的左手。 青筋脉络在她手背上凸显出来,她的皮肤没有破损,血就如同流汗一般从皮肤上大量渗出,滴落在洞口附近。 滴血大约五秒钟后,婴儿啼哭般的长鸣忽然从山洞里传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怪物 来了! 即便躲在最远最安全的位置,霍无恙听到这声音还是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声音跟婴孩的啼哭声真的很相似,却完全没有婴儿哭泣时那种焦躁的情绪在,而是带着一种奇怪的变调,听着诡异极了。 他之前听上官承志对薛文开说,妖兽中声似婴童之物,无一善物。 他记得前世看过的一些神话资料,也出现过类似的说法,说古代神话中出现过不少声音像婴儿的妖怪,它们有一个惊人的共同点,就是会吃人。推测它们的声音可以吸引一些心善的人靠近,以此狩猎人类。 山洞里响起了沉重的脚步,迅速接近。 在场的人都警惕起来,进入临战状态。 薛文开已经收起了罗盘,一手持着符咒,另一手掐诀,嘴里念念有词。 吴湘雨双手捧在身前,手心有淡蓝色的火苗闪动。 而沈玲拿着捆仙索站在稍微后面点的地方,专注地念着长长的咒语。 霍无恙躲在草丛里想了想,还是先拿出一支箭,搭在了弓上。 魁梧壮硕的身影如蛮牛般冲出洞口,这怪物正如先前的目击者形容的那样,是人形的,但身形却壮得十分不自然,全身肌肉都如山岩般隆起,却显得很不对称。 他的衣服在身体膨胀后被撕碎,只挂着几条残破的布片,皮肤是赤红色的,头上到脊背覆盖着黑色的毛发。 他的头顶生着牛一样的弯角,两条腿也跟蹄子一样,但他发达的下颚和露出的尖牙都显示出他绝不是跟牛一样吃草维生的,更不用说他的嘴边还沾满了血迹。 那张脸能看出是人脸的轮廓,却也早已变异得狰狞可怖,看不出原主的面貌了。 这怪物一出洞口就扑向吴湘雨先前滴落的血迹,趴在地上发疯似地伸出长舌头舔舐,看起来已经完全丧失了心智。 但几乎是马上,他就注意到了洞口站着的三人。 在他惊觉抬头的一瞬间,薛文开掐诀的右手朝前一指,一道雷光自指尖发出,直刺怪物面门。 被不偏不倚打中的怪物身体猛地僵直,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声音依旧如婴儿啼哭,却比先前更加尖锐。 趁着这个空隙,吴湘雨靠辨气感知着那怪物的位置,释放了手心的丹火。 丹术达到四重境界的修炼者,可以以自身为炉鼎,用内丹点燃丹火并释放出来。 丹火跟真正的火焰不同,并不烫手,也点燃不了外物。它源于活体,也只能作用于生物。 它烧的是生物的元神和血肉,被丹火焚烧的目标,血肉骨骼会逐渐融化,元神也会在燃烧中被逐渐损耗。四重以上的丹术师可以利用丹火,将各种珍奇异兽甚至是人类炼化成血丹。 因为电击一时陷入麻痹的怪物躲不开吴湘雨的丹火,丹火焚身的痛楚让他的惨嚎声当即提高了几度。 但这也让他注意到了吴湘雨,似乎是被唤起了记忆,又似乎是从她身上闻到了方才让他趋之若鹜的那股奇异的血味,这怪物竟然强顶着痛楚,发狂地冲向了吴湘雨。 这时薛文开向前亮出了符咒,口中大喝一声。 薛文开主修卜易之术,辅修万象法门,擅长的是雷法,但万象法门他只有三重境界的水平,单论实战能力,他其实并不如多数同境界的斩妖官。 为此他身上一直携带着其他斩妖官用灵物制作的符咒,符咒封着制作者施展的法术,只要持有者的修炼境界不低于制作者,就能将符咒中的法术解封释放,只是施展需要准备的时间,要略长于亲自施法。 先前的那一道简易雷法,还有吴湘雨释放的丹火都为他施展符咒争取了时间,一小块雷云早已在他们头顶上汇聚。 趁着怪物盯上吴湘雨,薛文开看准机会将符咒中的四重境界雷法释放了出来。 这次的雷击自雷云中发出,只见一束雷光贯通天地,不偏不倚地劈在那怪物身上。 耀眼的雷光刺得在场的人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雷声震耳欲聋。 被雷击中的怪物当场皮开肉绽,伤口边缘焦黑,一股焦味迅速扩散开来。 他全身僵直,像是化作了雕像。 “玲儿!”薛文开大喊。 多亏了薛文开和吴湘雨争取的大量时间,沈玲终于念完了捆仙索的咒语。 念完她立刻上前接近几步,然后手一甩,掷出捆仙索,砸在怪物身上。 一接触到怪物,那捆仙索就活了过来,像寻见猎物的蟒蛇一般迅速缠上他的身体,将其手脚及躯干紧紧缚住。 怪物压根就没有挣扎,他的身体已经完全瘫软了下去,倒在地上片刻就完全断了气。 薛文开挥挥手,手里的符咒施展完法术就化成了纸灰被风吹散。 “请小心,那灵药有续命之效,他可能还存有余力反扑。”吴湘雨提醒。 “不用担心,他已经死了。”薛文开盯着那怪物施展了望气。 被雷击中后怪物身上的气场呈现出死相,到现在气运直接就断了,这说明他确实是已经死了,死人自然不会有所谓的气运。 四重境界的雷法威力惊人,就算是境界稍微高一些的修炼者,没有提前施法抵御,吃下这么一击当场毙命几乎是必然的。 这怪物已没有多少心智留存,活捉意义不大,薛文开出手还是优先保证这边几人的安全,杀了就杀了。 听到师父这么说,沈玲放下心来,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怪物:“哼哼,就这?” 她一直以斩妖官的身份自傲,成功解决这个怪物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成就感,虽然这次自己只是给师父打了个下手,但好歹也是有参与的! 霍无恙也从灌木丛里站起身来。 这么快就解决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薛文开师徒和吴湘雨靠卜易和蛊术寻来,强占先机在洞口布下埋伏,这头怪物就算有一定实力,被这么多法术连续招呼一顿,肯定是吃不消的。 “你们在这里守着,我进洞看看里头的情况……”薛文开开始下达指示。 就在这时,断了气的怪物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三十八章 不死药 这一刻,吴湘雨最先察觉到那怪物的命火再次重燃。 然而她一句“小心”的提醒还未出口,那被捆得严实的怪物就像鱼一样在地上猛地一弹,张开血盆大口朝刚刚上前来的沈玲的脚踝咬去! 沈玲几乎魂都被吓飞了,条件反射地抽脚,却已完全来不及。 眼看那怪物的嘴一张一合,利齿就要以咬断骨头的势头嵌入她的皮肉,一支飞箭骤然出现在怪物的眼球上,深深地扎了进去。 霍无恙在这一刻眼疾手快地射出这关键的一箭。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怪物下意识地嘴一张,喉间发出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嘶鸣。 这让沈玲成功抽出脚避开了怪物的撕咬,只是怪物的尖牙触到皮肤的时候划了一下血痕。 薛文开瞪向怪物,他的望气术居然再次从这怪物身上看到了气运,虽然依旧呈现将死之相,但这种气运从无恢复到有的事情,却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要知道别说是假死,哪怕是真的短时间死了然后将在短时间内还阳的人,他的气运都不应该被断掉! 不过震惊归震惊,他还是马上就采取了行动,掐诀再次唤起一道三重境界的雷法,指着怪物打出。 雷光一闪,遭受电击的怪物又陷入了僵直。 薛文开没停下来,又抽出了一张与先前不同的雷法符咒,嘴里念了几句口诀,朝前一甩,那符咒就自己飞过去贴在了怪物身上。 刹那间怪物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全身发起光来,耀眼的电弧在他身上来回流转,劈啪作响。 他在持续的闪光中疯狂抽搐,皮肉在电击中被烤的焦烂,刺鼻的焦糊气味更加浓重。 远远观望的霍无恙看着他,突然联想到了被电击拍持续电击的苍蝇。 电击持续了十几秒才停止,怪物已经被烧得漆黑,全身都开始冒烟。 他再一次断了气,薛文开看到他的气运又断了,吴湘雨也感应到他的命火熄灭。 但这次谁都不敢再放松警惕了,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观望,差点被咬伤一条腿的沈玲更是已经躲得老远。 整整三分钟过去,薛文开才基本认定这已经几乎被烤焦的怪物不会再诈尸,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他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沈玲贸然靠近怪物,结果差点被袭击,他本应该斥责徒弟不够谨慎。 但这次他却怎么也说教不起来,因为正是他判断了怪物已经死透,沈玲才会放心靠近过来,硬要说的话,责任反倒在他。 可他的望气术前头是真的看到对方气运已断,却又在短时间内骤然出现,这完全颠覆了他的经验。 “薛大人,山里打猎人的常说山里的蛇,死头不死尾,这怪物大概也只是回光返照了一下吧。”霍无恙从树林里走出来,朝薛文开提醒道。 他看不出门道,只以为那怪物只是像蛇一样生命力顽强没死透,回光返照反扑了下罢了。 “不,此事没那么简单……”薛文开狐疑地打量起吴湘雨来。 他敏锐地意识到,吴湘雨的灵药并不只是活化元气增强生机那么简单。 吴湘雨自然察觉不到他的视线,直接转向了沈玲:“大人,您是否有被伤到?” “只是被划了一下……”沈玲还有点心有余悸,片刻才反应过来,拎起裙摆细看脚踝,只看到了一道血痕。 “那可能已经染了丹毒,我给你治疗。”吴湘雨靠近沈玲。 沈玲下意识地想让吴湘雨站在那里别动,她对于这个修炼邪法的丹术师还是相当顾忌的,要知道丹术师都擅长用毒,更何况这女人还辅修巫蛊之术。 但紧接着她就觉得那道浅浅的血痕变得奇痒无比,她再一看脚踝,血痕附近居然出现了一块红斑! “怎么变红了!?”她不由得惊呼出声。 “请您快点坐下!”吴湘雨立刻靠过来,一脸严肃地说道。 沈玲有点慌了神,先看了眼薛文开,薛文开朝她点头,示意先接受治疗再说。 沈玲依言照做,并给吴湘雨指示了血痕的位置。 吴湘雨指尖运起一道丹火的火苗,在血痕上一抹,血痕就当场愈合,红斑也消退了许多。 “如果回去之后红斑自行消退了,那没必要再担心了。但如果明日还有,就需要再配一副药给你吃了。”吴湘雨说。 “手一抹伤口就好了?”霍无恙在一旁看着吴湘雨用法术治伤,感慨了一句。 这治疗效果相当“魔法”,就这个外伤愈合的速度,已经完全超越了他那个世界的医学技术。 “只是以人体为炉鼎,用内丹炼化之术稍稍修补和改造形体罢了,如果不是像沈大人这样有一定修为基础,也是没法承受这种手段的,很容易出现副作用。”吴湘雨解释道。 吃灵药需要修为,上治疗术居然也需要修为……霍无恙在心里又为自己没有灵根感到惋惜了一次。 “是啊,副作用,就像你那副‘不死药’,是吗?”薛文开突然冷冷来了一句。 吴湘雨的神情突然凝固住了。 “我就猜到你肯定瞒了我们一些情报,你那副祖传的丹药,其实是以‘不死药’为目标炼制的,我说得没错吧?”薛文开瞪着吴湘雨质问道。 “不死药?是说长生不老的药吗?”霍无恙有点疑惑地提问。 炼丹师追求长生不老的灵药,听起来其实很正常,就像炼金术师追求贤者之石一样,这可以说是这一行最标准的终极目标。 吴湘雨一开始说自己这副祖传的灵药目标是为了医治百病,现在就算说其实是为了长生不老,其实也没那么令人惊讶,毕竟薛文开先前其实早就已经认定了,吴湘雨祖上就是好高骛远,想要炼出跨越修炼瓶颈的长生不老药才炼出了把人变成魔兽的邪物。 可此时薛文开此时黑着脸,就仿佛吴湘雨骗到了他。 “丹术师所谓的‘不死药’,和‘长生不老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薛文开严肃地解释道,目光始终没有从吴湘雨身上移开,“不死药,指的是能起死回生,让人达到真正意义上不死不灭的药!” 第三十九章 活口 不死之身,这不是经典外挂吗?霍无恙心想。 “真有这种药?”他马上就问了一句。 “那种药只存在于传说中,传说作为丹术之祖的灵山群巫中,有六人一起炼成过不死药。后世多少修丹术者对此深信不疑,以炼成不死药为毕生目标,不惜剑走偏锋,以巫蛊尸毒入药,如赶尸术那般令服药者死后强行回魂……”薛文开答话的时候依旧死死盯着吴湘雨,然后开口质问,“难怪你辅修巫蛊法门,你其实也是想把这不死药炼成吧!” 如果说炼制长生不老药尚能说只是好高骛远,那炼制不死药无疑就是直奔触碰禁忌而去的,后者几乎必然要进行许多危险的,甚至是践踏伦理的实验才能将研究进行下去。 以监管修真者为职责的斩妖官的眼光看,这二者的性质是截然不同。 吴湘雨还刻意隐瞒了这个情报,薛文开现在自然不会愿意给她好脸色看。 吴湘雨听完没有辩解,而是轻轻叹息一声:“现在就算我如何解释,大人您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哼,我相不相信无所谓,等案子结束,你的事情上官大人自然会审理,相信他会做出合适的判决!”薛文开板着脸说完这番话,又转向了霍无恙。 他的神情稍微缓和下来,朝霍无恙拱了拱手:“刚才多亏霍兄弟你及时出手,否则我徒儿可能就要受重伤了,实在感谢!” 先前他其实也跟沈玲一样,也觉得霍无恙就算带着兵器上山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未曾想这关键时刻,竟是霍无恙及时射出的一箭救下了沈玲。 不然若是被那身染丹毒的怪物一口死死咬住,无疑是要受重创的。 “举手之劳,大人太客气了。”霍无恙笑着回答,然后有意无意地朝沈玲那边瞥去一眼。 薛文开也立刻将视线转向沈玲:“玲儿,你也快道谢!” “唔……”沈玲有些支支吾吾地看向霍无恙。 跟霍无恙第一次见面结怨以后,这次同行她对霍无恙一直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毕竟地位上对方只是个小小的狱卒,而她高低算个吏,还是见习的斩妖官,再怎么得罪也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未曾想,她居然会在这里欠对方这么一个人情。 要说没有谢意倒也不至于,但她正是敏感的年纪,现在突然要跟一个之前数次恶语相向的人低头道谢,她有点拉不下脸来。 “谢了……”她作了个礼,挤出来的声音却小得跟蚊子哼哼一样。 霍无恙立刻将手拢在耳朵边:“咦,沈大人,您有在说话吗?” 这混蛋,故意的! 沈玲马上就被霍无恙这刻意的逗弄激起了火气,刚想抬眼瞪过去,却马上听见自己师父咳了一声:“玲儿,说话大声些,不要失了礼数。” “谢谢了!”沈玲只得咬牙切齿地倒了句谢。 “不客气!大人您看,这弓箭还是有用的吧?”霍无恙笑道。 蹬鼻子上脸! 沈玲心里为自己不小心欠了讨厌的人一份人情懊恼不已,扭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好了,现在你们在外头守着,我进洞看看情况。”薛文开做出指示。 得到回应后,他便拿出罗盘,朝着洞穴深处走去。没走几步,他就闻到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苦涩的药味和一股若隐若现的腐臭混合在一起。 刚进洞口他使了个简单的火法,在指尖点起一束火来照明,但很快就发现,这山洞里原本就点着篝火,火上架着一口十分简陋的铁鼎,那药味似乎就是从鼎中发出的,里头不知道在炖些什么。 薛文开很快就在烧着的铁鼎周围发现了一个翻新的土包,那一丝腐臭的味道似乎就是从这里漏出来的,这里面应该埋着尸体。 薛文开念咒,开始施展土法。 随后土包表面汇聚出了一张巨大的人脸,那张人脸张开嘴,将藏在土里的尸骨一具具吐出,腐臭的味道迅速扩散开来。 作为斩妖官薛文开自然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他盯着尸骨检查了一番,很快就认出这里应该有三个人的尸骨,有一具是孩童的。 这应该就是张庆福一家三口了。 三具尸骨都被拆解开来混在一起,显得十分凌乱,显然都被分尸过。 大部分尸骨都没了血肉,这么几天,应该不至于腐烂得这么快,薛文开只扫了几眼就在骨头上发现了齿痕。 看起来这怪物是将这一家三口杀了掳走,然后在洞里当粮食吃掉了。 只是不知为何,有一小部分被埋起来的尸块却没有被吃掉,腐烂的味道便是源于此。 薛文开稍微检查了一下,发现这没吃掉的一部分似乎都来自成年男性的尸体,这意味着怪物只吃完了张家的夫人和孩子,而张庆福的尸体没有吃完就埋了起来。 为什么唯独张庆福会被剩下一部分?是因为他患了重病?薛文开在心里思忖。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洞穴更深处传出,让薛文开心里一惊。 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在! 薛文开警觉起来,拿起罗盘,另一只手继续持火焰照明,谨慎地往洞穴最深处行去。 很快,他就照见了两道人影,这两人都被绑在洞穴最里头的一道石柱上,嘴巴也被蒙上了。 活口!这洞穴里头居然还绑着两个活人! 这两人一见到薛文开接近就目录凶光瞪视过来,喉咙里发出野兽的低吼。 薛文开迅速打量,这两人皮肤都显出不自然的红色,仿佛抹了丹砂,双眼充血,口角有白沫,一看到他接近反应就跟被激怒的猛兽那样,看起来已经丧失了理性。 浑身赤红的样子跟那身染丹毒的怪物很相似,薛文开马上就想起沈玲被那怪物的牙齿划伤,伤口马上就出现了红斑。 这两人,应该也是被那怪物伤到,然后染上了丹毒。 随后,薛文开在这两人腰间发现了关键的东西——腰牌。 那是县衙捕班的腰牌,县衙失踪的两个捕快,居然还活着! 第四十章 已死之人 两个时辰后,牧凉村。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霍无恙看着床上躺着的年轻人在心里感慨。 程捕头和捕快何进失踪了那么多天,听说消息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没抱什么希望了。 未曾想他们居然是被那怪物活捉回去关押了起来,按薛文开推测,那怪物应该是把他们当成了储备食物或者试药的对象。 张家一家三口遇害令人痛惜,但失踪的两位前同事能得以生还,也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程捕头和何进两人被发现的时候都中了怪物的丹毒,陷入了一种极具进攻性的癫狂状态,变得跟怪物一样全身赤红,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有更严重的变异。 沈玲看到这两人就出了身冷汗,如果当时她被怪物死死咬中,又或者没有吴湘雨及时治疗,她说不定也会被感染到这般程度。 好在吴湘雨事先就提过,这种程度的丹毒,她还是能治好的。薛文开和沈玲保管着之前她被抓走的时候没收的药材,她给了一个方子,取了药材炼制解药,然后他们想办法强行给两人灌了下去。 两人吃了解药不久就昏睡过去,何进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身上的红色短时间就消退了不少。 而程捕头服了解药只显现出了部分效果,而且被带回来之后就高烧不止,吴湘雨初步诊断他可能被拿来当了试药的对象,中毒的情况更加复杂一些,需要进一步诊断观察。 为了让病人得到静养,也防止程捕头有什么会传染的病症影响到何进,吴湘雨要求将两个人分开看护,由她继续诊治程捕头。 薛文开同意了,并表示他可以在旁协助,实际上也是为了盯着吴湘雨。 而霍无恙和沈玲被留在了何进这边等何进醒来。 沈玲抱手坐在角落里,只偶尔看两眼床上何进的状况,完全不跟霍无恙交流。 她现在面对霍无恙有点尴尬,一方面她依旧讨厌这个贫嘴的狱卒,一方面她又欠了人情,一搭话总要被这个讨厌鬼压一头,索性就不开口。 这次的案子算是已经解决了,回去就买点什么东西,托人到镇妖司去把这人情还了,从此再无瓜葛! 她在心里暗暗想道。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何进哼哼两声,眼皮开始抽动起来。 “小何?”霍无恙注意到了何进的变化。 何进的眼睛睁开条缝,缓缓转向霍无恙。 “无恙大哥?”何进用沙哑的声音唤道。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的吴湘雨还在为程捕头诊脉。 这脉象变化十分古怪,毫无规律,让她一时有点难下结论。 薛文开细细打量程捕头,也是眉头紧皱。 他同时用望气和相面术观察这个人,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人的气运扑朔迷离,他一时竟看不透。 “咦,怎么突然……”吴湘雨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怎么了?”薛文开赶紧问。 “脉象突然变弱了,请大人帮我取一下药包!”吴湘雨急切地说道。 “可他的气运流转,至少还是稳定的……”薛文开迟疑了一下,忽然间从对方的面相中读出了一股凶相——这昏迷的程捕头,竟突然流露出了猛烈的敌意! 与此同时,程捕头猛地睁开了双眼。 另一个房间里,霍无恙还在不停安慰刚刚转醒,脑袋还有些混沌的何进。 “别担心小何,你已经没事啦!事情已经解决了!”霍无恙伸手拍拍何进的肩膀。 “解决了?”何进思考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那个怪物……死了吗?” “对,已经死了!斩妖司的斩妖官来了,把那怪物宰了!”霍无恙用力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何进突然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霍无恙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但何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神情当场凝固住了:“这样……程捕头在九泉下,也能安息了!” “你说啥呢?程捕头还活着呢,别把人家说死了!”霍无恙赶紧纠正何进。 何进看看他,突然一脸无奈地摇起了头:“无恙大哥,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经都知道了的,程捕头他已经……”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起了寒战,双手死死捏紧了被子,显然是想起了令他无比恐惧的回忆。 “我当时是亲眼看着那怪物……”他一边发抖一边说道,“看着它把程捕头的头给咬了下来的啊!!” 听到这话霍无恙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沈玲,沈玲也是一脸错愕惊恐交织的表情。 紧接着他们就反应过来,同时将目光移向了墙壁。 如果不是何进刚醒过来记忆错乱,程捕头已经被怪物杀了,那现在在隔壁接受诊治的……是谁!? 沈玲立刻起身要冲出门去,将这件事告知给薛文开,霍无恙转向何进想要做进一步确认。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霍无恙即刻起身跟沈玲冲了出去,看到一道壮实的人影扛着另一个人冲到了大院的围墙边,纵身一跃就翻墙跳了出去。 沈玲当场倒抽了口凉气,他们只看到了背影,但从服饰上能辨认出,扛着人出去的是原本在接受医治的“程捕头”,而被抗走的人正是吴湘雨! 霍无恙下意识地就想往那边追,沈玲反应过来冲向隔壁房间:“师父!!” 她刚冲到门口想寻找薛文开的身影,就见到薛文开面目狰狞地朝她冲来,化手为爪朝她横挥过来,掌心有雷光闪动。 沈玲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后退,正好躲过了攻击。 但情急之下她脚步一绊,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只见陷入癫狂的薛文开再次朝她举起一掌就要劈过来,这下她再也无从躲避。 完了! 她心里一阵绝望。 忽然一道身影猛冲过来,狠狠地撞上薛文开,居然将薛文开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 霍无恙冲到薛文开后没有停下,直接抄起地上的门板,朝薛文开扑了上去,死死地压住了他。 “快用捆仙索!”他朝沈玲喊道。 第四十一章 真相 沈玲骤然回过神来,抽出自己带着的捆仙索开始念咒,同时不安地看着压着薛文开的霍无恙。 薛文开不知为何陷入了癫狂,从刚才他掌心雷光闪动看来,他还是有能力施法的。 如果他全力用法术对霍无恙展开反击,霍无恙当场就会被重创,拿那面门板当盾牌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霍无恙当然也知道这事危险,但事出紧急,他一看到薛文开这发狂的模样就意识到,不及时压制对方就会出大事,他只能赌一把! “唔!妖物……放开我,给我受死!!”薛文开疯疯癫癫地喊道。 他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幻觉,以为自己被一头妖兽按在了爪子下,死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他立刻召唤法术反击,然而灵力却没有作出响应。 “怎么回事?”他惊疑不定地喊。 霍无恙用门板压了薛文开大约十秒,沈玲终于念完了咒语,将捆仙索照着门板下面的薛文开甩去。 捆仙索一接触到薛文开就自动将其捆绑起来,霍无恙顺势移开了门板,薛文开已经完全被缚住了。 “薛大人!薛大人?”霍无恙试着呼唤薛文开,还扇了一巴掌过去。 “啊!啊啊啊啊!!”然而薛文开只是像撒酒疯那样哇哇乱叫,还作势要咬人。 这是撞了邪还是被下了什么药? 霍无恙分不清楚,只得抓着薛文开拖进屋子里,拿了条毛巾把他嘴堵上了,又扯开被褥把他绑在了柱子上。 在外面沈玲心有余悸地再次坐倒在地,刚刚如果不是因为霍无恙舍命冲上来,她说不定就要死在自己师父手里了。 也幸亏薛文开变成那样后反应好像迟钝了一些,如果他用法术反击,她和霍无恙两人恐怕都得玩完。 霍无恙重新从屋子里走出来,沈玲看看他,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她还未想好该说什么,霍无恙就盯着她急切地开口:“现在该怎么办?” 沈玲猛地惊醒,那个伪装成程捕头的不知道什么人把吴湘雨劫走了,这个案子还没结束,那个人或许才是事件的真凶,同时他们还丢失了自己监管的嫌犯! “这、这个……” 沈玲有点六神无主,她只有十五岁,只是个见习的灰衣斩妖官,办案的时候只能给师父打打下手。 现在师父遭袭变成那副模样,要她来应对这种状况,她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 而霍无恙已经行动了起来,张开右手试着心念一动,上官承志给他的灵鸟赫然在他掌心被召唤出来。 他简单地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将灵鸟朝空中抛去,那灵鸟振翅一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了天际。 外头传来了村民的惊呼声,从方位看,那神秘人正扛着吴湘雨穿越村子,朝山里逃去。 沈玲终于稍微冷静了些,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追!” “你这么过去不是送死?”霍无恙赶紧叫住她。 那神秘人一口气解决了吴湘雨和薛文开,就算是偷袭,修为应该也不在这两人之下,沈玲这么直接过去跟那人打也只是送菜。 “他带着一个人,跑不快的。上官大人很快就会赶过来,我只需把他拖住就行,等他跑远了就难找了!我可是斩妖官,我怎么能怕?” 沈玲说完还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不能怕”,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她一直以斩妖官的身份自傲,虽然怕得不行,但在这里退缩的话,就枉为斩妖官了。 “可你的手在抖……”霍无恙提醒。 “没有!”沈玲立刻捏紧拳头否认。 霍无恙长出一口气,这小丫头待人嚣张跋扈,但作为一名斩妖官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他马上回屋抄起自己之前借来的弓箭和斧子,对沈玲说:“那我跟你一道去,走吧!” 搁以前沈玲肯定得嘲讽“你能派什么用场”,但这次她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自己也对一个人去颇有些不安,有个人陪着总归稍微心里有底些,更何况霍无恙已经救了他两次。 最重要的是,霍无恙还带着一只灵鸟,那是上官承志用通灵法术召唤的,只要灵鸟还在霍无恙身上,上官承志就能找到他的位置。霍无恙去的话,上官承志也能更及时地赶到现场。 她跟上霍无恙,朝方才动静传来的方向赶去。 …… 山中林间,劫走吴湘雨的人停下脚步,单手将吴湘雨抛在空地上。 “是你……”吴湘雨趴在地上,虚弱地说道。 此时眼前这人已经没有再继续隐瞒自己的气脉,吴湘雨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人就是一年前从她手里夺走那副药的人。 “是我。”对方说着,将已经几乎要融化脱落的脸部抹去。 在打斗过程中,吴湘雨的丹火击中了这人的面部,那张“程捕头”的脸此时已经被烧得剥落了下来。 拭去这张脸后,这人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赫然就是之前给张庆福看过病,在龙江县小有名气的郑大夫,郑远河! 吴湘雨是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此时她已经差不多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居然,把那药给别人吃了……那怪物,其实是张庆福,对不对?”吴湘雨向对方确认。 “我是为了救他……”郑远河垂下眼睛,轻声叹息,“我还以为我成功了。” “你居然真的是打算用那种东西救人?”吴湘雨说。 当初郑远河找上她,跟她索要不死药的理由就是说为了救人性命。 但吴湘雨没有轻易相信,她很清楚不死不灭对于修炼者有多大的诱惑力,无论是她还是薛文开都以惯性思维先认定夺药者最后是自己服下了那副药。 但实际上,郑远河却是拿那副药给身患绝症的张庆福吃下了,真正化作妖兽的人是张庆福,他在那一夜突然丹毒发作变异,丧失心智杀了自己妻儿! “那可是真正的不死药,灵山六巫的不死药,连起死回生都能做到!只要再研究一下,一定会有办法从里头找出医治天下百病的方子!”郑远河大声说道,说着说着又露出懊悔的神色,“我只是……还差了一点……” “你已经为此铸下大错,害死了四个人,居然还执迷不悟?”吴湘雨虚弱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第四十二章 没有回头路 郑远河将那副药给张庆福吃下,不仅害了张庆福一家,也害死了程捕头。 薛文开在洞穴里找到的那具没被吃完的成年男性尸首并非张庆福,而是程捕头的。 听闻了张家三口失踪的消息,郑远河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忙寻上了山,最终找到了兽化的张庆福,当时张庆福已经吃完了妻儿,还杀了程捕头,郑远河在那时控制住了张庆福。 还没有被吃的何进因此活了下来,而程捕头的尸首也没有被吃完,和张家妻儿的尸骨被郑远河匆匆埋葬。 郑远河在洞穴中尝试炼药挽救张庆福,却始终无能为力。 斩妖官也没有给他这个时间,突然就找上了门。 当被锁住的张庆福受了吴湘雨血味刺激发狂似地往洞口冲的时候,他便意外地察觉到那副药的正主吴湘雨居然也来了。 他先前就考虑过被斩妖官找到的脱困方法,提前割下了程捕头的脸保存。 于是他那时当机立断,将已经无药可救的张庆福放了出去,自己趁着这个时候用炼化之术改造形体,将程捕头的脸强行炼化到了自己身上,伪装成程捕头和何进一起被救走,然后伺机释放丹火偷袭,损耗二人元神,还用炼制的毒药令薛文开陷入了癫狂。 他的最终目的,便是劫走吴湘雨。 “我是已铸下大错,即便一死也难以谢罪。所有……”郑远河双手掌心相互摩挲,施展起了法术,“唯有继续我的研究,炼出能令天下人脱离病苦的灵药,才有机会弥补这一切!” 一道形似丹炉的虚影突然罩住了吴湘雨,鼎炉底部亮起了法阵,炉内烧起了淡蓝色的丹火。 丹火焚身的痛楚让吴湘雨惨嚎了一声,她咬紧牙关忍耐,试图劝阻:“你的执念只会害了你,那东西,远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不用多说了,把窫窳的封印交给我便是!你其实也不想背负那道宿命的吧?放弃封印交给我吧,由我强行炼化来转移封印,可没法保证你的周全,我并不想取你性命!”郑远河大声警告。 吴湘雨没有回话,只是咬牙抵抗。 但在郑远河的持续炼制下,她的身上还是渗出了浓稠的血水,在地上的法阵里流淌开来。 不一会儿郑远河额头渗出了汗,这个法术对他来说消耗并不算小。 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犬吠,郑远河心里一惊,循声扭头,就望见远处有两人朝着这边赶来。 “找到了!”霍无恙牵着从村里借来的猎狗,远远就望见了树影间的那两道身影。 当他看清对方的脸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郑大夫!?” 他怎么也想不到,劫走吴湘雨的人居然是自己熟悉的县城大夫! “你这邪修,还不伏法就擒?”沈玲见郑远河正在对吴湘雨施法,意识到这是动手的机会。 她冲上前去,口中念咒,单手掐诀指向郑远河,从指间打出一道火流星飞去。 她在薛文开手底下目前只修了一门万象法门,擅长的是火法。 郑远河没有闪躲,手一挥不知从哪里掷出了一个药葫芦,用一条细绳牵着。 火流星打在了那药葫芦上,当场爆炸开来,化为熊熊烈火将其包裹。 但那火焰转眼间就被药葫芦吸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远河一拽绳子收回葫芦,猛地吸气吐气,嘴里朝接近过来的沈玲吐出一股汹涌的丹火。 沈玲惊叫一声,赶紧转身回避。 那丹火没有烧到她,而是波及了他们和郑远河之间的几棵树,在丹火的炼化下,那些树的树干如同被白蚁蛀掉了一般变得朽烂不堪,有两棵树当场支撑不住倒了下来,挡在他们之间。 沈玲重新退回到霍无恙附近,修为上的差距是实打实的,她的法术根本奈何不了对方。 她没有带上捆仙索,那根捆仙索被用在了薛文开的身上。其实就算带着捆仙索也没用,那法宝要消耗的灵力对她负担不小,她今天用了两次,恐怕是用不了第三次了。 “郑大夫,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修真的。”霍无恙大声喊,“这案子莫非跟你有关系?你抓那姑娘又是为了做什么?” 他太想问个清楚了,郑大夫姑且跟他算是熟人,而且他一直对郑大夫这个人相当敬重。 “霍牌头?”郑远河认出这声音也有一点意外,但还是冷静地回了话,“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不想伤到你们,快走!” 只要从吴湘雨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后他就会离开龙江县,从此隐姓埋名地刻苦钻研,直到研究出能解人间所有疾苦的万能灵药。 他抓紧时间继续操纵丹火炼化吴湘雨,吴湘雨再次惨叫起来。 “郑大夫,你到底要对她做什么?”霍无恙压紧了眉头。 吴湘雨如今是镇妖塔收押的嫌犯,他正负责看管,就职责来说他当然不能让对方出事。另一方面,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以前敬重的郑大夫莫名其妙在这里杀了吴湘雨。 “够了,你快走!”郑远河只是重复。 “你放了她,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霍无恙这么说着,却是已经将箭搭在了弓上,瞄准了郑远河的手臂。 “霍牌头,你这东西伤不了我。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不要逼我!”郑远河朝霍无恙喊话,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奈。 “喂!”沈玲有些焦急地朝霍无恙叫了一声。 从刚刚的斗法中,她其实能看出来,这案犯已经留了手。 对方似乎真的对他们两人没有敌意,不想伤到他们,他的目标只有吴湘雨。 他正在对吴湘雨施展一个看起来很费时间的法术,其实他们不出手只是在这里盯着,也足以让时间拖延下去,只是会让吴湘雨置身于危险当中。 而霍无恙这一箭射过去,这人恐怕就会将目标转向他们,到时候就要换成他们置身于危险了。 但霍无恙神情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手里的弓弦依旧紧绷。 没办法了,死就死吧! 沈玲心一横,也做好了跟着硬着头皮上的心理准备。 忽然间,一道长剑凌空坠下,如一道飞电劈斩下来,直接劈开了包裹着吴湘雨的丹炉虚影! 第四十三章 窫窳 郑远河召唤的丹炉被强行打破,里头的丹火也跟着炸开,波及到了周围的草木,又有几棵树被烧得朽烂,纷纷倒伏下来。 吴湘雨从阵法中解放,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谁?” 郑远河在错愕间抬头,看到天上有一名黑衣的修士扶手立在一柄浮在空中的剑上,身边还飞舞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长尾青鸾。 “上官大人!?”沈玲认出了半空中的人影,大喜过望。 “来得这么快?”霍无恙也是又惊又喜,上官承志赶到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提前了许多。 “上官……长生之下第一剑客?”郑远河抬头盯着上官承志喃喃自语,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去。 他听说过上官承志的鼎鼎大名。 上官承志居高临下地俯视郑远河,手轻轻一抬,身边突然多出了六把灵气聚化的长剑。 长剑随他心意而动,一齐指向郑远河飞去。 郑远河打了个激灵,当即鼓气喷吐丹火。 丹火也能用来对付这种灵气幻化之物,然而那六柄长剑冲进他喷吐的火团,只有三把被烧毁,剩下三把依然残存剑形,冲破丹火刺进了他的双肩和左腿上。 郑远河“啊”了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他刚抬起头,就看到跟在上官承志召唤的那只青鸾已经飞掠下来,将昏迷的吴湘雨一口叼起。 青鸾还振翅越过他的头顶,朝霍无恙和沈玲的方向飞掠过去,伸出了两只鸟爪。 沈玲先一步反应过来,朝霍无恙喊:“抓住它的爪子!” 霍无恙跟着沈玲上前迎向青鸾伸出的爪子,任由这只大鸟将他们抓起。 上官承志眼睛始终盯着郑远河,只是朝村子的方位一指,青鸾便带着三人朝那边飞去。 令这三人脱离战场,现在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郑远河。 “不,不!不行啊!!”郑远河激动得像是疯了一般,朝飞上天去的青鸾伸出手。 郑远河企图施法阻止,又一柄长剑飞来,深深刺进了他的手掌。 郑远河痛得打了个哆嗦,此时上官承志踩着剑落在了他前方,转而将剑持手上。 “你就是本案的真凶?”上官承志以剑指向郑远河,平静地问道。 “你不该把他们带走的!” 郑远河咬紧牙关,奋力远转全身气脉,将刺进身体的几柄长剑逼了出去,只见他的几处伤口都迸发出一道丹火,转眼间便止血愈合。 “这样疗伤是会损耗内元的。”上官承志开口道,“你赢不了我,束手就擒吧。” 但郑远河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双眼显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他以自身为炉鼎用丹火炼化形体,那副已经老迈的身体忽然膨胀一圈,变得强壮异常。 上官承志再度以气化出剑,这次是一柄比人还高的巨剑,飞舞着劈向郑远河。 郑远河的身手突然变得敏捷异常,他一个飞身躲开巨剑劈斩,随后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超上官承志冲来。 他双手手掌摩挲,一道丹炉的虚影被召唤出来,罩住了上官承志。 眼看丹炉里涌现出汹涌的丹火,上官承志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双指并拢,在身前一划。 郑远河感觉左膝以下一空,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上,他错愕地扭头,看到了自己从膝盖被斩断下来的左腿,这时他才感觉到了剧痛,痛喊了一声。 “束手就擒。”上官承志只是重复。 郑远河抬起了沾满冷汗的脸,绝望地看着他。 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是没有任何机会。 “看来我注定没机会赎罪了……”郑远河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惨的笑容。 “你犯了什么罪,随我回去慢慢交待,我会好好审理,在那之后,再谈赎罪之事。”上官承志认真地说道。 “我的罪行,即便一死也难以偿还……”郑远河长叹道,“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话音刚落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张口吐出一大口脓血。 “你别做傻事!”上官承志脸色微变。 就在这时,他感应到自己召唤的青鸾,气息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上官承志心里一沉。 “大人,我死有余辜,不用管我了,去救他们吧……”郑远河一边咳嗽一边吐血,气若游丝地说道,“那女人,是灵山巫族后裔,我刚刚解了她身上封印……里面的东西,怕是您也不一定能对付……” 说完他又猛吐了一大口浓稠的血水,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没一会儿就断了气息。 他用丹火炼化之术断了自己经脉,还毁掉了五脏六腑,用这种极尽痛苦的方式自尽了。 上官承志眉头紧锁起来,他立刻召唤剑阵围在郑远河的尸首周围,随后踏上自己的长剑,飞上天空去追寻被青鸾带走的三人。 …… 数十秒之前,霍无恙抱着青鸾的鸟爪,看了眼底下飞掠过去的树冠,又回头望了一眼,心里还在思考郑大夫跟这个案件的关系。 这时沈玲开口喊道:“我说她……状况是不是有点不大妙啊!” 霍无恙闻言朝前望去,发现被青鸾的嘴叼着的吴湘雨居然还在滴血,而且流血的势头越来越猛烈了。 “不会受了什么重伤吧?”霍无恙突然有点担心,但他很快就冷静地意识到,现在就算让这头大鸟停下来也无济于事,只有回到了村子,才有疗伤的条件。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吴湘雨身上渗血的速度开始变得有些诡异了,几乎到了血流如注的地步,而且那血粘稠得像是泥浆一般。 突然,一大团血水从吴湘雨的脖颈处喷射出来。 那血水居然还在空中聚成一团,聚化成一张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一口咬在了青鸾的脖子上。 青鸾悲鸣一声,在空中扑腾两下翅膀便化作了一团青烟,只剩下一张青鸾外形的剪纸飘在空中,剪纸的脖子已被撕破。 霍无恙和沈玲同时惊呼,和昏迷的吴湘雨一起从半空中坠下。 霍无恙摔在一颗树上,撞断一根根树枝摔在地上,一个翻滚便起了身。 “我操,居然没事!” 霍无恙不由得庆幸那大鸟飞得不算高,自己摔下来的时候又有树枝缓冲,落地居然没受什么伤。 他马上去寻找其他人,没走几步,便看到了落在一道斜坡下的吴湘雨,吴湘雨的身下,已经蔓延出了一大滩鲜血,几乎可以铺满一间厅堂。 “死了?”霍无恙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意识到吴湘雨的出血量似乎多得不自然。 一个人身上能放出那么多血吗? 而且那血水依旧浓稠如泥浆,同时……还在蠕动。 没错,它们在蠕动! 在霍无恙错愕的注视下,那些血水在吴湘雨身旁蠕动着汇聚在一起,最后变成一头怪物。 那怪物体型轮廓像牛,却比牛大了两圈,四只腿长着跟马一样的蹄子,全身赤红,长长的脖子上顶着生着双角的硕大脑袋,脑袋上长了一张似人非人的脸。 自吴湘雨血水中诞生的怪物扬起头,发出来一声瘆人的,如婴儿啼哭般的吼声。 注: 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山海经·海内西经》) 又北二百里,曰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山海经·北山经》) 第四十四章 肠子要流出来了 “这什么鬼?”霍无恙眨了眨眼。 完全超出认知,他不认得眼前这头生物,但这怪物给他的印象却是非常直观——危险!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距离那怪物和吴湘雨不远,沈玲正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沈玲也注意到了那头妖兽,当场僵在原地。 这是什么?是那邪修在吴湘雨身上用了什么邪法?她惊疑不定地想。 那妖兽抽了抽鼻子,立刻将目光锁定到了沈玲身上。 沈玲当场屏住了呼吸,随后她突然瞥见了站在坡上的霍无恙。 沈玲一咬牙,开口喊了声:“你快跑啊!!” 与此同时她抬手朝妖兽指去,一团火球骤然在妖兽头上炸开。 但那妖兽只是嘶鸣一声,突然张嘴,也吐出了一团淡蓝色的丹火,当场击中了无力躲避的沈玲。 “啊啊!!”沈玲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就昏死了过去。 妖兽喷吐的是丹火,那丹火损伤了她的元神,却没有炼化她的肉体。 那妖兽猛地甩头,令头上的火焰熄灭,它咧嘴发出了婴儿啼哭般的声音,这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大量涎水从它的嘴角飞溅出来。它是要吃掉沈玲,所以它才没有将沈玲的身体损毁。 一支飞箭袭来,猛地扎进了它的眼睛。 与此同时,沈玲身上点着的丹火也突然熄灭。 妖兽嘶鸣一声扭过头,正好跟持着弓箭的霍无恙对上了视线。 “来啊,操你妈的!”霍无恙做出挑衅,又搭上了另一支箭,瞄准妖兽的另一只眼睛射过去。 但这一次妖兽有了反应的时间,一偏头,那支箭打在了它角上。 可惜!霍无恙心想。 他此刻意外地冷静,居然没有丝毫恐惧的感觉。这让他自己都深感意外,明明他此刻面对的,是完全超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 他现在心里的想法是先将这妖兽的注意力引过来,然后想办法拖延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能用弓箭刺瞎它的双眼最好,等上官承志赶过来他们就能得救了! 妖兽怒吼,声音依然诡异尖利,它猛地朝霍无恙冲过来,跟马一样的蹄子在地上蹬起飞尘,加速快得惊人。 但它跟霍无恙之间隔了一道斜坡,这稍稍减缓了它冲锋的速度。 霍无恙搭弓拉箭正欲瞄准,妖兽的嘴里突然泛起蓝色的火光。 霍无恙意识到自己如果被那丹火打中,可能当场就没了。 他没有放箭转身就跑,没跑出几步那妖兽就冲上了坡,对着霍无恙猛地张嘴。 霍无恙一直关注着身后的动向,妖兽一张嘴他就猛地朝侧方飞身一跃,翻滚到了一旁起身就搭起了弓。 但妖兽居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将丹火喷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那火光依旧在妖兽张大的嘴里闪烁! 不好! 霍无恙背后一凉,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妖兽使诈,佯装要攻击却是虚晃一枪骗他躲闪,现在妖兽已张开了嘴,马上就能喷出丹火,他想再躲开就难了! 妖兽嘴里的火光,突然熄灭了。 妖兽怪叫一声,显然对此事相当意外,霍无恙也是一怔。 紧接着,霍无恙先反应过来,瞄准那怪物的另一只眼睛就是一箭。 “去你的!吓唬老子!”霍无恙心里暗骂一句。 原来妖兽不是使诈,而是突然喷不出火来了。 霍无恙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哑火,但既然天赐良机,他自然不能放过。 射了对方的另一只眼睛后,霍无恙抓住机会又朝这妖兽的鼻子射了一箭。 妖兽甩头嘶鸣,扎着箭矢的眼窝和鼻子鲜血直流,它看不见了,鼻子里也只能闻到一股血味。 破坏了这妖兽的视觉和嗅觉,霍无恙没有选择贸然靠近。 简陋的土制弓箭加上一把砍柴的斧头,想干掉一头野猪都很难,更不用说给这头几乎可以跟犀牛相比的庞然大物补刀,他当然不会想上去跟这玩意肉搏。 霍无恙蹑手蹑脚地在树间移动,想要绕过这妖兽去斜坡下面将吴湘雨和沈玲扛走,现在他们只要尽可能远离这怪物就能活下来! 这时妖兽停下了动作,站在那里不动了。 它中箭的眼球和鼻子竟然直接从它身上脱离了下来,转眼间一团新的血肉在脸中央生长起来,长成了新的鼻子,空空的眼窝也一下子钻出了新的眼球。 眼球瞳孔的正中央,正好映着霍无恙的身影。 妖兽猛地蹬地,蹄子在泥地上踩出深深的印子,它低下头像牛一样狂暴的冲向霍无恙,一棵挡在他们中间的桦树当场就被撞到拦腰折断。 霍无恙反应再快,也无法预知到这样变故。 等他反应过来,妖兽已近在眼前。 妖兽低下头的头猛地向上一扬,用头上的双角去顶霍无恙。 情急之下霍无恙只能原地旋身闪避,转到妖兽右侧堪堪躲开妖兽的长角。 这个距离想跑是不可能跑得掉了,霍无恙没多想就抽出了那把砍柴的斧子,使尽全力朝妖兽那粗壮的脖子砍去。 算不得锋利的砍柴斧嵌进了妖兽的后颈,只砍进去三指宽的深度,以这头妖兽的体格而言,这只能算是皮肉伤。 斧子的斧柄受不了这股力道当场断裂,妖兽的鲜血溅到了霍无恙的手上,让霍无恙感觉到一股烧灼般的刺痛。 完蛋! 霍无恙已经察觉到自己这次是躲不开了。 妖兽猛地朝侧面甩头,右侧的长角刚好顶中霍无恙的腹部,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 霍无恙被顶中的时候下意识地收紧腹肌,但长角带着可怕的力道刺下去的时候他感觉整块腹部都被撞麻了,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接着就是身体飞出去的失重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飞了多远出去,又在地上滚了多远。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自己的肚子,这才感觉到那股剧痛。 我他妈的……不会肠子要流出了吧? 这就要死了?明明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居然要被怪物吃掉了…… 要是还有穿越的机会,麻烦下次好歹给个外挂吧…… 他无奈而悲戚地想着,朝自己受伤的腹部看了一眼。 “诶?”他忽然愣住了。 衣服已经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露出他锻炼得分明的腹肌。 他的肚子上破了块皮,只流了一点点血。 这块浅浅的伤口,正在冒烟,同时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第四十五章 肉搏 我居然没事? 霍无恙很是震惊,他没法不震惊,他至少飞出去至少十米,相当于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正面撞飞,车头上还装了一根刺刀,哪怕他肚皮是铁打的,都不见得能保证他不会肠穿肚烂。 而他居然只是破了点皮,这伤口还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 但那妖兽显然不打算给他想通这件事的时间,伴随着婴儿啼哭般的吼声和一阵马蹄,那妖兽转眼间就又一次冲了过来。 妖兽显然已经断定他已经没了反抗的能力,直接张嘴就咬了上来。 霍无恙还未来得及起身,手边也没了趁手的武器,混乱中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动了起来,照着那妖兽的下巴就挥出了一拳。 刚一出拳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蠢,居然妄图拳头阻止一头体格跟犀牛一样的怪物,这下可真的完了! 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那妖兽下巴上,轰然巨响。 霍无恙从拳头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力,与此同时强烈的冲击自下向上贯穿了妖兽的脑袋,居然将往前扑来的妖兽打得直接向后凌空飞起! 只见妖兽的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向身后,几乎贴在背上。它四脚腾空,身体在空中向后倒转半圈,后背着地重重落下。 妖兽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已经折了的脖子在落地时又承受了一次冲击,被沉重的身体压在了下面。 随后妖兽侧倒下去,耷拉着脖子抽搐两下,便再也没动弹了。 死了? 霍无恙一脸懵逼地看看妖兽,又看看自己的拳头。 这妖兽,原来只是一只纸老虎? 不,不对! 问题不在这妖兽身上,而在于他自己! 妖兽踏在泥地上踩出的深脚印,和它方才将自己顶飞十来米的力道可以看出来,妖兽的体重是实打实的,几百公斤……不对,恐怕得以吨计。 他这一拳能把妖兽直接打飞,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就物理力学而言已经相当离谱了,更不用说他刚刚被那样撞出去,居然也没有一点事情。 霍无恙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身体感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阵酥麻的感觉突然在全身肌肉之间游走了一遍,身体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充斥着用不完的力气,同时一股昂扬的斗志在心底升腾起来,就像有一团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这感觉……真是久违了!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态,在镖师和捕快的生涯中,与人打斗时他也曾出现过几次这样的状态。 一次是偷袭然后揍翻那个假逍遥大仙,一次是跳上水贼的船把水贼的老大揍飞到水里去,还有…… 他以前将这些归结于肾上腺素的作用,人在面临危机或者临战状态总是会爆发出远超平时的体能。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而且前所未有地强烈! 而这一次,他意识到这个现象,大概已经不能用医学和人体学来解释了。 归于沉寂的妖兽忽然又抽动起来,居然拖着那条折断的脖子再次起身站了起来。 随后它的脖子开始像橡皮筋那样往回扭转,只听到咔吧咔吧几声脆响,它断裂的颈椎也逐一复位了。 妖兽的眼睛再次恢复了生气,它愤怒地朝霍无恙发出吼叫,这怪物居然复活了! 不死之身? 霍无恙一皱眉,突然就想起了薛文开提到的不死药。 薛文开说吴湘雨的祖传灵药是以不死药为目标炼制的,这头妖兽是从吴湘雨身上流出的血水里诞生的,它跟那不死药恐怕存在着某种联系。 妖兽低吼起来,霍无恙突然发现妖兽的身影居然变得扭曲。 它在施法术! 霍无恙当即提高了警惕观察,准备伺机而动。 但那妖兽吼了两声后,扭曲的身形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什么都没有发生。 妖兽发出疑惑的声音,又扯起嗓子猛地吼了一声,身形再次扭曲起来。 这次它坚持的时间长了一点点,但施法到一半,它依然还是感觉到灵力开始跟退潮一样下落。 它仰天长啸起来,鼓足了劲去催动灵力突破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制。 这一次终于,它感觉自己就要成功突破压制,将法术施展出来了! 拳头的冲击突然贯穿了它的侧脸,妖兽庞大的身躯打了个旋栽倒在地上,以惊人的势头朝远处翻滚而去,途中撞倒了好几棵树。 “憋了半天一个屁都没憋出来,净吓唬人!”霍无恙站在那里捏着拳头骂了句。 他提心吊胆地看着妖兽发出难听的叫声摇了半天法术,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去再补了一拳。 妖兽摇摇晃晃地起身,半边脸已经完全被打歪了,牙也碎了一半,鲜血不住地往下淌。 只是很快,它的脸就开始冒烟,伤口逐渐复原,断掉的牙也重新开始生长。 它眼里迸发出怒火,朝霍无恙嘶吼。 霍无恙目光如刀,开始大步朝妖兽走去。 虽然还不清楚自己身上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但眼下重要的是他似乎根本不用怕这头妖兽! 被激怒的妖兽跺了跺蹄子,准备发起冲锋,既然不能施法,它就准备靠肉搏解决这个敌人,拥有不死之身的它,似乎并不会因为一两次重创而退缩。 这时,有什么东西黏到了它背上,拽了它一下。 妖兽怒吼着回头,看到一束血色的丝线黏附在自己身上,朝着后方延伸。 血线的另一头被抓在吴湘雨的手里,她一手扶着山岩,一手拽着血线,吃力地喊道:“窫窳,快回来……你不能再吃人了!霍公子,你快跑啊!!” 望见吴湘雨的时候,霍无恙怔了一下:“你看得见了?” 吴湘雨的眼纱已经被摘了下来,双眼的颜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也重新有了神采。 随着妖兽从她身上离开,她的眼睛似乎复明了。 名唤窫窳的妖兽厌烦地吼了声,努力抵抗起来,那条血色的丝线似乎带着某种特别的力量,娇小瘦弱的吴湘雨居然能凭它勉强跟庞大的窫窳相持。 只是吴湘雨现在已经变得相当虚弱,很快窫窳就占据了上风,黏在它背上的血线开始逐渐断裂。 这时,霍无恙快步冲了上来,照着窫窳抬起一脚踢过去。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窫窳庞大的身躯跟皮球一样飞起来好几米高。 目睹这一幕,吴湘雨直接愣在了原地。 第四十六章 来,我们继续 “你在那里躲一会儿,我先对付它看看!” 霍无恙踢飞窫窳之后,朝远处的吴湘雨喊了一句。 窫窳落地滚了几圈挣扎着起身,却差点失去平衡,霍无恙这一脚不知道踢断了它几根骨头。 它的身体当即开始修复,断掉的肋骨在皮肉一根根接驳回去。 还未完全恢复,霍无恙就已经冲了过来。 窫窳嘶鸣一声,忍痛向前拱去,以角迎战,却被霍无恙敏捷地侧身闪过。 紧接着就是一发刺拳砸在窫窳脸上,这一拳的倒没有先前的攻击那么猛烈,不至于将窫窳打得滚地或者飞起,却也依旧直接打裂了它的面骨,令它的脸凹陷进去一块。 贯穿脑部的冲击令窫窳的意识空白了一瞬,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在恢复之前,第二拳便接踵而至,接着是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霍无恙直接瞄着窫窳的脑袋打起了组合拳,刺拳勾拳结合,从各个角度接连不断地朝窫窳头上招呼,他就跟自己平时练拳那样,将窫窳的脑袋当沙包打。 窫窳的脑袋被揍得东倒西歪,视野一片漆黑,只有金星在黑暗中随着打击一次次迸发。 霍无恙的连打越来越激烈,速度越来越快,在一旁看着的吴湘雨已经看不清他挥拳的动作,只看到拳头的残影如一波波潮水,将窫窳的脸打到血肉模糊。 最后一击直拳,霍无恙铆足了力气打去,窫窳那有几分像人的脸从中间直接被揍得凹陷了进去。 这次窫窳终于站不住,被打得扬起前蹄,然后重重翻倒在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霍无恙这才呼出一口气,只想大喊一声:“痛快!!” 过去无论是锻炼还是战斗,他都能从中获得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但没有一次能比得上像今天这般痛快。 他甚至开始期待这妖兽再次恢复站起来,他现在身上还有使不完的劲。 这妖兽也许真的是不死之身,能一直耗到他没有体力。 但霍无恙也完全不担心,这妖兽恢复也是需要时间的。在体力耗光之前,他随时可以再杀这头妖兽,然后伺机逃走。 而且,他觉得自己应该只要撑到上官承志赶来就足够了,上官承志或许知道该如何对付这头不死的妖兽。 霍无恙此时还没有发现,上官承志其实早已找到了他们,正在高空之中立在剑上,惊讶地俯瞰着底下发生的事情。 “霍无恙?”他眉头皱在了一起。 刚赶到的时候,他正好看到妖兽朝霍无恙冲去,那个时候他正准备出手援救,然而下一刻霍无恙一拳将妖兽打飞的场面,让他当场停了下来。 这妖兽,他未曾见过,但光看它一次次从死亡中起死回生,他也能看出这不是普通货色。 不死之身……不死药? 他看过典籍中记载的灵山六巫的不死药,传说灵山六巫炼成了不死药,将其用在了一位蛇身人面的神祗身上,成功令其起死回生。 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关于不死药的任何记录了。 能起死回生就已经够超脱常理了,他猜测这妖兽来头恐怕很惊人,本身应该还有其他强大的能力,他出手,也不见得有胜算能制服这妖兽。 但更超脱常理的,是眼下正在暴虐这头妖兽的霍无恙。 委派霍无恙参与这件案子,他多少有点试探的意思,但一开始也只是随意观望一下,毕竟他也未曾想过,这案子会如此节外生枝。 结果,却意外发现,霍无恙居然是这样一个强者。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上官承志盯着霍无恙喃喃低语。 窫窳在一阵剧痛中恢复意识,复活后第一个映入视野的,就是那个杀了它好几次的男人。 “复活得好啊!”霍无恙活动了一下手腕,盯着它开心地说道,就像孩子看到了中意的玩具。 窫窳在这场战斗中,第一次萌生了恐惧。 然后接下来的战斗,以窫窳的角度看,就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第三次死亡,霍无恙一脚踢在窫窳侧腹,直接踢爆了它的内脏; 第四次死亡,霍无恙将窫窳打翻在地后,不知道从哪里抄来一块巨石,照着它的脸一顿猛砸,将它的脸砸烂后又一拳把它脑浆干了出来; 第六次死亡,霍无恙骑到了窫窳脖子上,双腿夹住脖子,双臂抱紧它的头颅,然后笑着说了句“我早想试试这招了,转莲华!”然后全身发力带着窫窳的头一个倒转,又将它脖子拧断了; 第九次死亡,霍无恙追上了试图逃走的窫窳,抓着它的尾巴骑上它的后背,一个肘击打断了它的脊骨; 第十二次死亡…… 第十五次…… 霍无恙再次看着眼前的窫窳倒下,这一次他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在这场肉搏战中,窫窳也不是完全没有伤到他,本来他这边的伤害不断积累,窫窳一次次起死回生,局势应该是会被窫窳逐渐逆转的。 但霍无恙在战斗中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 他看了眼自己沾染着妖兽鲜血的右手,直接朝手臂上的伤口抹了一把。 伤口像是抹上了消毒水一般剧痛,但随后伤口就开始冒烟,而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持续的战斗让霍无恙对自己的力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他的身体变得不可思议地强悍,拥有恐怖的力量和强度。 但之前伤口快速愈合却不是他的能力,而是这头妖兽的血的效果——他当时无意间用沾了妖兽的血去捂了伤口。 这妖兽的血居然拥有神奇的疗伤效果,大概这跟它的不死之身有关。 一直不知所措地旁观他暴打窫窳的吴湘雨突然注意到了他的这一举措,着急地开口喊道:“不行啊霍公子,它的血是有毒的!!” 物极必反,不死之身的窫窳的血带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灵药效果,足以称得上剧毒。 张庆福就是一个例子,而且张庆福吃的药还是郑远河想尽办法炼制过的,直接摄入窫窳的血,哪怕是修炼到七重长生境,已然脱胎换骨的修炼者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可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啊。”霍无恙并不以为意。 用这妖兽的血疗伤他压根没有感觉到任何副作用,相反他反而觉得身体似乎变得更加生龙活虎,打怪也更有力气了! 窫窳又一次复活爬起来,也又一次看到了眼前这个杀神般的男人。 “来,我们继续。”脸上沾满鲜血的霍无恙露出微笑,说出了令窫窳胆寒的话语。 第四十七章 巫湘雨 窫窳突然发出了悲鸣,前蹄膝盖着地跪了下去。 看到妖兽突然摆出屈服的姿态,霍无恙刚举起的拳头停了下来。 他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缓缓放下了拳头。 这时窫窳骤然暴起,头颅转眼间变形,脸部向前拉长,还长出了坚硬的鳞甲,竟变得有几分像爬行动物,那张血盆大口的尺寸也扩展了近一倍。 它张开这张嘴朝霍无恙的脑袋咬去,这是它的绝地反击,它要将这个人的头直接咬下来! 但它的嘴突然就合不上了,霍无恙的两只手分别顶住了它的上下颚,强行给它撑住了。 一阵寒意顿时贯穿了窫窳,下一刻霍无恙双臂发力,将它的上下颚朝不同的方向用力一推,当场折掉了它的下巴。 剧痛让窫窳发出哀嚎,却因为嘴巴已经被折得变形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随后它就看到霍无恙再次朝它举起了拳头:“看来还没被打够啊。” 然后,它便又死了一次。 再度经历了几次虐杀,窫窳的战意,终于彻底崩溃了。 它被杀了快二十回了,每一回都是被对方用拳脚活活打死。 如果只是痛楚还不算什么,拥有不死之身的它,其实对疼痛还是有相当程度的耐性。 真正压垮它的是那种赢不了的绝望,无论它复活多少次,都只能被这个男人碾压,这种无论如何挣扎也无从改变的绝境,足以摧残它所剩无几的意志。 它还是第一次,在本能层面上感受到这般程度的恐惧。 更让它抓狂的是,这个人,居然还乐在其中。 最后一次,霍无恙猛地抱住企图逃走的窫窳的后腿,奋力一拽将窫窳绊倒,然后顺势把腿给折断。 他继续抱着窫窳的这条腿旋转身体,将庞大的窫窳拖在地上甩,像割草机那样扫平了周围的草木,然后将窫窳重重地摔在山岩上。 被反复虐杀到了这个份上,就连远处观战的上官承志和吴湘雨都不由得对窫窳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同情。 这一次窫窳复活起身的时候,又变成了原先的人脸模样。 睁开眼睛的时候,它眼神居然带着几分茫然。 “这……里……是?”它开口,发出的居然不是婴儿啼哭般的叫声,而是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 正摩拳擦掌朝窫窳走去的霍无恙停住了脚步,疑惑地打量这头妖兽:“你会说话?” 他能感觉出来,这妖兽的气质变了,那张跟人类相仿的脸上似乎多出了几分情感,让它看起来不再像是全凭本能行动的野兽,而是一个有智慧和感情的存在。 “窫窳?”吴湘雨突然惊呼一声,然后拖着虚弱的身体朝这边赶来,“霍公子,请您先停手!” 霍无恙有些狐疑地望了她一眼,还是暂且放下了拳头,只是并没有放松警惕。 吴湘雨踉跄着来到窫窳面前,轻声呼唤道:“窫窳大人,您恢复清醒了?” “孩子,还是……你啊……”窫窳似乎认出了吴湘雨。 他又眨了眨眼,忽然眼神带上了几分期待:“你……找到了吗?” 吴湘雨突然怔在了原地。 “找到了吗?杀我的……办法?”窫窳看着她追问。 吴湘雨垂下了眼睛,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 窫窳沉默了一会儿,发出长长的叹息:“这样啊,还没有……” “对不起,窫窳大人……”吴湘雨突然吸了吸鼻子,轻声啜泣起来。 “你哭什么?难道……我又……杀人了?”窫窳不安地问道。 “不,这一次,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吴湘雨一边流眼泪一边摇头。 霍无恙在旁边默默看着,虽还不清楚原委,但他能看出来,吴湘雨似乎背负了于她自己而言过于沉重的事情。 窫窳带着一脸悲悯的神色看着吴湘雨,一言不发。 许久,吴湘雨上前,抬起手放在窫窳的额头前,手心浮现出一道血丝结成的符印:“在您再次失控前,请您先回来吧!” 窫窳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突然融化成了血水,然后全部被那道符印吸收了进去。 将窫窳再度封印进体内,吴湘雨痛哼了一声,突然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没事吧?”霍无恙问了一句。 吴湘雨缓缓转过脸来,眼睛再次变成了空洞的血色,脸上还挂着泪痕,令人生怜。 “霍公子,谢谢你阻止了他。”她的语气却平静得反常。 霍无恙还没想到该如何回话,上官承志踩着长剑从空中降下,轻轻地踩在地上。 “上官大人?”霍无恙将视线转向上官承志。 “我全都看到了。”上官承志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对霍无恙还是吴湘雨说的,“虽然有很多问题要问清楚,眼下还是先回村子处理伤员吧。” 一刻钟后,牧凉村。 两名负责调查案件的斩妖官经过吴湘雨医治后,被安排在村舍内等待醒来。 薛文开中了郑远河炼制的毒药陷入了一时神志不清的状态,并没有性命之虞,在他们回到村子的时候他已陷入了昏睡,吴湘雨给他解了毒,脉象很快就平稳下来。 沈玲被窫窳喷吐的丹火损了元神,但并不算严重,吴湘雨用自己的丹火做了些许修复。 之后,在另一间房里,上官承志让吴湘雨和霍无恙在自己面前一起坐下。 “本案的前因后果,我已基本了解。案犯郑远河,现已畏罪自杀。但现在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得到解释。”上官承志缓缓说道,将目光定在了吴湘雨身上,“先从你开始吧。” 吴湘雨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们都已经看到了你身上封印的那头不死的妖兽,至少对我们,你已经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我先问你,你可是灵山巫族的后裔?”上官承志认真问道。 吴湘雨深吸一口气,回道:“是,大人。我其实姓巫,巫湘雨,才是我的本名。” “按我所知道的记载,灵山最初有十名女巫,她们是丹术与药术的鼻祖。后有六巫,炼出了不死灵药,复活了一位蛇身人面的神祗。你身上封印的那头怪物,跟那不死药是否有关?”上官承志继续提问。 “是,他正是当时被不死药复活的那位蛇身人面神,名唤‘窫窳’。”巫湘雨平静地回答。 第四十八章 我可以问吗? 灵山十巫? 霍无恙回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自己在前世听说过。 好像是出自《山海经》的一段,记录了灵山十名巫医的名字,还说他们“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这些东西,他过去也只是凭一时兴趣偶然了解过些许。 难道这个世界跟前世的部分神话有相通之处? 考虑到有他这种穿越者存在,说明不同世界之间应该是存在联系的。他前世那个世界的神话,有部分其实是偶然流入的关于其他世界的信息也不奇怪。 或许六巫、不死药和那头被巫湘雨唤作窫窳的怪物,在前世也存在一些信息,只是他未曾读到。 “窫窳?这名号,我曾听说。”上官承志回想着说道,“好像是有古籍中记载,‘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原来被不死药复活就是他?” “正是。”巫湘雨回答。 “那他既然活了,又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上官承志问。 “正是因为不死药的丹毒所致。他复活了,但也变得面目全非,成了凶残的妖物,只偶尔恢复心智。”巫湘雨说。 “不死药的丹毒,连神祗都承受不住?”上官承志问。 “大人博学,应该知道,旧时的神祗,一部分是上古神脉,另一部分则是在那个时代修炼大成的大能,被古人所崇拜,所以一律被称神,其修为实力,也是有所区别的。窫窳在其中并不算强大,其本身的修为,实际上也不过只有七重境界。”巫湘雨回答。 “七重境界可以说已经超脱凡俗了,连他都不能承受,这不死药究竟是用何物所炼?”上官承志又问。 “我曾回答薛大人,此药是用视肉所炼,实际上那不过是一味辅料,主料……其实连我也不清楚,母亲也不知,不知是失传了,还是祖上刻意隐瞒。”巫湘雨回答。 上官承志仔细打量巫湘雨的神情,但巫湘雨的双眼目盲,光凭眼神表情,很难判断她是否说谎。 “那窫窳既然变成了这样,又为何会被封印在你身上?”上官承志继续提问。 “窫窳中了丹毒化为妖兽以后四处变化吃人,留下恶名。窫窳本性善良,此事令他十分痛苦,但不死药令他有了不死不灭之身,他一心求死而不得。炼制不死药的六巫决意负起责任,便想出了将窫窳与人炼化,将其炼入一人体内封印的办法。在封印期间,找到杀死窫窳的办法。找不到,便一代代传下去。”巫湘雨回答。 “然后,一直便传到了你这里?”上官承志眯起了眼睛。 封印窫窳这样的怪物,自然应该挑选修为较高的人选。 巫湘雨修为仅有四重境界,年纪也轻,却承下如此重担,这至少说明不仅当年的六巫早已不在,就连其传承者也已所剩无几。 巫湘雨听出了上官承志的话外之意,开口答道:“是。掌不死药之事为人所知,会是怎样的后果,大人应该可以想象吧?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不死药寻猎我们,哪怕只是被人知道姓巫,都有可能招来祸端。到如今炼出不死药的六巫已经不在了,大多数后人也放弃了传承和使命。到如今,只剩一脉相传,我的母亲也是因此遇害,不得不将窫窳转交给修行尚浅的我,这也是我一直隐瞒的原因。” 上官承志点头:“所以这一次的案子,也是如此么?郑远河手中的药,又是怎么回事?” “大约一年前,他寻到了我隐居的地方,我也不知他是如何寻见我的,而且他似乎一开始便知道窫窳的存在。他一开始,说是要我与他合作,说可以用不死药炼出能解世人疾苦的灵药。我没有相信他,拒绝了他,也告诉了他不死药的危害。可他不放弃,甚至想要出手逼我转让窫窳的封印。我打不过他,只能暂时放出窫窳对付。他招架不住窫窳,但还是用一件法宝割下了窫窳的一只耳朵带去,遁逃走了。” “所以郑远河的药,是用窫窳的耳朵炼成的?”上官承志理解了缘由。 “是的,虽然只是窫窳一小部分血肉,但那也是带着些许不死药的效力的,我想他就是用那东西炼制了一副药。我以为他和其他夺药的人一样,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得不死不灭,或者退一步,跨越境界的限制长生不老。未曾想过,他真的是打算用这药去救人。我想到他如果擅自服药,很可能会变得跟窫窳一样,便一直追寻。结果,还是没能阻止悲剧发生。”巫湘雨说到最后叹了一声。 霍无恙听到这里,终于大致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郑远河多半是一名隐居的散修,修行丹术,行医济世。他从某种渠道得知了掌握着不死药的巫湘雨的下落,便寻到巫湘雨想要得到不死药来研制能治百病的灵药,甚至不惜强行从巫湘雨手里抢夺。 他得到了窫窳的耳朵,大概是花了些时日,研制出了一副灵药。 在发现自己对张庆福的绝症无能为力后,郑远河便决定冒险,在张庆福身上用药,同时也为了验证药的效力。 这时,霍无恙猛地想起薛文开之前在村子里调查,曾有人提到事发前一天,张庆福的妻子钱桂芸似乎心情不错的目击证言,现在想来,或许是用药初期,张庆福的病情有了些起色,大概郑大夫也以为自己的研究成功了。 未曾想,一夜之间,丹毒发作,张庆福变成了和窫窳相仿的妖物,最终酿成了惨剧。 “那么之前,郑远河是想从强行从你身上转移窫窳的封印,结果被我打断,才导致窫窳的封印被解开了吧。”上官承志说。 “此事责任不在大人。”巫湘雨说。 “窫窳性情凶残,但好像不会伤你。”上官承志说。 他有看到巫湘雨试图阻止失控的窫窳,窫窳虽有抵抗,却没有攻击巫湘雨的意图。在巫湘雨的描述中,封印窫窳的人,似乎也可以将放出窫窳作为一件底牌对付自己的敌人。 “那封印之术将我与窫窳被炼化为一体,在窫窳的眼中,我就相当于他身体上的一部分,就算失去了理智,他也不会攻击我的。”巫湘雨回答。 “按这道理,你应该也会受到不死药的影响吧?”上官承志盯着巫湘雨问道。 “是的,与窫窳炼化为一体,封印者也会得到不死之身。但积年累月,封印者也会逐渐受丹毒侵蚀,逐渐丧失心智,身体也出现变化。到最终,会被窫窳同化,届时窫窳会突破封印,反过来将封印者吞噬。因此祖上有训,持窫窳封印,不可超过一甲子,时限到了,就必须转给继承者。”巫湘雨回答。 “原来如此。”上官承志大致搞清楚了巫湘雨这边的来龙去脉,在心中稍微理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霍无恙。 他当然有很多问题想问霍无恙,但到了这里却沉默了下来。 他现在已经知道霍无恙是一个能吊打窫窳的强者,而他却对这人的底细一无所知。 这样的强者,究竟是敌是友?又为何会来到镇妖司? 他不确认该如何询问,又是否该问,只得在心里斟酌用词。 霍无恙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里不由得有点发毛。 最后他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上官大人,您是有问题想问我吗?” “我可以问吗?”上官承志严肃地问道。 第四十九章 保守秘密 看自己的顶头上司突然这么客气,霍无恙反倒有点懵。 不过他想了下就反应过来了。 上官承志见了他解决窫窳的反常实力,自然会对他产生些顾虑。 听起来,他不想说,上官承志也不打算刨根究底。 但这样子,今后上官承志必然会对他有所忌惮,多半也不会继续让他留在镇妖司。 突然没了去处,多少会是个麻烦。 而且,他自己也很疑惑,自己的这份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思来想去,他对上官承志回道:“大人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上官承志想了好一会儿,开口说道:“我之前给您诊脉的时候,并未发现您有任何修为。但我亲眼看到您将窫窳打到毫无还手之力,您是对我隐藏了实力?” 霍无恙摇了摇头:“没有,说实话,看到那妖兽出来的时候我都以为我要死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力量。” 这话听得上官承志皱眉:“您是说,您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 “对,我反倒有点想请教上官大人是否有头绪?”霍无恙直白地问道。 他碾压窫窳时所展现的力量,可以说已经完全超越正常人类的范畴,根本不可能仅仅用他平日锻炼的效果解释得通。 上官承志看起来知道不少事情,问问他,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至少从目前接触的情况看,上官承志并不像是坏人。 “像您这样仅凭拳脚制服七重境界强敌的人,可能是我孤陋寡闻,至少我未曾听说过。”上官承志摇摇头,“我看您的履历,您在龙江县做过镖师和捕役,在那之前,您在何处?” “在县城外的新樵村的村长家里做过两年长工。”霍无恙回答。 这件事,上官承志其实也知道,他私下做过简单的调查。 “那,更早之前呢?”上官承志继续追问。 霍无恙认真思考了一下,开口回答:“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其实没有更早的记忆。”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作为穿越者的情报就没有透露的必要了,说了,也不一定会有人信。 上官承志对他的力量暂时没有头绪,也不大可能知道其他世界的事情。全都跟他和盘托出,不见得能理出什么新的线索,反而可能徒增混乱。 与其跟上官承志这么一个断案高手编一段漏洞百出的过去,还是干脆说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最省事。 这其实也不算说谎了,反正他至少在这边的世界,也是真的没有更早的记忆了。 “没有……记忆?”上官承志陷入了沉思。 霍无恙有这般实力,必然有着他难以想象的来头。 但听起来,霍无恙居然对自己的来头和力量都一无所知。 他不觉得霍无恙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对方一句不想说,他也不可能逼问。 一位失忆的大能? 暗中将他安排到这里国师是否知道些什么? 上官承志抬起脸,看着霍无恙问道:“那是否需要我为您调查一下?” 以他的头脑,自然一下子就想到霍无恙和他说明这些事情,应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些线索的。 “那就要看上官大人乐不乐意了,其实如果大人不希望我继续留在镇妖司,也可以直说。”霍无恙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他可不想待在一个相互猜忌的职场,只会让自己心累,事到如今,还不如让对方敞开天窗说亮话。 “您有如此实力,又行事正派,您若愿意,自然可以继续留在镇妖司。我也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帮您调查——只要您愿意相信我。”上官承志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根据他的调查,霍无恙来到镇妖司,极可能是国师在背后安排。 以国师性情,她没有说明用意,上官承志知道自己是不方便直接过问的,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但既然是她希望霍无恙待在镇妖司,他理应配合。 霍无恙在这次事件中挺身出手,在他来不及救援的地方摆平了危险,也足以说明他的人品在某种程度上,是值得信赖的。 霍无恙要留在镇妖司,就让他留在镇妖司,好好招待。 霍无恙想要会知道自己的来历,其实不用多说,上官承志也是会去调查——也许国师,就是希望他查清这件事。 “那就麻烦大人了!”霍无恙拱手道。 “以后您在镇妖司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跟我提。”上官承志说。 “那……”霍无恙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一点难以启齿。 “请尽管说。”上官承志朝霍无恙点头。 “能涨工资吗?”霍无恙认真地看着上官承志。 “……”上官承志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不行吗?”霍无恙问。 “您此次事件立了如此大功,理所应当。”上官承志点头,“不过听您这意思,您还打算继续在镇妖司任职?” “这听起来……我以后还可以选择吃白饭?”霍无恙眼前一亮。 上官承志又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然后开口回答:“您若想像九居士那般住在镇妖司,吃穿用度,我们可以提供,但若是直接要钱,恐怕我不能做主。” 镇妖司也是公家衙署,所用国库钱两,究其根本,也是民脂民膏,以上官承志的原则,是不会轻易在拨钱这一点上让步的。 “那我还是工作吧。”霍无恙马上就放弃了,“对了,我有件事想拜托大人!” “为今天的事情保密?没有问题。”上官承志马上给出回答。 霍无恙怔了一下就笑了出来:“和上官大人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上官承志提到癫道人,霍无恙就立刻想起了当时和癫道人的对话。 现在回想起来,癫道人一开始就看出了他不是寻常人,还提醒了他隐居在镇妖司要低调。 这个世界,似乎存在着某种令癫道人忌惮的危险,而这个危险,也有威胁到他的可能性。 在完全解明他自己身上的这股力量之前,或许应该稍微听一听那个疯子的忠告。 以后还是先跟之前那样继续在镇妖塔工作,同时利用各种渠道好好调查一下为好。 “那巫姑娘是否可以……”霍无恙又看向巫湘雨。 “霍公子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会守口如瓶。”巫湘雨马上就给出了回答,然后迟疑着说道,“其实,我也想要拜托霍公子和上官大人……” 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已足够明确——她也希望两人保守不死药的秘密。 第五十章 尘埃落定 “程捕头,郑大夫都死了,还有张庆福一家……”霍无恙叹了口气,“这种惨事儿,不该再有了。我肯定保守秘密,放心。” 这是他的真心话,当初他离开龙江县道别过的两位熟人,就隔了这么些日子就都丢了性命,张庆福一家更是何其无辜,他自然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巫湘雨掌握的不死药的秘密再被其他人知道,还不知道会酿出怎样的惨剧。 “身为执法者,我自己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上官承志也答道,接着又话锋一转,“但有些事情,我还是需要秉公处理的。” “大人难道想要……上报朝廷?”巫湘雨的神色骤然紧张起来。 不死药的秘密,要是被朝廷知晓,根本无法预料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但上官承志却摇了摇头:“不,此事上报,对荣国无益。朝廷之内,也并非全是可信之人……” 霍无恙忽然察觉到,上官承志说到后面这一句话的时候,神情似乎变得严肃了许多。 他忽然想起来,上官承志似乎是从都城的斩妖司,被贬到这见龙省的镇妖司来的,他在在朝廷内有政敌存在,也是不奇怪的。 “我要秉公处理的,是审理你的案子,不要忘了,你还是嫌犯之身。”上官承志盯着巫湘雨认真说道。 “大人准备,如何处置?”巫湘雨认真地问道。 “你此次协助查案,招供时隐瞒了许多关键情报,这些情报,也确实对破案过程造成了些许影响,不是吗?”上官承志用平淡的语气质问。 巫湘雨沉默地点点头。 先前她将窫窳和不死药的事情隐瞒下来,只说案犯夺走了一副药,多少影响到了斩妖官对案情的判断方向。 她既然选择守护秘密,那她理所应当对守住窫窳的封印保有责任。结果她窫窳还是突破了封印,如果不是霍无恙及时阻止,后果说不定会很严重。 “另外,你的眼睛,应该是封印窫窳的炼化之术所致吧。”上官承志打量着巫湘雨的眼睛问道。 “是。修为境界不足,要封住七重境界的窫窳,就必须付出一件代价。我母亲是舌头,她封印窫窳口不能言,也失去了味觉,而我失去的是眼睛。”巫湘雨回答。 “按荣国律法,这种法术属于禁术。”上官承志说。 巫湘雨无言以对。 “不过考虑到你确有苦衷,今次也未造成严重后果,同时你在此案中也出了力。我会酌情减刑,等薛文开他们醒后,我会与他们确认。最好的情况,或许你只需要在狱内服两年劳役。”上官承志继续说道。 “在狱内服劳役?”巫湘雨问。 “镇妖塔内,轻罪者如果愿意配合,可通过服劳役缩减刑期。可以帮镇妖司做事,也可以协助斩妖司查案,你应该符合条件。其实镇妖司正好缺一名常驻的官医,或许你能担任。”上官承志说。 “谢大人宽宏大量。”巫湘雨平静地向上官承志道谢。 这个处理方案,确实已经可以说是往宽大的方向处理了。 “另外,你身上封印的窫窳,无疑是威胁世人的妖物。以我现在的立场,也没法坐视不管。处刑,也是镇妖司的职责。”上官承志又补上一句。 “上官大人的意思是?”巫湘雨有点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我打算助你杀死窫窳。”上官承志说。 巫湘雨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低下头去再次道谢:“谢大人!!” “这只是我职责所在。”上官承志只是平淡地点点头。 霍无恙也在一旁点点头,上官承志做出这样的决断,已经算是考虑得相当全面了。 “另外,既然要保守两位的秘密,关于案情,我们需要给斩妖司一个合理的交待。”上官承志提醒道。 霍无恙一下子就理解了,既然要隐瞒他和巫湘雨的秘密,那巫湘雨体内跳出了不死妖兽,又被他一顿拳脚收拾的这一段情节,自然需要经过合理的编辑。 三人经过简单的讨论,最后决定将“巫湘雨体内诞生妖物之事”,解释为是郑远河用邪术借巫湘雨的血肉炼化出来的,考虑到窫窳突破封印确实是郑远河为抢夺不死药的行动所致,上官承志一开始觉得不妥,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让已经死去的郑远河背负这个罪名。 而这头郑远河炼化出来的妖兽在伤了沈玲之后,被霍无恙引走,最后被赶来的上官承志斩杀,化为血水消失了。 “这样将功劳全都归到我身上真的好吗?”上官承志向霍无恙确认。 “我本人都同意了,上官大人就不必推辞了,就当是帮我这个忙吧。不过如果有奖金的话,大人转交给我就好了。”霍无恙笑着说道。 “那便这样交待吧。”上官承志也只能尊重霍无恙的意见。 “那这样子,案子就算是解决了吧。”霍无恙向上官承志确认。 “等我们回去走完审理流程,才算是尘埃落定了。”上官承志说。 “那……”霍无恙想了想,提了个请求,“可否让我一个人,再在龙江县待上几日?” 两天后。 霍无恙扛着一坛酒,来到了一座新坟前头祭拜程捕头。 案件告破后,在龙江县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很多人根本无法相信,以善心出名的郑大夫,竟然会是罪魁祸首。 郑远河与张庆福的尸首被斩妖司带走,而被郑庆福的妻儿,以及程捕头的尸首,由于是被妖物所害,都很匆忙地就下葬了。 “老程,我给你买的那坛将军酒,你没喝上,我给你带来了。”霍无恙打开了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来朝向墓碑,“你总怨我平时不跟你喝酒,因为喝酒伤身嘛,今天给你面子,满上了。” 他一口将碗里的酒喝完,缓了口气,然后又将坛子里的酒倒在坟前,将倒空的酒坛放下。 倘若那天他没有调走,程捕头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这种事情,恐怕就没人知道了。 在坟前立了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